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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学长皱起了脸。
「你在凌晨三点大喊『出现啦~~~~~~』吓醒我,去你房间却看不到人,接着就听麻贵学姐说看到你穿着睡衣冲出门外,我赶紧出来找,竟然还在半路碰到披着白床单、满身是泥的鱼谷小姐。」
「白床单?啊!我是追着鬼才会跑来这里。我看到窗口出现白影,然后……」
心叶学长表情苦涩地说:「……那不是鬼,是鱼谷小姐。」
「啊?」
「她想要扮鬼吓你,可是你一点都不怕,还追着她不放,把她吓得牛死。」
「是……是这样啊……」
亏我还很感动地以为自己碰上超自然体验,结果居然是纱代……
鬼在森林里突然消失,八成是因为纱代脱下了床单。
知道真相之后,我突然感到疲劳不堪。
「纱代以为我想诱惑心叶学长,非常气愤,大概是因为这样吧……」
「诱惑……」
心叶学长愕然地睁大眼睛,然后叹一口气。
「鱼谷小姐虽然有错,但你也不该追着鬼跑出来啊。」
「我难得有机会碰到鬼,所以才会忍不住追来。换成是心叶学长也一样吧?」
「不,我绝对不会追。日坂同学,你最好早点认清自己属于异类。再说你……」
心叶学长突然停了口。
他犹豫地皱起脸,很难过似地移开视线,转身背对我。
「……算了,回去吧。」
他似乎压抑了情感,语气平静地说。
我突然觉得胸中刺痛。
心叶学长还是不肯骂我,在我们之间筑起一道墙。
我感到脱力,精神也变得软弱,像孩子一样哭着说:「脚、脚扭到了,我走不动。」
心叶学长吃惊地转过头来。看到我哭了,他变得更加诧异。
「你在假哭吗?」
「才不是!」
我用力摇头,哽咽地说:「我刚才跑来的时候绊到树根,真的好痛……心里也痛得不得了,身体内外都受尽创伤,都、都是心叶学长害的啦……」
心叶学长显得不知所措。
「……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
他一再道歉。
「呃,完全不能走吗?那我背你回去。日坂同学,你拿着这个。」
心叶学长把手电筒交给我,背对我蹲在地上。
我嘤嘤啜泣着,抱住心叶学长的脖子。
「可以吗?我要站起来啰。」
「呜……心叶学长好过分……」
「你怎么还在哭啊?我不是背你了吗?」
心叶学长走在杂草丛生的路上,不解地喃喃说道。
「我到底哪里过分?」
「心叶学长一直笑嘻嘻的,对我很体贴,还教我写功课,不管我做什么都不生气……」
「这样的学长不是很好吗?」
「可是,心叶学长只是逼自己这么做……」
心叶学长的身体猛然一抖。
「……」
「呜……心叶学长在顶楼说讨厌我,隔天却又满脸笑容,分明是在暗示我没有资格惹你生气嘛!心叶学长觉得根本不需要对我认真吧!」
「……」
心叶学长沉默不语。
我不知道他现在是怎样的表情。
他可能很不屑,可能觉得我很烦,也可能又露出寂寞的眼神。
心叶学长只是默默背着我继续走。
「呜……一定是因为我做了很多惹心叶学长讨厌的事……我给心叶学长添了很多麻烦,还趁隙偷亲心叶学长……所、所以心叶学长讨厌我也是应该的。如果心叶学长……呜……讨、讨厌我……呜呜……我可以努、努力让心叶学长喜欢。我现在是见习生,不过总有一天会成为真正的『文学少女』。但、但是,如果心叶学长连『讨厌』都不想说,那我该怎么办才好?如果讨厌,就明确地说你讨厌我嘛!这样我就能尽力改掉心叶学长讨厌的地方啊!」
我的泪水沾湿心叶学长的衣襟和背上,湿润的头发贴在脸颊上。
「……我不讨厌你。」
始终保持沉默的心叶学长哑着声音说道。
「我大概……不讨厌日坂同学。」
「那么……心叶学长那时候为什么说讨厌我?」
「……」
他仿彿陷入迷惘,被厚重的沉默笼罩着。
我尽量竖起耳朵,听着他欲言又止的声音。
「日坂同学」
我怎样?
「你感觉有点像远子学姐……所以我很害怕。」
这句话令我倒吸一口气。
「可、可是纱代说我跟天野学姐是天壤之别耶!她说天野学姐很漂亮又很爱看书。」
心叶学长又陷入沉默。过了一下,他才难受地低声说道:
「是啊,你的外表和远子学姐确实一点都不像……但不知为何,有时听到你说话,我就觉得远子学姐也会说出同样的话。而且远子学姐跟你一样,不好好盯着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搞得我非常头痛……」
昆虫拍翅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在静谧的黑暗中:心叶学长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跟你在一起时……我会一直想起刚认识远子学姐的时候……在这段日子里,我越来越觉得你很像远子学姐,所以很害怕……我虽然打定主意要为远子学姐变得坚强……却又渐渐软弱,心情动摇不定……」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讲到后来我几乎听不见他的声音。
麻贵学姐说过,心叶学长害怕改变。
我实在无法理解,因为我眼中的心叶学长是个聪明冷静又成熟的人。
但是,心叶学长的心中还是会迷惘,也会烦恼。
发现这点时,我实在很想揍自己一顿,而且也感到心痛如绞。
我更用力地抱住心叶学长的脖子。
「……我喜欢你……」
我泣不成声地努力传达。
「我、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心叶学长……喜欢你……喜欢你……」
心叶学长很难过地沉默不语。
我的细发垂到他的衣领上,他和我胸口相贴的后背热得冒汗。
我把脸贴在心叶学长的后头上,不断说着「喜欢你」,每说一次,心脏就痛得像被刺上一刀。
莱因哈德绝不会喜欢伊丽莎白之外的人。
但我由衷希望心叶学长不会变成莱茵哈德。
希望心叶学长不要把秘密藏在胸中,不要永远像这样牵挂着一个人。
伊丽莎白为什么不等莱因哈德呢?
她决定和别人结婚时,心中是不是偷偷期望着莱因哈德会回来,对她说「别嫁给那种人,跟我结婚吧」?
莱因哈德这两年间忙着用功,没空写信或回来看她,她会不会担心地想着莱因哈德是否还像当初一样爱她?
那场婚姻该不会是伊丽莎白下的赌注吧?
但是,莱因哈德没有回来抢走新娘。
如果他在结婚典礼前回来见伊丽莎白,或许她就会奔向他的怀中。
但莱因哈德没有去找伊丽莎白。他只是默默爱着伊丽莎白,继续走自己的路。
所以,我不要像伊丽莎白那样静静等待莱因哈德。
我要主动去找莱因哈德,对莱因哈德传达出我真正的心情。
「不管心叶学长再怎么坏心、再怎么说谎、再怎么软弱……我都喜欢心叶学长。所以,如果心叶学长不讨厌我,就请别逃避我。
在我为朱里的事烦恼时,心叶学长对我说『一起来解开谜题吧』。还说不会再对我视若无睹,也不会再冷漠地撇开视线……要当个勇于面对真实的人。
既然如此,就不要再对我撇开视线了!心叶学长真的那么怕我吗?」
「……的确很怕。」
有如倾诉秘密一般,他低声回答。
我看见树木和草地的边界了,前方就是通往别墅的小径。
四周突然亮起来,地上浮出我和心叶学长的影子。
「我很害怕……自己的心情。我以前把琴吹同学当作避难所,和她交往……伤害了她。琴吹同学一直喜欢我……还在我最脆弱时帮助我……我却没办法达成她的心愿。我做出最差劲的事。那种事情……我再也不想做,不能再找避难所了。」
地上的影子轻轻摇曳。
我想起哭丧着脸打我一巴掌的琴吹学姐,喉咙顿时梗住。
一个人的爱会伤害别人。
越是真诚,扎在心上的刺越是尖锐。
「就算这样,心叶学长也太偏激啦!」
心好痛。
不对,是更下面……肚子剧烈地抽痛。
呀,糟糕,真的痛了起来。
「日坂同学?你怎么了?」
心叶学长看我抱着他的脖子呻吟,讶异地问道。
「肚、肚子……」
「肚子怎样?」
「我的肚子突然开始抽痛,可能是心理影响生理……现在不知该说是刺痛还是绞痛,胃好像痉挛起来,身体比心里更痛!」
「这怎么得了!」
心叶学长惊慌地叫道。
我叙述着不可思议的症状,觉得肚子越来越痛,扭绞胃袋般的剧痛朝我袭来。
「好、好痛……真的痛死人了……简直比吃坏肚子还痛……如果平时的肚子痛是等级五,现在大约暴涨到等级九。我是不是快死了?」
「少胡说!你看,别墅就快到了,我立刻帮你找医生!」
「心、心叶学长,我就算死了,也会继续守护你……」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而且我才不希望你变成鬼后还继续纠缠我咧!」
混乱的一晚终于过去,到了下午,我还躺在床上疗养。
纱代端了粥过来。
「真不敢相信!」
她说着便「磅」的一声把托盘重重摔在床边的桌上。
「搞得大家鸡飞狗跳,你还说看见天国的花园.结果竟然只是食物中毒!而且还是因为吃了二十张纸,真是疯了!你到底在搞什么?是因为吃不惯我们的食物,所以空腹吃下书吗?还是想学山羊?还是什么吃纸减肥法?东京正在流行这种玩意儿吗?找麻烦也得有个限度!跟你道歉真是亏大了!」
纱代放下粥,气冲冲地走出房间。
昨晚我抱着肚子满身大汗、痛苦呻吟时,她一直哭丧着脸说:「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么过分的话,也不该装鬼吓你,真是对不起……」
麻贵学姐听了我肚子痛的原因,当场捧腹大笑。
「噗哈哈哈,你想当文学少女,所以吃了书?啊哈哈哈哈,真是个有趣的孩子,啊哈哈,如果要比毅力,你说不定能赢过远子呢。」
然后心叶学长说:
「……败给你了。」
他如今仍坐在床边,一脸沉痛地看着我。
「我真的被你打败了,败得彻彻底底。竟然把书页撕下来一张张吃掉……日坂同学,你这个人实在是……」
「呜,闹得这么大真对不起。可是我不想输给天野学姐,因为心叶学长说天野学姐会津津有味地吃书……」
心叶学长的表情变得很严肃。
他沉默一阵子才露出苦笑,一脸无奈地看着我说:
「嗯,是啊……没想到除了远子学姐以外竟然还有会吃书的怪女生,我真是猜不透你。不过以后最好别再吃书,会搞坏肚子的。」
「……是。」
心叶学长的眼神很温柔,我乖巧地点头答应。
「好,鱼谷小姐帮你煮的粥要凉了,快点吃吧。」
「心叶学长要喂我吃吗?」
我心跳加速地瞥着心叶学长问道。
「我不提供那么好的服务。你应该起得来吧?」
但他却给了这样无情的回答。
「呜……心叶学长好冷淡……」
我噘着嘴坐起身。
心叶学长虽然没用汤匙舀起粥说着「啊~」来喂我,但我吃着梅干粥的时候,他一直坐在椅子上没有离开。
他翻开我「吃剩的」《茵梦湖》。
「你说施笃姆的《茵梦湖》像寒天细面啊……这样算是有抓到重点,也比皮破掉的煎饺有诗意多了。」
他以温和的语气说。
「日坂同学,你有『文学少女』的资质呢。」
一股绵软温暖的感觉充满心中。
心叶学长说的话是这么光彩耀眼。
我的心里萌生出闪闪发亮的秘密。
「在我看来,这个故事不是酸……而是苦。该怎么说呢……像是包着花瓣的果冻吧……果冻的部分很清爽,花瓣的部分却带点苦涩。」
「寒天细面和果冻都是透明、亮晶晶的吧?」
「嗯。」
「我们看书时想到的是一样的感觉耶!」
「是啊。」
心叶学长露出微笑。不是敷衍地陪笑脸,而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温暖笑容。
我的心跳得好快。
「心叶学长,我可以当你的避难所。」
心叶学长惊讶地看着我,我也开朗地看着心叶学长。
「不管要当作避难所还是什么都请便!如果心叶学长软弱地逃来我这里,我一定会把门窗全部打开,张开双手迎接,温柔地安慰心叶学长……」
接着,我对困惑的心叶学长展露灿烂的笑容。
「因为我要趁虚而入,让心叶学长迷上我!」
心叶学长哑然无语。
「所以,心叶学长尽管放马过来吧!」
他凝视着我,睁得浑圆的眼睛充满显而易见的讶异。
我不会变成天野远子,但我应该可以当上「文学少女」。
我不会永远都是见习生。当我成为真正的「文学少女」时,或许就会拥有吸引心叶学长的魅力。
「如何啊?心叶学长,我的告白让你听呆了、动摇了吗?」
我由下往上瞄着心叶学长调侃道,神情恍惚的心叶学长嘴边便慢慢露出笑意。
有如花开一般,灿烂笑着的清澈眼睛浮现恶作剧般的光芒。那是能让空气为之一亮,让我的心脏几乎胀破,闪耀又甜蜜的笑容!
「怎么可能?我才不会这么容易地让学妹趁虚而入或是因此动摇。」
「那就试试看啊。」
我挺起胸膛发出宣言,然后红着脸颊……
「对了,我还不知道心叶学长的电话号码耶。」
我紧张得口齿不清,向最爱的学长轻声央求。
「请……请告诉我。」
外传二 见习生的伤心 文学少女的怪物
我一再翻开秘密笔记。
开头写的全是美好的絮语
你说你想了解我。
希望我对你吐露真正的心情。
因为你也只对我倾诉自己的梦想和心愿。
你还说,你是第一个发现我的人,我是你最重要的伙伴。
你自信满满、活力十足的话语,凝视着我的愉快眼神,细长的四肢和美丽的面孔,都是多么令我喜爱啊。
创造了我,赐予我生命之火的普罗米修斯。(注:Prometheus ,希腊神话中的神明,因偷取火种送给人类而受到宙斯惩罚。)
那段满怀崇高理想的灿烂日子中,怎么会响起丑陋怪物的诞生啼哭呢?
维克多,你为什么拒绝了怪物呢?
外传二 见习生的伤心 第一章 我想参加文化祭
「坂口安吾的《夜长姬与耳男》就像生牛肝!」
我屈膝坐在社团活动室的铁管椅上,啪啦啪啦翻着《坂口安吾全集》。
「坂口安吾是《盛开的樱花林下》这本名著作的作者,书中出现一颗颗人头,充满惊悚剧情,让人看得好兴奋,而《夜长姬与耳男》也是很棒的恐怖作品喔!
主角耳男是雕刻佛像的人,某天他被师傅推荐到富翁家里工作,遇见一位年仅十三岁的美丽公主!
耳男立刻爱上这位公主,但公主的个性非常残酷。她喜欢看人死去,还叫人拿蛇来让她生饮蛇血!这情节就像鲜红的生牛肝在舌上浓浓地化开,真是绝品!新鲜的生牛肝一点都不腥,味道高雅又好吃。
这部作品终究是文学创作,所以虽然血腥惊悚,还是凄美得让人心动。
仿彿生牛肝放进嘴里的瞬间就因美味而背脊发抖的感觉,这位公主除了可怕之外,也非常有魅力喔!」
心叶学长坐在老旧木桌对面紧皱眉头。
他正在读我用「围裙」、「海豹」、「罗盘」这些题目写的三题故事。
平常心叶学长吐嘈我时的理性表情、写小说时的认真眼神都很棒,不过这种严肃的模样也让我感到小鹿乱撞。
今天我的口才似乎特别溜,于是滔滔不绝地继续说道。
「我想这位公主一定是被鬼怪附身!所以她想要毁灭人类,建立鬼怪的王国!
耳男深爱着公主,因此拿锥子刺进公主胸口,杀死了她耶!公主躺在耳男怀里,微笑着说『你做得很好……』,咽下最后一口气。
怎样?很催泪吧?我本来以为耳男最后一定会用神佛的力量驱走附在公主身上的鬼怪,让故事圆满收尾,结果他却为了保护世界和平而让公主死掉。只有这点让人失望啊!」
心叶学长将手背贴在额上,深深叹息。
很可惜,这不是赞赏的感叹。
「听到你这番话,我还以为这世上有另一篇我没看过的《夜长姬与耳男》呢。」
「咦?这是恐怖小说没错吧?连蛇都有耶。」
「在你看来,只要有蛇的都是恐怖小说吗?」
心叶学长把三题故事放在年代久远的木桌上,我一脸期待地倾出上身。
「怎样?从稿纸里感受到我发自心底的呼喊了吧?」
心叶学长露出更遗憾的表情。
「是啊,甚至用不着想像,根本是直接从字里行间冲到我的眼前。国小男孩为了实现心愿,抱着罗盘穿上飞天围裙展开冒险之旅,这里都很不错。在北极大陆遇到长得像海豹的神,说出自己的心愿,这些也很引人人胜。
不过他的心愿为什么是『我想参加文化祭』?而且前面的叙述才用半张稿纸,接下来两张半竟然都在唠唠叨叨地说文化祭的事,就像美味的水果百汇吃到一半,却发现下面塞满鲑鱼子。」
「心叶学长说过,创作的第一步是将作者的想法和愿望放进故事嘛。」
「你也放太多了吧!这已经是『文化祭』系列的第几篇啦?」
「第六篇。」
「是啊,我说过五次了,但我还是要说第六次——文艺社不参加文化祭!」
我皱起面孔,第六次尝试说服他。
「干嘛这么固执?我只是想在文化祭留下我跟心叶学长的回忆啊!难得在暑假交换了手机号码,心叶学长却只寄过三封简讯给我,一封是联络事项,其他两封则是『你的简讯太长』、『你传太多简讯』,实在太过分了~~~~」
不止如此。
夏天在麻贵学姐的别墅进展得还挺顺利,我本来很期待到了秋天,能跟心叶学长建立起新关系。
不过,说起这三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我参加了班际球赛的网球项目,为了展现出我的优点,我特地叮咛心叶学长「一定要来帮我加油喔」,他也真的来了,但我在比赛中只顾着看心叶学长,结果被球砸到流鼻血。
还有,我想把家政课做的炸甜面包送去给心叶学长,却在途中摔一跤,把面包压得跟煎饼一样扁。
还有,为了表现出我的女人味,我对心叶学长说「你的纽扣快松了,我来帮你缝好」,
他却拒绝说「不用,我回家再弄就好」,我坚持道「不,请务必交给我」。硬扯之下,却把他的衬衫扯破。
此外还有很多很多,像是被心叶学长看到不及格的考卷,或是帮生物社抓逃走的鸡却被啄屁股时刚好被心叶学长撞个正着,后来校内新闻还刊登出这张照片。
总而言之,每一件都是离罗曼蒂克相当遥远的蠢事。
「再这样下去,我在心叶学长的心中回忆相簿只会留下笨蛋学妹的形象啦!」
我抱着铁管椅的椅背咚咚摇晃:心叶学长不堪其扰地捂住耳朵。
「为什么话题突然从简讯跳到心中回忆相簿?总之我们不参加文化祭,如果你想留下回忆,尽力参与班上活动不就得了?」
「我想『跟心叶学长』一起留下回忆嘛~~~因为、因为心叶学长再过半年就要毕业啦!」
「我怎么说都是个考生,再不认真用功就糟了。」
「明明只顾着写小说,而且我知道心叶学长的第一志愿模拟考得到A级。」
我也知道那本小说写得很不顺利。
轻敲键盘的手指不时停顿,他也经常脸色黯淡地盯着萤幕。
心叶学长从不对我提起他的小说,但我知道他写的是和以往不同的小说。
他或许陷入低潮了。我在一旁看见心叶学长以晦暗的眼神痛苦地凝视画面,自己都觉得难受。
也因为这个缘故,我才打算借着文化祭让心叶学长转换一下心情。
「心叶学长,我们参加文化祭嘛!来弄个文学咖啡厅如何?我当女服务生,心叶学长当店长,两人的小店充满爱和浪漫~」
「没兴趣。」
「那话剧呢?别看我这样,我在国中文化祭的话剧里演过主角喔,我拿扫把打倒坏野狼,赢得满场的喝采呢!」
「……你演小红帽?」
「不,是三隻小猪。」
「你演的是小猪? 」
「怎、怎样啦!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绝对不是因为在国中时像小猪一样肥嘟嘟的才演小猪喔!我演的是三兄妹里最小的可爱小猪妹妹,是懂得用砖头盖房子的聪明角色。」
「……三只小猪哪有拿扫把打倒大野狼的情节?」
「因为我演得太用力,弄倒了砖房布景,我只好豁 |
出去,抓起扫把对抗大野狼。只要同心协力,软弱的小猪也可以打倒野狼。」
「这根本彻底改写了故事嘛!」
「这种突发状况正是青春的回忆呀,所以,我们在文化祭里留下回忆吧。」
「我、不、要。」
心叶学长无情地撇开脸。
「你好,打扰了~」
咦?
洪亮的声音传来,一位陌生女学生走进来。
这个女孩手脚细长,体型纤瘦,模样很帅气,五官也是线条分明,茶色头发有一部分在脑后扎起,其余的披在肩上,
她是谁啊?心叶学长同样是一脸讶异。
「冒昧打扰实在不好意思。我是合唱社的社长,二年一班的仙道十望子。我有事想拜托井上学长。」
她如敏捷的瞪羚一般眼睛炯炯有神,别有图谋地凝视心叶学长,让我慌了起来。
难道她对心叶学长……哇!绝对不行!
我正要张开双手介入他们之间时,仙道学姐说.,「我想请井上学长帮合唱社写文化祭要用的音乐剧剧本,还想请井上学长参与我们的演出。」
演戏!
我的身体前倾,心叶学长露出犹豫的表情。
「题材已经决定了,但是我们社团没有文笔好的人,而且我认为只有井上学长适合扮演知性忧郁的天才科学家,所以请学长务必要答应!」
仙道学姐将双手贴在身旁,深深鞠躬。
「我们参加吧!心叶学长!」
我面露喜色地大叫。
「老天爷也在叫我们去参加文化祭!一定要答应才行!仙道学姐,我是一年级的日坂菜乃,我举双手赞成心叶学长参加演出!」
「喔,你也支持我啊?日坂妹。」
「是啊,合唱社和文艺社应该互相合作,尽情地享受文化祭!」
「谢啦,日坂妹。」
「不会啦,我才要谢谢学姐!」
我们握紧彼此的手。
「等一下!不要漠视我这个社长擅作主张!仙道同学,不好意思,我是考生。有很多事情要忙。」
「少来了,我听说学长的第一志愿模拟考得到A级呢。」
「呃……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我的第一志愿和模拟考成绩?」
仙道学姐笑得像个恶作剧的少年。
「哈哈,因为低年级女生都很欣赏井上学长啊,我在去年的文化极看过井上学长演的『友情』,之后也成为学长的粉丝喔。烦恼的野岛演得很有魅力,真是太棒。我当然也买了芥川学长X心叶学长的同人志……」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心叶学长突然大叫。他的眼神游移,一脸慌张。
「咦?什么同人志?」
「没什么啦!」
心叶学长满头大汗,满脸通红地用力挥手叫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心叶学长这种模样。
仙道学姐故作惊讶地说,,「哎呀,日坂妹不知道吗?那我下次带给你看……」
「仙道同学!」
心叶学长紧张地喝止仙道学姐继续说下去,搂着我的肩膀、贴到我耳边的仙道学姐便转过头。
「学长答应担任编剧和主角了吗?」
「呃……」
心叶学长浑身僵硬。
「谢谢学长!」
仙道学姐笑得好开心。
心叶学长什么都没说,摆出了苦瓜脸。
我完全搞不懂仙道学姐是怎么办到的,不过她真厉害!我花费一周都做不到的事,她短短十分钟就成功了!
「我也可以参加你们的演出吗?」
「当然,欢迎至极!我们正在募集演员喔。」
「哇!谢谢学姐,不管是树还是动物我都愿意演! 」
我品尝着人生春天的滋味时,有如背负着冬天枯树的心叶学长无奈地问:
「……题材是什么?」
仙道学姐又露出恶作剧少年般的笑容说.,
「玛莉雪莱的《弗兰肯斯坦》( Frankenstein) ——就是《科学怪人》。」
「哇!真的是井上学长耶!」
「好厉害!不愧是十望学姐!」
隔天,我和心叶学长来到合唱社使用的旧音乐教室。
众人看到我们出现,立刻鼓掌如雷,发出欢呼。
虽说如此,受到盛大欢迎的其实只有心叶学长。
这群女孩痴痴望着心叶学长,让他有些不好意思。提到合唱社,会有一种人数很多的印象,但其实包括仙道学姐在内只有七个女生,她们都跟我一样是高一。
仙道学姐好像受到她们热烈的拥戴。
嗯嗯,我可以理解。她长得很漂亮,说话做事也很爽快,看起来就像女孩会崇拜的帅气女生。
仙道学姐成功说服心叶学长参加文化祭时,我也对她投以尊敬的目光。用男生语气来称呼自己也很符合她的形象。
心叶学长大概放弃挣扎了,他挂着修行僧般的表情,垮着肩膀。
仙道学姐条理分明地继续说着:
「我们要营造合唱剧的气氛,台词之间会插入合音组的歌唱。合音组必须再找十个人进来,所以请大家回去问班上同学的意愿。布景和服装得自己准备,灯光已经请话剧社的人帮忙。啊,木板和布料去我打工的材料行买可以打折喔。」
众人专注地听着,现场弥漫着一股深深信赖仙道学姐、愿意跟随她到任何地方的气氛。
「剧本是《弗兰肯斯坦》,作者为十九世纪的女作家玛莉雪莱,这是归类在哥德式小说的科幻作品。故事叙述年轻的天才科学家沉陷于创造人类的梦想,他把到处搜集来的尸块拼凑起来,制造出『怪物』。大家听过这个故事吗?」
我举着手站起来。
「我知道!这是我的拿手领域!我早就看过电影,昨天也看了原著小说!『弗兰肯斯坦』不是怪物的名字,而是制造怪物的博士名字!
原著里的博士不是年老的疯狂科学家,他是在大学里做研究的学生,出身于瑞士的名门望族,气质高贵,有一双隐含甜蜜忧郁的眼睛,是个年轻绅士呢。
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制造的怪物陆续杀害他的家人、朋友和情人,维克多为了杀死怪物,一路追到北极大陆喔!
该怎么说呢?《弗兰肯斯坦》的感觉就像用刀子豪迈切下来吃的生火腿!略咸的滋味和厚实弹牙的口感,真的会让人上瘾呢!」
我得意洋洋地发表感想,心叶学长却很尴尬地拉拉我的上衣。
「……日坂同学,到此为止吧。」
「哇!对不起!」
仙道学姐爽朗地笑了。
「哈哈哈,不愧是文艺社,日坂妹是个读书家呢。」
「心叶学长,你听见了吗?仙道学姐说我是读书家耶!读书家等于是文学少女喔!」
我拉着心叶学长的手臂大喊。
「……那只是客套话啦。」
他别过脸,不以为然地回答,但我仍然眉开眼笑。
「故事内容就像日坂妹刚刚讲解的那样。我打算用皮影戏的手法来表现怪物,歌曲全是合唱,曲子则使用毕业学姐以《弗兰肯斯坦》为主题创作的作品。」
竟然有原创的合唱曲,好厉害!我不由得感到佩服。
「十、十望学姐……」
合唱社的女孩战战兢兢地小声问道。
「真的要用那首曲子吗……」
咦?
原本簇拥着仙道学姐的热情突然变成犹豫难堪的气氛。
女孩们全都流露出不安的眼神,说着「很可怕耶……」、「嗯」之类的悄悄话。
心叶学长也察觉到气氛改变,露出诧异的表情。
「真是的!你们不要这么害怕嘛!」
仙道学姐朗声喊道。
「难道你们相信上演怪物的故事会遭到诅咒?下可能啦。就算鬼怪真的出现,我也会打跑它。再说,这首曲子放着不唱实在太可惜了!这是很棒的曲子耶!J
她以活力充沛的眼神望着大家。
合唱社的人看来还是有些担心,不过在仙道学姐笑容的影响下,她们也渐渐放松了表情。
「仙道学姐,请问一下,唱了毕业学姐写的那首曲子会招来鬼怪吗?」
大家一同望向我:心叶学长也惊讶地转头看我。
「哈哈,那首曲子确实磅礴到好像能招来鬼怪,但是不会真的出现妖魔鬼怪,所以尽管放心吧。好啦,你们怕成这样会吓到我们重要的客人喔,以后都不准再提鬼怪了。」
什么嘛,原来不会招来鬼怪。
我好失望。这间旧音乐教室这么古老,看起来明明很适合闹鬼…
「言归正传。主角维克多就由文艺社的井上心叶学长跨刀演出。」
掌声如雷般响起。
心叶学长不好意思地向大家打招呼.,
「井上学长要参加演出耶!真棒!」
「嗯,好像在作梦呢!」
听到这些发言,连我都觉得害羞了。
「我不太擅长演戏,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仙道学姐继续说:「维克多的未婚妻——女主角伊丽莎白,由同样来自文艺社的日坂菜乃担任。」
「咦咦咦!」
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叫、叫我当女主角……太抬举我啦!我从来没有演过人类角色耶! 」
仙道学姐嘻嘻一笑。
「虽说是女主角,其实戏份不多。我们要集中精神在歌唱的部分,所以文艺社能负责演戏真是帮了大忙。其他角色也得请你们帮忙找人,万事拜託啰。」
「我会负责找人的!无论是十人还是一百人我都会去找!演戏的部分就交给文艺社吧!」
我干劲十足地回答,一旁的心叶学长却捂住脸。
我的心情爽快得仿彿要飞上天,兴奋喘息地说:「心叶学长,请在剧本里多加一些爱情戏喔!」
到了隔天,我依然兴奋得飘飘然。
「小瞳也参加演出吧!现在还剩沃尔顿的角色喔。他救了在北冰洋漂流的维克多,是个航海探险家!也是第二主角!瞳是美少女,扮男装也会是个神秘美少年,一定能抓住女孩们的心,收到很多情书!」
「……不要,我不参加。」
跟我既是同班同学又是儿时玩伴的小瞳似乎不感兴趣,冷淡地回答。
午休时间,小瞳吃完培根煎蛋三明治,撑着脸颊懒散眺望窗外的模样美得像一幅画,那头只适合美少女的清爽短发也刚好「派上用场l。
话说回来,就算有男孩寄来情书,小瞳八成也没兴趣。
「那你要不要加入合音组?你以前参加过合唱团,很会唱歌嘛。」
我绕到小瞳的面前继续央求。因为我突然把脸贴近,让小瞳吃惊地睁大眼睛。
「如果小瞳也一起参加戏剧演出,我会很高兴的。」
我陪着笑脸说,小瞳却不悦地抿紧嘴巴。
「你只要有井上学长就很高兴了,你不是一直在说,想跟井上学长一起参加文化祭吗?」
「嗯,可以跟心叶学长一起演戏,我真的很开心。如果小瞳也加入,就像草莓圣代再淋上巧克力酱一样所向无敌!说不定会成为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喔。J
「……草莓配巧克力也太多余了吧?」
「咦?草莓加上巧克力明明很好吃啊!又甜又苦,一级棒!所以你考虑一下演出戏剧的事嘛。」
小瞳没有回答,但我知道小瞳这种反应代表「好吧,我兴致来了就去」,因此笑容满面地前往福利社买饭后布丁。
我的脚步依然走得轻飘飘,幸福的心情从昨天一直持续到现在。
光是跟心叶学长一起演戏就很幸福了,更何况是演他的情人!
昨晚,我躺在床上一次又一次地翻阅伊丽莎白和维克多对话的场景,兴奋得手足无措。
『我爱你。在我对未来的幻想中,你是我永远不变的朋友和伴侣。』
「亲爱的,这个世界恐怕没有给我们留下多少幸福,我若能享受到幸福的滋味,都是源自于你。」
「亲爱的」耶!哇!呀!讨厌啦~~~说不定我能借着一起演出的机会和心叶学长成为真正的情侣呢~~~
我的身体仿彿就要溶化在甜得像是蜂蜜画的灿烂未来之中……
「啊……」
「!」
前方出现一位漂亮的学姐。
那是个丰胸细腿,表情有点凶恶的高三生——琴吹学姐!
她一看见我,脸色便发青。
以前我被琴吹学姐赏过耳光。
琴吹学姐那时严峻地对我说「不管你再怎么喜欢井上也没用!还是快点放弃比较好」,我回答「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怎么说得出放弃的话」。
想起这些事,我就觉得脸颊发烫。
此刻的琴吹学姐跟当时一样,表情僵硬地瞪着我。
我们两人都紧张地凝视着对方。
「那个……」
我才刚开口,琴吹学姐便往右转身,打算掉头离去。
「请等一下!」
即使叫她,她还是快步走远。
「等一下!请你等一下,琴吹学姐!」
我也加快脚步追上去。
琴吹学姐开始拔腿狂奔,像是要甩掉我。
「干嘛逃走啊?等一下啦~~~」
「你干嘛跟过来啦~~~」
我随着她冲下楼梯,跑上中庭,在紫丁香花圃前伸长手。
琴吹学姐的右手被我拉住,惊吓地抖动肩膀。
「对不起!」
我抓紧琴吹学姐冒汗的手,开口道歉。
「我在第一学期说了很过分的话,对不起!我不应该大放厥词,对不起!或许你觉得我没必要道歉,但我真的很后悔!」
我完全不懂琴吹学姐是以什么心情和心叶学长交往,或是她最后为什么和心叶学长分手。
我当时也没想过,那句话听在琴吹学姐的耳中会有什么感受。如果换成我站在琴吹学姐的立场,一定会心痛欲裂!
后来,我好几次看到琴吹学姐在文艺社附近徘徊。
琴吹学姐一见到我,都会露出又像生气又像哭泣的表情跑走。
我猜琴吹学姐或许也很后悔打了我,胸中更觉得痛苦。
「真的很对不起!」
我如同要宣泄出这四个月以来累积在心底的情绪般拼命道歉,抬起头时,发现琴吹学姐以懦弱的眼神望着我。
「我……我也要说对不起……我不该找你麻烦,还动手打你……」
她支支吾吾地说着,脸都红了。
「……我们虽然交往过,但其实只进展到一起去新年参拜和看电影这种程度……光是我一个人在开心,或许井上根本不想和我交往……」
放学后,我和琴吹学姐并肩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拿着鲷鱼烧,聊起彼此实现不了的恋情。
「呃,可是你们还一起去过新年参拜、看过电影耶!」
「情、情人节时我还找井上来我家,为他做了熔岩巧克力蛋糕……后来又去他家……不过每次都是我硬要求的……」
「哇——在情人节请心叶学长到家里!亲手做了巧克力蛋糕!而且连心叶学长家都去过!你们明明是如假包换的情侣嘛!羡慕死我了!我只收过心叶学长三封超冷漠的简讯而已耶!」
「可、可是井上和我交往时还是想着远子学姐,好像是勉强自己喜欢我……他总是对我很温柔,体贴得无微不至……J
「我懂!心叶学长就是这样嘛!他对别人太体贴,反而会造成伤害。」
「井上就是太善良……才会抛不下我,因为我很缠人……」
「才没这种事咧!琴吹学姐长得这么漂亮,身材也很棒!在男生之间很受欢迎呢!」
「呃……我、我明明个性阴沉、眼神凶狠,口气也很刻薄……」
「你太谦虚啦!我每天向心叶学长表示好感,喜欢喜欢的说个没完,他都不理我耶!我想说服他参加文化祭还得费上好大的工夫呢。」
我向琴吹学姐说出井上学长决定参加文化祭演出之前的「攻防战」。
「……喔,你们今年也要演戏啊……」
「啊,文艺社在去年的文化祭也演了话剧吧?听合唱社的仙道学姐说是武者小路实笃的 《友情》,芥川学长还特别担纲心叶学长的好朋友一角,两人精采的对手戏大受女生好评。不过我向心叶学长问起这件事时,他好像不太想提,立刻转移话题,或许是害羞吧。」
琴吹学姐低下头。
「哎呀,我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对不起,对不起!」
我看到琴吹学姐这副模样连忙道歉,但她轻轻地摇头说:
「不……不是这样。对不起……我只是想起一些事……去年文艺社的话剧……我本来也要上场,却在正式演出的那天感冒……结果没有出场。」
「这样啊……」
琴吹学姐低着头,眼神哀伤地说道:「我的角色……是井上的爱慕对象呢。可是……不管在现实还是舞台上,我都得不到井上的爱……」
痛楚贯穿我的心脏。
因为琴吹学姐的声音颤抖,眼中含泪。
也因为我和琴吹学姐立场相同。
不管我再怎么爱心叶学长,他都不会回头看我、满心想着别人,我却无法放弃。也是因为希望和心叶学长有些特别的联结,我才这么死缠烂打地求他参加文化祭。
「琴吹学姐!不,我觉得我们已经走得很近了,以后我改叫你七濑学姐吧!七濑学姐要不要也来参加今年文化祭的话剧演出呢?」
「咦?」
七濑学姐讶异地望着我。
我活力充沛地大声说:「我们正在募集女主角伊丽莎白的演员!七濑学姐这么漂亮, 一定很适合!而且这是心叶学长的情人角色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到底在说什么呀! 我们募集的又不是伊丽莎白,而是沃尔顿啦!
但我的嘴巴却不听指挥地继续说:「好嘛! 一起来演话剧吧!」
七濑学姐在我的强力邀请之下,睁大眼睛点头了。
***
她第一次对我说话时,仿佛在我心中点着一把温暖的火焰。
那纯粹是谈论公事,对她来说想必没有多大意义,或许马上就会忘记。
但对我而言,那有如福音或圣典。
我从前总像只漆黑的乌鸦溶在黑暗里,隐匿着声息。
仿佛避免带给他人不幸,努力不引人注意。
丑陋黑暗的生物如果现身在阳光下,就会受到攻击、阻挠。
我不得不怀着冰冷的心独自躲藏在阴影中。
光是在学校见到她,我的世界便会明亮一些,心情也变得比较轻松。
如同弗兰肯斯坦的怪物在森林里初次见识到世界的模样,为那毫无赘饰的美感大受震撼一般,我也倾慕着她的声音、眼神、柔和瓢逸的秀发、纤细的手足。
看见在朋友簇拥之中欢笑的她,我明知自己踏不进那个圈子,仍感到欣喜。
但是……身体仍然会莫名地隐隐作痛,觉得好寂寞。
外传二 见习生的伤心 第二章 鸦啼声起,怪物来临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伊丽莎白的角色由七濑学姐饰演!我来演沃尔顿!」
心叶学长写完剧本的某天放学后,我们在音乐教室集合,让所有演员打个照面,还要进行第一次对戏。这是在公园和七濑学姐吃鲷鱼烧聊天整整十天后的事。
「我、我是三年级的琴吹,请多指教。」
七濑学姐频频偷看心叶学长,尴尬地打招呼。
心叶学长一见到七濑学姐,整个人都愣住了。
「请、请问……我可以参加演出吗……井上?」
「呃……好、好啊。」
心叶学长带着疑惑的表情点头。
七濑学姐畏畏缩缩地红着脸,心叶学长也跟着不好意思。
看到他们两人害羞相视的模样,我的心底隐约痛了起来。
参加合音组的小瞳在我身边冷冷地撂下一句:「……笨蛋。」
呜……小瞳,你这句话狠狠刺进我的心了。
仙道学姐很有朝气地说:
「喔喔!日坂妹,沃尔顿这个角色选得好啊!我心目中的维克多是个美青年,沃尔顿则是像小狗般仰慕着维克多的美少年,虽说沃尔顿已经二十八岁了,不过这种选角比较能吸引少女,也比较华丽。琴吹学姐演的伊丽莎白一定也很迷人。啊,我想先看看协调度,可以请井上学长和琴吹学姐读几句台词吗?」
心叶学长和七濑学姐又尴尬地互看一眼。
「琴吹同学,从伊丽莎白最前面的台词开始,可以吗?」
「……嗯。」
心叶学长翻开剧本,指出台词的位置。七濑学姐低着头倾听。
呜呜……他们竟然亲密成这样……
过了一下子,七濑学姐才战战兢兢地读起剧本。
「维克多,如你所知,自我们幼年时代起,我们的婚事一直是你父母最大的心事,在我们年纪还小时,你的父母就这样嘱咐我们,所以我们都认为这是将来势必发生的事。」
维克多会不会不想结婚?他的态度不太自然,越来越憔悴,是不是因为有其他喜欢的对象?七濑学姐将伊丽莎白这种不安的心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隐藏自己创造可怕怪物之事的维克多以苦恼的语气回答悲伤的伊丽莎白:
「抛开那些没来由的担忧吧,我愿把我的一生,以及我对幸福的所有追求和寄托都奉献给你一人。」
合音组的女孩们纷纷感叹。
「好棒喔!琴吹学姐和井上学长都很符合角色形象耶!」
「两个人都演得好有味道喔!」
「井上学长和琴吹学姐以前交往过吧?现在看起来也很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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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说不定能藉着演戏的机会重新交往呢。」
听到这些悄悄话,我更觉得胸口痛得像是剌进一把涂满山葵的锥子。
啊啊啊啊!虽然这是我自己造成的,不过看着心叶学长和七濑学姐扮演情侣,还是好痛苦啊~~~~
小瞳看着我,眼神仿佛在说「果真是个笨蛋」。
仙道学姐拍拍手说:
「谢谢你们!简直无可挑剔!井上学长光是参与演出就很有宣传效果,若再加上琴吹学姐,定能号召更多观众!合音组也不能输喔!」
合音组听她这么一说也涌出干劲。
「好的,十望学姐!」
「哇!我已经开始期待正式演出了~」
众人努力准备文化祭的气氛充满整间教室,这种热情的气氛真棒。
我也不再踌躇,收拾心情,转向积极。就算不演心叶学长的情人角色,我还是能跟他一起参加文化祭呀。
再说沃尔顿和维克多的对手戏更多,扮男装也比较轻松。我国小时都是短发,经常被误认为男生……这不是自吹自擂,要说起来还比较像是创伤……总之,我要努力扮演沃尔顿!
「那我们从头排练一次看看吧!」
仙道学姐雀跃地说。
第一段就是沃尔顿的台词!很好!
我投入感情,大声念出台词。
「亲爱的姐姐,匆忙之中仅以寥寥数语禀报,我平安无事,航程一切顺利。我现在充满斗志,这场探险是我从小就有的重要梦想。
姐姐,我想像中的北极是一片美丽与欢喜的土地,那里随时看得见太阳,巨大的日轮只会偶尔被地平线遮去一些,释放着永恒的光辉。只要驾船航过平静的海洋,就能到达比人类居住的大陆上任何一片已知土地更美、更不可思议的陆地。」
沃尔顿是开船前往北极的航海探险家。他满怀梦想与希望,渴望得到一位能了解他雄心壮志的挚友。
有一天,沃尔顿遇见在海上漂流的青年。
「在登船之前,能否先告诉我,船要航向何方?」
「我们要去北极进行探险之旅。」
「那么请让我上船吧。」
因此神秘青年维克多•弗兰肯斯坦成为船上的客人。
维克多良好的教养、魅力洋溢的言行举止、隐含忧郁的表情,都渐渐吸引沃尔顿。
沃尔顿渴望和维克多结交,热切地对他说出自己的梦想。
前往北极将会碰到极大的危险和牺牲,但沃尔顿并不害怕。
维克多听见沃尔顿这番话,却以双手遮脸、痛苦落泪,呻吟道:
「不幸的人啊!你也感染了我的疯狂吗?你也沉醉于那种美酒吗?」
接着他告诉惊讶的沃尔顿:
「你听着——闻闻我身上的味道,你必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口边的酒杯。」
心叶学长虽然谦称不会演戏,念起台词却饱含维克多的伤痛悔恨, 一开头就十分投入。
仙道学姐的眼光没错,心叶学长确实很适合演这个角色。
我也觉得自己成为正在和维克多对话的沃尔顿。
此后都是维克多的自白,并且加上模仿怪物嘶吼的合唱。
钢琴奏出刺耳的不和谐乐声,合计二十人的合唱社成员和外部协演者听到这个信号便开始合唱。
剧本里印有手写的乐谱和打字印刷的歌词。合唱社的人简直像充分练习过一般,模拟野兽的歌声夹带着几乎震破窗户的魄力。
「我憎恨得到生命的那天!」
女高音唱主旋律,女中音和女低音则反复吟诵着「憎恨」、「憎恨」。
「受诅咒的创造者啊!连你也嫌恶地别开了脸,为何创造出如此可怕的怪物?」
憎恨!憎恨!憎恨!憎恨得到生命的那天!憎恨!憎恨!
歇斯底里的女高音、冷酷宣示的女中音、低声呢喃的女低音彼此纠结,怪物的吼叫声逐渐壮大。
在合音组中央唱出高亢歌声的仙道学姐,神情严峻得令人心惊,而且脸色像病人一般发青。她竟然唱得如此投入,凝视半空的眼睛闪出寒光,像是隐忍着体内涌出的剧烈痛楚般皱着眉头,紧紧握住剧本。
她的模样看来几乎陷入疯狂。
「因为怜悯,神以自己的形象造人,制作得美丽非常。但我这身躯正如你汗秽的形象,更显得诡谲可怕。」
憎恨!憎恨!憎恨得到生命的那天!受诅咒的创造者啊!
钢琴声激昂地跃动,歌声跟着逐步攀升。
就在这时,音乐教室门上的小窗浮现出一条人影。
有个陌生女孩以冰冷的眼神看着教室。
如深夜般漆黑的头发贴着脸颊,遮住她的容貌,有种病态的不祥气氛。
她是谁?为什么站在那边?
我心想她应该不是普通的参观者,此时后面突然传来低哑的叫声。
是乌鸦吗?那可怕的叫声仿佛呼应着怪物的咆哮,我感觉心脏顿时猛跳,反射性地回头望向窗户。
披着黑色羽毛的乌鸦嘎嘎叫着,漆黑羽翼遮蔽了窗户,锐利的双眼警告似地瞪着我。
音乐教室角落的置物柜突然发出喀啦声。 仿佛有只隐形的手轻轻地、慢慢地打开柜子的门。 我看见门缝里爬出幽魂般白蒙蒙的东西。
下一瞬间,完全敞开的门内赫然出现一尊胸前插着美工刀的人偶,以及大量红色羽毛和光滑的珠子。
珠子落在地上,喀啦喀啦地弹跳着。
一旁传来「呀」的惨叫声。
「什么?那是什么?」
「糟糕!发生火灾吗?」
「门为什么开了 ?又没人去碰!」
在这阵混乱的漩涡中,红色羽毛轻盈妖娆地飞舞,白烟袅袅飘散,穿着荷叶边洋装的人偶睁着空洞的眼睛躺在地上,银色刀刃插在它破裂的胸口,珠子散落一地,人偶胸口流出一条鲜红血迹。
一张纸轻轻飘落,纸上用红色笔迹写了短短的一句话。
『新婚之夜我将来临。』
「!」
我颈后的寒毛都竖起来,这是《弗兰肯斯坦》里的怪物说过的话啊!
「呀!怪物出现啦!」
「这首曲子果然受到诅咒!」
「什么意思?我没听说过啊……」
「就说是怪物嘛!」
「别再说啦~」
「大家冷静一点!」
合唱社的女孩们有的拖在一起发抖,有的缩成一团哭了出来。
仙道学姐拼命大叫:「没事的!不会有事啦!」
不过,仙道学姐自己也是面色铁青,表情僵硬。
在旁人大为骚动时,心叶学长蹲下去仔细观察地上的人偶、弹珠和红羽毛。
心叶学长流露凝重的眼神,伸手去摸人偶的胸口,一道鲜血从他的指尖淌下。
我吓得倒吸一口气,却立刻发现那不是血,而是细长的缎带。
琴吹学姐看着心叶学长,双手在胸前紧紧交握,害怕地浑身颤抖。
连小瞳也很吃惊。她没有惨叫,不过脸色很难看。
我发现刚刚站在门口小窗外的阴沉女学生已经消失,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咦?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吗?」
混乱的场面终于平息,散乱满地的羽毛和弹珠也收拾干净,我们在音乐教室里听着仙道学姐说明。
这三周以来,同样内容的纸条在音乐教室里出现过好几次。
有时夹在门缝里,有时用磁铁贴在黑板上,有时以图钉钉在墙上,或是一打开钢琴盖就发现纸条放在琴键上。
不止如此,有一次教室地板还洒满红色的粉笔灰,粉末上留下几个巨大脚印,存放在音乐教室后方教具室内的合唱社专辑、奖状、奖杯都遭到破坏或涂鸦,桌椅的位置和音乐家的肖像画也经常调换位置……
「中午明明一切正常,放学后来看却发现桌椅全都靠到墙边,中央空荡荡的。有时桌椅又会聚集到中央,或是上下颠倒。」 仙道学姐脸色黯淡地说。
心叶学长小心翼翼地问道:「完全想不出可能是谁做的吗?」
「嗯……但我觉得只是恶作剧啦。」
仙道学姐垂下视线,回答得有些僵硬。因为她的态度很不自然,合唱社的人也都惊慌地看着她,好像很想说什么。
「你跟老师谈过吗?」
仙道学姐一听便摇头,然后抬起脸来,认真地注视着心叶学长。
「我不希望让校方知道,这样事情会闹得更大。我们社团的人数不多,去年还发生过种种事情……老师对我们的印象已经不太好,一个没搞好,我们说不定还得停止活动……所以我也请大家别把这些事说出去。」
她环视着我们,严肃地说。
去年发生过种种事情?是什么事?
心叶学长也露出沉思的神情,合唱团的女孩则犹豫地开口 :
「十望学姐……我看还是不要唱这首曲子吧?那些纸条也是从我们决定在文化祭唱这首曲子之后才出现的……把歌曲换掉可能比较妥当……」
其他社员不安的眼神显示出她们也希望如此,但仙道学姐看着大家,坚持地说:
「这样一来不是本末倒置了吗?原本就是为了唱这首曲子,我才请井上学长用《弗兰肯斯坦》的主题写剧本,不唱这首曲子就没意义了。再说,才没有什么诅咒或怪物。现在放弃的话,只会让恶作剧的人更高兴。」
这时,我开口说:「呃……真的有诅咒和怪物啦。」
众人的视线同时集中在我身上,我挺起胸膛继续说道。
「我很喜欢恐怖题材,也看过一大堆恐怖电影,这是我的拿手领域喔。一定是「那个」 啦!就像「阴宅」或「鬼哭神号」一二三集都有的情节!邪灵在房屋中作祟,引起灵异现象,譬如东西会改变位置,没人去摸的柜子却自己打开。绝对错不了!我的恐怖雷达已经哔哔哔地响起来了!」
「日坂同学!」
心叶学长颤声喝止我。
仙道学姐、七濑学姐以及其他女孩都呆掉了,小瞳则是冷冷地转开脸。
我高声宣布:「交给我吧!文艺社一定会解决这个事件!不管是邪灵或怪物都没办法阻挠文化祭!」
「你干嘛说那些蠢话啊!让文艺社解决?文艺社什么时候变成大法师啦?」
众人解散之后,只剩我和心叶学长两人留在音乐教室。
心叶学长挑起眉毛,环抱双手瞪着我,他的怒气清楚地散发出来,我忍不住后退一步。
「因、因为万一话剧中止,我和心叶学长爱的回忆不就泡汤了吗?」
「你跟我之间哪来的爱啊?你是因为这种无聊理由才夸口说要消灭怪物吗?」
「这才不是无聊理由,说不定我能藉着文化祭和心叶学长加深感情,发展到彼此承诺终身的关系呢。」
「绝对不可能。」
心叶学长的眼神变得更锐利。
「另外,关于琴吹同学的事,你到底想干什么?」
「呃……那、那是因为……我也有自己的考量啊,或者该说是纠葛呢……」
「你知道我和琴吹同学交往过吧?」
「是、是的。」
「你不也说琴吹同学以前打过你?」
「是……是啊。」
「那你们是何时变得这么要好?你说「配角就交给我吧」却一直没下文,我正觉得奇怪,没想到你竟然带琴吹同学过来!我真是作梦也想不到,你竟然还叫琴吹同学饰演伊丽莎白!我完全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呜……我也不懂自己在做什么啊……我听七濑学姐说了去年文化祭的事,事情就发展成这样……七濑学姐因为感冒没有参加话剧演出,直到现在还觉得很遗憾,看起来好消沉,所以我才忍不住邀请她……」
心叶学长的眼神变得悲伤。
他听到去年文化祭的事,想到七濑学姐的心情,一定也会觉得心痛。
「……」
心叶学长仿佛在追忆过往,表情出神地沉默不语。
看到他这模样,站在一旁的我都觉得心痛了。
心叶学长喜欢过七濑学姐……他曾说因为喜欢她才会交往。
心叶学长把七濑学姐当作避难所,伤害了她。虽然他到最后都没有爱上她,但两人曾一起去新年参拜,也在情人节去过七濑学姐家吃她做的巧克力蛋糕……
比起我这一介学妹,七濑学姐和心叶学长的距离更近。
而且,她如今还是爱着心叶学长。
心叶学长……现在是怎么看待七濑学姐呢?天野学姐去了远方、不能见面,而七濑学姐这么漂亮,说不定心叶学长会受到她吸引。
呜呜呜呜……胸、胸口越来越难受啦!
心叶学长又瞪着我。
「琴吹同学的事先不谈。日坂同学,你太轻率了!竟然那样大剌剌地说要负责解决这场怪物的骚动,如果让恶作剧的凶手听见实在太危险!说不定下次遭殃的会是你喔!」
「那正好!我看过十次「大法师」,连驱魔的方法都记得滚瓜烂熟。」
心叶学长忍不住叹气。
「这对人类管用吗?我怎么想都觉得凶手不是邪灵,而是人类。从柜子掉出来的羽毛是用红色颜料染过的羽毛被填充物,邪灵拿颜料去染羽毛也太蠢了吧?」
「或许是靠念力染的嘛。」
「靠念力使用颜料?干嘛这么费事?用念力挤出来的吗?」
「呃……」
「夏天住在麻贵学姐的别墅时,你以为有鬼而追了过去,结果还不是鱼谷小姐?」
「是、是没错啦……不过一开始就认定是人类也太不浪漫了。」
「这不是浪不浪漫的问题。真正可怕的不是邪灵也不是怪物,而是人。」
心叶学长认真地说。
「看来平凡无奇的人,也会在某天突然变成无法理解的怪物,做出超过一般人理解范围的恐怖残酷行为。也许是笑容开朗的普通女高中生,也许是向来熟悉的童年玩伴,也许是正经成熟的人……?」
这严肃的语气让我听得屏息。
「没有什么怪物,会变成怪物的都是人。」
那双注视着我的眼睛蒙上黯淡的阴影,让我感到胸口刺痛。
「……说不定我也是怪物。」
室内气温顿时变得冰冷。
怪物?心叶学长是怪物?
窗外布满红黑二色混杂的昏暗夕暮色调,又渐渐转变为黑夜的色彩。在这诡谲景色中,就算人变成怪物也不奇怪。此时,音乐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人……
我的脸突然红得跟夕阳一样。
「这是指心叶学长想侵犯我吗?太直接啦。」
心叶学长发出「啊」的一声,睁大眼睛。
我用双手贴着脸颊,越来越害羞。
「不过,如果是心叶学长,我随时都会做好准备……咦?你怎么垮着肩膀?很失望吗?」
心叶学长貌似虚脱地当场蹲下。
「够了……你根本缺乏一般女高中生该有的恐惧。」
「怎么会呢,我看恐怖电影时都会心底发毛耶。啊,上数学课时,老师看着大家说「要叫谁上来解答呢」,我也会背脊发凉,如果那天的日期和我的座号一样,我甚至会冒起鸡皮疙瘩,拼命向神明祷告喔。」
心叶学长把头垂得更低,连脸都埋在膝盖间。
「心叶学长?你怎么了?喂喂,有人在吗?」
我这么一叫,心叶学长便猛然站起,严厉地瞪着我,指着我的鼻尖。
「总而言之!你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也别再想着消灭怪物或驱逐邪灵的事!这是学长的命令!」
「唉……井上学长这样跟我说。」
隔天午休时间,我在教室里向小瞳抱怨。
「心叶学长真不浪漫,我本来还打算藉着调查灵异现象的机会和他一起出去呢!我们如果共同体验过各种惊险剌激的情节,感情一定会变得更坚固。」
「该怎么说昵……井上学长还挺正常的嘛。」
小瞳托着下巴平淡地说。
呜呜呜,你就是指我不正常嘛。
「心叶学长的个性太顽固了,小瞳也帮帮我的忙嘛。」
我将脸贴在桌面,装可爱地撒娇着说,但小瞳还是冷眼以对。
「井上学长不是叫你别玩大法师游戏吗?搞不好还会刺激凶手呢。」
「暗中进行就好了。而且合唱社的人都很烦恼,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
「菜乃真是学不乖。」
「嗯,星座分析、血型分析、四柱论命都说我是像杂草一样的类型。」
「我又不是在夸奖你,是拐弯骂你笨蛋。」
「小瞳真过分!」
我喀啦喀啦摇着桌子抗议,又说一起调查合唱社的事件能加深友情,但小瞳依然回答「不要」并别开脸,再也不理我。
小瞳和心叶学长都好冷漠啊。
到了第四堂课,我藉口要去保健室,跷课跑到音乐教室,悄声躲在柜子里。
既然如此,我就单枪匹马去解决事件!
我在下课时间向合唱社社员问过了,怪事多半发生在社团活动的前后。
所以我只要躲在这里监视,说不定能亲眼目击桌椅飞在半空中、粉笔跳来跳去、地板高低起伏、贝多芬和莫札特的肖像自动打转。
此外,我还有一条线索没有告诉其他人。
昨天排演时,有个黑发女孩从门口小窗往里面偷看。
灵异现象一定是那个女孩引起的。
在电影里被邪灵附身的几乎都是瘦小的女孩。我在灵异现象解读手册里看过,青春期的女孩都很神经质、很压抑,容易引发超自然现象。
我还不知道那女孩跟合唱社有什么关联,但我只要守在这里,她一定会出现。电影都是这样演的。
我的藏身地点就是昨天冒出红色羽毛和胸口插着美工刀的人偶的柜子里,柜内现在已经清空了。
门用胶带贴住,我撕开胶带躲进去,发现门锁坏了,如果不从内侧拉紧就会打开,真不方便。
更糟的是空间很窄,我的身体无法自由活动,而且又很闷,绝对称不上舒适。不过,因为说不定会发现惊人事件,所以我还是很兴奋。
啊啊,怎么不快点发生呢?
如果桌子飘浮起来,我绝对要拍照留念。
时间就这么过了十分、二十分钟。
经过三十分钟时,我已经很不耐烦。
什么都不能做,也没人可以说话,只能呆呆站在阴暗狭窄的地方,这对十六岁的女高中生来说真是酷刑。
如果是电影,开始调查的十分钟以内就会发生怪异事件。
呜~~~~好无聊喔~~~~钢琴盖没有打开,桌椅也丝毫不动。
要等到什么时候啦~~~~我拉着门都拉到手麻了,脚也站得好痛,快要在柜子里闷死了~~~~
或许这真的不是个好方法吧?
我正这么想的时候……
喀喳——外面传来开门声。
「!」
原本无力弯曲的腰杆猛然伸直。
我屏住呼吸,专注地竖起耳朵。
有哒哒哒的脚步声,这声音逐渐朝我走来。
难、难道真的来了?来了吗?
我从柜子门上的细缝凝视外面,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结果看见一个女孩的背影。
我不由得绷紧下腹。
那个女孩的纤细身体穿着学校制服,感觉很阴沉。女孩乌鸦般的黑发诡异地晃动,脚步沉静得有如滑行,她慢慢走近老旧的玻璃橱柜。
她站在橱柜前,不知道在做什么。
喀喳喀喳的细微声响传来,橱柜的门朝左右敞开。
女孩背对我蹲着,好像在找什么,我听见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我只看得见她的背影,但我认定她就是昨天偷窥音乐教室的女孩。啊啊,她会不会转过来呢?如果像「大法师」那样整颗头转一百八十度就太棒了。
抓着柜子门的手被汗水弄得又湿又滑,我屏息看着女孩的动作,她以纤细的手关起橱柜,起身转过来。
我反射性地往前一倾,这时一不小心撞到门。我在心底「啊」地惊呼一声,门脱离我的掌握,狭窄的视野突然变广,空气也能流通了。
也就是说,我一脸痴呆地站在敞开的柜子里,面对入侵的人。
对方也很吃惊,眼睛睁大、浑身僵硬。 果然是昨天那个女孩!
长长的黑发披在蠘烛般苍白的脸上以及细瘦的肩膀上,她的胸前还抱着一本酒红色的笔记本。
我也僵在原地。
该、该该该该怎么办啊?我本来只想悄悄监视,没想到竟然跟她正面相对!
女孩仿佛看见什么奇特生物似地望着我,那双猫咪般的眼睛十分冷漠,感受不到任何情感。
「……」
她一直保持沉默,我只好主动开口。
我的声音因惊慌而拔尖。
「呃……那个,你、你就是送来恐吓信的『怪物』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太直接啦!
「……」
女孩没有回答。
我焦急地直冒冷汗,她总算面无表情地说:「……我来拿忘记的东西。」
那是阴暗的声音。
声音好细、好低沉,却清晰地留在我的耳底。
就像昆虫拍翅一样的奇特声音。
漆黑的头发掩盖她压低的脸庞。
女孩滑行似地从我面前经过,无声无息地走出音乐教室。
我仿佛中了邪恶的魔咒一般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她离去。告知第四堂课结束的钟声在此响起。
我几秒后才回过神,跑出去追那个女孩,可是到处都看不见她的踪影。
我急忙跑上走廊,寻找那位抱着酒红色笔记本的黑发女孩。
她果然跟 |
这件事有关!
我好不容易才等到她现身,却轻易让她走掉,真是太不小心了!
啊啊,她到底跑去哪里?
现在是午休时间,走廊上挤满学生,八成是找不到了。
那个女孩是二年级?三年级?还是一年级的学生?
就在此时,有人叫住我。
「日坂妹。」
「仙道学姐!」
仙道学姐带着少年般爽朗的笑容走来。
「我正要去你的教室,可以跟我来一下吗?」
「呃……好的。」
她的口气很开朗,眼神却极度认真,令我紧张地点头。
仙道学姐带我到走廊的角落。
「日坂妹,你去找过合唱社的人调查昨天的事件了吗?」
「是啊,事情交给我吧!我刚才还去音乐教室监视,已经找到解决的线索……」
我正想说出我在音乐教室看见那个女孩,仙道学姐却沉下脸。
「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别再调查吗?」
「咦?为什么?」
仙道学姐面露忧虑地扬起嘴角。那看起来完全不像笑容,反而显得痛苦。
「我昨天也说过,我不想扩大骚动。」
「可是如果放着不管,恶作剧还是会持续下去,还不如早点处理。」
仙道学姐的嘴唇凝结成微笑的曲线,喃喃说道:
「……嗯,话虽如此……其实我知道『怪物』的真面目。」
「咦?」
「……是去年还在合唱社的社员。」
「什么!」
我忍不住叫道。
竟然是合唱社以前的社员!
「她原本是个安静乖巧的女孩,不过……先前发生了很多事……这不是她一个人的错。」
仙道学姐的表情又变得黯淡。接着她垂下目光,难过地说:
「……她曾经是我的朋友。」
朋友?
陆续揭露的事实令我愕然屏息。
恶作剧的凶手竟然是合唱社的社员,又是仙道学姐的朋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做出这种事?合唱社有什么隐情吗?
疑问如波涛股涌来。
「对不起……我不想再多说了。」
仙道学姐哑声回答。
她紧握双手、抿着嘴唇凝视脚边,看起来好难过,眼神也很悲伤——胸、胸口好痛,哇啊啊啊啊啊啊!看到这种表情,我哪里还问得下去嘛!
仙道学姐抬起头来,挤出比刚才更刻意的笑容。
「日坂妹,你演的沃尔顿很有精神,非常好。我们的表演一定不会输给去年的文艺社,加油吧。」
我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梗住,答道:「……我会的。」
「还有,希望你能像其他人一样叫我十望学姐,我会很高兴的。我希望能跟你处得更融洽,啊,以后我也叫你小菜乃,可以吗?」
「好的,十望学姐。」
我尴尬地露出微笑。
十望学姐似乎很开心,她粲然一笑,伸手搂住我的脖子。
她的嘴唇近到几乎亲上我的脸。
「那就拜拜啦,小菜乃。放学后见啰~」
然后她松开手,带着太阳般明亮的表情离去。那轻柔摇曳的茶色头发散发着清新的薄荷味。
我回到教室后,依然想着十望学姐和音乐教室那女孩的事。
「菜乃,你的豌豆、红萝卜、玉米全掉出来啰。」
坐在对面啃着磨鱼子洋芋三明治的小瞳冷冰冰地提醒我。
我低头一看,发现餐垫和裙子上都掉满豌豆、红萝卜、玉米和橘色的饭粒。
「哇!」
我赶紧拈起掉落的食物放进嘴里。
「你是不是在保健室里睡太久,脑袋都睡昏啦?」
小瞳冷淡地说。
「唔,如果你『真的去了保健室』的话。」
呜……被她看穿了。
「小瞳,我问你喔,如果我成了变态,你会怎么办?」
讲「怪物」太直接,所以我改成「变态」,或许意义不太相同。
小瞳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会装作不认识你。」
「那么、那么,如果我成了变态之后一直做些变态的事,给别人添了麻烦呢?」
「……既然不认识,当然跟我无关。」
「你就这样放任我当个变态吗?」
「你再不小声一点,我立刻会装作不认识你。」
我发现大家都在看我,不禁红着脸缩起肩膀。
「呜……如果是我看到朋友成了变态,一定会努力劝他,并且和他一起思考改过的计划,带他走回正途。」
「……你的确有可能这样做。」
小瞳折起三明治的包装袋,满不在乎地说。
「可是,不管原先是多么要好的朋友,一般人都不会想跟社会大众视为变态的人扯上关系吧?如果继续和这种人在一起,说不定连自己都会被当作变态。」
呜呜呜……我真不该拿变态来举例。
十望学姐为什么放着变成「怪物」的朋友不管呢?
还是说,她想等朋友自己改邪归正?因此她才拜托大家别把事情闹大。
可是那个人三番两次地送来恐吓信,那已经超过恶作剧的程度。十望学姐也很难过,我实在没办法不插手。
为什么那个人会变成怪物呢?音乐教室的那个女孩真的是十望学姐的朋友吗?
我怎么想还是想不通。
放学后,十望学姐很早就到音乐教室发剧本给大家。合唱社的成员不需要背台词,所以剧本都放在社团活动室。
「小菜乃,这是你的。」
她把剧本递给我。
「咦?我昨天带回家啦。」
「我今天早上来到社团活动室,看见这个放在桌上。沃尔顿的台词都用橘色萤光笔画了线,我想应该是你的,所以跟其他剧本一起收起来。」
「啊!真的耶,我的剧本不在书包里。不好意思,谢谢。」
我一边道歉一边接过剧本,心叶学长投来冷冷的视线。
「如果有空对付怪物,还不如先背好台词。」
「我、我会背啦!」
唔……躲在柜子里监视的事最好还是别告诉心叶学长。
七濑学姐也来了。她紧紧抱着书包,形迹可疑地扭扭捏捏好一阵子,才走近心叶学长。
「井、井上,你好。对、对了……我烤了饼干。」
她面红耳赤地噘嘴说道。
「我想在休息时间拿出来请大家吃,还有微酸和偏苦的饼干,你也会吃吧?」
七濑学姐这努力的模样,连站在旁边看的我都不禁为她捏一把冷汗。她大概想神态自然地开口聊天,视线却不安地游移,语气也很僵硬。
心叶学长再次露出悲切的眼神。
他那恍惚的表情之中融合各种感触,分不清是哀伤、困惑,还是愧疚,但他随即露出温柔的微笑。
「嗯,我会吃的。」
七濑学姐害羞地低下头。
那充满女人味的率直表情连同样是女生的我也看得喉咙干渴、心跳加速。
「小、小瞳,我也要烤饼干!不,还是换高一点难度好了,我要挑战苦味的大理石蛋糕!」
「……我劝你还是放弃吧,今年年初你带来的手工红白蛋糕根本不能吃。」
小瞳立刻回答。
我正感到意志消沉时,十望学姐叫了我:「怎么,小菜乃?看你一脸不开心的样子。没问题啦,你一定可以立刻背熟台词。」
「不是啦,我不是在烦恼记性不好……对了,剧本原本放在那个橱柜里吗?」
我看到十望学姐正要用钥匙锁上橱柜,突然心中一惊。
「嗯,是啊,以前用过的乐谱和帐簿全都放在里面。」
「能让我看一下里面吗?」
「可以啊,但是你为什么想看?」
十望学姐露出讶异的表情。
「我、我看过哥哥的建筑相关书籍,觉得这有点像明治时代的古典书柜,基于学术上的理由,我很好奇里面是什么模样。」
「没有啦,没那么古老。」
她笑着打开左右对开的橱柜门。
上层是空的,中层放了满满的资料夹,下层用来堆置捆起来的一叠叠乐谱。
「你看,只是普通的橱柜吧?」
「嗯」
我迅速地扫视一遍,看来应该没被藏过羽毛和弹珠,或是穿着荷叶边洋装的人偶。
「这些乐谱都是合唱社唱过的曲子吗?」
「是啊,大概有五十年的分量吧。啊……」
突然间,十望学姐的表情僵住了。
她屏息看着成捆的乐谱,简直像听到什么惊人消息,眼中浮现恐惧的神色。
「请问……你怎么了?十望学姐?」
「没……什么事都没有。大概……只是我多心吧。」
十望学姐轻轻地深呼吸,关起门扉并上了锁。
然后她开朗地说:「好啦,开始练习吧。」
合唱社的社员还是有些害怕,所以我们跳过合唱,直接从演戏的部分开始,也就是饰演维克多的心叶学长对沃尔顿叙述创造怪物的恐怖实验。
「我从墓地搜集尸首,以亵渎神明之手搅乱人体可怕的秘密。」
维克多沉痛地说,材料多半是从解剖室找来的。
他避免和别人往来,在建筑物最上层,距离其他房间、走廊和楼梯最远的房间里,像奴隶一般独自埋首工作。
恐怖至极的研究在十一月的某个寂静夜晚完成了。
凌晨一点,雨水沉闷地敲打窗户,蜡烛几乎烧尽的时候,怪物在将灭的微弱灯光中赫然醒来。
但是维克多不觉得高兴,反而感到可怕和绝望。
「该怎么描述呢?我不择手段、费尽苦心创造出来的就是这卑贱的生物吗? 黄色皮肤下的肌肉血管清晰可见,头发生得乌黑亮丽,牙齿白得有如珍珠。但这些部份却使他更可怕。
不可能有活人能承受那张脸的恐怖。即使木乃伊复生,也不至于如此吓人。」
心叶学长颤声说出维克多的心境。
维克多逃离了自己创造的怪物,从脑海中抹去他的存在。
然而,怪物陆续杀害维克多的家人和朋友,还威胁维克多再创造一个女怪物来当他的伴侣。
维克多拒绝,因此怪物誓言会在维克多的新婚之夜回来。
心叶学长稍微更动了故事。
在原著里,维克多的好友亨利是在维克多拒绝制造怪物的伴侣之后才遭怪物杀害。至于维克多和伊丽莎白举行婚礼之后,伊丽莎白就死在怪物手中,维克多为了杀掉怪物而出门远行,途中搭上沃尔顿的船,这些部分则是依照原著。
因为跳过怪物的合唱部分,所以排演内容主要是心叶学长的独白,这段期间的气氛还是很凝重,大家都很担心怪物会再出现。
合音组的成员没有翻开手上的剧本,只以紧张的眼神盯着心叶学长演戏。
十望学姐同样脸色发青,好像思考着什么事。她微微张开的嘴唇很干燥,眼中浮现痛苦的光芒,不时还紧紧闭上眼,用力握紧拳头。
十望学姐的模样从排演之前就不太对劲,我想不发现都很难。
为什么她看到橱柜里的乐谱时那么惊讶?这跟那位女孩怀中的酒红色笔记本有关吗?
故事进行到一个段落时,十望学姐勉强挤出笑脸,站了起来。
「很好,合唱也一起来吧。」
大家闻言都露出惊恐的表情。
「好啦好啦,放松一点嘛,不会有事的。」
十望学姐以开朗到不自然的声音鼓励大家。
「那就从维克多拒绝帮怪物制造伴侣的那一幕开始。井上学长,麻烦你念一下合唱之前的最后一句台词。」
心叶学长念起台词。
钢琴奏响,暗示着合唱即将开始。
怪物的愤怒咆哮如黑暗暴风般轰然响起。
「所有男人都能找到称心如意的妻子,所有动物都能找到配偶,为什么唯独我要孤苦伶仃地过一辈子?
尽管恨我吧!但是你小心了!
你剩下的时日将在恐怖和悲哀中度过,将来定有落雷永远剥夺你的幸福。
我处于痛苦的深渊,你也别想幸福地过活!」
女低音唱起自地底涌出般的低沉歌声,执拗地一再吟诵怪物的诅咒。
『新婚之夜我将来临。』
『新婚之夜我将来临。』
『新婚之夜我将来临。』
女中音和女高音相继加入女低音,歌声爆发般地飙高。
如同心臓猛烈跃起的尖叫!
『在你新婚之夜,我必将来临。』
仿佛有千钧雷霆伴随着闪电轰落眼前、劈断树木,激昂的歌声从内侧震撼我的身体。
这首曲子果然很出色!
我翻着印在剧本上的手写乐谱时,突然有一行鲜红的文字窜进视野。
那是用粗麦克笔写的「新婚之夜我将来临」。
就像剧本顿时着火似的,一阵冲击传到手上,令我悚然一惊,身不由己地抛出剧本。啪沙一声,剧本掉到地上。
「日坂同学,怎么了?」
心叶学长问道,周围也接二连三地发出惨叫。
「呀!这是什么?」
「上面写了字!」
「好可怕!」
心叶学长看见落在地上的剧本写着一行红字,立即大吃一惊,表情变得很严肃。
七濑学姐双手遮着嘴发抖。
怪物又出现了!
「十望学姐!」
合唱社成员叫道。我听到声音连忙回头,只见十望学姐软绵绵地倒下。
「仙道同学!」
心叶学长立刻跑去,我也冲了过去。
十望学姐靠着合唱社的人瘫坐地上,像是随时都会趴下。
她大概因为承受不住紧张,结果昏了过去。仿佛在失去意识时仍被怪物追赶,她闭着眼睛、一脸凄苦地颤抖。
我听见她干燥的嘴唇里发出痛苦呻吟。
「雫……笔记……」
笔记?我的脑海中浮现出音乐教室那个女孩抱在怀里的酒红色笔记本,以及她阴沉的眼神。
雫……是那个女孩的名字吗?
那本笔记藏着什么秘密?
已经沉下暮色的窗外,乌鸦伸展漆黑的羽翼,张开尖锐的鸟喙发出嘎嘎叫声,我畏惧地看着这一幕。
然后,我赫然回头望向门口。
小窗里看不到那个黑发女学生的身影,但我还是感到一股寒意爬上背脊。
***
我没想过自己会再回到这个地方。
这里发生过那么凄惨的事,充满背叛和绝望,我本来打算再也不回来的。
然而我又见到她。
睽违一年的她,脸上没有笑容。
那神情多变而善感的眼睛、光泽透亮的茶色头发、光滑细长的四肢都如同以往,而且更添丰采,比以前更成熟美丽,但她的眼神却显得悲伤而寂寞。
看见她在音乐教室前不安地盯着门,咬着干燥的嘴唇,表情僵硬地走进去,我几乎停止呼吸。
后来她勉强自己装出开朗模样,硬挤出笑容,更令我心痛难耐。
我只能躲在喑处,无法对她表露心情。
因为我对她而言象征着灾厄,我没办法为她做任何事。
***
那些写上红字的剧本都是从昨天就锁在音乐教室的橱柜。
钥匙由社长十望学姐负责保管,一直放在她的口袋里。
究竟是谁用油性笔在上锁橱柜里的剧本乱写?
大家都害怕地认为这一定是怪物的诅咒。
我不得不怀疑起在音乐教室遇见的女孩,因为我亲眼看到她打开橱柜。
我不知道她是靠备用钥匙还是其他方法打开橱柜,但她可能就是在剧本写下那句话的人。虽说她当时很快就关上橱柜,但她的确开得了橱柜。
我好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心叶学长他们。
可是十望学姐大概希望我保密……
十望学姐很快就醒来,但情绪很不稳定,所以心叶学长和合唱社的副社长一起搭计程车送她回家。
心叶学长离开社团活动室之前,特地走向七濑学姐说:「难得你特地烤了饼干,真是不好意思。」
「不用道歉啦……没什么……我明天再带到班上跟朋友一起吃。」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给我吗?」
「用不着跟我这么客气。不过……你、你愿意吃的话,我会很开心。」
七濑学姐板着脸噘嘴说道,然后面红耳赤地将一包饼干交给心叶学长。
「谢谢。」
心叶学长露出略带悲伤的笑容收下,七濑学姐也露出难过的眼神。偷偷望着他们对话的我觉得胸口好痛。
呜呜……我会吃醋啦!心叶学长,你这种举动太容易引人误会了!
留在社团活动室的女孩都很担心十望学姐。
「十望学姐竟然昏倒……」
「还是别唱那首曲子比较好。」
「可是十望学姐很坚持一定要唱那首耶……我们本来打算唱圣歌,但是十望学姐突然拿来乐谱,说要用那首。」
「这首曲子的确很不错啦。」
「我还是好害怕,真不想再参加练习。」
众人怀着郁闷的心情解散了。
外面已是黑夜,下着冰冷的雨。
我撑着黄底的花伞,和小瞳并肩走在被雨水沾湿发亮的柏油路上。
「不知道十望学姐有没有事……也不知道演出会变成怎样。我本来想在排演之中和心叶学长一起挥洒青春的呢。」
「你烦恼也没用,只能把该做的事做一做。」
小瞳冷酷地说道。
这时我发现有东西忘记拿。
「啊,惨了 ,我又把剧本丢在那里。」
离开音乐教室前,我一直凝视着油性笔写的字,后来有人对我说话,我便顺手把剧本放在桌上,也不记得收进书包里。
「抱歉,小瞳,你先回去吧。」
「你现在要回学校?」
小瞳皱起脸孔。
「嗯,那是心叶学长写的剧本,我非得背牢台词不可。那就明天见啦,小瞳。」
我说完之后,冒雨小跑步地折返。
不知道演出会变成什么情况?
因为我很担心这件事,或许是想藉着背诵台词来转移注意力吧。
放学后的走廊上几乎不见人影,我的脚步声听起来更清晰。
「奇怪,音乐教室怎么开着灯?」
有人还没走吗? 我打开门,心脏立即冻结。
在细雨敲打着窗户的冷清室内,整齐并排的桌椅之间,有个少女坐在桌上翻着剧本。
我呆立原地,觉得自己仿佛误闯进异次元。
宛如覆盖夜色的黑发遮住少女的脸庞。
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纤细的手指静静地翻页。
此刻只听得见雨声和纸张摩擦声,以及我紧张的呼吸声。
我下定决心,朝她走去。
「嘿。」
我开口叫她,她依然没抬头。
「是你在大家的剧本上写字吗?」
我鼓起脸颊瞪着她。
一想到是这女孩害十望学姐昏倒,我就更加生气。
对呀!如果没有那场骚动,大家就能和乐融融地吃七濑学姐做的饼干,心叶学长和七濑学姐也不会产生那种类似复合的气氛!
