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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白房子》
1. 最后一位旅客 阿良在省建筑设计勘察院工作,这天刚上班,就接到一个出差任务:他参与的省西北地区兴建大型水电站的项目,遇到点难题,要他前往协助。接到任务后,阿良简单收拾收拾,打了辆的士,直奔省城长途汽车站。 等阿良买了票,上了车,发现车里差不多坐满了,只剩下最后一排的两个座位,阿良拎着包,走到了最后一排。刚坐下,车就开了,不久,汽车上了省道,只要再上高速,四五个小时就到目的地了。这时,阿良透过挡风玻璃,远远看见一辆警车闪烁着警灯停在一个丁字路口,车旁站着两个警察。眼见大客车驶近,其中一个警察举起手,示意大客车停下。 大客车慢悠悠地停了下来,就在阿良感觉意外的时候,从警车的后座上下来一个剃着光头的男子。光头长得人高马大,背着个大大的的帆布包,手里还拎着个旧提包。光头下车后,先给警察鞠了个躬,然后同警察握了握手,一转身上了大客车。 这时,满车的人都明白过来了,车停在这里,是要接一个刚刚刑满释放的囚犯!其实,这是省监狱和长途汽车公司正在搞的“手拉手”共建活动—免费接送刑满释放人员重返家乡。 光头一上车,阿良不由得紧张起来,眼下,满车就剩下他身边这个空座,果然,光头上车后扫了一眼,就径直向车后面走来。事已至此,阿良只好主动把自己的包从空位上拎起,光头走过来,一点也不客气,一屁股就坐了下来。 客车调转头,重新上路,有些乘客闭起了眼,打起了瞌睡,阿良虽无睡意,可身边坐着这么一个人,多少有些别扭,便也跟着把眼睛闭上了,也算是“眼不见为净”吧。 车摇摇晃晃地开了半个多小时,阿良实在睡不着,就把眼睛睁开了,一扭头,发现身边的光头男子,正满脸兴奋地盯着他看,四目对视,阿良只好尴尬地点点头,主动问道:“瞧你这么年轻,没犯什么大事吧?” 不料,那光头神情立刻严肃起来,小声地说:“其实我杀了人。” 见阿良满脸惊讶,光头赶紧补充道:“我是过失杀人,是无意的,唉……” 见光头言语很朴实,说的几句话又都情真意切,阿良不由得来了兴趣:“大哥,能说说你是怎么犯事的吗?” 光头叹了口气,一五一十把过去的事说了出来…… 光头名叫王大远,五年前,他和刚结婚不到一年的妻子,用起早贪黑挣的那点钱,加上外借的几万块钱,盖了栋新房子。新屋落成这天,按照风俗,要叫上一些亲朋好友来“暖房”,王大远就在院子里摆了四桌酒席,招待前来道贺的亲朋好友。因为高兴,大家就多喝了几杯,其中一个朋友叫二狗子,喝高了,醉醺醺地说,王大远的新房子气派归气派,但风水不太好,两扇后窗冲着江水,这要分流福气和财气的,还会使夫妻不和。 大喜的日子,一听这样的话,王大远自然很不高兴,借着酒劲,两人就争执起来,接着便大骂起来,之后又跌跌撞撞地推搡起来。王大远的妻子赶紧过来拉他,王大远脾气素来很大,他一把推开妻子后,又猛地一使劲,把二狗子摔倒在地。因为刚盖完房子,院子里到处都是石料,二狗子倒地的时候,后脑勺正好顶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脑骨破裂,白眼一翻,人当场就没气了。就这样,王大远盖好了房子,一天没住,就因为过失杀人,进了监狱。 王大远说完这些,沉默了一会儿,眼神突然充满了十分愉快的光芒:“兄弟,你不知道,我虽然没住过我那新房子,但它是我的恩人,这五年,我在监狱里,熬啊熬,熬不下去的时候,心里就想,自己盖的房子一天没住,这辈子就白活了,无论如何也要熬下去!现在我终于熬出头了,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在自己的那栋房子里,安安心心地和我媳妇儿过小日子。” 阿良听了,不住地点头,末了,他顺口问了一句王大远住在哪里。 王大远连忙说:“就在临河区,我那房子特意安了个后窗,站在后窗前就能看到后面的江水和江对岸的青山,可美了!” 听到王大远说出“临河区”这三个字,阿良的嘴巴顿时张得大大的,心凉了半截—原来,临河区因为靠近江边,正好是这次水电站扩建的主要拆迁区,几个月前,阿良就看见那片区域的各种建筑陆续被夷为平地。想到这里,阿良赶紧问:“对了,王大哥,你这次回来告诉你妻子了吗?” 王大远乐呵呵地说:“去年年底的时候,我媳妇儿来探监,我告诉她说,一年后我就可以刑满释放了,她当时很高兴,说一定要好好把家里收拾收拾,迎接我回去。