女孩平淡地回答:「……不知道。那不是『怪物』做的吧?」
「可是我亲眼看见你从橱柜里拿出笔记本。」
「……因为十望子会怕,不能继续放在她身边,我才拿走的。那本笔记塞在五十年前的乐谱之间……她一定很想把过去的事全忘了……」
塞在乐谱之间?十望学姐会受到那么大的打击,是因为笔记本不见了吗?说不定她发现捆住乐谱的绳结和以前不同。
女孩缓缓地说:「如果害怕怪物,最好别再唱那首曲子……」
我的背脊一颤。
女孩的声音太过沉静、平板,像是没有血肉的人偶。
她翻开的那页印了合唱部分的手写音符,我总觉得那些黑色音符随时会从她的手中跳出来。
我看不出黑发遮蔽的侧脸是怎样的表情,只有拍翅声般的低沉呢喃慢慢钻入我耳里。
大概是因为看不到脸,让声音留下更强烈的印象。
「这首曲子充满恨意,会唤醒怪物喔。」
我感到背上爬过一阵又一阵的颤抖。
「到时就再也阻止不了,只能走向毁灭。」
她只是轻声细语地说话。
要说是怪物嘛,看她纤细脆弱的手脚又跟普通的女高中生没两样……
女孩跳下桌子,咚的一声站在地上。
她抬头看我,我们顿时四目交会。
披垂黑发遮掩的白皙脸上,冰冷双眼警告似地注视着我。
像在警告我「不要碰那首曲子」……
「那、那是我的剧本!」
她听见我尖声说道,便将剧本丢到桌上,不发出半点声响地朝我走来。
我紧张地绷紧双脚和腹部。
和昨天如出一辙,她从我身旁经过。
擦身而过时,她留下一句话。
「不知恐惧为何物,爱作梦的沃尔顿……小心别受伤啰。」
沃尔顿?她知道我演的是沃尔顿吗?啊,是因为我在沃尔顿的台词上画线?
「等一下!」
这次我的反应比昨天快,立刻冲过去开门,结果又看不见她的踪影
我望着空荡荡的走廊,不禁愕然。
骗人的吧……为什么?她跑去哪里?
接着我全身冒起鸡皮疙瘩,放声大叫:
「哇!那个女生真的是鬼啦~~~~~~~~~~~~~」
外传二 见习生的伤心 |
第三章 由爱生恨
「那是鬼!绝对不会错!十望学姐那个叫做雫的朋友一定被钢琴压死了,她为了驱邪才决定演出「弗兰肯斯坦」!雫的鬼魂直到今天都徘徊在音乐教室里弹钢琴,咕噜噜地转动贝多芬的画像!这种情节我在恐怖电影里看过三十次!」
隔天的午休时间,我冲进社团活动室去找敲着笔记型电脑的心叶学长,一股脑儿供出至今所有事情。
直接说出上课时间躲在柜子里监视好像会被骂,所以我改成下课时间经过音乐教室,碰巧看到有个女孩打开橱柜。
心叶学长听我说话时,一直像是很头痛地皱紧眉头,最后叹了一口气。
「……你说乌丸雫同学啊,人家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咦?屋瓦?」
「乌丸啦,这是雫同学的姓。」
「心叶学长为什么知道鬼的全名?而且竟然背着我跟鬼混得这么熟,动作太快了吧!」
「都说了乌丸同学不是鬼啦。我知道你很喜欢僵尸,但你可以先别想那些吗?」
心叶学长一脸严肃地说起「乌丸雫」的事。
「乌丸同学是待过合唱社的高二生,她和仙道同学是很要好的朋友。合唱社在去年以前还有很多社员,也在比赛中留下优秀的成绩,而当时还是高一生的乌丸同学却开始对三年级学姐们做出超乎常理的恶作剧。」
「恶作剧?就像合唱社最近发生的事情吗?」
我听到鬼魂竟是活生生的人,不禁疑惑地问道。心叶学长表情苦涩地回答:
「不,那是更接近人身攻击的阴险行为。譬如把别人的隐私写在纸上,偷偷放进每个社员的桌子里,或是将恶意中伤的文章贴在学校公布栏,还在柜子或鞋柜放进蚯蚓,在社团活动室的钢琴和门把装上刀片……」
我吓呆了。
在、在鞋柜里放进蚯蚓?蚯蚓就是扭曲蠕动的那种生物吧?到底是从哪拿来的?钓鱼用的饵吗?张贴中伤文章和放奇怪纸条到所有人桌子里也太过分了。
「为什么乌丸学姐要做这种事?」
心叶学长忧郁地说:「她受到社团学姐欺负。其实只是故意不理睬她或对她冷言冷语,但她个性很内向,可能是伤害和愤怒都累积到极限,才会因此失控。」
事情演变到后来,合唱社的社员一个接一个退出,几乎快要倒社。
十望学姐那句含糊的「先前发生了很多事」,原来就是指这件事……
心叶学长接下来说的话更让我讶异。
「没有人发现乌丸同学就是恶作剧的凶手,但是仙道同学在大家面前指责乌丸同学,逼她退社。」
「十望学姐?十望学姐和乌丸学姐不是好朋友吗?她现在都还担心着乌丸学姐耶……」
十望学姐特地跑来拜托我别再调查,眼神哀凄地说自己「知道怪物的真面」。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错。
——她曾经是我的朋友。
那时十望学姐真的很难过,想不到她就是造成乌丸学姐退社的人!
心叶学长喃喃说道:「那首曲子也不是毕业校友写的,而是乌丸同学。仙道同学坚持演出『弗兰肯斯坦』也和乌丸同学有关,说不定她想藉由这种方式弥补被她害得退社的乌丸同学吧。」
「……心叶学长,你叫我不要插手,自己却调查得这么详细。」
心叶学长一听就沉下脸。
「不管我怎么说,你都不会乖乖打消赶走怪物的念头,我只好趁你还没做出什么危险行动以前赶快调查,而且这点小事只要问合唱社的人就知道了。」
啊,心叶学长害羞了。他虽然大我两岁,在这种时候却像小孩一样可爱。
「心叶学长真是傲娇。」
「如果专门制造麻烦的学妹少做些蠢事,我一定永远都是温柔敦厚的好学长。」
「你现在已经是好学长、最棒的学长啦!」
心叶学长有点脸红。
他为了掩饰,表情变得更加严肃。
我看见心叶学长这个模样还真想戏弄他一下,又怕惹他不高兴,只好作罢。
「乌丸学姐现在怎么了?发生过那种事,她待在学校里一定很难受吧。」
心叶学长敛起表情。
「她从去年开始缺席,已经快要一年没来学校,现在好像被视为休学。」
「如果她不来学校,就没办法移动桌子或是放威胁信,可是我在音乐教室里见过她两次耶。」
心叶学长把食指点在唇上,露出沉思的模样。
「说不定她很恨仙道同学害她失去安身之所,所以一再地悄悄潜入学校里做坏事。真是如此就有点棘手……」
「过去是好朋友的人竟然会恶作剧到这种地步?我真不敢相信。」
我说出单纯的质疑之后,心叶学长以复杂的神情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奇怪,既像苦笑又像寂寥,令人难以捉摸。
「对你来说或许如此吧。」
我问小瞳「如果我成了变态你会怎样」的时候,她也说过同样的话。
真搞不懂,我的胸中郁闷不安。
心叶学长依然带着那副暧昧不明的表情继续说道。
「人很容易由爱生恨。就是因为爱,才会无法原谅。因为无法自拔地深深眷恋……因为相信着对方……」
心叶学长说话的音量渐渐降低。
他是不是在说自己?或者只是自言自语?
我因他阴沉的眼神感到不安,一边仍然竖耳倾听。
「所爱之人藏有秘密时……发现对方跟想像中不一样时……愕然地想着对方为何隐瞒自己时……
就像拼凑零碎的尸体那样,悲伤、痛楚、凄苦、绝望——所有感情结合起来,因而生出怪物。」
心叶学长说着,痛苦地眯起眼睛,深深凝视着笔记型电脑的营幕。
就像决定参加演出之前,他看着列在荧幕上的无数文字时的黯淡脸色……
心叶学长注视着画面,眼中闪现可怕的光芒。
我最近体验过很多次这种背脊发凉、浑身颤抖的感觉。
——如果害怕怪物,最好别再唱那首曲子……
如同我听那个女孩——乌丸学姐——说话的时候。
——这首曲子充满恨意。
冰冷却又悲伤,令人害怕的那个声音、那句话。
——会唤醒怪物喔。
我是怎么了?竟然会因为心叶学长而联想到乌丸学姐!
但我突然想到,沃尔顿无奈地看着维克多充满悔恨、不停追逐怪物的时候,说不定也是这种心情。
宣告午休时间结束的钟声敲响,心叶学长叹着气关上电脑。
「该回去了。」
微笑望着我的心叶学长又恢复平时的态度。
「小瞳,人为什么会突然去当变态呢?」
第五堂课的下课时间,我提出哲学性〔?〕的问题,小瞳听了便冷淡地回答:
「八成本来就是变态吧,只不过是突然发现这点罢了。」
「呃……原来还有这种理由……」
乌丸学姐本来就是怪物?还是说,因为某种契机才让她变成怪物?我也一直牵挂着心叶学长脸色阴沉盯着电脑的模样,烦恼简直是无穷无尽。
「会招来变态的歌是怎么回事呢?」
「……你突然说这种话,我才想问你的脑袋是怎么回事咧。」
此时,十望学姐从教室后门探头进来。
我吓了一跳,急忙跑去。
「十望学姐!你没事了吗?」
「嗯,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她开朗地说道,露出少年股爽朗的笑容。
「啊,对了,顺便帮我叫冬柴同学出来吧。」
「好的。小瞳~」
我在门口大声吆喝,对小瞳招手。小瞳见状,有气无力地起身走过来。
等小瞳走到我身边,十望学姐立刻深深鞠躬。
「昨天我这个社长害大家那么担心,真的很抱歉。」
我顿时慌了手脚。
「呃呃呃……没有啦,不是十望学姐的错。剧本上出现那么恐怖的字句,不管是谁都会怕嘛,我早就看惯了恐怖电影,也忍不住丢开剧本啦!十望学姐没必要道歉,对不对啊,小瞳?」「……我又没放在心上。」
小瞳冷冷地说。
「你看!小瞳都说不在意了 !」
十望学姐竖直上身,仍以愧疚的眼神看着我们。
「我会更彻底地管理社团,让这些事不再发生,也会振作精神、不再昏倒,所以请你们今天放学后继续来练习。连续两天发生可怕的事,如果你们不想再参加演出也情有可原……但我还是拜托你们,请不要退出!」
十望学姐更郑重地鞠躬。
难道她跑去向每个演出者道歉吗?
「没问题啦,我们绝对不会退出!就算我当天吃太多甜食吃坏肚子,也会撑着上台!小瞳也一样,对吧?」
「……我没有义务这么拼命。」
「你看,小瞳也说只要她没吃坏肚子就会上台喔!」
「小菜乃、冬柴同学,谢谢你们。」
十望学姐快要哭了 ,她果然还是很低落。这也难怪啦,好朋友对自己做出这么过分的恶作剧,任谁都会意志消沉。
「……没有其他事了吧?」
小瞳很快就回到自己目的痤位。你太率性了吧,小瞳。
「那我走了,小菜乃……放学后见啰。」
「好的。」
看着那纤细的背影渐渐远去,我突然觉得焦虑难耐,忍不住追上去。
「十望学姐,请等一下!」
十望学姐回过头来。
「这真的不是十望学姐的错,所以请别想太多,不然又会昏倒喔!虽然十望学姐说不想把事情闹大,但我还是想教训乌……教训那个以前的社员,要她,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我差点脱口说出「乌丸学姐」,急忙改口。我实在不想告诉十望学姐我在音乐教室看过疑似乌丸学姐的人,免得让她更伤心。
十望学姐软弱地摇头。
「……不,雫没有错……错的人是我,所以遭遇这种事也是应该的……」
唉,将乌丸学姐赶出合唱社的事想必让十望学姐非常自责。
我的胸口一紧。
十望学姐眼中含泪,喃喃地说:「雫原本是个柔顺体贴的女孩……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如果这次能成功演出,一定可以解开『怪物』的诅咒……」
十望学姐害怕地颤抖,期望着演出成功便能让一切好转。
我犹豫地问道:「十望学姐,请问……你昨天昏倒之前说的『笔记』是什么呢?」
十望学姐的眼睛不安地闪烁着。
她的表情像是害怕,又像困惑,浮现出不自然的笑容。
「哈哈……真是的,我说了那种话吗?抱歉,我不记得了。」
如果继续问下去,她可能真的会哭,我只好忐忑不安地闭上嘴。
***
我一再翻开秘密笔记。
开头写的全是美好的絮语。
你说你想了解我。
希望我对你吐露真正的心情。
因为你也只对我倾诉自己的梦想和心愿。
你还说,你是第一个发现我的人,我是你最重要的伙伴。
你自信满满、活力十足的话语,凝视着我的愉快眼神,细长的四肢和美丽的面孔,都是多么令我喜爱啊。
创造了我,赐予我生命之火的普罗米修斯。
那段满怀崇高理想的灿烂日子中,怎么会响起丑陋怪物的诞生啼哭呢?
维克多,你为什么拒绝了怪物呢?
这首曲子叫做「弗兰肯斯坦」
我就像这个以死尸拼凑缝合、随着雷鸣诞生的可怕怪物。
在空无一人的音乐教室,我打开乐谱,独自哼出怪物的歌。
像是避免让人发现似地低沉哼唱。
这是诅咒之歌、毁灭之歌。
此外,也是孤独者之歌。
***
过了几天。
所幸「怪物」后来没再出现,戏剧排演也进行得很顺利。
十望学姐为了准备文化祭而东奔西走,大家也感染了十望学姐的热忱,想达到更完美演出的心情日渐增加。
「十望学姐专程来道歉的时候,我好感动喔。」
「我也是。其实我本来怕得不想再参加演出,可是她拜托得那么诚恳,没有人拒绝得了」
休息时间,合音组的女孩兴奋地谈论着十望学姐。
十望学姐在这次事件中抓住演出者的心,如今就连被找来帮忙的人都不再叫她「仙道学姐」,而是仰慕地称她为「十望学姐」。
我还听到有人说「她比男生更可靠,好帅气喔」,所以不服气地回说:「心叶学长也很可靠、很帅气啊!」
「井上学长是很棒,不过好像很难接近。」
「是啊,虽然我跟井上学长说话时他都回答得很客气,但总觉得他好遥远……应该不会随便让女生得手吧。」
「我懂我懂!毕竟他跟琴吹学姐那样的美女交往过嘛,我们怎么比得上呢。」
「咦?琴吹学姐现在不是他的女朋友吗?看起来很配耶。」
「我听说井上学长跟芥川学长有一腿呢。」
我顿时冒出怒火。
「才、才没有!心叶学长跟芥川学长不是那种关系,也没在跟七濑学姐交往,他是自由之身啦!但你们还是不能去追心叶学长喔!」
我如此叮咛,太家听了却笑着保证:
「不用担心啦~我才没笨到去追井上学长昵~」
「就是说啊~想也知道铁定失败嘛。」
呜,我究竟该为对手很少感到高兴还是感到难过呢……
在练习时,经常看得到心叶学长和七濑学姐腻在一起说话。
或许这也是因为七濑学姐不跟其他人说话,但她只会主动接近心叶学长,畏畏缩缩地找他攀谈。
心叶学长即使神情尴尬,仍会一脸温和地回答她。
他们两人身边弥漫着一股不容他人介入的气氛,所以我很难像平时那样厚着脸皮插嘴。我也已经看惯小瞳对焦躁难安的我投来的冰冷视线。
「跟井上学长比起来,还是十望学姐好。」
合唱社的女生愉快地这么说。
练习即将开始,心叶学长和七濑学姐都还没来。
「井上学长不属于任何人,但十望学姐感觉是属于大家的呢。」
「听说十望学姐高中毕业之后要去留学,而且她还决定费用全都要自己赚,所以同时在材料行和便利商店打工。」
「好了不起喔!」
「嗯,而且十望学姐也很有责任感。我骑自行车受伤那次,她简直当成自己的事一样,不止来医院探望我,还一直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耶。」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哇!呀!井上学长!」
合音组的女生都红着脸回头,心叶学长不知何时皱着眉头站在后面。
刚刚说话的女孩扭扭捏捏地回答:「呃……是在十望学姐的生日之后,大概在九月底吧。」
「九月……」心叶学长喃喃念着。
另一个女孩也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十望学姐在生日的时候好奇怪喔。」
「啊,好像吧。」
隔壁的女孩也点头。
「仙道同学生日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个女孩被心叶学长盯得面红耳赤的时候……
「对不起!我迟到了!」
十望学姐抱着一大卷宽幅黑布,精神充沛地走进来。
「十望学姐好!」
「那是什么啊?」
众人聚集到十望学姐身边。
「我要用这些布帮合音组做袍子,就像晴天娃娃一样,那种款式比较简单。」
「喔,是黑色的袍子啊?」
「对啊,白袍比较常见,不过我觉得黑袍更有哥德小说的感觉,」
「黑的好,我赞成!看起来好帅~」
「我也觉得黑的比较好!」
宛如花团锦簇般,众人簇拥着十望学姐。
「所有人都到齐了吗?那就开始练习吧。啊……琴吹学姐还没来吗?」
十望学姐望向心叶学长。
「是啊,琴吹同学怎么这么慢?她今天没有图书委员的工作啊。」
呜……为什么心叶学长连七濑学姐哪天值班都知道?
我正在难过时,门外传来七濑学姐的声音。
「我都说不行嘛……不要跟着我,快走啦。」
怎么回事?七濑学姐好像有麻烦。
心叶学长快步走向门口。
「琴吹同学!」
门一打开,就有个穿着制服的女生扑到心叶学长身上。
「你好,心叶学长~」
一个头发蓬松、长相稚嫩的娇小女孩高声打招呼。
奇怪?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呃,在哪里呢?我真的对这声音有印象……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住心叶学长啦!
我正要像只公牛般狂冲过去时……
「喂!竹田!你离心叶远一点!」
暴躁的语气从走廊传来,攀在心叶学长身上的女孩「呀」地尖叫一声。
「好过分,不要用拐杖戳我的背啦,朝仓小姐。」
「谁教你黏着心叶!」
铿锵……敲击金属的声音传出,又来了另一个女生。
那位短发女孩穿着大毛衣和长裙,两腋之下撑着拐杖。
啊,这个人……我倒是立刻想起在哪里见过她,就是第一学期在校门前跟芥川学长在一起的人嘛!
「哇!为什么连美羽都来了?芥川什么都没告诉我啊?」
「我有必要事事都征求一诗的许可吗?我听说琴吹和心叶要一起演戏,所以过来看一下。」
「嘿嘿,朝仓小姐看不惯七濑学姐这么婆婆妈妈,专程来帮她加把劲喔~这就是友情嘛!啊,其实她也担心七濑学姐会和心叶学长复合,所以想来从中作梗啦~~」
「什么……你少在那里说长道短啦!竹田!」
「就、就是说嘛,我哪里婆婆妈妈?而且我已经说过,不相关的人不能进来啦!」
七濑学姐想把对方推出门外,那个头发蓬松的女孩却钻过她的身边,对十望学姐挥手。
「啊!是小十耶!小十!让我参观!」
小十?
「小十」呆了一下,然后亲切地露出笑容,看不出半点不悦或慌张。
「好啊,小千。」
心叶学长和七濑学姐同时睁大眼睛,小千嘿嘿一笑。
「小十去年跟我同班喔~」
她跟十望学姐同班,也就是说她已经高三了?咦?比我还大吗?
因为得到十望学姐的许可,叫做朝仓小姐的女生和小千……竹田学姐?两人都大大方方地走进来。
七濑学姐还在后面拼命道歉说:「对不起,井上!我真的没有叫她们来!」
心叶学长则脸孔扭曲地回答:「嗯,没关系啦,琴吹同学,我明白。」
合音组的女孩悄悄问我:
「喂,那些人跟井上学长是什么关系?」
「她们好像在为井上学长争吵耶。」
「小菜乃,你知道吗?」
我才想问咧!
这时,朝仓小姐朝我走近。
心叶学长发出「啊」的一声,倾出上身,七濑学姐也大吃一惊。
「喂,我们以前见过吧。」
朝仓小姐嘴上笑着,眼中带刺地盯着我。我也笑了。
「是啊,你是芥川学长的女朋友吧?」
她听了马上横眉竖目、满脸通红地叫道:「谁是他的女朋友!我看起来像那个木头人的女朋友吗?你的眼睛长去哪里啦?」
「对不起,我搞错了吗?看你们之间的气氛那么融洽,我还以为准没错呢。」
「咦?她是芥川学长的女朋友?」
「不会吧,芥川学长有女朋友?」
「那他跟井上学长交往的传闻是怎么回事?三角关系吗?」
一时之间惊呼四起,朝仓小姐看着周围,拼命否认「不是啦」。然后她转头面对我,高傲地抬起下巴说:「我跟心叶交往过。」
「咦!」
众人再次嚷嚷了起来,原先和七濑学姐僵在一旁的心叶学长急忙冲过来,七濑学姐则是手足无措地靠在墙边。
「喂!美、美羽!」
我也叫道:「跟心叶学长交往过的不是七濑学姐吗?」
朝仓小姐用手肘顶顶心叶学长,不怀好意地说:「心叶是在跟我交往的很久很久以后才和琴吹交往,我可是心叶的第一个女人喔。」
「美羽,你这样说会让人想歪啦!」
「第、第一个女人!」
「日坂同学,你现在所想的事绝对是误会!」
「此外还有琪琪啦、舞花啦、峰啦……心叶的态度老是让人会错意,真是太优柔寡断、太花心了。」
「井上学长竟然跟那么多女生有过关系!琪琪是外国人吗?」
「琪琪是我以前养的文鸟啦!舞花是我妹妹,峰根本是男生!」
「井上学长连跟男生都交往过?」
「是啊,还裸着身体卿卿我我的,真想一刀宰了他。」
「那是暑假去游泳池的事啊!」
心叶学长简直要昏倒了。
周围传出窃窃私语。
「从外表真看不出井上学长这么淫乱呢。」
「既然男生也行,那他跟芥川学长的传闻……」
七濑学姐内疚得浑身颤抖。
「……我都不知道心叶学长有这段过去……心叶学长竟然这么随便,还经常出轨……」
朝仓小姐噗哧一笑,心叶学长则是抱着头。
「就是说啊。所以 |
,像你这种普通的女孩绝对满足不了心叶。」
我露出满脸笑容。
「太好了!」
朝仓小姐呆住了,心叶学长也瞪大眼睛。
「如果心叶学长只喜欢天野学姐,对其他女生完全没兴趣,那我就没有半点希望。原来心叶学长可以接受那么多女生,我总算放心了!这样我又有希望啦。谢谢你,朝仓小姐!」
奇怪?朝仓小姐为什么在颤抖?而且她一脸错愕,嘴巴一张一合的。心叶学长又住抱头,七濑学姐也茫然地站在墙边……
朝仓小姐,你身体不舒服吗?」
「可恶!」
朝仓小姐呻吟般地说,这时旁边传来窃笑。
「哼,竹田!你笑什么笑!」
「真的很好笑嘛……」
竹田学姐笑了好一阵子,然后把小狗般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向我,亲切地说:
「我也见过你喔。」
「咦?」
「在图书室的柜台。」
「喔喔!」
我想起来了,她跟七濑学姐同样是图书委员。她总是面带笑容工作的模样浮现在我的脑例海一角。
「还有,我从当时就觉得你很像我认识的某人呢,那个人也很乐观开朗,走到哪里人缘都很好喔。」
「呃!我没有那么好啦……」
我被夸得很不好意思,这时竹田学姐把脸凑过来,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所以,你一定不理解真正的心叶学长。」
我脸颊上的热度瞬间消退。
竹田学姐的表情如此开朗、笑得那么可爱,我却感到恐惧。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真正的心叶学长」是什么意思?
她说我无法理解……
「小千,我们可以开始练习了吧?」
「啊,抱歉,小十,我会乖乖参观的。好啦,朝仓小姐,我们去那边吧。」
「不要指挥我!」
竹田学姐和朝仓小姐移向教室角落,心叶学长和七濑学姐还是一副难堪的模样。
排演期间,朝仓小姐不高兴地板着脸,竹田学姐要么拍手、要么评论,一脸兴高采烈的样子。
至于我一直想着竹田学姐说的话,完全没办法集中精神。
隔天上课时间,我还在想昨天的事。
我不理解真正的心叶学长?竹田学姐为什么对我说这些话?
她的脸上带着笑容,在我耳边说出的声音却冰冷得像换了个人。
我知道心叶学长跟外表看起来的不一样,有些坏心也很顽固。班上同学都说「能和井上学长那么体贴的人一起参加社团真让人羡慕,他一定会温柔地教你写作业吧」,她们都不知道我问他一个数学题目时会被嫌多少次。
他也会像小孩一样闹别扭,不跟我说话。
心叶学长很会装好人,这点我非常、非常清楚啊!
但竹田学姐那句话紧紧缠绕在我脑中,挥都挥不开,这是不是因为我很不安?是不是因为我真的完全不了解心叶学长……
——说不定我也是怪物。
那双蒙上阴影的黯淡眼睛。
以及他说「人很容易由爱生恨」时,低沉得像是陷入体内的声音。
那时的心叶学长简直像另一个人……不,任何人都会偶尔心情不好、意志消沉,心叶学长也一样嘛!
虽说如此,我还是压抑不了内心的躁动,所以在午休时间去了文艺社。
自从决定参加演出以来,我便很少和心叶学长说话。
让我不安的理由一定是因为这样!只要跟心叶学长说话,烦恼就会飞到九霄云外!
我提着从福利社买来的面包,轻轻打开社团活动室的门,顿时看见背对窗户打着笔记型电脑的心叶学长。
我想打招呼说「你好」,声音却塞在喉咙里出不来,因为心叶学长的脸上有着前所未见的疲倦和严肃。
在开始排演戏剧之前,我好几次看过他对着电脑荧幕叹气的样子。
我一直觉得他大概在创作新作品时遇到瓶颈。
不过,心叶学长现在是以更甚当时的可怕表情盯着荧幕,丝毫没注意到我站在门边。他眼中流露出凄苦神情,紧咬牙关,手静止不动地按在键盘上,全神贯注地凝视画面。
他的脸上渐渐显出怒气。
然后,他拿起红笔在电脑旁的计算纸上写字。
他眼底闪烁着寒光画线、写字,用力到几乎压碎笔尖。咬着嘴唇呻吟片刻之后,他将笔摔在桌上,撕破计算纸。
「!」
我的心臓狂跳得几乎发痛。
嘶哩嘶哩,心叶学长撕碎了计算纸。他像是对写在纸上的字痛恨至极,神情专注,艰辛呼出紊乱的鼻息。
桌上地上散满了碎纸片。
心叶学长一脸疲惫,低头看着那些残骸。
叹息之后,他开始捡纸屑,把桌面与地板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神情恍惚地将拾起的纸屑丢进垃圾桶。
接着他拿起垃圾袋紧紧打结,抬起头来,这时他总算发现我了。
「……日坂同学?」
我缩起身子,慌慌张张地说:
「那、那个……我突然很想跟心叶学长一起吃午餐……」
怎么办?气氛好尴尬。
「呃……我打扰到你了吗?」
心叶学长露出困惑的表情,然后不由衷地微笑。
「不会,反正我也写不下去。」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坐在铁管椅上,心叶学长也回到对面的椅子坐下。
「心叶学长,你的午餐呢?」
「嗯……我吃过了,不好意思。」
真的吗?其实是还没吃吧?
「那么,这个给心叶学长当饭后甜点。」
我递出奶油面包。
「谢谢,我收下了。」
心叶学长接了过去。
我撕开超辣炒面面包的包装,一口接一口吃着。
气氛还是很沉重,堆满书本的房间里流窜着沉默,电脑画面依然开着。
「……心叶学长,你现在写的是什么小说?」
心叶学长将奶油面包撕成小块放进嘴里,平静地回答:「拥有惨痛过去的青年认识爽朗的少女,两人落入情网……少女的乐观渐渐抚平青年的伤痛。」
「哇!好浪漫喔~」
心叶学长的眼睛突然蒙上阴影。
「不过少女藏有秘密,青年认为少女背叛了他,因而被憎恨冲昏头,所以杀死自己最爱的人。」
我的声音梗住了。
这是小说内容吗?但心叶学长的语气、眼神都好认真……感情也好投入……仿佛他自己就是那个青年……
他瞪着电脑荧幕、撕破计算纸的盛怒表情又清晰地出现在我脑中。
心叶学长那句「由爱生恨」难道是说他自己?他说怪物会毫无预兆地诞生,还有,人是会变成怪物的……
——就是因为爱,才会无法原谅。因为无法自拔地深深眷恋……因为相信着对方……
我感到背脊发冷。
这简直是说心叶学长对天野学姐怀有杀意!我在干嘛啊!胡思乱想个什么!
我连忙把这个可怕的念头赶出脑中。
心叶学长大概发现我很害怕,轻轻笑了一笑。
「……我说的是小说内容。」
「这、这样啊……哈哈……」
我也笑了,但竹田学姐的低语依然在我的耳里徘徊不去。
——你一定不理解真正的心叶学长。
心叶学长说「差不多该回教室了」,于是我们走出社团活动室,在半途分开。
「我走了 ,放学后要再麻烦你,日坂同学。」
「好的,心叶学长也是。啊!心叶学长!我下次要烤蛋糕或铜锣烧,到时候再请你吃喔!」
心叶学长露出柔和的微笑。
「嗯……只要你没把盐巴当成砂糖就好。」
「真过分,我才不会弄错咧!」
这些对话正如我们平时的相处模式。
但心叶学长一离开,我的心中跟着乌云密布。
「说不定……我的确不理解真正的心叶学长……」
我从不知道,心叶学长写小说会写到有如面对仇人般盯着电脑……
我在走廊上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
啊……
我看见十望学姐的身影。
第五堂课即将开始,她却摇摇晃晃地走下楼梯。
她要去哪里呢?我疑惑地跟了上去。
走到半路时钟声便响起,但十望学姐还是踏着不稳的脚步走上一楼的走廊,最后走进音乐教室里。
我从门口小窗偷看里面。
十望学姐搬出橱柜里的所有东西,好像在逐一检查内容。她解开旧乐谱上的绳子,仔细翻阅,接着在纸箱里翻找,打开资料夹,途中还会不时靠近窗户检查是否锁紧,而且一次又一次地调整音乐家肖像的位置。
后来她趴在地上检查桌子底下,拿板擦在什么都没写的黑板上猛擦,双手遮住耳朵蹲着发抖……
看到这实在太心酸、太痛苦了,让我不忍心看下去。
虽然十望学姐在大家面前装得很有精神,却在背地里承受煎熬。
十望学姐遮住的耳中,如今是否也听见变成怪物的朋友在说话?那个声音是不是在责备她呢?
十望学姐又解开一捆乐谱,一张一张翻开来看。
她如同被判重刑的囚犯,脸色彷徨、泫然欲泣地重复同样的动作。
那本酒红色笔记本来一定夹在旧乐谱之中。
乌丸学姐拿走了笔记,所以十望学姐拼命寻找。
我不知道笔记里面写了什么,可是……怎么办?我到底该不该说出是乌丸学姐拿走了那本笔记?
不,十望学姐一定知道,但她焦虑到不得不翻出乐谱来确认。
十望学姐瘫坐地上,脸埋在膝间,肩膀颤抖。
我没有勇气开口呼唤哭泣的十望学姐。
直到下课钟声响起,我始终心痛欲裂地站在门口。
十望学姐脚步蹒跚地回去自己的教室之后,我跟班长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要去保健室多休息一个小时,然后回到音乐教室。
心叶学长知道了说不定会骂我,可是看到十望学姐那个样子,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我知道十望学姐的痛苦都来自乌丸学姐,所以我要去见乌丸学姐,跟她好好谈一谈。
只要在音乐教室等待,或许可以见到乌丸学姐。我想不到其他方法,只能屈膝坐在用胶布封起的柜子前等候。
如果乌丸学姐出现,我要先请她归还笔记本,再问她为什么要那样恶作剧,也要问清楚她今后的打算,然后……
门迟迟不打开。
这时,后方的教具室发出了声响。
「!」
我惊慌站起,冲过去打开斗,见到有个披散黑发的女孩低着头坐在铁管椅上。
女孩背对门口,盯着手上的相簿。
她必定听见了开门声和我喀哒喀哒走近的脚步声,却像人偶般一动也不动,我反而比她还紧张。
教具室里十分杂乱,到处放着坏掉的乐器。即使我跟乌丸学姐近到连鼻息都清晰可闻,她却仍低着头,和后方头发一样长的浏海遮住她的脸。
我从她的肩后望向那本相簿。
上面贴的全是合照,每张都有油性笔涂掉脸孔的痕迹,宛如小孩的涂鸦一般,画了乱七八糟的线条。
有张照片拍的似乎是发表会,大家都穿着白色上衣和长裙。
好像哪里怪怪的?我再仔细看看那张照片,发现其中好像混杂一个男生。所有人都是穿长裙,只有站在中央的人穿长裤……啊,不对,这是女生。
这个人脖子以上的部分都被油性笔的笔迹盖住,看不出发型,但体型分明是个女生……为什么只有这个女生穿长裤呢?
我想看得清楚一点,身体更往前倾,乌丸学姐突然回过头来。
「哇!」
我完完全全地体会到「大法师」的卡拉斯神父和邪灵作战的心情。乌丸学姐的脑袋虽然没有转一百八十度,也没从嘴里伸出长舌,我还是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
「不要吓我啦!」
「是你自己要怕的。」
「哼,我知道你的身分了。你是人,不是怪物,名叫乌丸雫,对吧?」
我斩钉截铁地说,乌丸学姐却沉着地回答:「人类之中也有『怪物』。」
呃……她竟然和心叶学长说出同样的话。
心叶学长也说过「没有什么怪物,会变成怪物的都是人」。
对了,我以前这么想过……
乌丸学姐冷漠的眼神跟心叶学长谈起怪物的阴沉表情很像。
不!心叶学长和乌丸学姐不一样,他不是怪物,以后也不会变成怪物!而且心叶学长帅多了,又很清纯,虽然有些坏心,可是很温和、很理性……啊啊啊啊!总之心叶学长跟乌丸学姐才不像!
在我猛摇头时,乌丸学姐平淡地问道:「……你觉得『怪物』是什么样子?」
「呃,像《弗兰肯斯坦》的怪物一样巨大魁梧,让人看了就害怕吧。」
「我会巨大魁梧吗?」
「不……还挺瘦的……」
「我头发或眼睛的颜色跟别人不一样吗?」
「很、很普通啊。」
她想说什么呢?不对,她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因为你是人嘛」
我强势地说。乌丸学姐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耳语似地说:「可是,身边的人都害怕地当我是『怪物』,把我排拒在外。」
「因为你对合唱社的人做了过分的事啊。在人家的鞋子里放蚯蚓实在太超过了 ,放人造奶油不是比较好吗?」
「是别人先排挤我的,我有必要那样为他们着想吗?」
「呃……」
对了,是高年级生先欺负鸟丸学姐,所以她才要报仇。
「……《弗兰肯斯坦》里的怪物刚诞生时,内心也和人类没两样,但是……因为人类迫害,才让他变成怪物……如果人们愿意接纳他,说不定连怪物都能活得像个人……」
乌丸学姐的语气非常平淡,我看不出被称为「怪物」究竟让她觉得悲伤、愤恨,还是心灰意冷。
那嚅嗫般的声音逐渐沉人我的心底。
「可是,他连内心都成为怪物……
是那些胆小、无知、只想着明哲自保的人让他变成怪物……
如此看来,那些人才是怪物。
那些能平心静气伤害别人的『人』才是……」
——真正可怕的不是邪灵也不是怪物,而是人。
啊啊!她又跟心叶学长说出同样的话!
人和怪物是一样的?还是完全相反?
「十望学姐是你的朋友吧?她一直在担心你,还说『不是雫的错』,但你为什么寄恐吓信又恶作剧呢?」
在她冰冷的眼中,阴霾如游丝般浮现。
「……已经不是朋友了。」
我的心脏猛然一缩。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很怨恨十望学姐在大家面前揭穿你做的坏事吗?这算恩将仇报吧?」
「是啊……不过原本深信这个人会支持自己,对方却做出那种事,不可能不怀恨。」
乌丸学姐脸色阴暗地说。
「……因为人的感情很容易变调。」
人很容易由爱生恨……我想起心叶学长说的话,愕然得几乎停止呼吸。
她为什么这么像心叶学长?
心脏鼓动得隐隐作痛,脸颊也逐渐发烫。我胆怯地问:
「乌丸学姐……你、你对于『杀死自己最爱的人』有什么想法?」
我为什么问她这个问题?我究竟打算确认什么?心叶学长和乌丸学姐根本是完全不同的人啊。
乌丸学姐低声答道:「……我可以理解。因为爱得太深,所以更不能原谅。」
她原本都是面无表情,此时却以冰冷的眼神说出这句话,我不禁浑身颤抖。
那跟撕破计算纸的心叶学长是同样的眼神!同样的发言!
不过,我会感到心脏冻结并非只有这个原因。原来乌丸学姐真的恨十望学姐?恨到想要杀死她?
乌丸学姐平静地合起相簿,走出教具室。
我想追上去,头发却被扯住。
原来头发缠住了破铜钹。搞什么嘛!为什么偏偏选在这种时候!
「喂!把十望学姐的笔记本还来!十望学姐拼了命地在找耶!还有,你也得跟十望学姐谈一谈!」
我一个劲地大喊,乌丸学姐却连头都不回。
***
躲在柜子里的少女说我不是怪物,而是人类。
如果光看身体,我的确是人,但别人都叫我怪物,不愿正眼看我。
所谓的怪物就是超乎常人的人,摆脱人类限制的人,令人恐惧、受到迫害的人。
人和怪物互不相容。
无论是多么善良的人,看到这种亵渎神明般的恐怖样貌都会发抖,冷酷地拒绝。
是因为在那之中看见自己的丑陋?不,纯粹是因为看见有人做到自己绝对无法达成之事,所以承受不了那种恐惧。
话虽如此,怪物也曾经是人……
我对另一个自己的感觉是认同和爱?还是厌恶和憎恨?这种情绪太复杂,我始终搞不清楚。
珍贵事物受到伤害的愤怒、心痛、悲伤。
背弃信任、犯下罪过……不可原谅。
光是看着就心痛如绞!不如除之而后快!
不过,从头到尾都是我在妄自期待,我们没有立约,我只是单方面地要求对方。
是我愚蠢地期待着另一个自己能实现我绝对办不到的事。
秘密笔记的开头全是互相眷恋、互相赞美、彼此关怀,充满美好的絮语,后来却是这边畏惧那边,那边批判这边,一切都崩毁了。
爱很容易变调。
不过,那个幸福的少女绝不会理解这种事。
外传二 见习生的伤心 第四章 想见而不得见
我被老师叫去,因此放学后的排演迟到了。
老师唠唠叨叨地问我,第五堂课和第六堂课我不在保健室究竟是去哪里,让我很头痛。
「我、我本来想去保健室,可是肚子突然痛起来,所以一直关在厕所里面。」
我编出拙劣的藉口 ,最后还按着肚子说:「痛痛痛痛……又发作,我撑不住了!」逃命似地冲出教职员室。
跑进音乐教室时,大家正在制作舞台布景和戏服。
这也没什么,但我惊愕地看到心叶学长和小瞳并肩蹲在一起,感情融洽地敲钉子。他们两人一边工作,一边还热络地聊天!
七濑学姐坐在铁管椅上缝着衣服,但她似乎也很在意心叶学长和小瞳,不时偷看他们。
什、什么?这是什么情况?心叶学长的身边竟然不是七濑学姐,而是小瞳!对男生毫无兴趣而且那么排斥的小瞳,什么时候跟心叶学长好到能并肩聊天?我缺席的几十分钟里发生什么事?
我语调高亢地叫道,小瞳和心叶学长抬头看着我
「日坂同学,你好。」
心叶学长如同午休在楼梯前分开时一样,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呜……他的心情似乎比平时好,是我多心了吗?
「心叶学长好。你跟小瞳在聊什么啊?」
我探出上身问道。
心叶学长干脆地回答:「知识闲聊。」
小瞳也冷冷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心脏扑通跳着,我一边喃喃回答:「呃……喔,这样啊……」
待会儿一定要去问七濑学姐。我并不是怀疑小瞳啦……
「冬柴同学,之后再用简讯说吧。」
心叶学长起身走开。
他刚刚说了简讯!心叶学长知道小瞳的电话号码吗?
「小小小小瞳!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朝小瞳贴过去,她却厌烦地别开脸。这时候……
「啊!我知道这本杂志!就是连载《文学少女》的那本嘛!」
听到后面那些女生说的话,我吓了一跳。
文学少女?
我回头一看,见到本来在为木板上色的合音组女生停下手上的工作,挤在一起看一本小说杂志。
「哇,字好多喔!这是大叔才会买的杂志吧?你读得下去吗?」
「我又一次翻了架上的杂志来打发时间,发现里面的小说很棒,很想看下去,所以就买了。」
「我知道!是《文学少女》对吧?我看了爸爸买的杂志也好感动喔!该怎么说?有种酸酸甜甜的温馨感觉呢。」
「对!就是这样!我记得以前似乎有本书也这样让我很有共鸣……」
「喔?这么精彩吗?作者是谁啊?」
「没写耶。」
「咦?怎么会这样?」
「唔……我也不知道,只有这篇小说找不到作者的名字,杂志最后面的作者清单也只列出《文学少女》这个标题,其他栏位都是空白的。」
「真好奇,到底是谁写的呢?我也觉得这篇小说风格好像在哪里看过……很温暖、很透明……唔……想不起来啦!」
我听得脸色僵硬、沉默不语。小瞳疑惑地看着我,但我已经没有心思顾虑她。
世界仿佛整个变形,我的脑海中浮现一副黄昏的景象,还有一个男孩哭着大喊很重要的人的名字。
那是我亲眼见过的景象,也是我偷翻心叶学长电脑里的档案看到的小说最后一幕……
存放那篇小说的资料夹就叫《文学少女》!
还有、还有……调查朱里的事件那次,心叶学长带我去了出版社,跟一个叫做佐佐木的编辑说过话。
那个编辑说「上次那件事已经有进展,一定会比你想象的还要轰动」。心叶学长则以沉着而直率的视线看着他回答:
「我不会 |
再逃避了。」
我的冷汗瞬间全冒出来了,心脏狂跳得几乎破裂。我朝心叶学长望了一眼,见到他神情严肃地站在窗边。
「!」
那灰暗的眼生让我惊讶得屏息。
心叶学长应该听到了其他人在谈论小说吧?他抿紧嘴巴,表情非常痛苦,好像是罪人一般……正如他在午休时间凝视着电脑荧幕的眼神。
我突然发现,七濑学姐也一脸畏惧地看着心叶学长。
「……」
秋天的和煦阳光从窗口射入,我却觉得心叶学长站得离我们好远。这时后方传来爽朗的声音。
「嘿,你们那一群,不用工作啦?」
「对不起,十望学姐。不过这篇小说真的很赞耶~光看男主角和女主角的对话都让人好感动喔!」
「对啊!他们虽然没把感情说出口,依然互相关怀、心灵相通,看了真的会很憧憬、很羡慕这种情谊呢。十望学姐要不要拿去看看?」
「哈哈,还是免了。」
十望学姐挥挥手。
「那种心有灵犀的情谊……」
她说话的音调降低一点,还带有阴暗悲伤的味道。
「听起来就像假的……我看了会难过。」
我回头一看,见到十望学姐如少年般笑着。
「开玩笑的啦。我只是不太喜欢青春故事,看了都觉得害羞。如果有动作片风格的再介绍给我吧。」
十望学姐的语气和表情都跟平常一样开朗,却又有种勉强的感觉,我不禁感到躁动不安。
我又看看心叶学长,他的表情依然晦暗。
七濑学姐也一样,还是十分不安地看着心叶学长。
隔天早上班会课开始之前,我拿着连载《文学少女》第一回的杂志站在走廊上,心里千头万绪。
啊啊,我真想跑到心叶学长班上,直接问他「这篇小说的作者是心叶学长吗」,可是他昨天听到大家在聊《文学少女》却始终保持沉默,脸色又那么僵硬,或许不希望别人提起。
我们两人一起去薰风社的那次也一样,我问心叶学长「这是哪来的门路啊」,他也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作者名字没有公开,但我认为这一定是心叶学长写的。人物的名字跟我之前看过的小说完全一样,出版社也是熏风社,不可能同时发生这么多巧合。
心叶学长到底是什么人?
昨天在音乐教室,我在他身上清楚地感到疏远。
心叶学长会不会突然变得遥远?这个担忧让我忍不住颤抖。
「我、我看还是直接去问吧。」
我下定决心,正要走出去——后面伸来一只手,抽走我手中的杂志。
「哇!」
我发现拿走书的是乌丸学姐,吓了一大跳。
「像假的一样……这就是十望子说的小说啊?」
她表情冷淡地翻页,一边无声无息地走开。
「等一下,那是我的书……」
我急忙跟在后面。
乌丸学姐拿着杂志不放,我只好翘课跟着她去音乐教室。
唉,又得被老师叫去了……
乌丸学姐坐在桌上,静静地翻着。
「我说啊,就算你想看小说也用不着偷偷躲在人家背后,至少说一句『请借我看』嘛。」
「……」
「还有,早上看到认识的人,也该说声早安吧。」
「……」
无论我说什么,乌丸学姐都沉默以对。
最后她合上杂志说:「……果然像假的。就像天真乐观的沃尔顿一样,是个充满欺骗的烂故事。」
她故意忽视我这么久,却一开口就说这种话?
我感觉心叶学长被她羞辱了,一时心头火起。
「才不是这样!我昨天也读过,这篇故事明明就像晶莹闪亮的苏打水一样轻柔透明,是个很美丽的故事!完全展现出作者的本质!」
「……对你而言或许是吧,但对内心有阴影的人而言,这篇小说却是毒药。譬如深知幸福的日子不会长久、都是虚假梦境的怪物……」
「怪物」二字让我感到吃惊。
「呃……我不太明白啦,不过我除了很喜欢恐怖电影之外,也喜欢温馨美丽的电影。即使那些角色和我完全不同,我也会很向往、想跟他们一样,觉得那样很棒啊。」
乌丸学姐把杂志放在桌上。
「《弗兰肯斯坦》的怪物也很向往住在森林里的善良家庭。」
我对这段情节特别有印象。
刚诞生不久的怪物在逃跑期间受到人类迫害,后来在森林的小屋里悄悄过活。
他白天都躲在小屋里,到了晚上才出去找果实和草根来吃。
怪物的慰藉则是住在附近的一家人,那是个瞎眼的老人和他的儿女。
他们虽然贫困,却互相关心、互相照顾。这家人的相处情景在怪物的眼中非常美丽,也十分高贵。
怪物偷偷帮他们工作,令他们十分感激。
后来怪物虽然期盼跟他们交流,也想和他们更加亲近,却担心自己丑陋的外表会吓到他们,说不定又得受到迫害,所以一直不敢出现在他们面前。
「怪物看到这个幸福的家庭会有什么感觉呢?一定既憧憬又痛苦吧……越是珍惜的事物越怕遭到破坏,所以不敢接近……不敢碰触……
眼前的景象虽然美丽,自己却绝对无法加入。
怀着这种心情一直凝视那景象,如同身受地狱之苦……
即使如此……还是想看下去……后来却连光是看着也没办法……」
乌丸学姐的声音轻得像悄悄话,纤薄透明的言语轻轻落在我的心上。
每一次接触心房,我都冷得浑身打颤。
渴望有个说话的对象。
期待对方能接纳丑陋的自己。
希望跟这些温柔美好的人们一起生活。
怪物压抑不了自己的愿望,因此请求瞎眼老人接纳自己。
老人的儿女们回来看见了就发出惨叫。
怪物被他们拿棍子追打,连心灵都满是疮痍。后来这家人搬走,怪物连想看也看不到了,从此落入绝望的深渊。
「拥有希望,总有一天会绝望……人类没办法接接纳怪物,所以怪物再怎么想见他们……还是不能去……因为他受不了对方脸上浮现的厌恶……」
她不是对我说话,而是寂寞地自言自语。
乌丸学姐真的很像心叶学长,她和心叶学长的表情、话语都惊人地相似。
心叶学长明明有朋友,而且正常地上学,也很普通地得到大家接纳啊。
为什么我会觉得受尽众人排挤,深知被叫做怪物的乌丸学姐和心叶学长很像?而且这种感觉一直在心头缭绕不去。
他们两人的立场明明像怪物和维克多一样天差地别。
——说不定我也是怪物。
心叶学长说出这句话时,我只当玩笑一般,听过就算。
胸口好难受,身体隐隐作痛。
「乌丸学姐,我不怕怪物,也很喜欢恐怖电影和僵尸,所以我们一定可以变成朋友。」
我认真地说。
折磨十望学姐的怪物让我很生气,我原本还打算除掉怪物。
但是,正如我渴望理解心叶学长的伤痛一样,我也想知道乌丸学姐为什么变成怪物。我想让乌丸学姐回到人群中。
「十望学姐也很担心你,所以我会站在你这边,帮你和十望学姐和好。」
乌丸学姐以打量的视线凝视着我。
「你也可以再回学校嘛,我们一起思考要怎么重新开始吧!首先写信给十望学姐,然后烤个蛋糕!祝贺用的红白蛋糕!十望学姐说过她喜欢起司蛋糕,那就做这种吧。上面再写个『对不起』的字样如何?啊,对了,乌丸学姐会作曲呀,可以写一首道歉之歌,我再帮你唱给十望学姐听。」
「……」
乌丸学姐没有回答。我笑了笑,伸出右手。
「我们当朋友吧。」
但乌丸学姐没有握住我的手,还把视线转开。
「……一旦相信,不是背叛就是遭到背叛,这种事我已经太清楚了。」
那暗淡的眼神让我胸口刺痛。
「我不会背叛你的,你相信我一次嘛。」
无论我怎么说,乌丸学姐还是没有动静。
最后她悄然站起。
「爱做梦的沃尔顿,你迟早会为这句话后悔。」
说完之后她就走了。
我心情沉重地回到教室时,发现心叶学长站在走廊上。
「!」
「日坂同学,肚子好一点了吧?」
我吓得赶紧将杂志藏到制服底下。心叶学长表情冰冷地问着,冷到像是会有企鹅在他背后走过。
「冬柴同学说你去了保健室,还说你最近一直待在保健室里。我从不知道你有这么体弱多病呢。」
「我、我也不知道心叶学长和小瞳感情这么好啊!而且我才没有一直待在保健室里……只去了两、三次,这对高一女生来说很普通,算是平均值啦。」
杂志好像要滑出来了,我死命地抱紧肚子。
「啊,肚子又痛起来了!」
心叶学长探出上身,咬牙大吼:「我还以为你最近收敛一点了,结果你竟然还在玩大法师游戏!」
「哇!别这么热情地贴过来,否则我又会想亲你啦!」
听我这么一说,心叶学长顿时退开,表情苦涩地瞪着我。
「我才不要再让你亲一次。」
「就是嘛,第二次还是请心叶学长主动吧。」
「我又没这么说,我也绝对不会这么做!」
钟声宣告上课时间已经开始,心叶学长啧啧地咂舌。
「中午我在社团活动室等你。」
他摆出一副训话的表情,说完便离开。
我走进教室,哭丧着脸向小瞳抱怨:「呜……小瞳,你向心叶学长出卖了我吗?」
「……你是自作自受。不让井上学长教训你一下,你哪会停止那些蠢事。」
小瞳一脸无趣地转过身。
午休时间,我提着便当袋来到文学社。
「我、我要进去了。」
我现在心情就像被叫到指导室的学生,先来的心叶学长隔着桌子抬头盯着我。
心叶学长不高兴到了极点,又是瞪我,又是喟然叹息。
最后他垮下肩膀,垂头丧气地把手贴在额头上。
「……日坂同学,学长的忠告对你来说根本没有意义嘛。为什么故意一头栽进这种麻烦事里呢?」
「因为十望学姐一直在受苦啊!她在音乐教室里一次又一次地确认窗户有没有锁好,一再检查桌底下,确定没有别人在,自己一个人躲着哭泣耶!」
我滔滔不绝地说。每当我想起那时看到的景象,心就痛得几乎裂开。
「而且,我也觉得乌丸学姐会变成怪物是有理由的!」
十望学姐和乌丸学姐,原本是好友的两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害怕、憎恨对方呢?如果知道了理由,一定能帮助她们两人。
心叶学长注视着我,表情很成熟、很悲伤地凝视着……
「日坂同学,你真单纯。」
「咦?」
心叶学长没有笑,反而有些忧虑,但是他伸手摸摸我的头说:「去年经历过那些事件的高三社员都毕业了,不过当时的高二社员还在,所以放学后去打听看看吧,由我出面去跟她们谈。」
我瞬间变得眉开眼笑。
「谢谢你!心叶学长!我可以献上感谢之吻吗?」
心叶学长皱起脸孔,把手从我的头上抽走。
「我拒绝。」
「是吗?真遗憾。啊!排演要怎么办?」
「我会通知仙道同学说我们有急事,必须请假,也要跟琴吹同学说一声才行。」
「七、七濑学姐就由我去通知吧!」
我慌忙地说。
我不希望七濑学姐和心叶学长更亲近,这种想法很卑鄙吗?
心叶学长一定没料到我这么积极是因为心怀鬼胎,所以只稍微睁大眼睛,答道:「嗯,那就麻烦你了。」
我离开文艺社后直接走到七濑学姐的教室,得知她去了图书室。午休时间所剩不多,我急忙用小跑步前往图书室。
本来以为她在柜台值班,却没看到人影,其他图书委员告诉我:「琴吹学姐在电脑区听音乐。」
我走过去一看,发现她垂着目光,一脸落寞地戴着耳机。
其他学生纷纷回教室,只有七濑学姐坐着不动,认真地听音乐。
我有点犹豫地戳戳她的背。
七濑学姐肩膀一震,转过头来。她发现是我后,睁大眼睛拿下了耳机。
澄澈的歌声传出来。那是一首缓慢优美的曲子,歌词好像是英文。
七濑学姐听到我说文艺社在放学后有事要忙,我跟心叶学长不能去排演,便无精打采地回答:「……这样啊,我知道了。」
此时耳机里依然传出歌声。
「……是Amezing Grace。」
「啊,是赞美歌嘛!我想起来了!我哥哥也有CD,那是能洗净心灵的名曲呢。七濑学姐真会选歌。」
起来学姐从电脑拿出CD,一边低声说道:「因为……我的好朋友很喜欢这首歌,她说听到赞美歌就会觉得世上的一切都很美好……」
这沉郁的语气让我浑身一颤。
七濑学姐的确很没精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因为昨天那件关于《文学少女》的事?我没问过心叶学长,但说不定七濑学姐知道心叶学长就是那篇小说的作者。
「请问!」
「我问你……」
我和七濑学姐同时开口。
我们带着胆怯紧张的表情互看了一阵子……
「……没事。」
「我、我也没什么事。」
我们都把话吞回去,心虚地别开视线。
后来气氛还是很尴尬。
***
想见面……
每次想起她在校舍徘徊的模样,我都感到一股压抑不了的冲动。
想见面。
我想对她说话、想和她交谈、想和她互相注视、想要就近感受他的存在,即使只有一下下也好。
我明知自己不该出现在她面前。
如果我现身了,就会像那只受诅咒的怪物一样,粉碎仅有的梦想。
到时就连光是看着都不行。
即使如此,依然想见面……想见面……
希望她能想起,一年前那些甜美的回忆。
那随兴的交谈、互相轻触的指尖,是多么地撩人心怀、多么地幸福。
不过,其中也夹杂了几乎要撕裂我们心胸的残酷回忆。
遭到创造者遗弃的怪物究竟该相信什么才好?
就连维克多也不会拥抱怪物。
***
在放学后的文艺社里,之前参加合唱社的高三学生对我们说出当时的事。
历届合唱社的社员全是女生。
社长和副社长之类的干部,多半选择从幼稚园开始读私立学校的有钱人家小姐来担任,社团在她们的主导之下,塑造出一种沙龙般的优雅气质。
「社团活动室都用花朵那类东西来装饰,还有满满插着玫瑰或香水百合的名贵花瓶。大家经常交换自己烤的饼干、用蕾丝便笺互相传话,还会聊彼此对歌曲或歌词的诠释。我们就连打招呼时都要说『日安』呢,仿佛自己也成为千金小姐,感觉很兴奋、很愉快,不过社团外的朋友听到都会笑说『你刚刚在说什么』,实在很不好意思。」
学姐描述的合唱社跟现在完全不同。
当时的人数也很多,听说多达三十人。
「高年级学姐很宠爱仙道同学,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尤其是社长总是满口喊着她『十望子妹妹、十望子妹妹』,一直把她带在身边,社长也经常请她参加自己家举办的派对,还特别帮她准备派对穿的衣服。你们想嘛,仙道同学来自普通的上班族家庭,哪有礼服可以穿去参加派对呢?我在照片上看过,仙道同学穿着洋娃娃般的华丽衣服,一副害羞的样子,好可爱哦。
社长她们会很开心地说『下次要让十望子妹妹穿什么衣服呢』,不过我想仙道同学大概不太喜欢那种衣服吧。」
的确……我很难想象一向用男性语气称呼自己的十望学姐,会开开心心地穿着像洋娃娃一样的礼服。她的形象应该比较适合穿休闲朴素的衣服。
「有一次发表会,仙道同学穿着长裤到场。原本说好是全员都要穿白上衣和黑长裙。不过社长她们没有生气,只笑着说『既然是十望子妹妹那就算了』。如果换成是别人,绝不可能不了了之!在合唱社里,高年级生说的话就是圣旨,学妹决不能反抗学姐,仙道同学是因为最受社长喜爱才会没事。其他学姐也都对仙道同学另眼看待呢。」
我想起在教具室看到的照片,突然觉得浑身冰凉。
在一群身穿长裙的少女之中站着一位穿长裤的少女。
十望学姐在发表会上穿着长裤现身,或许是她想向学姐们表明自己的想法。她想说的是,自己不喜欢缀满蕾丝的礼服,自己不是她们的洋娃娃。
十望学姐看来就像会做这种事,而且她也拥有足以得到宽容的魅力。
「乌丸同学跟仙道同学同班,在五月初被仙道同学带进合唱社。她跟仙道同学完全相反,总是用一头又黑又长的头发遮着脸,是个安静的女孩。她只跟仙道同学说话,所以我丝毫不记得她的声音。她跟仙道同学讲话的时候,我也只听得到先到同学的声音。她的声音太小了,根本听不见。」
像鼓翅一样,低沉又微小的声音,但那声音却会在耳底奇妙地缭绕不去。乌丸学姐只让十望学姐听见她的声音。
这是因为乌丸学姐特别重视十望学姐吗?
「乌丸同学好像很崇拜仙道同学,先到同学也很照顾乌丸同学。她们两人好像还在笔记本上写交换日记呢。」
酒红色的笔记本!那本笔记就是她们两人的交换日记。
她们两人非常亲密,深知会在交换日记里互相倾诉秘密。
不过,乌丸学姐为什么变成了怪物?
因为十望学姐把乌丸学姐赶出合唱社吗?
我屏息倾听,高三的学姐继续说道:「乌丸同学自己作过曲,她填入歌词之后拿给社长她们看,希望可以在发表会上演出。」
「就是『弗兰肯斯坦』吗?」
我探出上身问道。学姐歪起脑袋说:
「我不知道曲名……不过听说不止一首,而是一连作了很多首。能写出这么多曲子就很了不起了,而且乌丸同学那么内向,想不到她竟然有勇气拿曲子给社长她们看。
不过社长她们却嘲笑乌丸同学的曲子,说:『这么低级、这么无聊的烂曲子,怎么可以在历史悠久的合唱社发表会上演唱呢?』」
高三学姐说得皱起脸孔,我和心叶学长的表情也沉了下来。
费劲心思写出的珍贵曲子竟然被批评得一无是处,乌丸学姐一定很难受。
「她这个请求原本就毫无希望,因为那时的合唱社完全不接受古典音乐以外的曲子,流行歌或爵士乐都被当做媚俗的音乐。
极受社长喜爱的仙道同学从入社以来一直拜托她们演出音乐剧,也被毫不留情地驳回,乌丸同学的希望当然更不可能达成。」
她还说,乌丸学姐因这件事而受到瞩目,开始被高年级生欺负。
「譬如搬走乌丸同学的座位,拿乐谱给她时还会故意弄掉、一脚踩上去,真的很阴险。可是最让乌丸同学难以接受的,应该是仙道同学站在社长那边吧。」
我惊讶地倒吸一口气。
「十望学姐也跟社长她们一起欺负乌丸学姐吗?」
学姐摇摇头。
「……不是这样,她只是默默看着社长踩了乌丸同学的乐谱,或是分组的时候找乌丸同学以外的人。我猜社长一定叫她别跟乌丸同学往来……还故意在她面前说『十望子妹妹真该筛选一下身边的人』。」
「怎么这样……」
十望学姐有勇气自己一人穿长裤向社长她们标明自己的想法,却不敢站在受欺负的朋友身边支持她?高三学姐的地位是那么崇高吗?
「所以……我能理解乌丸同学忍无可忍才向社长她们复仇的心情……但乌丸同学实在做得太过分……那样太异常,简直是疯了。」
学姐表情僵硬地说着,其中也包含她亲身所见的真实感受,因此比心叶学长的转述更写实,也更凄惨。
合唱社成员的书包和桌子里出现来历不明的纸条,写的都是个人隐私和中伤诽谤。到底是谁做出这种事?会不会是她?不对,应该是她吧?说不定是跟自己很要好的那个人……所有人都开始疑神疑鬼,变得歇斯底里,社员互相对骂的情景有如家常便饭。
在这种情况下,门和钢琴键盘竟然被装上刀片;学校布告栏上贴出社长爸爸和穿制服的女孩一起走进宾馆的照片,社长因此不再上学;还有高三生因为自行车刹车遭到破坏而受伤。
大家都很怕怪物。
每个人都胆战心惊地怀疑自己身边的人是不是怪物。
「实在太悲惨了,没有一个人可以相信,大家都陆陆续续地退社,我当时心想合唱社真的完了。如果不是仙道同学出面制止乌丸同学,说不定还会发生更可怕的事。」
心叶学长神情黯然地问:「我听说仙道同学在大家面前叫乌丸同学『怪物』。」
「……是啊,她说:『我绝不原谅你做的事,你是个怪物,快滚出合唱社。』」
「乌丸同学怎么回答?」
「……她一直面无表情,过了一会儿才瞪着仙道同学说:『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要报仇。』」
——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要报 |
仇。
我仿佛亲耳听见她深恶痛绝的声音,汗毛都竖起来。
高三学姐离开以后,心叶学长将食指贴在嘴上,低头思考。我也不断胡思乱想。
乌丸学姐或许真的恨十望学姐。因为她们是心灵相通的好朋友,所以她更不能原谅十望学姐投靠高三学姐那一边。
是乌丸学姐涂黑了十望学姐穿长裤的照片吗?她费尽心思在柜子里放了穿荷叶边洋装的人偶,是要暗示十望学姐吗?
为了表达「你终究是社长她们的洋娃娃」……
我想像着乌丸学姐的盛怒和痛恨,身体不禁冷得打颤。
不过,十望学姐坚持表演的就是乌丸学姐作的曲子!
但她为什么要阻碍排演?
她为什么对我说「最好别再唱那首曲子」,还威胁我说「会唤醒怪物」?
难道乌丸学姐对十望学姐的友情已经变成怨恨?
——已经不是朋友了。
想起那冰冷的声音,我的胸口顿时揪紧。
不,不是的!曾经是朋友的人,不可能这么憎恨对方!
我向心叶学长说:「乌丸学姐之所以变成怪物,都是因为一个人太寂寞了,她会送恐吓信又那样恶作剧,或许是因为希望别人注意到自己吧?乌丸学姐一定很想上学,很想和十望学姐和好!十望学姐也很后悔没有救她,所以才要在文化祭演出乌丸学姐的曲子,不是吗?」
我深信心叶学长一定会说「是啊,我也这样想」。
「只要让她们两人谈一谈,她们一定可以互相谅解。这样就有圆满的结局啦!」
但是,心叶学长的眼神越来越暗淡。
「真的吗……」
「呃?」
「事情有这么简单吗?」
我的心底渐渐变冷。心叶学长的表情为什么如此凝重?
「可、可是乌丸学姐的本性又不坏……而且没有人会打从心底恨自己的朋友吧?」
心叶学长神情无奈地叹气。
「日坂同学,你真的太单纯了。」
这句话带着苦涩的语气,我不禁哑然无语。
心叶学长用严厉的眼神注视着我。
「维克多和怪物最后能握手言和吗?怪物杀死的人不能复生,维克多真能由衷去爱怪物吗?怪物也能原谅舍弃过自己的创造者吗?」
——爱做梦的沃尔顿。
想到乌丸学姐那悲哀的声音,我就觉得呼吸困难。
「那、那只是小说嘛!」
「是啊,但你总是只看自己想看的故事。」
这冷淡的声音又让我心底发凉。
心叶学长凝视着我,眼中浮现既像哀伤又像痛苦的的神情。
「就像你提起安吾的《夜长姬与耳男》那次一样,你说公主被鬼怪附身了。在你的认知里,只觉得人是被鬼怪附身才会喜欢看人死去。你一定不理解,有些人可能『天生就是这样』,也可能『因为某种契机才变成这样』。
说不定公主本来就是那种人,所以才让耳男倾心。你却没办法想象这些事,也不明白为什么耳男要杀死公主,为什么公主胸口被刺了一刀还能笑得那么开心,你只会为这则故事没有圆满结局而感到失望。」
心叶学长……到底在说什么?
他注视着我的眼睛越来越暗淡。他在生我的气吗?还是因为不耐?难过?
我不懂心叶学长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只觉得呼吸越来越不顺畅,惊愕得甚至忘记眨眼。
「你扮演的沃尔顿同样害怕怪物、轻视怪物。怪物来吊唁维克多的尸体时,他对怪物大骂:『你不是人!是伪善的恶魔!』但怪物随着浮冰离开之后,沃尔顿会怎么做?因为怪物离开而松一口气?还是痛恨怪物?害怕怪物?你怎么想?」
怎么办?我不知道。
《弗兰肯斯坦》里面又没写出这些事。
怪物乘着冰块消失在黑暗中,故事到此就结束。
我不知道沃尔顿后来怎么样了,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我也不知道心叶学长究竟想说什么啦!
为什么问我这些问题?
他说我只看自己想看的故事……这样不行吗?我不能期望怪物和维克多互相原谅吗?
我不理解心叶学长!
全身隐隐刺痛,脑袋发烫,眼中浮现泪水。
心叶学长吃了一惊,软弱地垂下目光。
「……对不起,我说的太过分了。」
他紧握双手,盯着桌子急促地呼吸,似乎很自责。
然后他抬起头来,露出寂寞的微笑。
「真的很抱歉,我好像太激动了。」
心叶学长像是在哄着我,口气比平时温柔许多,但我反而觉得他是放弃地表示:「算了,你不会懂的。」
我郁郁寡欢地离开文艺社。
「……我要再想想十望学姐和乌丸学姐的事……还有,沃尔顿的想法就让我带回去当作业吧。」
「……我也会再跟其他人探听乌丸同学的情况。」
虽然我们面带微笑,但两人的语气和表情都很不自然。
我低着头在人烟稀少的清冷走廊上快步前进。
太阳已经下山,天空开始显现夜色。玻璃窗映出我咬紧牙关的可悲侧脸。
沃尔顿看着怪物离开后到底怎么了?
如果我知道答案,是不是也能理解心叶学长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件事?
但我从来没想过这一点,而且也想不通。
我朝着音乐教室走去,因为我想见乌丸学姐,想搞清楚乌丸学姐真正的想法。我的想象没错吧?她不是真的恨十望学姐吧?我希望她能给我肯定的答案。
结果我却看见十望学姐趴在教室空荡的地上,红着双眼翻着大量的乐谱,跟我上次看到的一样。
十望学姐将褪成暗褐色的乐谱丢了满地,似乎在找什么,表情痛苦得几乎窒息。
后来她绝望地低下头,肩膀颤抖。
我也觉得心快要碎了。
乌丸学姐真的想要这样折磨十望学姐吗?如同怪物想毁掉维克多,乌丸学姐也想让十望学姐更难过吗?
不可能有这种事!不对,我想要相信事情不是这样!
可是,我一想到「事实真是如此吗」就觉得呼吸困难,什么都想不出来。
***
高三的XX因自行车刹车故障而受伤。
社长XX因为经营公司的伟大父亲和女高中生上宾馆的照片被贴出来而昏倒。
有人窃窃私语说「照片拍到的女高中生似乎有点像合唱社的鸦耶」,我只是漠然以对。
副社长XX和会计XX在抢男人。
XX其实很讨厌XX,在背地里撕碎XX写给自己的信,还到处说她坏话。
XX觉得爱卖弄知识的XX很恶心。
XX很厌恶XX尖锐的声音,每次被她勾着手就觉得心底发毛。
XX很不甘心古文考试输给XX,偷偷用安全别针刮伤XX的铅笔盒。
最好再让她们失衡一些。
在两人的秘密笔记中,一个人浮现会意的微笑,另一人则是开始害怕。
爱做梦的沃尔顿,还没结束喔。
怪物不会原谅维克多。
怪物现在才要开始发狂。
***
隔天放学后,我举步维艰地走向音乐教室,每走一步都会想起心叶学长说的话,真想掉头离开。
昨天我躺在床上反复读着《弗兰肯斯坦》,不停想着「沃尔顿后来怎么了」,想到脑浆都快沸腾。
即使如此,我仍想不出答案。
沃尔顿在写给姐姐的信里兴奋地提到大团圆,但完全没提到自己的事。
作者玛丽雪莱为什么在故事未完的时候停笔?主角维克多既然死了,故事只能在这里结束,不过我真希望她能写出沃尔顿后来怎么了,这么一来,两百年后的我也不用如此烦恼。
就算迁怒玛丽雪莱,我的心情还是好不起来。
「……看你这如丧考妣的表情,简直是满头乌云。」
走在我身旁的小瞳毒辣地说。
「……小瞳……我的头脑很差吗?」
「听你讲得像是现在才发现似的。」
「小、小瞳,拜托你体贴一点好吗?」
到达音乐教室时,心叶学长和七濑学姐正在说话。
七濑学姐撇开视线,嘴唇僵硬地动着,心叶学长则是目光哀伤地低着头。
「你不跟井上学长打招呼吗?」
小瞳注意到我故意跟心叶学长保持距离,开口问道。
「呃……嗯。他正在跟七濑学姐说话,我不好意思打扰他们。」
小瞳不发一语,疑惑地看着我。
在这种时候小瞳没有多问,令我感激不尽,不过她用这种打量的眼神一直看着我,令我真是不知所措。
「小、小瞳,不要一直望着我啦,我会爱上你喔!」
我一边擦汗,一般偷偷瞄着心叶学长。
虽然我郁闷得不想打招呼,但我还是很想知道他跟七濑学姐在说什么啦~~~~
这时心叶学长从书包里拿出剧本。
白色花瓣似的东西顿时纷纷飘落,令心叶学长大吃一惊,站在一旁的七濑学姐也缩起身子。
咦?什么?碎纸片吗?
心叶学长正好弯腰捡起地上的纸片时……
「讨厌啦!谁撕破我的书?」
回头一看,合音组的女孩拿着一本杂志大叫。
我看着散落在那女孩脚边的碎纸片,不禁愕然。
「哇!搞什么嘛,好过分喔!」
其他女孩也围了过来。
「只有《文学少女》的部分被撕破,纸片夹在书里,我一翻开就掉出来了。」
——《文学少女》!
我吃惊地看着心叶学长。
心叶学长表情严峻地盯着地上的碎纸片,一旁的七濑学姐脸色发青地向他说话。
「怎么回事?中午在做怪物黑影道具时还好好地啊?」
「就是啊,我那时看见佑子把杂志放回来。」
「咦!才不是我做的!」
「不是佑子啦。我忙着收拾东西,把杂志丢在桌上就回去教室,一定似乎后来才发生的。到底会是谁做的?」
「难道是『怪物』?」
有人悄悄说了这句话,一时之间哀号四起。
「讨厌!别说啦!」
「是啊,戏剧明明进行得很顺利!」
「不然是谁撕破的呢?」
「大家冷静点。」
心叶学长站了出来,想要安抚大家。
「大、大事不好了!」
有个合唱社的女孩血色尽失地冲进教室。
「十望学姐摔下楼梯,被救护车送进医院了!」
外传二 见习生的伤心 第五章 普罗米修斯的罪孽
隔天,众人一同去医院探望十望学姐。
「文化祭之前就能出院。就算要撑着拐杖我也会上场,大家别担心。」
十望学姐笑着说。
「我在发呆时不小心滑了一下。」
她这样解释。
「十望学姐……该不会是……有人把你推下楼梯吧?」
合唱社的女孩僵着脸孔问道。
「傻瓜!你在胡说什么啊?」
「可是好端端的怎么会摔下楼梯呢?十望学姐,请你说实话!」
「是啊,如果十望学姐被盯上而遭到危险,那就糟了!」
「我绝不容许这种事发生!大家一起抓怪物吧!」
连原先害怕怪物的那些女孩都七嘴八舌地喊着。
「够了!」
十望学姐吼道。她原本面带笑容,此时却脸孔痉挛,两手捂着耳朵发抖。
「是我自己滑倒的!真的!」
十望学姐像个小孩一样胆怯。
她表现出来的并非伤心或痛苦,而是恐惧。十望学姐比在场任何人都怕怪物!
「我知道了,仙道同学,你是自己滑倒的。」
心叶学长安抚着十望学姐说。
十望学姐颤抖着点头。
「对……就是这样,只是……只是啊……鸦……」
鸦?我仿佛看见展开黑色羽翼的鸟,也想起乌丸学姐被刘海遮住的脸和冰冷的眼神,顿时感到一道冷流穿过我的体内。
「鸦、鸦啊……」
十望学姐继续喃喃说着,接着有如承受不住恐惧,哭了出来。
我浑身冰凉地听着十望学姐的啜泣声。
「……十望学姐过生日时也是这么失常呢。」
离开病房后,众人表情黯淡地漫步在走廊上。
「仙道同学过生日时发生了什么事?」
心叶学长一问,合唱社的女生沉下声音说:
「九月十九日是十望学姐的生日,我们想帮她庆祝,订了一个计划要给她惊喜。」
「我们先派一个人去拖住十望学姐,趁这时候赶紧布置教室,十望学姐一开门,我们就开始唱生日快乐歌。」
大家本来以为十望学姐会很开心,她却脸色发青地站在门口大叫「别这样」。
她捂住耳朵蹲在地上,不断大喊:「拜托你们,别这样、别这样!」
庆生会因此终止,十望学姐也回家了。
隔天她去向大家道歉。
「对不起!我乡下的外公病得严重,我最近也跟妈妈他们说过不要帮我庆祝生日。都是因为想起这些事……」
大家听了理由才放下心中大石,但多少还是有些难以释怀。
「真的是因为外公病重吗……说不定另有隐情。十望学姐为了不让我们担心,所以什么都没说……」
她们每个人都垂头丧气,心叶学长一脸严肃地听着她们说话。
在医院外和众人道别后,我独自一人回到学校。
校舍里充斥着冰冷的黑暗。
在无人走廊上多走一步,我的心脏就抖动得更用力,背脊也凉了起来。
我心想「她」一定在那里,这预感还夹带无尽的恐惧。
如果前方有僵尸或怪物,我一定会兴奋不已地走过去,但等待我的却是人类。这份认知令我心脏悬起,踏出的脚步也越来越沉重。
十望学姐摔下楼梯说不定是乌丸学姐造成的。乌丸学姐或许对十望学姐做了什么,譬如使劲推了她一把……
无论我怎么否认,依然忍不住这样想,胸口觉得好郁闷。
——鸦……
我想起十望学姐害怕的表情和游丝般的声音,胸口便痛如刀割。
——鸦啊……
——是我自己滑倒的!真的!
为什么十望学姐怕得脸孔痛苦地扭曲,与其如此悲痛?
十望学姐曾经声称「这不是雫的错,她原本是个安静乖巧的女孩」,但如今眼中却充满恐惧,那么害怕怪物……
——乌丸学姐一定很想上学,很想和十望学姐和好!
——只要让她们两人谈一谈,她们一定可以互相谅解。
我曾经这样深信。不过,事实真是如此吗?
会不会如心叶学长所说,只是我自己希望如此?
乌丸学姐会不会始终不原谅十望学姐,为了报仇,即使伤害她也在所不惜?
说不定乌丸学姐根本不想和十望学姐和好,只想让十望学姐尝到更多苦头……
如果真是如此……如果这就是「真实」,又该怎么办呢?
在音乐教室门前,我赫然驻足。
门后有人在唱歌。
像昆虫拍翅般的细微声音。
「受诅咒的创造者啊!」
「连你也嫌恶地别开了脸,为何创造出如此可拍的怪物?」
这跟我在排演时听到的歇斯底里呼喊不一样。明明是相同的曲子、相同的歌词,这个断断续续的歌声却如细语呢喃,悄声低诉。
这唱腔似乎包含更深打的憎恨和绝望,让我听得全身冰凉。
空气刺痛了皮肤,我屏息打开门。
灯没开,室内一片黑暗。
窗外照射进来的灯光和月光在昏暗中显得苍白。
有个少女像是溶在黑暗里,她坐在桌上,垂下双脚。
她低垂的脸庞两侧覆盖着乌鸦羽毛一般的黑发,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泛白的嘴唇隐约动着,平静地流出诅咒般的歌曲。
这幅不详的景象让我竖起浑身汗毛。
好可怕——我这么想着。
但我还是跨出脚步,说道:「十望学姐摔下楼梯,被送进医院……」
歌声停止,恢复沉静的音乐教室里响起冷冷的声音。
「……我知道。」
这句话轻得像自言自语,却尖锐地刺进我的胸口。
「我都看到了。」
我几乎脚软跪倒。
「我看到了」是指她看到十望学姐摔下楼梯?
这是不是代表乌丸学姐把十望学姐推下楼?
她为什么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她怎能丝毫不带感情地说出这种事?
不对,一定有什么原因。
我握紧双手,拼命用正常的语调说:「……不是你做的吧?」
我拼命挤出微笑,嘴角却分毫不动。
「我、我相信你……你不会做这种事……因为你和十望学姐是朋友……」
乌丸学姐抬起头来。
头发往两旁分开、空虚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突然感到一阵恐惧,就像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发现怪物在窗边窥视时的感受。
笼罩在月光里的恐怖身影。
以尸体拼凑而成,受诅咒的怪物!
我不禁后退,乌丸学姐却向我走来。
「如果你相信我,为什么害怕?」
她低声问道。
「你的眼神简直像看到『怪物』……」
不,不是的!我一边在心中辩解,却仍不停颤抖,继续后退。
我好怕她,我隐瞒不了这点。
好可怕,好可怕……
「……你不是说要跟我做朋友吗?」
这个看不出真面目、超过我所能理解范围的「某物」,无声无息地靠过来。
「如果我把十望子退下楼梯,害死了她,你还说得出这句话吗?你还是会当我的朋友,支持我、保护我吗?」
我没办法回答。
贴着乌丸学姐脸颊沙沙摇晃的黑发,还有不带半点热情凝视着我的眼睛,都让我好害怕,不由自主地害怕。
在我眼前的不是僵尸,也不是怪物,而是人类!虽然是人类,却有着「怪物的面貌」!