眼下,因为我服刑期间表现好,政府提前半年把我释放了,我就没告诉她,想给她个惊喜。”王大远说这番话的时候,一副眉飞色舞的表情。 阿良试探着问:“你没打招呼就回去,假如你的房子拆了……” 王大远一听,立刻急了:“怎么可能!房子盖了才五年,咱们那里哪一栋房子不住上个几十年的?再说,我媳妇儿答应我了,说新房子我一天没住过,她一定要好好收拾,让我回去住得舒舒服服的。” 见王大远满脸自信、满脸向往,阿良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他偷偷掏出手机,给水电项目组的一个同事发了个短信,询问拆迁区的房子拆得怎么样了。 短信很快回复过来了,阿良迫不及待地打开短信,可一看,心头更加沉重了,话很简短:“早拆完了,一片荒芜……” 看着眼前王大远兴奋得手舞足蹈的样子,阿良心事重重,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对王大远说才好,犹豫来犹豫去,最后,阿良心想:“算了,还是不告诉他了,哪怕让他多开心一分钟也好,毕竟过去五年里,除了妻子外,这房子是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个支撑……”
2. 半路杀出程咬金 汽车开了两个多小时,王大远的情绪越来越高涨,他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又开心地搓搓手,高兴得跟个孩子一样。见到这情形,阿良却多少有些顾虑,是的,再过两个多小时,王大远就会亲眼看到一个残酷的事实…… 就在这时,汽车拐进了高速路边的一个休息区,接着,司机招呼大家下车休息、吃饭,不愿意下去的就待在车上。 王大远本来不想下车,阿良把他劝下了车,两人来到休息区的快餐店,随意点了几样小吃,吃饭的时候,阿良问:“王大哥,要不要喝点酒?” 王大远连忙摆手:“我在监狱就发过誓了,从此以后不再沾那东西了,酒可毁了我啊!” 两人边吃边聊,阿良对王大远说:“王大哥,你不知道,过去这几年临河区变化大着呢,造起了很多高楼大厦,你到时找不到怎么办?嫂子她有电话吗?” 果然,王大远一听这话,就开始翻提包,边翻边说:“我媳妇为了省钱,没舍得装电话,她说一个月光月租就要一二十块。她上次探监的时候,把我们邻居家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我,说如果有事就打电话找她。”说着,他从提包的夹层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号码不长,区号外加七位数字,阿良飞快地瞟了一眼,然后默记在心,趁王大远不注意,他赶紧掏出手机,把那个电话号码记下了。 一会儿,两人吃完了,忽然,从快餐店的服务台后面走来一个女人,面容憔悴,没精打采的,她端着盆汤,走向阿良这边,刚走到跟前,女人眼睛忽然瞪大了,接着,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把手中的汤狠狠地泼向坐在对面的王大远!幸好王大远一直注意着这个女人,眼见汤泼来,连忙跳了起来,即使这样,裤腿上还是被泼湿了一大片,王大远气愤地说:“三丫,你想干什么?” 阿良没想到这个叫三丫的女人居然和王大远认识,显然,三丫情绪失控了,她暴跳如雷地嚷着:“王大远你这个杀人犯,怎么还有脸回来?” 王大远一听这话,脸上陡然变了色,手中的筷子“啪”地扔在桌上,阿良一见,不由得紧张起来,他赶紧伸手去拉王大远。也许是阿良伸手这一拉起了作用,王大远的情绪控制住了,他叹了口气,说:“三丫,其实你知道我和你们家二狗子关系不错,那纯属是失手,为此,我也付出了五年的代价。现在,我只想回到家里,安安心心地住我的房子,和我媳妇一起过小日子……” 没想到三丫的情绪丝毫没有缓和,她冷笑着说:“你还想安心地住你的房子?房子早被政府拆得一根毛也没剩。实话告诉你吧,再过两个月,不仅你的房子没了,整个临河区都要沉到水底去了,你还在这做白日梦,真是可笑!” 王大远一听这话,有些急了:“不可能!” 三丫见把王大远惹急了,更加来劲,阴阳怪气地说:“对了,王大远,你盖那房子还欠了人家不少钱吧,这几年可苦了你媳妇惠芬啦,她忙着挣钱替你还债。你不想想,一个女人挣钱可不容易,不过以前你老婆的相好黄油条,现在是混出来了,成了企业家啦,手里有几千万,惠芬可没少从他那里弄钱使啊……” 一句话说得王大远勃然大怒,他大喊一声:“三丫,你再满嘴喷粪,别怪我不客气!”说着,他就要冲过去。