我的背碰到墙壁。
不能再后退了,无路可逃。
乌丸学姐靠过来观察我的表情,冷冷的鼻息近得清晰可闻,冰冷的眼中明显浮现怒意。
她的情感波动又让我暗吃一惊,浑身僵硬。
她恼怒地说:「我早就说过,你会后悔的。你果然还是不理解『怪物』,拒绝了『怪物』。既然如此,你一开始就该害怕、鄙视地离我远一点。」
这句话像刀刃一般割痛我的心脏。
是我自己对她伸出手。
但我却当她是怪物,畏惧她、拒绝她……
这一瞬间,她的眼中出现杀气。
但乌丸学姐只是从我的身边退开,轻蔑地看着我说:「你真是烦死人了。」
她走出音乐教室。
我慢慢瘫倒,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不停颤抖。
我拒绝了怪物!
我什么都不懂!无论是乌丸学姐、十望学姐,还是心叶学长的忠告,我全都不懂!就像住在森林里的那家人一样害怕怪物,赶走怪物!
心脏碎裂般的冲击和剧痛——无意犯下的罪孽之重,让我抬不起头,只能无止境地颤抖。
***
一个人大叫「够了」,另一人冷眼以对。
你穿着华美装扮当那些人的宠物,背叛了我,你没有资格命令我。
对,一切都必然好转,我不会再听你的话。
你已经不是我的创造者。
我要靠自己的意志完成复仇。
希腊神话的普罗米修斯不该把火带给人们。
弗兰肯斯坦也不该制造怪物。
她们都犯下了违背神之旨意的重罪。
神绝非慈爱公正,他不容许任何人冒犯自己的权威。
普罗米修斯被绑在大石上,老鹰啃食着他的内脏。
隔天也是,再隔天也是,他的皮肤和内脏一再重生,一再让老鹰的利喙撕裂。
痛苦永远无止境地延续,弗兰肯斯坦也一次次地失去所爱。
光辉灿烂的理想带来了可怕的悲剧。
***
十望学姐入院期间,合唱社的成员自己扛下重担,继续准备着演出。
「在十望学姐回来之前要好好努力。」
「嗯!决不能输给怪物,绝对要让演出成功!」
十望学姐受伤一事反而让众人更加团结。不过,这或许致死后为了消除不安而强撑起来的斗志。她们笑着互相激励,说着「加油」、「好」的模样好耀眼,我却看得浑身僵硬,感到锥心之痛。
拒绝了乌丸学姐之后,我一次都笑不出来。
我在排演时也显得有气无力,一直心神恍惚地想事情,此时有人叫我的名字,让我吓了一跳。
「日坂同学,你怎么了?」
心叶学长跑来问我。
「什么都没有。」
我转开视线回答。
每次想起乌丸学姐说的话,我就觉得喉咙紧缩,呼吸困难。
——你不是说要跟我做朋友吗?
——你果然还是不理解「怪物」,拒绝了「怪物」。既然如此,你一开始就该害怕、鄙视地离我远一点。
心叶学长说的没错。
我只看自己想看的故事,完全没想过耳男为什么爱上夜长姬,以及被耳男刺了一刀的夜长姬微笑的原因,也没想过沃尔顿见到怪物、听过他说话之后有何感想,后来又做了什么。 |
我一直用自己的价值观去看事情。说不定我自以为对人家好,却伤害了别人。
心叶学长相比也很厌倦我的幼稚发言吧。
——你真是烦死人了。
每当我想开口,都会想起乌丸学姐说的话,声音就梗在喉咙里。我越来越不敢发言,为此垂头丧气。
「小瞳……我很烦人吗?」
在回家的路上。
我今天排演时也提不起劲,拖着脚步走在月光照耀的路上。
「说什么傻话?」
小瞳默然回答。
「你一直以来都很烦啊。」
比起客气的安慰,她这种直接的口吻更让我宽心。
「……是吗?我果然很烦人……要怎么样才能变得不烦人呢……」
「事到如今早就没办法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也很唠叨地找我说话。尽管我们不吭声,你还是像电话推销员一样自己讲个没完,真是超烦人。」
「你、你觉得困扰吗?」
那时候我很担心小瞳,每次下课声还没停就冲到她班上,因为我能做的只有尽量陪在她身边,热情地跟她说话。
结果小瞳觉得我很多管闲事吗?我说话太大声,让她觉得丢脸吗?
「有够困扰的。」
小瞳看着前方,果断地说。
「我本来不想再去学校那种无聊的地方,也打算一辈子都不再跟别人说话,却被你搞得必须天天上学……」
她冷硬的口气里多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温柔。
「我现在会辛辛苦苦地当个高中生,都是因为菜乃这么烦人。」
小瞳的视线一样朝着前方,眼神和语气也很冷淡,但她说的话却比什么都有鼓励效果。
嘴唇总算灵活起来,我含泪地笑了。
「原来我的烦人也有好处呢。」
小瞳沉默不语,这是她表示赞同的方式。
我知道,这就代表「那还用说吗」。
我用肩膀轻轻碰她一下,说了一句「谢谢」,小瞳冷冷地回应:
「我只是说出实情罢了。你多事的个性早就无可救药,事到如今干嘛再去想东想西?真是个笨蛋。」
我屡次用肩膀挨向小瞳的手臂,一再答道:「嗯,你说的对。」
这一晚,我写信给乌丸学姐。
我在过程之中揉掉好几张信纸,接着又从头写起。
「对不起。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碰到你,只好写信。
文化祭那天请你来学校,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我写了满满两张信纸,放进鲜黄色的信封。
明天去找参加过合唱社的学姐打听乌丸学姐的地址吧。
我将信封夹进剧本之后才上床睡觉。
我寄信给乌丸学姐的第五天后——就是文化祭两天前,十望学姐回来上学了。
翘首盼望十望学姐回来的女孩们都很高兴地说:
「太好了,赶得上文化祭!」
「这样就能和十望学姐一起上台!」
可是,来到音乐教室的十望学姐神态非常憔悴,表情也很暗淡,众人看到她都说不出话来。
十望学姐的转变也令我大吃一惊。
她好像瘦了,不止如此,连原本生气盎然的眼睛都失去光辉,像个快乐少年的笑容也冻结,脸上充满苦涩。
她的身体还没完全复原,脚上包着石膏,两臂撑着拐杖。
「不好意思,休息了那么久。我从今天开始会好好加油。」
「十望学姐,别这么说,你以后可以多依赖我们一点嘛。」
「就是啊,十望学姐。」
大家的安慰让十望学姐热泪盈眶,后来她撑着拐杖走来走去,到处指示明天的准备工作,但脸色还是很差,看起来很难受。
「……仙道同学说她无论如何都得参加文化祭,所以硬撑着来学校。」
心叶学长很担心地对我说。
十望学姐一边喘气一边工作的模样实在令人心痛,我看的不禁哽咽。
在医院时,十望学姐哭着发抖。
她畏惧「怪物」,害怕「怪物」。
当天我在音乐教室觉得好害怕,十望学姐更是不曾停止畏惧。
但她还是坚持演出,只为了让大家听到乌丸学姐作的曲子。
我的心头好沉重,喉咙渐渐发烫。
或许正如心叶学长所说,十望学姐和乌丸学姐的关系并不单纯,但十望学姐依然关心乌丸学姐……
排演结束后,我在自己班上处理完事情,回到音乐教室,发现灯市开着的。
小道具、戏服、道具箱都零散地放在各处,十望学姐浅坐在椅子上发呆,我一看见她,心头又揪了起来。
她在想乌丸学姐吗?
「十望学姐。」
我叫着她,她一脸疲惫地转过头来。
「啊,小菜乃……」
「差不多该走了,我来帮忙收拾吧。」
「谢谢你。」
「这个箱子该放在哪里呢?」
「请放进橱柜里。」
我拉开橱柜一边的门,要放进箱子时却卡住了。
我探了探里面,掏出一本酒红色的笔记本,当场吃了一惊。
「这本笔记……」
这是乌丸学姐放回来的吗?还是其他的……
十望学姐跌跌撞撞地乘着拐杖扑过来。
「是我的笔记本!我找了好久了!」
她从我手中抽走笔记本,紧紧抱在胸前。
「太好了,总算找到了!」
十望学姐掉下眼泪,情绪激动地颤声说:
「告诉你喔,后天表演结束后,『怪物』一定不会再出现了。」
十望学姐喃喃说着,好像快要喘不过气,随时都会昏厥,却又忍着痛苦死撑。
亲眼看见朋友变了模样的恐惧感。
希望宽容却无法宽容的内心纠葛。
拾弃对方的罪恶感。
即使十望学姐几乎被这些负担压垮,她还是切不断跟乌丸学姐指尖的牵绊。
我也好想哭,我想鼓励十望学姐,所以按着她的肩膀,努力露出笑容。
「没问题的,一切都会好转。」
十望学姐的表情僵住了。
「!」
她有如在我身后看见怪物,瞪大的双眼充满恐惧,脸颊痉挛,嘴唇也在颤抖。
「怎么了?十望学姐?」
十望学姐撇开脸,尖声回答:「没什么,我突然想起要联络明天负责灯光的人,等一下得传个简讯。」
「这样啊……」
十望学姐的脸色还是很难看。
「小菜乃,把这个工具箱放回去吧。」
「好。这是从哪拿来的?」
「工具室。」
「那我拿回去放。」
我提着工具箱走出教室。
十望学姐不会有事吧……
窗外已经完全变暗。如果后天的演出能顺利结束就好了。
希望乌丸学姐会来。
我下了楼梯,走上一楼走廊的时候……前面出现一个身穿学校制服的少女。
那个女孩的脸颊两侧盖着笔直的黑发,眼神十分阴沉。
「乌丸学姐!」
我哀求似地大叫。
「你来见我了吗?乌丸学姐?你读过信了吗?」
乌丸学姐冷眼看着我。
她低下头,长发遮住表情,接着转身走向走廊另一头。
「等一下!请你等一下!乌丸学姐!」
工具箱震荡得喀喀作响,我急忙追过去。
但我跑到乌丸学姐刚刚站的位置,却看不到她的踪影。
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
乌丸学姐是因为我那封信而来学校?也归还笔记本?真是如此就太好了。
工具室在一楼角落,是个类似储藏室的房间。
日光灯没开,里面一片漆黑,我让门完全敞开,借着走廊的灯光走进去。
如果乌丸学姐来了,我该跟她说什么?
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虽然我在信中这样写,真的见面却想不到该说什么。
可是,我想再一次面对乌丸学姐。
将工具箱放回架上时,后面突然传来「磅」的一声,视野顿时变暗。
有人关上门。
我听见上锁的咔嚓声,急忙去转动门把。
打不开!
「不好意思!有人在里面!请开门!」
我敲门呼喊,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我被锁住了?
身体渐渐发冷。我一头雾水,不断敲门呼喊,外面还是静悄悄。
对了!打手机叫人来吧!我一摸口袋,发现期待落空。
「手机放在书包……」
怎么办?天亮以前都出不去了。
这时门外传来细微的声音。
「……爱做梦的沃尔顿。」
「乌丸学姐!」
「……不想受伤的话,就别再接近『怪物』。」
这冰冷的声音让我双脚僵住。
我从乌丸学姐的语气中感觉不到一丝善意,只有悲伤和轻蔑。
人声渐渐远去。
锁住我的是乌丸学姐?
我不愿相信,但是、但是……不仅身体,我连心都冻僵。
乌丸学姐这么讨厌我吗?我写的信没有传达到乌丸学姐的心中吗?
比起在这里被关到早上,乌丸学姐的恶意更让我伤心难过,好像身体快被撕裂一般。
走廊上的灯光也消失。室内完全陷入黑暗,冷得像是待在冰箱里。
我抱膝坐在地上。
我从不怕鬼怪或学校流传的鬼故事。
单自己一个人待在这种寒冷阴暗的地方,却令我不安到几乎崩溃。
《弗兰肯斯坦》的怪物也是这样吗?
他悄悄躲在狭窄的小屋里,只在夜色笼罩时外出,不跟任何人说话,也不和任何人互看,一直缩起巨大的身子蹲在角落。
唯有从小屋缝隙偷窥那善良的一家人能带给他喜悦。
但是怪物无法加入他们,所以这种喜悦渐渐变成痛苦。
怪物每天独自躲在小屋中,都在想些什么呢?
用头发遮蔽脸庞的乌丸学姐独自走在校园内,都在想些什么呢?
她在不开灯的音乐教室里哼着怪物之歌时,心里浮现的情感是悲哀还是憎恨?
怪物为什么故意引诱维克多来追捕自己?
乌丸学姐既然觉得我很烦,为什么再三出现在我面前?
——拥有希望,总有一天会绝望……
——怪物再怎么想见他们……还是不能去……因为他受不了对方脸上浮现的厌恶……
当时乌丸学姐的神情显得寂寞,非常寂寞。
那是不是在暗示我呢?
透露着她不想再孤单一人,想要和别人说话,希望别人发现自己的存在。
但我却拒绝乌丸学姐。
——如果我把十望子推下楼梯,害死了她,你还说得出这句话吗?你还是会当我的朋友,支持我、保护我吗?
乌丸学姐冷眼问我。
如果她真的是「怪物」,我会怎么做?就算这样我还是能接纳她吗?
沃尔顿在船上听到怪物的感叹时时怎么想的?
「啊啊,不是……不是这样的。
我一直渴望着爱和友情,却又一直受到冷漠的拒绝。
你说这种事合理吗?所有人对我犯下这种罪,为何只有我该被视为罪人?」
即使如此……即使怪物再怎么受尽痛苦折磨,他杀害维克多家人、朋友、情人的事实都不会改变。
他在沃尔顿面前咆哮嘶吼的可怕姿态也不会变。
这一切看在沃尔顿的眼里是什么感受?怪物走后他想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他感到憎恨?难过?还是爱呢?
他能爱怪物吗?能谅解怪物吗?
但是,他要如何谅解?
要如何走近一个跟自己截然不同的生物?
能和对方互相接触吗?能互相理解吗?
要怎样才能不害怕、不发抖呢?
我的所作所为或许正如心叶学长所说,只是把一厢情愿的想法套在别人身上。
所以心叶学长才会那么哀伤地看着我,说我只看自己想看的故事。
下场就是如此。我救不了任何人,自己也受到伤害。
睁开眼睛只能看见一片黑暗,好像整个人都要被吞没似的。
不知道什么指标可以帮助我走出这片黑暗。
我把脸埋在膝间,不停颤抖。
这时,我的脸上感到光明。
我抬头一看,发现门缝透出光线。
喀嚓……门把转动的声音传来,门慢慢地打开。
光线令我眯起眼睛。
「日坂同学。」
一个焦急的声音呼唤我,声音听起来很担心我。
这是我在夏夜月光照射的湖边听过的声音……
正如当时他从树林间现身,此刻,我最喜欢的心叶学长就站在门前。
「心、心叶学长……」
彷徨无助的我心头一紧,哭了出来。
眼泪稀里哗啦掉个不停,我扑向心叶学长。
「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干嘛道歉?你又做了什么该向我道歉的事吗?」
心叶学长拍拍我的背。
「因为我又让心叶学长操心……呜……对不起,老是麻烦心叶学长。可、可是我真的好高兴……我还以为天亮以前绝对出不去……在这里好冷、好寂寞,我想了很多事情,觉得好难过,快要不能呼吸。心叶学长能来开门真是太好了……」
「是冬柴同学联络我说你一直没有回家,我才会出来找你。照你的个性来看,一定又是搞出什么麻烦,害我想到就胃痛。还好你没事,我总算能松一口气。」
心叶学长的声音和搂着我的胸怀都好暖和、好温柔。
这个位置让我很安心。我紧抓着心叶学长的衬衫不停啜泣,此时却听见紧绷低沉的一句话。
「托你的福,我已经掌握『怪物』的真正身份。」
我抬头一看,在光影之间,心叶学长以锐利得令人害怕的目光盯着半空中。
***
怪物、怪物、怪物……
唾骂的话语。
凝视着不祥之物的眼神。
真是个叛徒,好不懂得感恩,也不想想是谁在你身陷悲惨处境时伸出援手。
是谁给了你光明?
而你却背叛我这恩人,诅咒我这恩人。
你自己才是灾难的源头,邪恶的化身。
外传二 见习生的伤心 第六章 听到怪物声音的人
文化祭前一天放学后,我和心叶学长在音乐教室等人。
今天要在体育馆进行彩排。十望学姐之前一直在住院,所以我们到了演出前一天才有空去体育馆彩排。
本来所以人都该去体育馆。
我看看身边的心叶学长,他严厉地盯着门口。
昨晚他说「已经掌握『怪物』的真正身份」时也是这种表情。
我有很多事想问他,但心叶学长紧绷的侧脸,让我感到现在的气氛不太适合随便开口询问。
开门声让我吓了一跳。
「学长说彩排前要见我?为什么?」
十望学姐叩叩叩地拄着拐杖出现了。她的表情和昨天一样疲倦,而且有些不安。
心叶学长朗声说道:「我知道怪物的真正身份,所以想请仙道同学协助。」
「协助?」
十望学姐表情越来越担心。
「是的,接下来我要说的话都只是我的『想象』,如果有哪边误解或是遗漏了,还请当事人先到同学帮忙补充。」
「为什么一定要选在今天呢?明天就要正式演出,只剩下今天可以彩排,我现在不想谈这件事。大家都在等我们,该去体育馆了。」
十望学姐正要转身离开,却被心叶学长叫住。
「你不想听我说话,是因为害怕知道真相吗?不过,就是因为即将演出,我才得趁现在说出怪物究竟是什么,以及怪物是怎么产生的,否则这场表演就会被怪物撕裂啃食。」
十望学姐猛然一颤,软弱地瞄着心叶学长。
但心叶学长毫不动摇,坚定地盯着十望学姐。
音乐教室陷入寂静,只听得见心叶学长的声音。
「这次的事件包含『过去的怪物』和『现在的怪物』。过去的怪物出现在一年前,刚开始恶作剧的程度还很轻微,只是有些东西会不翼而飞,后来却有人散步中伤诽谤的纸条、在门把和钢琴放刀片,情况越发不可收拾。
后来甚至有社员因为自行车刹车遭到破坏而出车祸,还有人因为家人照片被贴上公布栏而不再上学,合唱社内弥漫着猜忌和不安的气氛。
单单一个怪物,就把历史悠久的社团逼得几近废社。
弹劾这个『怪物』,把『怪物』赶出合唱社的就是你——仙道同学。没错吧?」
十望学姐表情扭曲,一副不愿回想起来的模样,语气僵硬地回答:「……是的。」
「这个『怪物』名叫乌丸雫,十个沉默寡言、个性阴沉的高一生。她无论在社团或班上都不跟任何人说话,只对一个人例外,那就是你。
她只跟你说话,你们还会写交换日记。」
心叶学长一提到乌丸学姐的名字,十望学姐就痛苦地皱起眉头,我光是站在一旁看着都难过得几乎胃痛。
「……因为雫不习惯说出心里的事……我觉得用这种方式,比较能让她吐露自己的想法。」
「你们是很要好的朋友吧?」
「……是的。」
「你们在交换日记里都写了些什么呢?」
十望学姐更用力地握紧拐杖,我不由得想起她小心翼翼抱紧那本酒红色笔记本的模样。此外,我也想起抱着同样颜色的笔记本,喃喃说着「我来拿忘记的东西」的乌丸学姐……
十望学姐低声说:
「那些……没什么大不了的,像是当天碰到的事,或是社团里的事……雫喜欢作曲,所以也有这类的事……」
「乌丸同学在事件发生之前原本很内向,从不说出自己的想法,不过在某一天,她请求高年级生在发表会上演出她创作的《弗兰肯斯坦》,你也帮她说话。」
十望学姐的眼睛蒙上阴影。
「这是因为……雫觉得自己像《弗兰肯斯坦》的怪物一样孤独、缺乏自信,希望能借此机会和大家热络起来……而且雫作的曲子真的很棒……」
那断断续续的声音透露出她的伤痛。
啊啊,当时的十望学姐和乌丸学姐的感情真的很好……我感伤地想着。
心叶学长的眼中浮现忧伤。
「她期盼演出这首曲子的梦想却被破灭了,当时的合唱社以经典乐曲为主流,不接受其他曲子。高年级生嘲笑乌丸同学的曲子很低级,并且开始欺负她。
话虽如此,乌丸同学只是静静地忍受。因为她早就习惯受人排挤,所以跟《弗兰肯斯坦》的怪物一样隐藏起来,沉默以对。」
始终低着头的十望学姐突然焦躁起来,抬头瞪着心叶学长。
「够了!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你想当侦探吗?」
心叶学长流露出凛然的眼神,不慌不忙地回答:
「我不是侦探,如你所见只是个高中生,我说的这些并不是推理,而是『想象』。」
「想象?」
「是的。我借由过去的事实来『想象』,到底是谁让乌丸雫这个含蓄内向的少女变成『怪物』?《弗兰肯斯坦》的怪物之所以决定复仇,是因为受到森林里那家人的排斥而感到『绝望』。
乌丸同学也一样,因为唯一的朋友投靠高年级生,才让她变成怪物。她要向抢走你的高年级生复仇,让合唱社分崩离析……」
十望学姐脸色发青。
「因、因为我如果包庇雫,一定会害她被欺负得更严重啊!」
「从结果来看,你确实背叛了乌丸同学。不止如此,你还在大家面前指责乌丸同学,将她赶出合唱社。」
心叶学长的口气和发言越来越严厉。
我好害怕。
心叶学长会从想象之中揪出怎样的真实?
这会让十望学姐和乌丸学姐得到幸福吗?
十望学姐低垂的目光充满哀伤,她颤声说道:
「我只是……不希望雫做出那种事……她好像变得不再是她……」
「总之,你戏剧性地成为拯救合唱社的英雄,社团再次回复和平,大家都忘记怪物。可是,为什么一年之后怪物又出现?『现在的怪物』是何时跑出来的?」
没错,我也一直很好奇。
为什么乌丸学姐现在才开始报仇?为什么她要阻挠这出戏剧?
我屏息听着心叶学长说话。
「最初的威胁,是合唱社决定在文化祭演出《弗兰肯斯坦》,开始练习那首曲子之后才出现的。
后来,教具室遭到入侵,桌子移动,物品消失,柜子自己打开,剧本上还出现红笔写下的字句。
大家都害怕地认为那是怪物的诅咒,但这些情况不算离奇,全都是人办得到的事。好比说柜子突然自己打开……」
心叶学长朝柜子走去。
「只要实现弄坏门锁,柜子自然就会保持开始状态。那么又该怎么让它关上呢?」
心叶学长利落地撕去门上的胶带。
柜子门开了,里面空无一物。门扉少了固定的力量,摇晃不已。
心叶学长又转向我们。
「只要在门的这个地方……」他指着门锁,接着横移手指。「以及门扣得部分挂上缎带,尾端绑上中午,即可让门保持关闭。要是绑了干冰,等它过一段时间升华之后,们就会自己打开。」
心叶学长将手从关闭的门上抽开,门再度开启。
我想起来了,柜子打开调出红色羽毛时, |
里面先冒出白烟,接着掉下一条红色缎带。那条缎带的尾端就是绑住干冰来当铅垂!
十望学姐的表情僵硬,沉默不语。
心叶学长离开柜子,朝橱柜走去。
「留下怪物字迹的剧本时收在这个地方。」
他轻轻地敲一下橱柜。十望学姐肩膀一颤,仿佛被那个微笑的声音吓到。
「如果有办法打开橱柜,就能趁着没人的时候写字。橱柜的钥匙是你负责保管的吧?先到同学。你身为社长,有很多机会来音乐教室,你一定有办法搬动桌子、在教具室动手脚,或是移动照片。」
我一时间实在搞不懂心叶学长在说什么。
听他这么说,简直就像十望学姐自己……
「你在怀疑我吗?」
十望学姐大叫,我也方寸大乱。
心叶学长想说在柜子和剧本上动手脚的是十望学姐?她有必要做这种事吗?
「这也是你的『想象』吗?你刚刚说的那些事,就算不是我也办得到,包括心叶学长你在内。」
十望学姐疾言厉色地反驳,心叶学长冷静地回答:
「是啊,也可能是其他社员,或是『从外面来的』入侵者,所以我一直没办法确定。但我昨天打电话给你打听日坂同学的下落时,你却慌张地说她可能在工具室。」
十望学姐显得惊恐。
昨天我被人关在工具室,心叶学长来找我时说是小瞳打电话告诉他的。
因为我很晚还没回家,妈妈很担心地打电话去问小瞳。
后来小瞳打了心叶学长的手机,心叶学长又联络十望学姐。
「因……因为小菜乃去工具是放东西后一直没回来,所以我猜她说不定还在那里……」
十望学姐回避心叶学长的目光,尖声回答。
为什么十望学姐这么不知所措?我的心脏狂跳得几乎冲破胸口。
「是啊,不过日坂同学还没从工具室回来,你却先回家了,这真不像你真么有责任感的人会做的事呢。」
「因为我满脑子都在想着怪物。」
「如是如此,你更应该担心地区找日坂同学才对,平时的你一定会这么做。但你为什么自己先走了?因为反锁日坂同学的人就是你吧?你本来可能以为日坂同学会用手机求救,不过日坂同学没有带手机,没办法找人救她。你从我那通电话知道了这一点就慌张起来,对吧?」
心叶学长连珠炮似地逼问十望学姐。
十望学姐几乎无法呼吸,只能茫然地呆立。
「借由这件事,我总算可以确定这一连串事件的主谋就是你——仙道同学。」
「!」
我发出无声的惊呼。
心叶学长肯定地说十望学姐是「怪物」。
十望学姐露出哀求的眼神说:
「怎么会嘛。你想想,我还被人推下楼梯收了伤耶……」
心叶学长平静地说:
「这就奇怪了,你不是说你是自己滑倒的吗?」
十望学姐惊愕地说不出话。
——是我自己滑倒的!真的!
她一再坚持地说。
当时的十望学姐怕得像个小孩。
——只是……只是啊……鸦……鸦、鸦啊……
她说得那么艰涩,哭得那么难过。
我还以为十望学姐是在包庇乌丸学姐,结果事实并非如此吗?
当时十望学姐为什么那么慌乱?
此外,我向乌丸学姐提到十望学姐摔下楼梯的时候,她回答……
——我知道。
乌丸学姐眼神冰冷地说。
——我都看到了。
为什么乌丸学姐要那样说?简直是可以要我怀疑她嘛!
心叶学长卢储平静而澄澈的眼神说道:
「我再说一次,你是『自己摔下去的』。不是被人推倒,也不是意外滑倒,而是在『明白自己一脚踩空会有什么后果』的情况下,『自己故意』摔下去的。」
十望学姐扭曲着脸孔,号哭般地叫道:「你说谎!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十望学姐坚持否认,也提出质问,心叶学长笔直地盯着她说:
「因为你就是制造出那个可恶『怪物』的维克多•弗兰肯斯坦。」
十望学姐瞪大眼睛,仿佛胸口被钉了一根木桩,我也惊讶地停止呼吸。
十望学姐是维克多?
在充斥整个教室的紧张气氛中,心叶学长的声音缓缓流出。
「那个满怀理想的年轻天才拼凑死尸,打算制造人类,却做出连自己这个创造者都不敢直视的可怕怪物。
维克多想逃离怪物,怪物却紧追着维克多,夺走他所爱的一切,怪物还说『在你新婚之夜,我必将来临』,杀死维克多的新娘。所以,仙道同学,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见怪物的阴影呢?」
十望学姐脸色僵硬地保持沉默。
心叶学长缓缓指出:「是在你的生日吧?」
「!」
十望学姐的眼中闪过一丝畏怯。
「你今年生日那天,社团的人悄悄筹划庆祝派对,为你唱生日快乐歌。有个高一生说你当时脸色铁青、惊慌不已,后来你解释说是因为想起了病重的外公。」
——真的是因为外公病重吗……说不定另有隐情。
「据我『想象』,你感到害怕的『真正理由』是深深体会到了幸福的滋味。你重新整顿着充实的生活。拥有这群喜爱你的人,你的一切言行都受到肯定、接纳、崇拜,你成为合唱社不可或缺的存在,在合唱社的人心中散发光彩,大家都仰慕者你。
但是当你打开门,听到大家为你唱生日快乐歌,看到大家对你露出笑容的瞬间,你终于发觉——发觉自己『已经得到无上的幸福』。
你也为此感到害怕,因为怪物『会在最幸福的时刻来临』……」
十望学姐的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她就像看到怪物出现在眼前的维克多,只能茫然注视着为自己带来灾祸的可怕生物。
「《弗兰肯斯坦》的怪物告诉维克多『在你新婚之夜我必将来临』,表示他将在维克多最幸福的时候开始复仇。
学妹们敬爱的眼神和歌声包围你的那一瞬间,你像维克多一样听见怪物的声音。
你压抑不了心中的恐惧,不知道怪物哪天回突然出现在你眼前。
过去的记忆陆续浮现,你害怕那些惨剧会再次上演。
如同要证实这个预感一般,这时刚好有个高一生在骑自行车时发生事故。」
合唱社有个女孩说,十望学姐知道她出事之后非常担心。
——我骑自行车受伤那次,她简直当成自己的事一样,不止来医院探望我,还一直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耶。
心叶学长听到那句话时,露出相当不安的表情。
「学妹出车祸可能只是个不幸的意外,你却想起一年前的合唱社有个高三生因为自行车刹车遭到破坏而出事,因此以为怪物要来复仇了。」
十望学姐浑身猛然一颤。
心叶学长的眼睛流露沉痛的神色。
「为了平息怪物的怒气,你决定演出戏剧,并且深信着『自己决不能过得幸福』。你觉得自己如果遭到不幸,或许可以满足怪物。决不能过得幸福、非得遭遇不幸才行,只要承受小小的灾难,就能避免重大的灾祸……」
我的脑海浮现出一个景象。
那是双眼发红、痛苦喘息,拿着红色油性笔在剧本上写字的十望学姐……
「新婚之夜我将来临。」
「新婚之夜我将来临。」
「在你新婚之夜,我必将来临!」
说不定十望学姐在这一年里不断听见这句话。
——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要报仇。
曾经要好的少女在她眼前变成不可理解的怪物,以发出寒光的眼睛瞪着她的时候,她就开始听得见这句话。
如同维克多想要从记忆中抹除怪物,却无能为力。
十望学姐深深畏惧着逐渐逼近的阴影,因此将染红的白羽毛放进柜子,在深夜湖南的音乐教室里一次次地搬动桌子、翻倒椅子,用粉笔在黑板上再三写下「新婚之夜我将来临」,到处洒上红粉笔灰,带着神隐、哭丧着脸踩下脚印,但怪物的歌声仍不断出现,仿佛在责备她。眼神空洞的怪物会从黑暗之中突然现身,这种恐惧一直缠绕着她
「你小心了!
你剩下的时日将在恐惧和悲哀中度过,将来定有落雷永远剥夺你的幸福。
我处于痛苦的深渊,你也别想幸福地过活!」
「新婚之夜我将来临。」
「新婚之夜我将来临。」
「新婚之夜我将来临。」
十望学姐咬紧嘴唇,有如陈寿着无尽的痛苦。
「呜……」
心叶学长目光严厉,继续说道:
「玛丽雪莱在夏季雨中的别墅创造出《弗兰肯斯坦》的怪物,你同样因为太害怕过去的怪物,所以在心中创造新的怪物来吓自己。你承受不住等待怪物出现的精神压力,所以让自己化身为怪物,借此逃避这种恐惧。」
怪物什么时候会现身?复仇什么时候会来临?
会被夺走什么?会被毁掉什么?
因为无从得知,更激发无限的恐惧。
想到十望学姐体会的不安,我的喉咙紧缩得几乎窒息。
我无法怪罪十望学姐。
我脑海里浮现十望学姐放学后在音乐教室里全身颤抖,一次又一次地确认窗户上了锁,捂着耳朵蹲在地上的模样。
十望学姐已经被逼得精神失常。
心叶学长又继续说:
「仙道同学,你为什么怕怪物到这种地步?好像认为怪物理所当然恨你似的……是因为你抛弃乌丸同学,投靠了高年级生?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根据我的『想象』,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理由!」
十望学姐的表情僵住,我仿佛听得见空去冻结的声音。
我的心脏也如同被人一把捏紧。
还有尚未揭露的真实吗?
心叶学长冷冷地说:
「《弗兰肯斯坦》的怪物陆续夺走维克多所爱之人。
一向照顾你的高年级生也被怪物伤害,分分离你而去。不过,她们真的是你『所爱之人』吗?
仙道同学,你真的是她们『宠爱的学妹』吗?」
心叶学长朝着十望学姐翻开自己准备好的相簿。
贴在上面的照片被乱画一通。
在那群身穿长裙的女孩中,只有十望学姐一个人穿着长裤。
「那些高年级生像疼爱妹妹一样疼爱你,招待你去她们家里参加派对,把你打扮得像个洋娃娃。可是,你应该不是爱穿华丽洋装的那种女生吧?
这张照片里只有你穿长裤,那与其说是特别待遇更像是被排除在外。参加过合唱社的人说,你在发表会当天穿着长裤到场,高年级生却没有责怪你,只是笑着说『既然是十望子妹妹那就算了』。」
十望学姐紧咬着嘴唇。
她的眼底萦绕着痛苦和挣扎。
十望学姐真的被她们排除在外吗?
「其实只有你一人收到不同的服装通知吧?高年级生是因为看到你一个人穿了长裤,才会不怀好意地笑吧?你一直默默承受她们嘲笑的目光吗?她们邀你参加派对,让你穿上华丽洋装,都是为了戏弄你,让你感到屈辱吗?
这都是我的想象,但我听说当时的合唱社几乎全是有钱的千金小姐,有着悠久的历史,是气质高雅的社团。你是这么思想自由、极富改革理想又有领袖魅力的人,其他人一定会觉得你很碍眼。
我听说你建议过演出音乐剧,可是遭到嘲笑和拒绝。那些高年级生只是表面装作宠爱你,实际上却尽其所能地羞辱你。」
我听得全身发抖。
心叶学长说的都是真的吗?十望学姐竟然遭到高年级生欺负!
不过,参加过合唱社的学姐也说,穿上荷叶边洋装可能让仙道学姐不太舒服,她穿着长裤出席发表会或许是为了抗议。
假使心叶学长想的没错,这也是源自于学姐们的恶作剧……
我开始想象完全不同的画面。
——既然是十望子妹妹那就算了。
以疼惜眼神看着调皮小妹妹的高年级生,突然换成一副丑恶的脸孔。
——既然是十望子妹妹那就算了。
她们的语气、目光、笑容都带着恶意——漆黑的恶意。
我甚至听得见她们坏心眼的窃笑。
十望学姐没有否认,只是咬紧嘴唇低着头,撑住拐杖的双手轻轻颤抖。昔日往事全都变了样、变了色!
「你只把这些无处发泄的愤恨告诉好朋友乌丸同学,还将这些事写在你们两人的秘密交换日记上。
高年级生不是『从乌丸同学身边把你抢走』,而是『将乌丸同学赶开你的身边』。你眼睁睁看着珍贵的朋友受到欺负,却没办法帮助她,因此对高年级生的所作所为怀恨在心。
乌丸同学会对高年级生做出那些事,也是由于你的期望。不对,应该说是『你让乌丸同学去做那些事』。
《弗兰肯斯坦》是描述怪物和维克多互相伤害的故事。维克多那么怕怪物,是因为他在怪物身上看到自己丑陋的一面,因为维克多•弗兰肯斯坦也是怪物!」
「!」
这突如其来的『想象』吓得我屏住呼吸。
维克多也是怪物!
「不是!」
十望学姐的尖叫声撕裂空气。
她的脸部痉挛、嘴唇发干,手和肩膀都在颤抖。
「我才不是怪物!我不是怪物!那都是……都是雫擅作主张……」
「可是你没有阻止她!你看到乌丸同学的恶作剧让高年级生惊慌失措,一定暗自窃喜吧?」
十望学姐答不出来,痛苦的呻吟从她的喉咙冒出。
「多亏乌丸同学暗中作怪,讨厌的高年级生都消失了,你可以自由地唱自己喜欢的歌,并且受到高一生仰慕,得到一个安居之所。你丝毫没有弄脏自己的手,让乌丸同学一个人去当怪物……」
十望学姐激动地摇头。
「不是!不是的!我从来没有叫她害学姐受伤,或是贴出社长爸爸的照片!我根本不想弄到这种地步!那么过分的事……」
拐杖一倾,十望学姐失去平衡而趴在地上。
倒下的拐杖撞出巨大的声音,十望学姐双手双膝着地,不断地摇头大喊。
「我只是在笔记里面写『如果社长她们消失就好了』……我本来只是想象一下要怎么惩罚社长她们。因为在现实之中办不到,我才会在笔记本里报仇。
我在笔记本里写上社长她们的秘密,说那些人装得一副高贵的模样,其实是一群黑心又爱互扯后腿的卑鄙家伙。
我是她们『宠爱的学妹』,只要稍微奉承一下,她们就会得意忘形地大说特说别人的坏话……我把这些事全部写进笔记本,这样才能让心情轻松一点。我觉得反正那些高三生在一年之内就会毕业,只要忍到那时就行了。
没想到……雫竟然真的做出我写在笔记本里的事。」
十望学姐吐露「真实」令我震惊得头昏。
先前我的眼睛到底都在看哪里?
我完全误解十望学姐隐藏在痛苦、悲哀、恐惧地下的心情。
过去一向受大家仰慕、带着少年般明亮眼神欢笑的十望学姐,此刻竟趴在地上,面孔扭曲、目露寒光,不停说着恨意满溢的话语,像野兽一样喘息。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故事啊?绝对不是述说美好友谊和信赖的故事,而是更黑暗,更凄惨,充满伤痛和背叛的复仇故事!
孤零零被赶出合唱社的乌丸学姐若是看到好友在一年后因害怕怪物而变成怪物,若是看到这位维克多如同被她亲手逼上绝路,会是什么心情?
十望学姐的眼中落下潸潸泪水。
「雫做出那种事……我、我真的好害怕……正常人根本做不出那种事……我不是真心在笔记本写下这些事……但雫笑了……她在佐和子学姐被钢琴键盘里的刀片割伤时笑了……还有碧学姐发生车祸的时候……大家被『怪物』吓得发抖的时候……每个人都在社团活动室里互相大骂『你就是怪物』的时候……」
十望学姐那颤抖的断断续续的声音饱含极度的恐惧,连落在地上的泪珠都变得有如血色而非透明。
心叶学长的眼神也很忧愁,他屈膝蹲在十望学姐面前,安抚似地说:
「乌丸同学已经脱离你的掌握,就像维克多应付不了怪物一样。你骂乌丸同学是怪物,赶走了她……你牺牲乌丸同学,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所以这种罪恶感让你害怕怪物有朝一日会来报仇。」
「我、我只想顺从雫的愿望演出那首曲子……只要这出戏顺利落幕……雫或许会原谅我……」
十望学姐脆弱地转开视线,心叶学长又露出严厉的眼神问道:
「这出戏会顺利落幕吗?你真以为可以顺利落幕吗?如同《弗兰肯斯坦》的怪物脱离创造者维克多的掌控一样,你心中的怪物不也是失控了吗?仙道同学。」
十望学姐震惊地抬起脸。
她以憎恨的目光凝视着心叶学长,令我看得大惊失色。她以左手撑住身体,右手朝心叶学长的脸上抓去。
「!」
「心叶学长!」
我正要冲过去,却被心叶学长制止。
「日坂同学,我没事。」
十望学姐呼呼喘息,眼中闪现锐光,大吼着:
「不对!不对!你不是井上学长!你被雫俯身了!跟小菜乃一样被雫俯身!雫也曾经笑着拍我的肩膀说『一切都会好转』,也说过『你生日那天我会送你一份大礼』,结果竟然做出那么可怕的事……她不是雫!她变成了『怪物』!她还变成乌鸦来监视我!都是她附在小菜乃身上,我才会把小菜乃关起来!」
我感到头晕目眩。
把我关在工具室里德人果真是十望学姐?不是乌丸学姐?
不过,当我鼓励十望学姐说「没问题的,一切都会好转」时,她确实露出惊恐的表情。
十望学姐竟然把我看成怪物,这令我大受震撼。
不正常的人竟然是十望学姐!
「雫还附在我身上,逼我做出那些事!放恐吓信、在柜子里设置机关的都不是我!是雫做的!我摔下楼梯也是因为乌鸦的命令!乌鸦恐吓我说:『你看到身边围着这么多人就得意忘形了,露出一副幸福洋溢的模样,你真以为戏剧可以顺利演出吗?』」
看来平凡无奇的人,也会突然变成无法理解的怪物。
人是会变成怪物的……
我浑身颤抖地体会到这一点。
十望学姐仍趴在地上,以威吓的眼神瞪着我们不断大吼。
人类竟会如此轻易地越过界限?连这么活泼、这么耀眼的十望学姐也是?
心叶学长咬紧嘴唇,紧紧抓住十望学姐的手。
「我认识的一个女孩也曾说着『不是我做的,都是别人逼我的』,拿雕刻刀刺向自己的脖子……仙道同学,你一定要正视现实!如果继续逃避,继续否认自己做的事,怪物永远都会追着你,让你因恐惧而看不见真相。如果你不靠自己的意志面对心中的怪物,什么事都解决不了。」
「不要!别碰我!你这个『怪物』!」
十望学姐挥开心叶学长的手。
她上身摇晃,捂着耳朵伏在地上。
走廊传来脚步声,合唱社的社员走进教室,七濑学姐也在其中。
可能因为我们迟迟不去彩排,她们才回来找我们。
众人看到十望学姐瘫在地上都吓坏了。
「十望学姐!你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井上学长!」
十望学姐哭着说「没什么,是我自己跌倒」,正如她在医院里的情况。
大家包围着十望学姐,争相关切,劝她去保健室包扎跌伤的膝盖。十望学姐被合唱社的人扶起,颤抖地走出音乐教室。
「仙道同学。」
心叶学长平静地叫着她。
十望学姐的肩膀轻轻一抖,低头不答。
心叶学长悲伤地看着她软弱无助的背影说:
「憎恨你的怪物不是乌丸同学,而是你自己。」
「……」
十望学姐站在原地、毫不动弹,合唱社的女孩们都疑惑地看着心叶学长。
后来十望学姐拉拉她们的衣摆,众人才面露不安地离去,只有七濑学姐留下来。
我们三人保持沉默好一段时间。
七濑学姐首先犹豫地问道:「……仙道为什么哭了?」
心叶学长脸色黯淡地回答:「写恐吓信的人就是仙道同学。」
「咦?」
七濑学姐睁大眼睛。
「是……是吗?」
她大概觉得不敢相信,声音都变尖了。
我也感到心中有个部分依然不肯相信,但这是事实。十望学姐太害怕怪物,所以自己变成怪物来阻挠演出。
恐吓信和柜子的事都是十望学姐做的。
「……杂志上的小说……也是十望学姐撕破的吗?」
说不定真是如此。
因为合唱社的人聊起「文学少女」的时候,十望学姐表情苦涩地说「那种心有灵犀的情谊听起来就像假的」。
心叶学长开口回应。
「不……那件事……是琴吹同学做的。」
我震惊地望向心叶学长,又看看七濑学姐。
心叶学长以清澈平静的目光看着她,她则是表情僵硬地站着不动。
紧盯着七濑学姐的心叶学长说:
「我的书包也被放了撕碎的纸片……我一看就明白,撕书的人必定知道我是那部小说的作者。」
七濑学姐注视着 |
心叶学长,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
「……在所有人之中,只有你有机会把『东西』放进我的书包里。」
「文学少女」的作者果然是心叶学长!
可是,七濑学姐为什么要撕破心叶学长的小说?为什么特地把一部分碎纸放进心叶学长的书包?简直在暗示那是自己做的……
七濑学姐用力抓着裙摆,咬紧牙关,死命盯着心叶学长,答道:
「因为我……想要伤害你……我想试试自己有没有办法伤害你。我、我下课时间在走廊上听日坂说亲过你……就气昏头……」
就是心叶学长发现我跷课,板着脸在走廊等我的那一天!
我说「别这么热情地贴过来,否则我又会想亲你啦」,心叶学长回答「我才不要再让你亲一次」……
七濑学姐听见了我们那时的对话吗?
啊,难怪我为了传达不排演的事去到图书室时,她一脸落寞地听着音乐。
『我问你,你跟井上……』
她本来好像要问我什么。
『……没事。』
结果又把话吞回去。
换成是我听到那种事,一定会难过到睡不着。七濑学姐想必整晚都闷闷不乐地想着这件事,痛苦得不得了,所以她看见那本杂志放在教室里忘记带走,才会连想都不想就撕破了。
「你生我的气吗?」
七濑学姐问道,眼神像害怕又像渴望。
心叶学长面露忧色,平静地回答:「我没有生气。」
「!」
这瞬间出现在七濑学姐脸上的是绝望。
我明白心叶学长的回答深深伤害了七濑学姐,心脏痛得有如被人捏碎。
七濑学姐急促喘息,为了阻止泪水夺眶而出于是深呼吸说道:
「我……我没有资格让你生气吗?朝仓伤害你的时候,你一副快死的样子,甚至想跟朝仓一起自杀。远子学姐要求你非写小说不可时,你也因远子学姐的背叛而痛哭。为什么你现在却这么冷静地看着我!」
她嘶吼着,如同要发泄内心所有的情绪。
但心叶学长依旧不为所动,只是哀伤地凝视着七濑学姐。连我也看得出来,这不是七濑学姐期待的那种哀伤。七濑学姐希望重重地刺伤心叶学长,希望自己的背叛能令他惊慌、绝望、暴跳如雷。
「……我没有资格责备你。我只觉得抱歉,是我伤害了你。」
「就这样?」
七濑学姐质问的声音像是哭泣,紧握的手不停颤抖。
只觉得抱歉……多么残酷的一句话。
「也、也对……我跟远子学姐或朝仓都不一样。我没有被你爱过,只是在你沮丧的时候刚好出现罢了……那时要是其他人对你说出『不写也没关系』,你也会靠过去的!不管是谁都可以!」
七濑学姐转身跑开,就这么奔出音乐教室。
心叶学长一动也不动,他表情肃穆地看着七濑学姐跑走。
「快去追她啊!」
我大叫。
「七濑学姐受到很大的打击耶!为什么要说那种话?快去追她啊!拜托你!」
我还以为心叶学长会对她说出更体贴的话。
心叶学长跟七濑学姐交往过又分手,伤害了她,他明明对此很后悔不是吗?
他一定不愿再犯同样的错,不想再伤害七濑学姐,不想再说那么伤人的话啊!
可是,他却平心静气地说出那么过分的话!他明知七濑学姐一定会难过!
「追去又能怎样?」
我听到这句话,发热的脑袋立刻冷却。
心叶学长表情黯淡地看着我,如同说出「你只看自己想看的故事」之时。
接着,他对僵立不动的我嘶哑地说:
「……我在毕业典礼前写小说给远子学姐时,琴吹同学一直悲伤地看着我,她说着『不要写』的声音一直盘旋在我耳中。
即使如此,我还是继续写小说。
我告诉过你,我正在写一个男人杀害自己最爱之人的故事。我以前也不能理解这种事,可是写着写着……我却变得越来越冷漠,还能平静地揣测他的心情……」
心叶学长的眼中浮现某种感情,像是痛楚、悲哀,还有疯狂。
「我……写得出来了。」
他喃喃说出这句话,我听得冒出鸡皮疙瘩。
「即使亲近的人死了,我大概也写得出这件事……
我以前觉得这种人差劲透顶如今自己却做得出这么差劲的事。
你对这样的我有什么看法?」
我答不出来,就像一周前乌丸学姐在这里问我问题的时候一样。
她问我,如果她杀了人,我是不是还会接受她?是不是想当她的朋友?这个问题让我吓得浑身冰凉,只能无言地退后。
心叶学长的内心浮现某种我从未见过也难以理解的东西,这让我好害怕。
他看起来简直像披着人皮的怪物。
——所以你一定不理解真正的心叶学长。
我想起了笑得像只粘人小狗的竹田学姐。
虽然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一句话。
这么一来就跟面对乌丸学姐的时候一样吗?
我始终沉默不语,心叶学长放弃似的露出微笑,仿佛为自己而苦笑。
「……日坂同学,你可以回去了,彩排应该已经取消。」
他温和地说完便走出音乐教室。
***
笔记最后一页写满了字。
怪物、怪物、怪物……
镜子映出黑发少女。
她对镜中的自己说话。
对,你就是怪物,是怪物,是怪物……
我才不相信神有多慈爱。
外传二 见习生的伤心 第七章 开幕之前
「啊,天亮了……」
文化祭当天,我抱着睡眠不足而隐隐作痛的脑袋爬下床,拉开鲜黄色的窗帘。
晨曦刺的我眼睛好痛。
「演出会变成什么情况呢……」
我们没有彩排,十望学姐和七濑学姐照昨天那个情况看来大概不会出场,至于心叶学长也……
想起心叶学长昨天黯淡地眼神和苦笑,我就觉得喘不过气。
整个晚上我都辗转反侧,思考该怎么做才好,还是想不出可行之道。
我下楼洗脸,换上制服。
全家人都坐在餐桌前,包括爸爸、妈妈、读大学的哥哥和国中的弟弟。
家里一大清早便热闹滚滚,似乎都已经忘记昨天的事。
我不禁怀疑,那或许只是一场恶梦。
但我立刻想起心叶学长冷冷的眼神、十望学姐的呻吟,还有七濑学姐的嘶吼,胸口痛得有如刀割。
「菜乃,你干嘛一直按着胸口?吃饭得好好地细嚼慢咽喔。」
「囫囵吞下很不健康唷,菜乃。」
听到爸爸妈妈这样说,我突然觉得很无力。
如果所有人都像我的家人这么乐天就好了……
——你一定不理解真正的心叶学长。
啊啊,害我又想起来啦……
意志消沉的我比平时更早出门,十一月的空气冰冷地吹过肌肤。
心叶学长向我发问的声音也是这么寒冷,这么凄凉。
我为什么没有果断地回答他呢?
虽然我那么迷恋他,满口说着喜欢他,死缠着他不放,在最重要的时候却只是脸色发青地呆呆站着,根本什么忙都帮不上。
自从认识心叶学长以来,我看了不少书。
我走入前所未见的世界,得到新的知识,也学会很多词汇,但在那时候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我让心叶学长露出那种苦笑。
我知道自己的沉默伤害了心叶学长,心里更觉刺痛。
换成是天野学姐,一定能对心叶学长说出该说的话。
她一定能接纳心叶学长的一切,带着温柔微笑拥抱他。
如果我成为货真价实的「文学少女」,就不会伤害心叶学长了吗?就能理解真正的心叶学长吗?
我不知道今后要怎么面对心叶学长。
在客满电车里受到四面八方推挤时,我依然不停思考,胸中大石丝毫没有变轻。
我走出收票口,低头走上漫长人行道的时候……
「早安,日坂同学。」
悦耳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我抬起头,看见心叶学长和颜悦色地站在行道树旁。
心叶学长怎么会在这里?
早晨的透明光线斜斜洒落在心叶学长清秀成熟的脸上。
他将腰杆挺得比身旁的梧桐树更直,身穿学校制服,提着书包,怀里抱着一个褐色信封。
我的神色惶恐,他以有些悲伤地表情静静微笑。
「原来在路旁等人比我想象的更紧张呢……还好没有跟你错过。」
「心、心叶学长在等我?」
「嗯。」
他柔和地眯起眼睛点头。
「日坂同学,我有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
「请你把这些交给演出的成员。」
他说着便递出A4大小的褐色信封,里面装了一叠叠纸张。
「我修改了一部分的剧本,这么突然实在很抱歉。修过的内容我已经印好所有人的份,必须在正式上场前让大家都看过。你的台词完全没变,所以不用担心,只有我的台词和合唱的部分改过。」
我抬头凝视心叶学长,怀着畏缩的心情问道:
「这是心叶学长昨天回家之后写的吗?」
「嗯,直到天亮才写完,所以来不及联络大家,对不起。此外,我还有事要办,在去学校之前得去其他地方一趟,但我一定会在演出之前赶回来,所以……」
心叶学长的语气很沉稳,眼神也充满对我的信任。
在宁静的清晨景色中,我仿佛要把心叶学长的眼神和话语深深烙印在心底般注视着他,等他说下去。
「日坂同学,请你帮我把这些剧本交给大家,再帮我传话给他们,说『我们舞台上见』。」
心叶学长的眼睛和嘴唇带着柔和地光芒。
他把这件事托付给我。
我没说出他期望的回答,他却跑来找我,而且笔直凝视我的双眼,对我微笑。
我突然感到鼻酸,觉得好想哭。
那些黑暗,哪些迷惘、痛苦,都在晨光之中逐渐消融。
我认为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心叶学长也是真正的心叶学长。
虽然我不能完全理解心叶学长,但还是有我可以理解的部分。
我微笑着点头,或许还泛出了泪光。
「好的,我会告诉大家。」
心叶学长扬起嘴角。他温柔地眯着眼睛,伸手摸摸我的头。
「谢谢,那就拜托你。」
「嗯。」
我接过信封时碰到他的手,感觉有一股坚强的力量从指间传了过来。
一定可以顺利演出,没问题的。
只要简单的一句话、一个微笑,立刻能让黑暗的故事大放光芒。
到学校后,我抱着装了剧本的信封走向十望学姐的教室,途中看见合唱社的女生铁青着脸跑过来。
「菜乃!十望学姐说她不来了!」
「咦!为什么?」
「她今天早上打电话给我,说脚痛得没办法上台。」
副社长亚矢垮着肩膀说。
「怎么会这样?她不是说撑着拐杖也要出场吗?」
「我觉得不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十望学姐昨天很不寻常……」
我没向其他人说出十望学姐就是「怪物」,但大家想必还是察觉到十望学姐有些不对劲。
她们一脸丧气地说:
「只好删掉十望学姐的部分。如果她的情况还是跟昨天一样,铁定无法上台。」
「是啊……没办法了。」
「嗯……」
「我去带十望学姐过来!」
「啊?」
众人诧异地看着我,我则把装着剧本的信封塞给亚矢。
「这是心叶学长昨天熬夜改写的剧本!虽然排演时发生很多事,又没时间彩排,不过心叶学长认为表演一定会成功!他还要我传话给大家,说他有事耽搁,但一定会赶来,大家舞台上见!我也要帮心叶学长传话给十望学姐!」
「可、可是,菜乃……」
众人一副迟疑的样子。
「我一定会带十望学姐过来,快把她的住址告诉我!还有,把这些影印纸发给大家,尽快开始准备!」
她们错愕地点头。
我从褐色信封里抽出两份剧本,转身跑走。
回到教室后……
「小瞳!我要去十望学姐家,你帮我跟老师说我迟到了!还有,帮我代个班,顾一下我们班的零食摊!还有,去跟合唱社的亚矢拿新的剧本!还有、还有……我们舞台上见!」
我一口气说完,顾不着紧皱眉头的小瞳,转身跑走。
呃……去十望学姐家是搭巴士还是搭电车比较快?
我用手机规划路线,一边匆忙换好鞋子冲出校舍,穿越在操场上准备文化祭的吵杂人群,跑出装饰得富丽堂皇的文化祭拱门。
「见习生,你要跷课吗?」
有个声音从闪亮黑色轿车的车窗里传出。
「麻贵学姐!」
笑得像红玫瑰一般美艳的麻贵学姐抱着一个胖嘟嘟的婴儿,让我吓一大跳。
婴儿这时开始哇哇吵闹。
「哎呀,悠人,你醒啦?嗯?什么?饿了吗?才刚喂过你呢,你这个小贪吃鬼,到底是遗传到谁呢?再忍耐一下吧。」
麻贵学姐愉悦地说,轻轻摇起臂弯。
那那那那那那个孩子……难道是从麻贵学姐肚子里生出来的?她真的怀孕了吗?不、不对,我没时间管这个。
我双手攀在车窗边,大叫:「不好意思,拜托这辆车借我用一下,司机也要!报酬等我有能力时再还清!」
我突然探头过去大概吓到了婴儿,他挥舞手脚,放声大哭。
「哇~~~~~~」
十分钟后,我坐在舒适得让人静不下心的汽车后座。
「有能力时再还清,说得真好。」
负责开车的高见泽先生揶揄着我。
「呜呜……都是情势逼人啦。」
『等我有能力时再还清!只要我的胸部再大一个罩杯,你想叫我去做裸体模特儿还是做什么都行!任何场合我都不会过问!任何姿势都没问题!』
想起自己在校门前这么大喊,我的脸都红透了。
婴儿像只小哥吉拉怪兽一样嚎啕大哭,麻贵学姐安抚着婴儿走下车。
「你拜托人的技巧真不错。好吧,你看来还在成长期,我会好好期待的。」
她这么说完,也不问我原因,就把车子和司机高见泽先生借给我。
啊啊……就算事态紧急,但也不该再欠下麻贵学姐人情,心叶学长知道了一定会教训我。
早知道应该说两个罩杯……一个罩杯好像很快会达成……应该说就长远来看,如果连一个罩杯都升不上去也很惨。
「请问……刚才那个婴儿是麻贵学姐的小孩吗?」
我问出一直牵挂在心的问题,高见泽先生听了微微一笑。
「是的,上个月刚刚出生。因为是麻贵小姐的孩子,所以非常健康,精力也充沛得过头了。」
「对象是怎样的人啊?一定是很有钱的青年实业家吧?麻贵学姐已经结婚了吗?什么时候结婚的?祝贺小孩诞生应该要送纸尿布还是奶粉呢?婴儿是男生还是女生?」
「我应该先回答哪个问题呢?」
高见泽先生忍着笑意问道。
「对、对不起,我简直像八卦报纸的记者……」
我不好意思地游移着目光。
车窗外一片晴朗,路旁的公园里有鸽子在漫步,长椅上则有位身穿制服的女生颓丧地低着头……
「请停车!」
车子停住,我慌忙地打开门跑下车。
「七濑学姐!」
抱着书包坐在长椅上的七濑学姐吃惊地抬起头。
「日、日坂……」
「你在这里干什么啊?」
「我我我……」
七濑学姐显得不知所措。
「哎呀,没时间了,先上车再说吧!」
「上车?这是……日、日坂!等一下啦!」
我硬拖着七濑学姐的手臂拉她上车。
七濑学姐虽然说着「等一下」、「干嘛啦」而不停挣扎,但车子开始前进以后,她就不高兴地缩着肩膀低头不语。
「我正要去接十望学姐。心叶学长改了剧本,十望学姐却说不来学校……」
我说明事情的经过时,她依然泫然欲泣地咬着嘴唇,紧紧抓着裙子。
她昨天对心叶学长大吼时也像这样抓紧裙子。我想起这件事,又觉得心好痛。
「……七濑学姐,你会去学校吧?」
「……」
「……只有七濑学姐能演伊丽莎白耶。」
「……」
「心叶学长一定也这么想。」
「……」
「心叶学长是因为喜欢七濑学姐才交往的,他这样跟我说过。」
「……」
「只有七濑学姐才可以。」
「……」
七濑学姐保持沉默,我也闭上嘴巴,默默等待七濑学姐回应。
「……」
她盯着自己的脚,好一阵子才以细若蚊鸣的声音说:
「……井、井上写小说给远子现在的时候,我叫他……把小说撕了,他却说他办不到……」
她紧握裙子的手有些颤抖。
「我……不希望井上写小说……感觉他好像变得不像他……我很害怕……」
我想起心叶学长写小说的模样。
盯着电脑屏幕的专注视线、痛苦得几乎屏息的表情,还有自我厌恶地黯淡眼神。
心叶学长写小说的时候,我绝对走不进他的世界。
七濑学姐的眼眶盈满泪水,她颤抖着说出累计在心底的想法。
「我有个很喜欢赞美歌的好朋友也一样……她想成为歌剧歌手。我虽然支持夕歌追逐梦想,却不希望夕歌离我越来越远。
夕、夕歌是为了歌唱才会被杀死……如果她不立志当歌手,或许现在还活着……我总是忍不住这样想。」
被杀死……这句话听得我全是发冷。
七濑学姐的眼中浮现撕心裂肺的伤痛。
「……为什么夕歌在落到那种下场之前会不断坚持唱歌?为什么井上非写小说不可?我完全不能理解……
就算这样,我还是觉得自己跟远子学姐不同,因为我陪伴在井上身边。
但、但是……井上变了……变得越来越远……我喜欢的是不写小说的平凡井上啊!」
七濑学姐低着头颤抖,看得我心头揪起来。
就像我排斥乌丸学姐、回答不出心叶学长的问题一样,七濑学姐也无法接受心叶学长异于常人的部分。
七濑学姐悲伤地说她喜欢的是「平凡的井上」,等于是排斥、割舍心叶学长的另一面。
如同我被心叶学长指责「只看自己想看的故事」,七濑学姐也不断追寻着自己理想中的井上心叶——不写小说、总是陪伴在她身边、温柔亲切的井上心叶。
但我不想批评七濑学姐,因为我完全可以体会七濑学姐的心情。
我和七濑学姐是相同的!
我同样不能理解。
为什么心叶学长宁可伤害别人、伤害自己,流露出那么阴沉的眼神,都要继续写小说呢?
像怪物一般难以理解的心叶学长让我好害怕。
每次想起竹田学姐在我耳边轻声说出的那句话,我就感到心痛欲裂。
七濑学姐一直在心叶学长的身边体验着这种感觉。
「请停车。」我说道。
高见泽先生默默地把车停下来。
七濑学姐讶异地把脸转向我,我严肃地盯着七濑学姐。
「七濑学姐,我很了解你的心情。如果你跟心叶学长在一起会痛苦到想忘记他,那请你在这里下车吧。演出的事我会想办法。」
七濑学姐惊讶地屏息,我的心痛得几乎裂开。
「七濑学姐一定努力尝试过放弃心叶学长吧?你劝我对心叶学长死心,是因为你也努力压抑着自己对心叶学长的感情,却又没办法放弃,所以过得很痛苦吧?你可以让自己轻松一点,不需要再折磨自己。」
喜欢的人就在身边,他却总是看着另一个人、另一个世界。
无论用情再深,对方的心还是不断远离、无法触及,像幻影般飘散。
既然如此还不如忘了他,可是想忘也忘不了。
情丝怎么斩都斩不断,这是锥心般的痛楚。
思慕对象的心上人早已远去,只剩自己陪在他身边,然而他的心里至今依然挂念着远离的人。
七濑学姐或许已经痛到极限。
痛得要撕碎心叶学长和天野学姐之间的故事。
痛得要故意让心叶学长知道这件事,藉此观察他的反应。
但心叶学长的脸上没有露出七濑学姐期待的愤怒或绝望,只有平静的哀伤。七濑学姐最后的希望也被心叶学长击碎。
现在光是看着心叶学长,都会让七濑学姐痛苦难耐。
我实在说不出心叶学长等着她上场演戏。
如果七濑学姐决定现在下车,我也没办法开口挽留……
我怀着烧灼般的痛楚看着七濑学姐,七濑学姐也以发青的脸色几近落泪的眼睛注视着我。
此时她的心中想必陷入了艰辛的天人交战,连口中呼出的气息都显得沉重。
车窗上爬着一只小虫。
七濑学姐低下头。
「……请继续开车。」
她难过地低垂脸庞,声音嘶哑细微,但很果断地说。
车子继续行进。 |
我紧绷的心情突然放松,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应该继续前进?还是回头?能决定这点的只有七濑学姐。
我嘴上叫她可以让自己轻松一点,心底却不希望她真的下车。我拼命地默默祈祷:拜托、拜托,请你不要下车,不要放弃!
我绝对没办法向七濑学姐说出这么过分的要求,如果她继续前进,一定又会受到伤害。
但是,就算如此……
我握住七濑学姐抓紧裙子的手。
「七濑学姐,谢谢你。」
七濑学姐抬起脸,睁大眼睛。
我露出开朗的笑容,泪水也在同时滑下脸颊。
「我们一起去吧。」
相叠的手感到一阵热意。
七濑学姐愣愣地望着我,跟着挤出笑容。
「……嗯。」
十望学姐位于老旧公寓的三楼。
开演时间已经迫在眉睫,我直奔门口按下电铃之后,门打开一条细缝,一脸疲惫的十望学姐出现在门后。
「!」
十望学姐吓了一跳,立刻要关门。
我用双手攀住门缘。
「十望学姐!我来接你了!如果你的脚还在痛,就让我背你吧;如果上台让你觉得难受,演出的时候我们都会支持你。
是十望学姐号召大家在文化祭演出音乐剧,所以这出『弗兰肯斯坦』绝对少不了十望学姐啊!」
「对不起,小菜乃,真的很对不起。我把你关在工具室,你一定很害怕吧?对不起……」
十望学姐胆怯地低着头再三道歉。
「我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啦。我对恐怖题材的忍耐度是很高的,那种小事情根本算不了什么。跟我去学校吧,心叶学长还写了新剧本呢。我们一起上台吧,心叶学长和其他人都在等待十望学姐喔。」
十望学姐深深低头,说道:「不、不行,我没有自信,我怕自己又跟把你关起来的时候一样,变得不像自己……」
「到时候我一定会支持你,表演时本来就会有突发状况嘛。砖头屋子没被大野狼吹起都会先垮下来,反正只要拿扫把打跑大野狼就好啦。」
「可、可是……」
十望学姐往后退。
七濑学姐在我身边担心地看着。快要没时间了。
「可是……」
十望学姐继续后退,这时我的背后突然传来乌鸦的叫声。
「!」
惊恐的神色如雷电般闪过十望学姐的眼底。
一只乌鸦站在栏杆上,伸展着漆黑的羽翼,张开锐利的鸟喙又叫了一声。
十望学姐想要拉上门,我见状急忙用全身撞过去。
肩膀猛然撞在门上,发车「磅」的一声。
有一瞬间我被门牢牢夹住。好痛,痛死了!但我还是硬挤进去,抓住十望学姐的双肩。
十望学姐拼命甩动身体,想要把我甩开。
「放开我,雫来了!那是雫变成的乌鸦,它一直在监视我,如果我上台演出,一定会发生比过去所有情况更严重的意外,井上学长也说过这出戏不会顺利落幕,还说我心中的怪物已经失控!」
我的脑袋热得像沸腾,大声叫道:「心叶学长想对你说的话才不是这样!不要擅自曲解心叶学长说的话!」
十望学姐愕然失语。
「心叶学长想说的是,你一定要面对自己心中的怪物!你就算逃跑,怪物也会一直追着你,所以你一定要转身面对怪物!否则你永远都看不见真相!」
攻击合唱社的「过去的怪物」和「现在的怪物」,一个是乌丸学姐,另一个则是十望学姐自己。十望学姐非得正视这个事实不可!心叶学长说那些话的用意、他所描绘的未来,都被十望学姐扭曲了。
「可是……可是,乌鸦……雫她……」
十望学姐的视线锁定在我的身后。乌鸦必定还在那里,用发出可怕光芒的眼睛继续盯着十望学姐。
我更用力地按住十望学姐的肩膀。
「振作一点!那只是普通的乌鸦!你想继续拿乌丸学姐当藉口来逃避一切吗?你坚持在文化祭上演出乌丸学姐的曲子,不是为了面对乌丸学姐吗?」
一年前,乌丸学姐化身为怪物,逼得合唱社几乎倒社,十望学姐害怕地赶走她。
乌丸学姐宣言她将会报仇。这句话在十望学姐的心中化为诅咒,她为了逃避乌丸学姐的复仇,决定演出「弗兰肯斯坦」。
但是,她除了怕乌丸学姐以外,难道没有半点对乌丸学姐的怀念之情吗?
这或许又是我的一厢情愿,或许只是我单方面这么期待。
但是,我就是期待!就是想这么相信!
怪物的叫声之中隐藏着真实。
为了揭露这个真实,我希望她鼓起勇气正视这件事。
「心叶学长说过,怪物就在你心中!不管你怎么逃也逃不掉!就像你没办法用剪刀剪断自己的影子一样!所以你只能别再逃跑,主动面对怪物啊!如果维克多早点下定决心,伊丽莎白或许就不会死了!恐怖电影都是这么演的,当主角决定正面迎战怪物,局势就会逆转!只有站稳脚步、正视恐惧的人,才能活着迎接圆满结局啊!」
我凝视着颤抖不已的失望心中,滔滔不绝地发出由衷的呼喊。
站在一旁的七濑学姐看得目瞪口呆。
写在书上的故事不会改变,过去的事同样不会改变。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现在想再改变也没办法。
丢下自己创造的怪物逃走的维克多太胆小怕事,这是不对的。
不过,未来可以改变!
就算故事结束,以后还是能写下新的故事!
「拿出勇气来,我们一起去见怪物吧!」
十望学姐还在发抖,眼中充满恐惧,表情显示着好害怕、好害怕,怕得不得了。
她好不容易才开口说:「……你会陪着我吗?」
我用力点头。
「当然!就算到北极大陆的尽头我都会陪你!」
在我的背后,乌鸦振翅飞远了。
我和十望学姐、七濑学姐一起回到学校时,已经快到开演时间。
「十望学姐!」
「你终于来了,十望学姐!」
我们冲进音乐教室时,披着黑袍的合音组成员全都焦急地围过来。她们大概一直在担心。
「对不起,我又让大家操心……」
「没关系啦,我们都是因为可以和十望学姐共同演出才参加的嘛。」
「是啊,我好想跟十望学姐一起唱歌。」
高一生说的话让十望学姐听得眼眶湿润。
我看看周围。
「小瞳,心叶学长呢?」
「……已经来了,他先去体育馆协调灯光的事。」
「别说这些了,快没时间啦!菜乃、琴吹学姐,你们快去换衣服!十望学姐请穿上袍子!」
合音组成员匆匆移向体育馆,只有几个人留下来帮我和七濑学姐化妆、换衣服。我们换下来的制服和用过的化妆品丢得到处都是。
我穿上衬衫、背心和七分裤、头发在脑后绑成一束,七濑学姐穿着边缘满是荷叶边和蕾丝的华丽洋装,戴上假卷发,我们准备完毕立刻赶去体育馆。
这段期间一直有人打电话到我的手机,说的都是「还没好吗」、「还要多久」、「不能再拖了,已经拖到极限」、「快一点」。
开演时间已经过了十分钟以上。
戏剧迟迟不上眼,观众是不是已经吵翻天?会不会觉得无聊,纷纷离开?心叶学长他们会不会被主办人教训?
我担心得胃都痛了,好不容易跑进体育馆后门,正要冲上舞台时……
清脆哀伤的歌声从体育馆中传出。
在紧闭的布幕后方,合音组的人都失神地张大眼睛。
观众静得有如夜晚的冰原。
唯有高亢嘹亮的歌声从体育馆一角奇迹似的传遍整栋建筑物。
这歌声……没有用麦克风吗?但是听起来却这么清晰,而且多么清脆啊!
感觉好洁净、好温柔,力道十足,神圣无比,如同从云间洒落的月光。
那声音轻轻地包围这个黑暗的世界,净化了它……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声音。
我发现那首歌是「Amazing Grace」,胸口顿时热了起来。
是七濑学姐上次听的那首歌。
献给神的赞美歌。
神拯救了迷途的我。
我曾经迷失,但现在已经找到方向。
从开始相信的那一刻起,我发现上天的爱就在身边。
它的歌词是这样写的。歌声仿佛光芒四溢,渐渐往上攀升。
Amazing grace! (how sweet the sound)
That saved a wretch like me!
I once was lost, but now am found,
Was blind, but now I see.
是谁唱的?这个人在哪里?
观众席太暗,我找不出来。
开演时间已经过了十五分钟,现场却听不见半点吵闹,也没人起立离席,大家都入迷地听着这奇迹之声。 这简直是天使的歌声。
我身边传来一句低语。
「夕歌……」
说话的是七濑学姐。她的眼中盈满泪水,嘴唇颤抖。
夕歌?那不是七濑学姐已过世朋友的名字吗?
怎么可能是夕歌唱的?不可能有这种事!
可是,七濑学姐脸上的怀念和伤痛令我不得不相信事实真是如此,而且传到耳中的歌声又是那么如梦似幻、那么圣洁。
打扮成维克多的心叶学长也像是在教堂里仰望十字架,一脸虔敬地听着布幕外传来的轻柔天使歌声。
接着,他和七濑学姐四目交汇。
心叶学长的表情略带忧伤,也很温柔,七濑学姐则是热泪盈眶。两人用我不理解的秘密语言默默地交流之后……
心叶学长正色说道:「开幕吧,轮到我们上场了。」
合音组急忙就位,在舞台右后方架设的台阶排成三列。
十望学姐撑着拐杖站在中央,表情僵硬,充满「终于要开始了」的紧张感。
「仙道同学,你看过新剧本了吗?最后一段合唱的开头是你的独唱,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得唱下去,绝对不能半途停止。」
十望学姐点点头。
「好、好的。」
七濑学姐走向舞台左翼,心叶学长走向右翼。
心叶学长在离开前对我说:
「谢谢你把仙道同学和琴吹同学带来。」
然后又说:
「台词没问题吧?」
「是,保证万无一失,我在回学校的途中已经背熟了。」
心叶学长露出微笑。
我随后快步朝心叶学长的反方向走去。
布幕缓缓升起。
歌声像融入空气似的渐渐变小,留下感伤的韵味儿消失。
体育馆中安静得听不见任何声音,观众犹如身在梦中,呆呆地注视着舞台。
海浪声响起,海鸥鸣叫。
我笑容满面地踏上光辉灿烂的舞台。
这里是海上!
我是个航海探险家,正要航向北极的尽头!
「亲爱的姐姐,匆忙之中仅以寥寥数语禀报,我平安无事,航程一切顺利。
我现在充满斗志。这场探索是我从小就有的重要梦想。」
沃尔顿写信给在英国的姐姐,诉说未知的冒险之旅带来的喜悦及不安。
未曾见识的北极大陆会是多么美丽迷人的地方!会隐藏着多么深奥的秘密啊!
无论得遭遇多少困难,他都要到达目的地。
他也提到,希望有个好朋友能分享这种心情。
「姐姐,我没有陪伴身边的朋友。我想要的是能和我心灵相通,能用眼神回应我目光的伙伴。」
这时,漂流海上的维克多出现在沃尔顿的面前。
沃尔顿非常欣赏着神秘贵宾,他期望更亲近陷入忧愁绝望的维克多,想为维克多驱除烦恼,和维克多成为真正的朋友。
沃尔顿想接近维克多的心情,跟刚喜欢上心叶学长的我一样。
我因即将来临的新生活在校门前雀跃地望着校舍的那天,有个男生在黄昏的校园里独自哭泣,我不由自主地心疼,也爱上了他。
那时的迷惘、悲伤、躁动的心情,全都表现于我饰演的沃尔顿身上。
我的斗志昂扬,仿佛没有东西能让我害怕。
但维克多汉担心天真的沃尔顿,对他说道:
「你听着——闻闻我身上的味道,你必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口边的酒杯。」
舞台变暗,怪物的第一首歌开始了。
合音组旁边挂着白窗帘当作银幕,上面缓缓浮现怪物的影子。
两胁撑着拐杖的十望学姐顿时脸色发青。
我在心中拼命大喊:十望学姐,加油啊!别让怪物吞没!
钢琴键盘奏出雷鸣似的不和谐音。
就像暗号一般,怪物发出咆哮!
「我憎恨得到生命的那天!」
灯光反复明灭,营造出闪电划破天空的效果。
女高音发狂似的唱出高亢歌声,女中音和女低音从旁低声应和。
「憎恨!憎恨!憎恨!」
乌丸学姐和十望学姐之间起先一定有着信任和友谊。
乌丸学姐只对十望学姐一个人敞开心胸,十望学姐则是邀请她加入合唱社,并要她在笔记本里写下说不出口的想法。
笔记本的开头必定写满了趣事和开心的事。
乌丸学姐或许也在笔记本中欣然提到自己作的曲子。
十望学姐很期待乌丸学姐完成曲子,实际听过之后,大概也会兴奋地在笔记本里写下好几页的感想。
曾几何时,乌丸学姐变成怪物。
曾几何时,两人的笔记本被诅咒的字句染黑。
心叶学长说,任何人都有可能变成怪物。
憎恨、伤心、钟爱,是人人都有的感情,这些感情结合起来,却会让人突然变成怪物。
我的心中一定也藏着怪物。
十望学姐心中的怪物操纵了她,使她无力抵抗。
但是,她仍然为了面对怪物而来到这里。
她撑着拐杖,表情僵硬,痛苦地皱着眉,唱着乌丸学姐作的曲子。
加油啊!别认输!
加油,请你加油啊!
十望学姐!
聚光灯打在心叶学长苍白的脸上,他念起维克多的台词。
在他的独白之间,以令人无暇喘息的快节奏穿插了维克多和怪物对话的台词与歌唱,以及维克多和未婚妻伊丽莎白的往来。
「维克多,摒弃那些阴暗的情感吧。想想你身边的朋友,想想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的人们。」
七濑学姐饰演的伊丽莎白温柔地对着维克多说道。
在排演期间,七濑学姐一直很紧张,演技也很不自然,但她现在镇定得就像是变了一个人,眼睛坚定地望着心叶学长。
「只要我们相亲相爱、忠于彼此,便能在这片和平美丽的国土上享有宁静的幸福。」
七濑学姐上场之前脸色还很苍白僵硬,
她是怎么了?因为那首赞美歌吗?
伊丽莎白带着平静的微笑消失在黑暗中,接着出现在舞台上的是维克多和怪物的影子。
怪物要求维克多创造一个「女人」当他的伴侣。
这样一来,他就永远不在人前现身。
维克多十分挣扎。
如果他只创造出怪物的新娘,她却比眼前的怪物邪恶一万倍,那该怎么办?这些怪物不会因为对方的丑恶而互相仇视?如果他们生下孩子,数量变得越来越多,会不会造成所有人类的危机?
所以,维克多拒绝怪物的请求。
「给我滚!我怎么可能再做出你的同类,一个跟你一样丑陋邪恶的生物!」
灯光随着落雷的巨响剧烈闪烁,誓言复仇和诅咒的歌声带着贯穿心脏的魄力传出。
「你剩下的时日将在恐惧和悲哀中度过,将来定有落雷永远剥夺你的幸福。」
女低音唱出骇人的合声。
「新婚之夜我将来临。」
「新婚之夜我将来临。」
「新婚之夜我将来临。」
在女中、女高音——所有声音同时唱和。
「在你新婚之夜,我必将来临。」
就这样,维克多怀着几近令他崩溃的可怕预感,准备和伊丽莎白举行婚礼。
美丽的伊丽莎白不知道维克多苦恼的理由,但她依然一心一意地陪伴维克多,支持着他。
新婚之夜,两人搭船出去旅行。
七濑学姐戴上饰有花朵和缎带的帽子,微笑仰望着心叶学长,她的表情有些忧愁,却美得令人心动。
「打起精神吧,维克多。」
「没有任何值得担心地事,即使我脸上没有显露欢喜雀跃的表情,我的内心却是满足的。」
「好像有个声音在我耳边低语,叫我别太相信我们眼前的幸福景象,但我不会理睬这种不吉利的声音。」
其实伊丽莎白也压抑不了心中的不安。
心爱的人一直在苦恼,却不对自己透露苦恼的理由。伊丽莎白不明白是什么令他害怕,是什么在伤害他。
维克多埋首研究时,伊丽莎白一定也在故乡寂寞地等待。她很担心维克多不爱自己了,甚至担心到寄信问他「是不是喜欢上其他人?若是如此,我愿意退出。」
七濑学姐或许也是这样。
她跟心叶学长交往时,心叶学长仍想这天野学姐。七濑学姐求他不要写小说,他也没有答应。
即使如此,七濑学姐还是和伊丽莎白一样真挚地陪在心叶学长身边,拼尽全力支撑起受尽创伤的心叶学长。
伊丽莎白——七濑学姐掩饰着心中不安,灿烂地笑了。
「看啊,我们行进得这么快!」
「云朵又是遮住白朗峰的圆顶,又是飘浮在山头,让这片美景更富趣味。」
七濑学姐当心叶学长女朋友的时间不长,但还是得到很多令我羡慕的美好回忆。
她和心叶学长一起去看过电影,一起去过新年参拜。
两人一起吃过饭、放学一起回家、去过彼此家里,她还在情人节亲手烤了蛋糕。
那段时光既幸福又灿烂,我光是想象就陶醉不已。这全是七濑学姐一个人享有的回忆。
「你再看看,多少鱼儿在碧波之下尽情地畅游啊,还能清楚看见湖底的石子。」
聚光灯下,七濑学姐的眼睛生气盎然地发亮。
她笑的有如身处幸福的顶端。
「多么美好的一天!万物看起来都这么耀眼、这么幸福!」
怪物的黑影摇曳着毕竟。
舞台逐渐变暗。
不过,七濑学姐刚才的美丽笑容依然照亮我的心。
舞台整个暗下来。
伊丽莎白发出惨叫,维克多大声咆哮。
整个舞台盖满了巨大的黑影!