俗话说“骂人不骂短,打人不打脸”,原来,王大远和妻子惠芬结婚之前,确实有个外号叫黄油条的混混,死缠烂打,猛追了惠芬一段时间,不过惠芬对他不理不睬,而且很快嫁给了王大远。可谁能想到,这几年,黄油条靠倒腾江里的黄沙,居然很快发了家,现在手下有几十条沙船,又开了几个工厂,是远近闻名的大款。后来,黄油条一见王大远,就一边摆阔,一边挖苦,而见了惠芬,就立刻挤眉弄眼地献殷勤,弄得王大远又气又怕又尴尬。在监狱里这五年,他最担心的就是黄油条这个人,毕竟现在的黄油条有钱有势,惠芬又是一个人过日子,所以,三丫一提这事,正好捅到了他的痛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了…… 阿良一见王大远有些失控,赶紧死死抱住了他,可王大远还是横眉竖眼、不依不饶,拼命往三丫扑去。眼见事情闹开了,快餐店里又走出一个女人,不由分说,把三丫推到了服务台后面。 过了一会儿,这女人又走了出来,她是二狗子的姐,为人心善。她来到王大远面前,说:“大远兄弟,你出来了就好,别听三丫乱说,其实你们家惠芬好着呢,这几年她可是吃尽了苦头,什么苦活累活都干,就等着你回去团圆呢。” 王大远感激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大嫂,其实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刘家,当时我一失手,让你们家二狗子他……” 女人一听,眼圈立刻红了,她说:“都是过去的事了,虽说二狗子没了,我们日子过得也还不错,就是三丫总也忘不了二狗子。你知道的,他们夫妻俩感情一向好得很,这二狗子没了,我们劝三丫改嫁,她死活不肯,还常常一个人偷偷落泪。我没办法,索性带着她到这里打工卖饭,所以她乍见到你,说了些不该说的,还泼了一身汤,大兄弟,你也别怪她。” 王大远低声说:“我不怪她,我有什么资格怪她呢?要不是我当初犯浑,大家的日子都比现在要过得好。”说到这里,王大远鼓足勇气问道:“对了,三丫说咱们临河区都被政府给拆了,是不是真的?” 那女人刚想张嘴,阿良赶紧偷偷朝她眨了眨眼睛,又微微摇了摇头,女人反应很快,连忙说:“哦,是要拆,不过那么多房子,也不是说拆就能拆的,三丫说的那是气话,你那房子应该还好好地立在那儿呢……” 就在这时,司机开始招呼大家上车,阿良一见,赶紧趁机把王大远扯上了车。
3. 希望破灭之后 再次上车后,王大远的情绪低落了许多,刚才的那种兴奋再也看不到了。过了一会儿,他问阿良:“兄弟,你刚才说你去过我们临河区几次,你说说,我们家那里到底要不要拆?” 阿良想也没想就摇头:“怎么可能?我几个月前去,还高楼大厦的,好着呢。” 王大远苦笑着摇摇头:“我知道三丫刚才说的那些话有的是气话,但有些肯定不是,也许……” 阿良抢过话茬说:“也许什么?你要记住,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回去和嫂子团聚,房子总归是第二位的。” 听阿良这么说,王大远就沉默起来,瞧这样子,阿良多少能猜测出王大远的一些想法。看来,他有些相信自己的房子已经不在了,而且自己的妻子也许真的和那个叫黄油条的人有些瓜葛。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过了一会儿,王大远从包里翻出一张纸,递给阿良,说:“兄弟,也许……我一开始就不该回来,我在监狱里表现得好,出来前,政府帮我在省城找了份工作,我当时还有些犹豫,到底去不去?现在看来,假如房子被拆了,我倒真不如一开始就直接去这家公司上班呢。” 阿良听了,心里不是滋味,这时,他突然想到自己刚才留下的那个电话号码,心里立刻想出了一个办法。他拿出手机,给水电项目组里的一个朋友发了条短信,把刚才那个电话号码发给了他,让他务必打通电话,找到那个叫惠芬的女人,告诉她,她男人王大远已经刑满释放,让她无论如何也要到车站去接他。 车往前开着,那个朋友回了条短信“好的”,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复阿良了。 眼见车子离城区越来越近了,阿良急得不行,他几乎每分钟都要掏出手机看看,最后,那条迟来的短信终于到了,阿良赶紧打开,一看,不由得傻了眼:“兄弟,你在开玩笑吧?这是拆迁区的电话,房子都拆没了,电话打不通,我上哪里去找人?这个忙我实在帮不上,对不住了。” 