合音组的歌声阴沉地响起。
「新婚之夜我将来临。」
「新婚之夜我将来临。」
「新婚之夜我将来临。」
聚光灯打在紧闭双眼横躺的七濑学姐,还有跪在地上抱着她的维克多身上。
维克多——心叶学长——眼中冒出盛怒的火焰,嘶哑地大吼。
「我以心中永恒的深刻哀痛起誓。」
「我要找到带来不幸的恶魔,若非他死或是我亡绝不罢休!为了这个目的,我要努力活下去。」
「死者的亡魂啊,飘荡的复仇天使啊,请务必助我一臂之力,为我指引方向!」
维克多过去一直害怕怪物,为自己的罪行懊悔,不断逃避,想要忘记一切,如今终于下定决心迎战怪物。
维克多大叫时,后方持续传来怪物之歌。
「跟上来吧,我将去冰雪长年不化的北方。
来吧,我的死敌。
来吧,受诅咒的创造者。
既然得不到爱,我要带给你无比的恐惧。」
心叶学长沉痛地缩着身体大叫。
这是心叶学长后来追加的台词。
「可悲又可恨的怪物啊!我没有片刻忘得了你!
你是我创造的,而我受控于你,再怎么抗拒也无能为力,因为你我是互为表里的存在。
我不会再逃了!为了再次和合二为一,我会一直追下去!」
他的双眼带着熊熊火焰凝视着远方。
——我不会再逃了!
十望学姐听见这句话会有什么感觉?
此外,如果乌丸现在此刻也在这里看着演出……
我觉得心叶学长是藉由维克多的台词传达他心中的想法,可能也是心叶学长对自己发出的呼喊。
为什么乌丸学姐和心叶学长如此相像?因为维克多和怪物是互为表里的存在。
心叶学长或许也像维克多和十望学姐一样,害怕自己创造的怪物而逃走。
所以他现在才会对着电脑和自己的伤痛奋战。
他和这些痛苦纠葛持续奋战到今天。
就算以那么难过的表情盯着荧幕,他还是要写下去。
心叶学长勇敢地面对怪物,不再逃避。
他也不再逃避我。
——我喜欢心叶学长。如果心叶学长不讨厌我,请别逃避我。
夏夜里,在月光照耀的小径上,心叶学长背着我说。
——我才不会这么容易地让学妹趁虚而入。
——那就试试看啊。
从那天开始,心叶学长不再对我隐藏真正的想法。
无论多么脆弱、卑鄙、冷酷、忧虑、迷乱——只要他愿意一定隐藏得起来,但他却全部展现 |
在我面前。
他认真面对区区一个学妹,以真心相待。
发现这点时,我的心头揪紧得发疼。
我看见了从前看不见的事。
一开始看不懂得故事,读了第二次就能心领神会。
啊啊,对耶,原来是这个意思,我终于理解了。
像是无限延伸的大海一般,美景在心中拓展。
现在如果我再读一次夏天看过的《莱茵湖》,或许可以更贴近莱因哈德和伊丽莎白的想法,故事或许也会出现另一种色彩、另一种滋味。
我不会再丢开看不懂的部分,也不会再逃避,我想更深入了解、更加接近。
只要秉持着这种心情……
「姐姐,我想要朋友,一个能跟我心灵相通、能够爱我的朋友。」
「你看,我在如此荒凉的海上找到这个人了。」
维克多的高贵、干净,以及他的悲伤,都深深吸引沃尔顿。
沃尔顿想跟维克多当好朋友,但维克多毫不动摇地爱着已死的好友亨利和情人伊丽莎白。
「你提到新的友谊、新的爱情,但你认为已死的人会有什么改变吗?」
维克多自己也渐渐受到病魔侵蚀。
后来船行进到冰山群聚之处,船长和水手都吵着说再航行下去太危险了。
众人要求停止探险、返航归国,沃尔顿不得不做出决定。
这时躺在病床上的维克多突然爬起,激动地说:
「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想要求你们的队长干什么?你们这么轻易就退缩了吗?」
维克多主张继续前进。
他说平坦安全的旅游不足一提,充满危险和恐怖的旅途才能考验人的毅力和勇气,这种成功才有价值。
沃尔顿也认为,如果还没到达目的地就回家,他宁可选择一死。
然而船长等人却不接受。
维克多说就算只有自己一人也要继续追捕怪物。他想下床时,却倒了下去,陷入昏迷。当他再次睁开眼睛,已经离死亡不远。
沃尔顿被逼着答应返航,他在开回英国的船上照顾着维克多。
心叶学长躺在窗帘前的床上,懊恼地说:
「我所依赖的力量已经耗尽,我知道自己大限已到。
但是他——那个迫害我的敌人,可能还活着。」
维克多恳求沃尔顿代替自己追捕怪物,但又立刻改口说,不能要求他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死亡的逼近可能会影响我的判断力和主见,所以我不敢要求你去做我认为正确的事。」
然后他气若游丝地说:
「永别了,沃尔顿。你要在平静的生活中追求幸福,抗拒野心的诱惑。
可是我为什么说这些话呢?
我自己就是毁在这样的远大抱负之上,但还是有人会步上我的后尘。」
维克多最后这番话充满矛盾。
他很后悔制造出怪物,还反复告诫沃尔顿不可以走上这条路。
不过维克多此时为何说得这么犹豫?维克多真正的心愿到底是什么?
心叶学长握住我的手。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舞台笼罩在黑暗中,只剩下最后一幕!
弗兰肯斯坦的怪物突然出现在沃尔顿的明前。
因梦想幻灭和好友死去而沮丧的沃尔顿,在这晚听见可以的声响,所以来到维克多遗体沉眠的房间。
舞台整个变亮,聚光灯照着双手交叠胸前、闭眼躺在床上的心叶学长。
床边布帘赫然浮现怪物的黑影,他悄悄看着维克多。
最后一首歌开始了。
啜泣般的背上旋律响起,十望学姐开始独唱。
心叶学长的新剧本……这一定是为十望学姐而改写的剧本。
如果十望学姐不在就无法完成,只有十望学姐能唱这首歌。
她僵着表情,艰辛地皱紧眉头,拼死挤出声音。
「他是死在我手中的牺牲者。」
「害死他,我的罪孽便达到极致,这悲惨的生命终于可以结束。」
「喔,弗兰肯斯坦!慷慨而舍身成仁的好人!事到如今,求你宽恕又有什么用呢?」
这首歌的合唱版本淋漓尽致地唱出怪物的悲叹和激情,改成独唱却变成细微软弱的形象,传达出怪物无尽的伤痛。
「我做出无法挽回的事,因为我害死你最亲爱的人,也把你毁了。」
「天啊!他已经浑身冰凉,再也无法回答我。」
十望学姐在夜晚独处时,也会这样对乌丸学姐说胡吗?
对那断绝往来,再也无法交谈的朋友说话……
十望学姐的脸孔因痛苦而越加扭曲。
她正在心中和自己作战。
对十望学姐来说,乌丸学姐有着怎么样的地位?在乌丸学姐变成怪物时谴责她、将她赶走,到底做得对不对?十望学姐出神地沉思,专注到连撑着拐杖的手都颤抖起来。
为了在黑暗之中找到光明——找到真实。
我饰演的沃尔顿被怪物绝望的嘶吼吓得全身发抖,害怕他的外貌,也对他将维克多逼上绝路的行为感到愤怒。
「你不是人!亏你有脸对自己造成的不幸感叹,你这伪善的恶魔!
你现在感受到的并非悲悯,你如此悲叹只是因为你百般折磨的牺牲者已经摆脱你的魔掌!」
断断续续的声音回答:
「喔,不是的,不是这样。」
令人痛入心扉的悲痛歌声。
怪物也有苦衷,并非自愿当怪物。
如果内心都成为怪物,或许还能得到解脱,但怪物还是拥有良心。
他知道善心是美丽而温暖的东西。
他会悲伤,也会痛恨、绝望,和人类没什么两样。
十望学姐痛苦地紧闭双眼,或许是因为怪物的绝望而记起自己的绝望。
或许是想到她让变成怪物的乌丸学姐感受到的绝望。
说不定两者都是。
歌声细微得几乎听不见,这时又有另一个歌声跟上来。
「喔,不是的,不是这样。」
十望学姐睁开眼睛,僵硬地脸上显现出讶异。
她带着这种表情软弱无力继续歌唱,另一个同样纤细的歌声如同回音一般跟着响起。
「我不期待他人了解我的不幸。
我也从来不会获得他人的同情。」
这和我在开幕前听到的天使歌声不同。
这个飘忽而悲伤的微小声音藉由麦克风传出,宛如细密降下的银色雨丝。
声音从舞台正前方的二楼座位传来,那里站着一个人。
我在昏暗光线之中看不清楚那人的长相,只知是个体型瘦小的长发女生。
难道她是……
正如我的确信,十望学姐也一定知道另一个怪物的身份为何。
十望学姐一定是听到歌声就立刻察觉了,她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变得更微弱,却没有完全停止,旋律仍延续着。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得唱下去,绝对不能半途停止。
我想起心叶学长说的话,心中顿时一惊。
难道带来乌丸学姐的就是心叶学长?
他说过来学校之前还有事得处理,难道就是去找乌丸学姐?
「我要凭什么来获得别人的同情?」
「我曾追求过美丽、名声以及欢乐,沉浸在幻想的乐趣里。」
「我渴望能遇见不介意我外表的人、能因我良好品行而爱我的人。」
跟上来的声音和十望学姐的歌声合而为一。
两周歌声如同各自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对话一般,彼此交缠、相叠。
「我不是人,我杀害了可亲可爱的人、无辜的弱者。」
「我的创造者,他是人类中少有的精英,值得世人敬仰爱慕,但我不断在他身边制造惨剧,将他逼入无边的苦海。」
两个声音都充满沉痛哀伤,想在坦承自己的罪过,请求宽恕。
两方都懊悔不已、两方都受尽煎熬,而且祈求获得赦免和安宁。
「我看着这双作恶多端的手。」
「我想着那颗总是冒出邪念的心。」
「我盼望有朝一日不用再看到这双手上染满血污,也不会再收邪念纠缠。」
自己确实是怪物。
但仍渴望别人理解不得不当怪物的这种凄苦。
只望你能了解……
后来又有更多歌声包围住这两个孤独的歌声。
合音组的声音轻轻地融入独唱中,歌声逐渐增强。
「我将离开你的船,乘坐冰块前往地球最北端。」
「我要架起自焚的柴堆,把这丑恶的身躯烧成灰烬。」
「赐给我生命的人已经与世长辞,等我死去之后,我俩的记忆不久即会被世人所遗忘。」
纯净而宁静的歌声,如同为决心一死的怪物而唱的弥撒曲。
也像是献给神的赞美歌。
「烧灼着我的苦难即将不复存在。」
「我会志得意满地登上自焚的柴堆,沉醉在烈焰带来的痛楚中。」
「熊熊火焰渐渐熄灭后,我的灰烬将随风洒向大海。」
怪物最后说的话渗入我的心底。
一切都即将结束。
缀饰着绝望和恐怖的故事迈向尽头,终于能脱离地狱之苦。
十望学姐含着泪继续歌唱。
乌丸学姐和十望学姐的歌声淹没在渐愈高亢的合唱波涛中,已经分不出谁是谁。
虽然混沌,但又互相融合、彼此渗透。
只有沃尔顿……只有我一人看着故事的终幕。
胸中不知为何躁动不安。
沃尔顿这时会怎么想?
他的梦想幻灭,停止探索北极,无可奈何地归国,又失去能分享彼此心中想法的好友……
「我要走了,你会是我见到的最后一人。」
「永别了!」
窗帘剧烈摇晃,怪物的黑影消失。
沃尔顿拉起布帘,静静地注视着窗外。
在钢琴演奏的寂寥曲子中,布幕缓缓降下。
但是……
但是沃尔顿……
他之后的行动是……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我抓紧窗帘,猛然掀起。
因为扯得太用力,整面窗帘落到我的头上。
合音组的人都吓得倒吸一口气。
我无动于衷地拉开盖在头上的窗帘,窗帘沙沙落在脚边。
然后我拼尽力气朝着窗外大喊。
我一次都没见过的「文学少女」,此刻仿佛在我的脑海中露出温和的微笑。
「我不会放弃航海!不会回到英国!我要继续追着你!」
沃尔顿在目送怪物离去以后做了什么?《弗兰肯斯坦》里并没有写出来,所以我只能「想象」!
我展开心灵的羽翼,化为牵挂着怪物的沃尔顿。
「我没办法完全理解或接受你的想法!但我还是会继续追着你!我要继承吾友维克多•弗兰肯斯坦的遗志!追着你这未知的怪物,继续前往未知的世界!
我一定要去看阳光洒落冰封的海面,整个世界闪耀着七彩光辉的景象!」
心中舒坦得有如晴空万里。
这就是我的回答。
如同心叶学长勇敢地面对我,我也不再逃避。
若心叶学长变成怪物,走进我不理解的世界,我也要继续追着他。
纵使冰山围绕、雷电交加,我也不害怕。
我转头望向观众席,沐浴在聚光灯下的脸庞露出笑容。
站在二楼席位的纤瘦少女依然站着。
灯光好耀眼,到处充斥着光明,这是个圆满结局!
「去吧!掉转航向!朝极北的国度出发!」
布幕放下,观众的掌声如雷。
我说出最后一句台词时,早该死掉的维克多似乎微笑了。
外传二 见习生的伤心 终章 残存的翅膀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在当时脱口唱出发誓绝不再唱的赞美诗?
开演时间已过,布幕还没升起,观众开始吵闹。
本来我大可坐视不管。
我的工作只是调查送威胁信去合唱社、持续恶作剧的怪物,并不打算牵涉太深。
为什么我当时唱了歌?
那位喜爱赞美歌的少女躺在我怀里听着赞美歌,如睡着般死去。
她总是开朗微笑地说,听着赞美歌就觉得世上的一切都变得可爱。即使背负那么不幸的命运,夕歌还是深信神的慈爱这种谎话。
她用来倾吐真心话的秘密城堡如今仍然贴着照片,有笑容灿烂地夕歌、夕歌喜爱的七濑,还有蓝色玫瑰的照片。
我设下一道道密码,保护这个地方不受任何人入侵,也不时来到这里看看两位少女的照片。
然而,我永远都听不到夕歌清朗的歌声。
因此我希望至少能看到七濑幸福的笑容,而我却在远地得知七濑的恋情无法实现。
七濑学姐爱的井上选择了天野远子。
正如我发誓不再歌唱,井上也决心不再当作家、不再写小说。
这么一来,井上和天野远子势必无法结合。无论他和天野的牵绊多么坚固、无论他如何想念天野,最后还是会选择七濑。
我本来这样想,但井上又开始写小说。
得知井上抛弃七濑时,我痛得心如刀割、怒火中烧,简直想把井上大卸八块。
虽然天野远子离开了井上,井上却仍想念着天野。
他像是追着天野的背影,走上作家之路。
七濑看着近在眼前的井上露出这种态度,会是多么地痛苦。
一想到这里,我几乎不能呼吸。
可是选择避人耳目、悄悄过活的我也无法让七濑幸福。
七濑在朋友和家人的围绕下平凡地过活,像我这种人绝不能接近她。我总是让周围的人陷入不幸,我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带给别人幸福。
如果七濑知道我是怎么活过来的,一定会很害怕。
如果想起夕歌,一定又会让她伤心。
正因为我很在乎七濑,所以更不能和她扯上关系。
我一直严厉地如此告诫自己。
原本我不打算回日本,但我听到井上的第二部作品以匿名形式在杂志上连载时,怎样都压抑不了心中的骚动。
此外,听说有个高一女生缠着井上,井上却不怎么抗拒。那女孩是个美少女,又是文学少女,俨然像个名门千金——对此信以为真,实在是一大失策。
如果这个高一女生抢走井上,七濑一定会受到更大的打击。
井上实在太没节操。
若是天野远子抢走他也就算了。
要是这高一生趁天野不在时诱惑了井上该怎么办?
说是美少女,究竟美到什么地步?
我中了诡计,千里迢迢回到日本。第一眼看到日坂菜乃时,就觉得自己愚蠢到极点。
后来我被逼着调查一大堆无聊事,不得不在学校里到处奔波。
就这样,我看到暌违一年的七濑本人,而不是照片。
七濑的脸上没有笑容。
我看到她流露带有阴霾的悲伤眼神走进音乐教室,几乎停止呼吸。
虽然我很快就把工作处理完,但是看见七濑这个模样,令我没办法就此离开学校,所以继续待着。
日坂菜乃从柜子里出现时,真把我吓一大跳。
之后她无厘头的言行举止也经常让我惊愕不已。
为什么我会再三出现在日坂面前,跟她说话?为什么我会对她发脾气,还做些让她害怕的事……
日坂被仙道十望子关在工具室那次,我为什么特地现身给她忠告?当我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开门时,又为何怀着恶意说出那些话……
日坂怎么可能是文学少女!她既天真无知,是随处可见的女高中生,但是……她偶尔却会让我想到天野远子。
文化祭当天,仙道十望子缺席,七濑也没有出现,我还以为演出一定会开天窗,日坂却带着十望子和七濑回来了。
是因为这样吗……我是因为这样才唱了夕歌喜欢的那首歌吗?
七濑在舞台上笑了,那是比从前更有力,更动人的笑容。
井上也和一年前不一样。
他拥有遭遇挫折仍不气馁的心,还有面对真实的勇气,也会主动关怀别人。
井上那篇小说的第一章,依然是个甜蜜美好的故事。
可是……
在日前发售的杂志上连载的第二章却是那么沉痛悲伤。
当我发现井上和正在服刑的球谷保持信件往来,以及他把球谷那件事当作小说题材时,我简直像被闪电击中一般动弹不得。
井上变了。
不,应该说他想要改变。
他靠自己的意志往前迈进。
我是不是也会有改变的一天呢?
我重拾歌唱的那天会来临吗?
绝对不再唱歌,这个誓言至今仍然没变。
可是,井上以后如果继续写小说、继续前进,或许有一天我也能……
这只是没有结果的幻想,不过那天要是真的来临,或许我就能把真正的名字告诉井上、七濑,还有那位伸出手说出「我们当朋友吧」的天真文学少女见习生。
***
从文化祭结束一来过了一个月。
演出非常成功,观众都为我们热烈鼓掌。
落幕之后,十望学姐撑着拐杖摸黑冲向观众席,拼命爬上通往二楼观众席的楼梯。
我也追了过去,接着便看到十望学姐和乌丸现学姐抱在一起。
「对、对不起……雫。」
十望学姐嘶哑地道歉,乌丸学姐也紧紧抱着十望学姐,用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低语回答:「没关系,没关系的,十望。」
最令我惊讶的是,散场之后来到音乐教室的乌丸学姐,跟我从前在音乐教室见过好几次的乌丸学姐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她紧握着十望学姐的手,内向胆怯地看着我。比起我以为是乌丸学姐的人,她显然更瘦小,长相也更稚嫩,是个披着乌黑长发的少女。
「你、你就是乌丸学姐?」
我目瞪口呆,乌丸学姐轻轻点头,然后踌躇地问道:
「你是……日坂菜乃同学?是你寄信给我的?」
「呃……嗯,就是我。」
「我不太明白你那份信是什么意思……」
「哇!对不起!我好像误会了!」
乌丸学姐对慌张的我轻声说道:
「……不会的,谢谢你。」
「咦?」
「因为你邀我参加文化祭……提到有话想跟我说……我才会来这里。信件内容大概有一半我都看不懂……可是……我知道有人把我放在心上,想跟我说话……就觉得好高兴……但我又没有勇气来见十望……」
乌丸学姐低下头。
「因为……明明是我做错事,我却说要对十望报仇……」
「别这样说!当时是我先弃你不顾啊!」
「不,你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我那时变得很不对劲……如果是我自己受到那种待遇还无所谓,但是看到你被欺负,我就忍不住了,所以……对学姐她们做出那么恶劣的事。」
「就算这样,你也是被我害的。后来我甚至觉得那不是真的呢,而是怪物……对不起、对不起,雫……」
两人一再向对方道歉。她们已经不是怪物,只是两个很要好的普通女孩。
她们发现我们这群人一直站在旁边时,都不禁脸红。
「当……当我怕得躲在家里不敢出去时……井上学长来找我了。」
果然是心叶学长把乌丸学姐带来的!
我望向身边,心叶学长也看着我笑了。
「我不需要费多少工夫便能说服她,这全多亏了日坂同学那封信,让乌丸同学有参加文化祭的意愿。」
让乌丸学姐在最后一幕合唱也是心叶学长的主意。
「因为机会只有一次,我在演尸体的时候还担心得全身冰凉呢。不过仙道同学和乌丸同学都很努力,才能演出完美的一幕。」
他很感慨地说,然后温柔地看着我。
「日坂同学,你演的沃尔顿最后那段台词真是太棒了。」
「不过,究竟是谁在开演前唱了『Amazing Grace』呢?」
还有,我以为是乌丸学姐的女孩又是谁?
心叶学长和七濑学姐望向彼此。
跟开幕前一样,他们用眼神传达了秘密的对话。
七濑学姐的脸上浮现满足的温和表情。
心叶学长一露出清爽的微笑说:
「说不定是天使呢。」
「呜呜……不要用童话故事敷衍我啦!」
虽然我大感不满,心叶学长和七濑学姐却只是笑着。
过了几天,我在放学后去麻贵学姐的画室报告文化祭的事,顺便喝茶吃点心。
「咦?那张画……」
画室似乎正在整理中,堆放着很多画布,我在其中发现一张肖像画。
那是色调透明的水彩画,有个女孩身披床单,冷眼正对画面。她似乎没穿衣服,床单缝隙之间露出的雪白肌肤美得令人心动,几缕落在额头上的头发是浅茶色。
「这、这个女生……」
她长得好像跟我说过话的乌丸学姐!
虽然发色不一样,但那张脸和那种眼神……咦?这个人到底是女生还是男生?
「麻贵学姐,这个人是谁啊?是男还是女?」
麻贵学姐嘻嘻一笑。
「这是以前来过这里打工的孩子,画名是『天使』,性别嘛……嗯,究竟是哪种呢……」
麻贵学姐说了句「不知道才有神秘感嘛」,然后哄这悠人,露出坏心的笑容。
我离开画室、踏出音乐厅的电梯时,跟一个等电梯的男生擦身而过。
「鸡 |
窝头女生,辛苦了。」
这声音虽然细小,却会令人留下强烈的印象,我惊讶地转头。
电梯门在我眼前关上,令我无法确认。
刚刚那个人似乎穿着学生制服,戴着眼镜,有一头茶色短发。
他说「鸡窝头女生」?
这时,我的脑海闪过了暑假去麻贵学姐别墅的事。在阳光照耀的漫长小径上,当地的少年帮我捡起被风吹走的草帽。
——那个鸡窝头女生,你来观光啊?
他骑在自行车上问道。
那个少年也戴着眼镜……啊,奇怪?好像也长得很像?不,怎么可能嘛!这一定是巧合!
我冲上楼去追电梯,但找不到他的踪影。
接着我又跑去文艺社,跟心叶学长说了这件事。
心叶学长却笑着说:「嗯,所以我说你可能看见了天使。」
听说乌丸学姐明年就要复学。
她似乎经常来找十望学姐,前阵子还来过合唱社。
我听说她们又开始写交换日记。
是说时下不都流行传简讯吗?
不过十望学姐谈起这件事时真的很开心,我想她们两人一定觉得这种方式比传简讯更愉快,也更深刻。
月底就是圣诞节,七濑学姐对我发出情敌宣言。
「我还是喜欢井上。就算井上仍想着远子学姐,我也不会再逼自己放弃,以后我会一直喜欢井上。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发自心底笑着说:『我能喜欢井上真是太好了。』」
喜欢一个从不回应自己的人真的很难受,总是不断受到挫折。
但是,也不会全是悲伤痛苦。
只要此时此刻能陪伴在深爱的身边就会很开心。
一句无心之语或是一个微笑,都是能让世界变得光彩灿烂的宝物。
所以不管多难过、多辛苦、多困难,我也要像前往未知国度的沃尔顿那样,继续迈进。
我相信,一定可以到达满天极光的美丽世界。
「我跟七濑学姐是情敌喔。」
「是啊。」
「我不会输给你的。」
我挺胸说道,七濑学姐也开朗地断言:
「我也不会输的,因为有天使陪在我身边。」
放学后,我跟平时一样去图书室借书,带到文艺社。
当个文学少女的修炼还是得持续下去。
今天的三题故事要写什么主题呢?
差不多该为圣诞节展开攻势了,我要在三题故事的最后写上我想跟心叶学长共度美好的圣诞夜!
笑逐颜开地打开门的瞬间……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心叶学长在窗边和一个女生接吻,那个穿制服的女学生把自己的脸贴上心叶学长的脸。
那个女孩慢慢回头。
——小瞳……
她直视着呆立不动的我,不客气地说:
「你明白了吧?少碍事。」
外传二 见习生的伤心 某一天的千爱
「阿流,你回来啦~饭煮好喽!」
听到玄关传来开门声,我立刻啪嗒啪嗒地跑过去抱住阿流。
「我回来了。小千,肚子好饿啊~」
阿流也紧紧抱着我,在我的脸上磨蹭。
「嘿嘿,阿流,你的脸好冰哦。」
「外面很冷嘛。」
「我今天煮了热乎乎的鱼丸汤,还很烫哦。」
「哇!太棒了!小千,我最爱你了~」
「我也最爱阿流了,是全世界最爱的~」
阿流的家里有三个人,包括阿流、阿流的妈妈、远子学姐,不过远子学姐已经去北海道读大学。他的妈妈是作家,经常住在用来工作的公寓,所以这栋平房等于是给阿流一个人住的。
阿流给了我备用钥匙,我常常来帮他做晚餐。
我在厨房切菜、洗菜、搅拌东西的时候,偶尔会碰到他妈妈,我问候「阿姨好!」之类后,她虽然一脸不耐,还是会对我说句「……欢迎你来玩。」
她不像阿流和远子学姐,非常怕生,总是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过有时也会和我们一起吃我煮的晚餐。
在这种时候,她同样是一脸冷漠,但仍会对我说:
「谢谢你煮了晚餐,很好吃。」
我则是拿出天真可爱的笑容回答:「不用客气啦~」
阿流家里的每个地方都很古色古香,客厅里还有日式矮桌。我将整锅鱼丸汤放在桌上,为我们各添一碗。
「超赞的!小千煮的东西最好吃了!」
阿流说道,吃得好开心。
他老是在外面吃些汉堡排和墨西哥卷饼之类的垃圾食物,如果我做了日式料理,他都会高兴得不得了。
「嘿,阿流,你今天去找姬仓学姐啊?悠人长大一点了吗?已经会爬了吗?」
我笑嘻嘻地说,阿流不好意思地回答:
「还不会爬啦。该怎么说呢……在他出生以前,我一直想东想西,担心得要命,心想如果他像我这样乱来的话该怎么办……」
他停下手中的筷子的动作,犹豫地说,但立刻露出灿烂到让人反胃的笑容。
「可是当我亲眼见到他,看着他慢慢成长,真的很感动呢!他的手脚和指头都好小,软绵绵的,可爱得乱七八糟!虽然他才刚满月,却已经长得跟我一样帅喽。对了!今天他还抓紧我的手指不放耶!他是不是知道我是他爸爸啊?再过不久,他可能就会说『爸爸,陪我打棒球』,或是请教我怎么追女生,或是跟着我出去搭讪……啊,混账,真叫人挡不住啊!」
不止表情,连声音都雀跃不已、
阿流对他上个月出生的儿子已经疼之入骨。
不久之前,他明明还脸色发青,颤抖着说「怎么办?我不想看到长得像我的婴儿啦」,结果孩子一生下来却变成这样。
「小千也跟我一起去就好了。」
「咦?还是不要啦,我最不会应付小孩。」
我笑着回答。
我并不在意姬仓学姐生了阿流的孩子,因为阿流已经属于我。
但我要是看到阿流的孩子,一定不会疼他。
并非因为他的母亲是姬仓学姐,而是我自己缺乏疼爱小孩的感情。
如果没有那种感觉又得装出疼爱他的模样,我一定会羞耻地脸颊火热,胸口发疼。
「这样啊……那等他长成像我这样的英俊青年时再介绍给你吧。」
「这么一来,我说不定会甩了流人哦~」
「那时我已经是个英俊帅气的大叔了,没问题啦。」
「啊哈哈,天晓得~」
流人仿佛理所当然似地接受我的本质,如常地对待我。所以,我也渐渐不再感到羞耻。
「对了,我今天在图书室遇到菜乃哦,她很有朝气地向我问好。」
「哦?」
阿流的眼神变了,他大概也对菜乃很感兴趣。
「那孩子有点像远子姐呢,好比说她们都一样大而化之,一旦决定的事就会拼命去做,也都一样少根筋。我刚开始还觉得大事不妙,远子姐不在时冒出了这样的家伙,我好怕心叶学长会变心呢。」
「连阿流都这么想,难怪朝仓小姐也忍不住去见菜乃。」
「哈哈,我还真想亲眼看看。」
阿流笑了。
朝仓小姐被菜乃反将一军想必很不开心,不过阿流一定会幸灾乐祸,之后来接朝仓小姐的芥川学长铁定会被飓风尾扫到……
「我上次对菜乃说了恶劣的话呢。」
一提起这件事,整颗心就顿时冷却,我知道自己一定变得面无表情。
——我觉得你很像我认识的某人呢,那个人也很乐观开朗,走到哪里人缘都很好哦。
——所以,你一定不理解真正的心叶学长。
心中渐渐地、一点一点地变空。
菜乃听到我这句话都呆掉了,她一定搞不懂原因。
但她还是接收到我话中夹带的恶意。
对,我恨菜乃。
因为她就像神明喜爱的白羊。
她生来就很开朗亲切,不像我是要在身上涂抹白粉的羔羊。
我从第一次在图书室见到她时就这么想。
菜乃很像一年级时和我交往过的篮球社的小广。
小广也是那么天真无邪,直率豪放,是个人见爱人爱的男生。
我跟小广在一起的时候,一直希望自己能像他一样,但我只觉得自己的心变得越来越冷。
「我最喜欢小千表里如一的开朗个性!」
「小千喜欢动物吧?看起来就让人这么觉得。」
「婴儿好可爱哦~小千似乎也很会照顾婴儿呢。」
小广总是笑着说出这些话,一点都不理解真正的我。
跟小广接吻的时候,我羞耻得简直想死,厌恶感就像麻疹一样扩散到全身,所以我推开小广哭着跑走。
「菜乃真的很像小广,所以我觉得她一定没办法理解心叶学长。连七濑学姐都失败了……菜乃怎么可能成功嘛……」
我面无表情地平淡说道,阿流表情依然地听着。
「可是……我看完文化祭演出,去找心叶学长时,他笑着告诉我『多亏了日坂同学,演出才会这么成功』。心叶学长好像……很信任菜乃呢……」
「哦……」
阿流稍微皱起脸孔。
「而且啊……我也发现了……小广没办法了解我,或许是因为我不让他看见真正的自己……但心叶学长让菜乃看到真正的他……菜乃也努力去了解心叶学长……」
如果小广看到真正的我会怎么想呢?
他会不会像菜乃那样毫不退缩地面对我?
还是会觉得我很恶心,马上逃走……
阿流搂住我的脖子,往他拉近。
「不管是诚实的小千还是说谎的小千我都爱哦,因为只有小千愿意杀我。那个小广没有看上真正的小千,我实在太幸运了~」
他的脸上满是笑容。
那份笑意传染到我身上,我也开怀地笑了。
「不管是装帅的阿流还是窝囊的阿流,我也都喜欢。阿流,吻我吧。」
阿流的嘴唇温柔地贴上我的嘴唇。
我亲吻他时,还不停咯咯地笑。
刚开始试着和他交往时,我说过讨厌接吻。
「因为很丢脸嘛。」
我被吻也不会有任何感觉,所以觉得很羞耻。明明不喜欢还要装作喜欢,更是丢脸至极。这样的自己让我觉得好想吐、好绝望,好像一死了之。
所以阿流一直没吻过我。
不过,我已经不会对接吻感到羞耻。跟阿流接吻好开心、好愉快,甚至觉得小鹿乱撞。
我现在依然是只抹了白粉的黑羊,随时担心风把白粉吹落。
心里空荡荡的感觉依然不时来访。
我还是动不动就怀疑自己是没办法像别人那样高兴或难过的怪物,动不动就觉得羞耻。
但我已经比从前更懂得怎么跟这样的自己相处。
人都会一点一滴地改变。
其实我早就知道阿流今天要去找姬仓学姐,所以故意传简讯告诉她「我会过去煮饭哦」, 这件事可不能告诉阿流。
是的,任何人都可以改变。
我在图书室遇见菜乃时,她虽然被我欺负过,但仍开朗地打招呼。
真是个顽强的家伙,怪不得心叶学长拿她没办法。
不过,菜乃和心叶学长的比试还没分出胜负。
我吻着阿流,一边喃喃说道:
「菜乃能不能成为『文学少女』呢……」
外传二 见习生的伤心 后记
大家好,我是野村美月。
这是文学少女外传第二集!《文学少女 见习生的伤心》的主题书目《茵梦湖》是我一直很想引用的故事,能够实现真的很高兴。这本书中的景色和内心描写都非常优美,是能深深打动人心的名著,请大家一定要读读看。这一对青梅竹马真的好可爱哦~
《文学少女 见习生的伤心》之中的《弗兰肯斯坦》的创作背景也很有戏剧性。玛丽雪莱和一群好友在瑞士的别墅各自创作惊悚故事,提议者就是诗人拜伦,玛丽和诗人雪莱还是一对私奔情侣,有好多让人心动的要素。我更要推荐玛丽写的序言哦!啊,本书引用的对话有一些地方为了配合剧情做过修改,还请大家见谅。我已经尽可能依照原本的故事写了,但还是比《友情》那次辛苦,让我抱着头烦恼不已。
在外传第二集,琴吹同学总算往前迈出一步。在本传结束后只有她还是驻足不前让我好焦急,不过琴吹七濑自己的故事一定才刚要迈入重头戏吧。
菜乃和心叶的故事会在下一集《文学少女 见习生的毕业》中完结。我最初就决定要写三集,实际动笔之后才发现页数不足,让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第二集的篇幅多到前所未见,售价也变得比较高,真是抱歉,我会尽力让下一集便宜一点(注3:后记中所指均为日文版的情况)。
《见习生》系列提到不少本传的剧情,我提笔的时候也会想到心叶的视角,所以大家若在阅读时试着想想心叶的感觉,或许能得到另一种乐趣。
这次一起推出了附DVD的特别版,封面也有两种,特别版是菜乃和远子一起登场哦~
另外,形象专辑「文学少女和梦想与现实的旋律」、广播剧「文学少女和渴望死亡的小丑」都已经开始发售。专辑里每首歌都拥有竹冈老师画风那般的透明感,很能治愈人心,歌词也写得好贴切!其中我最喜欢的是「吗哪」和「金色风景」。
剧场版预定在黄金周上映,配音员的活动也在筹划当中,请大家多多关切官方网站的消息,在十月的秋季活动中,饰演远子一角的花泽香菜小姐会用清澈可爱的声音朗读《银河铁道之夜》哟!
至于漫画版,高坂りと老师的《文学少女与渴望死亡的小丑》第二集和日吉丸晃老师的《文学少女和美味故事》第一集,将在一月和二月出版、参与《文学少女和美味故事》剧情设定的松田美弥小姐也表现得相当精彩,所以请大家务必一读!
总觉得的完全是在写些发售资讯……不过最后要来致谢,在宝岛社「这本轻小说真厉害」投票给《文学少女》的读者,谢谢你们!
即使本传已经完结,这个系列仍在小说项目中得到第三名,在女性角色项目之中远子得到第二名,琴吹同学得到第三名,心叶则是获得男性角色项目的第七名,因此我比去年更加感动,也得到了超越去年的鼓励。真的非常谢谢大家!除此之外,插画项目第一名是竹冈老师,而小说项目第一名是曾和我一起联合创作过的井上老师的《笨蛋,测验,召唤兽》,也让我觉得好开心啊~
下次预定要出版的是插画集第三集,大概会在春天再会吧。那就先这样喽!
二零零九年十一月三日 野村美月
恋爱插话集第三弹 序
最初,我真的非常害怕。
“这样做作的笑容,你到底打算持续到什么时候?”
黎明的海边,他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摆出一副完全看透我的笑容,揭穿了我。
我不想被任何人知道真实的自己。想要一辈子都把自己隐藏在面具之下。然而。他却揭露了我面具背后真实的一面,一步一步走进了我的内心。
强硬而又恰到好处,有时却也是残酷的。他带着比谁都要自信的灿烂笑容。对我说,无论是哪个我,他都喜欢。
在我封闭内心,任由自己在黑暗中彷徨的时候,他每天都会来我家,用一成不变的口吻,和我说好多话。
现在,我了解了他的孩子气,他的脆弱,他曾经的伤痛,他的痛苦,他的叫喊。
即便如此,我相信,每当他说喜欢我的时候。我顿时感觉暖暖的,真心回答他,我也是。
啊,这就是恋爱——
恋爱插话集第三弹 “文学少女”与气焰高涨的牛魔王
高中一年级的暑假,脑子都要发酵般的炎热。
“呜……都粘粘的了。”
“为什么,文学部里没有空调业没有电扇呢。把窗子全部打开,风也吹不进来,支付都被汗水浸湿了。”
学校里没什么人是件好事,可以用生物实验室里冰箱里的矿泉水瓶贴着脸颊,软绵绵的很舒服。
“要克服这个如同卡谬的《异邦人》中描绘的疯狂之夏般的天气,果然还是要凉凉的小点心呀。
心叶君,我想要吃有着满满菠萝汁的冰镇的故事。
对着难以下咽的蕨饼吃,就更好了,还有,加上牛奶冰激凌的芒果冰激凌也很好吃,太阳穴突然的痛楚,加上舌头上扩散开的冰冰的甜甜的味道,就拜托你写出这样的小点心吧。”
远子学姐就算是夏日怠慢症,只有食欲还是一样旺盛,她摇晃着折叠椅催促着,猫尾巴一般的长长的麻花辫也不停的在空中晃动着。
我坐在木质的桌子前,用HB铅笔在五十张钉成一垒的原稿纸上,写着学姐的点心。
“这么热的话,不如在家看看高校棒球比赛吧,在暑假里,比起把后辈叫来活动室写小点心,我觉得这个可是更凉爽的过法。”
终于,我还是发起了牢骚。
为什么,就算在暑假期间。我还必须要为这个吃纸的怪异前辈写点心呢?在开着空调的房间里,舒服的享受音乐的时候被叫出来,真希望学姐也能替我想想。
“我完全不懂棒球的规则。”
“那种事看多了就明白了。就算是我,虽说不懂规则,但也看了奥林匹克运动会上的冰壶比赛。”
“但是,我在球类运动上,受到过身心伤害……小学的时候,参加了门球比赛,用嘴接住了球。”
为什么小学生会去参加门球比赛,况且,怎样才能变成要用嘴来接球的状况。门球,不足像高尔夫一样,球在地上滚的运动吗?
可以吐槽的地方太多了,我哭笑不得。远子学姐轻柔地笑了。
“而且,心叶君写的故事,我无论如何也想吃嘛。”
远子学姐靠着椅背托着腮帮。像一个大小姐一样,腼腆的望着我。
这可真卑鄙。
她对着我,轻快地说道:
“啊,太好了,心叶君很闲。”
“我不闲!”
我反射性的叫嚷道。学姐朝我眨了眨眼。
“恩?很忙吗?”
“嗯,也不是太忙。”
“之后,有什么事?”
“……也没啥事。”
“那么,不就是很闲嘛?”
“…………”
语塞了,无话反驳。
实际上,我的确很闲。
作业在7月里就全部做完了。既没有可以一起游玩的朋友,也没有在打工。更没有什么很投入的兴趣爱好。
我也察觉到了,母亲有点担心我为什么会一直呆在家里,明明是暑假,却没有朋友来找我。
远子学姐的电话,确实来的恰到好处。
母亲非常地高兴,把我送到了玄关,还让我向学姐问好。看样子,母亲在接到学姐电话后,非常喜欢学姐,还直夸学姐是个礼貌漂亮的姑娘。
那个人是个吃书的妖怪,您的儿子只是被利用了。我没有和母亲挑明这些,离开了家。
那样的事,从暑假开始后,就两次、三次、四次、五次……不断持续着。
“反正我一点也不闲!我只是被粗暴的学姐强拉出来,没有办法,才写点心的。”
我还在努力反驳着。让学姐觉得我很闲就会乐意来学校那可不得了。
“完成了。”
限制时间还留有很多,我用铅笔稍微修改了一下故事里的差错,把原稿纸撕了下来。
“我想回去了,请快点读完吧。”
单手递过去的总计3张原稿纸,远子学姐都是汗水的脸上绽放出笑容,很高兴的收下了。
“谢谢你,心叶君。我开动啦。恩,冰山,手电,圣诞树,能写出怎样的故事呢?”
五分钟后——
狭小的文学部里,传出了震耳的悲鸣。
“不要!!!好热!好辣!从冰山上飞出了圣诞树。熊熊地烧起来了。很多的手电垂吊在树上,一瞬同,死人的头浮现在圣诞树上。就像切开冰凉的雪大福里,溢出了煮沸的芥末酱。舌头都要烧起来了!”
对着一边抽泣,一边继续吃着加入了芥末的原稿的远子学姐,我淡淡的说道:
“那么,我先走了。”
“啊,心叶君。”
我回过头,学姐用指尖擦去眼泪,笑着说道。
“明天要给我写一个甜甜的点心哦。”
不好。
这样下去的话,明天也要来学校了。
活动室的门关上的同时,我不禁颤抖了。
因为是暑假,学校的走廊显得格外宁静,校外传来些许蝉鸣。
我急匆匆地走着,思考着变成这样的理由。
是因为在暑假开始之前的某几天,我突然身体不适,摇摇晃晃的来到活动室,远子学姐很为我担心?
“……要吃吗?”
远子学姐拿出了吃了一半的书,在这之后,用温柔的声音,和我说着国木田独步的《武藏野》,让我觉得轻松很多。
在那件事上感到她有恩与我,是错误的。
作为回礼,我如果好好写那个三题故事的话。学姐就会摆出非常幸福的表情夸张地连声惊呼:“好吃啊,心叶君,真是太好吃了!”这样的话,心情一好……
终于再一次,认真的写了故事,这就更糟了。
“好厉害啊,就像轻飘飘的戚风蛋糕一样,好美味!加入了红莓的调味料,酸甜可口。”
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远子学姐不停地把原稿纸往嘴里送,对于那样的学姐我无法直视。
为什么,我会写那样的故事呢。
而且还持续不断的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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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因此被学姐完全依赖着了,无论我写出怎样稀奇古怪的东西,就算学姐忍不住发出难吃的悲鸣,第二天都会再次用期待满满的眼神拜托道:“今天给我写一个甜甜的故事吧。”
这样下去,无论是秋天还是冬天,我都将继续做学姐的点心师吧。
这个情景光是稍微想想就让人头晕目眩,我不禁在走廊的角落里想要休息下。
突然,我被如墙壁般厚重的东西撞飞了。
“啊!”
无法支撑住身体,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在我的头顶上,呜呜的响起了像动物轻声低鸣般的声音。并带有温温的水珠啪嗒啪嗒滴下来。
惊讶之余我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像雄牛般强壮的身体。穿着柔道服的男生。
“哎?牛园前辈!”
大约三个月前,还没有被拉入文学部的时候,我为了撮合柔道部的二年级生和远子前辈,暗中策划着。
我察觉到他一看到远子学姐就一脸通红,也察觉到他对我这个被学姐强拉进文学社的人有着很强烈的恨意。
于是,我认为如果把他作为我的替代品每天给学姐写点心兼男朋友的话,将是一件非常皆大欢喜的事。
然而,事与愿违。
“哦哦哦哦哦!是井上啊!”
三个月前,被远子学姐称为“牛魔王”而泪奔的柔道部主将,同那个时候一样,留着男儿泪,向我冲过来。
“哦哦哦哦!啊!哇哇哇哇哇!”
圆木般的手腕,在我背后牢牢的架住,防止我逃跑,一边叫喊着,一边慢慢用力勒紧。
我慌了,牛园同学一定是觉得自己被远子学姐甩了而想要泄愤。
“牛、牛园同学,请冷静一下,远子学姐只是有点迟钝,外加有点死心眼,对你说出那种话可不是因为我!”
“哦哦哦哦哦!”
牛园同学泪如雨下,加大了手腕上的力量。我不禁做好死的觉悟。他用悲痛的声音对我说道:
“我,我无法忘记她,至少,给我留下个和天野同学一起的回忆吧!”
*****
三十分钟后。
我来到了柔道道场,和牛园同学面对面坐着。
柔道部是个大社团,在暑假里也会进行柔道训练,不过,今天的训练好像已经结束了,硕大的道场里只有我和牛园同学两人。由于窗都已经关上了,我热的汗流浃背。
在牛园同学那张人如其名雄牛般的脸上,不停的有汗水、泪水和鼻涕流下来,他连续不断的诉说着。
“我、我从一年级的时候就被天野同学所倾倒。自从那次图书馆命运的邂逅,我就一直喜欢着她,注视着她,我相信,当我成为日本第一柔道家的时候,天野同学也会注意到我的英勇表现,对我回报以微笑。但是,天野同学竟然瞪着我说,‘离我远点,你这种人,最讨厌了。’还骂我是‘牛魔王’……”
“对、对不起。”
煽动他去向学姐告白的就是我,我深表歉意,并拢膝盖,深深地低下了头。
“哦啊啊啊啊,还不止这样,她还对我叫道,‘不要抓走我的心叶君。’就在我面前卿卿我我。”
“这是个误会!哇!”
牛园同学抓着我的衬衫的领子,把我提起来。
我的脸就快贴到他那满是眼泪和鼻涕的脸上。
“井上,果然你这家伙在和天野同学交往吧。”
“没没没没有!绝对没有!怎么会和那个食欲旺盛的妖怪……”
“妖怪?”
“不不,这只是个措辞——是像妖怪一样的人的意思……”
“别玩花样!不许说天野同学的坏话!天野同学是我心中的女神!而你却对女神不敬!”
“不不,我没这个意思,绝对没这个意思。”
“可恶。自从知道天野同学有心上人,我——我——就算粉身碎骨,也要保护她。”
“那个,所以说啦。我和远子学姐没有在交往……”
“井上!!!”
“啊,是!对不起!”
粗鲁的手指,从我的衣领上放了下来。
下一个瞬间,牛园同学向我低头请求道。
“拜托了!井上!一次就好!请完成我的心愿。”
我坐在地上一脸茫然的看着跪在面前的牛园同学。
“秋天,有一个很重要的比赛,可是我的脑子里整天想的都是天野同学的事,完全不在状态。
明明已经决定忘了天野同学的事,向着最强柔道家努力的。最近我的后辈也很替我担心。我是多么的不成熟啊!
这样下去的话,就会在秋天的大会里被首轮的。为了敬仰我的部员们,决不能发生这种事!因此,无论如何拜托了!为了让我从失恋中振作起来,我需要和天野同学在一起的回忆!”
明明牛园同学在低头恳求,我却被他的气势压倒,我慌忙回答道:
“明,明白了。我帮你,不管是回忆还是其他什么,想要完成什么心愿尽管开口。”
真是的,远子学姐到底哪里好,即喜欢管闲事又轻率,会突然暴走,还是个吃纸的妖怪。
第二天,由于下雨的缘故,学校里比昨天凉爽了不少。
纤细的手指翻动着书页,从边缘稍微撕下一小片往嘴里送。很享受地吃着。
“三岛由纪夫的《潮骚》是一种刚从海里捉来的青森贝的味道!就像光滑的少女肌肤一般,滑滑的,乳白色的,放入口中泛起无穷的海的香味,咬一口,爽滑甜蜜的滋味在嘴里扩散开来。”
她陶醉地吸了口气,像平时一样继续说道。
“三岛由纪夫1925年1月14日出生在东京,是一位著名的作家,也是一位过激的思想家,1970年,在新宿市东京自卫队东部方面军总监部剖腹自杀,给世间带来很大的冲击。
无论是作风还是文笔,都表现出非常细腻、华丽、唯美并且激动人心,把读者带入一个背德的世界里。
展现同性之间爱的表白的《假面的告白》,以《滨松中纳言物语》为题材描绘梦想成真的最后的大作《丰饶之海》,对待不伦,创造出举棋不定这一流行语的《美德的动摇》——无论哪个都是一流餐厅里的主厨经过精心挑选的食材做出来的美味料理,配上上好的葡萄酒,所带来的无限美味,不过这本《潮骚》更能放松下来享受,有点不像三岛写的,尽管这样,又感觉只有三岛才写得出这样的作品。”
远子学姐微微张开嘴,用温和的表情浏览着页面,向我说明内容。
“这个故事据说是受到古罗马小说《塔夫尼斯与克罗婀》的影响而创作的,讲的是刚萌发出爱情火花的青年男女初恋的故事。就如《塔夫尼斯与克罗婀》是以爱琴海上的小岛为舞台,描写那种爽朗的牧歌般的风景一样,《潮骚》是以三重县的伊势湾上的小岛为背景,描写岛上出生的年轻恋人们恋爱故事。
主角名叫新治是一个渔夫,有一天在海边遇到了一个冷艳的少女,她是船主的小女儿,名字叫初江。她虽然是养女,父亲打算为她找个夫君作为自己的接班人,而把她叫了回来。
新治和初江相互被对方所吸引,但是,暗恋新治的千代子因嫉妒传播了两人相爱的消息,生气的初江的父亲,把两人拆散了。”
远子学姐也许憧憬这样有隔阂的恋情吧,又一次陶醉地吸一口气,眼睛也变得有点湿润了。
“接近初江的情敌出现了,两人也无法相见,虽说不停出现让人焦虑的情节,最后当然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就像纯白的青森贝,甘甜的口味在舌尖融化,心情也变得凉爽幸福了呢。”
“有那么好吃吗?”
“当然,我最喜欢这种味道了。”
学姐一脸陶醉地断言道。
“远子学姐也想经历这样的恋情吗?”
“哎……?”
远子学姐被我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措手不及。
“这、这个嘛。我也是女生,对这个还是有点憧憬的。”
她微微露出笑容,恶作剧般的看着我,继续说道:
“因此,心叶君也要给我写出这样治愈心灵的爱情故事哟。今天的题目是‘岸边、灯台、鲸鱼’,要写浪漫的甜甜的故事哟。限时五十分钟,好,开始。”
银色的秒表,开始计时。
为什么最后会是鲸鱼?嘛,算了。岸边和灯台相恋,鲸鱼第三者插足的故事就随便写点好了。
不知道写出来会是怎样的味道……
*****
“——于是,读一下这本书吧。”
浸过盐水的棉花糖和鲐鱼味增汤拌在一起的味道……我丢下装作哭鼻子的学姐,来到了柔道道场。
我拿出了从图书馆借来的三岛由纪夫的《潮骚》,牛园同学转动眼珠,歪着脖子一看。
“朝、朝骚?”
“请仔细看一下,不是朝,是潮,《朝骚》。”
“腌菜?菜沾着盐吃吗?能吃吗?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请把口水擦一下。我们没有在说腌菜的问题。是波浪滚滚而来的潮骚。”
“哦,这样啊,是海里的那个啊。”
看着他这样,我稍微感到有点不安了。
“那么,那个潮骚怎么了?”
“远子学姐非常喜欢三岛由纪夫的《潮骚》。她说也想经历这样的爱情。”
“什么!”
突然,牛园同学的眼里放出光芒。呼吸也急促了。
“虽然不可能马上跑去伊势湾当渔夫。不过可以作为说话的开端,好好作为参考吧。”
“哦哦!这样啊!看完这本书就能成为天野同学理想中的男性了吧。”
“不……不是这个意思。”
“井上!你是我的知音!我会记住你的恩情的。”
牛园同学用棒球手套般的手接过了文库本,翻开封面。
但是…………
“呼!”
只翻了一页,就肩膀一沉,直直的倒下来了。
“哇,牛园同学。”
我摇了摇他,他半睁开眼看了看我,立刻站了起来。
“不好,我是被诅咒的体质,没法读超过一页的书。”
“……说起来好像是这样的。”
“不过,只要有对天野的爱,我一定会战胜瞌睡的。”
牛园同学勇敢的直起腰,抬起头,再次开始挑战《潮骚》。
“嗯,岛上有一个神社。从灯台眺望的话感觉不错,这书就像导游用的小册子一样嘛。”
为了不打瞌睡,牛园同学嘴里不停地说着。不过,随着视线转到下一页,他又再一次倒下了。
“牛园同学!”
“不,不好。井上,如果我的眼睛快要闭上的话,你就用这个揍我。”
“哎?”
牛园同学拿出来的是一根金属球棒。为什么柔道道场会有这东西!
“不用客气,用力打下来。”
“这……运气不好的话会死的!”
“没关系,我的头皮可是被评价说比推土机还要硬,不会有问题的。”
“谁这么评价的!根据在哪里!难道和推土机对决过吗!”
“嗯,那是在我小学5年级的暑假,我参加了举行的柔道部合宿。在山里被树根绊倒,头部和地面剧烈碰撞。地面立马出现一个大洞,树倒了两三棵,连鸟也被惊吓得飞走了。不过,我的头却只是擦伤。暑假结束后,这个消息在学校广泛流传,之后我就有了钢之小学生,推土机小牛的称号。”
“那个,只是在快摔倒的时候,偶然抓住杂草之类的得到缓冲的结果!这种事太假了。”
“这样啊,不过我打架也战胜过猪,所以放心好了。”
“猪是生物,而推土机是车!是机器!完全两样的。”
“男子汉不要婆婆妈妈的!继续。”
牛园同学开始了第三次的挑战。
我就像介错人(注:介错人,切腹时负责砍头的人)一样,架着球棒站在牛园同学身后。
怎么办,就算是一翻书就打瞌睡的体质,真的可以用球棒打前辈的头吗。
如果,头破血流的话,我不就成了罪犯了嘛。无论再坚硬的头,一棒下去肯定头破血流,一般来说。
提心吊胆的望向我的前方,牛园同学正以一脸凝重,认真的表情,努力看着书。
粗大的手指搭在书页上。我也屏住呼吸,看着文章。啊,啊,新治拿着比目鱼来到了岸边。马上就要翻页了——
“呼!”
牛园同学头朝前倒下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闭上眼睛,举起球棒,就这样放开了双手。
“对,对不起!伤害别人的事,我做不到!”
咚!
哎!刚才,我听到了咚的一下?
睁开眼,我看到牛园同学倒在榻榻米上,旁边躺着球棒。
难道说,掉下来的球棒正好砸在了牛园同学头上!
牛园同学一动不动。听不到他的呼吸声。
不会吧!
正当我以为我杀了他而不知所措时,牛园同学突然翻身坐起来。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他就像从墓地里苏醒的僵尸一样叫喊着。
“好了,我清醒了。继续看下一页吧!把比目鱼料理一下再吃!”
“不是要吃比目鱼!这是个灯台长的礼物。顺便,还是不要再做危险的事了,你撑不到最后一页的,再打下去会变成笨蛋的。
在这之前,我的神经也受不了了。”
“嗯,只是不看这本书,和天野同学就没有共同语言。”
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我来读吧,牛园同学就坐在那里听吧。”
就这样,我开始了难为情的朗读。
暑假里,我到底在干些什么。
牛园同学双手抱膝,一副专心的表情在听着。
‘穿着木屐,哭泣着的小女。停止了哭泣。那个就是初江。
年轻人不敢相信自己会有如此幸运的遭遇,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嗯。”
朗读时,牛园同学一直在低声附和着,眼珠还时不时转动一下,每当这时我都会被吓一跳。
‘是初江小姐吧。’
‘刚才是你在哭吧。’
‘是我。’
‘为什么要哭呢?’
‘嗯………’
为什么,为什么要低声细语。啊,点头了。眼睛闭上了——在睡觉了吗?不,太阳系在微微抖动着,在思考吗?思考什么?
对牛园同学谜一般的反应,我非常在意。
‘我要走了。’
‘不要走!’
突然,牛园同学站起来叫喊着。
“发,发生什么事了?”
“听到初江小姐要哦组了,忍不住………”
“请不要吓我。”
“对不起。”
牛园同学红着脸道歉,然后又坐回榻榻米上,抱着膝。
‘新治没有回答,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因为他发现身穿红毛衣的初江的胸前,斜划着一道黑线。’
说起来………接下来是一段少儿不宜的描写吧。
在废弃小屋顶哭泣的初江,一边和新治说话,一边从屋顶的钢筋水泥边缘条玩那个风景。打算离开的时候,注意到了刚擦到的污垢,慌忙用手擦拭。
红色毛衣和黑色污垢形成鲜明的对比,虽然是名句,不过要大声读出来还是相当难为情的。
这真是羞耻的事。
牛园同学的呼吸也混乱起来。
‘在她拍打的巴掌下,乳房反而像逗着玩的小动物一样。年轻人为这种运动弹力的柔软性所感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牛园同学又叫了起来。
“这,这次又怎么了。”
“没,只是把天野同学的样子带入了初江可怜的形象,内心深处像有岩浆喷射出来般的感动。”
“哈?”
“井上,初江小姐和天野同学很相像。”
原来牛园同学,沉浸在《潮骚》的世界观众,把自己比作新治,把远子学姐比作了初江小姐。我终于明白了。
不过,我无法赞同。
“远子学姐和初江小姐相比的话,胸部的大小可差太多了。远子学姐的胸部不管怎么拍打,都不会像是嬉戏的小动物,绝对不可能。”
“嗯,啊………说不定是这样。”
就算是情人眼里,也无法否定这一点,牛园同学不禁愁面苦脸。不过,他马上又睁开眼。
“能如此断言的话,难道井上!你这家伙,亲眼看过吗?”
到底他在想象什么,鼻血都喷出来了。
“牛,牛园同学!快把头抬起来!”
“啊!你看到了吗?你看到过天野同学的胸部吗?已经可以如此断言了吗?真不纯洁!”
“不要把血弄的到处都是。我没看过,我们的关系也没到那种程度。平时那种程度,从外面看不就知道了。”
我一边帮他用纸巾止住不停往外滴的鼻血,一边否定道。
“唔。”
牛园同学有点半信半疑。
“这次,再叫的话,我就不读了。”
我集中精力,继续开始朗读。
牛园同学也答应我的要求,老实的坐下继续听着。
新治和初江的关系越来越好,两人都对对方产生了爱慕之情。这也使和新治青梅竹马的千代子对初江小姐产生了嫉妒心理。
千代子是个对自己容貌有自卑感的女孩。在东京的一所大学里就读,春假的时候回到了老家。
对新治来说,也有一个叫安夫的情敌出现。
就这样,在一个大风的日子里,新治和初江相约在废墟约会,新治在等待初江的时候,在一块焚毁的碎片上睡着了。醒来发现,初江裸露身体,在一边烘衣服。
“唔!!”
牛园同学两眼发直。
啊,又到这种场景了。
我一边警戒着,一边继续读下去。
发现新治醒来,慌忙遮住身体的初江。
站起来的新治。
两人隔着篝火互相望着对方。
牛园同学用双手捂住胸,身体向前倾斜。
‘你为什么要逃?’
‘人家害羞嘛。’
‘怎样做才不害羞呢?’
‘你也脱光,我就不会害羞了。’
就这样,把衣服全脱掉扔在一边的新治,自己也完全赤裸的初江隔着篝火这样对他说道。
‘从篝火上跳过来,从篝火上跳过来啊!’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天野同学!”
再也忍不住的牛园同学喷着鼻血站了起来。
“请不要再叫了!快捏住鼻子!”
在这之后,只是不停重复着雄叫,鼻血,愤怒和眼泪。
当听到目击到两人从废墟里出来的千代子,而把这件事告诉了新治的情敌安夫的时候,牛园同学颤抖着喃喃道。
“不好!这下不好了!”
在听到安夫袭击初江的时候,牛园同学愤怒地吼道。
“哦哦哦哦哦哦!安夫那个混蛋,看我来收拾你。”
在听到初江有惊无险的时候,他放心了一般,老实坐下,当听到新治和初江在恋爱的消息传开后,新治收到初江写来的‘父亲很生气,也许再也不能见面了’的信的时候,他会喃喃自语,并流下眼泪。
在读到女人们比较胸部大小的场景是,他又喷出了鼻血。
读的途中,我厌倦了一直注意他的样子,于是放弃了对他行动的防范,只顾自己读下去。
如果这时,谁到道场来的话,看到这个场景会出现怎样的流言呢,我想也不想去想。柔道部的主将满身是血的叫喊着,在地上打滚,在他前面,一名弱小的一年级生在朗读者对于胸部的评价。
曲折的故事终于快要读完了,在甲板上实习而登上船的新治,在遭遇大风的时候,挺身而出,保护了船只,得到了初江父亲的认同。
感到对不起新治和初江的千代子,也努力地给母亲做思想工作,让两人能最终走到一起。
“啊啊啊!千代子!干得好!太伟大了!千代子!我认同你!”
终于到了两人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场面,牛园同学感动得泪如泉涌。
“真是!真是如此美妙的故事啊!这真是日本至宝啊。是啊是啊,新治和初江两人突破层层阻碍,最终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新治的男子汉气概也得到了初江父亲的认同。
就像初江父亲说的一样,‘男人要有力气,有力气就行了’。有力气的话,就算是潮起潮落也能改变!就是这样,井上!”
牛园同学用力地摇晃着我的肩膀,我只能应声附和。
啊………血有没有掉到榻榻米上………
*****
第二天,喉咙干干的,眼睛充血,头也有点疼,带着这样的状态,我又来到学校。
朗读竟然持续了六个小时。
读完之后,牛园同学一直叫着“千代子是个好人!”“新治纯爷们!”“初江好可爱呀!”之类的话。
之后还嚷着,“我也要像个男子汉对天野同学告白。”“一定要达成男人的心愿。”牛园同学真的没事吧。
我稍微有点担心………
那样鼻子里喷着热气,两眼放光的冲过来,普通的女孩不吓得逃跑才怪。
就算远子学姐是个怪人,也会怕的吧。
远子学姐并不在活动室里。
嗯?仔细一看,她两手抱着大量的书出现了。
“………啊,心叶君,欢迎,今天你还是来了啊。”
“这些有很长历史的泛黄书籍是要干什么?”
“这些是预定要废弃的谷崎润一郎的小说全集,我把它们要来了。虽然因为 |
太老旧了不能吃………”
“这样啊。”
还在增加活动室的藏书量这怎么行。
远子学姐从侧面探出头。
“啊,声音有点哑了,感冒了?”
“只不过是话说太多引起。”
“心叶君,有可以长时间说话的朋友了呀。”
“要你管。”
“啊,对了,明天晚上,在学校附近的神社会有祭典。”
“是嘛。”
“然后,还会有烟花大会。而在西校舍的四楼走廊是观看的好位置。去年,来学校的时候发现的。”
“哦,你很有空嘛。”
远子学姐,撅起腮帮。
“真是的,心叶君,为什么总是用那么冷淡的口气说话,亏人家还专程告诉你。”
“书要怎么处理?”
“啊,差点忘记了。”
远子学姐慢慢地开始整理桌子上的书塔。
“这样手就能轻松点了。本来,心叶君………啊!”
再次打开话匣的远子学姐,视线朝下叫了起来。
“不要啊,都黑了。”
大概是抱着书的时候擦到的吧。水手服的胸前有好几条黑线。
我吸了口气。
这场面,和《潮骚》里的某个场面如出一辙。
远子学姐开始用雪白的手拍打自己的胸前。
从上往下拍,虽说污垢慢慢掉下来了,不过远子学姐的胸部和初江的胸部果然是有本质的不同啊。
学姐的手在胸前拍打着,可以很顺畅的滑下来,胸部也没有像逗玩的小动物般的晃动。
污垢好像并不只是尘土,还有墨水之类的什么混在其中,无法很轻易的拍掉,远子学姐明明的抓起了一旁的塑料瓶。
她用素色的手帕,沾了融化了一半的冰水,直接开始在衣服上擦起来。
“呜,看来不用肥皂不行了。”
白色的水手服,吸收了水分,眼看着越来越湿,紧紧贴在了皮肤上,在薄薄的布片之下,内衣的轮廓开始慢慢浮现出来。
哇……这可不妙……
到刚才为止我都是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不过现在有点沉不住气了。
是该告诉学姐吗,我应该移开视线的,不知为何我会看得脸发热。
太没防备了。难道说没有把我当做是男人。不,这种没有曲线的胸部就算看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对有那种尺寸的内衣感到好奇而已,绝对不是内心心跳加速。
是的,那种大小的胸部,看自己的都习惯了。
但是,果然心里还是有点难为情,有点内疚,于是,我一会儿移开视线,一会儿又把视线转回来………
远子学姐突然抬起头看着我。
“!”
看来她注意到我的视线的方向了。脸变得通红,慌忙用手遮住胸口,同时,我的脸也红了。
就这样,两人都沉默了。
远子学姐双手抱胸,用难为情的,责备的眼神看着我。
我的脸颊越来越热了。
“………心叶君,刚才在看着哪里?”
“………那个”
如果老实回答的话,会被打的吧。
但是,远子学姐用一种必须老实回答的眼神紧盯着我。
“如关东平野一般的洗衣板。”
咣当,塑料瓶飞了过来。
“什么意思,竟然说我的胸部像关东平野,像洗衣板!”
水都洒出来了。
“呜,过分,太过分了!我又不是自己想长成洗衣板的。”
当泪目的远子学姐进一步举起拳头的时候,活动室的门被重重地打开了。
“天野!”
怒吼在活动室回荡着,穿着柔道服的牛园同学以鼻子吐着气,眼里燃着活的气势冲了进来。
我和远子学姐都惊讶得动弹不得。
牛园同学摆出副可怕的表情,接近远子学姐。
远子学姐吓得表情僵硬。
“这,这个给你——”
牛园同学拿出一个白色信封。
我目瞪口呆。
情书!那个国语白痴的牛园同学竟然!
但是,这个情况,更像是决斗书——牛园同学摆着一副想要决斗一般的恐怖表情盯着学姐。
远子学姐伸出细小的手,接过了信封。
当场把它打开。
牛园同学屏住了呼吸。
我也探出身体,一看究竟。
信封里面是一枚白色的便签。远子学姐认真地看了一遍。
没问题抬起头,露出了花一般的笑容。
“没问题。”
在便签上,用黑黑的大大的字体写着。
“一起去夏日祭典吧。”
*****
第二天的傍晚,我在校门的内侧张望着。
远子学姐还没有来,穿着学校制服的牛园同学,红着脸坐立不安。
大约10秒1次,放松脸颊,看着他这样没有男子气概的样子,稍微有点不安了,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对“潮骚”心存感激,说这是男人的夙愿,难道在期待着篝火的场景?
那个场景,牛园同学可是大声叫着喷出鼻血的。
但是,那只是小说。只是一个普通的官能场景,把那个在现实中重现的话就麻烦了,更何况还是牛和妖怪。
无法预测牛园同学到底想要干什么,我有点害怕了。
再说,远子学姐会那么干脆的答应约会的要求,这点太让人惊讶了。
“没问题。”
在远子学姐满面笑容的回答的瞬间,牛园同学像是煮熟的章鱼一样通红,高兴得差点昏过去。
“那么,明天,六点半在校门口碰头。”
对于远子学姐的回答,他只是一个劲的点头。
我只是有点茫然。
之前明明还把人家叫做牛魔王,为什么这次会答应呢。
实际上是喜欢那种体育系的男生?说起来,和肌肉集团的划船部互称盟友,关系好像也不错。
我可没有在意这种事,只是学姐和牛园同学成为恋人的话,希望可以把我解放出来。
虽然这样想,但是我还是心里有点不顺畅,感到不舒服。
为什么我要在宝贵的暑假里做这种事——我一边苦苦思索着,一边骗母亲说和朋友一起去祭奠,来到了相约的地方。
约定的时间过了三分钟,远子学姐终于出现了。
“对不起,我迟到了。”
“!”
牛园同学惊得说不出话来。
远子学姐穿着一身淡紫罗兰色的浴衣,衣角的白色花朵,随着学姐的动作可爱的摇摆着,平时编成三股的头发,也绑在了一起。
“因为木屐走路有点不习惯,真是非常抱歉。”
“没,没关系。”
牛园同学拼命摇着头,脸眼睛都通红了。
看着他,远子学姐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
“谢谢你,那,我们出发吧。”
“嗯,好。”
“嘿嘿。”
我悄悄地跟在气氛不错的两人之后。
心中的各大,慢慢地向生气转变。
什么嘛,远子学姐的那个表情,就像在参加宣传活动的偶像明星一样,好做作。什么“嘿嘿”嘛!还穿了浴衣过来,还真是投入呀。那么高兴,还换了发型。
我已经不用为他们两人担心了。
远子学姐也觉得牛园同学不错吧。
我离开他们有段距离,虽然听不清两人在说些什么,不过远子学姐笑得很开心,一直都是笑脸相迎。
那样的远子学姐太耀眼了,牛园同学无法正视,红着脸东张西望,两个人在说些什么呢,虽然说什么都无所谓——远子学姐笑得太多了啦。
到了神社附近,人一下子多了起来。道路的两旁,日式火锅啦,棉花糖啦,墨鱼烧啦,各式各样的店并排排列着,路也变得难走起来。
我几次与人碰撞之后,牛园同学和远子学姐的身影也混在了人群中,就快要跟丢了。
周围的人都十分的乐在其中,笑着闹着,而我却一个人跟踪别人的约会。
真没用,我越来越生气了。
汗水浸湿了脸颊,呼吸开始混乱了,衣服也变得黏黏的了很不舒服。我毫不在意这些,穿过人潮继续前进。
两人在杏仁糖果摊前站住了脚步。
牛园同学买了两个,把其中一个羞答答的伸向远子学姐。
远子学姐睁大了眼睛。
就像鸽子被竹炮打中般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看着牛园同学。
牛园同学红着脸低头在说着什么。
突然,远子学姐害羞的笑了。
洋溢着光芒的,温暖的笑容。
她收下了杏仁果糖,把它放进嘴里,就这样看着牛园同学,又高兴的笑了。
“真好吃,心叶君。”
我不禁想起了,远子学姐吃着我写的原稿,第一次露出笑容的情景——心里想有个很重的东西掉下来一般,深受打击。
明明说吃普通的东西感受不到任何味道的。
却笑得如此开心。
我的心里越来越觉得不爽了,那句说我写的好吃的话也一定只是奉承话而已,我为自己的天真悔恨不已。
不知不觉中,我低下了头。
当肩膀再一次和行人碰撞之后,我猛然抬起头,我们已经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
我慌忙跑到杏仁糖果摊前。
“对不起,刚才在这里买了糖果的,像牛一样结实的学生和穿浴衣的那对情侣往哪个方向走了?”
“应该是那边吧?”
顺着摊主指示的方向,我快步跑去。
啊,真是的,我到底在干些什么。
就随他们去又有什么不好。爱管闲事的麻花辫妖怪和柔道部主将的事我才懒得管呢。
可是,为什么我会这样汗流浃背,气喘嘘嘘的跑着呢。
一边询问着卖棉花糖的小哥,烤着墨鱼的大爷是否看到了牛一样的学生和素色浴衣的女孩,一边在人流中艰难前进。
牛园同学和远子学姐的组合应该还是很容易引起注意的。
“啊,这两个人的话,好像看到他们往神社深处的林子里去了。”
终于,从一个过路人口中,我打听到了准确的方位。
踏着碎石路,我来到林子里一看,在沙沙摇曳的树木下牛园同学和远子学姐面对面站着。
从层层树叶的缝隙中透过的凉爽月光照耀着他们。
牛园同学表情僵硬,用危险的眼神望着远子学姐。
远子学姐用温柔的眼神回望着牛园同学。
在这个两人世界的气氛中,回想起了学姐清澈的声音。
“你,还没有全部脱掉。”
远子学姐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屏住呼吸,心扑通扑通直跳。
“来,跳过那个篝火到我这里来。”
这个,难道是《潮骚》游戏?篝火场景再现!
远子学姐的话好像是这样,只是,附近有那么多人还再现那个场景!等一下,两个人还穿着衣服。
我焦急地看着,牛园同学带着危险的表情,慢慢踏出了一步,用力的一步。
两人的距离缩短了。
远子学姐温柔地抬头望着牛园同学。
下一幕记得是——从篝火上调过来的新治把初江拥入怀中。两人的胸部碰在了一起——然后——然后。
哇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办,再怎么说,要在屋外做这个也太……
当我在犹豫是不是要让他们知道我在偷看,手里全是汗水的时候。
“我,一直,喜,喜欢你。”
牛园同学,断断续续地说着。
这句鼓起很大勇气说出来的话,像雷鸣一般直冲进我的耳朵里。
“我很高兴,谢谢你。”
远子学姐用自己雪白的双手握住牛园同学粗大的手,清澈的黑瞳像花一样微笑着。
洋溢着爱怜的美丽表情。
我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了。
带着非常失落的心情,我离开了哪里。
两个人进展的很顺利,这是件好事啊。
我在热闹的人群中慢慢地走着。
这样,我就不会被牛园同学莫名其妙地误解,也可以摆脱远子学姐的纠缠。从今往后,远子学姐只需对那个国语白痴的男朋友写的三题点心,边说好吃,边吃下去就行了。
真是令人高兴地发展呢。
但是,为什么,我会在生气呢。
噗,随着带有节奏的声响,头上烟火绽放,大家都抬起头,兴奋地欢呼着。
只有我,没有驻足观看,低着头继续走着。
听着周围的欢笑声,我的心里就想有什么掉落似的,变得忧郁起来。
中学时代结束钱,我一直不去学校,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已经不想再受到伤害了,也不想和任何人扯上关系。把被子盖在头上,我的心中不停的重复着这句话。
终于,我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不过,就算到了高中,我也尽可能避免和别人深交。
社团之类的,根本就没打算要人。
更何况,还是有着吃书的奇怪妖怪的文学部。
远子学姐的天然呆和乐天的性格让我无所适从,和她扯上关系让我觉得厌烦,对我笑容相迎,也会让我的心里有刺痛感。
于是,我尽量用让人讨厌的语气和她说话,写一些奇怪的故事,让对方可以离我远一点。
呵呵,认真地写三题点心,真的很失败。
把远子学姐掉落的发带绑在树枝上,暑假听她的话老老实实跑来学校,一起诶的一切都是那么失败。
欢笑声和吵闹声都离我越来越远。
只有烟火的声音还在持续。
回家之后,母亲一定会问我祭典玩的开不开心。
就没有自信能够笑着回答。
回过神,发现我正朝着学校走去。
大概,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吧。
登上台阶,向着西校舍的四楼走去。这也是因为残留在耳中的学姐昨天的话语吧。
——西校舍的四楼走廊是观赏耳朵好位置,去年来学校发现的。
——哦,你很有空嘛。
——真是的,心叶君,为什么总是用那么冷淡的口气说话呢。
夜晚的走廊,黑暗而又宁静。
透过窗子,可以清晰地看到烟火。
像喷雾剂吹出来的一般,红的蓝的绿的金的花朵尽情绽放,然后又在黑暗中消失。
虚幻而又寂寞………
人与人的羁绊一定也像这烟火一样,不知何时就会消失的吧。
我无言的望着天空中不停绽放消失的娇艳花朵。
当我自身的存在也变轻变薄,心情变得无比寂寞,感到自己好像就要在黑暗中消失的时候,我发现了站在身边的人的气息。
“你果然来了,心叶君。”
差点以为心脏要停止跳动了。
穿着浴衣绑着头发的远子学姐,歪着脑袋,柔和的微笑着。
我慌忙别过头。
“你,你——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是来和心叶君一起看烟花的。”
带着微笑,学姐慢慢的回答道。
“烟火!但,但是今天不是要和牛园同学一起去祭典——对了,牛园同学在哪里!把男朋友扔一边没关系吗!”
“男朋友?”
“你不是在和牛园同学交往吗,所以才答应约会的嘛,还特地穿了浴衣,化了妆………”
说着,学姐脸红了起来,找借口似的嘟囔着。
“但是,人家没有替换的制服了嘛。”
“哈?”
“昨天,被书弄脏了。其他的也全部在洗涤中。本来,外出我是一定要穿制服的,不过,浴衣和私服不一样………就稍微凑合一下了。”
什么叫稍微凑合一下。
“还有,我只是陪牛园同学说说话而已,不是在约会。”
“你在说些什么啊。”
那个不是约会还会是什么。
但是,远子学姐鼓起腮帮,捏紧拳头,一口气继续说道。
“你看,牛园同学拿信过来时的那个走投无路的表情,肯定是还没有放弃心叶君,想要和我好好谈谈。于是我抱着绝对不让柔道部把心叶君抢走的念头,摆出游刃有余的微笑答应下来的。”
那个爽朗的笑容,原来是这个意思啊!那之后,笑得更厉害也是!但是——
“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微妙的解释!”
“那个热情的眼神,只可能是喜欢上心叶君了嘛”
所以说嘛,喜欢上的对象怎么会是我!明明读了那么多的恋爱小说,为什么从不觉得自己会成为别人的倾慕对象?
“不过,我已经放心了。因为我搞错哦了,牛园同学喜欢的对象不是心叶君。”
“这是当然的!”
远子学姐微微的点点头。
“我在杏仁糖果摊前听到之后也惊呆了!本以为他会让我把心叶君让给他的。”
真是的怎么会变成这种话题的!虽然感到有点头晕目眩的,不过这些都还说得通。在给她杏仁糖果的时候惊讶的表情原来是这个原因。之后突然又笑起来也是啊。
“牛园同学对那个倾慕的人,是从一年级开始就一直喜欢了,却只是在一旁注视着她。那个人有着长长的头发,白白的皮肤,苗条的身材,是以为端庄,典雅,有女人味的,漂亮女性。”
我不禁开始同情起牛园同学来。
都说到这种地步了,为什么学姐还是没有察觉。不,端庄,典雅,有女人味这几点和事实不符。
“我试着劝他去和那位女性告白。”
胸口小小的震动着,望着在遥远夜空中渐渐消失的光之花,远子学姐温柔的说着。
大概是远子学姐的洗发水的香味………淡淡的花香飘散在空中。
“‘但是,那个人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如果告白了会给她带来困扰,我之需要默默地喜欢着她就够了’牛园同学是这样说的。”
淡淡的悲伤,像波浪一般向胸口打来。
“因此,他希望我能扮演那个人的角色,让他可以传达他的心情。”
牛园同学是以怎样的心情来说这些话的呢。
一定是脸通红的,用尽全力,努力的………
“我答应了他,希望他把我当做那个女性,把想说的话尽情说出来。尽管如此,牛园同学还是不知道要怎么传达好,支支吾吾的,真伤脑筋。”
于是,就有了我看到的那个《潮骚》的情节。远子学姐继续说道。
“牛园同学也读过《潮骚》,虽然一看小说就想睡觉,不过这部小说却带给他很大的触动,看完后非常的感动。
还说他最喜欢书里的千代子。千代子是个好人………”
千代子是新治的青梅竹马,对他保佑倾慕之情,可是自后没有实现心愿。
“千代子是个好人啊,井上!”