阿良一看最后一线希望破灭,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等着那个谁也无法预料的结局。 不多一会儿,汽车驶进了城区,透过车窗,阿良远远看见,前面路西那片城乡结合部果然已经变成了一堆断砖残瓦。显然,身边的王大远也看到了,他紧张地看着窗外,喃喃地说:“三丫说的是真的,真的拆了,我的房子没了?什么都没了,房子拆了,可惠芬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她该告诉我的啊!” 见王大远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阿良赶紧解释说:“王大哥,这一片是政府拆迁的,因为咱们这里要建一个大型水电站,等水电站建好了,将来这一片都会被水淹没的,所以就都拆了。不过拆迁后,这里的居民都能住上新楼房,比原来的房子要好很多很多,而且还有一笔不少的拆迁费呢……” 王大远突然激动起来,悲伤地说:“怎么会拆呢?还是新房子啊,我一天都没住过啊!”说着说着,王大远盯着高速路边的一个广告牌,呆住了,那是一个年轻企业家的头像,西装革履,很有风度,身旁是他代表自己的企业向各界人士问好的大幅标语。 王大远傻傻地看着那头像,对阿良说道:“你看看,这就是那个叫黄油条的人。”说完,他低下了头,“吧嗒吧嗒”开始落起了泪。看来王大远心中的底线完全崩溃了、塌陷了、毁灭了——是的,房子拆了,又见到这么一个广告牌,再加上三丫刚才说的那些话,一个经受了五年牢狱之苦的男人,怎么扛得住这一切呢? 阿良一见,再也不忍心往窗外看了,跟着王大远把头低下来,然后伸出一双手,在王大远的肩上抚摩着,安慰着这个可怜的男人,这样的姿势,两人一直保持到车子进站。 车停稳后,前面的人陆续下了车,王大远却呆呆地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等人走光了,阿良才拉着王大远下了车。 这时,来接阿良的司机主动迎了上来,阿良试探着问:“王大哥,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晚上我给你找个住处,明天我和你一起找找嫂子?” 王大远摇摇头,勉强笑笑:“兄弟,看得出你是个好人,不用了,谢谢你,晚上的住宿我自己能解决,毕竟我是在这里长大的……放心吧,我这次出来之后,想通了很多事,明白了很多事,啥事也都能看得开了,我会好好过日子的,不会再拖累任何人。” 就这样,无论阿良怎么劝,王大远死活不愿意上车,最后,王大远说:“我累了,我先到候车大厅休息休息,过一会儿,我去找我以前一个好朋友,他肯定知道我媳妇在哪,你放心吧!” 说完这番话,王大远头也不回,拎着包走进了候车大厅。
4. 废墟中的白房子 阿良闷闷不乐地上了小轿车,小车驶出汽车站,沿着城市大道,朝水电建设工程指挥部快速驶去。 一路上经历了这些波折,阿良心里像堵了块石头,憋得慌,他把头靠在车窗上,木然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这时,在西下夕阳的淡淡霞光中,阿良远远地看到一座孤零零的白房子,十分惹眼地矗立在一大片废墟中。阿良不由多看了一眼,等车渐渐驶近了,他又看到这座白房子旁边围了好多人,还有好几台大型拆迁机械停在旁边。其实刚才阿良在客车上就曾路过此处,但当时王大远正捧着头在哭,阿良也正低着头在安慰,碰巧没看见废墟中还有这么一座白房子! 阿良指着那座白房子,好奇地问司机:“那白房子是怎么回事,瞧这样子是要拆吧?” 司机漫不经心地说:“哦,那是拆迁区里的一户人家,里面住着一个女人,男人坐牢去了,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周围的人家都拆了,她死活不愿意拆。其实,这一片的人都是主动响应拆迁的,毕竟这次拆迁后,大家都能住上新楼房,而且还有一笔安家费。可她死活也不同意拆,不仅不拆,还隔三岔五地买些石灰粉,把房子里里外外刷一遍,弄得跟新房子似的,口口声声地说至少要等她丈夫回来住上一夜再拆,可谁知道她丈夫得关到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啊?所以,水电建设工程的拆迁办按照规定,决定在今天晚上8点,实行强制拆迁,眼下都过7点了,你看看,咱们设备人员全部到齐了,就等着……” 听到这里,阿良猛然明白过来了,这钉子户,不—这白房子里的女人一定就是王大远的妻子—惠芬! 