好几次,我回忆起牛园同学说过的话。
本以为他会对新治和初江的恋情更有感觉。
“想要留下回忆。”
“一直,喜,喜欢着你。”
无法传达自己对新治的爱慕的千代子。
但是,对自己的相貌没有自信的千代子。
“我,真的那么丑吗?”
当千代子这样问道,新治立刻回答。
“什么嘛,你很漂亮。”
这句话给千代子的心灵带去了阳光,也使她感到了幸福。
——说我很漂亮!那个人说我很漂亮!
——那个人真的说了。这就足够了,我不能再奢求更多了。那个人真的这样和我说了。
“牛园同学,笑着谢谢我。说这样就能一心一意专心于柔道了………一直在不停的谢我。牛园同学真是个好人。能被牛园同学喜欢上的女性很幸福呢。”
远子学姐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我相信,牛园同学的下次的恋情一定是个好的结局。”
“谢谢你。”
“谢谢你,天野同学。”
回答远子学姐时的牛园同学的表情一定是伤心的又是无比幸福的。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是眼里却能浮现出来。我哽咽了。
“是呢。”
我也低声的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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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那样的远子学姐。
六月的校舍被雾和雨围绕着。
因为今天要做值日,所以我早早的来到学校。看到远子学姐在楼梯口的鞋柜边。
现在的日本,基本上已经看不到这种留着及腰麻花辫的女高中生了。
不过,她所站的地方,不是三年生用的鞋箱。而是二年级的——而且那不就是我们班的鞋箱吗?她站在那种地方做什么啊?
她聚精会神的在鞋箱前晃来晃去,像猫尾巴一样的黑色麻花辫也随之摇摆着。
而且,仔细一看,发现她的手上拿着一个紫色的信封。
她想要把信封放进去,却又摇了摇头,收回了手。这样反反复复了好几次。
她到底在做什么啊?
看起来很紧张的样子,还有些害羞——那紫色的信封,莫非是情书?
那个远子学姐竟然写了情书?不可能!
不想扯上关系,所以就像平常一样假装没看到,转身就打算离开。但脚却怎么也不听使唤,一动也动不了。
因为我不得不去鞋箱前换鞋,没办法了,我走向了远子学姐。
“你在做什么,远子学姐。”
“心、心叶君……!”
远子学姐一听到我的声音就被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把信封藏在背后。
“没没没没没没没什么。只是碰巧路过而已,二年级的鞋箱果然很新鲜呢,所以就在这看了看。”
“每个年级的 |
鞋箱都一样啊。那边,是我的鞋箱,请你让一下。”
“啊呀,我真不知道这是你的鞋箱啊。那么心叶君,放学后在活动室见哦。”
果然她是想把情书放到鞋箱里去吧?
远子学姐真传统呢。
但是,对方是谁呢。
不,反正和我没关系…………。
***
放学后,我走进了活动室。发现远子学姐用很轻浮的笑容在迎接我。
“下午好,心叶君。我肚子饿了。写点什么吧,写点吧~”
她乌黑的双眼闪烁着光芒,坐在折叠椅上摇啊摇,不断地催促着。
这完全就是平常的远子学姐啊。
我想着上午的事,慢悠悠地将五十枚一叠的稿纸和笔放在了桌上。
“今天的题目是‘打孔机’、‘埃菲尔铁塔’和‘海狗’,限时五十分钟,好,开始。”
打孔机……她是看到桌上的打孔机随便说说的吧。
我开始用HB铅笔写作,远子学姐盘腿坐在我身边的凳子上,看起了书。
我偷偷看了看标题,然后一惊。
“《好色五人女》……!?”
“讨厌,心叶君,你不会以为是色情小说吧?不是这样的哦。”
远子学姐鼓着自己的小脸。
然后,很开心地开始说了起来。
“井原西鹤的《好色五人女》是在上方商人成为文化的中心的元禄时代中叶,1686年出版的浮世小说。浮世小说也就是指现世小说——也就是描写了当时人们的生活、风俗、恋爱的通俗小说。
作者井原西鹤就是浮世小说的代表作家。
他的身世是个谜,不过很多人都认为他是出生在大阪的一个富裕人家里,十五岁的时候进入了俳句的世界,因为不管家业到处游玩,所以和家里断绝了关系。
因为他自由大胆的词句,所以被称为荷兰西鹤。如果要说他俳句的数量的话,他曾经创下了在一天一夜里写出了两万三千句句子的伟业。
啊啊,这些句子看起来都好好吃呢,想象着这些场景,就好兴奋呢。荞麦面一样,不断地流进肚子里呢。”
在不知不觉间她闭上了眼。
吃得太快,也不咀嚼的话会对胃不好的……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还是沉默了。
她突然又睁开了眼,继续说着。
“他的处女作《好色一代男》是在西鹤四十一岁的时候写的。那本书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之后他不断发表了许多被称为武家故事、商人故事、和情色故事的浮世小说,成为当时十分有名的人。
不过,还有一种说法就是,除了《好色一代男》以外,其他所有的书都并非西鹤写的……。关于西鹤这个人可以说是迷点重重啊。这一点也可以说是一种浪漫啊。”
她微微地笑着,一下子撕掉了书的一角。
“在西鹤的作品里,我最喜欢的是《好色五人女》。这里面收录了五个短篇,是西鹤改编了一些在现实里发生了的事件而写成的。
无论哪个女主角,都十分活灵活现,充满魅力。
在西鹤的时代,爱与恋这种词都被情与色代替了。所以即使说是好色,也不是心叶君想的那种意思哦。
对呢,如果换做现在的话,应该是《为恋而生的女人们》或是《为爱而燃烧的女人们》这种题目吧。”
“……真是复杂呢。”
远子前辈一点也不在意我,将撕下的书页放入了嘴中,满脸幸福地继续说道。
“是啊!这种王道,在任何一个时代都很美味很棒呢。
但是,西鹤的这本书,却并不是表现爱情的浪漫。
比起那种酸酸甜甜的或者是煎熬困苦的心情,他更强烈地反映出了女主角们的热情与欲望。对,这本书就像放满了甜辣酱的煎饼!将章鱼、乌贼和猪肉切成丁,然后将卷心菜切得细细的,放入红姜和天妇罗,然后放很多很多切成末的山芋,混在一起,放在滚烫的铁板上煎!
让脸感受着这伴着青葱与酱料的香味的热气,额头上出着汗,大口大口地吃。就是这种感觉!”
她的指尖又撕下了一页书。
把它放到嘴里,大口咀嚼起来,并说得更带劲了。
“美少女夏和与她身份悬殊佣人的清十郎恋爱,并打算私奔。
千虽然有丈夫,却同时还想勾引侮辱她的女亭主的男人。
贞淑的三原本只想为侍女代笔写情书,没想到自己却和情书的对象结合了。
杂货店的七为了见主持侍童吉三郎制造了火灾。这段悲恋很有名哦。
七第一次见到吉三郎的邂逅场景,有些笨拙青涩十分可爱啊。
‘我十六岁了。’
吉三郎胆怯地说着这样的话,他果然很紧张啊。
‘我也十六岁了。’
七充满活力地回答着的样子,真的太可爱了!两人后来还在猛烈的雷电下,害怕地哭着,并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远子学姐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身体,一副痛苦的样子。
“第五个人,小万!她也很厉害哦。她喜欢的人是公认的美青年,但那个人只对可爱的男孩子感兴趣。
之后,小万写了很多封情书给他,对方都没有理睬。而且听说那个人因为恋人去世了而伤心地离家出走的时候,她想一定要对他说些什么,否则不甘心。然后就女扮男装接近他。还和他发生了关系。”
“对方难道到最后都没有发现吗!”
“当然,中途对方发现她是女孩子,但他的心却仍被小万俘虏了,小万还说这种时候男人女人都一样,所以最后还是结合了。”
“………”
某种程度上来说,万真够男人的。
“五个故事当中,只有最后一个故事的结局是幸福美满的。开始同居的两人,虽然过着十分清贫的生活,但最后万继承了全部家产,变得十分富有。”
“那其他四个都是悲剧吗?”
“是的。夏私奔失败,恋人清十郎也被栽赃盗窃,而被判刑。千搞外遇被丈夫当场抓获,自己了断了性命。想和佣人一起逃走的三被当场抓住,因为通奸而被判刑。点了火的七,也被处以了火刑。但是啊——”
远子学姐为了表示这里才是重点,而很使劲的说道。
“不可思议的是,这四个故事却没有什么悲壮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西鹤简洁奔放的语调的原因。重要的是,包括万的故事在内,所有的女主角都是按照自己心中的愿望在行动,她们很明确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不会辩解,也不会自我怜悯。
三在外逃的时候,梦见了文殊菩萨,菩萨告诫她要悔改出家,但她断言道‘这是我会为之奉献生命的爱恋所以希望你能放过我,文殊菩萨你只知道男色的事,却一点也不了解男女之事!’
夏、千、七和万也都一样,都是自己为自己做出了选择,所以她们绝不后悔。
她们真诚地对待自己想要的东西。
在元禄时代,很多女性都被家庭、社会、性别所束缚。
但在西鹤的小说里,女性因为恋爱而充满活力。她们热情奔放,她们拥有自由!即使等待着她们的是无情的毁灭,但她们也只想拥有并享受这片刻的欢愉。这种极具破坏力的积极动力,让我不禁为她们拍手叫好。”
她满怀热情地说完了之后,眼神变得十分温柔,微笑着。
“所以说,这本书并不是甜甜的点心,也不是酸酸的果实,而是大众向的,味道浓厚的,滚烫的,能吃得饱饱的让人充满精神,活力百倍的薄煎饼。”
之后,学姐又说了些“这像山芋一样黏黏的感觉真好”,“章鱼和乌贼在舌尖跳动”,“咬到猪肉时,让人浑身放松,而同时红姜又让人味觉紧绷”之类的话。同时很开心地,撕着书放在嘴里咀嚼着。
这让人吃惊的样子,那是平常的远子学姐啊……
“心叶君,点心,写好了吗?”
“………请用。”
我撕下写完了的两页稿纸递给了微笑着的远子学姐。
“呜呜,只有一页半啊。你偷工减料了啊………”
因为心里想着别的事,所以实在写不出什么。
远子学姐脸上稍稍透着不满地接过了,然后笑眯眯地读了起来。
“我看看啊,海狗是主角啊。嗯嗯,好可爱呢。奇怪………?他的兴趣是用打孔机打孔?他不断地打着孔,使地球变得千疮百孔………最后,燃烧着的埃菲尔铁塔的顶端刺穿了海狗的肚………这算什么啊~~~。像是当中空空的西瓜一样~~~。
将各种调料撒在皮上,然后咯吱咯吱地啃着瓜子和瓜皮~~~
不仅故事不好,描写也稀稀拉拉的!一点也不~好吃。心叶君,你偷工减料过头了!你太没干劲了~~~!太缺乏爱与热情了!”
我想着紫色信封的事,问道。
“爱与热情吗……果然远子学姐也和西鹤笔下的女主角一样,憧憬着能够顺从着自己欲望来恋爱吗?”
“唉?这、这个嘛………”
她像小仓鼠一样鼓着脸抱怨着,但听到我的问题却吃了一惊,移开了视线,脸通红通红的。
“那个、这个………我绝对不否定爱与欲望,但是………但是,那个,也就是说………有些事情是不能说出口的。你理解一下嘛。西瓜皮,多谢款待啦!所以今天我先回去了。拜托,不要拦我。”
她这样叫着,慌慌张张地穿起了鞋,把东西胡乱往包里一塞就跑了出去。
听着她急匆匆离去的脚步声,我确信了。
果然很奇怪。
第二天早上。
我在和平时一样的时间到了学校,打开鞋盒,发现鞋子上面放着紫色的信封。
这个信封,是昨天远子学姐拿着的!
竟然是给我的!
但是,为什么呢?如果有事的话,可以直接对我说啊。
——有些事情是不能说出口的。
我想起了这么叫着的脸红红的学姐,心怦怦直跳。
我急速地走在人烟稀少的走廊上,打开信封,从里面拿出了淡紫色的信纸。
我屏住呼吸,但当我看到文章内容的下一瞬间。
我狠狠地捏住了信纸,大声叫道。
“远子学姐!!!!”
“给心叶君”
对不起。
我输给了欲望。
我吃掉了心叶君忘在房间里的英语笔记中的三页之多。
那是因为,心叶君翻译的布拉德伯里的《雾笛》看起来实在是太美味了,我觉得自己仿佛被它所诱惑………
想着只是稍微吃一点………撕下了一角放入嘴里,然而却再也停不下来了。
我发自内心地反省着。
远子”
——完——
恋爱插话集第三弹 “文学少女”与开始恋爱的女仆
是由梨小姐!
见到她的时候,我的呼吸仿佛快要停止。
她有着如流水一般自肩头飒飒地落向胸口的黑发,雪一般白皙的肌肤,樱花色的嘴唇,以及神情温柔的黑色双瞳。
她以深红色和服缠绕浅绿色腰带的身姿,犹如传说中一般出现在大门的另一边。
“我已经受够了,在活动室中沉醉在《曼侬·莱斯科》的世界中的时候,突然被犹如森鸥外笔下的山椒大夫一般的大恶人给拐走,带到这种陌生的地方实施虐待。”
“欠下一屁股债的可是你啊,我觉得光偿还利息作为惩罚是不够的。而且这根本不是虐待吧,我这不是让你穿着漂亮的衣服,坐在椅子上,好像对待人偶一样细心照料着么。”
“我讨厌一天到晚被你那令人烦恼的视线盯着。而且,这件和服的胸口太紧了,我很难受。”
“那么我来帮你松一松吧?反正胸口全部敞开也没有关系。”
“啊啊,够了,我要回家。”
面向着麻贵小姐,她一边频频摇头一边控诉着。与此同时,白皙的脸颊上浮现起了红晕,散开的黑发也簌簌地摇动着。
正当我站在走廊下看得出神的时候,麻贵小姐说道:“你看,都是因为你那么任性,把我家的女仆都吓坏了。”
“哎!”
由梨小姐发现了我而睁大了眼睛。被由梨小姐那么看着,我不由得紧张得浑身僵硬。
“麻,麻贵!你可是个女生啊,竟然把那么可爱的女孩子都拐来为你干活?”
“多么拙劣的说辞,我可是有好好地付给她打工薪水的,只是在暑假期间雇佣她,让她住在这里。中学生女仆,挺吸引人的吧?”
“你有没有受到过麻贵的性骚扰?如果发生什么的话尽管对我说。我叫天野远子,让我们结成被害者联盟,一起对抗心理变态吧。”
她以认真的表情劝诱着我。
“我,我叫鱼谷纱代。那个,麻贵小姐并没有对我做什么特别的………”
“是吗?一会儿你可以悄悄地告诉我没关系噢。”
“谢谢你为我挂心。”
我急忙低头行礼,远子如同花朵一般微笑起来。
“唔嗯,请多关照,纱代。”
她用澄澈而清甜的声音那么说道,我不由得再一次呆愣住了。
当奶奶初次见到从东京搬来这里的由梨小姐的时候,她一定也像我这样感动着吧,我禁不住这样想。
由梨小姐是姬仓家的大小姐,在奶奶比现在的我还要年轻的时候就住在这个大宅里了。
那是背负着特殊的命运,拥有着虚幻般美貌的人。
姬仓家的巫女。
她是对奶奶来说特别、特别重要的主人。
去年过世的奶奶时常向我说起由梨小姐的事情。
诸如,由梨小姐成为了龙之国的传说噢。
还有,由梨小姐与她的恋人秋良是如何地深爱着对方……
我最喜欢听他们两人的故事了,小时候在睡觉前总是缠着奶奶讲他们两人的恋爱故事。
——奶奶,给我讲讲由梨小姐和秋良先生的故事吧。
不管听多少次,他们的故事都能触动我的心。
所以,当看到与由梨小姐有点相似的远子来到大宅的时候,我有些心跳加速起来。
***
翌日,远子一大早就在书房读书。
今天早上她穿着线条简洁的白色连衣裙,梳着两条麻花辫。虽然昨天那件深红色的和服非常适合她,不过这件连衣裙也很漂亮。
靠着一面墙壁的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满满的书,那是热爱书籍的由梨小姐留下来的。远子就那么站在那里,翻开了书页。
我有些顾虑地询问道:“要把早饭拿到这里来吗?”
她却仍然拿着书本冲我温柔地微笑起来,回答道:“谢谢,不过我还想再看一会儿书,早饭过一会儿吃就行。”
接着双目熠熠生辉起来:“因为,在这个房间里有那么多贵重的书!简直像是藏宝屋!例如永井荷风翻译的佐拉的《女优娜娜》,若松贱子翻译的《小公子》等等!
还有黑岩泪香翻译的《正史实历铁假面》也很推荐,大仲马的《铁假面》虽然很有名,不过这是描写了相同题材的《桑·玛鲁氏的双羽斑鸠》的翻译版——不,是跳译版!舞台是路易十四时代的法国,然而主人公的名字却是“有藻守雄”。原作中的主人公叫做莫里斯·迪扎尔莫阿斯,翻译作中将莫里斯改成了守雄。而且原作中死去的人物还活着,依然活跃着,虽然很荒唐却让情节波澜万丈,渐渐把人吸引进去了。
把人名改成日本风的事情在过去也经常发生,比如把《佛兰德斯的狗》中的尼洛和帕托拉休换成“清”和“斑”,把阿洛娅换成小绫。”
远子十分快乐地嗤嗤笑着。
“纱代,你喜欢书吗?”
“呃,那个………喜欢泉镜花之类的………”
那是由梨小姐最喜欢的作家。
“啊!我也非常喜欢镜花噢!就像喝了花朵酿成的酒一样,似乎光是看着她那华丽的文字就会醉倒!说起来,这个房间里有好多镜花的书呢!《黑百合》、《草迷宫》、《龙潭潭》、《外科室》!——《歌行灯》中三重在月夜来到海边将嘴唇贴在岩石的裂缝上,‘恋爱,恋爱’地呼唤着的那一幕,一想起来就会觉得心痛。
父亲是谣曲名人,家道没落后被卖到妓院的孤独少女三重,使其家道没落的原因是喜多八——他虽然也是个拥有天赋才能的演员,但是就算再次与因自己而遭遇不幸的落魄少女相会,也无法报上自己的真实姓名。
在黑暗的包围下,喜多八默默地支持者三重,教她跳舞的那个场景,让人觉得就好像喝下了漂浮着白色花瓣的冰冷的酒,既浪漫又哀伤。那二人的悲哀与痛苦以及隐秘的思恋,在故事最后的最后,闪耀着光华,美到极致地升华的情景,实在让人目眩。”
我也仿佛醉了一般,头晕目眩起来。
《歌行灯》最后的场景,由梨小姐也非常喜欢,好像还写在了日记里!
那是以多么快乐,多么幸福,多么怜爱的心情诉说的呢。
果然远子和由梨小姐十分相似!
当远子在麻贵的房间里当画画的模特的时候,我正在书房里悄悄地读着《歌行灯》。
(恋爱、恋爱。)
在霜风都仿佛要冻结的夜晚。
将嘴唇贴在如针一般坚硬的岩石上,哭泣着呼唤“恋爱、恋爱”的三重的声音,与海浪的声音以及海鸟的鸣叫一起,传入耳中。
(恋爱、恋爱。)
“夜空中布满苍色的繁星,海水皆为黑色。仿佛坠入暗夜的血池,啊啊,我还活着吗………千鸟鸣叫,我也鸣泣。”
由梨小姐也孤独地生活在大宅里,或许就像三重一样,也抱着对某个人哀伤的思念等待着他。
还有——远子,似乎也在等待着谁。
***
“啊~快点来啊,心叶君。”
“不要总是嘟囔着故意望向窗外啦,好不容易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我想要你看着我的脸微笑。”
“人口贩子山椒大夫,你太厚颜无耻了。”
午后三点,我在画画的地方端着茶水等候指示,她们又像昨天一样斗起嘴来。
远子换上了带有很多褶皱的连衣裙,头发也用像波浪般的白色丝带舒适地扎了起来。倦怠地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她眺望着窗外,似乎还伴随着叹息。
“心叶君,你看到电报了吗?你不会对学姐见死不救吧,要是正跟家人在旅行中可怎么办啊。”
心叶君………?我把茶水放到桌子上的时候听到了这句话。
“真是的,一大早就尽说着心叶君的事,我嫉妒了。”
“呀,别用笔尖刺我的脸啊!别在我喉咙那里挠痒!就是因为你会做这种事情,我才不想跟你两个人独处!而,而且,心叶君不在的话,我………”
倏地将白皙的手按到肚子那里,那个人不在的话,她连食欲都无法感受吧。白天也几乎没有吃饭。
那个叫做心叶的人一定是远子的秋良!
那会是个怎样的人呢?如果是像由梨小姐日记中所描述的秋良那样,拥有清澈漂亮的双目,理性而温柔的人就好了。
唔嗯,一定是那样的。因为,等待着那个人的远子的表情看起来如此忧愁。他们二人一定是由坚固的羁绊连结起来的恋人,心叶也一定十分珍惜远子没错。
对了,就好像故事中那样,彼此相爱………
强烈期待着远子的心叶来到这个大宅!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和往常一样来到庭院一角的石祠堂中。
那里有个奶奶告诉我的秘密。
在这个祠堂之下,秋良正长眠着。我从奶奶那里继承了守护秋良长眠之地的使命。
由梨小姐,秋良,我像奶奶一样,竭尽全力地守护着这座大宅,守护着那二人的故事。
今天当我特别热心地祈祷着的时候。
饲养在大宅中的狼狗巴隆突然狂吠着站了起来,向着大门跑了过去。
当我转过去的时候发现巴隆将脸从大门的栅栏中伸了出去,呜嗷呜嗷地进行着威吓,而大门之外正站着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抱歉打扰了。”
那个人向着我喊了起来。
“我是从东京来的井上心叶,是圣条学园二年级的学生。”
沐浴在深红色的光芒中——手中拎着旅行包——身材纤细——有着略微与女孩子相似的柔和的脸庞——高中生一般的男人。
我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那个人。
或许是因为我一直沉默着,那个人显现出困惑的表情,如此说道。
“听说这里有人在找我,所以来拜访,请问主人在家吗?”
“!”
那与秋良刚来到大宅时所说的话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秋良是为了寻找死去母亲遗留下的书而前来拜访大宅的。
我的脑袋像是沸腾了一般地热起来,胸口也倏地揪紧了。我什么都没有说,背对着他走向了大宅的玄关。
是秋良!
秋良来了!
虽然他一点都不像书中描写的那样拥有很细的眉毛,岁数也要小上一些,但是,他的相貌依然十分出众。
那就是秋良!
得去告诉远子。
然而当我打开玄关的大门沿着台阶向上爬的时候,华丽地摆动着褶皱连衣裙的裙裾,双目熠熠生辉的远子却正沿着台阶向下跑来。
“纱代!是心叶君来了!”
远子一定是从窗口看到了吧。
她的脸上满溢着幸福的表情,用兴奋的声音那么说着,向着外面跑了出去。
那灿烂的表情与声音,让我出神了片刻,之后我变看到她小心翼翼地向着玄关处的大门而去了。
“心叶君!” |
远子用饱含着喜悦的声音呼唤着那个名字,向着大门跑了过去。她打开大门,抓住对方的手腕,又回到了这里。
虽然远子高兴地看着他,但他却板着面孔,似乎在生气。
根本不是自愿来的,而是被强行带来的。像是很厌恶一般,他以刁难的口吻那么说着。
总觉得,跟秋良不同………
由梨小姐和秋良应该是一见钟情的,但是这位秋良却没有感觉到远子的好意与挂念。而远子对他也说着“好过分好过分”地生起了气。难道他们二人不是恋人?
麻贵小姐穿着画画时的围裙就那么走到玄关来迎接他。
“你来啦,心叶君,欢迎观临。”
“就算这样我也很困扰。”
果然是以很不高兴的表情回答的。
麻贵小姐命令我将客人带到大宅里面。
远子因为做模特的工作还没有完成,被麻贵小姐带走了。
几乎快要哭出来的远子被急急忙忙拖走,而他只是表情不快地目送着,似乎半点都没有帮帮远子的意思。
我渐渐生气起来。
明明远子是如此重视着这个人的到来,一直忧愁地望着窗外!
“………请把行李给我,我带您进去。”
不自觉地,我的口气就变得不客气起来了。
“行李我自己拿着就行。”
“………可这是我的工作。”
我冷淡地迈出步子。
到了房间,他放下行李,十分失礼地询问我的名字。
真气人,难道比起我的名字,不是更应该担心远子吗。随意询问女孩子的名字,这个人一定很轻浮,很玩世不恭吧。
冷淡地报上名字后,他又接着问东问西。
当我扭过头说我是趁着暑假在这里打工的之后,他说“是吗,那么小却很了不起呢。”
这是什么话!被他人侮辱说“那么小”这种话,对我来说是最屈辱的,连耳朵都不禁发热起来。
“我已经是中学生了,一点都不小。”
“哎!?中学生!?几年级!?”
需要惊讶得把眼睛睁得那么圆么?是想说我看起来好像小学生一样么?真是太失礼了!太差劲了!
“一年级。”
我用冷冰冰的声音说。
他又唠唠叨叨地跟我搭话,面对所有问题我都冷淡地应答,随后出了房间。
让人生气的家伙!
跟秋良完全不同!真是太讨厌了!
***
那位失礼的客人的名字叫做井上心叶。
两天后,从麻贵小姐那里得到同意能够休息的远子,兴高采烈地牵着井上的手逛街去了,但井上却是很勉强的样子。
他对远子再好一点该多好,再多一些温柔的笑容该多好。啊啊,为什么他跟远子说话的时候那么马虎呢!
在焦躁的翌日早晨。
我看到远子从井上的房间里走出来。
当天色微微发白,还有些凉丝丝的时候,包裹在宽松睡衣中的远子,低垂着眼帘站在房门前,眼中含着泪水。
我慌忙藏进阴影里,隐藏起气息。
远子在哭泣!
心脏怦怦跳动着,我窥见远子将背靠在房门上,紧紧地闭着嘴唇的样子。她低垂着头,表情落寞得仿佛立刻就会消失不见。
眼尾闪烁着光芒的小泪珠似乎马上就要坠落………她用纤细的手指拭去眼泪,迈开了步子。
我受到了仿佛贯穿头部的震惊。
昨晚在井上的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井上一定又对远子说了什么过分的话!他一定伤害了远子!否则远子不会露出那么哀伤的表情来。
我轻手轻脚地跟在她身后。
远子进入了书房,从书架上取下书本开始阅读。
她的侧脸看起来果然十分寂寞,时不时地因为泪水而眨眼,像是为了鼓励自己一般“啪啪”地拍打着脸颊。
看着远子哀伤的样子,就好像看到由梨小姐哀伤的样子,我的胸口隐隐刺痛起来。
井上起床是在那之后很久。
我看到他打开远子的房间门,向这里面东张西望,于是我怒不可遏地这样说着:“要找远子的话,她在书房里。远子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是不是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
他慌慌张张地回答道。
被比自己年轻的女孩子盯着就害怕起来,真是个没什么胆气的人。可能是因为受到了我的指责,井上像要逃走一般往书房而去,在那里和远子谈了很久。
那一天,麻贵小姐说要把大宅拆除,远子为了保护书籍而固守在书库中,闹得实在很厉害。难道说,麻贵小姐来到大宅的目的就是要拆毁它,我也不禁激烈地动摇了起来。
由梨小姐的大宅,由我来守护!
绝对不会让它被拆除!
我与姬仓家的“约定”还在继续着,必须要让作为姬仓家后继者的她知道这件事,就算被植入名为诅咒的恐怖,也不得不第二次向着这座大宅出手——
呼吸困难地思考着,胸口紧紧地揪起来,脑袋里也变得奇怪起来,偏偏在这种时候,井上却似乎跟麻贵小姐去约会了。
真是个大骗子!对于井上,已经连那么一点点都不值得相信了!
远子非常非常地生气,井上一回来,她就开始抱怨起来,跌坐在了玄关之前。
在那里,远子一直一直地抱着膝盖,紧紧地盯着书本。
“………远子,我做了三明治,要是可以的话………你吃一些吧。”
我怯怯地把三明治和温暖的甘菊茶一起拿了出来。
远子的脸唰地一下红了,或许是由于害羞而扭捏起来,看着我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谢谢你,纱代。昨天也是,你送了饭团给我吃呢。”
她那么说道。
“我开动了。”
说着她咬了一口三明治。
“真好吃,纱代。这个鸡蛋三明治,简直就像中川李枝子的《太阳公公与草地》一般。在软软的面包之间加入切割开的味道香甜的鸡蛋。”
虽然她一定是顾虑到我才那么说的,不过我还是很高兴。
无论是远子的声音还是眼睛,都显得平静而温柔。
明明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感到不安和焦躁,但是远子在的时候,我肩头的重量就仿佛消失了般让我松了口气。把自己是对姬仓家下达制裁的“白雪”这件事情也忘却了。
让如此美丽而温柔的远子感到悲伤,果然井上太讨人厌了。
“………虽然对远子有点抱歉,但是我对井上实在喜欢不起来。”
我突然说出这样的发言,远子不禁睁大了眼睛。
“哎,为什么?”
“因为他丢下远子,跟麻贵小姐出去了。”
“唔,也是呢。把学姐丢在一边什么的,真过分。”
院子的脸颊瞬间鼓了起来,表示同意。
“总觉得他靠不住。”
“就是,很容易哭,不能不看着他。”
“好像很优柔寡断。”
“总是犹豫不决,所以就连我也为他捏着一把汗。”
“还很坏心眼。”
“但是………有时候还挺温柔的。”
远子的嘴唇不经意地绽开了,小巧的脸上浮现起清新的笑容。
那如同花朵一般的笑容,让我心脏一颤。
如此温柔,如此温暖,仿佛将我包围起来一般的——那样的——微笑。
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心中的悸动无法停止。
“远、远子你………喜欢井上………吗?”
我犹豫着那么问道。
其实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如果不是对对方有意思,他是不会露出那么温柔的表情的,这一点就连我这样的小孩子都明白。
远子“哎?”地睁大了双眼。
脸颊染上了一抹绯红,似乎很是困扰地移动着视线,一边用食指拨弄着嘴唇一边低下了头。
“心叶君是………我的学弟………就像个给人添麻烦的弟弟一样………”
似乎是在辩解着什么一般落寞地低语着,放在唇边的手按到了胸口。
接着,她忽然抬起头,眼眶中隐隐含着泪水,露出美丽的笑容。
“这是秘密噢,其实我非常喜欢他。”她十分轻声而清楚地那么说道。
我的心脏比刚才跳得更加激烈了。
远子的脸颊因为太害羞而红了起来。
唰地把食指放到嘴唇中间,微笑着说:“谁都不能告诉噢。”
我没有出声,只是数次频频点头。
我的脸很热。
不,不光是脸,胸口和脑袋,都非常热。
“喜欢”这个词,竟然拥有这样的力量。
仿佛远子的话带上了魔力一般。
通过“喜欢”这个简短的词语,各种思绪渐渐扩大,空气的颜色和温度都在改变。
在大宅中,由梨小姐的——远子的——我感到四处充满了她们的思念,那些思念流入我的心扉,使我剧烈心跳,胸口苦楚。
讨厌。
我这是怎么了。
有什么东西变得很奇怪。
为什么我的心跳那么快。
在厨房里洗东西的时候也是,擦地板的时候也是,我心中的悸动都没有收住。
远子一直在玄关等待着井上。
要是能早点回来就好了,他到底去哪里玩了呢,我焦急起来。
井上他们终于回来的时候,日暮已经深了。
当井上打开玄关处大门的时候,双腿抱膝坐在地上读着书的远子似乎大吃了一惊。
“哇!”地一声,远子向后仰去。
“你为什么在这里看书?”
“在哪里看书是我的自由。”
“但是你坐在那里难道不会屁股痛吗?”
“心叶君不用替我的屁股担心也可以。”远子把不愉快的心情清楚地显露出来。
麻贵小姐对此戏谑地说道:“哎呀,你是吃醋了吧?”
远子红着脸反驳,两人又争执起来。
井上没办法帮两人作出仲裁,只能在一旁惶恐不安。
我冷冷地看着那个样子的井上。
果然井上太差劲了不值得信赖,连脸都长得像女孩子,完全喜欢不起来——
——这是秘密噢,其实我非常喜欢他。
远子的笑容一下子在我脑海中放大,正在那时我与井上目光相接了。
“!”
井上一脸不爽的样子。
只是那样而已,我的心脏就好像快要爆发似的,脸上也热得好像烧起来了一般。
什、什么?怎么了?为什么?
自己动摇起来的地方更加动摇了,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
远子的心情流入了我的心田。
大宅中残留着的关于由李小姐的思念让我目眩神迷。
最初在门口相见的时候,我和秋良一样,惊讶得内心雀跃起来。
实际却完全不是这样。
但是,跟村里的男孩子们不同,那是漂亮干净而又聪明的大都市中的人,脸和声音都如此温柔,就连我也顾虑到了——不对,不是顾虑,只是害怕——但是——
远子生气了,一个人去了书房。
麻贵小姐抱着肚子大笑起来,井上很害羞似的缩起脑袋向自己房间走去。
那时,他从我面前走了过去。
我的心脏几乎快要停止,因为担心这种情绪是否表现在脸上而不安起来,我十分轻蔑地以严厉的声音小声说了句:“不干净。”
井上惊讶地耸起肩膀,很抱歉似的缩起了身体。
我紧紧盯着那像是要逃走一般渐渐远去的背影,那张脸渐渐模糊起来,我明白自己快要哭出来。
胸口和脸颊都越来越热,心绪不安,呼吸困难。
我被传染上了与人恋爱的心情。
思考了太多关于由梨小姐和秋良的事情,或许我也喜欢上了与由梨小姐十分相似的远子所喜欢着的井上了吧。
我是恋上井上了吧。
已经——太迟了吗?
那么,我不得不隐藏起这份刚刚开始意识到的感情。
隐隐作痛的内心深处,传来了“恋爱,恋爱………”的哭泣声。
——完——
恋爱插话集第三弹 “文学少女”今天的点心~在峡谷里~
我看到了这样的远子学姐。
那是在我还是一年级的时候,午休的时候我去文艺部的活动室看了看,在门的那一边,传出了世间少有的哀伤歌声。
咦?是远子学姐吗?是在练习唱卡拉OK吗?
侧耳倾听,好不容易断断续续听到了一句“秋叶变红了”。
似乎她低声哼唱的是名为《深红的秋天》的童谣。
一直以来都那么轻率,以哪种给人造成困扰的开朗,强力地吸引我来到文艺部的妖怪少女,竟然用那么忧伤的声音唱着《深红的秋天》。
到底发什么什么事情了?
我把门稍微打开一些,向里面窥望。
这样一来我就看到了那包裹在夏装中的小小背影,以及细长如猫的尾巴的麻花辫子。
她坐在铁管椅中,面向着木质桌子,就好像在做什么作业似的。手中紧握着的是画笔吧?尖端染成了朱红色,一个劲儿地在纸上涂抹着。一边那么做着,一边发出像是在四周放下幕帘般的声音,唱着与季节不符的《深红的秋天》。
看到如此超现实主义的情景,我的背脊一阵发冷,关上了门。
………就当做没看见吧。
我在心里那么默念着,又在那里待了一会儿。
***
那一天的放学后。
我来到活动室,那张被染成鲜艳朱红色的纸正夹在晾衣杆上晾干。
这正是午休的时候远子学姐涂画的那张纸吧?
我向里面张望,远子学姐已经在房间里了。
“啊,心叶君,不能碰!”
长长的麻花辫摇晃着,她慌忙跑过来,“啪”地取下了晾衣杆。
就那么回到桌子边,这次她用那张纸开始折起纸鹤来。??为什么是纸鹤?
她一声不吭地以十分认真的表情折着纸。
那时,我注意到柜子旁边还有好几只折好的纸鹤,它们仿佛要隐藏在书堆中一般,静悄悄地悬挂着。
虽然直到现在我才注意到,但它们确实从我刚加入文艺部的时候就挂在那里了!
全部都是接近红色的朱红色。
远子学姐把折完的纸鹤像其他纸鹤一样系到绳子上,还是挂在原来那个地方。那之后才像是完成了一桩心事,深呼吸着绽放了如同晴日一般的笑容。
“啊啊,肚子好饿。心叶君,写些什么吧。”
她把鞋子脱下来丢到一边,就那么坐在椅子中,一边摇晃着椅子一边死乞白赖地请求。
“好好,要写什么内容呢?”
我随口问道,心里却不自觉地惦记着纸鹤。
“是啊,那么就‘折纸’、‘夕阳’和‘圆周率’吧,。限制时间是五十分钟整,好,开始!”
远子学姐“咔”地按下了惯用的秒表。
虽然跟平时一样,要写下些奇怪的话。
不过一听到“折纸”和“夕阳”这样的词语,午休的时候将纸涂成朱红色的远子学姐孤零零的背影,还是反射性地浮现了起来。
我在五十张原稿纸订成的册子上,迷惑着写下文字,在我的旁边,远子学姐在椅子上面双腿抱膝地坐着,很高兴似的翻开了书页。
今天似乎是契科夫的短篇集。
她用手指将书的前端撕下一点放入口中,以轻而含蓄的口吻说道:“契科夫的短篇集就好像是在暖炉上煮着的,加入了各种食材的红菜汤呢。
切成大块的洋葱、人参以及卷心菜。
煮得软软的五花肉。
当然也不能忘了散发着泥土香气的火焰菜,这种红色的蔬菜能够将汤染成仿佛夕阳一般的红色噢!
在那之上,漂浮着雪一样洁白的酸奶油。
温热的蒸汽、红色的汤汁以及纯白的酸奶油,描绘出来的是哀愁与追忆。在契科夫的故事中充满了那种仿佛能够将心抓住的落日的情景。
缓缓地咀嚼着撕下的书页,点着头咽了下去,远子学姐轻轻叹了口气。
“安东尼·巴普洛维奇·契科夫生于1860年,一边当着家庭教师一边上学,拿着奖学金进了大学,然后成为了医生。
在那之间,为了帮助家里,开始向幽默杂志投稿。
那些小说得到了评价,出了书,于是小说家契科夫就诞生了。
契科夫写了许多小说和戏剧,最终在44岁的年轻年纪时就死于结核病。他的四大戏剧,《海鸥海鸥》、《万尼亚舅舅》、《三姐妹》、以及《樱桃园》都是能够在静静逝去的百无聊赖的日常生活中,不经意地插入一条希望或者决意,以此撼动人心的名作哟!
小说也是一样,无论哪篇都十分美味!绝不华丽或者甘甜,而是像红菜汤一样让舌尖感受到温热的酸味,那会让人上瘾而停不下来。
契科夫的故事是落日的故事。
登场的人物们都在各自的生活中忍受着微微的痛楚与困苦,淡淡地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
在那之中,带着些微温暖、凛然或者美好的东西,就像喝完红菜汤的时候,能够让冻结的心变得温暖。”
一边发出轻轻的沙沙声一边吃着书,“文学少女”用清澈的声音继续说着。
“在代替婚配者的期间,完全染上了对方的颜色,尽心尽力的《可爱的女人》,描写了与在公园中相遇的有夫之妇的恋情的《带哈巴狗的女人》,无论哪边都是冲动类型的主人公,但是哪边都让人放不下,如此的可爱。啊啊,总是会想,在实际生活中一定存在这样的人啊。
让苦闷的心绪流动在胸膛中的《带阁楼的房子》也是,最后一篇文章的余韵是精彩的杰作!咽下这篇文章的时候,在我的身体里扩散着的是,那彷如寂寞又彷如幸福般的,说不上究竟是什么的味道。
以医生为主人公的《姚内奇》和《出诊》,以及契科夫最后的作品《求婚》也是,在人生的悲哀之中,不知在哪里有着轻松。这些文章有着让人读下去的魅力。
但是我最想推荐的还是具有特别强烈的酸味的这本《在峡谷里》噢。”
远子学姐撕下很大一页纸。
“兹布金老人依靠反复的买卖而过着富裕的生活。
他有两个儿子,长子离开家当了警察。
次子在家中,他那美丽而好胜的老婆阿克西尼亚代替体弱多病的他,为买卖进行着结算的工作,兹布金老人还有个待人善良的后妻,他对自己的生活很满足,为家族感到自豪。
那之后长子迎娶了新娘,但是那位名叫莉芭的少女还十分年轻,一直过着贫苦生活的她无法适应富裕的生活,对长子也抱着恐惧,感到害怕。
长子在结婚仪式的几天之后也回到了工作的地方。
实际上,长子插手了假币制造,事情败露之后,兹布金老人平和的日常生活开始崩溃了。”
花瓣一般的嘴唇之间,这次发出的是重重的叹息。
“重要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失去,在失神的老人面前出现的是,离开家的长子的老婆,那同样失去了所有东西的莉芭。
这个故事中并没有发生奇迹,也没有出现超人那样的人。现实是如此痛苦而严苛,拯救也只不过是一时的东西而已,痛苦从死亡的瞬间蔓延开来。
然而,冰冷的酸奶油仿佛能够治愈滚烫的舌头,直到那时都十分尖锐的酸味,有一个瞬间贯彻胸腔地清爽起来。在沉没的夕阳中,不经意间,仿佛看到那柔和的金色——契科夫的故事中还是隐藏着不变的美丽而透明的东西。这一点是我十分喜欢的。”
远子学姐脸上浮现着笑容,郑重而深切地低语着。
充满了忧虑的双眸,突然转向那些朱红色的祈祷纸鹤。
“………我也,必须毫不惧怕地努力,呢。”
很在意她那寂寞的表情与话语,我忍不住问道:“那些纸鹤,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了我的朋友。”
“朋友?”
“对,最下面的那只是小七。那上面的是十六君,再上面的是………”
远子学姐一个一个地报出了纸鹤的名字。
“最后折的这只叫做三君。”
竟然给纸鹤取名字,她没有朋友吗?
果然是妖怪吧?
突然觉得远子学姐很可怜,我想她投去同情的目光,她向我伸出双手微笑起来。
“心叶君,点心做好了吗?”
“请用。”
“谢谢,我开动了。”
远子学姐将以“折纸”、“夕阳”、“圆周率”这三个词为题而写的短篇小说放入口中,接着瞪大了双眼。
“讨厌………太好吃了………怎么办?心叶君,太好吃了。
就像满满地涂上了黄豆粉的炸面包,表面制作得相当地道,扑簌簌地撒了甘甜的黄豆粉………
走在连接田舍小学的路上,女孩子们之间朦胧的友情。
夕阳照耀的田间小路上,一边唱着圆周率一边友好地一同回家,在折纸中写上字当做信互相交换。啊啊~多么的可爱啊。太美味了,心叶君好伟大!”
看着微笑着吃下“点心”的远子学姐,我一下子觉得害羞起来。
因为午休时她的样子实在太奇怪了,所以就算嘴巴裂开,我也不能说出好像喜欢上远子学姐了这样甜蜜的话!绝对不能说!
但是,这些纸鹤,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逃过沉醉于点心的远子学姐的眼睛,我把最上面的纸鹤拿到手里观察起来。
|
仔细看去,在水彩的涂层之下,还写着字。
数字?
问题?
回答?
X印?
“呀,不行!心叶君!”
远子学姐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脸红得像夕阳。
我大叫起来:“这个!不是数学考卷吗?而且,才得了三分——!”
“呀啊啊啊啊,不要不要,不准看!”
“啊啊,这张是7分,这张是16分!娜娜和汤姆君什么的,指的是得分吗?为什么那么悲惨的分数你可以得上那么多次啊?”
“不要啊!太过分了,趁着我吃点心放松警惕的时候,偷看了我的‘秘密’!”
远子学姐夺走了用挂红灯的数学考卷做的纸鹤,用双手紧紧抱着。
“啊——唔——,不管怎样,就算发下来的是满是X的答题纸,我的心中也充满了强烈的生存下去的决意,所以才把它们折成了纸鹤,你不能用那种说话方式,你对学姐的尊敬与关心还不够。呐,是吧,小七,十六君,小八,小零,二七,三君。”
“跟红灯笼做朋友,太亲近了可怎么办!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永远是挂红灯的状态!”
“啊——你又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了~~~~”
远子学姐用泪眼含恨地瞪过来,我完全呆愣住了。
真是的,这是什么人啊!尽让人担心!
因为同情心而写下了甜蜜的故事,我为此感到强烈的后悔,明天绝对要写下足以刺穿大脑的辛辣的故事,我在心里发誓。
——完——
恋爱插话集第三弹 受伤的绅士与纯洁的歌姬
三层式的冰激凌正正好好的掉在我心脏的上方。
“啊。”
我这么轻轻地嘟囔了一句。
“哇!”
对方发出了慌张的声音。
在人堆中,我们都停下了脚步。
十一月的休息日。
我来到好友七濑就读的圣条学院,来参加文化祭。
圣条的学生人数很多,学校面积也分外的大。各种摊子在校园里排列着,还要看着指南走才行。
从早上开始,空中就布满了乌云。小雨时下时停,但学生们的吆喝声却充满着活力。
我看看啊,七濑的班级今天办的是庙会。好像是穿着浴衣摆粗点心摊和捞金鱼摊之类的。对了对了,我还要好好看看七濑的心上人井上君长什么样。井上君好像是文艺部的。
就在这时,胸口上有种凉凉的软软的感觉。
映入眼帘的,从上开始是巧克力味、朗姆葡萄味和橙味的冰激凌。拿着蛋筒的手指十分修长,美丽得让我看得入迷。抬起头,看到面前站着一个穿着感觉很不错的西装的二十出头的成年男人,他的双眼瞪得大大的,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对、对不起,对不起!啊啊啊啊啊,竟然让这么漂亮的纯白色毛衣染上了巧克力!而且还那么大一片!啊啊,真的,你要我怎么赔罪都行!”
他的一只手仍紧紧地抓着蛋筒,肩膀与嘴唇不断颤抖着,惊慌得开起来有些可怜。
“那个,用手帕——不,用水经济处理一下——不,到事务处借洗衣粉,不,先去便利店买漂白剂——”
他个子很高,长着一张文雅而温柔的脸,不过现在却满额是汗,眼睛不断地打转,身体左右摇晃着,嘴里念念有词。
看起来有些奇怪也有几分可爱,我扑哧笑了出来。
“没事的,我去厕所洗一下。因为有外套,所以把纽扣扣起来就看不出了。”
“那,那么,至少收下清洁费……”
他想要从外套的内侧口袋里拿出意大利品牌的长钱包,不过因为一只手拿着冰激凌,所以怎么也拿不出来。
“咦?真奇怪。”
“那个,冰激凌好像滴下来了。”
“哎哎!呜哇!”
融化了的冰激凌啪嗒啪嗒地滴在他美丽的手指上。看到这个,他更加惊慌了。“啊啊!先要找个地方放——”
在他到处张望的时候,因为蛋筒的倾斜,三层式冰激凌掉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用十分悲伤的眼神看着地面。
然后又一下回过了神,脸红红的害羞地看着我。
“让你见笑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啊,这个,能帮我拿一下吗?”
他将空了的蛋筒递给了我,等我接过之后,他从西装内袋中拿出并打开了钱包。
“啊……”
然后,他双眉一沉,表情变得很忧郁。
“对、对不起。那个,我平时都不太带现金出门。”
这么说着,将三张一千元放到了我的手上。
“对、对不起,现在我只有这点……”
“哎哎!一千元足够了!”
我想要还他两千元,他却没有接下。
反而从零钱袋中掏出两枚一百元硬币、三枚十元硬币、一枚五元硬币和两枚一元硬币,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地放到我手上。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请收下。这些事洗衣粉和漂白剂的钱…”
他满脸抱歉地说着,不过尽管如此他还觉得不够,在笔记本上写上了手机号码和邮箱地址,然后撕下来,放在那堆零钱上。
他十分担心地看着我。
“如果,污渍洗不掉或者这点钱不够的话,请务必要联络我,我会去找一样的衣服的。”
他如此恳求着。
比自己个子要高年纪要大,看起来也十分有教养的男人,竟然几次三番向我道歉,而且还如此可爱,我不禁笑了出来。
“好的,我会的。谢谢你,不过应该没事的。啊,请你稍等一下。”
我跑到了可丽饼摊前,买了一个有巧克力、香蕉和葡萄干三种味道的可丽饼,然后回到了原地。
“给,这时冰激凌的代替品。”
我笑着把可丽饼递给他,他的双眼瞪得大大的。
“哎,太麻烦你了,明明是因为我东张西望才给你添麻烦了。”
他如此推辞着。
“不喜欢这种味道?”
“不不,我最喜欢这种搭配了!”
“太好了。”
我痛快地笑了出来,他又瞪大了眼。
“那,我先告辞啦。”
“啊,可丽饼,谢谢你。”
我依旧笑着,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走了。
身后传来。
“啊~玛利,在搭讪呢?”
“被甩了吧,玛利。”
他被叫做玛利呢。
呵呵,像女孩子一样。
他是圣条的相关人员吗?是OB吗………?如果默默地微笑的话看起来会很受欢迎呢。
之后,我去了七濑那里,然后偷偷地去看了看井上君所属的文艺部的展览,接着就回家了。
“我看到井上君了哦,七濑。”
“哎哎哎哎哎哎哎,骗人。”
晚上,我躺在床上,用手机和七濑聊着天。
七濑十分惊慌地说道。
“不、不是说不能去了嘛。夕歌你个傻瓜!”
“抱歉抱歉,但是,我真的很想见见七濑心中的王子。起来你也真是的,都不介绍给我认识呢。”
“呜,介绍什么的………不不不可能的啦,井上都不太记得我的事,他一定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所以你要积极地去接近他啊,让他了解你的事。”
“我知道啦。但、但是,今天也失败了呢。”
七濑开始慢慢地说着。
“今天井上的班级办的是占卜摊,然后我去看了看。井上是占卜师呢。”
“哦哦,然后呢?”
“然后我坐到井上面前的座位上,说,请帮我占、占卜……”
“嗯嗯。”
“但是,但是啊,井上说要把手给他看,然后井上的手………一、一下子想要伸过来碰我的,我因为太害羞,就逃走了啊。”
“哎——”
“井上一定认为我是一个感觉很糟糕的怪女孩啊。文艺部的展览,我也有偷偷得去看,但是井上………和天野学姐就两个人呆在教室里,我、我不好意思进去…………”
七濑的声音胆怯中带着几分沙哑。
“嗯,那种感觉的确让人不好意思进去啊。教室里只有两个人,很安静啊。”
手机已然放在耳边,我苦笑道。
文艺部的展览教室,在校舍中很少有人经过的角落,客人本来就很少,可以说根本没有。
所以,一下就能知道谁是井上君。
瘦弱的身板,干爽的头发,是一个十分温顺又干净的男孩子,他看起来很闲的样子,坐在折叠椅上玩着填字游戏。然后,一个扎着三股编成的麻花辫的漂亮学姐对着他生气。
“喂,心叶君,有客人来了哦。快点给人家介绍一下。”
她如此说道。
然后井上君笑了笑。
“不好意思,我们部长太烦了。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也请你随意参观。”
他这么说着。
“真是的!什么教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啊!哪一个都是我们文艺部的珍宝啊,哪本都很重要!”
又惹学姐生气了,他耸了耸肩。
和七濑说的那种感觉稍稍有些不同呢。
我这么说着,七濑惊讶地说道。
“哎?不、不一样?”
“本以为是更像王子那样很闪亮的人。而且七濑很萌王子型的人呢。你对那种,在女孩子遇到危险的时候就潇洒地出来救人的白马王子很没辙吧。”
“什么嘛,没那种事啦。”
“因为七濑是少女嘛~。啊,不过,井上看起来挺普通的,我对他很有好感哦。而且笑起来的脸也很可爱。给人一种很清爽,很透明的感觉。”
“呜呜,夕歌不能喜欢上井上哦。”
“喂喂,你吃我的醋?”
“因为夕歌又漂亮,又成熟,和我完全不同很擅长交际,还很会说话,如果夕歌喜欢上井上的话,我真的赢不了啦~~~”
“七濑要比我漂亮得多,还很可爱呢。”
“哎………?没、没那种事啦!”
七濑很吃惊地提高了音调。
我说的是实话。
七濑应该对自己的魅力更有自觉。
害羞地笑着的那种表情,真的让人有种想紧紧抱住她的冲动。如果她那样笑起来的话,井上君也绝对会被她迷住的说。
中学的时候,七濑在家被奶奶将刘海剪平,还梳起了两个辫子,裙摆也半长不短的,眉毛也没有修剪过,睫毛也没有拉过。而且还非常害羞,和男生说话也很生硬,所以班上的男生都不太喜欢她。
“琴吹的眼神真吓人啊。”
“是个丑女性格还那么坏,太糟糕了。”
这种不留情面的发言,当然本人也听到了,所以她的表情也越来越难看,头低得更低了,造成了恶性循环。
然后有一天,她红着脸来到我的座位边。
“那、那个,能不能教我怎么画眉……”
她这么说着。
只要稍稍下点功夫,七濑绝对能变成一个美女,因为我一直如此坚信着,所以很高兴地答应参与这个“七濑改造计划”。
在美容院里理了发,染了稍稍明亮的颜色,裙子弄得短短的,还将眉毛修得很细长,最后再将睫毛翘了翘,这样七濑就华丽变身成了一个美少女。
看到了七濑的男生们对她的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不过七濑只对井上君一心一意。
真的很可爱啊。
“安心吧。我和七濑喜欢的男生类型不同啊。”
七濑真是爱担心啊,我像个大姐姐一样安抚着。
对………。我对在危急时刻能够带着爽朗笑容温柔地来保护别人,清爽的,完美无缺的王子没有兴趣。因为这种人,就算没有我也无关紧要。
比起这种人——
“我更喜欢不能干的人呢。”
脑中浮现出一只手拿着三层式冰激凌,双眼到处张望,浑身是汗的男人,唇微张地笑着。
还有他楚楚可怜地看着掉落了的冰激凌的样子,还有想从上衣口袋中拿出皮夹,却怎么也拿不出来时慌张的样子。还有认真地把一个个硬币放在我手上,这各种各样的姿态,让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看起来很成熟,但实际上不是很可靠,还会很紧张………还会因为过分焦急而失败………不过本人很诚实,很认真,这种人………让我很心动啊。”
“夕歌果然很成熟呢,如果是我的话,对方一着急,我肯定也会乱了阵脚变得很慌张啊。”
井上君虽然长得很可爱,不过,应该不是我喜欢的那种可爱,类型不同呢。
“不过啊,如果七濑还这么磨磨蹭蹭的话,我可就要去和井上君说了哦。”
“哎哎哎哎……!”
“我会对他说,七濑其实喜欢井上喜欢得不得了,你给我有点自觉啊,这样的……”
“不、不行!不行啊,夕歌!”
着急的七濑果然很可爱啊。
“为了不让这种事发生,七濑一定要更积极一点哦。”
“呜………嗯。”
她没有自信地喃喃着。
为了激励她,我和她说了些关于我上的音乐学校的事,还有公演的事,还约好下次一起出去玩,说着说着就夜深了。
“那,晚安啊,七濑。”
“嗯,晚安,夕歌。”
“希望你能梦见井上君哦。”
“笨、笨蛋。”
挂掉了电话,我倒在了枕头上,脑中又稍稍浮现出了,真的是稍稍地浮现出了,今天遇见的那个人,他腼腆的笑容。
***
圣条文化祭后的第三天——
从洗衣店取出的毛衣又变回了纯白。
“看吧,我说没关系的。”
回到家里,将毛衣铺开,很高兴地喃喃着。
虽然他说如果污渍洗不掉的话,请务必联络他,不过还是联络一下他比较好…………。
我打开了记事本,拿出了夹在当中的纸片。
上面是他的手机号和邮箱地址。
用哪个呢。
短信?但是,没有写名字。他还真是粗心呢。
如果在短信上写,致玛利的话,他肯定会吓一跳。
想象着他慌慌张张的样子,我又笑了出来。
最后,还是决定直接打电话了。
提示音不断地响着,在要切换成语音电话的前一刻。
“您好。”
他接起了电话。
“那个,我是拿了你给的洗衣费的那个人,你还记得吗?”
“啊啊!是!当然记得!”
甜美又明亮的声音,从耳边的手机中传出。
太棒了,虽然之前没注意到,不过他的声音真的很棒啊。
很清澈,甜美的声音。
“啊,我弄脏的地方果然没有洗掉吗?”
他很担心地询问着。
我笑着说。
“洗得很干净哦。像新的一样呢。我是想来和你说这个的。”
“啊啊,那真是太好了。我很担心啊。谢谢你给我来电话。”
果然声音很棒啊………。当我意识到的时候,自己的双眼已经闭了起来。
“喂喂?”
“啊,是。”
“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你的声音太美了,我听得都着迷了。”
“哎?”
对方又开始有些惊慌。
“不,没这种事………我的声音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用微弱的声音拼命谦虚着。
“不不,很棒啊。我现在在学校学声乐。所以听到美妙的声音就会入迷呢。”
“………学声乐吗?”
“是的,将来,我想站在剧院的舞台上。”
“是这样啊。所以你的声音要比我美妙得多,而且还很清澈呢。”
“哎。”
这次说不出话的变成了我。
“第一次被人说我的声音很美妙呢。啊哈哈,有点不好意思。”
“不不,我的耳朵可是很准的哦。”
他用假装正经的声音回答道。
就算是恭维,听得也很开心。
然后,对话继续进行着。
学校在哪里?之类的,啊啊,是白藤附属啊?那里培养出了很多剧院歌手呢,之类的。
你很了解呢,莫非你也是做与音乐有关的工作的?而且你的声音也很棒啊。
和声音没有关系,不过,也算是相关的。
圣条学院的交响乐部好像很有名,莫非他是交响乐部的前辈?
我们从确认互相的身份,一直聊到文化祭发生的做的跟所看到的事,还有喜欢的冰激凌的话题,还有各种琐碎的无关紧要的事………
和只见了一面的人,竟然一聊就聊了将近一个小时。
“一不小心就聊了那么长时间,真是对不起。”
“不,我才对不起呢,你很忙吗?”
“不,基本上挺闲的。”
那,可以再打电话给你吗?虽然想这么问,但一想到这个,脸唰地就红了起来。
如果我说这种话的话,太厚脸皮了吧。
在我踌躇不前的时候,我们互相道别,挂断了电话。
也就是说,我们到此为止了。
我看着手中的手机,心中感到了些许寂寞。
***
就在第二天,我们再会了。
放学后,在学校的礼堂里,我们正在为十二月的公演练习着。
演出剧目是《蝴蝶夫人》。
讲述的是,成为了美国海军士官平克尔顿的新娘,楚楚可怜的日本女孩蝴蝶,在被平克尔顿抛弃后自杀的,这样露骨的社会故事。
我出演的是女主角蝴蝶夫人的朋友,以及其他许多场面的合唱。
每年公演的时候,都会邀请歌剧院的职业歌手来演出。这次平克尔顿的角色也邀请了当下十分活跃的男高音来演出,所以大家都很卖力。
即使是这次公演的小配角,下一次也有可能分配到不错的角色。大家肯定都是抱着这种想法不断地努力着的。
“我亲爱的朋友啊,
愿你得到幸福。”
围着蝴蝶夫人,我如此唱着。歌词是意大利语的。意大利歌剧十分明快,这点我很喜欢。
这时,台下发生了一些小小的骚动。
好像有谁来了,看到来者,大家都很惊奇。
我也向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心一下子就被揪住了。
有着温柔脸庞的修长男子,静静地坐在观众席上。
那正是在我纯白色的毛衣上弄上巧克力冰激凌的,那位玛利。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而且,为什么那么冷静——像是很理所当然的一样坐在座位上——哎,骗人的吧!他,在看着我。
我感到有些混乱,连歌词也唱错了,真是一塌糊涂。
到了休息时间,老师把玛利介绍给我们。
当听到他叫毬谷敬一的时候,周围发出了“果然!”或是“哎哎!竟然是那个毬谷!”之类的声音。
我也吓了一跳,然后变得很茫然。
玛利竟然是毬谷敬一!?
很小的时候,他的声音就被誉为天使的歌声,在海外也多次获奖,被称为天才歌手。
长大后,他以蜂蜜般甜美的男高音,被称为声乐界的王子,但却没有成为专业歌手——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他比专业歌手还要有名。
竟然是那个毬谷敬一!
我的思绪有些混乱,羞愧得满脸通红。
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办,虽然有听过毬谷敬一的歌声,不过那也是他化好妆换好衣服站在舞台上的样子,所以没有认出来。
我竟然对毬谷敬一说“真是美妙的声音啊,我听得都入迷了”,竟然说了那么自以为是的话!
呜哇哇哇哇哇,太丢脸了。
心脏怦怦地都快跳了出来,实在不敢正视他。
即使这样,我还是带着胆怯的眼神看着他,而他则被大家围着,脸上的表情十分沉稳,他回答着大家的问题,还不断地点着头。
总觉得………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就当我感觉有些寂寞的时候,他看向了我,有些困扰地笑了笑。
那表情,看起来有些难为情又有些不可靠,我也好像是回应秘密暗号一样,向他微笑。
他看到了我的笑容,像是安心了一样,很高兴地笑了。
啊………怎么办,好开心。
我越来越不好意思了,心里暖暖的,还有一种十分温柔的感觉。
练习结束之后,他在放学的路上等着我。
因为我坚信他会出现,所以这次并没有十分惊讶。
“作为请我吃可丽饼的回礼,我能请你吃饭吗?”
他邀请地十分从容。
“我很乐意,我也想好好地抱怨你一下呢。”
我这样回答道。
“哎!吃饭是在这里吗?”
“是的,特别推荐萝卜和竹轮哦。”
他像孩子一样高兴地说着,坐在长长的板凳上,点了萝卜、竹轮、油炸豆腐,还有鸡蛋和豆腐包。
这,不就是关东煮的车摊嘛。和他的氛围太格格不入了吧。
不过,冒着白色热气咕嘟咕嘟地烧着的关东煮,看起来真的很好吃。
“今天,我的钱包里有好好的放了福泽谕吉,所以请安心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那我就要你推荐的萝卜和竹轮,还有鸡蛋和卷心菜卷。
我们并排坐在椅子上,说着话。
在到达这里之前,为什么毬谷敬一一语不发,突然来我们学校真是犯规啊之类的,这些牢骚话,我毫不客气地全部说了出来。
“玛利,为什么没有成为专业歌手?”
“ |
我比较懒啊,所以不适合。”
“不觉得很浪费吗?你不是被称作是天才吗?”
“那只是在国内罢了。在国外,比我厉害的歌手有很多很多啊。”
“是这样啊,那我这样的人,岂不是还差得很远。”
“水户的目标是成为专业歌手吗?”
“嗯。但现在还都只是参加合唱。我很喜欢唱歌,我想有一天能在舞台的正中央唱着茶花女、托斯卡或是咪咪之类的。那一定感觉很棒吧。”
“………是啊。”
玛利像在做梦一样微微地闭起了眼。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痛苦。
“水户如果作为歌姬站在舞台上的话,我一定会献花给你的。”
“哇,真的吗!”
“是的。”玛利微笑着,笑容看起来十分成熟。“水户喜欢什么样的花?”
“蓝玫瑰!”
“蓝玫瑰,有这种东西吗?”
“有啊,不过是染上蓝色的那种,感觉很浪漫很美呢。花语是,奇迹与不可能实现的事。”
“不可能实现的事吗………”
他的眼神有变得有些寂寞。
“但是啊,如果实现了‘不可能实现的事’的话,那岂不是很棒!所以我喜欢蓝玫瑰!”
“水户,你很有雄心壮志呢。”
玛利温柔地笑着。
“那玛利现在在做什么呢?”
“我现在是教师。”
他很开心地回答着。
“教师,是音乐老师吗?”
“是的。今年开始在圣条学院就职。”
“哎哎,是、是这样啊………”
所以女孩子们一直“玛利”、“玛利”地叫他。
“看着年轻人感觉很开心啊。认真地参加社团、努力学习,还会恋爱。我的学生时代是在外国度过的,所以从早到晚都是课。我想从现在开始取回失去的青春。”
“这种说法,好像老头子一样呢。”
“啊,是这样吗?”
“还有,那个………为什么一直在用敬语呢?那个………我是不是也应该用敬语呢?”
“不不,你这样就好了。而且你又不是我的学生。我之所以会这样说话,是因为一直生活在国外的关系。周围的人,都是比我年长的很了不起的老师。”
“玛利真辛苦呢。”
“不过现在,不唱歌了,感觉很轻松啊。”
“嗯,那,玛利觉得放弃唱歌很好吗?”
“是的,这样我才能在文化祭上品尝到三层式的冰激凌和可丽饼呢。”
笑着回答的玛利,果然像小孩子一样很有活力,十分可爱。
关东煮热腾腾的,汤汁全渗进去了,十分美味。我又点了好几份。
“啊~,吃得饱饱的,而且身体也暖暖的。”
吃完饭,我和玛利两个人在公园里高兴地散着步。
真奇怪,明明没有喝酒,为什么感觉那么轻飘飘的。
“萝卜和竹轮,真的很很很很很很很好吃啊。我刚开始还以为你会带我去法国料理店呢。”
“还是去法国料理店比较好?”
“不,关东煮,最棒了!如果法国料理摆放在我面前的话,我会紧张得连舌头都缩起来呢。”
“实际上我也是呢。”
玛利很害羞地说着。
我轻轻地笑着,唱着蝴蝶夫人的歌。
“我们
习惯了朴素而又安宁
十分简单的生活”
心怦怦直跳,唇间流露出甜美的歌声。
不去在意技术和发音方法,只是小声地吟唱着,只是这样就觉得很开心。
“那种能俘获人心的温柔,就那样
像天空一样,像海水一般
那总是带着一份
沉静的温柔的人啊”
玛利也笑着,小声地唱着平克尔顿的歌。
“我的蝴蝶!………柔弱的蝴蝶
这是多么美妙的名字啊…”
天空像大大的帷幕一样黑而光滑,公园角落里排列着的路灯像是聚光灯一样,照耀着石阶。
在它们的照耀下,我们互相凝视着、微笑着、吟唱着。
“海的那一边
蝴蝶总是被人抓住
然后用针钉在板上”
我恶作剧般地抬起了手,他彬彬有礼地握住了我的手,轻声喃喃道。
“也会发生这种事啊”
“你知道为什么嘛
是为了不让它们逃走”
在原作里,平克尔顿热情地抱着蝴蝶夫人。
而我只是轻轻地放开了手,然后笑着转了个身,风吹动校服的裙摆,翩翩起舞着。
“来,过来吧”
“让我在你那让人怜爱的手上,献上一个吻”
声音像蜂蜜一般,心像是快要被融化了。甜美的男高音。甜美的双眼。不过,我轻轻地笑着摇了摇头。
“啊啊,多么美好的夜晚啊,有那么多的星星!
我从没见过那么美丽的星空
所有的星星就好像在眨眼一样
不断地闪烁着光辉”
玛利笑了。
“你的眼神是多么的迷人,多么可爱的人儿啊”
歌的顺序已经乱七八糟了。想唱的歌词,想唱的场景,想唱什么就唱什么。
这实在是太开心了,我心中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欣喜之感。
玛利握着我的手。
这次,我也没有逃走,而是与他对视。
玛利看着我的双眼,与其中照映出的我的双眼,都像星星一样闪耀着。
“终于抓到你了,蝴蝶。”
玛利戏谑地说道。
“我可是和蝴蝶夫人一样都是十五岁哦。”
“那………可是个大问题呢。”
“这样握着十五岁女孩的手,女朋友可是要生气的哦。”
听到这里,玛利笑得很爽朗。
“这完全没有问题哦。因为我没有女朋友呢。”
然后他的脸害羞地红了。
在圣诞节的一周前,我用手机打电话告诉七濑我有男朋友了。
“圣诞夜要和他一起度过。啊,不过,今年的圣诞节也会和七濑一起过哦。”
“什么时候的事!你们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是在七濑学校的文化祭上认识他的。”
“难道是我们学校的人!?”
“呵呵,是的。”
七濑好像很吃惊的样子。
虽然她一直问我是几年几班的人,但我:
“等七濑和井上君成为恋人之后,我再告诉你。在那之前就一直保密。”
我这么巧妙地掩饰过去了。
如果说,是七濑学校的音乐老师的话,她一定会更吃惊吧。
“虽然不太可靠,但是很可爱呢,只是和他在一起就很开心,而且心里还暖暖的。”
我不断地说着那些甜蜜的事,自己都觉得是不是甜蜜过头了。
敬一——
从上个星期六开始,我就这么称呼他了。
敬一也不再叫我水户,而是叫我夕歌。
去参加文化祭的时候,我丝毫没有想到过我会和七濑学校的老师交往。不过,像是蓝玫瑰的花语一样,我们实现了不可能实现的事。
刚刚开始,只是觉得两个人在一起聊天很开心。也介意着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还有虽然学校不同,但仍然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
不过见了很多次面之后,也就不在意这些了。
“我能成为你的男朋友吗?比你大八岁,是不是在考虑范围之外呢?”
敬一很担心地询问着,我笑着回答他说:
“你只要能答应我不像平克尔顿那样花心就好了。”
敬一打从心底里开心地笑了出来,然后紧紧地拥着我。
“那肯定没问题。如果你担心的话,可以用钉子将我钉在板上。”
“我才不会对我的宝贝男朋友做那种事呢。”
我也很幸福地将脸靠在了敬一的胸口。
然后,我们便成为了恋人。
今年的圣诞夜要和男朋友一起过呢。
现在,心已经开始怦怦直跳了。
“七濑也赶快和井上君成为恋人吧。这样的话我们四个就能进行双重约会了。”
那是多么光彩夺目的未来啊。
第二天,在公演的练习结束后,我来到了敬一的公寓。
今天说好了要给他做晚饭呢。
因为他好像还没有回家,所以我就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敬一的家,起居室十分宽敞舒心,地毯与窗帘也都选择了十分高雅柔和的颜色。
我用音响放起了从家里带来的爱听的CD,然后围上围裙,开始做饭。
今天打算做豆腐汉堡。里面放了很多蔬菜的酸甜的馅料。
味噌汤里就放萝卜和油豆腐吧。
为喜欢的人做饭,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敬一总是很感动地吃着我做的料理,这让我更加高兴呢。
CD里传出了赞美歌的声音,我也跟着喃喃低唱。被如同天堂上射下的光芒一般清澈的旋律包围着,整个世界都变得如此美妙。
啊啊,我的身边为什么有那么多美妙的东西啊。
我在切要放入汉堡里的胡萝卜时,门被打开了。
是敬一!
“欢迎回家!”
当我转身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敬一的脸变得十分悲伤。
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眼神变得十分胆怯,唇也不断地颤抖着。
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敬一。
我也发不出声来,只是呆呆地站着。敬一突然失去了力量,跪在了地上,整个人蜷缩着,双手捂着耳朵,身体不断地震颤着。
“快停下………为、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追着我!”
口里说着一些不明含义的话,拼命地摇着头。
音箱中传来赞美诗澄澈宏亮的声音。敬一的表情——声音,都扭曲了。他失声哀鸣着。
“求你了!不要再唱了!我不要再听到这种声音了………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以为自己能够忘记,我已经放弃唱歌了!所以求你了,原谅我吧——原谅我,原谅我吧——”
他不断地哀求着,头痛苦地蹭着地板。汗水与颤抖无法停止,嘴里断断续续传出的话语与赞美歌的声音混在一起,变成了像是暴风雨一般不协调的声音。我被这猛烈的风雨蹂躏着。
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是赞美歌的原因?
我赶紧关掉了CD。敬一仍然抱着头,颤抖着。我跪在他的跟前,握住了他的手。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愿意听赞美歌。歌已经停了,所以没事了哦…”
我不断地重复着“对不起”和“没事了”,我充满汗水的手牢牢地抓着他冰凉的双手。即便如此,敬一仍没有停止颤抖,像是心脏要被扭曲了一样地害怕着。
但是,他一点点的平静下来,敬一的手在我的手中慢慢地放松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没有分开。
“………对不起。”
他用很微弱的声音说着。
“没事。”
我依旧握着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声询问道。
“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了吗?”
“………”
敬一沉默着。
“不想说也没关系,等敬一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谢谢、你。”
我紧紧地抱着敬一,握在一起的手就这样垂了下来,我给了他一个很甜美的笑容。
“肚子饿了吧,晚饭马上就好了,你先去换衣服吧。今天是豆腐汉堡和萝卜味噌汤哦。”
敬一也有些僵硬地微笑着。
“都是我最喜欢吃的。”
“嗯,我就知道你喜欢。”
我握着敬一的手,把他拉了起来。
“我会做很很很美味的汉堡给你吃的。”
“夕歌做的东西,都很美味呢。”
他表情变得缓和,紧紧地握了一下我的手,然后就进了旁边的房间。
我也再次开始做饭。
汉堡、味噌汤和色拉都做得很成功,我们一起悠闲地度过了美好的时光。
两个人一起收拾了餐具后,肩并肩地坐在沙发上,闲聊着。
七濑从初中开始就一直很喜欢同年级的井上君,七濑虽然看起来很难接近,实际上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七濑能早点和井上君相思相爱就好了………之类的。
然后就能早点和七濑说敬一的事了………四个人一起进行双重约会,一定会很开心的………之类的。
有没有读过井上美羽的《如同晴空一般》?………之类的。
那本书很可爱,很柔美,是我最喜欢的小说,美羽好像和我一样大。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人呢………下次来的时候,把《如同晴空一般》的电影DVD和音乐CD带来吧。电影里的画面也很唯美呢………。雨后的晴空,夕阳下的单杠、水池、还有静静的走廊………。
扮演树的女孩也很符合角色呢………。
主题歌的旋律也很明亮,透彻………让人有点想哭。
我也想………像树一样无怨无悔地喜欢一个人………。
紧挨着的肩膀,是那么的温暖。
敬一将放在膝盖上的手,放在了我的手上。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听着柔和的雨声,我们继续着平凡而幸福的对话。
敬一突然担心地问着。
“夕歌………你能永远、待在我身边吗?”
他看着我,眼中充斥着不安。手也变得有些僵硬。
他到底想起了什么。
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所爱的人,手竟然如此冰冷僵硬………。
胸中有一种被紧揪着的哀伤与爱恋,我像是对待易碎品一样,轻轻地抚摸着敬一,然后十指交合。
“嗯………我永远,会待在你的身边。”
我爱你之类的话语,太过夸张。
但这份温暖而又苦涩的情感,要比喜欢来得深刻得多。
我温暖着敬一的手,温柔地说着。
“蝴蝶夫人在直到平克尔顿和别的女人结婚了之后唱到‘不能怀揣着尊严活着的人,那就怀揣着尊严死去吧’。但我觉得,即使尊严受到了伤害………。也不能因为这种事情而死去。即使遇到了很艰辛很凄惨的事,即使满身泥泞………我也要活下去,待在敬一的身边………我们约定好了哦。”
“………太好了。”
敬一将脸埋在我的颈部。
好像在哭一样。
我依旧握着他的手,说着下次约会去哪里,平安夜吃些什么,之类关于未来的话题。
我向神祈祷着,请让这份温柔美好的时光永远继续下去吧。
——完——
恋爱插话集第三弹 远子阿姨炭的秘密
“啊,好可爱啊!和流人婴儿的时候一模一样呢!”
远子姐看着麻贵手里抱着的悠人,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为了见一见三天前刚出生的小侄子,远子姐连夜坐电车坐船,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从北海道的下宿回到了老家。
“什么?什么?果然是和我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男子汉吧!”
没想到自己儿子被称赞,自己也能这么开心。不过麻贵很快的就对着兴致勃勃的我泼冷水。
“啊呀,真的是这样吗?我们家悠人可要比某个不中用的家伙要长得感性得多呢。对吧,悠人?你不能像你爸爸一样脚踏两条船三条船,随意玩弄女人哦。”
“你不要给婴儿灌输一堆奇怪的事啊!而且不是爸爸是daddy!悠人要叫我daddy。对吧,悠人。”
“喂,daddy算什么啊,这样叫脑子会变坏的,所以别这样。悠人要叫我们爸爸妈妈。”
在医院的病床上,麻贵紧紧抱着悠人,背向了我。
“话说啊,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霸占着悠人啊。也让我抱抱。”
“哼哼,这就是做妈妈的特权。”
麻贵把自己的脸往悠人嫩嫩的粉色的小脸蛋上蹭,还满脸幸福的微笑着。对很强势的麻贵来说,这种充满了母性的表情,让人一下就被吸引住了。悠人刚出生三天,这个傲慢的公主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母亲,这让我感到很吃惊。
因为这样就擅自决定悠人的事,我还是不能接受。
嘛,比起刚知道有了悠人的时候,“他不是你的孩子,是我的孩子”这种冷漠的话语,现在能让悠人叫我“爸爸”,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当初我叫嚣说,“给我堕掉”。三天前,被告知说孩子出生了的时候,我真的都不敢来医院。
不过,刚出生的悠人被放在了育婴室,我看到他和其他婴儿在一起很安稳的睡觉的时候,总觉得十分感动。
我贴在窗上,使劲的盯着他看的时候,他突然睁开了眼,还冲着我笑。
麻贵把我当成傻瓜一样说,那一定是错觉。不过我相信这代表着,悠人知道我是他的爸爸,曾经也听说婴儿很有这方面的感应。
所以呢,现在的我已经完全败给儿子了。
每天都逃课来医院。
“你怎么又来了?”
我也不在意麻贵的这种牢骚,一直努力的想让悠人叫我“daddy”。
“我绝对要主张爸爸的特权。我说啊,远子姐也认为叫‘daddy’比较有美国的家庭情景剧的感觉,很帅吧?”
“还是叫‘爸爸’比较正常对吧,远子?”
“唔,那个……”
远子姐一下子被两个人逼问,不知如何是好。
“我觉得叫papa和mama又简单又好听。”
她很勉强地笑着说道。
“papa?”
我喃喃道。
“mama?”
麻贵喃喃道。
远子拍了一下手,双眼充满了幻想说道:
“对,papa和mama!这种能够无拘无束的气氛很棒吧。对这么小的孩子来说,叫papa和mama最合适了。”
对她闪耀着的表情实在是束手无策,我和麻贵同时叹了一口气。
“那个,让我抱抱悠人吧。”
“好好,这是远子阿姨炭哦。”
“阿姨炭?”
远子姐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是啊,你不是我们悠人的阿姨吗?”
“的、的确是这样,但我才十八岁,还是个朝气蓬勃的女大学生……”
她垂下了眼,一副可怜的表情嘟哝着。
果然被叫做阿姨的话,心情很复杂啊。
“呜呜,是流人的错,没有做好有计划性的家族计划。竟然高二就当爸爸了。害得我也变成了阿姨啊。”
“啊呀,阿姨炭这个称呼也不错啦,挺可爱的啊。悠人一定要叫阿姨炭哦。来,远子阿姨炭。看这个梳着三股编成的麻花辫的飞机场就是远子阿姨炭哦,悠人。”
“飞机场三个字是多余的!”
远子姐鼓着脸反驳着。麻贵则是不断地叫着“阿姨炭”“阿姨炭”。
远子姐因为进了北海道的大学,都不能像以往一样经常见面,所以现在麻贵要好好地捉弄一下他。
怀孕的时候,在学校的画室里看着远子的画。
“远子……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呢。都不和我联络,真是薄情的人啊。”
麻贵如此低声喃喃的时候,表情显得十分寂寞,而现在却很有活力的闪耀着光芒。
“真是的!如果被麻贵这样的妈妈养大的话,我真为悠人的将来担心呢。啊啊,这么可爱无垢的天使,要是变得和麻贵一样喜欢说,那该怎么办啊。”
在远子姐叹气的同时,有个和远子姐长得很像的人,犹豫不决地走进了房间。
那是我妈妈。她好像刚从办公地点赶过来。
“叶子阿姨!”
远子很开心的飞奔了过去。
妈妈很生硬的对远子姐说。
“你看起来很精神呢。”
声音和表情都十分平淡,但那其实是她害羞的象征。
和远子姐说话的时候,妈妈还是显得有些紧张,语调也十分生硬。即使这样,两人的距离也在一点点的缩近。
今天也因为远子姐要回来,所以提前写完了稿子,赶了过来。
两个人很开心的聊着天,看着有种很温暖的感觉。
“听我说啊,叶子阿姨。麻贵也真是的,要让悠人君叫我‘阿姨炭’呢。这样称呼十几岁的少女,实在太过分了吧?对吧,叶子阿姨。啊!但是——我也在把阿姨叫做阿姨了呢……”
妈妈对慌慌张张的远子姐说。
“……直接叫叶子的话,会很奇怪吧。反正……我现在也不介意啦。”
听到这么,远子姐笑了出来。
“太好了。”
妈妈也咧开嘴笑了。
不过,在我们很小的时候,每当远子姐叫她“阿姨”的时候,就会摆出一副臭脸。不过总会被结衣阿姨责备说“这样可不像大人哦,叶”。
我突然因为意识到了很重要的事,而浑身颤抖。
悠人要怎么叫我妈妈呢!
妈妈应该是悠人的祖母……所以果然是,奶奶——不,这样叫不太妙。大概——不,绝对会被讨厌的。妈妈肯定会很不爽。她看起来还很年轻,而且年龄不详,不,应该说是看起来绝对不像是有孙子的年纪…………
不过,如果叫“叶子小姐”的话……就会感觉很陌生。我小的时候就不被允许叫她妈妈,而是要叫她“叶子小姐”,因而留下了精神创伤。
那个时候,妈妈好像不太想把我当做她的儿子。其实说穿了,也就是像结衣阿姨说的那样,只是妈妈不够成熟而已。所以不想被人叫做“阿姨”或是“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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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如果被叫做“奶奶”的话会很糟糕啊。
在我烦恼的同时,麻贵把悠人抱给妈妈看,并说道。
“悠人,快,和叶子奶奶炭打个招呼。”
空气一下子冻住了。
我和远子姐都战战兢兢的看着妈妈。
妈妈的脸在抽动,嘴角上扬了起来,眼睛像冰块一样冰凉冰凉的。
“我、我我我都被叫做阿姨炭了,所以就凑个对,叫做叶子阿姨炭吧。”
“说的也是啊,阿姨炭和奶奶炭其实发音只差一个字啦,没什么区别的。”
“所以如果有叶子阿姨那么年轻美丽的奶奶的话,年龄差距大一点更能让你魅力倍增啊。”
“是啊,悠人一定也会很自豪的。”
“看起来最多只是母子,会让大家大吃一惊的。”
我和远子姐拼命的缓和着气氛。
但是,麻贵又很直率的说道。
“说的也是啊,实在看不出是悠人的奶奶呢。所以悠人远远的叫奶奶炭,也不会有人知道是谁的,来,悠人,这个是悠人的阿姨炭,这个是悠人的奶奶炭。阿姨炭和奶奶炭的发音很像,千万不要搞错哦。”
她不断地重复那个词,感觉像是故意的。
然后,她好像察觉了什么。
“啊呀,叶子小姐,你好像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不喜欢奶奶炭这个称呼啊?”
她微笑道。
故意的,她绝对是故意的。
我和远子都僵住了。
妈妈的肩膀好像在颤抖。不过她却用很冷静的声音(虽然,嘴还是很僵硬,脸也很抽搐)说道:
“不,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因为,我可是这个孩子的祖母啊。”
*****
发生了这件事后的第二天。
我再去病房的时候,没有看到麻贵,而是远子姐坐在床上抱着悠人。
悠人像天使一般睡的很安稳,远子姐用一副慈祥的表情看着他,嘴靠在他粉色的小耳朵边,念念有词。
静下心来听,便能听到她温柔的声音。
“远子姐姐炭,远子姐姐炭。”
我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忍住了。
心中浮现出了令人怀念的景象。
——流炭。
——远子姐姐炭。
小的时候,我们是这样称呼对方的。
在阳光照射下,十分温暖的起居室里,结衣阿姨很开心的做着家务的同时,远子姐在读书给我听。
轻盈的三束辫子,圆圆的眼睛。
当结衣阿姨叫道“吃点心咯”的时候,我们就会很开心的站起来,吧嗒吧嗒的跑过去。
回想起这种光景,心就像被揪紧了一样。
远子姐又开始轻声低喃着远子姐姐炭,远子姐姐炭”。
我闭着眼,享受着那甜美的声音。
——流炭,一会再给你读书哦。所以我在爸爸的房间里偷偷地把这本书吃掉的事,要保密哦。
——嗯,远子姐姐炭。
——完——
恋爱插话集第三弹 卵中的歌姬与彷徨的天使
“下一次的公演,主角是新田晴音。”
“恭喜你,晴音!”
“晴音的话很适合眼珊塔呢,加油啊!”
在做了这个梦的第二天——
“啊,又是合唱啊。”
我很失望的垂下了肩,走在风呼呼的吹着的夕阳下的街道。
虽然想着这次一定要得到一个好角色,进音大附属高中的声乐科后已经迎来了第二个秋天,但我一次也没有演过合唱外的角色。
十二月份的公演,将上演的是《漂泊的荷兰人》,我真的很想演李曼的珊塔啊。
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小学,中学我都在合唱团里每天唱歌,那个时候老是总称赞说“新田同学的声音很精神,很有活力。”还一直让我负责独唱。
进入高中后,要更多的练习,然后慢慢地提升自己的演奏技巧,最后被很厉害的专家相中,到柏林或是米兰去留学,在那里出道——我曾经是那样遐想的。
但进入了憧憬的学校后,我发现周围竟是些曾经去外国留学过的,或是得过奖的人。我只能在一边惊讶的目瞪口呆。老师也不会看向我这里。
这样的我想成为专业的歌剧歌手,真是太可笑了。
“哎如果到毕业,都一直演出合唱部分那该怎么办。话说,我真的没有才能啊。”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头垂的很低,风从露出的颈部钻了进去,冷飕飕的。一点都不敢想象什么美好的未来。以后也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或是开心的事吧。
“不,不会这样的。”
我打消了消沉的心理,想让自己变得积极一些。
对了,下个礼拜井上美羽的新作就要发售了!这实在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啊。
自小学,我与《文学少女》邂逅以来,我就成了美羽小说的忠实读者。看了那些温馨而美丽的故事,我也想让我的歌声表现出这种纤细的世界,而会变得跃跃欲试,马上就能读到美羽的新小说了,所以要加油啊。坚持不懈,继续努力,就能一点一点接近自己的梦想。
“好了,今天也要拼命练习啊!”
嘴里说着给自己打气的话。
我振奋精神来到了繁华街深处的一幢旧大楼面前。
这里下个月已经决定要被拆掉了,所以现在是空的。
他的拥有者,地下音乐咖啡厅的主人,是我的远房亲戚。所以在拆除之前我都可以把这里当做练习场所。
走下了幽暗的阶梯,打开了门,点亮了唯一被剩下的灯。
椅子和桌子都堆在角落,空荡荡的地面泛着白光。在最正处,有一个小的舞台,我站了上去,深深地鞠了个躬。
“感谢大家今天来到这里!我会努力唱的!请大家欣赏我的歌喉。”
那是歌剧院的现场,有许许多多的观众在等待我的歌声。
我带着如此自豪与期待的心情,首先开始了最基础的合唱团练习曲和练声曲。合唱团练习曲是不成曲调的音符组合,而练声曲则相反,将十分有韵律的声符'A'到'O'的音阶串联起来。
虽然这都是枯燥乏味的练习,但是换了个地方,就觉得很有新鲜感。
然后我唱了《漂泊的荷兰人》中的《纺织歌》。
不是女主角珊塔的独唱,而是合唱部分,这是描绘了村中的女孩子们在摇着织布机边聊天的很可爱的一首歌。
“咔啦咔啦咕噜咕噜可爱的车啊
精神的摇着咕噜咕噜的转
纺啊织啊无数的线
心中的男子还在遥远的路途上
乡里可爱的姑娘思念着他”
用德语演唱,要比用意大利语演唱更厚重,扣人心弦。
这里明明是一场描写日常生活的开朗的场景,但听起来就好像命运的齿轮在转动的声音一样。
“可爱的车啊转啊转
然后吹起阵阵微风
心中思念的那人马上就能回来了”
姑娘们摇着织布机开心的唱着歌德时候,只有一个人,只有珊塔静静的凝视墙上的肖像。
上面画着一个西班牙风情的穿着黑色衣服,脸色苍白的男人。
珊塔恋着那个人。
姑娘们就开珊塔的玩笑。
“珊塔你也真是的,竟然对着画中的男人叹气。”
我想唱得更好。
更好更好。
总有一天要作为珊塔登台演出。
想更多的唱出来!
这样还不够!还要更用力的唱出来!不行,还不够!声音停留在嘴中。怎么也传不出去。
就在我边深呼吸边很投入的歌唱的时候。
在堆积如山的椅子那里,发出了咔嗒的响声。
刚开始我也没在意。以为只是椅子摩擦的声音。但,在昏暗中,我看到了一个穿着很古旧的外套的高个子男人,声音便在吼中戛然而止。
是,是谁!?
影子斜斜的落下,遮挡住了他消瘦的脸庞,看不清他的脸。大约四十岁左右?不,可能还要老?嘴边留着杂乱的胡子,像是从地下出来的一样,给人一种很阴暗的氛围。
难道是,流浪汉?
我僵住了,空气变得很紧张。
啪的一声脚步声。
男人的眼中充满着焦虑,带着紧张的表情向我走来。
“你”
他用沙哑的嗓音叫着我。
眼神十分痛苦。
恐怖盘踞在我的脑海中,我大叫了一声,就抓着包往外跑。
我两阶两阶的从地下飞奔到了地面上。包上的海鸥吊坠激烈的摇晃着。
总有一种背后会有一只手伸过来的错觉,这让我颤抖不止。
那人到底是谁?
他要做什么?
风吹着我灼烧的脸。即使这样,也平复不了我恐惧的心理,我继续奔跑着。
一直跑到了人多的明亮的地方,然后终于停下了脚步。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哈哈的喘气。
身体,好热啊
心脏好像要破裂了一样。
流浪汉是自说自话进来的吗。
我想起他看我的眼神,是那么的痛苦,好像要诉说着什么一样,虽然心中有些刺痛,不过还是恐怖的成分更多些。
“你”
想起他用那沙哑的声音,我又心中一紧。
明天如果他还在,我应该怎么办?
第二天。
我烦恼了很久之后,在折扣店买了防狼喷雾剂和警报器,然后又去了地下室。
时间和昨天一样,都是在夜幕即将降临的时候。
我兢兢战战的慢慢走下了台阶。
如果,
如果,他又出现了的话。
然后就按响警报器,然后用喷雾剂对着他喷,用手机打电话报警,然后——
我屏住呼吸打开了门。
“!”
一下子,我的喉咙发不出声来。
昨天那个男人站在空旷房间里的正中央。
他没有躲起来。而好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样,望着我这里。
和昨天一样,披着脏兮兮的外套,脸上长着乱糟糟的胡子,头发也很长,脸色十分苍白就像病人一样,他注视着门的眼神,十分阴暗,痛苦。
我明明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仍然僵在那里。
在我想要按下警报器的时候,男人发现了我,说道:
“太好了,我在等你!”
坏了的,崩溃了的声音。
但却扔拼命的想要发出声,我准备按下警报器的手指停住了。
男人走了过来。
“昨天你在这里唱歌了吧。”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我。
痛苦,而又哀怨。
明明要赶快逃走,双脚却动弹不得。
他踌躇着,但觉得好像又不得不说。
“你。你唱歌方法——不好。如果这样唱下去的话总有一天,喉咙,会坏掉了”
我一惊,也忘记了警报器的存在。
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个人听到我唱歌了?
他继续说着,说我的唱歌方法会给喉咙带来多大的负担。下颚过分用力,软腭没有张开,舌槽没有放低,如果这样用力唱歌的话,会吐出很多多余的空气,这样使用横膈膜会很危险,呼吸也不够顺畅。还说了同样用这种方法唱歌的歌手把喉咙唱坏,怎样才是正确的发声方法。
他就这样不断的说着。
说不定,他喝醉了。
但是,没有酒味,脸也不红。而且他好像很了解唱歌。还说了些让我震惊的话。
这人到底算什么啊!?
我双眼瞪得大大的,依旧发不出声,继续听他说着。
太混乱了,我都不能理解现在的状况了。一个不认识的人,而且都是胡子拉楂,穿着脏兮兮的外套,看起来不像有工作的人,竟然在给我建议!
渐渐地,我感到害怕,这个人果然有妄想症吧。
痛苦的表情有些扭曲,眼神很紧张,是不是因为吃错药了。
说不定,他会突然改变态度,然后袭击我——
这是他纤细的手指触碰了我的眉间。
“把气聚集到——这里,然后发声。”
让人发凉的感触!
然后下一瞬间就变得热热的,我吓得快要停止呼吸了。
我慌张慌张的不断后退着。
“谢,谢谢你。我会参考你的意见的。”
为了不刺激到对方,我尽量普通的声音说着。
“我很忙,我先告辞了。”
然后转身,很昨天一样,一下子冲上了台阶,飞奔到了外面。
那个人果然很奇怪啊!
一下子就来碰我,我的大脑热热的,浑身颤抖着。
怎么办?明天他还会在吗?这么心怡的练习场所就不能用了呢。
但是,我的唱歌方法不好,这是真的吗?
如果这样下去,会唱坏喉咙吗?
不,一定是那个人吃错药,神志不清而胡乱瞎说的。虽然这么想,但心中的疑惑却没有消失。
因此,
第二天放学后,在公演的练习,唱《纺织歌》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他的话。
那个人是说应该怎么唱歌的来着。
竟然会听进陌生人说的话,我太傻了,肯定没用的。虽然这么想着,但我仍然尝试了一下,用他说的方法发声。
注意横膈膜的动态,放松下颚,放开喉咙,将气聚集到眉心——
刚刚开始很难做到,而且还会因为过分注意喉咙和颚用的力而唱错词,我到底在做什么啊,太丢脸了。
那个人,果然只是一个奇怪的大叔。
就在我想要变回原来的发声方法时,却还想着在尝试一下,再尝试一下。就在我反复试验着的时候。
突然从鼻子到眉心一下子有十分流畅的感觉,声音也变的清澈了。
至今只停留在口中的歌声,一下子解放出来,很自豪的向外传递出去。
奇怪?
我自己也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吃了一惊。
“可爱的车啊转啊转
然后吹起阵阵微风
心中思念的那人马上就能回来了”
我的声音竟然能这么好听。
像以往一样拼命的在唱歌。
但今天的声音却比平时要柔和的多,而且能传递出去,感觉能传的很远。
“纺啊织啊
拼命努力吧
咔啦咔啦,咕噜咕噜!
咚啦啦啦啦啦啦啦!
咚啦啦啦啦啦啦啦!”
好厉害,好厉害!
竟然能这么自由的,这么开心的发声。
刚才的不安与消沉像是假的一样,感觉十分清爽。
好像被耀眼的空气包围着一样,我的声音清澈通透闪耀着光芒!
他说的话,是真的!
练习结束后,班上的同学都很惊讶的对我说。
“晴音,你今天的声音好棒啊!”
“听起来你状态很好啊,发声方法变了?”
“嗯,变了点。”
我没有对大家说在地下室遇到的那个人的事。但,并不是至今为止都把他当可疑人物的关系,而是有一种保守秘密的兴奋的心情。
马上夜幕就要降临了。我很兴奋的走下了废旧大楼的台阶。
要向他道谢!还有为之前逃走了的事情道歉!还有,还有——
怀揣着各种思绪,我打开了门。
但是,没有灯光,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我打开灯,在房间到处走。
“那个不好意思,你在吗?”
我也偷偷的窥视了堆积在一起的桌椅的后面,但一个人也没有。
不断膨胀的心情,一下子泄了气。
今天,他不会来了吗还是说,因为我昨天逃走了,让他感觉很不好
明明还想向他道谢呢。
我稍稍冷静了一下,然后登上矮矮的舞台,开始唱了起来。
“啊,在天使的庇护下,少女在何方。
献出生命,成为人妻,到底在何处才能相遇。”
啊,果然声音比平时拉的高。
其好像从腹中涌出,然后从喉咙深处,向外延伸着,这种感觉太棒了。
当我沉醉在自己如同重生了一般的声音中时。
感到门的附近好像有人在。
那只是十分细微的声音——都算不上声响——只是空气稍稍的振动,虽然只是这样像是预感一样的感觉。
我定睛一看,穿着脏兮兮的外套的人从我的视线中掠过,我一惊。
赶紧停止了唱歌,跑向了门那边。
我出声叫住了慌慌张张要离开的他,并伸出了手。
“等一下——请等一下!”
我紧紧地抓住了外套的一角。
他柔弱的脸庞转了过来。
我不禁低下了头。
“昨天真的太感谢你了!我按照你说的方法唱了歌,然后感觉喉咙的状态很棒。”
他一脸困扰。
我继续低着头,尴尬的沉默继续着。即使这样,我也没有放开那只抓着袖子的手。
他用很细小的声音回答道。
“是啊今天唱的很棒啊。”
他的语气有点害羞,却很温柔。
我盯着他看,果然眼神中充满了害羞。好像为了掩饰一样他继续说道。
“那个昨天和前天吓到你了,所以今天我想偷偷的听一下然后就回去打扰到你联系了,十分抱歉。”
虽然他的脸总是那样的瘦弱,而且还带着寂寞和阴暗的感觉,但仔细看的话却是一张很甜美的脸。如果把乱糟糟的胡子剃掉的话应该能年轻五岁吧
“我才是,一下子逃跑,实在是对不起。”
“不,那是正常的。”
“但,真的很谢谢你啊。发声能那么轻松,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呢。你原来从事过声乐工作吗?”
他眼中由宇的色彩越发的浓厚。
“原来,在高中教过很短一段时候的音乐。只是那样而已”
“原来是学校的老师啊。”
他好像不太想说名酒轻轻地说“是的”。
我问他为什么回来这里,他说,过去他来过这个音乐咖啡馆。
“很久很久没有来过了想过来再看一下,就发现大楼已经空空荡荡的了,想进来怀旧一下的时候就听到了你的歌声想走又不想走然后就一不小心,多管闲事了。”
他寂寞的诉说着。
我用力摇了摇头。
“不是多管闲事,真的帮了我很大很大的忙了!”
看到巫婆拼命的否定,他微微的咧开了嘴。
那种称不上笑容的笑容,让我心中一紧。
这个人的笑容,好寂寞啊
“那个,我叫新田清音,是音大附属高中的,今年2年级。马上就要公演了,所以在这里进行练习。”
“是瓦格纳的《漂泊的荷兰人》吧。”
“好厉害!你知道啊!”
他的神情有些困惑。
“这些,只要是喜欢音乐的人都知道因为瓦格纳很有名”
是这样吗。
的确瓦格纳的《女武神》一只能在电视里听到,但只是听《纺织女》就能知道是《漂泊的荷兰人》的人应该算是少数吧还是说,这算是音乐老师的一般常识?
“手能放开吗?”
他很抱歉有很害羞的轻声说着。
“啊,对不起。”
一时到自己仍然抓着他的衣角,我的脸一下子变红了,松开了手。
糟糕,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那么,我差不多该走了”
好像不太愿意继续说下去,他低着头准备离开。然后,又踌躇了一下,和昨天一样,又给了我一些关于德语发音的意见。
“那么,我真的告辞了。公演,请加油。”
我又一把抓住了他外套的一角。
他惊讶的回过头。
我也被自己的行为下到了,然后脸越发的红了。
“那,那个唔,如果可以的话,还能再听听我的歌声吗?”
“哎但,但是”
他犹豫着。
“拜托了,如果有不好的地方或者有需要改的地方,能不能像刚才那样指导我。”
“这么厉害的事,我办不到。”
“那,只是说一下感想就好了。有人听我唱,我才能有干劲啊!”
“但”
“你一会要忙吗?”
“不。”
顺口回答了之后,他好像有些后悔。
然后,用那寂寞的眼神看着我紧紧抓着他衣服的手指。
“无论如何拜托你了!我现在唱歌感觉比原来好多了。所以拜托你,请再陪我一段时间。”
我这么请求者,毫不松开那只抓着他的手,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惊讶的看着我,然后好像放弃了一样,甜甜的笑了。
“如果只是听你唱歌的话。”
“是!只是那样就好了!太感谢你了!”
我开心的直点头。
从那天开始,每天学校的练习结束之后,我都会到地下室让他听我唱歌。
他说自己的名字是佐藤。
“佐藤先生吗?”
“嗯,嗯”
他这么回答者,眼神有些忐忑,我马上知道这不是真名。
“那名字呢?”
我这么问,他更加扭扭捏捏的回答道。
“这个是秘密。”
要编名字那应该编一个更像样的啊,他却傻乎乎的。一定是个不中用的人吧,这么想着,心好像被揪紧了一样。
我竟然觉得一个比我大很多的大叔很让人怜爱好奇怪的感觉。
他基本都是比我早来,然后坐在角落的凳子上,发着呆思考什么。
有时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一脸痛苦的比如这样,手放在膝盖上, |
紧紧地握着。
看到他那样,连我都觉得心痛。
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他会那么痛苦呢。
好想问。
但他好像不喜欢被问及私人问题,如果急切的询问的话,可能他就再也不会来了。
“下午好,佐藤先生。”
我很开朗的这么叫着他的假名,然后登上了舞台。
“你好,新田。”
他表情变得暖和了,含羞的咧开嘴。
只是这样,就让我觉得很开心,心中有种暖暖的感觉。
“那,今天也请听我唱歌吧。”
“好,请。”
我们像是过家家一样害羞的对话着,接着我唱了起来。
原来只是想象自己面对很多观众在唱歌,但现在只是为了一个人,为了能让他开心,让他高兴,我忐忑的唱着歌。
他的表情十分柔和的聆听着,这让我很开心,声音也变得更加饱满传递的更远了。在我唱歌的时候,他如果露出痛苦的表情那连我也觉得心里很难受,好像要窒息了一样。
在我每次唱完歌后,他总是有些犹豫的给我意见。
每一个意见都十分简单易懂,而且非常准确,这让我十分惊讶。
“佐藤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吧?因为知道那么多专门的知识,比学校里老师胶州的要更简单易懂。我说的对吧?你就乖乖告诉我你的真面目吧。”
有一天,我这样和他开着玩笑。
然后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僵硬。
“我只是恰当的说了些,书上看到的东西而已。”
他用很痛苦的声音回答着。
他避开了我的视线,低着头两手紧握着,看起来很难过的颤抖着,我变得有些害怕。
“对不起,我不会再问了。”
我这样道歉到。
怎么办,说了多余的事,如果他再也不来了。那该怎么办。
我摇着头,脑子里一片空白。
回家的时候,
“明天也来吧。我再也不会对佐藤问这问那的了。所以明天请务必来听我唱歌。”
我拼命的恳求着,他露出了生硬的笑容回答道。
“好,我明天也会来的。”
他真的回来吗。第二天我一直焦躁不安着,心中有些刺痛。看到他一如既往的静静地坐在地下室的椅子上,我与然变得很安心很高兴,眼里不自觉地流出了泪。
“你怎么了?”
“没,没事。今天也请听我唱歌吧。”
我装作在揉眼睛,偷偷地擦着眼泪。然后深深地鞠了个躬,开始唱歌。
他来了,他来等我了。
我高兴的颤抖着!
唱了很多之后,还局的不足够。但他委婉的制止了我。
“稍微休息了一下比较好。”
我带着高昂情绪坐在他的身边,余韵犹存。
“我将来想当一名剧院歌手。”
我这样说着,他微微的笑了。
“新田的声音很不错哦,而且还很努力,你的梦想总有一天会实现的。”
他这么说着。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小时候,妈妈带我去剧院。里面静静的。稍稍有些吵闹就会被请出去,当时我反复的被叮嘱着现在想起来,当初好像是学生的发表会,即使如此舞台也十分光彩夺目,好像梦中的世界一样,我马上就被吸引了。
他讲的是希腊神话中的奥菲尔的事,弹着竖琴的奥菲尔为了带回死去的妻子,而去了冥界。
演奥菲尔的人声音真的好棒啊。
让人者迷的甜美声音,而且带着几分悲伤却又很清澈。
我那个时候还很小,所以完全不懂技术方面的事,但即使如此,听了奥菲尔的声音也情不自禁的落下了眼泪美妙的歌声一直充斥着灰常——啊啊,我也想象那个人一样唱歌啊。”
他点着头,表情很慈祥,但严重却扔闪烁着哀伤。
“但是在家里大声歌唱的话,妈妈就就会生气,说'会影响邻居的'。”
我戏谑的说着,他轻轻地笑了出来。
“然后我就在想,怎样才能尽情的唱歌呢,于是就进了合唱团。
虽然每天都能歌唱这让我很开心,但果然站在舞台上穿着衣服,表演故事,更让我憧憬呢。合唱也不错,但我更想站在剧院的舞台上,所以我就报考了音大的附属中学。总算也合格了,但一直没有接到过有名字的角色,总是合唱。
啊,但是!合唱也能站在舞台上,所以我也一直很努力的在唱!想着总有一天我会站在舞台的中央,唱独唱的。”
他的表情依旧如此慈有些耀祥,甚至眼。这样,即使没有剃掉乱糟糟的胡子和头发,他也是那么美丽,这样的大叔竟然很美,我的眼睛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啊
“佐藤先生,胡子剃掉会比较好看呢。”
我这么说了,他困扰的回答说。
“我不喜欢看起来很年轻,而且,我怕麻烦。”
我担心着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于是马上改变了话题。
“我如果成为歌剧歌手之后,我还有一个梦想。”
“是什么梦想呢。”
他温柔的询问着。
“我想见一见井上美羽。”
他突然瞪大了眼睛。
“啊,你知道井上美羽吗?是作家哦。也过《如同晴空一般》和《文学少女》。”
“是。”
他用很暧昧的表情回答着。
他会不会在想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啊?或者说,要成为歌剧歌手这个目标更让人害羞,我的脸变得很烫。
“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美羽的忠实读者了。她的小说读起来很温柔,很温暖。读完以后,就会觉得自己的心变得很清澄。”
他有些悲伤地听着我继续说。
这个话题也不好吗?他不喜欢井上美羽吗。还是说他只是跟不上我说话的节奏?
“美羽一直都不出现呢,也没有签名会。我所以我想,我成为了有名的歌歌手之后能不能动用关系见到他。嘿嘿嘿嘿,是不是有,有点俗套啊。”
他的神情变得更加痛苦了。
“不我曾经认识一位女性,她也是井上美羽的忠实读者,而且很喜欢《如同晴空一般》,反复读了好几遍”
他认识的一位女性,到底是谁呢。
是他的恋人吗?
我有些动摇了,为了掩饰这一点,我提高了声调。
“嗯,美羽的女性读者很多呢。出道作《如同晴空一般》出版的时候,很多人都猜测他是不是女孩子。
我是从她的《文学少女》开始读的,所以喜欢的是《文学少女》。后来出版的《天使的堕落之音》也给我很大冲击啊。和《文学少女》以及《如同晴空一般》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是说男主角杀死了自己的恋人,虽然错综复杂,但核心内容却十分清澈很好的将本应是杀人犯的男主角的心意传达给我们,十分可怜啊啊,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会有这样的想法。电话薄一样厚度的书,每一页都写得满满的,虽然有人怀疑这是不是美羽的书,但我却很喜欢《天使的堕落之音》,虽然讲述的是一个无法得到救赎的故事,但读完之后,却也感觉很温柔。”
我看了他一眼,突然心被揪的紧紧的。
他的脸上浮现着十分悲痛的笑容。
还有,好像是回想起了过去最重要的东西一样,悲伤回忆着的笑容——
“抱歉,我一个劲的在说。”
心中感到有些苦涩,隐隐作痛。
为什么,这个人的笑容,总是那么哀伤呢。
他轻轻说着。
“没事的,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听新田说话,感觉心也能静下来。”
真的吗!?这种话绝对是骗人的!?他真的是这么想的吗?那,看起来怎么会那么寂寞!是因为双手紧握的关系!?
我的叫喊停在了喉咙口。
我伸出了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佐藤先生如果不想说的,我也不会多问但是,如果佐藤先生能说说自己的事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他的手与肩轻轻的颤抖着。
看来,不能再说了。现在我正站在极限上,但无论如何都想让他知道。
“因为佐藤先生对我而言,就像是天使一样的存在。”
就在我怎么说着的同时——他变得无比痛苦——就好像是快要死了一样的表情。然后,他垂下了眼,用微乎其微的声音说道。
“我,只是一个罪人。”
低沉的声音,让我的心感到十分冰凉。
我松开了握着他衣角的手。
他低着头走了出去。
“明天,你也会来吗?”
我这么闻到,他慢慢的转过身,他用透着悲伤的温柔的眼神看着我,回答说。
“会的。”
罪人,到底指的是什么。
第二天,在学校听课的时候,他的话语与那寂寞的表情,还有紧握着的双手,一只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刚见面的时候,以为他只是一个流浪汉。
但现在却发现,他是一个很有教养的人。性格也很沉稳温柔。不过不知为何,他不在乎自己的装束,而是极力的避开人群生活着。
如果我再问下去的话,他一定再也不会来听我唱歌了。
但我却很想知道他的事,心中刺痛般的思念日益膨胀。
那个人,就好像是漂泊的荷兰人一样。
傲慢的向神挑战,对神不敬的船长,遭到了永远徘徊在海中的诅咒。
经过很长很长的岁月,连死的机会都不给他,而是让他永远的徘徊着。每七年,他只能上岸很短一段时间,如果此刻他能见到真心发誓永远爱着他的少女的话,他就能得救。
但如此盼望着的他,却没有见到少女。
整整七年抱着希望的他,绝望的,被拉回了海中。
对于所有生命来说,不会死亡的绝望,是最可怕的审判。
他是不是也是因为受了生命诅咒而被困在地下室了呢?心中阵阵作痛。
如果有个像珊塔一样真心发誓永远爱着他的女孩出现的话,他是否能得救呢?
摇着织布机的女孩中,只有珊塔一个人望着画中的男人。
这是,珊塔到底在想什么呢?
如果有一天出现了一个和画中人很像的话,他的心会这样动摇呢?
放学后,我来到大厅,还没有人来。
我想象着珊塔的心情,唱了起来。
“每每在梦中梦见的那个人,如今竟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心中的苦恋之情燃烧着”
“啊啊,这份心意应该唤作什么呢
能够救赎我所憧憬你的吗”
“真可怜啊,啊啊,请务必从我手中接过这份心意”
想要救赎,徘徊在绝望与孤独间的荷兰人。
在和他相遇的那一瞬,珊塔肯定只想着这个。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
无论多么无依无靠,
无论命运将给予我多么大的毁灭,
即使我将背负的命运有多么的可怕”
即使解除诅咒再怎么困难,珊塔的心中,也只想把他救回来。
珊塔思念荷兰人的心情,和我想了解地下室里德他的心情重合了,心像要被撕裂了一般。
身后响起了掌声。
我惊讶的回过身。
笑容可掬的拍着手的,是公演上要来客串的近藤先生。
他拥有极具魅力的低音,是一位职业的歌剧歌手。
刚,刚刚的歌声!被他听见了!?
糟糕,太丢脸了。我明明只是唱合唱的。
竟然在正中央唱珊塔的歌——!
近藤先生用低沉的声音对慌张的我说道。
“你很好的表现出了珊塔一心一意的心情。那种天真的感觉很不错啊。
发声也很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声乐科两年级的新田晴音。”
“这样啊。我记住了。以后也要加油啊。”
“是,谢谢你。”
我仍然很紧张,深深地对他鞠了个躬。
其他人也陆续的来了,近藤先生也走向了老师那里,但我也仍在那里发呆了很久。
我竟然被职业歌手表扬了。
好高兴啊。
喜悦之情不断涌上心头。
不过,派来呢的时候我也是一副松散的表情,很让人头疼。
傍晚时分。
在地下室里,我马上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多亏了佐藤先生的指导!谢谢你!”
他也一改寂寞的神情,真的很高兴的咧开嘴笑了。
“不不,那是新田的实力哦。”
“不不,果然是佐藤先生的福。因为,我在唱珊塔的时候一直在想着佐藤”
“?”
“没,没什么。”
我一直想着你的事在刚才,这样的话简直就是爱的告白,所以我害羞的没有说出口。
两颊热热的,我转向了另一边,他温柔的说。
“真的太好了,如果你的歌声连近藤先生也觉得很美的话,那说不定会有幸运的事发生哦。”
“嘿嘿,如果是那样就好了呢。”
此时我完全没有料到,他的“预言”在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里,就成真了。
“哎哎,我来出演珊塔!?”
老师叫我过去,说要让我演珊塔的时候,我以为他在开玩笑。
但老师却一脸苦恼的说,出演珊塔的相川同学的喉咙需要治疗,不能参加公演了。
试验荷兰人的近藤先生极力推荐了我。
不,不是真的吧,这个。
我依旧不敢相信,捏了捏自己的脸。
不,就算是骗人的也好。
至少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我也能成为珊塔。
“我,我演!请让我演!”
我积极的喊道。
“佐藤先生!我被选为珊塔的代演者了!”
练习结束之后,我一如既往的冲向了地下室,然后紧紧的抱着他。
他吃了一惊,呆呆的站在那里。但听到我的好消息之后,他的脸上也洋溢着笑容。
“恭喜你,新田。”
“谢谢!果然是托佐藤先生的福啊!”
被抱着的他看起来有些困扰,我松开了手,满脸害羞的笑着,心中充斥着如蜜糖般的喜悦。
在发表代演名单的时候,有很多人说着些让人讨厌的话。“为什么是新田?”“新田有后门吗?”“是因为没有后门,所以才在卖弄风骚吧。”
大家都很想要这个角色。
因为我理解这种心情,所以一点都不在意。只是笑着避开了这些言语。我一定要在舞台上长处让她们哑口无言的歌声。
今天肯定是出生到现在,最值得骄傲的一天!因为我的梦想实现了!
“我一定会加油努力的。到时候会给佐藤门票的,请你务必要来看正式演出啊。”
他果然露出了非常困惑的神情。
我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
“这是我一生的请求!如果佐藤先生不来听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他带着踌躇的表情回答说。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约好了哦!”
下定决心之后,他又微微的笑了。然后用慈祥而又悲伤地眼神看着我说。
“好。我会带着花去的。”
“太好了!”
我又紧紧的抱住了他。
“那,那个新田。一个女高中生紧紧地抱着我这样的大叔,不太好吧。”
“嘿嘿,抱歉抱歉。”
我放开了手。
“但是,正因为是佐藤先生,我才想紧紧地抱住呢!对其他大叔我才不会做这种事呢!”
我以为现在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就这样说出了口。
但他满脸怯懦的避开了我的视线。
心中。顿感刺痛。
至少今天让我享受一下也好嘛我真的就给你造成了这么大的困扰吗
“啊,果然不行吗?佐藤先生的女朋友会生气吧?”
我故意这样开朗的问着。
如果他说他没有女朋友的话,那我来自荐行不行呢之类的,我想这样开玩笑的说说看。
但,很明显我作战失误了。当我看到他僵硬的表情时,我发现在他的伤口上刺入了一把很锐利的匕首。
无法治愈的伤痛与绝望,浮现在他僵住了的,凄惨的表情上。
严重有的只是无尽的黑暗,没有一丝光芒。
这时,我眼中好像没有映照出我的身影。
他是不是回想起来什么悲伤的事了。像是因为过分苦闷,至今也无法自拔的样子。
“我,已经没有女友了。”
他的两只手紧紧地握着,像是要陷入肉里一样,他像一个垂死的人一样喃喃着,用低沉阴暗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着。
“对不起我该回去了。”
他的表情十分扭曲,紧咬着牙关走出了地下室。
他今天表现出的动摇给我的震撼太大了,导致我都发不出声叫住他。
但当我看到他的外套扬起,消失在门的另一端的时候,顿时浑身冰凉,不安的感觉一直刺痛着我的心,我忍不住追了上去。
外面的天完全黑了。
我隐约的看到人堆中忽隐忽现的灰暗外套,拼命追了过去。
我很担心他,我实在不能放下如此痛苦的他不管;而且,我抑制不住想了解他的心情。
不稳私人的问题,我和他约好了的。
我本想等他开口。
但总觉得,他会在某一天不告而别——
这样的话,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路边的房子渐渐地变少了,周围的景色也变得十分寂寞。
已经走了大约三站路了。
最终来到了一栋看起来很破旧很古老的公寓。
他打开了一个信箱,拿出了里面的东西,然后走了进去。
我躲在墙后静静的看着。
过了一会,我能够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但仍然屏住呼吸,悄悄地走了进去。
怦怦心跳的声音很响很响。
我知道我是在做不该做的事。
我是不是应该停下来呢,这样会受惩罚的,脑中的声音也这样告诫着自己。
即使如此,我像被吸引了一般,走进了信箱。
他打开的是这个信箱。
手写的201号室的纸条插在里面。
他到底在这里生活了多久。纸上用圆珠笔些的字有些飞舞。
在房间号边上写着一排片假名。
我将它们一个个念了出来。
“mariya”
玛利亚?
这就是他的名字吗——!?
这时,一个很久远的记忆像一束光一样闪现在我的脑海中。
在自家的起居室里,我打开了今天去看了的歌剧的小册子,那眼中闪耀着光芒的,是小时候的我
——妈妈,那个演奥菲尔得人好厉害呢!很很很很很高,而且还很漂亮,声音甜甜的呢!我也想像他那样歌唱。
小册子上写着出演者的名单。
年幼的我因为奥菲尔的出演者的姓名太难所以读不出。
——妈妈,这个怎么念呀?
——念玛利亚。
——玛利亚!呜哇,和圣母玛利亚一样呢!
就这样,我一直以为那份人的名字是玛利亚。
很适合有着澄净而甘甜的声音的奥菲尔,多么清朗的名字啊。
但,我错了。
那个人的名字不是玛利亚。
而是毬谷敬一——
对,那才是奥菲尔——同时也是被我叫做佐藤先生的人,他的真名。
他就是那个年轻美貌弹着竖琴的——奥菲尔。
他果然是做声乐工作的。而且他自己就是歌手。还拥有那么完美的声音——
听到开门的声音我吓了一跳,赶紧逃了出去。
风吹着浑身的冷汗,好像要感冒一样,身体冰凉冰凉的。
他曾经是舞台上的主角。
但,为什么,他要隐藏这一点呢?
为什么,要放弃歌唱呢?
现在他的声音低沉嘶哑。
他是因为唱坏了喉咙而被迫放弃了唱歌?还是,有别的什么理由?
坐电车回家的时候,身上的寒气也没有散去。
回到家之后,我没有说“我回来了”,而是直奔爸爸的房间,我冲到了电脑前。
用毬谷敬一开始搜索。
情报一点点出现着。
幼年时代,因为有天使般透彻的声音而在海外的大赛中多次获奖。
曾经被誉为天才。
有着非常光辉的历史。
还有就是,杀了人的事。
我整个人失去了血色。
握着鼠标的受,还有双脚都颤抖着。
他杀了人?
我的胃像是有无数的虫子在爬一样,继续收集着进一步的资料。
毬谷敬一杀害了当时正在与他交往的女高中生。
喉咙好像被什么赌注一样,我停止了呼吸。
痛苦的垂着头的他的表情冲击着我的大脑。
——我,只是一个罪人。
我的头像是快要炸开一样嗡嗡作响。
他,杀死了自己的恋人。
就像井上美羽小说中所写的一样。
他手刃了自己的恋人!
第二天,我发挥的很失常。
在公演的练习时,好几次因为发呆而被老师提醒。
“马上就要到正式公演了,要注意自己的身体管理,不能松懈啊。”
老师严厉的说着。
一起演出的女孩子们也跟着说,
“这么快弱点就暴露出来了啊。”
“是因为压力太大受不了了吧,真是自取灭亡。”
他们十 |
分幸灾乐祸。
但,任何一句话都没有刺激到我。
我一直想着昨天在网上看到的报道,心脏像是被一点点削去一样的痛苦。
“新田?”
也许是因为我脸色铁青,皱着眉头。
“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好像在担心我。
胸口,身体,全都在痛。
我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佐藤先生是毬谷敬一吧。”
他脸上充满了震惊。
瞪大了眼,表情十分抽搐,双唇哆嗦着。
然后痛苦的呼吸者。
为什么我会知道他的本名。他没有询问这些,也没有责备我。
只是,在这个气氛很沉重的房间里,他用背负着无法偿还的罪行的眼神看着我,用嘶哑的声音低声说道。
“那么,你也知道我所犯下的罪了吧。还有我并不是天使这件事。”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头脑里出现了许多话语,却一句也没有说出口。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犯下了什么罪行,这都没有关系。
他的脸上浮现出痛苦,悲哀与绝望。我的喉咙像被冻住一样,深深地刺痛着。
无论怎样的话语,也都只会给他增加伤害。
而且,是我背叛了他。
跟在他的后面,知道了他的名字,并揭露了他的秘密。
这样的我,没有安慰她的资格。
我不能去触碰,不能去温暖他那双紧握着的手。
他满脸神伤的背向我走了出去。
没有说再见,就这么走了出去。
我的手连伸出去的勇气都没有,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
一定要去追他。
否则就再也见不到了。
一定要去追他。
但双脚却不听使唤,一点也动不了。
喉咙疼的像要撕裂开似地。
我拼命的大声喊叫道。
“对不起!但是,你对我来说,并不是罪人,而是天使!所以,请你明天也要来!来听我歌唱!”
空气刺痛着肌肤。
喉咙被什么热热的东西堵住了,好不容易才能喘息一下。
“请你原谅我。”
这一声,不知道是否传达给了他。
第二天,他没有来地下室。
我去了他的公寓,信箱里德名条已经被拿掉了,房间的门上贴着水道局通知。
他,从我的面前,完完全全的消失了。
秋天结束了,大楼开始有雪花飞舞着,我依旧不知道他的去向。
为了掩埋见不到他的苦痛,我一心一意的投入了公演的练习。
说不定,他回、会来看我的演出。
他会拿着花束过来,因为我们约定好了。
虽然最先破坏约定的是我——但我却依旧期待着这样的事,我知道这是很厚颜无耻也是很愚蠢的事,但我仍怀揣着那渺茫的希望。
我每天,每天想着他教我的事,不断唱着歌。
出演者的中伤也没有停止过,上完体育课后,衣服被别人藏起来,乐谱也被人撕毁,还有很多令人厌恶的事。
但我却没有对任何人说,只是唱着歌。
珊塔思念着荷兰人的心情,最终变为了我思念他的心情。
“噢噢,他的行踪就像是射出的箭矢一样,
么有目的,只是一直走着——
除非,他遇见了能为他献出生命的少女”
“即使如此,苍白的海浪也不能给予他救赎”
“噢噢,面色苍白的船长啊,你何时才能见到她”
珊塔想要去救赎这个永远背负着罪孽徘徊在海上的孤独的人。
我也想要稍稍分担一下他所肩负的东西。
像是为了忏悔一样,他将手紧握在胸前。我想解放他的双手。想用我的双手轻轻的覆上他的手。
如果他能听到我的歌声的话。
我想将我的心意在搭载珊塔的心意上,传达给他。
公演当天。
会场的大厅里聚满了观众。
他,来了吗。
我不知道。
但我坚信,他一定在这个大厅的某处。
请,让我的歌声传达到他的心中。
幕徐徐的拉开了。
我开始歌唱。
看着肖像上那个不幸的荷兰人,摇曳的心意。
为什么在意他在意得不得了,只祈祷自己能够救赎他,苦苦地向上天哀求着的心意。
还有,梦中的人出现在面前的那一瞬间。
珊塔,毫不犹豫的坠入了爱河。
“现在我眼中的是否是幻影。
如果这是虚构的世界,
那么今天,清晨的太阳是否还会还会照耀呢?
那人儿满脸烦恼的站在我面前,
向我诉说着无法抚平的伤痛。
心灵深处那让人怜悯的声音,又是否在欺骗着我呢?”
挑衅了神的罪孽深重的流浪者,在绝望的深渊中寻找着救赎。
如果向他伸出的那只援手,是自己的手那该多好啊。
真心的想要救赎罪人的人。
如果,那是我就好了。
珊塔的心意,在我心中不断膨胀,然后变成歌声,在黑暗中不断扩散。
在遇到他之前,我只知道一个劲的出声,而今这温柔而充实的声音,想要传达到他那,应该说,只是想用我的歌声照耀他。
这一切,都是他教我的。
与他相遇之后,我懂得了。
痛楚,苦恼,悲伤——
还有爱一个人爱到颤抖的感觉。
“像是被一个巨大的魔力吸引了一般,
我冲了出去,只想去救那个人。
那个人从这里眺望着故乡,
船停在这安稳的小着”
佐藤先生。此刻,我的声音有没有传达给你?
你,真的教了我很多。
所以至少让我的歌声,能稍稍抚平你的苦痛。
希望能在你心中点亮希望的明灯。
“我体内蠢蠢欲动的东西,
还有寄宿在我心中的,到底是什么呢。
神啊,我的心意能如此高涨,
也就说明了我真诚的力量有多么巨大。”
虽然一起度过的,只是那么短暂的一段时光。他的动作,他的表情,都清晰的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当我紧紧握着他的双手时,他露出了害羞而有困惑的表情。
当我抱着他的时候,他都窒息的快翻白眼了。
唱歌唱的好的时候,还有向他报告喜讯的时候,他会咧开嘴,向我微笑。
他寂寞的眼神,悲伤的侧脸,还有擦拭着额头的指尖,这一切的一切,我都清楚的记得。
每当回忆起来,心中便弥漫着无限的刺痛,十分痛苦,却是那么温暖。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神啊。请赐予他光芒吧。
那温柔而虚幻的他,在未来能够得到幸福。
即使他犯下了滔天大罪,但他失去了一切,如今只有一个人默默地痛苦着。
但,荷兰人却对珊塔的真诚有着怀疑。
他看到喜欢珊塔的猎人艾瑞克和珊塔走在一起的样子,便向珊塔告别,一个人回到了船上。
他没有听到珊塔辩解的叫喊声。
他陷入了无限的绝望他,再也不相信有人会来救他了,他的心冰封了起来。
就像那个人,从我的面离开了那样——
也许,他也在寻找着救赎。
也许,认为他这一生终将背负罪孽。
所以每当我向他是好,他的表情是那样困惑,还避开了我的视线。
即使那样,我,也想要救赎他。
无论在怎样的黑暗中,都有清澈的歌声——都会有阳光的照耀,都会有季节与人的变化——我想把这种心意传达给他。
珊塔为了将自己的真诚传递给所爱的人,她站在礁石上,纵身跃入海中。
“请你赞颂你的天使以及他所说的话,
就像这样,即使献出生命,我也要为你献上我的忠贞。”
随着轰隆的声音,海面渐渐上升。
本应永不沉没的荷兰人的船,消失在不断高涨的波涛中。
在阳光的照耀下,海平面上缓缓出现了荷兰人与珊塔相拥的身影。
为了证明自己的不变的心意,她赌上了自己的生命,最终拯救了荷兰人的灵魂。
大厅里响起了轰鸣的掌声。
观众们接连不断的站了起来。
掌声没有停息,我想是在做梦一样发着呆。
一点都没有兴奋的感觉。
那之后,我是怎么鞠躬离开舞台的,老师和同学们又对我说了什么,还有两手捧着无数鲜花的事,这些不太记得了。
因为我一直呆呆的在观众中寻找着他的身影。
回到了后台,在大量鲜花的簇拥下,我仍精神恍惚,一个低年级的女孩子拿着花走了进来。
“这是一位观众寄放在我这的花。说是要交给新田。”
我接下了这湛蓝色的玫瑰,大吃了一惊。
里面没有卡片,不知道是谁送出的。
“送这个的人,长什么样?”
“唔,是一个穿着很旧的外套的大叔。”
我知道了,他遵守了我们的约定。
他来看我的演出了。
他听到了我的歌声。
声音在颤抖,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感动,我低头抱着那束花。
我的声音传递到他的心中了吗。
虽然舞台上的珊塔拯救了她所爱的人,但现实中,他却去了我不知道的地方。
但是,如果我的歌声能在他心中点燃微弱的希望之灯。
那我们也许还会再见面。
对,无论是七年之后,亦或是再过七年——
如果,我能再次见到他的话,
那么,这次我一定要——
回到家我查了蓝玫瑰的花语。
“不可能实现的事”“不可能发生的事”还有“奇迹”和“神的祝福”。
所以,我相信会有奇迹发生。
我得到了神的祝福,总有一天能够和那彷徨的天使再会。
恋爱插话集第三弹 迷路的小鹿和说谎的人偶
我讨厌。
学校。
孩子气的同学。
讨人厌的大人。
微笑的——谎言。
“小鹿,等一下我,小鹿”
班主任竹田咚咚地踩着凉鞋,吧嗒吧嗒地追了过来。
“我说小鹿啊!”
没有紧张感的漫不经心的嗲嗲的声音。
“哎,小鹿”她那温软又软乎乎的手抓着我的手臂。咦,好恶心。我猛地甩开她的手,瞪着她。
“你好烦啊,不要在楼道随随便便叫别人的名字啦。”
“可是小鹿一个劲的往前走啊。”
她温厚的呵呵地笑起来,胖乎乎的脸颊,及肩的蓬松长发,像小狗一样的圆圆眼睛,一副让人生气的小鬼样。
要说她是个比我大十岁的老师,简直难以置信,穿上制服的话,在中学生中都吃得开。
“什么事呀?不是已经下课了嘛,没我什么事了吧。”我不耐烦的说着。
“呵~小鹿果然忘记了啊,今天放学后,有美化委员的集会啊,上周我还叮嘱你说一定要参加哟。”
“就为这么无聊的事追过来?我不记得我有说过要去啊。”
“不可以,小鹿可是二年级C班的美化委员啊。”
“那是你擅自决定的吧!”
“可是在决定委员的时候,因为小鹿你翘掉班会回去了啊~。还是你觉得保健委员或者供食委员比较好?但是,喏,因为老师是美化委员的顾问,我想可以一起工作嘛。没想到小鹿总是请假,放学后也是快速就走掉了。完全没有说话的机会呢,所以早上的时候,一边捡垃圾一边聊天,觉得很开心呢。”
看着她嘿嘿地傻笑的样子,真是越来越觉得窝火,我为难得皱着眉,她都不知道停顿一下吗?
“一…点儿…也不开心。而且,能不能别再叫我“小鹿”,恶心的说。”
“哎~我还觉得这是个可爱的名字呢。那以后叫你小里佳。”
“不是说过不要叫“小”嘛!”
在走廊的中央,我叫了出来,其他的学生一下子回过头来,然而竹田却不明原因似的愣住了。
“可是我是小鹿的老师啊。”
“难道有法律规定老师要把学生的名字加上“小”叫?”
“没有啊,只是我想这么叫。”她吐了吐舌头回答道。
朝着从跟前走过的学生,“小千,拜拜。”她满脸笑容得挥着手,“啊~小弘香,再见!”哗哗地挥手回去。
啊~不行,和这家伙根本合不来,世界不同,语言不通。
叫别人“小什么”之类的,爱说溜嘴,又废话连篇,总是与学生互相直呼姓名,这些都一味地让我火大。别误会,她就是个死笨蛋。
“像朋友一样的老师”什么的,太烦人,太讨人厌了。
我沉默得转过身,跑了出去。
“小鹿!委员会!”
竹田慌张地叫着并追了过来,却因为动作愚笨追不上。
我一下子就飞奔到了校舍外面,面向校门,情绪很好得做了个鬼脸,哼~二年级女生可没有闲到和烦人的老师打交道!
逃学这件事,大概是从中学一年级的最后一段时间开始的吧。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啊,从入学开始,就感觉和周围格格不入。
小学是在家附近的公立学校,中学缺到了名字马马虎虎的私立的女子学校。因为父母的虚荣接受了考试,没想到居然会通过。要知道我一次都没合格过,想着反正会落榜吧,就这样小看自己可能会有灾难吧。
父母们非常高兴地说,“里佳,你要是肯努力就一定行的!”完全不顾我不想去那么严格的私立学校的想法。
果然,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大家都很文雅,干净,轻飘飘的,可是却莫名的冷淡,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一直纠缠着我,和周围合不来。即使在同样的空间里面,只有我不被喜欢,就像异色出现一样不合群。
一种不想融入这个令人生厌的地方的抗拒心理和只有自己掉队似的不舒服的心情,一直萦绕在心头。
学业丝毫没有长进让我十分痛苦,也因为没有朋友,休息的时候就我自己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
有时候郁闷得真想哇的一声叫出来。
看到什么问题也没有,好像过的很开心的同学们就很有气,我到底必须呆在“这里”到什么时候啊——
沉积在心里的焦躁不安,就像气球一样渐渐膨胀起来,快要爆炸似的。
就这样,我开始变得爱翘课了。
刚开始不知道该去哪里好,虽然走在街上也战战兢兢得,想着要是被收容教育的话怎么办,但是成了二年级生,在换装完后改换成夏装的现在,远离学校混入繁闹的人群中走着,身体却变得轻松了,我尽情的呼吸这夹杂着废气的初夏空气。
身体沐浴在混合着所有东西的阳光下,感到了一种就像手脚霍得伸展开来似的自由。
而且,也交到了朋友。
“好啊!玉木,宫,吉仓”
“啊~迟到了,里佳”
“被班主任给逮到,说什么要参加美化委员的集会,简直难以相信。”
繁华街道的后街——一些小店杂乱聚集在周围,在未营业的LIVEHOUSE前,自然地聚集在一起。
有很多高中生或是自由职业者,虽说只有我是中学生,他们却没有把我当孩子对待,很平等地跟我说话。
她们像同班的女生一样,亲切地嘻嘻得笑着,却不在背后说什么“那个小鹿,有点轻浮啊。那头发,染过吧。”“直接和口红也是,一点儿都不像中学生哟,对人爱理不理的,真让人受不了。”之类的坏话。
越想越是让人火大啊,有什么话当着我的面说清楚啊。别在不爽的时候还假装笑意。和说的话要表里如一啊。
“那是什么,美化委员?可笑啊!”
“就是从一大清早的,在车站前捡垃圾什么的,就是所谓的志愿者。真是麻烦死了。”
“啊哈哈,里佳也当志愿者?”
“开什么玩笑,绝对不会干的”
“是呢!志愿者也没钱拿。”
“说起里佳的学校,果然也很奇怪。物以类聚!”
“为什么要当什么美化委员呢?”
“班主任擅自决定的啊。一个年轻的女的。每次都用特娇媚的声音叫我‘小鹿’。都想死了。”
“哇~好恶心。”
“的确有呢,这种装的很亲切的老师。”
“只是装作很友好,一作不称她心的事就会不理那个学生,发生问题就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还推卸责任。”
“是啊是啊。”
“我说啊,那老师,是同性恋吧。里佳又那么可爱,会不会被她上了?”
“咦~别说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放学要是被叫到指导室的话可要小心哟,里佳。”嚷嚷着继续无聊的话题。
不管是讨厌的学校,同班同学,还是老师,在这里都可以一笑了之。
“里佳,这个指甲油好像很适合你耶?给你涂吧。”
“嗯~谢谢啊。”
我们之中最漂亮成熟的玉木,撑开了我的手指,用沾着洗甲液的棉棒小心得除掉现在的颜色,给我涂上了刚才推荐的珍珠粉的颜色。
玉木的理想是当化妆师,有时候会给我化妆和基础化妆品的建议,她用不了的唇膏和指甲油她总是会说“很适合里佳哟”然后就给我。她是我所憧憬的那种人。
“哎,还有一点就弄好了。”玉木这样说着,在眼睛上轻轻得涂上眼影和眼睫毛,又重新给我涂上了唇膏。草莓色的非常得可爱。
“嗯,很配很配。”
“果然是中学生啊,肌肤滑滑嫩嫩的。粉底,搞定了!”
“里佳,别染发了,那种颜色很好啊!”
大家都不停地夸赞,我不好意思起来。
茶色的头发让同学和老师感到不满,但在这里因为大家都染了头发,一切都没关系。玉木是一头的金发。
“喂,里佳,好容易被玉木打造成美女了,来玩个小游戏吧?”
“哎,什么什么?”
宫探出身体,光润的嘴上泛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援交,从大叔那里讹钱。”
“援交!”我压着声音。
但是,援交——
“没事,只是假装,假装。”
宫看着害怕起来的我,咯咯地笑着。其他的人也用着和平时不变的腔调说,“其实不是H那事,只是把人叫出来适当的说说话,然后拿到钱给我们哟。”
“我也是之前就赚了两万,太刺激了!”
“里佳是现役中学生,怎么也能拿个三万吧?”
“不,五万都没问题。所以吗,嘛,稍稍用电话联系交友网,试着勾引一下。要说的内容嘛我来想想。”
“但,但是!”
“没问题的!使用交友网的家伙,事实上都是气势很弱的弱男,万一到了紧要关头,我们就会出现帮你的。”
“很有趣吧!做吧,里佳。”
“很简单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家都拍着我的肩。
我困扰得朝玉木看去,她妩媚得眯缝着眼睛微笑着。
“试着做吧?什么事情都要经历一下。”
“嗯…玉木这样说的话”
虽然不那么起劲,但我还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手机盖,想着一定要如大家所说,这只是一个小游戏,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且一想到这并不是那些孩子气的同学能完成的冒险,心中有些许真实的激动。
这样,我就和那些孩子不同了吧。在这里的大家,把我当成伙伴一样同等的对待,所以我也必须要不辜负她们的期待。
“商谈”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
“里佳,名字怎么办?用真名不好的吧。”
“嗯,千”
瞬间脱口而出的是班主任竹田的昵称。
宫用手机打进了电话,三十分钟后,我坐在快餐店的桌子前。
啊,心脏都要飞出来了。
我的约会对象叫野口。是室内一家公司的职员,三十几岁,单身。
“感觉靠不住啊。”宫她们笑了起来。
也许来的是个已经年过四十,肚子向外突出,有着奇怪味道,满脸好色相的大叔。在拿到钱之前不亲切热情是不行的哟,虽然被这样提醒,但真的那样的家伙靠近的话,一定会像青虫穿过眼前那样转过脸去吧。
桌子上面是巧克力味的饮品和书。书不是袖珍本,而是漂亮的硬书皮。
这是一个叫塞林格的外国作家写的名为《麦田守望者》的书,因为没读过,也不知道内容。好像是宫从他父亲的书架里随便拿出来的。
“用这个来做见面的记号。大叔一看是这么有文学气质的女孩,肯定乐坏了。”
“但是要是问起对这本书的感想,答不上来哟。”
“没事没事,就把麦田的场景一下子带过,之后再适当得点点头,不会露馅的。”
因为题目有麦田,所以一定是发生在麦田里卿卿我我的故事,宫这样断言道。
但是,还是读一下比较好啊…
轻轻地翻开书边已经破破烂烂的封面看了起来。
就在那时候,背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你好可爱啊,一个人?”
我紧张得仰望着。
那个瞬间,心脏再次跳跃起来。
原因之一是因为对方比预计中更近的站着。基本就站在我的正背后,对着我的耳朵开始私语似的把脸低下 |
来,所以正当我抬起头的时候,两张脸急促得贴的很近,吓了我一跳。
原因之二,他和想象的样子不同。这个正俯视得看着我,嘴角放松笑着的男人,一点也不像是正值三十几岁的样子。虽然不太了解成熟男人的年龄,但却看得出他才二十几岁,衣服也是耷拉着的衬衫和棉布裤子,弄错一步的话遍看起来很邋遢的地方,他以刚刚好的平衡感随性得穿出了合适的感觉。
还有就是…帅。
对。
这就是第三个原因,也是我笃信的最大的理由。
发出声音的这个男人,是个绝对的帅哥。
个子很高,修长矫健的身材,相貌也具备。眼神和笑声也都温和得要命,却还是让人感受到了男子气概应有的踏实感和活跃的表情。
不能说缠绕的空气不对这样的话,这么明显的帅哥,我还是第一次在电视和杂志以外的地方遇见。
虽然我就这样一直目瞪口呆得仰视着他,但还是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这个人,只是上来搭讪的?
就是这样,这家伙绝对不可能是野口。
直到现在,我曾经有两次被搭讪的经历。对方都是高中生,虽说脸以及外形都和眼前的这个男人相差甚远,但一定是这样的。他是个色男。
但是,为何,这样一个好好的成熟男人,会来勾引像我这样的中学生呢?
这样的外形,明明是会有很多女人靠近的。也许他是个萝莉控?
“不是一个人哟。在等人。”
我转过脸去,冷淡地说道。一和他的视线交会,心脏就像是要裂开似的。
于是乎,他那男人气的手臂迅速地从头顶横着神乐过来。
反射性得凝固了。
灵巧的手指架在桌子上抓起了那本书。
“喂——”
在准备起身取回的瞬间,他的脸又一次飞入我的视线,同时,那充满魅力的声音搔痒着我的耳朵。
他把书皮面向我,一边奇怪似的凝视着,一边说道,“《麦田的守望者》——是写两个人的故事吧?”
“!”
我睁开眼睛,屏住了呼吸。
难道——
“一起走吧。”
他抓着我的手,把发呆的我拉起来,就这样向店外面走去。
“喂,喂——喂——你,是野口嘛!”
“是啊,小麦。”
大大的柔软的手——就这样强硬的握住我的手,轻快地在人群中走去。
“很好啊,小麦。说起塞林格的《麦田守望者》,被村上春树翻译过,知道吗?《TheCatcherintheRye》啊”
“不知道——我说,手……”
“容易读懂的,果然还是春树。文章组织得很流畅,十分舒服。野崎的翻译,有点儿生硬啊。但是他还是有表达出青春的无力感。文章风格的话还是野崎的好。难道你不觉得只要一次听到《麦田的守望者》,就觉得难以忘怀,是让人印象深刻的文章吗?小麦。”
“我说我不是小麦!我叫里——”
瞬间差点把真正的名字说溜嘴的时候,堵住自己的声音。然后,甩开被抓住的手,不悦地重新说道,
“我叫…千。”
不知为何,野口睁大了眼睛。用一副认真的表情看着我,然后,慢慢地——让眼睛渗入温和的光芒,松弛着嘴角,用一种让人心跳的温柔的声音,嘟哝着我的名字。
“千”
瞬间,脸颊热起来。
这算什么。只叫名字么。而且,还是别人的名字。
野口,很幸福似的微笑着。明明是个大人,却那么天真的笑脸。好像快乐得不得了。
“这是世界上最喜欢的名字。哦,非常非常的喜欢。超喜欢。”
再一次动心了。
不行,我不能过度慌张。这样下去会被小看的。即使再怎么好的男人,也是比我大很——多的大叔,和中学生搞援交的萝莉控的变态而已!
“…因为我的名字是‘千’,所以才想见面?你又恋名癖?还是你以前被叫‘千’的女生甩了?”
“那又怎样”
他丝毫没有心慌。毫不在意的盯着我。
“那么,果然还是萝莉控咯?”
“也许吧,喜欢制服系,和可爱的女孩子说话能让我开心。”
“哇~恶心”
我紧紧地抱着穿着夏服衬衫的身体。
“那小千呢,总是做这样的事?”
“偶,偶尔啦”
要是回答是第一次的话,感觉越来越会被小看的,于是试着摆出一副超脱的样子。
“哎~~”
看着他看穿似的表情,我有点生气。
“你是第五个人了——不不,第八个左右吧。闲的时候兼做副业,和志愿者差不多?”
“原来志愿者,是要和男人交往。”
“不好吗?不过不是和像你这样的大叔交往哟。”
“大叔不是年龄的概念。”
“超过三十岁的话,就是大叔哟。”
“啊,是吗。我只有三十岁。”
可是,完全看不出来刚三十岁的样子……真的是才三十岁吗?这家伙。
“算了,我还是好好得拿钱就好了吧。五万啊,年龄什么的我管不着,你可不要忘了啊。”
对,这不过是游戏而已。
让这家伙把钱拿出来后,就马上逃走吧。
要是这样的话,玉木他们会好好得称赞我一番吧。
“五万……要价也太高了吧。”
“这个金额对于野口没问题吧,你不会没钱吧!”
“不,我会付的。要是小千能让我高兴的话,五万没问题。”
完全没有觉得厌恶的样子呢。虽说本来就是抱着这个打算来的,可,可是这家伙,完全没有那种意思呢。
“不要浪费时间呢,开始吧。”
“哎,干干干干什么”
野口又再一次握紧我的手,快步走了出去。
“干什么,约会。”
“哎?!”
和刚才不同的是,这次是像‘恋人关系’十指紧握。手背紧紧地握着,他对着茫然的我,再次说了非常吃惊的事。
“想让我们高高兴兴的出一下汗吧”
“等,等,等一下——要带我去哪儿啊!讨厌,笨蛋,等一下啊,我说等一下!”
手指被紧紧缠绕着,即使用手却越来越被拉着走。
没事的,一旦遇到紧急情况,宫她们说过会来救我的。
但是,但是。
“讨厌,放开我!萝莉控,变态!”
“好啦好啦,围观的群众要是凑过来了,小千不是很困然吗?”
“呜~”
穿过繁华的街道,渐渐朝没有人烟的方向走去。呀,讨厌啊,会变怎样呢?宫她们真的会来救我吗?
我把手伸进裙子的口袋里,正当准备掏出电话的时候——
“喏,就是这里。”
“哎?”
野口停下了脚步,抬抬下巴指示着建筑物。
我啪得看上去。
这是,体育馆。
“哎!”
我叉腿站立着,朝着站在离我数米远的野口喊道。
“什么情况啊!这是!”
“就这个情况”
随着他温柔的声音,一个羽毛球飞了过来。我用手里拿着的球拍,用力得扣着球。
随着啪的一声,羽毛球咻得向着野口的那边飞过去。
“为什么,一定要打羽毛球!而且,还是在这么让人伤感的体育馆!”
再次把飞过来的羽毛球打回去。我把鞋子和短袜脱掉,光着脚。
而野口也是一脸正经得打回羽毛球,也同样赤着脚。
旁边,小学生们正一边叽叽嘎嘎喧闹着一边打着篮球。
“因为这里是免费的。总之,都把钱贡献给可爱的女孩子了,所以没钱了。”
“我连一分都还没享受到哟!”
啪!
啪!
羽毛球多少次在我们之间来回飞着。他一边默默地看着又在生气的我,一边把球打回来。
羽毛球眼看着就要飞到裙子上了,我扭开身体正准备将它打回去的时候,裙子顺势被吹了起来,脸都红透了。
“刚才,故意的吧!”
“什么?”
他装傻的腔调,差一点又落掉了。猛击打回去的瞬间,裙子呼啦呼啦的摇曳着,把大腿露了出来。
“从开始就故意反复做些奇怪的事!”
“运动也一定要让眼睛享受享受。”
“你这个变态萝莉控!”
我狠狠地瞄准野口的脸打去。哎,就这样沦陷在他那张过分娇媚的脸里。
但是,他一边逗乐得说着“好可怕啊,小千”,一边还是打回了每一个球。
啊不行了,我已经快热疯了、
总是适当的翘掉体育课,这样哧哧呼呼地喘着气,流着汗的样子。成何体统啊。
而野口却很轻松,超级令人火大。
啊,体力上应该不可能在我这个现役中学生之上,所以我怎么会输给这个大叔。
就这个状况,继续发火得打着羽毛球,一个小时后——
我筋疲力尽得靠坐在体育馆的墙壁上,垂下脸,使劲得喘着气,脸颊被凉凉的东西冰了一下。
“啊”
发出一声吃惊的声音,看到拿着罐装运动饮料的野口,滑稽得眯缝着眼睛。
“给,我请客”
“小气,要请也要请更好的东西啊”
我虽埋怨着,但还是接了过来。
嗓子渴得要死了,所以这冰冷的运动饮料就像渗透了全身似的。
野口也坐在旁边,喝着罐装咖啡。
“小千,还是锻炼下体力比较好。虽然有斗志,但后半段喘着气步伐不稳啊。”
“好烦啊你。又没打算进军奥林匹克,这样就好了。”
“没参加社团活动吗?”
“太麻烦了”
“放学后的志愿者呢?”
“呲!志愿者只是有空的时候才做。大体上就是…和伙伴们一起玩。”
“伙伴是学校里的朋友?”
“不是的。高中生,自由职业者之类的,很多很多。讨厌学校,同年级的学生也就是一副小鬼样,没法认真得交往啊。”
“那是小千自己决定的,只是不想交往吧?”
“啊!”
我想着要不要把喝剩下的饮料朝野口扔过去。但他好像知道我的愤怒一样,默默地笑着,所以我也就罢手了。
竟然拿我的事开玩笑。我突然扭过脸去,用一种随便的口气开始说起来。
“没有交往的理由。大家都只是掩饰着表面,充满警惕…。不管是班主任还是同学都是说谎的伪善者…。班主任那家伙,叫我的时候总是加上‘小’。我曾想过她确实是为我担心,想了解我。装作想见面的样子,烦人得纠缠着。明明真正的一点儿也不明白。因为她是温柔的好的老师,就想被周围认同,所以才那么做。虽然我也讨厌同学,但是这个班主任确实最让人生气的。那家伙一定是最大的骗子哟。脸过分的笑容满面,一点都不自然。那样的笑容,我才不需要。”
为什么,我会说这些话。
明明是刚见面的人。
他明明是个和中学生援交的变态…。
野口沉默得听着我说话。我因为脖子发硬,无法转向野口那个方向,也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表情看着我。
像一种沉重的刺啦的积压在我的心中让我痛苦不堪。
这是,野口说话了。
“那,你放学后见你的‘伙伴’这事是真的吗?”
不是开玩笑的口气,而是静静地询问。
胸口就像被箭刺中一样,正中痛处。
“对,对啊”
我回过头,强硬的说道。
野口用大人特有的表情看着我,就像是那小孩子没办法的那种眼神。
我耳朵下面烫得好像烧起来一样。
不知道是因为害羞,不甘心,还是因为焦灼。
眼看着脸全烫起来——心里变得非常的不安。
我再次转过脸去,抱着膝盖。野口用极其平常的语调,对着我慢慢地细语着。
“《麦田的守望者》讲的是一个不适应学校生活,落后被退学的迷茫少年的故事——知道吧?旁白的是一个叫霍尔顿的孩子,他总是没完没了的抱怨。自己的家人,这样那样的不满。学校也是那啊这啊得厌烦。同班同学指指点点,老师说这说那……。
宛如,用银色的汤匙汲取罐装的玉米,三番五次把它送到嘴里一样。噶呲噶呲得很有干头,只剩下稀稀拉拉的皮——咀嚼后感到甜甜的又带点青涩味儿,有点寂寞…。套用文学少女姐姐的话呢。小千,喜欢玉米罐头吗?”
“…我是那种绝对不会往拉面里放玉米的人”
“那样就试着读读吧。你觉得任性敏感的霍尔顿怎么样。然后想想结局他会变成什么样呢。”
野口用书轻轻得敲着我的头,站了起来。
被当作小孩子对待,不甘心得吼道,“明明是个爱援交的男人,不要对我说教,我最讨厌那样了,你和竹田都是一类人。”
“竹田是?”
“说谎的,老师。”
野口柔和地眯着眼睛。
“那么,竹田肯定也和我一样,看见你像站在麦田边缘的悬崖上摇摇晃晃,忍不住担心。”
“什么啊”
“《麦田的守望者》的故事”
“无聊”
“会吗?能和小千约会,我可是很开心哟,真正地向你推荐《麦田的守望者》,不论是严崎翻译的还是春树翻译的,你都会喜欢的。”
野口自然地站起来。
“我知道!不就是在麦田里卿卿我我的故事嘛,没什么意思!”
“撒谎不好哦,小千”
最后他微笑着走掉了。
“笨蛋——!变态!说教男!老头!笨蛋!笨蛋!笨蛋!”
只有他的背承受着我的骂声,这样还不够,我握着拳头使劲得敲着体育馆的地板。手指疼得麻木了。
稍微有点姿色就装酷!什么约会啊!把我当志愿者吗!
哎,那个?
说起来,没有援交啊。
那个…援交的开始,理所应当的——当,当然,这家伙完全没那个意思,只是打了羽毛球然后就拜拜了,他到底打算怎么样啊?
也许,我也变成小鬼样了吧?
不是野口所喜欢的?
被耍了!
虽然异常地生气,可是马上察觉到更重要的事,顿时血气膨胀。
钱!五万!还没给我!
该怎么向宫她们交代
第二天,上学之后脑海里一直回响着那件事,胃就像被嘎吱嘎吱得拧住一样。
虽然做了援交,但是却没拿到钱,这样说她们能谅解我吗。
或许,她们认为我是因为害怕逃跑了。
也许会失望地说“没想到里佳这么没骨气啊”
也许玉木也会向我投来轻蔑的眼光。
啊啊,怎么办。
完全听不进课啊。
到了午休时间,我抓起来包走出了教室。
本来想就这样去玉木她们那里。却在走廊的途中,被后面的手抓住。
“小鹿,还没放学哟”竹田微微一笑。
“因为身体不舒服,想提前走”
我甩开她那微温的手说道,这次她担心似的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呐,小千,还是好好上课比较好哟。我们是私立学校,逃太多的课的话,会被退学哦”
一定是竹田讨厌她班上会有人被退学。因为她是“和学生关系良好的受欢迎的人”嘛。对于被学生敬仰的热心老师的评判,我不想陷入。
“没什么,即使退学也没关系。这样让人讨厌的学校,反正从之前就离群,退学刚好”
本想早点到玉木她们那里,却因为被拖住的焦躁感,用粗暴的声音对她说道。
竹田,好像越来越担心似的低着眉头。
“…………那个…小鹿,姑且先试着笑笑比较好。”
“说什么呢”
让焦躁的我明朗得笑。
“哎,那样的话,一定能交到朋友的,学校里的人和老师也都会更加温柔得对小鹿的。”
“可是,骗人的吧。说谎,明明不想笑却还要笑,只会悲惨吧。”
我贴着竹田那张像画里描绘的温柔可爱笑脸的脸颊说着。
“是啊…是骗人的,但是,或许对小鹿是有用的。”
“我讨厌那样。我绝不假装。”
对,我不想成为那种每天过着表面上交往生活的胆小鬼无趣的中学生,也不想成为肮脏的大人。
“想让我退学就退了吧…”
我扔下这句话,甩下竹田走出了校舍。
没关系,即使退学,也有我的容身之地。
和玉木她们的关系,一定是“真”的。
大家会像平时一样欢迎我的。
老实说的话,即使没有拿到钱,也能原谅我的。
没事的。
没事的。
没事的。
好几次这样说给自己听。怀着快崩溃的心情,好容易到了平时聚会的地方。
宫她们停止了聊天,看着我,用一种怒视似的冷漠眼神。
“里佳,你辜负了我们吧”
“…呃”
“把野口扔下逃跑了吧,太让人失望了”
“逃跑,没有啊,我——”
“野口,等了一个小时,焦急地走出店去了哟”
“哎~”
我完全不明白宫她们在讲什么。为何大家都瞪着我,责备我。
我明明和野口见过面啊,还一起去了体育馆打羽毛球。把野口,扔下不管?
这不对啊。
可是大家都很生气的样子。
玉木用一种我似乎从未听到过的冷淡声音说道。
“里佳,随便退出游戏,可是违反规则的哟。要是你说你没有抛下野口不管,那应该有钱啊。”
“这个…忘记向他要了…。而且,也没带我去旅馆之类的,也没做那种事”
声音颤抖着,渐渐小声起来。
明明之前可以畅快地呼吸,现在却好像肺被紧紧地握住一样,空气进不到身体里面,卡在喉咙里。
我说的真的是实话,但是大家还是严厉地瞪着我。
“要是拿不出钱的话,里佳,你果然还是放弃游戏的胆小鬼,我们也不再是你的伙伴”
“怎么这样——”
一种恐惧涌上心头。
除了这里之外,我已经没有可以去的地方呢。
“如果,里佳想证明是我们的朋友的话,那就自来一次游戏。只是,金额翻一倍,十万!”
“十万…”
“对。从自己妈妈的钱包偷取就是犯规。这就是游戏,里佳必须只能自己赚取。期限是明天。”
十万也…。我一个人…?!而且在一天之内。
不可能的!
“里佳,想和我们当朋友的话,做的到吧?”
玉木微笑着。
我喜欢的那种成熟的有魅力的笑容。但在今天,却包含着恶意。
其他的人也突然变得亲切起来,一个接一个得把手放在我的肩上,谄媚的说着。
“没事的,里佳的话,做的到的”
“对啊对啊,里佳是我们的朋友嘛”
“这次不可以背叛哟,里佳”
一天十万——
那样的金额,中学生怎么可能凑齐。
可是拿不出这十万的话,就不会被大家再当朋友了。
我用电话联系交友网,拼命得搜寻着对象。
——我交千。正在征集和我援助交际的大叔。
——我是中学二年级生,名字叫千。
——请做我的谈话对象吧。千十四岁。
昨天是宫想的内容,关于钱的交涉她也全部告诉了我。可是,今天却必须一个人做。
即使应征的邮件来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交涉。
是我写的邮件生硬,没有H的可能性的原因吧,都没有立即得到对方的回信。
“现在马上想要十万,能借给我吗?”
这样直截了当地说会被当成笨蛋的,会被回说开什么玩笑,会被说别扫兴了。
不然就是收到代替回信的写上恶心的H的大意和画像,我不能判定和这里面的谁见面比较好。
我坐在快餐店的角落的位子上,肩膀硬邦邦地僵着,眼睛几小时几小时得盯着屏幕,都快充血了,头痛不已得连续按着按钮。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做才好?
讨厌的汗水冒出来,按着按钮的手指也湿了。呼吸变得困难,热得我头昏脑胀的。
只有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一群从学校归家模样的穿着制服的中学女生,陆陆续续地走进了空座椅显眼的店里。
大家都是朋友似的,好像很开心的样子。一边哧哧得笑着一边聊着天,独自一个人的女生,大约只有我吧。
装在纸杯里的奶茶,一口都没喝过就这样冷掉了。已经有种想哭的感觉。
但是,即使哭也没有任何人来帮我。
我眨眨眼睛忍住了泪水,盯着手机屏幕,再次回到了写邮件的工作中。
窗外变得有些发白,此外还有黄昏残留的一点抹红变换着。
交涉还没有成功。
在这样下去,只能和对方在晚上见面了。那太危险了。
但是,没时间了。
不论谁都行啊,总之先谈谈再说。尽量选那些年龄大的家伙吧,那样的人也许会给我很多钱。
抱着悲壮的思想准备,正准备向“六十岁公司役员”发出了想马上见面的邮件的时候。
“你好可爱啊!一个人? |
”
瞬间以为是野口,飞快得仰起头。但是,不是他。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穿着西装的男的。染着茶色头发,有种廉价的感觉。
这家伙,把名片放在了桌上。上面印着从未听过的公司名字。
男人微微一笑。
“我啊,做着关于杂志和形象的工作,你有没有做模特的想法?这附近有个摄影室,只是拍些照片,愿意吗?啊,虽然很少但是也会支付报酬的哟”
“少,指十万左右?”
知道不可能而试着说出来,男人一脸苦笑。
“那也太贵了点哟。但是,秋天会有发售的影像录影带,会需要像你一样年纪的年纪的女孩子,要是被导演相中的话,或许可以提前支付那样的金额哟”
要是相信这样可疑的话,会怎样呢。
要是平时的话,早就一下子把他赶走了。然而,现在的我,无论怎样都需要钱,比起和不知道是什么人的男人援交,眼前的这个男人感觉要安全一点。对啊,一旦有情况的话,逃走就行了。
“喂,怎么样?”
“明白了”
我点了点头。
过了二十分钟左右,我被这个男的带到了大厦的一间房间里。
“喂,名字?”