想到这里,阿良顿时觉得有股热血直冲脑门,所有的神经都绷直了,因为过于激动,眼泪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溢出,他用手背擦了一下眼角,与此同时,他大喊一声:“快停车!” 阿良这句话说得太突然,弄得司机吓了一跳,赶紧踩了急刹车,一阵刺耳的刹车声骤然响起,司机惊慌失措地问:“怎么了?” 阿良激动得手舞足蹈的,哪里顾得上解释,他一边抹着泪,一边语无伦次地说:“快,快,调头,马上调头,回汽车站……” 此时,司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握着方向盘,疑惑地问:“咋了,你落下东西了?” 阿良急了,几乎是吼叫着让司机赶紧调头往汽车站赶,车调过头后,快速向汽车站驶去,车速很快超过了100迈,可阿良还嫌慢。司机见阿良像变了个人似的,可又不敢多问,只能小心翼翼地把好方向盘。十分钟后,阿良又回到了汽车站,由于车速太快,在车站门口,险些撞上了一辆出站的大客车。 阿良顾不上这么多,车一停稳,他立即跳下车,撒开步子,就往候车大厅里跑。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候车大厅里人不多,可哪里有王大远的影子?阿良心急如焚,来来去去找了好几趟,可死活找不到王大远,再看看表,此时已经快七点半了,真是急死人,离开这里前后也就不到二十分钟,这个王大远能跑到哪里去呢? 眼见人来人往,车进车出,阿良猛地想起,下车前不久,王大远曾掏出一张派遣证给他看,他这才醒悟过来,心想:“王大远不会坐车回省城了吧?”想到这里,阿良赶紧跑到售票窗口,挤到最前面,问售票员:“请问刚才有没有一个光头男人在这买票?” 售票员看了看阿良,没好气地说:“有一个,脾气还很横,不知谁招惹他了,本来票都结了,他非要买一张去省城的车票不可,被他折腾得没办法,只好卖给他了。” 阿良赶紧问:“这车是几点的?” 售票员看看表:“五分钟前这车就已经出站了。” 阿良一听,二话不说,跑出车站,跳进小车,对司机说:“快,马上右转,沿着城市大道,上高速,咱们要去追一辆去省城的大客车!” 司机愣愣地看着有些疯疯癫癫的阿良,拿不准眼前这个人究竟想干什么。 阿良急了,大吼一声:“时间来不及了,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追!” 司机见阿良这样,只好发动汽车,一脚把油门踩到底,汽车轰鸣着,顺着城市大道,一溜烟地朝通往省城的高速赶去……
5. 最后的幸福夜晚 幸好大客车离开车站后,要经过一段市区的路,开不快,十分钟后,阿良已经能看见大客车的影子了。在阿良的指挥下,小车顺利地超过了大客车,然后打起了双闪,把大客车生生逼停在路边。 阿良跳下车,大客车司机早把车门打开,不高兴地吼道:“你们找死啊!” 阿良根本顾不上理论,他上了大客车,从前往后找,果然在靠近车厢中间的位置发现了王大远,王大远见是阿良,也感到十分意外。阿良不由分说,一把拉起王大远,嚷着:“快跟我下车,你的房子没拆!” 王大远一听,立刻甩开了阿良的手:“兄弟,得了,我认命了,你就不用这么大动干戈地来安慰我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听王大远这么说话,阿良顿时愤怒了,他指着王大远大声吼道:“王大远,你还是个男子汉吗?现在,我告诉你,我像条疯狗一样,到车站去找你,开车来追你,就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我亲眼看到你媳妇为了你,宁愿当一个钉子户,满临河区的房子都拆了,她还在那里挺着,耗着,坚持着,她还念念不忘去买石灰水,一遍一遍把房子刷白,可你呢,连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坐车回来后,连个屁都没放,转身又走了。现在,我问你,你是相信我,相信你媳妇,还是相信那个三丫?” 由于过于激动,阿良说完这番话,已经开始哽咽了,他见王大远还在沉默,更加气愤了:“我告诉你,现在,还有不到二十分钟,你的房子就真的要被拆了,你的媳妇要是知道你本来可以最后看一眼房子、可又放弃了,她是什么感受?而你,肯定也会后悔一辈子的,下不下车—随你便!”说完,在满车旅客和客车司机惊讶、茫然的目光中,阿良猛地转过身来,朝车门走去,毅然下了车。 