“…千
“是啊,小千,可爱的名字呢。年龄呢?”
“十四岁”
“中学生啊”
“二年级了”
“啊,放松就好。看着前面,试着微笑”
剥落的灰色的墙壁萧索着,异常粉红的沙发安放在空旷的房间里,我坐在那里,干巴巴地回答着问题。
把我带到这里来的那个男人和其他三个可疑的男人站在房间的中央,干笑得看着我。
这样真的能拿到钱吗。
要是赚到这十万,肯定会被玉木她们夸奖“干得好”的吧。又会把我当做伙伴吧。
我突然感觉这全一动不动盯着我的男人脸上的冷笑,和今天玉木她们对我的笑容好像,种种越来越不明了。
我,真正期待着什么呢。
就这样呆在这里,好吗。
“嗯——还是觉得表情生硬呐,试着把上衣脱掉看看”
“哎”
上衣…因为是夏装。衬衫里面是贴身衣服啊——
“脱掉衣服的话,心情一定会更放开的哟”
摄影师用肉麻的声音说。周围的男人默默地笑着。
“喏,快点”
“但,但是”
“哎呀?太紧张动不了?小千真是个害羞的女孩呢。那么,让大哥哥帮帮你吧”
那些家伙,靠近过来。全身猛得起了鸡皮疙瘩。
“不要,别过来!”
“那,自己脱?”
他塞着声音,用粘糊糊的腔调问道。
“想要钱吧?”
我的心紧紧地揪在一起。
玉木的脸,宫的脸,伙伴们的脸——浮现在脑海中。亲密地喊我“里佳”时的脸和用冰冷的眼神盯着我的脸,还有说“里佳的话绝对可以”时把手搭在我肩上的冷笑——
太多的心情混杂在一起,黏黏糊糊的,对于自己的愚蠢感到绝望,被这样一群恶心的男人包围着,无处可逃的绝望,身于此的我能做什么,只是脱掉自己的衣服吗。我一边想要哭出来一边这样想着。
但是,反抗的话,或许会被要求做更过分的事。
而且,陷入这样的境地,也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我不想呜咽得哭泣,也不像难看得大声嚷嚷。
一旦做了那样的事,这些家伙会更加得意的。
“别过来,我自己脱。”
我刷得盯着照相机,非常强硬地说道。
“嘿…。那我们继续吧。”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头,从沙发上站起来。
不行,脚在抖。
我以一种严厉的脸色,解开了胸前的飘带。
好可怕。
我会变成什么样。
好似站在悬崖的那种心情,正准备解衬衫最上面的纽扣的时候——
“不可以”
一个严厉的,淡漠的声音响起。
“我们学校禁止打工”
不带任何感情,平稳的,声音。
看着这个打开门进入房间的女的,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竹田——?
不不,气场完全不同。
学校里的竹田,是有着教师特有的脾性,和学生同样小鬼样的女人,有时候笑有时候会突然哭,又是鼓起脸,表情滚动得变换着,声音也是像卡通人物一样特有的甜蜜和可爱。
然而,眼前和竹田一模一样的女人,宛如做出来的玩偶一样,有着空洞的表情。周围的男人也被这冷冰冰的虚无的表情给震住,用一种看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对,是另外的人。
第一,竹田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而且,还是在这个时机。
“谁,你是谁”
其中的一个男人,终于开口了。
“…这孩子的老师”
她冷漠地回答道。
老师?!
那么——那么,果然是竹田咯?!
吓了一跳,她用她温热的手紧紧地握着我无力的手。
好像小孩子啊,柔柔软软的感觉。
竹田的手——
“回去吧,小鹿”
竹田牵着我的手。
她把悬崖边摇晃的我拉到了安全的地方。
“那么…告辞了”
依然是没有起伏的声音,带着我准备扬长而去时,那些男人急忙阻止了我们。
“站住”
“…拍摄下来的影像,请你们负责任得毁掉。”
“开什么玩笑!”
“…不行?”
“当然”
“…是吗。那么之后就交给你咯”
“说什么,你”
就在男人们逼近的时候,房间黑了下来。
“哇!”
“呀”
向发出的信号一样,竹田牵着我的手跑了出去。
屋子中,物品华丽丽翻倒的声音,玻璃破碎的声音,你推我嚷的声音,踏响地板的声音——总之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
在这里都能听清那明亮的声音,咆哮着。
“OK!小鹿斑比自我介绍的录像,销毁完毕!”
“什么,这家伙!”
“可恶!”
战斗的声音。又是什么东西,翻倒的声音。
这些声音,渐渐远去。
我一边被竹田牵着手,一边从大厦肮脏的楼梯上跑下去。
“呐,刚,刚才叫我斑比,那是——”
“是流君。没关系…那个是家常便饭…适当的拦他们一下,就会逃跑了哟”
“家常便饭是指——
而且“流君”是谁?刚才的声音,不是野口吗?野口是流君?竹田和野口认识?
牵着我的手的这个人,真的是竹田?
为什么,和在学校判若两人呢?
脑中有太多问题来回转来转去,心脏张合的声音,呼吸困难,就像置身于飓风的中心。
风雨交加的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不知该朝向何方的我,被这柔软的手拉着前进。
繁华街道的霓虹流动在两侧,从人群中挤过去的我么就这样跑着,跑着,跑着,跑到不能呼吸。
注意到时,我已经被带到了公园的攀登架前,大口大口喘着气。
竹田也上气不接下气吧。她在我的旁边,深深地埋着脸,抽动着肩膀。
我们呼出的气息,在夏天温热的空气里,互相交缠着溶化了。
“果然还是运动不足啊,斑比”
因为这爽朗的声音,我回头看过去,在街灯下的野口,脸上浮现出明朗的笑容。
被打了吧,唇裂开了,脸颊也肿了。但是朝向我们的表情却是那么若无其事。
“呀,流君,脸”
竹田在公园的水道里把手帕弄湿,利落地治疗了起来。
“流君的脸是优势哦,不好好保护可不行哟。要是要挨打,就拿肚子之类的去承受吧。”
“这个,很严重啊”
竹田完全回到了平时的样子,脚尖踮起,用印着小鸡的手帕擦拭着野口的脸。
野口也把脸朝下,像是抱住竹田似的的姿势,紧紧地挨靠在一起。他的手在腰间下流的来回着,宛如恋人之间的调情一样的氛围。
“所以我好喜欢流君的脸”
“只是脸?”
“全部都喜欢。谢谢你帮我保护小鹿。流君是从白天开始就一直无所事事的无业游民真太幸运了~”
“…果然,很过分”
我茫然地看着两位的一问一答。
这是…怎么呢。
嗓子猛地发出声音。
竹田和野口转向了我,两个人一起担心似的紧锁眉头。
“…小鹿”
“…斑比”
我好想要哭了。
就像被同伴抛弃在途中的孩子一样,孤独地受不了,眼泪扑簌簌地,扑簌簌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什么…什么啊…完全,搞不懂啊…竹田和野口,认识么?为什么…突然…在那个地方…出现…大抵上…都是因为野口…我才被同伴叫做背叛者,才让事情变得…那么糟…”
“…我知道哟”
野口忽得靠近我,用手指替我拭去泪水。
“要想被同伴接受,自己就要赚十万来,被这样说过吧?于是,被说给你出演出费的人给骗来拍摄录像带”
“…呜”
想对他说并不是因为你没拿不出钱就跑了,才让事情变成这样,但是嗓子却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我泪流满面。
“那个…也许你注意到了,让斑比你上当的那个星探男人,和你的伙伴玉木,是同谋哟”
和玉木…
野口用似乎担心的声音继续说着。
“昨天,斑比和我初次见面的时候,正在等援交对象吧,把塞林格的《麦田的守望者》当做记号…。啊,感觉不妙似的,所以先和你搭上话,带你出去”
“…野口…不是野口…”
“啊,对不起。我叫樱井流人。受你的老师所托,之前悄悄看着你的一举一动。然后,你的同伴的事也做了调查。那个叫玉木的人,让懵懂的女孩子援交,让她们拍录影带,然后从中收取介绍费。”
喉咙紧紧地被揪住。
模模糊糊得明白了。
玉木,欺骗我。也许有十万的话,玉木会夸我吧,但这不是“真诚”的朋友。不是。
“呜…我知道了…。但,但是,偶然间我接受了一场考试…在学校离群,朋友也没有,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只能…去那里…啊…”
我是,笨蛋。
大笨蛋。
明白了,明白了…可是即使明白,该怎么办才好了,不知道啊。
我真正的哭了出来。樱井看着我,嘟哝着“啊,真拿你没办法啊”,把手放入我的两侧,嗨哟一声把我举起来。
然后,让我坐在公园中的塑料马上。身体一向前倾,塑料马便嘎嘎得摇起来。
我双手捂着脸,低着头簌簌的哭泣着。樱井晃晃荡荡的摇着,就像摇着摇篮里的婴儿一样,他一边用另一只手抚摸着我的头,一边温柔得开始说起话来。
“《麦田的守望者》看过了吗?”
我一边抽泣着一边摇着头。
“《麦田的守望者》中最后的结尾是…主人公霍尔顿和小学生的妹妹一起去了动物园…这个妹妹,非常得可爱,是个好孩子。非常的担心退学后一直游荡的哥哥,在哥哥离家出走的时候还说带上她一起去。
然后,两个人从动物园回来,在公园玩旋转木马,霍尔顿坐在长椅上,看着妹妹。刚好下起雨…于是,妹妹从霍尔顿的外套的口袋中拿出鸭舌帽,给霍尔顿带上…。
雨就像弄翻了水桶似的落着,霍尔顿一直从长椅这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坐在旋转木马上的妹妹。
妹妹一挥手,他也挥手。就这样在看着妹妹坐着旋转木马来来回回的过程中,他的心情变得非常得幸福快乐”
就像甜瓜果肉一样的绯红色,在这样奇怪的月亮下面,摇曳着…摇曳着…塑料马轻轻得摇动着。
樱井用他那大大的手,一遍遍地抚摸着我的头。
“有为自己担心的人…真好啊。即使没有地方可以去,只是一个人,一定有谁至少会有一个人,作为那样的对方存在。斑比,你的老师,也一直担心着你哟。………我从老师那里听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今天也逃学…翘课回去了…”
——哎嘿嘿,小鹿,不来学校可不行。
竹田悠然自得的笑脸在我的脑海中浮现,让我的心紧紧地。
偷偷得向竹田那边看去,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人偶冰冷的面孔,就这样看着我们。因为和笑脸的竹田的差距,我的背脊有点哆嗦。
哪个才是真正的竹田啊。
现在,竹田看着我,在想些什么呢?
冷漠的竹田——在为我担心?
“老…老师之类的,不能依靠…。学校…朋友…全部…都在说谎…”
有个声音对正在找茬儿的我淡淡地说道:
“…是啊…”
这是竹田的声音。
“但是…即使说谎,要是认真的装作真诚的样子,或许终有一天会成为真正的。”一抹让人炫目的笑容延伸开来。
我的脸因为眼泪粘糊糊,我就这样看着那张笑脸。一直一直。
那个晚上,我读了一直丢放在书包里的那本《麦田的守望者》。
书之类的,我一般不能很好得读完,最开始一页里面充分得挤满了文字,对着这样倒叙的文章我感到张慌失措,怎么也不能进行下去。但是,习惯之后,渐渐地开始有了倾听主人公霍尔顿故事的心情。
霍尔顿,和我一样,无法融入学校和同学中,最后因为不及格而被退学。
然后,在圣诞节假之前,回到了妹妹和父母生活的老家。
霍尔顿的家人都是聪明的显赫的人,但是他却没有特别的才能,也没有目标。
在各种场所只要自己开心就好的他,总是做一些傻事。
对于霍尔顿的抱怨。我继续彻夜得感受着。明明累得十分想睡觉了,却因为像对困扰着的朋友不能释然一样,又继续读起了霍尔顿的故事。
——喂,你,听着的。
我时而感同身受,时而焦急不安,时而吃惊,时而变得寂寞,我听着霍尔顿的话,睡意全无。
不要去麦田。
霍尔顿,不去那里。
只是,对妹妹菲芯说。
为了不让在麦田里玩耍的孩子掉下悬崖,我想成为守望的人,他说——
“孩子一跑起来就不容易看到他们到哪里去了吧。那个时候,我就会瞬间飞奔出去,一定会找到那个孩子”
“麦田的守望人,这就是我想成为的人”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无聊。但是,要是真正想成为的,只有这个。我知道这是没有价值的事”
这样的霍尔顿,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现在,怎么样……。
窗外开始发白的时候,也终于读完了,一种难过的心情满满地充斥着我。
我一边说着霍尔顿一定会成为麦田的守望者,一边想着他自己也很想有个谁来守候自己吧。
希望在自己没看脚下,要从悬崖落下去的时候被谁拉回来啊。
竹田,就是这样抓住了我的受。
用确实的力量把我拉起,把我带回悬崖这边。
——那个………………小鹿,我觉得首先先试着笑笑比较好。
——哎,那样做的话,一定能交到朋友,老师和学校也会比现在更加温柔得对待小鹿哟。
强迫自己笑,是悲惨的,像傻瓜一样,只有痛苦。
但是。
我从床上下来,站在镜子的前面试着微笑。
眼睛充血,嘴唇僵硬,一点也不可爱。
但是,姑且先强迫自己笑吧。
对着镜中的自己开始说起话来。
哎,洗脸,换了制服穿上,去学校了。
要是遇见竹田的话,我先向她说声“早上好”打个招呼吧。不知道该笑得不自然,失败的笑或许会让我的脸看起来很恐怖吧…竹田一定是温暖得笑着。
“早上好,小鹿!”
这个笑脸,或许是假的。
真正的竹田,或许是昨天有着空虚眼神的竹田。
老师和学生之间的牵绊,终究只是暂时的东西,所以或许是假的东西。
但是,认真的接触的话,即使是假的,或许也能变成真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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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小鹿,我觉得首先先试着笑笑比较好,那样做的话,一定能交到朋友,老师和学校也会比现在更加温柔的对待小鹿哟。”
我被说谎的女老师用认真的笑面这样说着,是在一个月前。
在那样讨厌过的私立的娇小姐学校里,我首先开始认认真真地上学了。
今早上也是在进教室前,在走廊上为自己鼓劲。
“好,笑面,笑面”
给自己暗示,迈出了步伐。
“早上好”
先给在门口地方聊天的同学打了个招呼。明亮而清楚。嘴角用力上扬,眼镜也弯如弓,嫣然一笑。
“啊……那个……”
“还,还没做上课的准备工作呢。今天轮到我啦。”
她们像是看到不可能看到的东西一样以一种微妙的表情,转过脸去匆匆忙忙得回到自己座位上。
没办法,继续向别的小团体说“早上好”,
“哎,昨天,下狠心向高濑君发了邮件”
“哎,是嘛,真有勇气!松田”
“有回信吗?”
连头也不回一下,越说越起劲。
我就这样僵硬着笑容,走向了自己的位子。然后又向旁边座位的人说,
“早上好”
我开始试着笑。
这家伙也移开视线,慌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说,
“班会开始前,得去上个厕所”
“竹田你个骗子,即使笑嘻嘻,也完全没有什么好事情”
放学后,
我在资料室前帮忙用订书机装订印刷品。
把印刷品一张张的组合起来,一边啪啪的装订,一边生气地抱怨着。
竹田好像很安闲得笑着。
“哎,小鹿很努力啊,了不起!今天,就算被大家无视也没有翘课回家去呢,非常大的进步哟”
“你看见了!”
“我是小鹿的班主任嘛。会一直守护小鹿的哟”
看起来只有十岁的娃娃脸的她,毅然地说着。
的确,之前在我陷入危机的时候突然出现,对着一群危险人物,像人偶一样没表情的气势汹汹的指责。
那个时候的竹田,和在学校里被学校叫做“小千”的竹田,太过于判若两人,即使现在也是混乱不堪的。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竹田呢。
“那样的守护啊,呵—最初已经进行的很顺利了哟。我一打招呼,他们虽然还是因为害怕而防备着,但依然回答我说‘早上好’”
一直,觉得讨厌这个学校,和在女子学校里温文尔雅的同学总是话不投机,总是想着不需要朋友。
所以,在后半学期突然进入他们的世界,在这个已确定亲密小团体的时期里,自己开始主动和周围说话,非常的需要勇气。
然后,使劲紧张着,设法摆出笑脸打招呼,对方也
“哎?!啊,那个……早上好!”给我回打招呼的时候,心里都高兴地快热起来,一下子就放心了。
虽然只是打招呼而已。
就像自己被接受一样,高兴地砰砰地跳个不停。
从第二天开始,一进教室,一定向同学们打招呼,试着也在休息的时间坐在附近的同学主动说说话。
说起来也只是“下堂课的教室,在哪里?”“这个问题,明白吗?”之类的程度的话。
以前的我,时而逃课,时而和老师对着干,被同学孤立。
突然被我这样主动搭话,对方也是相当得害怕吧。
虽然还是睁眼眼睛,声音变尖的样子,但还是亲切地给我讲解不懂的问题,
对,最初的一周,差不多是顺利的。
然而,渐渐地即使打招呼她们也呈现出困扰的表情,和她们说话也是没有回音。
“哎,心情不爽。我,做什么啦?为何被无视?有什么想说的话,清清楚楚地说出来就好了。果然还是不会喜欢女校”
“嗯嗯,说相处得不顺利,一定是有什么事啦。那时候就到我我这儿抱怨真好啊”
“……一到你这人来,总是让我帮打杂啊。”
“哎,一边工作没有杂念不好吗?”
也许是这样……。用订书机啪啪得印刷品的这件事也是,当我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乐。其中了……。
讨厌!被拉拢的话可不行。
“我可不是哭着说要来的哟。因为这可不是什么关照。被无视都已经习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明明我这边附赠微笑的打招呼,为什么无视我呢,我是为这个生气。”
“我明白哟。小鹿,是个坚强的女孩。”
竹田抚摸着我的头。
“不,不要啊。别把我当小孩子。”
“但是,我一直都是比你年长的老师啊。”
“明明是用学生特价票进入电影院的嘛。”
竹田微笑地看着贪嘴的我。
她把我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之后,又满不在乎的温柔得说道,
“呐,小鹿。现在你一定是忘了叫朋友的秘诀。”
“交朋友的秘诀?”
“对,小学的时候有很多朋友吧 |
。但是,自从中学后,因为小鹿很高傲的样子,所以交朋友的实际和拿捏程度之类的,这些东西都变得不知道了吧。但是,小鹿一直努力着,渐渐地就会想出来,所以没问题。那个期间,你会觉得,哎呀,怎么交朋友那么简单”,
“嗯,……完全不了解。”
我撅着嘴说道。
竹田嘻嘻的笑起来。
的确。幼稚园和小学的时候,和周围都相处得很顺利,从没有像如今这样烦恼的时刻。
说自己想说的话,然后也传达给对方,即使吵架第二天也会和好。
然而如今,总是在意自己的话在对方那里会被怎么想,然后一旦不被接受,心情马上就会变得沉重,已经受够了这种悲屈。
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进入了与自己格格不入的学校。
但是,如像竹田所说,是因为来自自己的不悦,背对周围转身走掉的,相当有这个原因啊……。
还有,也是因为不论是我还是周围,都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满不在乎的孩子了。
虽然不是孩子,但也不是大人。
说起中学生,是麻烦的。
纵使不喜欢,还是必须在集体中生活。果然,还是想要朋友……。
“哈—,要是毕业之前一直被无视的话,怎么办。”
我站在鞋柜的面前,叹着气。
这里,因为是免试升入大学,还有九年被无视。
不,到底还是不要这么想啊……。
正准备换鞋的时候。
啊?什么啊,这个。
一个凉爽得水色的信封躺在那里。
难道是,情书!
但是,我们是女子学校啊。啊,但是,高年级里,有个像是宝冢的男主角一样的学姐,总是被女生包围着,还有很多人送情书送礼物给她。这是在去年的情人节的时候看见的。听说那个学姐,每两周就被告白一次。
但,但是,难道是,给我的?
不由得慌慌张张的环视西周。
确定没有任何人,我快速的把信放进包里,一路小跑的穿过出入口。就这样一直跑到门外,再次看了周围,终于打开了信。
我太过形迹可疑。干什么飞舞起来啊,我。不,不是,当然不是飞舞……。
我一边忐忑不安,一边浏览着便签纸。
像女孩子娟秀的笔迹,这样写着。
“仔鹿里佳小姐
突然写信给你,让你受惊了。我想你一定很惊讶吧。在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小鹿。总觉得小鹿和我周围围绕的女孩子哪里不同。虽然不灵巧,但是个坚强的人。想和小鹿说说话。”
仅仅是这样。便签和信封都没有寄信人的名字。
哇哦哦……果然这个是,情书!?
我就像要看出洞似的盯着信纸,脸全红了。
从女孩子那里,收到了—情书!
谜一样的寄信人的来信,之后继续着。
而且,一天几封!
早上到学校,准备换鞋的时候,体育课后打开锁柜的时候,从移动教室回来,从桌子里拿出下节课的书的时候,还有在放学后,再次在打开鞋柜的时候,看到那些文雅的明亮颜色的信封,还是会扑通扑通地狂跳。
内容都是很简短的,“今天也和小鹿见面了”“体育课的时候,看到跨越障碍的小鹿。非常的漂亮。”“第二节课,是化学实验”“我爱读的书是《蒂凡尼的早餐》。小鹿读书吗?”“今天,在家里烤了薄饼,想给小鹿吃”“早上,睡了懒觉。觉得快要迟到似的急死我了”等等之类的。
这家伙难道是跟踪狂或者神经病?
从最开始收到信已经过了一周了。在这中间,我一共收到十八封信。
因为双休,在五天间,一天平均三封到四封。
果然变态啊!这家伙,为何这样注视着我?连我在便利店买了话梅味的糖果和酸海带都知道?
还有我在回去的路上,遇到有点肥的三毛猫,来回摸着它的肚子,给它搔痒之类的事也知道。
令人毛骨悚然的另一面,还有点儿心跳的感觉。
因为在学校,能说话的只有竹田。
即使是没有名字的奇怪的信,也有种谈话的感觉,从锁柜或者从桌子里拿出信的时候,觉得可疑的同时,也充溢着喜悦感。
真……真丢面。
但是,被大家无视的我,有一个这样关注我的人,这也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但是,为什么不写名字呢。明明说这么喜欢我,这么想和我说话的。
寄信人到底是谁?
喜欢读《蒂凡尼的早餐》,在家烤薄饼的不知道真正面目的寄信人,我真的太想知道是谁了。
我悄悄地藏在鞋柜的附近,等着看谁来放信,但是到了那个时刻,没有如此之人出现,信也没有。
恰巧通过一群同学,用可疑的目光盯着我,我不得不匆忙的离开那里。
然后又回去一看,信又在那里了。
“嗯……好在意。”
放学后,我一边读着最新的信一边走向路边。
和竹田商量一下吧。
但是要跟她说从女孩子那里收到的跟踪狂性质的信件,肯定会被狠狠地玩弄吧,而且,并不完全是同性恋的话,想必会被嘲笑吧。
不,这样不行。
“但是,怎么做才知道谁是寄信人了……”
就在我怒瞪着淡淡的樱花色的信纸吼叫的时候。
从背后伸过来的手迅速地夺过了信纸。
“嘻,情书?斑比害羞了”
“嘎!”
我回头一看,一个穿得不整齐的叮叮当当的衬衫和粗布裤子,脸和身材格外的好看,像模特儿一样的男人站在那里。脸上浮现出愉快的笑容。
“啊,樱井流人……!”
我指着他叫了出来,樱井的眼镜闪耀着甜腻的光芒。
“还记得我的全名啊,斑比”
“从开始就叫假名!别叫我斑比啊!哎呀,把信还来!”
我准备夺回被拿走的信。可是他的手高高地举着,够不着,可恶,生气了。个子高的男人,最讨厌了!
樱井很有兴趣似的,浏览着信。
“别随便就读比人的信”
“喂,别说着冷漠的话,我和斑比不是朋友嘛”
“我不记得和竹田的男朋友关系好啊。还给我!”
咕~就算蹦得跳起来也够不着。屈辱。
“哎呀,这封信,是女生写的。呵,斑比的学校,不是女校嘛。斑比,还是王子大人”
“害羞着生气的脸也可爱啊。但是,从粉丝那里收到信的话,那班比在学校做得很好嘛,太好了”
这个有着一张温柔且令人销魂脸庞的男人,嘭嘭地敲着我的头。
我回想起在公园里被他一边摸着头,一边簌簌哭泣的样子,脸颊突然变得烫起来。
我急急忙忙得甩开他的手,别过脸去。
“不是这样哟。这封信不是来自粉丝,是一个跟踪狂写的。”
“怎么回事?”
樱井的眼睛忽的闪着光。
我用一种粗鲁的语气,述说着之前发生的事。
因为也没有其他可以说话的人,依靠樱井也是没办法的事。
樱井很有兴趣似的听着我的话。
“哎,爱读的书《是蒂凡尼的早餐》,品位很正嘛。现在的女中学生,会喜欢读《蒂凡尼的早餐》这本书,真让人感到意外呢。”
他嘟哝完随意的事之后,脸上浮现出强烈的笑容。
“呐?斑比应该很想知道寄信人是谁吧”
“那是当然的啊。一天收到几封这样的信,好恶心,而且……”
我本来想说,我也想和寄信人说说话,但还是生生地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樱井默默地笑着。
“好,那么,我来帮助你,斑比。大概,明天就知道写信的人是谁了。”
第二天,放学后。
樱井站在校门的前面,全身接受着来往的注目。
“喂,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但是真是帅呆了!”
“也许我们学校也有他的学生吧”
“喂!喂!用手机发照片给佐矢佳她们吧”
女孩们一边走远,一边擦着脸耳语着用手机悄悄地拍照。要是平时的话,一有形迹可疑的男人早就被老师们嗖地给踢飞来了,不知为何这次却没发现。明明被大量的女生的视线扫射着,樱井却还是悠然自得地笑着。
在这种情况下,我应该采取的行动就是,转身悄悄地从只有放学才有可能的后门出去。
就在要转脚后跟的时候。
“喂……!斑—比—!这边这边!”
“!”
我吓得跳了起来。
樱井大大地挥舞着手,叫着。
那个白痴!还想让我怎样被讨厌!
樱井以一种轻松突入少女圈的气势,越过了校门。
我猛冲到樱井面前,使劲地抓住他的手,朝道路的方向拖曳着。
“自动就挽住手,你倒是挺主动的嘛,斑比”
“烦人,闭嘴,快走”
“被比我小的女孩子用命令的口气,心情激动啊”
“哇,为何你,向这边靠近,啊,别抱着肩膀啊!”
“因为,是约会嘛”
“从什么时候开始成约会了!不是要告诉我寄信人是谁吗?”
“嗯,但是约会是其不可欠缺的”
“没听过吗。我们学校的学生守则里,禁止和异性交往,都有写出来,今天没被老师发现万幸了,但是那样明显,要是指导师被叫出来,那该怎么办”
“老师的话,已经来过了”
“就说是在等亲戚的孩子,马上就会接纳我的。啊,为了以防万一,我还告诉了老师我手机号码和邮箱。然后我说,如果老师也请把手机号和邮箱给我吧,结果那老师高兴地不得了”
他天真的笑容,看起来是个女人都会被迷倒。
令人吃惊的是,那些老师好像真的被这笑容勾引了。呃,哪个老师?年轻的老师差不多只有竹田,其他的人应该到了相当得年纪吧……。
难道是,年过四十还单身的宫原,还是年近六十的学院长……,啊,想得都快眩晕了。算了。
“对樱井来说,是女人都行呢,会被竹田捅刀子哦。”
“啊哈,已经被刺了哦,如果没送到医院就死翘翘了啊”
“!”
我心里紧了一下。
开,开玩笑吧。
樱井戏谑得说着,
“偶尔也希望她吃醋到想刺我呢”
“你,这个,受虐狂,变态”
“脸都红透了,斑比真实可爱呐。要是七年前,遇见现在的斑比的话,我一定要和你交往啊”
“我就算死也不要和你交往。七年前发生了什么?”
于是,他的眼睛变得更加甜腻,有魅力,非常开心地说道。
“嗯……七年期,遇见了小千。”
“……”
非常津津乐道的感觉。
那么说,遇见竹田之后,除她意外的女生都不在他眼中?
然而,他明明勾引老师,又对着中学女生散布着好感,说的话做的事都毫无操守……。
“喂,斑比……最近在学校,小千怎么样?”
他闪着甜腻的目光,突然用像拉家常似的自然的语气,询问着大家的事。
“怎么样……和之前没什么变化啊。无忧无虑,喋喋不休又爱管闲事。总是很开心的样子。”
“……是嘛”
“和竹田发生什么了?吵架……之类的?”
说起来,昨天在学校附近碰见樱井也不是偶然的吧。莫非是找竹田。
樱井露出读不懂复杂的笑容。那时,看上去就像一个上了相当大年纪的男人。
“不是,我和小千可粘糊着呢”
“啊,是嘛。那就赶快结婚就好了。免得接下去分手哦”
他用手肘推开我,相反得又被他抱住了肩膀。
“喂……干,干嘛”
“还在约会中哦,斑比”
他在我的耳边耳语着。
啊,脸,贴的好近!哇—为何我的心,扑通扑通的!
这家伙,太浪费一张完美的脸了。—啊!犯罪!我清楚地知道了那些被笼络的女老师的心情了。—唔……如此玩弄女孩的心,这个毫无分寸的家伙!
“别别别误会了,和你这样只是因为想要知道寄信人是谁。你说了明天就知道了之类话,不是骗人的吧。要是那样的话,我要是报警说无业游民对我做了很下流的事”
他抱着叽叽喳喳的我更紧了,把脸凑近我就像相互要叠在一起似得对我嘟哝着。
“太过分了。我对可爱的女孩子可是很诚实的哟。喏,斑比的粉丝,就在那里哟”
“哎?”
樱井嚓地动着手指向了我们正对面的那个时装店的橱窗。
那上面映着攀着肩膀,互相靠近的我和樱井。
还有,在我们后面的地方,一个从建筑物悄悄探出头的女孩子—
我们学院的制服!
而且,是认识的人!
我惊讶的回过头。
那个人,没有注意到她的样子已经出现在时装店的橱窗上吧。我的突然转身,让她没时间藏起来,吓一跳的抖了下肩。
“!”
我和她的眼睛啪得交会在一起。
我想我是茫然的。
对方也是非常吃惊得睁着眼睛,始终站在那里。
她的发尖染着柔和的咖啡色。长长的睫毛和灵动的眼睛。胀鼓鼓的蔷薇色的脸颊。
“崛井……彩世”
我嗤嗤得嘟哝着。
崛井的脸,眼看着染得满脸绯红。
她突然转身,飞快的跑起来。
我也没追上去,只是茫然地目送着她。
那个崛井,就是给我写信的人?!
第二天。
一进教室,就看见崛井被要好的同学包围住,在自己的座位上愉快的聊着天。咯咯的笑声,传进我的耳朵。
崛井是从初等部升上来的,她的父亲经营着一家公司,成绩也好也擅于社交。也是美女中的极品,是班上领导型的人物。发型和穿着合适的制服,还有拥有的东西都是品位很高的。崇拜她,模仿她的时尚的人也多的是。
这样的崛井,为何昨天跟踪我呢?
在四目交接时,又红着脸逃跑呢?
果然是因为送信的人,是崛井?
我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今早上,不管是鞋柜,锁柜还是书桌都还没有出现信的踪影。
我越发确定写信的人就是崛井。
想问她。但是,身边围着太多的人,不能靠近。
崛井瞟也没瞟我一眼,一直就那么笑着。
呵,焦虑不安。
就这样进入了上课,急躁感却一直增加着。
第一节课的休息时间。我率先站起来,朝崛井的方向走去。
坐在崛井后面旁边位子的人吓了一跳得看着我。
崛井也是惊讶的朝向我。
不是昨天看见的那样惊讶得快没呼吸的表情,只是觉得我靠她那么近不可思议。
但是,相反的感到不自然。
书桌上摊开着的崛井的笔记本映入我的眼帘,看着和信上一样娟秀的字,心脏再次怦怦地响起来。
果然,崛井就是送信的人—!
“啊,那个,昨天我们在外面遇见了呢”
她一边若无其事地收拾笔记本,一边答着。
“哎?有吗?我视力不好,或许没注意到呢”
一个冷淡的声音。
不是勉强自己冷漠,而是对我的话毫无兴趣和关心的那样的一种声音。
心理,骤然冰冷。
“给我写信的,不是崛井吗?”
她责怪似的对我说道。
“什么情况?不—知—道”
这样说着便转过了脸去。开始对其他人说,
“喂,比起这个我发现了一家很好吃的炸面圈店,回家顺便去不?”
“啊,好啊”
“我也去”
在崛井的周围,热闹的气氛又出现了。
我被谈话完全地给踢了出来。
放学后,去了图书馆借了《蒂凡尼的早餐》。
今天一整天,我都被崛井给无视了。
明明昨天红着脸跑掉了。那样丝毫感觉不到的轻微的脚步和美丽的笑脸,从我眼前走过去。
显然对那样的崛井生气,但是为何表现出那样的态度,我对崛井的真实意图在意得不行。
为何,崛井每天都给我写几封信?为何,要隐藏这件事?
一边写着想和我说话的信,一边又无视我?
崛井在信中写着爱读的书是《蒂凡尼的早餐》,感觉主人公赫利和自己很像。读着读着,心就像被赫利的话和行为给紧紧揪住了。
坐在阅览角的椅子上,打开轮廓已变得金黄的翠绿色的封面,开始读起来。
说道蒂凡尼,那是一个卖银饰之类的高级店。即使很少读书的我,也知道《蒂凡尼的早餐》这个标题,还有在电影中,奥黛丽赫本饰演了女主人公。
赫本和崛井,都是给人印象深刻的大眼睛,还有在吸引人这方面也是相像的。崛井就是赫利。怪不得很像啊。
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翻着页。脑海中,赫利时而变成赫本,时而有变成崛井彩世。
主人公是个以作家为志愿的青年。
人很好,又充满生机,属于食草系男生。
赫利和他生活在同一个公寓里面。邮箱和名片牌上写着“赫利·戈莱特利”和“旅行中”
眼光任性可爱的赫利,自由地游走于男人中间。虽然小气,但是随身的少女气让人讨厌不起来,她的身上缠绕着谜一样的经历。
他倾慕于这样的赫利。
赫利也有依赖他,亲密行动的时候,但是却不能成为真正的恋人。
她总是和能给自己带一切闪闪发亮的人,谈着恋爱。
关于赫利得角色说明,是这样说的。
“她就是一个赝品”
对于主人公,赫利却不是赝品。而是活着的,现实的,有魅力的女性。对方说这也是正确的。
“因为她是真正的赝品。所以她深信自己相信的赝品。把那个人从那里扯下来这种事不是谁都做得到的”
不知何为我感觉自己明白。
赫利不是幻想中的女子,是很用力活着的,按照自己的想法做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啊,我想现实中也有这样真实的女子吧。
一方面,赫利没有给疼爱的猫取名字。她说她没有给它取名字的权利。我们谁也不是谁的东西,因为我们有独立的人格。在自己找到和许多事物融为一体的地方之前,我不想拥有任何东西——
“那就是像蒂凡尼一样的地方”
“喏,心没有被令人讨厌的污垢侵蚀的时候”
“令人讨厌的污垢,一定是品质很差的东西。害怕也无可奈何,只有让汗水直流,但是在害怕什么呢,自己也不明白”
“只知道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但却不知道是怎样的事情。你也有这样想过吧?”
主人公说,这叫做“不安感”
赫本利又说。
要消除这种感觉,要怎么做才好了?虽然尝过酒精,阿匹斯林和大麻,但是最有效果的还是,拦一个的士去蒂凡尼那里。
“这样做的时候,心情就会迅速的痛快起来。店里面的静谧和装模作样的架子真好啊。然后,我也知道严重的事情发生了”
正如看到的轻微生活的赫利,她的内心也怀抱着痛苦和不安。
不久,赫利得丈夫到来了,她的过去一件一件被挑明。
然后,赫利因涉嫌犯罪的罪名,在就要被警察捉住的时候逃亡了,从主人公的面前消失了。
我叹着气,关上了书。
崛井是以怎样的心情把自己和赫利的相似之处写进信里的呢。
崛井彩世这个女子,和赫利一样,是个充满魅力擅于社交的,总是引人注目的,存在于人们的话题中心。
但是,也像赫利一样,心中被讨厌的污垢所侵蚀着吧。
“唔,不懂。”
即使这样絮叨的想着崛井的事,终究也只是我单方面的想象吧。
我完全不了解崛井这样的人。
我把《蒂凡尼的早餐》放回书架,走出了图书馆。
“无论怎样都要和崛井说上话啊……”
但是今天崛井的态度看,似乎比数学取得满分还要难啊。
我一边扭着脑袋,一边走在走廊上。这时。
“喂,小鹿”
从对面走来的是竹田。
我睁大了眼睛。
竹田手里抱着穿着类似怪兽样婴儿装的婴儿。
“哎,雄君。哦哦”
“什,什么。这个孩子,难道是——”
“我的孩子哟”
那那那那那,那么说,爸爸是樱井?!
其他人也躁动起来,
“啊,婴儿”
“好可爱!”
他们都聚集了过来。
竹田一边微笑着说,
“是在休产假的横山老师的小孩哟。男孩子,叫悠人。想着给大家看看,就把他借了过来”
等一下,竹田刚才不是说这孩子是她自己的!
想要发火,却被向这边伸出小手,呼呼笑着的婴儿的可爱模样给挡了回去。
“悠人君,好像喜欢小鹿啊”
“哎,是,是把”
悄悄的伸出手,点点指头碰碰他,他一直用黑黑的瞳孔往上盯着,又呼呼地笑起来。
可恶,太可爱啦!
“哎,悠君真是好看啊”
“竹田,让我抱一下下”
“哎,怎么办我也想”
|
“小千,我也想抱”
“我也是”
“悠君真是很受欢迎啊。但是,大家这么热情的话,会受惊的哟”
竹田心旷神怡似地看着婴儿的小脸蛋。就在大家都不满的唏嘘的时候。
“啊,彩!”
我猛抬头看。
从肩上取下书包的崛井站在那里。
“喂,横山老师的小孩来了哟!彩也过来吧”
崛井吓得动也没动,脸色苍白。脸上生硬的让人害怕,闪烁着危险眼神的她站在那里。
起初我以为是因为我的存在让她生气了。
但是不是。他她的样子很怪。
“彩,怎么呢?身体不舒服吗?”
竹田也担心的走近她。
“别过来!不要,婴儿,别靠近我!”
崛井的声音尖锐高昂,脸上因为恐怖和厌恶扭曲着。
婴儿像着了火似地哭了出来。
崛井愣住之后马上慌张地说,
“感,感冒了……婴儿,会传染的……对,对不起”
她一边颤抖的说着,一边跑掉了。
“彩!”
崛井的朋友追了过去。
竹田一边拼命地抚慰着声音响彻走廊的哭不停的婴儿,一边嘟哝着,
“小彩,到底怎么了”
我就像昨天一样,挺立着望着崛井消失的方向。
我也还是追上去比较好嘛。但是,我还不是崛井的朋友……
就这样想着大家的事,不能动。
竹田抱着婴儿回去了,我也放学了。
鞋柜里,没有信。
我的心里有一种剧烈的痛楚,在刚走出校门的时候,肩膀被人从背后抓住。
“!”
流氓!我这样想着,一回头,樱井一脸文气的站在那里。
“哟,斑比,和蒂凡尼进行得怎么样?”
我朝着樱井的肚子,狠劲的打了一拳
“噢,好突然……”
樱井弯下腰,苦笑着。
我一边不甘心的皱眉一边说道。
“完全不顺利啊。也不知道原因。”
樱井把我带进附近的快餐店。
“随便点自己喜欢的,我请客。”
“快餐这种级别,别装爽快了”
虽然嘴上说着讨厌的话,其实真的感激他能听我说话。
樱井一边让我吃汉堡包,薯条和苹果派,一边说着话。他托着腮,嗯嗯的倾听着我的诉说。
不甘心。
明明平常是个只有英俊脸庞的吊儿郎当的男人,现在却是个满分听众。
“崛井……为什么看见婴儿,会露出那么恐怖的一张脸。崛井也不是那样的闪闪发光,开朗的,聪明的,受欢迎的。
被她这么无视,我感到很不甘心。总感觉很悲惨,心也很痛。
虽然想着把信的事忘了吧,和崛井也没关系了,但还是在图书馆读了《蒂凡尼的早餐》。
然后,又开始絮叨的想着,崛井也许像赫利一样,有着无法对别人讲的痛苦,我真像傻瓜……”
在诉说的同时,自己也被自己的话给刺中痛处,心里一跳一跳地痛。
真的好像傻瓜。
但是,在学校没有朋友的我,因为那些信,让我稍稍的开心起来。
“斑比不是傻瓜哟”
坐在正对面的樱井,温和地说着。
“很好啊,这么认真的为了对方烦恼的团团转。斑比,想和蒂凡尼成为朋友吧”
“喂,被给崛井取那么奇怪的名字。而且,不管我怎么焦虑不安,一倍被崛井无视的话,也不过如此了。还有婴儿的事,她或许真的只是感冒,身体不舒服吧……”
“可能吧”
“示爱,没有人会讨厌婴儿的呢”
“千讨厌哟”
“哎……”
樱井不插吸管就孤独和气了可乐。
“已经讨厌到全身起鸡皮疙瘩的地步。最怕了。有时候都会吐出来。一点都不会觉得可爱什么的”
“骗人!竹田可是很疼爱地抱着横山老师的孩子,笑嘻嘻的直直地看着他啊”
我中途停了下来。因为樱井脸上露出非常苦涩的笑容看着我。
“那样的……不认为可爱却自然地想抱着……害羞的不得了吧。”
我会像之前在公园里竹田那没有表情的脸,背脊一阵发凉。
“她对于自己不能像其他人那样去感觉事物这件事……羞愧……羞愧到……想去死”
我战战兢兢的问道。
“不能感觉是指……没有感情?”
像人偶那样?
“不是,痛苦,悲哀,辛酸的之类的感情还是有的。只是,她不能对大多数人觉得悲哀的事而感到悲哀,而大多数人觉得可爱的东西她也不觉得可爱。斑比一看到婴儿就觉得可爱到想抱吧?”
“……嗯”
“那么,如果斑比以外的所有人都认为婴儿毫无可爱之处也不想见到婴儿的话,斑比会怎么做?”
“不……不知道,混乱”
婴儿明明是那么可爱的,软软的,让人想保护的,幸福的生命——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认为婴儿是不可爱的。
但是,如果大家都厌恶地说不可爱,我一个人自始至终的说可爱,或许大家一般都觉得我很奇怪吧。那样的烦恼后,或许可爱也就说不出口了。
和其他人感觉不到共同的东西,一定很恐怖吧。
“……学校里的竹田……不是真正的……竹田?”
樱井的回答简单得让人泄气。
“不,那个也是真的竹田”
然后,一副销魂的表情。
“刚才的话,是我和斑比之间的秘密哟。因为千已经喜欢上斑比了。所以想让你知道千的事情”
“哎,喜,喜欢——”竹田那家伙,不管对谁都是那样子啊。和蔼,开朗,软乎乎,喋喋不休。
“啊,那样子的,也是因为人是个多面体吧。蒂凡尼一定也是这样。这不是骗人的,我想无论哪一面都是自己本身。至少我是如此,我深爱着小千,无论哪个层面的小千。”
樱井幸福得眯着眼睛。
口气明明那么轻浮,表情却很甜腻温柔,深沉。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无论是斑比,表面的蒂凡尼,还是真实的蒂凡尼,能成为朋友的话真好啊。我感觉蒂凡尼在向斑比发送想让你了解她的SOS呢”
崛井,SOS……?
向我……?
樱井,之后便开始跌跌不休的说着,《蒂凡尼的早餐》是春树翻译作品的巅峰啊,《蒂凡尼的早餐》有一种像给装在银盘子里的烤饼涂上花生酱的味道啊,吃完后甜香和芬香还残留在口中,就像胸中烧起来一样,让人坐立不安,卡波特的《别的声音,别的房间》也很不错……
第二天。崛井,从早上开始就好像很焦躁的样子。
她紧闭着双唇,眼神凶险的从正要打招呼的我的跟前走过去。脸色比昨天更加苍白,即使崛井的朋友问她,
“彩要早退吗?”
“……我不想回家”
她用冰冷的声音回答着,让对方走开。
应该和昨天大叫别让婴儿靠近有关系吧。
我和崛井的位子,刚好在教室的两端。
我别过脸,悄悄地窥视着崛井,她放在桌子上的手紧紧握着,咬紧了牙齿。
——蒂凡尼,在向斑比发送想让你了解她的SOS呢。
是这样吗……。我会想起樱井的话,胸中像被压过一样的疼痛。但是,在信里,你希望我了解你什么呢,我不知道,崛井。
我恼火的想着,一眼看过去,崛井正看着我。
纠缠一样的虚弱眼神。
心脏就想要停止一样,肩膀抽动着。
双目交会,崛井在一瞬的惊讶表情之后,直直的瞪着我。
但是,那张眼看着崩溃快哭出来的脸,慌张地埋了下去。
怎么办。
躁动的感觉无法平静。
现在马上,想要追问崛井。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下课,我就向崛井的座位走去。
如预想的那样,崛井转身背对着我,开始向旁边的人说话。
“……小鹿,真让人生气啊”
嘶哑低沉的声音。
我突然在崛井的背后停住了脚步。
被搭讪的那个人,慌慌张张的说道。
“喂,喂,彩……”
崛井像被什么追赶似的,阴沉着眼继续说着。
“一副我和你们不同的表情,明明一直无视我们。突然低三下四的打起招呼……事到如今,太迟了……”
崛井说的话,挖走了我的心。
从身体蹿起了一股血气。
低三下四?
事到如今,太迟了?
是那样的吗?
“我,给小鹿写信了。我一直看着小鹿。想着要戏弄一下小鹿……一般收到信的话,都会不舒服吧……然而小鹿却高兴得很。”
从指间开始,身体渐渐失去了热量。
为什么要站在这里,我不知道。
“别,别说了,彩……”
教室里回复了安静,看着现在的我们。
崛井,没有停止。
好像还远远不够的样子,继续吐着恶毒的话。
“我们也是,完全无法和小鹿说话。因为最先无视我们的是小鹿你。在这个班里,没有仔鹿里佳这个学生。”
我,因为收到信,开心过……
原来还有注视着我的人……
然后,只是戏弄?
看着被愚弄的我,笑了吧?
不要和我说话,崛井是这样下的命令吗?
所以即使我说“早上好”,大家也都移开视线,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我,明明那么努力——崛井,只是在游戏吗?
但是,为什么用那么怯弱的眼睛看我?写什么《蒂凡尼的早餐》的赫利和自己很像?真正的,只是在戏弄我吗?!
冷掉的身体,这次渐渐热了起来,脸颊和头顶就像燃烧起来一样,眼看就要变得通红,我一走进崛井,就朝她的脸打了个耳光。
相当大的一个声音响彻开来,同学们呆住了。
崛井也是后仰倒几乎要从椅子上掉下去似的,目瞪口呆地盯着我。
“别开玩笑了!!”
我感觉喉咙就要裂开,血就要奔出来似的大声叫着,
“往别人的书桌,鞋柜里随意放那些矫揉造作的信,说什么戏弄!别说谎!!!”
崛井噌地抬起头来,站了起来。同时,给我来了一巴掌。
“我可不记得有做过要被你称为骗子的事!”
我又再次扇了过去。用手掌,啪的一声回响着。
“那么为何,看着我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崛井朝我猛扑过来,扯着我的头发,踩着我的脚,向我踢过来。
“看错了!不仅是头脑有问题,眼睛也有问题!”
你才是,走路姿势超奇怪!不服输地踢了回去。我也拽着她的头发,来回打着嘴巴。
对方也是同样的砰砰的打回来。最后倒在地板上,更加激烈的扭打在一起。
崛井用闪着寒光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我。
我也不甘示弱。
“想叫救命的话,就说吧!”
“谁要向你求饶!”
崛井把我推开站了起来,随手捉了把椅子,就在她扬起椅子的那一刻,
“小彩,STOP!”
竹田出现了,插在我和崛井的中间。
我和崛井,都停止了动作。
竹田朝向抡起椅子的崛井,无精打采的脸上开始笑起来。
“哎,听说小彩和小鹿在职业摔跤,吓了我一跳哟。这在教室里不行哟,必须要完好地得到老师的许可后,在体育馆之类的做哦。”
“……啊”
崛井哆哆嗦嗦得抖着。
眼睛里浮现出焦灼的目光。
“喂,小彩,要是想和小鹿玩的话,放学后,带上老师三个人一起玩吧?小彩的话也好,小鹿的话也好,我都会好好地听你们说。啊,还会给你们沏上我珍藏的奶茶。”
如平常一样,竹田轻轻地笑着。
下一个瞬间,只听哐当一声,窗玻璃碎掉了。
崛井把凳子扔向了窗子。
“你,你……”
崛井全身震抖着,满脸怒气地叫了出来,
“你,懂什么啊!”
崛井从教室飞奔出去。
这次,我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崛井的眼神和声音,不一般!我心里不安得像快要压坏似的。
竹田也跟着我跑了过来。
崛井把裙子的下摆翻转过来,在走廊上快速的奔跑着,跑下了楼梯。
第二节课的上课铃响起来。
“小彩,等一下!”
“崛井!”
总是大声叫着,崛井也像没有听到似的,渐渐地跑掉了。
——啊,崛井原来速度那么快?
在楼梯上,那越级飞而直下的身影,越来越让我感到不安,背脊阵阵发凉。
危险也好,受伤也好,好像崛井从来没有想过。
鞋子也没换就直接闯过出入口,直冲冲地从校园走向门口,身体向前倾了倾,探出头来,就这样跑了出去。
眼看人行道上信号灯就要变成红灯。
即使如此,好像崛井也没有停下来。
“危险!崛井!”
车子鸣起了喇叭。
在最极限的地方,车停止了。
崛井就那样继续跑着。
崛井,崛井,你怎么了?!为什么要自暴自弃到那种地步!
我的心脏快要停止了!
突然,竹田蹲下了。
“怎,怎么了!?竹田?!”
竹田呆滞的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微微抖动了起来。
“竹田,喂!竹田!”
我摇着她,她就那样盯着地面,用一种像是挤出来的声音说道。
“没,没事,只是头晕晕眩。小鹿,快去追小彩”
我犹豫着,就这样丢下身体不好的竹田好吗。
但是,不知道现在的崛井会干什么事。
“马上就回来”
说完便去追崛井了。
崛井一点都不累似的,发疯了一样登上了坡道。
前方是一个能俯视铁轨的天桥。
崛井站在上面,想要爬上栏杆。
“别做傻事!崛井!”
我跑的都快喘不过气,一边走上阶梯一边大声喊叫着。
“闭嘴!别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别随便站那么高,说话啊!”
崛井就那样骑在栏杆上,强烈地摇着头。
“你们这些人,什么都不明白!”
我的胸中,好像有什么啪的裂开似的,悲伤,痛苦的心情蜂拥的混杂一起。
在崛井的面前,我叫喊着:
“没那回事!我在图书馆把《蒂凡尼的早餐》借来看了!因为你说过你喜欢‘蒂凡尼’!因为你说你和赫利很像!我想了解你!——所以,不要说完你们不明白后就逃走啊——!你若不对我说出来,这才是,真正地,完全地,不会明白吧!!!!”
崛井泪眼婆娑的看着我。头发凌乱的散开着,贴在脸颊。
“不明白啊。因为,爸爸和妈妈……自从出生以来,我是一什么样的心情存在,他们一点儿都不明白。从知道有了‘初’之后,就一直沉浸在肚子里的孩子身上……,我的事,他们完全都不放在眼里!”
“初?是你的弟弟?被婴儿抢走了爸爸妈妈,所以吃醋?那个,也太孩子气了——”
崛井扭曲着面,发出悲痛的声音。
“我不是爸爸和妈妈的亲生孩子!”
我顿住了。这个……怎么回事?
“只,只有我不是真正的家人。因为妈妈不能生孩子,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抱到了崛家当养女。之前,我呆在孤儿院,因为是弃婴,所以我也不知道谁是我真正的父母——”
脑袋好像被球棒打了一样嗡嗡作响。
崛井是养女?
《蒂凡尼的早餐》中的主人公,知道了赫利的来历的时候,也是这种心情吧。
“若不做个好孩子,会被送回孤儿院吧。一直这样害怕着。
就像赫利一样,心中被污垢侵蚀着,在黑暗中一跃而起时汗水滴滴答答得留着,害怕着,害怕得不得了。到了中学的第一个生日,那天,爸爸特地请假没去公司,为我举行了比平时更盛大的庆祝会,想着终于成为了崛井的孩子——然而,妈妈看起来很开心地说‘我怀孕了,明年,就生小孩了’——这之后,每天都像是在针毡上行走一样……!初出生之后,更是这样!我,就算烤薄饼,爸爸妈妈也不像以前那样高兴。初一笑,她们就一直逗他。连我泡的红茶冷掉了也没察觉到。我晚上谁不着,睡了懒觉早上迟到,他们也不生气。只顾着喂奶给初。
初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孩子,我不是,所以现在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为何,崛井写自己和赫利很像。
为何,害怕竹田抱着的婴儿。
崛井也认为,自己和赫利一样是赝品。
表面是既开朗又善于社交的中心人物,但是崛井自己也最明白,那样的赫利·戈莱特利是赝品,因污垢在心中渐渐扩散着而深陷烦恼。
父母给弟弟取了“初”这个名字,对于崛井也是打击吧。
对父母而言,那个初出生的这个孩子才是真正的第一个孩子吧,所以取了有这个意思的名字。
一想到崛井的心情,我就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我没有经历过崛井经历过的事。
但是,但是——,即使我,也曾经被带进危险的境地,直到被竹田所救。
说什么班上的同学们,一点也不了解我的心情!
明明完全没有那种事。
必须说点什么!眼看崛井就要越过天桥,想铁道走过去。
“崛井,回到这里来吧!你在信上写着想和我说话,对吧?我也是,想和你说话!这样的话,或许更能了解崛井,我也想让你了解我。呐,崛井,一直,一直在看着我吧。我在收到信的时候高兴的样子,你也知道吧。我,也想要朋友。总是翘课,是因为一个人在教室,是很悲惨寂寞的。
但是,我也想——在那里——在学校,交朋友!
所以,回来吧,崛井!”
崛井怯懦地叫着。
“已,已经不行了。明明一直伪装着——却做了那样的事。回不去学校了。不想去!”
“这个也是和我一样哟”
“不一样,小,小鹿……是坚强的。果然小鹿还是不明白。谁也不会明白我的心情——死了算了!”
就在崛井抬起另一只脚,膝盖靠在栏杆上的时候。
“是……啊……不……明……白。”
没有抑扬的冰冷冰冷声音。
崛井停止了动作,睁大了眼睛。
我也回过头去。
站在那里的事,如人偶一样有着空洞表情的竹田。
和那个晚上一样。
明明在夏日的阳光中,空气却突然变得冷咻咻。
这样无机质的,无表情的,空虚的脸
“小彩,为何想死了,不明白。小彩的烦恼,不明白。在怕什么呢,不明白”
崛井难以置信的凝视着竹田。
微微张开的嘴唇颤抖着。
竹田向崛井靠近了。
一步,一步,崛井的脸上落着胆怯。
“我完全不明白小彩所感觉到的,疼痛,痛苦,悲伤,寂寞。就算小彩从这里掉下去,被火车撞死,内脏被辗得稀巴烂,我也不会有任何想法。”
竹田已经来到了崛井的身边。
就这样面无表情的伸出双手,像是要将崛井从天桥上推下去一样的恐怖,再次向前迈出了一步。
崛井哽咽着如同请求宽恕一般说道。
“不要,不想死啊……”
我大叫起来。
“所以,从那里下来,到这边来,崛井!”
崛井踌躇似的看着我。
我伸出了手。
“来,崛井!”
崛井再次看着竹田,哆嗦着把伸向栏杆的脚缓慢的收回原来的地方。
这个时候,一辆火车从天桥底下呼啸而过。
崛井被这个声音惊得手滑了一下。
她的身体,倾斜了。
“崛井!!!!!”
我的声音被淹没在火车的轰鸣声中。
汗水流眼睛,视线模糊起来。
刹那间,或许连一秒都没有。
但是,对于我,在那一瞬的时间里却感觉像过了好几个小时一样漫长。
在模糊的视线里,崛井偏向铁道的身体,像慢镜头一样映了出来。
扭曲着的脸,大大地张开嘴,叫着救命的崛井的脸。
伸展开来的两只手臂。
以及,把它们牢固地紧紧握住的另外两只手。
这双手把崛井拉了回来,崛井的身体从栏杆翻落下来。
咚,的声音。
用手揉揉眼睛,在突然变得清晰的视线里,在天桥仰面倒下的竹田,和压在她的身上的崛井闯入了我的视线。
竹田伸出双手,冰冷的仰视着天空。
崛井紧紧地搂住竹田,抽抽答答的哭泣着。
“不要,不想死!不想死!我不想死!”
然后——
仰面的竹田,用像人偶一样空洞的眼睛,就这样仰视着蓝天。——
就像紧抱着珍贵的东西一样,
竹田悄悄地把两手,
放在崛井背上,
“……所以,再做这样的是不行了哟,小彩”
用一种没有抑扬的声音,淡淡的,低语着。
在回到学校的路上,崛井一直在呜咽地 |
哭着。
我一边和崛井并排走着一边握着她的手。崛井也生硬地握回我的手。
我还不知道要对崛井说些什么才好。
大概,崛井和我现在的感受一样,因为那种不知所措的感觉从紧紧连接的手中传递给了我。
尽管那样,我们一直握着彼此的手。
竹田也没有表情的一直沉默着。
竹田在想些什么,不知道。
樱井说,小千不能和其他人一样感觉到东西。
因为这个,觉得惭愧得不得了。
如今竹田也还觉得惭愧吗……
但是,阻止叫嚷着想死的崛井,把她拉回来的,的却是竹田。
看见校门了。
崛井肯定害怕见到大家吧。握着我的手的手指紧紧充满着力量。所以我为了鼓励她,握了回去。
没关系,我跟着你的。
这个时候,在校门旁边,一个年轻的男人突然起身了。
向着我们举起一只手,悠然地笑着。
樱井——!
又来学校?!
这次到底是做什么呢?
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接一个的疑问。
竹田带着空洞的表情从我们面前走过,我们的表情飞速的变化着。
她加快了脚步,走在了我们的面前。
樱井温柔地眯着眼睛,露出甜蜜的笑容靠近了过来。
竹田,更加快步地走起来。
竹田,现在是什么表情呢,用什么的眼神看着樱井呢,只是在那小巧的背影中,不知道。但是,为了尽早回到樱井身边,一个劲儿的前进着。
她开始大步地走,樱井的眼神,越发温和地闪耀着,嘴角渗透着幸福的微笑。
竹田最后变成了小跑。
“谁……谁……”
崛井呆呆的问道,
“竹田的……”
正准备说男友的时候,樱井张开了双手,炫目地笑着。
竹田飞入了他的怀抱。
樱井很怜惜的紧紧地抱着她。
竹田低头靠在樱井的胸前,樱井用环着竹田的手,紧紧地把她搂过来,让脸靠近她脖颈。
完全重叠的身体,充满力量的手指都要把衣服弄皱似的,踮着脚尖和弯曲的后背,樱井的发丝垂在她的颈部。
我们茫然地看着这场只能在电影和电视剧中看到的甜蜜爱情画面。
但是,却永远不能插足其中。
我们面面相觑,太尴尬了。
脸红通通的。怎么办?走?不,被其他老师发现的话就不妙了。我们就这样牵着手,细语着,渐渐的靠近他们。
于是,听到竹田的抽泣声。
“我……想为……流君生一个孩子”
然后,樱井像是被赋予了世间所有的幸福一般,回答道。
“嗯……”
那样露骨的爱情画面,让我们都失了神。
事后,崛井大口地吃着沾满花生酱的炸面圈,鼓着嘴说。
“总觉得我们,呆呆的站在那里,真像是傻瓜一样呢。就在前一刻,还一直想着碰到大家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如果要让父母知道了又会这么样。结果这种心烦的感觉一下子都消失了”
“是吧,因为是在学生面前嘛,稍微避讳一下啊”
“一回到教室,吓一跳,又回到平常的竹田啦”
“那个变身,还真让人胆怯呢”
“的确,我在桥上的时候,真的以为小千要推我下去了呢”
紧绷的鼓着脸颊之后,崛井突然变成一副认真的表情低语着。
“……小千,把我拉了回来,抱住我不放。平常明明只会傻笑,像个小孩子样”
“……是啊”
“说起小千,什么人物啊”
“不着调。不过,无表情的竹田也好,傻笑的竹田也好,都是真的竹田哟。
不论在教室里伪装的崛井,在这里和我发牢骚的崛井,还是没有自信的胆怯的崛井,也全都是和真正的崛井彩世一样”
“等一下,说什么胆怯!”
崛井再次紧紧地扬起眉。
以外的充满怒气,之后又马上陷入了反省中,但是赌气时,却又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这些事都是这几天才知道的。
——我呢,真的从一年级的时候,就在一小鹿了。
在那个热闹的一天,两个人一齐对着同学道歉,被要求写反行文,作为处罚,被命令打扫校长办公室……。崛井一边移动着拖布,一边红透脸的这样告白道。
——从二年级在同一个班后也一直注目着小鹿。但是小鹿谁都不理,既是一个人也好像无所谓的样子。好强啊,我这样想着。
——然而,突然开始微笑着打招呼之类的,我觉得不爽起来。然后,对大家说禁止和小路说话。因为小鹿和其他人变好了,我不要这样……
——爸爸妈妈被初抢走了,要是小鹿也变成别人的,那该怎么办呢……
之后,突然就翻脸了,我呆住了。
但是,她蜷缩着身体望向上方的我,拼命忍住眼泪战战兢兢地向我道歉说“对不起”时,我的心一下子又被揪紧了。
啊啊,就像《蒂凡尼的早餐》里的主人公一样,这次是对自己吃惊。
崛井这家伙果然和赫利很像。
就那样,我们渐渐地了解着对方的事,经过数天后的今天,我们就像这样,在炸面圈店,变得可以真心交谈了。
我问她家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被初粘着”
她就皱着眉回答。
“但是,没有像之前那么不安了。呐,小鹿的父母和我的父母,不是都被叫到学校来了吗。那天,回家后,被爸爸被拉到怀里紧紧地抱着。这种事从小时候开始就一次也没有过。妈妈一边哭一边生气。啊,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不是家人的话,不会那么人真的生气吧。我这样想着,心情也一点点的好起来了”
“是啊,我爸妈也生了很大的气呢。这个月,零用钱都少了一半的说”
“哇,好严厉啊”
“所以,再要一个炸面圈,崛井请客”
“等一下,这个月我也很拮据啊”
两个人,哇哇的喧闹着。
或许崛井和我,都想赫利一样在搜寻着自己的地方。
不是,不仅仅是我们,“旅行中”的人一定,不管在学校还是街上,都有很多很多。
——在这个现实世界中,如果有一个地方,可以带给人如同正身处蒂凡尼的店中一样的好心情,而且家具齐全又能给猫咪随便起名,那就再好不过了。
一边做着那样的梦,一边寻找着属于自己的蒂凡尼。
在《蒂凡尼的早餐》中,虽然赫利因为过去的罪行暴露了而逃亡,但是故事的结尾却是不可思议的明朗。
听说,主人公在数年后,好像和赫利·戈莱特利在一起了。
然后赫利像以前那样自由,毫无惧色地坚持着自己的人生,活得十分潇洒。
赫利即使现在还在“旅行中”吧。或许,已经找到像蒂凡尼那样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回想起竹田和樱井甜蜜的爱情场面的时候,心中有种害羞而又温暖的感觉。
“呐,说起小千,会和那个帅哥男朋友结婚吧”
“嗯,而且是奉子成婚哦”
如果这样说的话,大家一定会很激动吧。
即便如此,竹田还是会依旧笑嘻嘻的吧。
一个和竹田与樱井长得很像的小孩被他们两牵着,东倒西歪的走着,这种场景不时在我的脑海中浮现。竹田也好樱井也好,都是满脸幸福——这一定是个相当好的未来,于是我开心的笑了。
——完——
恋爱插话集第三弹 小丑的抱怨
“喂,悠人,大型汉堡好像在促销呢,要吃吗?”
“爸爸,我才吃了巧克力蛋糕啊。”
“那是,点心。这是晚饭。”
“晚饭不在家吃可不行。”
“小孩子,别说执拗的话,麻贵都没让你吃过快餐吧。父亲要教给你庶民的味道。”
“父亲,什么时候就职这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了。”
“啊……那个,不是小学生该问的问题。”
七月的星期六。
在汉堡点的前面,我茫然的看着被这个小男孩给弄得沉默无语的流君。
这个牵着流君的手,和流君一模一样的男孩子,叫悠人?
已经那么大了么?
“啊?千。”
流君注意到了我,笑着说。
我也吐着舌头笑。
“今天和悠人一起出来玩啊。”
“啊。本说去游戏中心或者游乐场之类的,却被拉到了美术馆。要在画前谈谈学术方面的问题,所以就来了。千第一次和悠人见面呢。”
“嗯,你好,悠人君。”
她一弯下腰,悠人君急忙点头鞠躬。
“我是姬仓悠人。父亲常受你们关照。”
有点底气不足的声音。
“哇——能好好的寒暄呢。不错啊。”
“真是不像个孩子啊。”
“虽然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但请别抛弃父亲。”
“喂喂!”
“啊哈哈,真不知道谁是谁的监护人呢。”
这之后虽然我们马上分开了,但是我的心一直平静不下来。
是什么,这个感觉。
在这热得沥青都要冒出蒸汽的夏天里,一边让额头渗着汗,一边心情不能平静地走着。
为什么,看见那个孩子,会受到那样的打击。
在这之前的流君,经常向我说折悠人君的故事。
总喜欢说是是是,明明可以称呼爹地,却只叫父亲,我和一样的美少年,性格是和麻贵很像的狂妄,一见面就教诲我要去工作之类的。
虽说他不断抱怨,但从他快要融化般的眼睛和高涨的声音看出,他以自己在高二时生下的孩子为豪。
我完全不理解。
普通的人认为那种眯着眼睛的孩子或是小动物很可爱。但我却一点都不觉得他们可爱。
当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亲戚家生小孩的时候,大家都围绕着婴儿,一边说着好可爱~像妈妈~不不,眼睛像爸爸~之类的话,一边盯着。要抱抱的时候,总是感觉到一种羞耻感。
因为,虽然大家都觉得可爱,可是我却不这样认为。
所以我就算再怎么想让自己认为他们可爱,心中都会渐渐变得空洞,越来越冷淡。
啊,为什么总是如此呢。为什么,每当大家共同感受着快乐和悲伤的时候,那个“空洞的时间”就来临了。
这很羞耻,不能把这告诉任何人,拼命地带着谎言的假面,“真的好可爱”这样开始对婴儿笑着,抱着。
然后,越来越觉得羞耻,说谎这一种罪恶感,就像要绽开似的。
但是,流君说。无论是说谎的我,还是空洞的我,他都喜欢。在流君的面前就算说谎也不会觉得羞耻。
我总是笑嘻嘻的听着流君给我说着悠人的故事,但没有真正的关心之情,这流君也知道。
即使流君和姬仓前辈之间有个孩子,流君也是我的。
这个不会改变。因为这是能确信的。
所以,这之前从未见过悠人君。
当悠人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被流君邀请说“千,不来看看吗?”的时候,我总以“不,对婴儿不擅长”而加以拒绝。
然而,突然和这么大的悠人见了面。
而且,悠人和流君小时候的照片一模一样,宛如从照片中走出来的小学生流君。
这越发地使我动摇了。
悠人,一定是流君的孩子。
那样清楚明了的事,事到如今动摇着我的心,为什么自己会动摇到这个地步,自己也不很清楚自己的心情。只是体内一种粘糊糊的不快感越发强烈。
为什么,会这样推脱着,不想和悠人君见面呢……
我不想知道这个答案。
手机的短信旋律响起,我从包里拿出来一看,是来自流君的信息。
送悠人回家之后就回来,要做晚饭。
这么写着。
我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
就这样向超市走去。
在想着晚餐吃什么的时候,这样那样的想法也就烟消云散了。
*****
“好……丰盛啊!”
看着餐桌,流君睁大了眼睛。
用虾和芜菁的茶巾蒸,把鳗鱼细致地刻成蛋皮丝,上面加上药味的葱。
“为了不让你犯夏日病,我做了很多能振奋精神的料理呢。”
“这样啊,看起来都很好吃的样子。一会给妈妈也送去点吧。”
“嗯,好啊。”
“那,我开动了。”
流君吃了很多很多,要给妈妈的那份也都快吃完了的样子。
这期间,说起了悠人的故事。
和我一样的帅哥吧?话说回来,那个孩子拜托的事,总要想象办法吧。
和平时一样,溶化的眼睛和高涨的声音。
“真的,和流君一模一样呢。”
我突然冷淡地低语着。
流君,只有一瞬在意似的表情,然后又回复到平常的活跃的表情继续说道。
流君那么敏锐,或许,被他察觉了吧……
我努力地笑着。
笑嘻嘻的,笑嘻嘻的。
却真切希望这个笑脸变成真的该多好啊。
可是,我只是收拾干净。
“今天,留下来过夜吧,千。”
像平常一样的邀请。
“不,回家了,明天是星期一。而且……”
我缓缓推开了流君扶着我肩膀的手,笑着说:
“怀孕的话,那就麻烦了。”
流君像被刺中胸膛的脸色沉默着。
“哎,那,再见呢。”
我挥着手,走出了流君的家。
我一边走在夜路上,一边想着。
一回想起悠人的事,心里就乱作一团,不安的原因……
一定是因为我想到了“如果我生出了流君的孩子”这件事。
那种事情,不可能发生。
我,不想要孩子。
只要流君在就好了。
但是——但是,如果,即使再怎么小心,还是怀了孩子的话——我能作为一个母亲好好爱这个出生的孩子吗?嘴上说可爱,但从心里却不这么想。
就算自己的孩子在眼前,心里还是很空洞的话——一点儿也爱不起来的话——如果在我眼中那只是放声哭泣的热乎乎的肉团的话——那我应该再也算不上是人类了吧。
心脏就像被勒紧似的痛了起来,不禁冒出了冷汗。
我空洞地走在没有月光的漆黑的夜里。
孩子什么的,不需要。
流君和我的孩子,不想看见。
心中,不断反复嘟哝着这些话。
*****
“——有想说的话清楚地说出来就好了。果然还是不喜欢女子学校。”
第二天放学后,在资料室,帮我整理印刷品的小鹿不高兴地生着气。
小鹿现在在班里被无视。
“嗯嗯,有什么不顺利的事情,或烦恼的事情,那时候就直接到我这儿来抱怨好了。”
“……到你这儿来,总是让我帮打杂啊。”
生气的撅着嘴瞪着的脸,可爱。
“我可不是哭着说要来的哟。因为这可不是什么关照。”
她挺起胸说着。
事实上,小鹿就算被同学无视,也没有在心底上服输。
早上,一进教室,便笑着说“早上好”向班里的同学打招呼。被当做没听见的时候,还继续向其他的人打招呼。
然而,大家也慢慢地想要丢掉这种孩子气。只是碍于BOSS发出无视小鹿的命令,大家也束手无策。
那个作为BOSS的孩子,相当的复杂,也相当的厉害啊。
可是要是小鹿的话,应该不会输给她吧。
那一年我一直想着学生的事,我为自己变成了个认真的人而感到高兴。
但是,空洞的时间,总是不期而至。
似乎又再次想起了悠人君,我慌张地莞尔一笑。
“没问题。不久以后,你会觉得,哎呀,怎么交朋友这么简单。”
小鹿怀疑似的撅着嘴。
手机传来流君的信息,但是因为还在忙于学校的工作,所以回信对他说暂时不能回家做饭了。
不知为何,害怕与流君见面。
就那样过了寥寥数日的某天,在休产假的横山老师带着她的小孩来到了学校。
最坏的时机,我甚至怀疑这是神的捉弄。
大家都围着婴儿,舒缓着脸颊,欢呼起来。
“名字叫做悠,悠然的悠,加上人字旁。”
读法不一样却是和悠人同样的汉字——虽然是个很好的名字,但是胃却紧紧地被勒紧了。
“诺,竹田老师也抱抱吧。”
“啊,没关系吗?”
一边控制着自己的厌恶,一边笑着接过这个穿着怪兽包裹的呼呼喘气的物体。
“千爱哟。”
搔痒心脏的声音让婴儿笑了。
因为这牛奶的味道,让我晕眩。
“呀,笑了。好可爱,真想把他带回家。”
骗人!
越来越空洞的心里。我自己责怪着自己。
“啊,为什么婴儿这么柔软。抱着就有种幸福的感觉呢。”
明明一点也不那么认为啊。
明明不舒服得想要释放出来。
“竹田老师,这之后和校长有话要说,不好意思,能不能先帮我照看一下。”
“好,交给我吧。啊,想让学生们看看,好吗?”
“嗯,拜托了。”
总之,尽快把这个温和的生物推给别人吧。
心越来越空洞的感觉,受不了了。
走出走廊就碰到了小鹿。
小鹿好像很喜欢婴儿似的,触碰着,开心得把他的脸颊弄红,兴奋至极。
其他的同学也聚集过来,喧闹着。
“好可爱,让我抱抱,小千。”
啊,果然,婴儿是“可爱的”啊。不这样想的我是奇怪的吧!
但是,不笑的话。
会被学生认为不正常——
这个时候。
“啊,彩!”
崛井彩出现了。
我们班的BOSS,无视小鹿的人。
总觉得样子很奇怪啊。看见婴儿,脸色刷的变得惨白。
“怎么了?”
我一靠近,她就恐怖地伸出双手把我推回去。
“别过来!不要,婴儿,别靠近我!”
婴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感、感冒了……婴儿,会传染……对、对不起……”
小彩一边哆嗦着解释着,一边跑掉了。
小彩,也讨厌婴儿吗?但是小彩明明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为什么?
感觉好像有什么事会发生一样。
第二天,有人告诉我小彩和小鹿扭打着在打架。我急急忙忙地向教室跑去。
两人都头发凌乱、肿着脸,也不顾裙子掀了起来,猛地向对方扑过去,拉扯着,挠着。特别是小彩把椅子举过头顶,情况严重了。
我插入两人中间,叫她们停手,但是小彩却把椅子扔向了窗子。
“你,什么都不明白!”
这样大叫着,她从教室飞奔了出去。
“崛井!”
小鹿追了上去,我又随后追了上去。
什么都不明白——
被这样说的那一刻,心像被冰冷的刃物刺中一样,好像感觉全都流泻出来的一种错觉。
因为,正如小彩所说,我,什么都不明白。
怎么办。
如果今天那个来了怎么办。
在这么紧急的时候——
我不安得像是快要窒息了一样,同时也向小彩追去。
小彩冲出了校门,在红灯的情况下从人行横道上穿过去的时候,我会想起好友椎因为我的错而被车撞死的事。
车鸣着笛冲了过来。
咚!一声沉闷的响声。
椎倒在柏油路面上一动不动。
赤红色的鲜血蔓延开来。
那个时候,我竟没有任何感觉——!
身体突然失去了重心,我跪倒在人行横道前。
即便看到小彩安然无恙的穿过了马陆,我仍没有回过神来。身体无法动弹。
小鹿担心着我,我却竭尽全力地喊道“快去追小彩”。
小鹿跑了出去,小彩和小鹿的身影渐渐变小了。
我也该追上去了。
但是,我站不起来。
心,动不了。
什么也感觉不到。
但、但是——我一定要去。我,是她们的老师啊。
我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终于走了出去。
夏日的阳光灼热地照射着我的大脑。虽然我浑身大汗淋漓,即便如此,我也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知道脸上失去了表情。
假面破裂了。
但,我因为有着不得不去的义务,不断前进着。
当我终于追上她们俩的时候,小彩站在人行天桥的边上,脸部抽搐地大喊着。
现在的双亲和小彩没有血缘关系,因为弟弟的出生,自己也变得多余。
小鹿拼命地说服她,但小彩却毫不理会。
她不断地重复着,没有人理解她的心情。
我像是看戏一样,看着这个场景。
啊啊,果然不行。
我的心空荡荡的。
学生受了伤,被逼得紧紧的,打算要跳下天桥,但我的心却没有一点动摇。
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才好?这样下去,我不仅没有资格做人,也失去了做教师的资格。
“我想去死!”
小彩这么叫道 |
。
她伸在这边的脚也跨到了栏杆外。
“崛井,不可以!”
小鹿制止道。
我走向小彩。
“是啊,的确不理解呢。”
小鹿。
小彩。
都惊讶的看着我。
她们肯定是被我毫无表情的面容给吓到了。
“我不明白,小彩为什么想要死;我无法理解小彩的烦恼。我不明白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不明白。
心,越来越空洞。
我不断地失去着那些作为人应有的情感。
小彩看着我。
我一点一点接近着她。
“小彩所感受到的疼痛、苦楚、哀伤和寂寞,我都无法理解。即使小彩从那里掉下去,被电车压死,内脏被碾得粉碎我也是不会有任何想法的。”
对,即使真的如此,我肯定也没有一点感觉。
我,失去了作为人的资格,失去了作为教师的资格。
我想要去死!
这时,小彩害怕的低喃着。
“不要,我不想死……”
这时,小鹿也在后方喊叫着。
“那就从那里下来,来这边,崛井!”
小彩用很怯懦的眼神看着小鹿。
“过来!崛井!”
小彩看着我,吓了一跳,当她想要跨过栏杆的时候,身体向外倾斜着。
两只洁白的手,甩向了空中。
比起心,我的身体先动了起来。我伸出双手,紧紧地将那双手握住了!然后,用力地将她拉了回来。
因为过分用力,我一屁股倒在地上。
这时我感到身上被一种很有实感的重量压着。
小彩扑倒在我的身上,不断哭喊着,不想死、不想死。
我的心依旧空空的,但当我看到天空耀眼的湛蓝色时,我想……我和小彩都还活着。
即便心再怎么空洞,即便没有任何感觉,即便我无药可救,但我确确实实的救回了小彩……
我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小彩的背,用一副老师的口吻安抚道:
“……那就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好吗,小彩。”
*****
在回学校的路上。
小彩一直哭个不停。而小鹿紧紧地握着小彩的手。
我带着空荡荡的心,不停地走着。
各种心情依旧没有恢复过来。但是,我救了小彩,即便因为这样心永远空荡荡的,我也心甘情愿……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
看到流君站在校门口。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
是碰巧路过?