阿良下车后头也不回,径直朝停在前面的小汽车走去,也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王大远拎着包,快步跟了上来,又真诚又抱歉地说:“兄弟,我相信你,我跟你去看看。” 小轿车重新上路,现在,司机多少已经看明白了,不用阿良吩咐,他已经把油门踩到底了,马达剧烈地轰鸣起来…… 七点五十五分,车子终于开到了白房子附近,由于到处都是断壁残垣,离白房子还有段距离,车就开不进去了。司机还在看路,阿良和王大远早一把推开车门,朝那栋白房子跑去。 拆迁指挥部的人已经准备动手了,几台挖掘机的大灯都已打开,把白房子周围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人声嘈杂,现场乱哄哄的。 阿良和王大远跑到了白房子前,看见一个头发凌乱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根弯弯曲曲的木棍,像发疯一般,挡在挖掘机前,声嘶力竭地喊道:“不许拆,这房子谁也不许拆!你们要想拆的话,就先开车从我身上轧过去!” 王大远一见,果然是自己的媳妇惠芬,他扔下手中的提包,猛地推开挡在前面的人,上前一把抱住那个女人,大喊一声:“惠芬,我回来了!” 事情来得太突然,惠芬见有个人冲自己跑过来,又一把抱住自己,吓得尖叫一声,可她再一看,终于看清眼前的这个光头男子是谁,她嘴角哆嗦着,突然,“哇”地大哭起来,把手中的棍子往地上一扔,紧紧抱住王大远,旁若无人地诉说起来:“大远,你可回来了,这房子我给你看了五年,每天我都打扫,要是到最后没给你看住,你该多难过啊……这房子,你可一天也没住过啊,盖房子少人的钱我都还清了,我在江边挖了五年的贝壳,抓了五年的虾,就等着你回来过日子,你再不回来,我怕保不住这房子了,我怕,我真的怕啊……” 王大远一听,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他一边哭一边打自己的耳光:“我犯浑,我混蛋,我让惠芬你受苦了!” 阿良哪忍心看到这样的场面,他扭过头,不住地抹着眼泪,接着,他赶紧找到负责拆迁的队长,把事情说了,央求破个例,让这房子晚点再拆。正当拆迁队长面有难色的时候,惠芬擦干了泪,主动走过来,对拆迁队长说:“队长,我男人回来了,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这房子等到明天早晨再拆,拆迁费你说多给我十万,我一分都不要……” 拆迁队长一听,惊讶地张大着嘴巴:“晚拆一夜,少了十万,你不觉得这太不值了吗?” 惠芬说:“值,别说是十万,就是一百万也值!” 听了这话,拆迁队长和现场其他几个负责人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暂缓拆迁,让这白房子再保留一夜,于是,拆迁设备陆续撤走了,现场渐渐变得安静下来。 王大远抹着眼泪,走到阿良面前,感激地说:“兄弟,你是我王大远一辈子的恩人,我们两口子永远都不会忘记你这份恩情,对我来说,你今天所做的一切,就像是救了我的性命一样。” 阿良长长地出了口气,然后同王大远抱了抱,又用力地握了握王大远老婆的手,说:“嫂子,你是我见过的最伟大的女人,祝你们幸福!”之后,阿良一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汽车,坐车离开了。 车慢慢地开出了一段距离,阿良让司机停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他在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十几分钟后,一片漆黑的夜色中,王大远那座白房子忽然亮起了灯,不仅亮起了灯,阿良还清楚地听到了王大远夫妇的欢呼声,是的,那是白房子里的灯亮了,断了的电重新送回来了! 原来,阿良见白房子的水电早已停了,便赶紧找到拆迁办负责人,把王大远夫妇感人的故事告诉了他,并央求他把断了的电再重新通上,为这一对分离了五年才团聚的夫妻,为这座矗立在废墟中的白房子,送去一夜光明。那个负责人被王大远的故事深深打动,欣然同意了。 阿良下了车,站在路边,望着远处黑暗里的那束灯光,虽然不是很强烈,但在一望无际的漆黑中,是那么耀眼,那么璀璨,那么温暖,是的,白房子,最后一夜,分离五年的重聚,那真是人世间最美的风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