还是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
他用很阳光的眼神看着我,缓缓地举起右手做出了手势。
明明从我看到他和悠人君在一起,我们就没有再见过面——我走的时候明明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他的眼神、他的动作却依旧不变——他站在阳光的照耀下。
我的喉咙微微的出了声。
脑中响起了美妙的铃之音,铃铃、铃铃。
空荡荡的心灵,被某种温暖的东西,慢慢的静静的填满了。
我走向流君的脚步,很自然地加快了。
如同被冰冻起来的脸庞,渐渐地变得要哭出来了。
我的心,我的喉咙都震颤着。
流君眯起眼,怜爱的笑着。一步一步向我接近。
——无论是骗人的千,还是内心空空的千,我都爱。
这是流君一直对我说的话。
每次听到这句话,心中就会感到暖暖的甜甜的。
我也喜欢流君。我也爱着流君。
所以——所以呢,流君——
当我看到和流君长得一模一样的悠人君,我也在想,如果我有孩子的话,那也是流君的孩子——但,我却为我可能无法疼爱孩子而不安着——明明是我最爱、最爱的人的孩子——
流君的笑容,就像是刚刚在天桥上看到的天空一样明亮,他向我张开了双手。
我飞奔了过去,投入了流君的怀抱。也许,眼泪不断从我的严重涌出。
我紧紧地抱着流君。
即便是,内心空荡荡的我,也救了小彩。
明明心中没有任何感觉,但我的手直直的伸向了小彩。
我哽咽着,对着流君轻声说道。
“我……想要流君的……孩子……”
自从见了悠人君之后,我不断否定着这个愿望。
不安的恐惧萦绕在心头,久久没有散开。但,我相信,为了救小彩而飞奔出去的自己。
我并没有失去作为人的资格。
流君高兴的声音在我耳边掠过。
“嗯……”
恋爱插话集第三弹 后记
大家好,我是野村美月。
插话集也终于写到第三本了。我不断地写着,不知不觉间发现不断地有新刊物出版着。
夕歌和毯谷——晴音的事,是我一直想写的故事。
从写正篇《~天使》开始,我就很喜欢夕歌。从这次的短篇到正篇,在夕歌身上发生了很多事,虽然也有稍稍不同的部分。不过我认为最光彩照人的部分依旧保留了下来。
而晴歌,我把她写成了一个继承了夕歌意识的姑娘。她是不是做到了夕歌没有完成的事呢。她是否成为了毯谷老师的珊它呢。这些都留给读者们自由想象吧。
还有,在这里要感谢给我提供了很多声乐指导的樋口老师。在向他讲解了很多场景之后,他问:
“你想写成像野田妹一样的故事吗?”
“不,完全不是那种感觉。”
然后,他很耐心地为忙乱的我讲解着各种问题,真的帮了我大忙啊。
竹田和小鹿,因为她们所登场的《迷途~》在网上也有刊登,所以我也写了《努力~》,这篇也是我非常想写的故事。
从正篇《~小丑》到此,竹田变得很乖了呢。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了吧,她一定能跨越这种障碍的。
流人到底会不会工作呢(笑)。虽然我觉得他打算一直当无业游民……但是,因为他周围都是些很难能干的人,所以应该没问题吧。
这本书,会在“文学少女”剧场版上映前的不久出版。
趁着这个机会我想在此告诉大家。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晚,我一直为了到底要不要说而烦恼,但总是很在意,所以还是要在这里说了
请大家尽量要按照出版顺序读这一系列的书!!
就是这么回事。然后,我还有一个重要的请求。
《~水妖》请务必要在《~巡礼者》后面,《~作家》之前读!!
按照顺序是
《“文学少女”和恸哭的巡礼者》
《“文学少女”和孕育月花的水妖》
《“文学少女”和惠临神明的作家上·下》
请务必不要跳开《~水妖》。也请不要在《~幽灵》后面直接阅读《~水妖》。虽然我知道,正在阅读这本书的各位,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已经看完了正篇,但我还是要如此请求。还有,如果身边有打算开始读这个系列的书的朋友的话,请务必将这一点转告给他们。
好了,接下来是通告。日吉丸晃老师画的《“文学少女”和美味的菜单》的第二卷即将在四月发售。琴吹和芥川君有名的人偶剧十分可爱,在此我也强烈推荐!
同时,日吉丸老师画的“文学少女”的是人系列也即将在ASUKA上连载!改变成漫画之后,反町君和小森会有怎样的发展呢,我很期待呢。
其他,与剧场版相关的DVD和设定集也马上就要发售了。还有正在企划将与必胜客联合举办的日期限定的“文学少女”咖啡厅活动,请大家务必要关注官网哦。
下一本书将会是《“文学少女”见习生的毕业》。那么让我们在夏天再回吧。
二零一零年三月三日野村美月
外传三 见习生的毕业 序章 代替自我介绍的前言 当我知道何为寂寞之时
“我是个怕寂寞的人。”——有人带着平静的微笑,呢喃着这句话。
直到十六岁的那一天为止,我都不曾了解什么是真正的寂寞。
犯下无可挽回的过失,与最珍视的人道别。对我来说那些都是大家在蛋壳外面制造出来的故事,我不过是微微探身过去,从一个小小的洞里屏息凝神地窥视而已。
然而,就在十六岁的冬天和春天,蛋壳破掉了。我的生活变了颜色,改换了形状。
在碎裂一地的蛋壳残骸中,我一个人呆呆地站着。那种感觉就像在夕阳西下、周围愈发昏暗的时候,心里某处缺了一块、而冷风正好从那个缺口里吹来似的无助。
这是寂寞吗?
在见到自己最初爱上的他时,我就拥抱了那湛蓝而清澈的寂寞。
他的寂寞,吸引了我。
我由衷地祈愿,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他的慰藉,他的依靠。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真的非常开心,心里装满了甜蜜的思念。就算他对我不理不睬,我也同样高兴。只要能注视着他,我的心跳就会加速。如果他微微勾起唇角对我淡淡一笑,我的脸颊就会像火烧似的。我幸福地、非常幸福地期待着,时间就此停顿下来……
啊啊,多么奢侈的日子啊。
我从没意识到,别离的日子会来临。
我从没料到会这样寂寞。
我不知道,空虚和寂寞原来是这番滋味。
在我恋上他的那天,樱花优美而飘渺地飞舞在傍晚金色的雾霭中。
而在分别的那天,花瓣在炫目的光芒中……
外传三 见习生的毕业 第一章 莫把爱情当儿戏
“缪塞的《莫把爱情当儿戏》,是芥末巧克力口味的。”
一边翻阅膝头的薄书,我一边重重地断定道。
放学后的文艺社。
正在进行“文学少女”修行的我,抱膝坐在铁管椅上,烦恼地皱着眉头。在我对面,心叶学长正在阅读我先前交出的三题故事。
“阿尔弗莱·德·缪塞是一八一零年十二月十一日生于巴黎的作家。父亲是政府高官,自幼被人称作神童,是个美少年。缪塞还是《爱的妖精》的作者——男装丽人乔治·桑的恋人。然而,他与桑的恋情却没能善终,缪塞将二人的故事写进了《莫把爱情当儿戏》中。男爵之子佩蒂甘与表妹卡米耶自幼便有婚约。尽管周围人都期待二人能尽早结婚,但在修道院学习新娘课程的卡米耶在面对分别多时的佩蒂甘时,却对他表示出了冷冷的拒绝。怒火中烧的佩蒂甘便故意对卡米耶乳母的女儿、纯朴的乡村少女罗赛特表达了爱意,令其神魂颠倒。但是,卡米耶之所以表示拒绝只是因为她对爱情的不信任,事实上她非常喜欢佩蒂甘。就在二人互诉衷肠的时候,这段对话却被罗赛特听见了!在那之后——啊,太残酷了,我都不忍说出口。当读者都以为是巧克力而大快朵颐的时候,里面的芥末却渗了出来,给舌头以火辣的刺激。这一切,都怪佩蒂甘轻率地玩弄了罗赛特纯真的感情——”
在椅子上浑身颤抖的我不禁瞪了心叶学长一眼。
“这就是玩弄感情的教训!不吸取教训的话,嘴里都会被塞满芥末,辣到你眼底冒火、咧着嘴发不出声、涕泪横流,下场是很悲惨的!”
我瞪大双眼不停挥动着拳头。这时,读完了三题故事的心叶学长带着轻松的笑容对我开了口。
“芥末巧克力,真是个相当有趣的比喻。日扳同学已经完全变成一个像样的文学少女了呢。”
那笑容就像忽然甜甜融化了一般,爽朗而充满智慧。
“你你你你就算这么说,我也不会被迷惑。”
我心跳加速,身子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学长的眼神仍然从容。
“不是迷惑,我只是把心里想到的说出来而已。”
他微笑道。
“今天你写的三题故事很有讽刺效果,不错啊。‘浣熊’谎称‘茶匙’是魔法杖,并将它作为‘舞会’宾果游戏的奖品,然后它的鼻子越变越长,最后差点突破大气层,简直就像个大匹诺曹嘛。”
嗯,骗人是不对的!我板起脸站起身子。
“说谎就会遭遇那种可怕的结局哦。所以心叶学长!你差不多也该坦白了吧!昨天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哪个?”
“就是你在小瞳的房间,接接接接接吻!”
我边叫边难堪地烧红了双颊,连舌头都不利索了。
昨天,放学后!
在那个地方!
我中意的人,偏偏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接了吻!
而且,我的挚友小瞳冷冷地看着我。
——还不明白吗?……你很碍事啊。
她还用冰冷的语气对我说出了这种话。
当然了,我是一点、完全、根本就什么都不明白。
小瞳和心叶学长接吻了!
对男生超级冷淡的小瞳,和对纯情女生的笑脸熟视无睹(被甩的是我)的心叶学长,接吻了!而且那时候,应该是小瞳先把脸靠向心叶学长的!
那天的情景,就好比学校忽然变成了三丽鸥彩虹乐园①、系着蝴蝶结的猫边跳舞边上前迎接我的到来一样,属于异常事态。【注解①:位于东京】
我瞪大了眼睛,在那之后的两三秒中我都有种被扔进了宇宙空间的感觉。
“不明白啊啊啊啊!”
我大喊着向二人冲了过去。发生了什么?这算哪门子突发事件啊?难道他们已经趁我不在的时做过什么了吗?我用这几个问题逼问着二人。
但无论是小瞳还是心叶学长的口风都很严。
“出于某些原因啦。”
“这和菜乃没关系。”
他们给我的尽是这些冷淡的回答——呜呜呜,这二人之间真的有事!
虽然在排练文化祭音乐剧的过程中,二人也曾瞒着我叫唤邮箱地址,关系也越来越亲密,但是但是,小瞳是不可能和心叶学长产生什么关系的,而且我也不希望他们有关系!
小瞳一直是个保密主义的个人派。只要她选择沉默,那么即便是挠她的痒她也决不会笑,更不会开口。
所以,除了让心叶学长告诉我真相以外,别无他法。
我咬紧牙关,边喘粗气瞪了他许久,学长终于无可奈何地带着有些阴沉的表情回答道。
“我们没有接吻。”
“真、真的?”
“嗯。”
“撒谎就太过分了,鼻子会变长的。”
“你看我的鼻子没有变长吧?所以我没撒谎。我已经接受过某人的教训,尝过被偷袭的滋味了,再遇到这种事我是不会轻易原谅偷袭的人的。”
“是吗?”
我心里顿时畅快起来。
那么,只是把脸贴近了而已?为什么要把脸凑那么近、你们的嘴是不是真的一点都没碰到、嘴唇其实还是擦到一点了吧、即使是亲脸颊那也是亲啊等等等等……我介意的地方虽然很多,但既然没接吻那就最好了,我就这样认为吧,嗯。
嗯?但是,心叶学长的表情还是很阴暗,好像在顾虑着什么、担心着什么似的,从他的眼中我看出了他的忧虑。
在我的心躁动不安之际,心叶学长静静地说道。
“但是,我决定和冬柴同学交往了。”
“啊啊!”
我大吃一惊,而心叶学长则仍用那深不可测的双眼凝视着我。
“那个,交往是指——”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将成为冬柴同学的男朋友。”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不不不不可以!我反对!心叶学长可是要高考的人啊,哪有时间和女生卿卿我我的!还有三个月就要高考了!”
“……没想到日坂同学会这样说,我还以为你忘了我是个考生呢。”
“呜……我可是在心里拼命祈祷着心叶学长一定要合格呢,真的。我还打算在寒假的时候去为心叶学长做百度参②呢,我可不会因为学长是A判定就掉以轻心。”【注解②:在庙内往返一百次祈祷的参拜方式。】
我偷偷移开目光为自己寻找借口道。
就在这时,房门开了,一名短发美少女走了进来。
小瞳!
就算板着脸,美女依然是美女。陶瓷般光滑的皮肤、被纤长睫毛点缀的冷漠清澈的眸子、形状姣好的嘴唇、线条清晰的下巴……无论哪个部位都显得那么完美。
他就是人们口中的冰山美人。
白雪公主。
从小学开始我就一直黏着小瞳,连我这个和她一起长大的都会对她的美貌动心,所以就算有男人喜欢上她,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但是,我绝对绝对反对心叶学长和小瞳交往!
我张开双臂,挡在了小瞳面前。
“我不会让你接近了,小瞳!就算你是我的挚友——不,就因为你是我的挚友,有些东西我才更不能让步。如果小瞳想和心叶学长交往,那请你把你对他的爱写满三千张稿纸交给我!如果你连这点决心都无法表现出来,我是不会承认你是我的情敌的。”
然而,心叶学长根本就没有理会义正词严的我。
“再见,日坂同学。”
他拿着书包和外套,毫不停顿地从我身边越了过去。
小瞳冷冷地注视着我。
“……”
接着她立刻别过了脸,与心叶学长并肩走远了。
“呜呜呜,心叶学长,小瞳……”
十分钟后——
我哭丧着脸,躲在图书馆书架的背后跟踪他们。
心叶学长和小瞳正并排坐在桌边。
桌上摆着摊开的教科书和笔记,看来他正在教小瞳学习。
小瞳在之前的其中测验名列年级等二十四,根本没必要让他教啊~~~~~~~比起她来,数学和物理灯笼高挂的我更希望能够接受学长的个人辅导啦。
哈!他们刚才碰过手了!
啊,小瞳在看心叶学长。
啊,啊,学长把脸向小瞳的方向转了过去,带着甜甜的微笑——
“呜呜,井上。”
从我背后传来一个和我很想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回过头,只见七濑学姐正泪朦胧地凝视着桌子的方向。
“怎、怎么会这样。”
她靠在我的背上,嘟嘟囔囔地念叨念叨起来。
“难道,井上花心了……?不不,怎么可能……井上对远子学姐……可是井上和那个女生,在排练音乐剧的时候就曾经很亲密地交谈过。而且那女孩身材比日坂还好,性格也比日坂稳重,比日坂更有知性美人的气质,比日坂看上去受欢迎一百倍。”
“……七濑学姐,你太过分了。”
我小声抗议道,不过学姐好像完全没听到。她放在我背上的手正颤抖着,她的自言自语仍在继续。
“啊啊,怎么办,井上在和一个比日坂更漂亮的女孩……给朝仓发邮件商量商量——不不,不行,事情闹大的话会给井上带来麻烦的。但是但是,竹田肯定会说出去。而且,我一个人该怎么办啊,啊啊啊,呜呜呜。”
“请冷静点,七濑学姐。”
我向后方转过身,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原因,心叶学长不是那种会花心的人,因为我再怎么诱惑,都被他忽视了呢。”
七濑学姐害羞地低下了头。
“说、说的也是。我比你年纪大却慌了阵脚,太丢脸了。日坂真冷静啊。”
“因为我相信心叶学长。”
就在我坚定地说出这话的同时。
“啊,井上握住了她的手……但是,我必须相信他。”
“啊啊!这可不行!”
我甩开七濑学姐的手,向二人飞奔过去。
“日坂,你怎么说的和做的完全不一样啊!狡猾!”
七濑学姐也跟了过来。
我气喘吁吁地将手里的东西咚地摆在了正对心叶学长的座位上。
“真巧啊,小瞳,心叶学长!我能坐在这里吗?”
“日坂同学……还有琴吹同学!?”
心叶学长交替看着我们,瞪圆了眼睛。
七濑学姐嘟起嘴扭过脸道。
“我、我可一点都不在乎井上和其他女生亲热哦,只是因为日坂让我教她做功课,推脱不了我才跟她来的。”
学姐结结巴巴地说完,满脸通红地坐在了我旁边的位置上。
“随、随口问一句,刚才,你们为什么把手握在一起?”
我依旧看着一边,冷冷地问道。
“啊?”
心叶学长愣了一下,接着,他用柔和的表情回答道。
“哦,我刚才想拿橡皮来着,结果不小心碰到了冬柴同学的手。”
小瞳依然带着冷漠的目光沉默不语,就像凉薄荷冰激凌一样。
“啊哈哈,是这样啊,真是的,都怪七濑学姐怪叫。”
“你你你你说什么,突然跑出来的是你吧。”
我和七濑学姐边争论边互用手肘捅对方。忽然,小瞳张开了她珊瑚色的嘴唇。
“井上学长,请帮我看看这道题吧。”
她淡然地向心叶学长提出了问题,仿佛我们是透明人似的。
“啊,这题啊。”
对我们无可奈何的心叶学长也将脸转向了小瞳的方向,轻声细气地开始了题目的讲解。
有着知性清爽气质的心叶学长和冰山美人小瞳,我真的很不愿意承认,这二人在一起就像画一样完美。
完美的二人世界,太般配了。
“啊!自动铅笔不小心从手里掉下来了!”
我故意松开了手中的自动铅笔,接着唰地将身体和手臂伸向前方二人之间的位置。
“很危险啊,日坂同学。”
“……”
心叶学长苦笑着,小瞳则用冷冷的视线瞥了我 |
一眼。
“啊,这次是橡皮!”
“啊,这次是垫板!”
“啊!啊!笔盒滑过去了!”
每当二人想贴在一起的时候,我都会叮叮当当地从桌子对面横插一手。
就连只是在一边对二人翻白眼的七濑学姐,也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我是一点都不介意啦,可是书包它自己就——”
这下,书包像保龄球一样滑向了心叶学长和小瞳的方向。
“……琴吹同学,这好像有点勉强吧。”
心叶学长的额头渗出了汗珠。
“我、我什么都没干,是书包自己动的。”
“真奇怪啊,一定是喧闹鬼干的。”
“是、是啊,说不定这个桌子被诅咒了。”
“想要除灵,必须在神的名义下袒露实情才行。”
“……白痴啊。”
小瞳嘟囔起来。
就在这时。
“对不起,你们好像影响到其他学生了,能不能稍微安静点?”
耳边响起一个低沉而平静的声音。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背有些弯的年轻男性悄悄地站在了桌边。
他的年龄大约三十岁左右……对于十六岁的我来说,他算是个大叔了。
这名男性穿着西装,柔和的脸上架着眼镜。他看上去有些萎靡,整个人的气质让我顿时回忆起了之前读过的小说中出现的一个词语——静谧。
“忍成老师……对、对不起。”
七濑学姐涨红了脸站起身。
他是教三年级的老师吗?话说我没见过。
我也急忙站了起来,和学姐一起向老师道歉。
就在这个时候,小瞳咻地将手重叠在了心叶学长的手上。
“……走吧。”
我和七濑学姐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那两只手。
小瞳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冷冷说道。
“……这里太吵了,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你慢慢教我吧?”
什、什么,小瞳?这诡异的台词是怎么回事?引诱?不行啊,危险啊。
心叶学长没有甩开小瞳的手。他的脸上掠过一丝阴霾,但立刻又体贴地露出了清澈的眼神。
“嗯,是啊。”
他回答。
“抱歉,我们吵到大家了。”
郑重地想老师鞠完躬之后,便拉起小瞳的手离开了图书室。
“啊啊啊啊呜呜呜,他们走了。”
七濑学姐失落地呢喃起来。
“只……只能相信井上了吧。”
“当然。”
我重重地点头,汗珠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这是我才发现,老师仍站在桌边。
他眯起镜片后的眼睛,充满歉意地注视着心叶学长和小瞳离开的方向。
或许他是觉得是自己逼走了他们吧。我立刻有种罪恶感。
“那个,真是对不起,我太吵了。”
我低下头。接着,老师的脸上如同寂静的水面漾开了波纹一般,轻轻地微笑了起来。
“不要紧,下次注意一些就可以了,日坂同学。”
“是。”
我再次低下头……咦?不对啊。
他刚才叫我日坂同学?
为什么他认识我?
咦?咦咦?
这么说来,他的脸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就在我满脑子疑惑的时候,弓背大叔的身影已经向前台远去了。
“七濑学姐,刚才的老师是谁啊?”
“是上个月临时调来管理书籍的忍成老师啊。”
忍成?
这名字我好像没听过,不过应该是在哪儿见过他……嗯,在哪儿呢?
“不知道。”
小瞳极为干脆利落而冷酷有型地回答道。
第二天午休。
我和平时一样招呼小瞳一起吃午饭,然后拼起桌子面对面坐下。有什么话题能缓解紧张气氛呢——我便问她是不是觉得新到图书室的忍成老师长得像什么人,然后她就给了我这么个答案。
啊,对话进展不下去。
我本来制定了作战计划,打算先用轻快的闲聊治愈小瞳的心、打破我们之间的壁垒,然后探寻她采取这些诡异行动的缘由,但敌人不好对付。嗯,下一个方案。
“小瞳!如果你想吃我昨天烤的这个红白蛋糕的话,就把你和心叶学长的事向我坦白吧。”
我将系着可爱缎带的大蛋糕咚地放在桌上威胁她道。只见小瞳一边解开包裹着便当盒的蓝色手绢,一边兴致缺缺地回答道。
“难道不是‘如果不想吃的话’吗?如果这东西和你今年过年那次拿来的蛋糕一样,我是不想吃第二次。”
“这可是经过改良的美味蛋糕哦!连我妈妈都说好吃呢。怎么样,你难道不想用自己的舌头来感受一下,一年的岁月究竟能让蛋糕进化到怎样的地步吗?”
“……无所谓。”
小瞳动作优雅地打开了便当盒盖。
当饭盒里装的东西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只觉得嗓子噎住了。
“小、小瞳……这是?”
“……蝗虫。”
小瞳用筷子夹起饭盒里装得满满的茶色物体,一口接一口往嘴里送。
她在吃……
小瞳居然在面无表情地吃蝗虫。
一直以来她最讨厌虫子了,只要身边有一只蚊子在她就睡不着,情愿一手举着杀虫剂瞪着空气来回追赶;小学生物课观察铃虫的时候也是,整张脸都皱了。而现在,她居然不怕虫!
她在吃蝗虫!
小瞳相当偏食,便当盒里装的总是自己做的火腿三明治或鸡肉三明治,面包只吃指定的牌子,奶油也只用某某公司的。只要找到自己喜欢的味道,小瞳会不厌其烦地一直吃下去。
怎么今天她突然吃起煮蝗虫来了?
难道这是小瞳的最新的爱好?或者这种只吃蝗虫不吃米饭盒其他点心的行为,其实是一种惩罚游戏?
小瞳果然不对劲!
注视着她一言不发地一颗接一颗吃着蝗虫的样子,我再次确信——
在她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件,以至于她居然会不得不吃自己最讨厌的虫子!
“小瞳!刚才的交易就算了,红白蛋糕送给你,吃了它打起精神来吧,然后把一切都告诉我。”
小瞳倏地抬起了她睫毛纤长的眼皮,用那透明到冰冷的双眼径直注视着我。
“……菜乃,我和井上学长开始交往,你就不生气吗?”
我当即回答。
“小瞳其实并不喜欢心叶学长吧?所以我只是很疑惑,你为什么要和他交往。”
“……”
小瞳停下筷子,带着冷漠的——冷漠的表情,沉默了。
我对小瞳在十月的某一天,带着爱犬散步的途中,于豆腐店前同三年级的学长分手的那一幕仍记忆犹新。
“你要怎样才肯和我在一起?”
面对泪眼朦胧言辞恳切的学长,小瞳冷漠地指向了天空——
“如果现在立刻下雪。”
她冷酷地、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听说那位绝望了的学长当场冲进豆腐店买了一堆豆腐,在午休时一边抽噎鼻子一边往嘴里塞。
这件事,让小瞳的冰美人做派传遍了校内。
小瞳从一开始就从没给那些想要亲近她的异性好脸色看过。
正确的说法是——从小瞳失去了她最重要的人、剪去了那头漂亮的长发开始……
在那之前,无论是拒绝男生的请求还是普通待人接物,她都没有现在这样生硬。
但从那以后,小瞳的言行都变得像冰柱一样犀利,脸上也从此失去了笑容。
如果小瞳真的恋爱了,我肯定会四处撒花,外加给她烤一年的红白蛋糕以表祝福。但是,小瞳并没有向三年前的那时候一样陷入爱河。
“我知道的,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嘛。”
我认真地说道。这时,小瞳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她低下头,像是在回避我的目光,接着她沉默了片刻,轻轻咬了咬嘴唇低声道。
“那么……如果我真的喜欢上心叶学长……你会怎么样?”
“啊!”
我顿时语塞。
“这、这样的话我还是有些为难的,嗯……嗯……”
这问题太难回答,于是我犹豫了。
“你会恨我吧。”
“呃。”
“你会想,如果我不存在该多好。”
“不、不会啊。”
“你会想,我真该去死,对吧。”
“你、你太极端了!小瞳!”
小瞳站起身。
那冷漠的双眼中充满了怒气,在她的睥睨之下我只觉得背后发凉。小瞳很生气?
“告诉你,菜乃。你应该做的,是轻视我,别再缠着我了。”
她恨恨地说完,收拾了饭盒,走开了。
我不懂啊,小瞳。
放学后,我忍着胃痛走在廊下。
自那以后,我都没能和小瞳说上几句话。
我有种感觉,如果再不想办法,小瞳就会去到暴风雪的另一边。
看样子只能让心叶学长开口了。可是,我该怎么做,贿赂和色诱对他来说应该都不会起作用……
我将芥末巧克力还到了图书室的前台,同时皱起眉头思考今后的战术。
“日坂同学。”
一个声音亲切地喊着我的名字。我抬起头,只见那位容貌端庄的眼镜老师正静静地对我微笑着。
管理图书的忍成老师!
我急忙低下头去。
“昨、昨天真是给您添麻烦了,今天我会保持安静的。对了——您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老师当即回答了我的疑问。
“因为我们以前见过。”
“果然!不好意思,我不记得是在哪里见过老师了,但脑子里还是有点印象。”
我指指脑袋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老师用柔和的眼神看着我,说道。
“因为那时候日坂同学还是小学生,那时我也是学生。”
“啊?老师你几岁了?”
“明年就三十岁了,对你来说是个大叔吧。”
“不会啊。”
“可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问过‘这个叔叔是谁?’那年我二十四岁还在读研究生,自我感觉还挺年轻的。”
研究生……二十四岁?
我只觉得脑中灵光一现。
想起来了。
“猿哥哥!小瞳的家教!”
我不由自主地大喊道,接着急忙捂住了嘴。
“对、对不起。”
“没事。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在管理室稍微聊聊吧?正好有些时间和瞳相关的事情想问你。”
我们进入了图书室深处的管理师,忍成老师用小茶壶为我沏了茶。
“啊,茶叶棍立起来了。”
“哇,真的。”
我们对视一眼,露出会心一笑。
啊啊,猿哥哥就是这样的人。我渐渐回忆起了更多的事情。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那样温柔稳重,说话时声音低沉而平静。
那时作为家教,他每周回去五年级的小瞳家两次。
当时小瞳的成绩比我好很多,但为了中考,她家人还是为她请了家教。
那天我像平时一样去小瞳家玩,见到了一个戴着眼镜的陌生男人。
“小瞳,这个叔叔是谁?”
我问道,而且还用手指着他。
“笨蛋菜乃,老师才不是叔叔呢。他才二十四岁,在这种时候要把人家叫得年轻些,叫哥哥才对。”
小瞳的话好像比我的更过分……
不过,老师没有生气。
“你是瞳的朋友吗?”
他和蔼地和我交谈起来,还对我讲了在大学学到的猿的故事。
猿类分为猴子和猩猩,猴子是有尾巴的猿,猩猩是没有尾巴的猿且更接近于人类。老师研究的是猩猩,其中,呃——
“你研究的是BONOBONO吧!”
“不对,不是BONOBONO,是倭黑猩猩③。”【注解③:倭黑猩猩在日语中被叫做ポノポ,罗马音为BONOBONO。】
“哈,对不起。”
BONOBONO的话,那就成了夏莉丝和艾拉依库玛④了啊。【注解④:日本动画中的人物】
见我有些尴尬,老师温柔地微笑道。
“日本稍有这个品种,这也没办法,你还记得我就很开心了。另外你没叫我猿叔叔而是猿哥哥,这也让我非常高兴。”
这人真好。不过,他比我小学时见到的那次显得更加超尘脱俗了。现在二十九岁的男人,应该更年轻些吧。
我一边思考着这些不能说出口的念头一边喝了茶。茶的甜味和苦涩搭配得正好,泡得相当到位。他一定经常给自己沏茶。
昨天在图书室见到他的时候,小瞳没有和他打招呼,根本是无视了他。曾经每周都要见老师两次的她,应该不会忘了他的长相吧……
我觉得小瞳应该并不讨厌老师。
在那之前她也曾辞退过家教,理由是“某老师色迷迷地看着我真恶心”。如果她讨厌忍成老师,那早就脱口而出“解雇,你明天不用来了”之类的话了。
当我问她那位家教是个怎样的人时,她也曾很果断很酷地回答:“大叔。”不过她又接了一句,“……他不会色迷迷地看着我,而且还非常安静,仿佛连气都不用喘似的。”
其他嘛——嗯,那时候小瞳好像几乎没怎么和我谈及这位老师啊……
啊,不过。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小瞳还有老师一起去过海边吧,因为之前老师就答应过她,如果模拟考试得了A就带她去的。”
忍成老师柔柔地笑了。
我不禁觉得非常怀念。
是啊,因为要中考,小瞳连暑假都没能出去玩——闷闷不乐地留在了家里。老师见状便对她说“如果下次测验你得了A,我就和你妈妈商量商量。”
小瞳经过刻苦的努力,真的获得了A。于是她获得了外出一天的许可。虽然只有一天,但我们都非常开心玩得很尽兴。
“我们还一起吃了烤玉米呢!小瞳还因为玉米皮黏在牙齿上,吃的时候特意转过身背对我们。”
“是啊。”
“接着小瞳摔了一跤,从救生圈里钻出来了。然后她溺水了,是老师救了她。”
我张了张嘴,接下来的句子却堵在了嗓子里。
记忆像闪电般复苏了。
接下来,是老师对小瞳实施人工呼吸的光景——
身穿白色泳装的小瞳脸色苍白,松散的发丝胡乱贴在了她的脸上。她就那样躺在沙滩上,一动也不动。
那时的我泪眼朦胧浑身颤抖,满脑子都是“如果小瞳死了可怎么办”。
摘下眼镜的老师紧锁双眉,牙咬切齿地按了小瞳的胸口好几下,然后将嘴凑了过去。
在看到小瞳青紫的嘴唇和老师的嘴唇重叠在一起的场景后,我只觉得心脏都要裂开了。
——日坂同学,请忘了你现在看到的。对女生而言初吻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所以请你对瞳保密,也对所有人保密。
见小瞳吐出了盐水恢复了呼吸,老师对我为难地笑了笑,这样说道。
于是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只顾一个劲地点头。
哇哇,对呀对呀!
猿哥哥是收下了小瞳初吻的人呢。
老师注视着我红着脸沉默的样子,看来他知道我正在想什么吧。
他伸出细长的手指竖在唇间。
“保密。”
他轻声道。
和那时一样,我拼命地点了点头。
见我做出这种反应,老师静静地笑了。
“呃,你说想问关于小瞳的事,是什么事?”
我的脸还很热。
听了我的话,老师的目光立刻暗淡下来。
“昨天和瞳一起学习的那个男生,你认识吗?”
“嗯……是文艺社的学长……可是……”
突然被问及心叶学长的事让我很疑惑,而老师依然闷闷不乐地注视着我。
“他和瞳正在交往吗?”
“嗯,听说是的。”
不过我还没承认——我这样想着,扭扭捏捏地答道。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呃,就是最近。”
见老师的表情变得愈发阴沉,我也不禁担心起来。
“他是个怎样的少年?”
“为什么你要问这个呢?是小瞳家人拜托你问的吗?”
老师愣了愣,苦笑起来。
“不是的。到瞳初一为止我就不再是她的家教了,我不过是好奇,那个小姑娘会和怎样的男生交往。因为瞳……就像我的妹妹一样。”
他的声音平静而低沉,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痛苦经历似的,双眼蒙上了阴影。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我不禁想起了那次事故,心情也沉重了下来。
“老师当小瞳的家教,是到她初一的什么时候为止呢?”
老是痛苦地眯起眼睛。
“十二月底。”
我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拧了一把,嘴里苦苦的。
十二月底在小瞳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老师知道。
在临近圣诞节的那天,小瞳毫不留恋地剪去了及腰的长发。
某个高中男生自杀了。
是自杀。
人们说,他的死都是因为小瞳。
因为小瞳甩了他。
小瞳没有反驳。从那时起她就开始变得沉默,而初中第三学期开学后,她仍是正常上学,一整天不和别人说一句话,即便同班同学再怎么嘲笑她,她也都只是冷着一张脸三缄其口,就连休息时也是一个人坐在椅子上。
——听说是冬柴杀了他的。
——我知道,某某高中的一年级生。
——冬柴觉得自己长得漂亮又有钱所以自命不凡,不管谁告白她都一概拒绝。她一定是说了什么重话。
——我再也不和冬柴说话了。
——我也是!我才不要和杀人凶手说话。
因为担心小瞳,我每天每天都会到她教室和她聊天。
两个月里,她根本对我不理不睬,也没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我也不曾问过她。
因为我早就知道。
死去的,是小瞳非常喜欢的男生——櫂。
在那之后过了三年。
小瞳再也没有留过长发。
“这三年里我都没见过瞳。这次偶然在学校遇到了她,就对她现在的生活状态产生了好奇。如果她能和那个男生正常交往,我也就放心了。”
老师辞去了家教一职,一定是在那次事件过后。他对于小瞳,也是纯粹出于担心吧。
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我仍有种心疼欲裂的感觉。
所以,为了安慰老师,我这样说道。
“小瞳很好啊,虽然说起话来比以前毒了一点,但她本就是个想到什么就会说什么的女生嘛。心叶学长是个很温柔很聪明很体贴的人,遇事总会顶在前面,总之非常非常棒啦!是世界上最棒的男生!”
老师疑惑地呢喃起来。
“这评价……还真不低啊。”
我带着满脸的笑容重重地点头道。
“是的,因为他是我最喜欢的人啊。”
“!”
老师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板起了脸,眼神也阴沉了下来。
“那也就是说,瞳和那个男生还有你现在是三角关系?”
“嗯,应该算是吧。”
老师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我被吓傻了。
“不可以!”
她细长的手指扣住了我的肩头。好痛——
老师用一种仿佛要吃了我似的表情瞪着我。被钳制着以至于无法动弹的我用充满恐惧的眼神看向他,只见他终于痛苦地叹了口气说道。
“小瞳现在正在和他交往对吧?你是横刀夺爱啊。既然这样,你应该立刻放弃才对。”
什么?老师在说什么呢?
我的脑袋涨涨的,思维一片混乱。
刚才我们还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
老师嗓音沙哑地开了口。
“恋爱——是罪恶。”
这句话一口咬住了我的心,脑袋和耳朵深处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爱情会使世界崩溃。那种事情,不能再次发生。你——至少,请你不要背叛小瞳。”
为什么老师忽然变得那么激动?
为什么会喘着粗气、声调颤抖、一脸痛苦?
什么叫恋爱是罪恶!?
老师凝视着我怯懦的双眼、用力攥着我的肩膀。仿佛带着深深的绝望一般,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听明白了吗?请不要忘了我说的,恋爱是罪恶。”
◇◇◇
请允许我在我生命的最后时间向你告白。
我本打算将这份感情永远埋在心底。
但是就像那本寂寞的小说中被罪恶和利己主义煎熬的可怜老师的愿望一样,我希望有人能听我诉说心里话,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好。
从害死他的那天开始,我就不再相信任何人了。
有人这样对你告白,或许会让你为难,或许这是给你添麻烦。
愿意听自己诉苦的人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这的确是件很过分的事情。因为当你读到这份东西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我思考了很多,终于得出了这个结论。
我们已经无法回到以前那样的生活。我们再也无法握住彼此的手,无法向对方展露微笑。
这对你来说也是一样的吧?
那天,一切都变了。不,不是这样。我只是没有察觉而已,从一开始命运就注定了这一结局。
我一直以来体会到的寂寞,就是它的预兆。
对不起,请原谅我,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 |
体谅你的心情。唯一的愿望,就是快点结束这份寂寞。
我很自私。你可以恨我,没关系。
但是,无论如何请你理解。
我和你,是将那个顽固纤细保密主义的无可救药的他,牵涉进来的共犯。
只有你能明白我真正的心情。我扭曲的思念,寂寞的心,无可饶恕的罪孽,也只能向你坦白。
所以我结束了一切整理,去见你了。
◇◇◇
“心叶学长!”
正在窗边的座位上用笔记本电脑写小说的心叶学长瞪大眼睛看向我。
我走到桌边,用双手撑住桌面探出身子。
“请告诉我小瞳到底是怎么了!这和忍成老师有关系吧!小瞳和老师都不对劲!”
我把刚才在管理室发生的十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包括他执拗地逼我放弃心叶学长,以及最终我逃也似地离开了管理室。
说到忍成老师重复主张“恋爱是罪恶”的时候,心叶学长板起脸用食指抵住下巴像是陷入了沉思,那表情非常严肃。
“请告诉我为什么和小瞳交往,首先从这里说起。”
我鼓着脸颊重重喘着气。见状,学长先是略微为难,接着温柔地回答道。
“抱歉,我不能说。”
“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我明白冬柴同学的心情。”
“小瞳的心情?”
眼中略带阴霾和苦涩的心叶学长点点头。
“是的。冬柴同学现在不能与你和好,就算你接近她,她也只能表示出拒绝。因为,现在的她想堕落。”
我完全听不懂。
但是一想到她带着仿佛结了冰的目光对我说出“你应该做的,是轻视我,别再缠着我”这句话时,我还是觉得心很冷。
小瞳到底想干什么?我的善意真的是多余的吗?
我很碍事?小瞳希望我轻视她离开她?这些是真的吗?
胸口隐隐作痛。
直到今天我还清楚地记得,三年前的那天小瞳剪去了长发,面若死灰般地出现在了学校。
十二月底的早晨寒风刺骨,小瞳却连外套都没披一件。她空洞的眼神中满是绝望,嘴唇也因为咬得太重而渗出了鲜血。
我不想再次看到那样的小瞳!
“因为我是小瞳的朋友,所以,如果她有什么烦恼的话我想帮她。”
我焦急地说道。对,我不能后退。
心叶学长阴霾的表情忽然缓和下来。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他的眼神愉快而温暖。
“日坂同学这种回味了别人不计得失拼命努力的个性,我觉得非常好。”
他突然对我说出了这种话,还附赠一个轻松的微笑,于是我当即满脸通红地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为为为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哈!你想转移我的注意力?这可办不到!请你不要以为我好对付就自以为是了。”
“那是我真实的想法啊。”
学长用爽朗而甘美的目光注视着不知所措的我说道。如果他不是故意的,那他就是个大骗子,太危险了。
“你、你用这种眼神看我也没用。就算现在心叶学长亲吻我的手心、跪在地上对我情话绵绵、,我也决不会后退。我是个重情义的女人,绝不能对小瞳的危机坐视不理。”
心叶学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但立刻,他又严肃地看着我开口道。
“那么,日坂同学就试着自己寻找答案吧。为什么冬柴同学非得拒绝你,她究竟想干什么。我并不认为尊重她本人的意志就真的等同于为她着想,但是,日坂同学,现在能把这点告诉她的,只有你了。”
学长站起身,踩着哒哒哒的脚步声走向了书架。
他在书架前站定,从里面抽出一本书递给我。
柔顺的刘海下,那双清澈的眸子径直注视着我。
从其中透出的,是信赖。
他正在无声地鼓励我“你一定能办到”。
我双手接过这本封面已经褪色的硬皮旧书。它并不厚,我却觉得十分沉重。
“《心》?”
我念出了书名。
作者是夏目漱石。
因为紧张,我的背脊颤抖了一下。
心叶学长就像贤者给予冒险者指导一般郑重地开口道。
“读读看吧……这本书里,一定隐藏着冬柴同学和忍成老师的秘密。”
在回家的电车里、自家的书桌前、我的睡梦中,我都在阅读那本书。
陈旧的干巴巴的书页像是粘满了尘埃,手指摸上去糙糙的。但是我并没有在意这个,而是饥渴地阅读着文字。
在学校的课上,我读过他所创作的《少年》和《我是猫》的片段,《心》的片段也被部分收录进了中学的教科书中。但是从头到尾完整地阅读,这还是第一次。
端丽简洁的文章很轻易地抓住了我的心。对于故事中登场角色的纠葛,我也比中学时有了更深的认识,看着看着我就忘记了时间沉浸在其中。
故事分为三个部分,分别是“上老师与我”,“中父母与我”,和“下老师与遗书”。
身为大学生的“我”结识了一位颇有学识的年长男性——“老师”,我对他很仰慕,常去他家拜访。
不爱与人打交道的老师和美貌的妻子一起生活。老师曾有过痛苦的经历,所以他拒绝了与他人的交流,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老师告诉我,“恋爱是罪恶”。
我恳请老师告知我关于他苦恼的原因,但老师仅仅是说些意味深长的话惹起我内心的躁动而已,从不对我谈及本质内容。
在这段时间里,我毕业后回了老家,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当父亲病情恶化陷入危笃之际,老师给我寄来了一封厚厚的信。
信上说,当你拿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离开人世了。
我当即赶往老师所在的城市,在火车上读起信。
我从信中得知,老师曾被他的叔父同时也是他的监护人骗走了财产,在那之后他远走他乡,借住在了一个只有一对母女相依为命的人家中。
他爱上了那个女儿。
这是,老师自幼的好友K登场了。
见K被养父母赶出家门无处栖身,老师便请他住进了自己居住的宅子里,开始了共同的生活。和老师一样,K也爱上了那个女孩。
K对老师坦白了这件事。
但是,老师无法告诉K,其实自己也喜欢那个女孩。
于是老师的心理充满了嫉妒,他怕女孩更喜欢的是K。他向女孩的母亲提亲,要求娶女孩为妻,做母亲的答应了。
得知这件事后,K自杀在自己的屋内。
老师和女孩结为了夫妇,但对K的罪恶意识一直折磨着他,所以他将一切告诉了我,并且选择了自杀。
故事的结尾,就是老师的这封信。
读着读着,我发现“老师”和“女孩”都能与我认识的人一一对应上,我不禁被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新叶学长说过,这本书里隐藏着小瞳和老师的秘密。
那么,小瞳就应该是“女孩”,忍成老师是“老师”?这样的话,那个自杀的男孩耀就是“K”?
櫂的首字母也是K——应该不是巧合吧。但我就想像感染了重感冒一样,背后止不住的发凉。
不,这都还不一定呢。而且这件事的经过几乎和小说如出一辙,这简直不可能。
忍成老师说过,三年前那件事发生后就再也没见过小瞳。首先,老师和小瞳的年龄差太多了,认识老师的时候小瞳只是个小学生,即便是三年前她也不过是一个初中生而已。
在二十六岁的研究生眼中,一个初一女生根本还是个小孩子。
虽说小瞳从小学开始就是个美少女……虽说那时的她头发比现在长,感觉更文静,还被星探找上门,五年级的时候他还因为补习的老师色迷迷地看她而骂老师恶心,初中时候被大学生跟踪过,还被奇怪的大叔搭讪过——啊啊啊,呜呜呜,怎么办,我怎么越想越觉得忍成老师就算喜欢小瞳也根本不奇怪啊!如果是小瞳的话,谁都可能喜欢上她吧……
那么,是老师因为嫉妒小瞳和櫂的关系而偷偷对小瞳母亲说“请把女儿嫁给我”,由于二人有了婚约,櫂受不了打击才会自杀的?
还是很奇怪啊~~~~~~~~~
我抱着头仰面躺在床上。
回忆起海边那时,老师痛苦地将嘴重叠在了小瞳和唇上的那一幕,我的心就隐隐作痛。
那次是意外,那不是接吻而是人工呼吸。拼命为小瞳输送氧气的老师心里,应该没有其他的意念才对。
但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小瞳为什么要无视忍成老师。
忍成老师为什么突然那么激动、小瞳——还有櫂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老师来我们学校……应该只是巧合吧……”
一想到老师在说出“恋爱是罪恶”这句话时那张被绝望扭曲的脸,我当时被抓住的肩膀就感到一阵被冻住了似的冰冷。
外传三 见习生的毕业 第二章 名为K的少年
周末的星期六。我造访了离市中心稍微有一段距离的某个大学。在看着校内的地图时,我不禁为它的宽广而茫然了。
虽然我觉得自己就读的高中已经很大了,但与之相比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要从大学的一端走到另一端的话,估计要花二三十分钟吧。
我的目的地是某个社团房间聚集的一角。我听说这个映像研究会里,有櫂高中时代的学长。给我提供情报的是中学时的同级生穗子。当我说明时要调查三年前死去的男人的事时,她瞠目结舌,露出了有些奇妙的神情。
“你是指冬柴的事情?中学冬柴被排挤时,正是那个高中生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呢。只有菜乃你根本不理这些传言,说除非冬柴亲口告诉你,否则你都会去不信。那现在为什么又要调查这个呢。”
“一时没办法详细说明……总之如果不能了解清楚的话,恐怕无法解决小瞳的烦恼呢。”
穗子嘀咕道:“详细的我也不清楚啊。”
“关于柏木櫂的事情我倒是知道一点。他和我姐姐读同一所高中,是他们学校有名的美少年呢。所以当时也有很多人嫉妒冬柴。”
说完,她立刻联系了当时櫂所属的高中电影小组的学长,安排他与我见面。
“谢谢了,穗子,下次请你吃海盗蛋糕。”
“没什么。”
穗子以略带寂寞的认真表情说道。
“冬柴她只信任菜乃,却对我们关闭了心门……一定是因为三年前的那件事吧。那时只有菜乃对她没有变……所以,嘛……也就是说如果冬柴有什么事的话,只有菜乃会成为她的支柱吧。加油。”
“嗯。”
小瞳的真心,我现在还不得而知。
不过总有预感,觉得櫂的死是有原因的。而且和忍成老师有关。
虽然还不能断定是否就像《心》一样,老师与小瞳还有櫂是三角关系……
在夹杂着冰霜的冷雨飘落的浅灰色天空下,穿着浅驼色长筒皮靴的脚吧嗒吧嗒地走着,我不禁想起只见过两次的櫂的面容来。
纤细而柔软的茶色头发。
如雪般的肌肤。
略带嘲讽的薄薄的嘴唇。
冰冷的眼瞳。
此外,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还有他左耳上摇曳的银色耳环。
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他带着骷髅耳环。
闪耀着冰冷的光。
櫂是非常漂亮的孩子,和小瞳并肩走在一起的话,宛如王子和公主。而我看到穿着高中生制服的櫂和初中生制服的小瞳,是在初中一年级时。
在绿树成荫的人行道上,小瞳和櫂手拉着手,顿时就吸引了我的目光。
两人刚好朝我迎面走来,一点也没有要掩饰什么的样子,在看到我之后,小瞳松开了櫂的手。
“那再见了,櫂。”
说完,她若无其事地和我并肩而行。
我回头一看,只见櫂还在定定地凝视着我们。
“小瞳,你不是在约会吗?就这么把男朋友丢下可以吗?”
“你说谁啊?”
“谁?就是刚才的……”
“不认识。”
虽然小瞳立刻否认了,但脸却一片绯红。
“我不知道啦!菜乃你这个笨蛋在说什么啊,我不认识他。”
“但是,你……和他牵手了啊。”
闻言,小瞳的脸更红了,有些恼怒地嘟嘴道。
“牵手什么的,跳土风舞也会的吧。”
说完,她一把握住了我的手。
小瞳的手心全是汗,非常烫。
她牵住我的手后就不再说话,僵硬地、略带害羞地低下了头——
然后轻轻地说道。
“我啊……一生只谈一次恋爱。所以不会那么简单就交出自己的心的。”
这宛如表明决心般的话——小瞳那剧烈跳动的心脏声,随着手心传了过来——连我也不由得心跳加速,于是也沉默了。
第二次遇到櫂,是那之后很久的事了。是十二月吧。
那次是櫂一个人,我也是在独自回家的路上。櫂看起来有点冷似地缩着肩膀站在路边,好像在等我一样。
我吃了一惊停住脚步。而他立刻以恐怖的表情走了过来。
“那个……瞳平安夜会去哪儿?”
他单刀直入地问道。
干巴巴地低沉声音。仔细一看,他眼眶发红,低着头,似乎很紧张的样子。
“不知道啊,她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计划。”
我紧张地回答道。
“……真的吗?”
“嗯。”
“……是吗?”
他安心地嘀咕了一句。
“谢谢。”
有些害羞地道谢之后,他便离开了。
他左耳那刀型的耳环在阳光下闪着光。我心跳加速地目送着他的背影。
櫂是来邀请小瞳去约会的吧。我这样想着。
而忽然间,明明知道他不可能邀请自己,但头脑却有些发热,胸口也猛地揪紧了。
第二天,我问小瞳。
“你最近和櫂见面了吗?”
闻言,小瞳满脸通红,慌张地说道。
“说什么傻话啊!为什么忽然问这个?我压根就不认识这个人诶!”
僵硬地说完后,她立刻就背过身去了。
我偷偷瞥了她一眼,只见她红着脸不知所措地咬着嘴唇,那样子又可爱又艳丽,很让人心动。
当时的我还不懂什么是爱情。
但只是看到小瞳这成熟而危险的表情,就让我胸口产生了甜蜜的震动,宛如刺痛般,带着一丝骚动,非常不可思议的感觉。
于是——
啊啊,小瞳她恋爱了啊……
我这样想着。
櫂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约小瞳的?已经对她说过了吗?小瞳又回答了什么呢?两个人圣诞节会去哪里呢?会说什么样的话呢?
只是想象一下都觉得很甜蜜呢——然而,小瞳却并没有和櫂一起过平安夜。
因为櫂在平安夜来临之前就自杀了。
在漫长的回忆间,我到达了社团大楼。
“打扰了,我是日坂菜乃。”
我推开了写着“映像研究会”的门,向里面喊道。于是一个穿着皱巴巴的衬衫,一头乱发的男人走了出来。
“啊,我从保品那里听过了。”
房间里堆着各种东西,看起来乱七八糟的。这倒是有点像文艺社。男人自称庄司,现在是大学二年级的学生,也是櫂的学长之一。
“櫂高中时也参加了映研呢,他很喜欢电影吗?”
庄司用热水器烧水给我泡了杯红茶,我一边喝茶一边问道。
“嗯,是啊。还经常翘课一个人去看电影。对于电影制作方面也很有兴趣,还做过与电影相关的打工。他一向很沉默而且没什么表情,是个不太和别人交流的家伙,无论做什么都是一个人。哪怕是社团里的众人都在傻瓜般地起哄的时候,他也只是戴着耳机在一角看着电影DVD。如果你把手放在他肩头的话,会被当做脏东西一样拂掉,和他说话也得不到回答。大家都说他很不好相处。”
听着庄司的话,我不禁又想起了櫂的样子。
不怎么和别人交流吗——啊啊,的确是给人那种感觉的男人啊……他整个人都被寂寞的空气包围着,就像是隔着一个墙壁似的……
“怎么说呢……感觉是个活得很辛苦的家伙……有着那么漂亮的脸蛋,只要他希望的话一定能成为受欢迎的人吧。然而他却对告白的女生说什么‘你是谁?’‘不认识。’‘没兴趣和你交往’之类的冷酷的话,被人称之为‘干冰’呢。而且他绝对不笑。也许对至亲的人会不一样吧,但谁都没有见过櫂的笑脸。所以大家都怀疑他究竟会不会笑。”
但是他对我说“谢谢”的时候看起来很害羞啊。
而且还邀请小瞳一起过平安夜,就像个普通的男生一样。
现在我并不认为櫂是由于小瞳拒绝和他一起过平安夜而自杀。因为小瞳也爱着櫂,所以不可能拒绝他的邀约。
那么究竟为什么他会选择死亡呢?
而且还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用工业用的刀刺向自己的胸口。
直到晚上家人回家才被发现。
“听说没有留下遗书。也许是没有可以让他留下遗书的人吧……櫂初中的时候父母就因为事故去世了,据说他原本是住在山口,是跟着远亲的年轻哥哥到东京的。”
“年轻……哥哥?”
我问道。
“据说当时那人还是大学院的学生,不过似乎他们家族就只有这么一个人能充当监护人的样子。因为櫂戴耳环的关系,还曾经被老师阻止进校并想强行将他的耳环扯下来。而櫂却喊着‘不许碰我,谁都不许碰我!’而将老师打飞了。于是被学校叫他的监护人前来。怎么说呢,是个比实践年龄看起来老一些,相当沉稳,很适合戴眼镜的学者感觉的人。”
我心中一动。
大学院?眼镜?
该不会是——
“当时櫂的辅导老师在那个人面前斥责櫂‘如果你不拿下耳环认真学习的话,连负责照顾你的监护人都会抛弃你的’。大概就是说了这么严厉的话。然而,那个人却对櫂说道——”
庄司以略带感慨的表情继续着——
——就算櫂一直戴着耳环,我也不会抛弃他的。所以如果櫂觉得戴耳环是必要的话,不取下来也没关系。
这声音在我脑海中很自然地替换成了忍成老师的声音。
稳重低沉的声音。
“而当时的櫂以几乎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低下了头。也许,只有那个人对櫂而言是特别的吧。”
“那个,你知道那个监护人的名字吗?”
“他叫做忍成良介。”
庄司立刻回答道,随即又说出了更让我吃惊的事。
“他现在还在我们大学的研究所里,我也遇到过他。但是在不好意思问他关于櫂的事。”
我离开了映研会,直接往忍成老师所属的研究室走去。
忍成老师是櫂的监护人也是同居人。
他们两人之间竟有如此的羁绊。也许老师早就知道小瞳和櫂认识的事了。
啊啊,越来越像《心》了。
我胸口开始弥漫着焦急与不安,就这样叩响了研究室的门。
然而,老师外出不在。
“他应该就快回来了,你在这里等等吧。”
为我开门的姐姐指了指沙发。
与外观很现代的建筑相反的是,房间内的陈设看起来都很古老。我带着难以平静的心情在焦茶色的皮革沙发上坐了下来。
“呐,你和忍是什么关系啊?”
研究室的姐姐们兴致勃勃地问道。而我弱弱地回答:
“那个,忍成老师是我们学校的图书管理……”
“诶~这么快就有高中生来访,忍还真是干得不错呢!”
“不、不是这样的啦!因为这所大学是我的第一志愿,所以想来见习一下。想说可不可以请忍成老师带我参观……只、只是这样而已。”
“是是,脸都红了呢,真可爱啊。甜甜圈,请用。”
“忍经常从打工的地方拿卖剩的东西来呢。对了,好像还有布丁。”
“他虽然穷却经常买些高价的书,所以生活很困苦呢。据说是从乡下的老家出来打拼的说。”
“忍成老师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啊?”
“果然还是有兴趣的吧。”
“不是那样的啦。”
虽然我红着脸拼命挥手想要解释,但姐姐们已经在我身边坐下,开始告诉我关于老师的事情来。
比如年纪轻轻却很老土啊,认真过度像个老头子啦,搞不好是个有钱家的少爷啦,双亲都去世啦,没有执着心整个人简直像要消失一样啦,心脏好像有点不好啦——
“老师有恋人吗?”
“嗯……以前不知道听谁说过有未婚妻,不过忍倒是守口如瓶。”
未婚妻?
看着紧张得屏住了呼吸的我,姐姐们以戏虐的目光继续道。
“啊,不过啊,要说恋人的话搞不好是那孩子呢?每天都会写情书来的美少年。”
“没、美少年……!”
忽然说什么美少年!
“没错没错,今天也有来呢,美少年!虽然自称是忍的亲戚,不过还是很可疑呢。”
她们说,这十天来几乎每天都会有穿着制服的沉默美少年前来送信给忍成老师。
“你看,就是那个信封。”
只见桌上放着一个简朴的白色信封。我倒吸了一口气看着它。
“里面是什么内容啊?”
|
“那就不知道了~看起来鼓鼓的,应该是放了什么东西吧。”
姐姐们似乎也很在意的样子,于是继续讨论起美少年的话题来。不过无论是关于信封的内容还是那孩子和忍成老师的关系,都没人知道。
我不禁想起了櫂的模样。
櫂毫无疑问也是个美少年。
但他已经死了。
老师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他复生。
我吃完了甜甜圈,连布丁都吃光了。
“好奇怪啊,忍究竟做什么去了。”
姐姐们似乎有事不得不外出,所以我也只好告辞了。
“谢谢你们招待的甜甜圈和布丁。”
“欢迎再来哦,如果是关于大学的事的话,也可以找我们商量哦。”
“好的,谢谢。”
我道谢之后便离开了房间。
虽然多少知道了一点关于櫂和忍成老师的事,但谜团反而增多了。
美少年究竟是谁呢?
而且如果按夏目漱石的《心》的内容发展的话,应该是老师做出了背叛櫂的行为吧。
——至少,请你不要背叛瞳。
就在我想起图书管理室里老师那扭曲的表情和颤抖的声音,感觉背后发寒的时候。
我忽然发现了建筑物外某个佝偻的身影。
是老师!
我趴在二楼的窗边向庭院看去。
而且不只他一个人,还有个穿着西装制服的男生!
老师背靠着墙壁,而男生的样子则看不太清楚。
不过,该不会就是那个送信来的男孩子吧?!
就在我心跳加速的时候,那男生纤细的手腕忽然向老师伸去,妖娆地缠上了他的脖子。
然后就着那样的姿势向老师倒去。
诶诶诶诶诶,等、等一下——
几乎连心脏都快飞出喉咙的我,看到老师任由那个纤细的男生抱紧,将脸埋进他的胸口。
他们似乎在争执着什么,偶尔男生会摇摇头,而相对的,仿佛安慰一般,老师有些犹豫地搂住了他的背。
在冬日透明的阳光下,几乎隐没于树荫间的两个人的身影几乎重叠了,他们的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停止了一般。
而瞠目结舌、喉咙发干的我,只能呆呆地凝视着他们。
老师是Boyslove的人吗?!
◇◇◇
恋爱是罪恶。
看完这本书后,这句话一直在耳边萦绕不去。
然而,对他的那种感情,真的是爱吗?
也许是错的吧。
毕竟,两个人静静地看着一个人死去。
那扭曲的脖子,流淌的鲜血,一直到死都不曾闭上的眼睛,颤抖的手指逐渐僵硬……微弱的呼吸彻底断绝……看着他变得冰冷,静静地,不出手相助,只是静静地看着。
就像是眼看着他离开他们两人的世界时,心也随之死去的感觉……
在眼前扩大的,冰冷的黑暗。
“死了呢……”
究竟是谁在以低沉的、似乎有些怯然的声音低喃呢?
“我们走吧。”
说着,手与手相握。
这就是契约。只有手心那满是汗水的潮湿和黏腻的触感是真实的。
——一起活下去吧。
也许,他原本是想说这句话的吧。
因为,已经找不到独自活下去的理由了。
◇◇◇
第二天的星期日。我在狗儿“汪汪”的叫声中醒来。
附近并没有养狗的家庭。
刚起床脑袋还昏沉沉的我走到床边拉开窗帘,就看到穿着牛仔裤和长筒皮靴的小瞳正在下面仰望着我。她手中握着的银色锁链的另一端,是一头体型巨大的黑狗。
我慌忙地随手抓过附近的运动衫穿上,再套上一件黄色外套,一边用手胡乱整理着头发一边向楼下跑去。
“妈妈!我出去散步一下!”
向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声,我穿上鞋子打开了玄关的门。
小瞳一脸不爽地站在门外,爱犬奥古斯特也在她身边。
“早上好啊,小瞳。”
我笑着打招呼道。
“……”
但她却忽然别过脸向前走去。
而奥古斯特则像是公主忠实的护卫似地,昂首挺胸地走在小瞳的前面。
尾巴短短的,大大的耳朵垂在脑袋两旁,有着宛如职业摔跤手的体型的奥古斯特是德国常用于军用犬或警犬的名为Rottweiler的犬种。
这是我小学六年级时去冬柴家听小瞳说的。
奥古斯特这个夸张的名字也是小瞳取的。本名其实更长,好像还有弗里德里希利奥啊贝斯啊什么的,长得像咒语一样,所以我也没记住。
偶尔小瞳也会叫它的本名。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搞不好连奥古斯特自己都会忘记的吧。虽然我觉得奥古斯特这几个字就已经够华丽的了,不过有时候小瞳还真是拘泥于奇怪的事呢。
“很清爽的早晨呢~小瞳,偶尔早起也不错的嘛~”
只有便利店和豆腐店开了门的早晨。
向公园的方向走是我们惯例的散步路线。我和小瞳一边呵着白气一边并肩而行。
小瞳走到公园的喷水池前,忽然一严肃的表情瞥了我一眼。
“昨天白天你去了哪儿?”
冰冷的声音让我心跳骤停,汗如雨下。
“那个……去大学见学了……”
“是去见老师了吧?”
呜哇,暴露了!
为什么?!穗子跟她说了吗?不,穗子没有告密的理由,而小瞳没有事情也不可能主动联络穗子。
那为什么会暴露了?
“该不会,你去问了忍成老师吧?”
是老师的同事告诉了他,然后他告诉了小瞳吗……不过小瞳一向无视老师的啊——
“别做多余的事。”
小瞳一如刀般锋利的语气说道。
“可是忍成老师是小瞳的家庭老师猿哥哥吧?”
闻言,小瞳皱起了眉头。但是我还是不管不顾地继续道:
“为什么你会说不认识老师呢?”
“和菜乃无关。总之你别再接近他了。”
奥古斯特也“汪”地叫了一声。
“当然有关。”
我强势地反驳道。
面对小瞳那如冰一般冷漠的眼睛,我以绝不认输的觉悟回视着。
“因为小瞳把心叶学长卷进来了啊。而且我也是小瞳的好朋友,当然不能放着不管。”
小瞳的肩膀微微一颤,随即,面容扭曲了。我似乎又惹她生气了呢。
“我说过了吧!菜乃应该做的事轻视我,从此别再纠缠着我!我现在最希望的就是菜乃能够讨厌我!”
小瞳激烈的言语像一把冰刀一样刺中了我的胸口。
正如心叶学长所言,小瞳正在逐渐崩坏——然而,小瞳究竟是怎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
她那将奥古斯特的链子握得发白的手,看不出感情的冰一般透明的双眸,都透露出频临崩溃的色彩。这些我都知道。
和三年前一样,小瞳正处在痛苦之中。
所以,我微笑着宣言。
“不可能的。我绝对不可能讨厌小瞳的。”
闻言,小瞳紧咬了嘴唇。似乎是为了压抑即将流露的感情似的,她定定地瞪着我。
“我也不会轻视小童。”
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我通过网球部的考试被选为正式队员,曾经被三年级的学姐往运动饮料里放过盐。
于是,小瞳往那个学姐的网球鞋里洒了一袋盐。
而且还以非常酷的表情说道。
“学姐你只是见习生而已,如果有怨言的话请移驾别处。”
学姐立刻畏缩了。
而我虽然为小瞳的行为惊讶,同时也觉得很高兴。为了小瞳,我在比赛中全力以赴——虽然因为努力过头在回身接球的时候跌倒而骨折了。
这些都是后话了。总之我怎么可能讨厌在那一天为我而战的小瞳呢?
就算小瞳是我的情敌也不可能。
“小瞳你现在很痛苦吧?有什么烦恼吗?我记得在初一小瞳你剪掉头发的时候,我什么都没问,我觉得到你想告诉我的时候自然就会告诉我的。因为那时我只能做到那种程度而已。”
小瞳所喜欢的男生死了。
这是我做什么都无可挽回的事。
为什么他会死呢?原因究竟是什么?就算知道了这一切也不可能让他复生了。所以所有相关的传言我都不去在意。
“但是这次我至少可以帮上忙吧?”
没错,现在不一样。小童现在正处于困扰之中。
她曾经整整两个月没有和人说话——痛苦到这种程度——我不想再看到那样的小瞳了,所以我想尽自己的一份能力。
“所以如果小瞳你不告诉我的话,我就自己去调查。我只能这样帮你了。”
我坦然地说道。
而小瞳则沉默着咬住嘴唇。就在奥古斯特“汪汪”地叫起来的时候——
“……吵死了,奥古斯特。”
她低声嘀咕道。然后悲伤地摸了摸它的毛,低下了头。
我也蹲下去抱住了奥古斯特的头。
“嘿嘿,奥古斯特也是在担心小瞳吧?呐?”
就像是在说“是啊是啊”似的,奥古斯特汪汪地叫着,舔着我的脸颊。
我抚摸着奥古斯特光滑的背毛,静静地问道。
“忍成老师和櫂以前是住在一起的呢……小瞳你……有和櫂交往吧?”
小瞳手中紧握的锁链发出了冷冷的声音。
“……吧。”
她是想说不是吗?
我抬头一看,顿时呆住了。
只见小瞳面色惨白僵硬,浑身颤抖。她的每一次颤抖都会带动链子发出冰之铃铛般的声音。
“……但是,平安夜……原本要去看电影的。如果櫂没有死的话……但是,红雪……”
声音逐渐干涩。平常看不出感情的眼睛也开始燃起憎恨的火焰。我惊愕地看着这一切。
红雪?!
是指血染红了雪吗?但是櫂不是在自己房间自杀的吗?难道只是个比喻?但小瞳不是会用这么诗意的表现方式的人啊。
就在我觉得不安之时,小瞳眼底的憎恨愈加炽烈,让人感觉刺痛的空气包围了她,而她的表情也开始扭曲,呼吸急促起来。
“我绝对不原谅背叛櫂的家伙!”
吐出的语言犹如炙热的漩涡。
小瞳那激烈的目光,这让人战栗的憎恨都在我体内形成了漩涡,最后化作了炙热的火焰,让我的心跳剧烈到几乎快不能呼吸了。
小瞳所恨的,是老师?
忍成老师像《心》里的老师一样背叛了櫂吗?因此她才会说无法原谅?
胸口如同被滚烫的箭射中了一般,我心中翻滚的不安让大脑也燥热了起来。
该不会,小瞳想对老师复仇吧?!
小瞳沉着脸转过身去,然后再也没说一句话。
就像是在说不需要我的帮助似的,她紧握着链子独自向前走去了。
就连奥古斯特也像是很担心小瞳似地呜呜叫着。
小瞳和櫂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而这又与忍成老师有什么关系呢?
小瞳那么憎恨的人,果然是忍成老师吧?
第二天午休。
我拿着便当包走在走廊上,心情低沉地想着。
小瞳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不和我说话了,所以便当盒里的烤章鱼我只能一个人寂寞地吃了。
“菜乃,你和冬柴吵架了么?要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同班同学似乎注意到了,于是纷纷要请我。
“才不是呢,因为今天中午找心叶学长有事,所以去社团吃。”
我以明快的声音拒绝了。
如果和其他女孩子一起吃午餐的话不就等于孤立了小瞳啊。
虽然小瞳也许就是想看到这样的结果,但我绝对要避免。我讨厌看到小瞳像三年前一样和任何人都不说话,像人偶一样独自上学放学的样子。
所以为了了解小瞳烦恼的核心,我脑子里一直考虑着老师和櫂的事,都快要混乱死了。
在大学的庭院里,老师抱着的男生是谁?
虽然在《心》里,老师所爱的是大小姐,但现实里搞不好老师明明和櫂交往,却又和其他男生发生了关系,让櫂受不了打击而选择了死吧?
所以小瞳才会憎恨因为花心而害死櫂的老师,决定对他实施复仇吗?
呜哇哇哇!我在想什么啊!不管怎么说也不可能有这种Boyslove的事啊——
“日坂。”
“哇!是!”
从中庭的走廊那边忽然传来了叫声,吓得我跳了起来。
“啊,忍成老师!”
刚才妄想中的主角正一脸惊讶地站在我面前,我更加混乱了。
“抱歉,忽然叫住你。”
老师歉然地说道。
“我听说星期六日坂你懂啊大学来找过我,是吗?”
“我我我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老师环抱着高中生的样子立刻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满脸通红地辩解道。
而老师疑惑地歪了歪头。
“那个,我是想请老师告诉我一些关于大学的事——但、但是老师不在——我没看到,也就是说没看到老师哦!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没看到的说——所以总而言之——”
不行啊,我自己都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了。
啊啊,先冷静一下。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重新说道。
“老师,我知道了。之前你所说的‘恋爱是罪恶’是出自夏目漱石的《心》呢。”
老师镜片后的眼睛忽然瞪大了。
然后,她微微一笑。
“日坂是文学少女呢。”
看着由于这温柔而寂寞的微笑而心跳急速的我,他用沉稳的声音说道。
“没错!回答正确!不过那本小说对我来说……内容有点太过严酷了呢。小说里登场的‘老师’啊……是那么的无耻,根本让人无法忍耐嘛。只会做没用的妄想……丑陋到了极点……明明犯下了想死的罪行,却没用勇气去死,只会过着苟活的日子……”
深冬的中庭,没有风,连草木都仿佛沉睡了一般。一切都那么安静,那么冷。
静静地看着这寂寞的景色,老师低声道:
“他早就应该去死了……你是这么想的吗?”
应该去死吗?
这句话简直像是对老师本人说的一样啊。我不禁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我、我认为去死不好哦!《心》里的老师也是因为没怎么和人交往才会想写有的没的。应该经常外出发泄郁闷的心情嘛。呐!老师也应该这样啊!想死什么的不可以哦。”
我在激烈的辩驳后忽然愣住了。这样的话不就是在说老师想要去死了吗?
“对、对不起!我刚才说的不是忍成老师你,是《心》里面的老师啦——”
“没什么,反正我们也很相似。”
闻言,我更焦急了。
“怎么可以说这么危险的话。”
“但事实就是很相似啊。我和瞳和櫂都很像小说里的人。”
光线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了阴影。
眼镜下的眼眸也带着寂寞的阴霾。
“日坂……你应该是想问我,瞳与櫂的事吧?”
沉稳的指摘让我心脏猛地一缩。
老师似乎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在生气。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所以我也就放胆说道。
“没错。因为小瞳的样子很奇怪让我非常担心——所以请告诉我吧,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老师到我们学校来做图书管理也只是单纯的偶然吗?老实说櫂和瞳和你自己都很像《心》里的人物,究竟是什么意思?”
然而,老师就像《心》里的“老师”一样,只给了我一个暧昧的回答。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那个‘老师’的愚蠢,软弱,自私,我在感到厌恶的同时也不得不产生共鸣。”
“那老师是喜欢上了小瞳所以将她从櫂哪里夺走了吗?”
“……答对了一半。”
“一半?”
老师眼底的阴影更浓了。
“我们三个人的关系的确很像《心》,但是也有迥异的部分。”
“是什么?”
我的喉咙发干,手中也满是冷汗。
冷冷的中庭有透明的光斜斜洒落。
非常安静地——老师带着寂寞的表情眯起了眼睛,缓缓地说道。
“我不爱任何人……也没有办法爱任何人。这是我的罪恶,正因为这样,可怜的K死去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世界顿时陷入了沉寂。
老师的话太过难以理解,我脑中浮现出呼喊着绝对无法原谅的小瞳的愤怒的表情,呆立在原地。
“星期五我说了一些失礼的话,请原谅。你吓到了吧?不过请你们无论如何都不要再上演《心》的悲剧了。”
轻声说完,老师便转身离去了。
直到从校舍传来第五节课的上课铃声,我才想起我忘记吃便当了。
“——老师和櫂,果然是Boyslove吧?”
放学后。我翻阅着夏目漱石的《心》,叹息着嘀咕道。这是,心叶学长有些惊讶地停下了正在敲打着键盘的手。
“虽、虽然这么说有些唐突……”
我焦急地嘀咕着。
“但是我反复阅读了《心》,觉得里面的K和老师实在是太奇怪了。老师和K感觉很合得来啊。”
“因为他们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吧。”
“但是对话什么的也太有默契了吧。就算说K喜欢的不是大小姐而是老师我也相信啊。”
“虽然没有这种说法……不过以这种眼光来看的话,倒也有点像那么回事。”
心叶学长僵硬地笑了笑。
“不、不只是K,连‘我’都很奇怪。在海边遇到老师的场景一眼看去的确是让人觉得很浪漫。不过老师偷看换衣服的部分完全就像个色狼变态嘛。”
“色狼——”
“而且你看,老师也被指出‘你的心早在很久以前就陷入爱河了’。而被说中心事的‘我’虽然否定了‘那不是恋爱’,但老师却以大人的悠然之姿告诉他:是通往恋爱的台阶。作为拥抱异性的前序,首先是对同性的我产生的悸动。”
“对帅气的同性产生心动的感觉很常见吧?所以櫂像K和‘我’一样喜欢上老师也不奇怪吧。另一方面,不爱任何人的老师有种冷酷的美,而且他还没有《心》里的老师那样让人反感的猥琐感,所以櫂痴情于他也不违背常理吧?不过到这里就复杂了。以我的感觉无法理解呢。原本是想要否定男同志之爱的,结果却顿觉不是这么回事……我是不是应该看看《VITASEXUALIS》或是《假面的告白》⑤来学习一下啊?”【注解⑤:《VITASEXUALIS》作者森鸥外,《假面的告白》作者三岛由纪夫。这两本都是有关男男之爱的书。】
我认真地问道。闻言,心叶学长将手从电脑键盘上移开,垂下肩膀呻吟道。
“为什么你会想到这个方面啊!话说你确定你脑子里的《心》的老师很有男人味而且有着魔性的冷酷美么?你首先就要抛开这种认知,认真看看夏目漱石的伏笔吧。而且忍成老师和櫂就这么随便被你当成同性恋也太可怜了吧。”
学长就像是深有体会似地以同情的语气说道。
“不过,心叶学长你劝我看《心》,难道不是因为櫂的死亡情况很像是《心》里面的K吗?”
“是啊……因为忍成老师也对日坂说他与《心》里的‘老师’有重叠的感觉,还对你说恋爱是罪恶什么的……”
“忍成老师还对我说《心》里的老师早就应该死了呢。”
我一脸阴沉地辩驳道。闻言,心叶学长吃了一惊。
“而且他说《心》的老师和自己太像的时候,表情既痛苦又寂寞呢。”
“……”
忍成老师该不会认为自己早就该死了吧?
明明觉得死了比较好,却又不得不活下去,只是这样想想就会觉得心脏被揪紧,有种想哭的感觉呢。
心叶学长也皱起了眉头。
“无论是在中庭抱着男生的事,还是小瞳说绝对不原谅的事,都让人一头雾水啊。而老师虽然收养了父母双亡的櫂,却说什么没有注入爱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老师虐待櫂吧?而小瞳同情且爱着这样的櫂,想要与鬼畜老师对峙,最后櫂却没能套图——啊,这样的话还真像是河内借我看的BL漫画啊!”
“都叫你别再饶到BL上去了!”
“但是因为看到了老师的耽美画面——让我怎么能不往那方面想啊!”
“现在的情形已经很奇怪了,请不要再让情况变得更奇怪了。”
心叶学长叹了口气。
“……日坂你还是别想太多比较好。”
的确,我那平凡的大脑是没办法进行什么理智的思考的。
“我知道了。那对于忍成老师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会仔细地调查,用我的眼睛和耳朵来确认的!”
看着干劲十足的我,心叶学长说道。
“……希望你别做过头了。”
他的目光看起来十分不安呢。
“所以说,请让我作为临时的图书委员来协助老师。这段时间就请您多多关照了。”
第二天放学后。
看着低头行礼的我,在图书管理室的忍成老师呆呆地张着嘴。
“那个……你说,临时图书委员?”
“也就是您的弟子,听凭差遣。”
“我这里没有什么可以差遣你的工作。”
“那我帮您揉肩膀吧!这个我超级拿手 |
的哦!老师看起来身体很僵硬呢。”
“不,这个就不用了。”
“是吗?那需要的时候请吩咐哦。”
“那个……日坂。”
“是!什么事?”
“你要待到什么时候?”
“直到我看清老师为止。在这之前请多关照!”
我认真地回答道。闻言,老师不禁抚额。
“您站晕了吗?这可不行,赶紧到这里躺下吧!”
“没事……虽然关于你的事我从瞳那里听过不少,但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呢。”
他一脸苦涩地低喃道。
“小瞳有和老师说过我的事吗?”
老师的表情顿时和缓下来,怀念地低声说道:
“是啊,比如看到脚受伤的小猫会为了给它包扎而追上去,甚至爬到别人的屋顶上呢。”
“呜。”
“被上了年纪的人问路的话,会一直为他带路到隔壁城镇,最后自己变成迷路的小孩被警车送回家。”
“呜呜。”
“被附近幼稚园的孩子缠着的话,会假装是超级英雄,站在铁棒上摆出变身的POSE,结果一不小心跌下来扭伤了脚。”
“啊呜。”
“带着幼儿园孩子到公园开HeroShow,结果从滑梯上跌下来头部受伤。”
“不是我带去的啦!是他们自己要跟来的!看着他们期待的眼神我就……”
我面红耳赤地辩解道。
小瞳干嘛说这么多我的丢人事迹啊!
老师扬起嘴角。
“因为听了你这么多的英雄事迹,所以在第一次遇到日坂的时候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啊啊,就是这孩子啊’。”
难怪在小瞳家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一看到我的脸就微笑起来了。
还让我误以为他是亲切的叔叔——不,哥哥呢。
原来那不是微笑而是奸笑啊。亏我还以为那是单纯的笑容呢。
看着害羞的我,老师轻声说道:
“我啊,其实很羡慕你呢。能够那么直接地对别人表达关心。”
“诶?”
“真的是非常非常羡慕啊。你那么光彩熠熠。”
——我不爱任何人……也没有办法爱任何人。
想起老师的话,我的心顿时就冷了下来。
无法爱任何人。为什么老师能以那么平静的语调说这么悲伤的话呢?
“老师你讨厌人类吗?”
“是啊。”
他还是轻声道:
“如果要问我,人和猴子究竟喜欢哪一个的话,我会回答喜欢猴子。很久以前我就觉得比起在人群中,我更想和猴子在一起在森林里生活。”
“那……不寂寞吗?”
“为什么呢?”
面对他的反问,我语塞了。
“因……因为猴子不会说话啊。”
“如果言语相通就不会寂寞了吗?”
老师用如水般清澈的眼睛凝视着我。
“无论言语有多么相投,也不可能变成同一个人……自己和他人总是不同的。我明明知道的……人啊,终归还是孤独一人的。不可能真的有人和自己完全相互理解。就算假装理解,就算假装心意相通,最终还是只能自私地只为自己而活——”
他眼瞳中静静地闪烁着哀伤。
老师宛如梦幻般地低喃着:
“所以对我来说,反而是和人相处更寂寞……非常寂寞。”
我的心猛地被揪紧了。
“但、但是,我总觉得会有心意相通的人啊。只有两个人在一起才能得到最大的幸福啊。”
“是吗……”
老师低下头,伸出手指推了推眼镜。
“会有……那样的人吗!?”
声音略带颤抖。老师不知为什么而动摇了。低下的面颊也逐渐僵硬起来。
“一定会有雪落在打从心底相互信赖的美丽的人们身上吧……而我,不可能会有雪会落到我的身上。所以……我啊,也想让雪不要落在除了我以外的人的身上啊。”
老师的呼吸渐渐混乱。而我则在听到“雪”这个词的时候倒吸了一口气。
小瞳也说过染血的雪啊!
“绝对不原谅!”她睁着如火般的赤红眼睛,憎恨得浑身颤抖。
“我啊,总是优先于自己的自私。自私地得到,自私地放手。”
“老师,雪是指——”
我吓了一跳。
只见老师按着胸口,忽然向地上跪了下去。
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面色也如纸一般苍白!
“老师,您怎么了!”
“呜,没、没事……偶、偶尔会有点不舒服。习惯就好了。药……在口袋里……”
“药?”
声音很模糊,我一时没听清楚。
但随即我便毫不犹豫地将手伸进老师的上衣口袋里。指尖碰到了硬而冰冷的东西。
有了!
我连忙打开小瓶子,往老师嘴里送去。
我的动作也许有点粗暴吧,不过在将瓶子中的药送进他口中后,老师总算是喝下去了。
眼镜掉在了地板上,老师痛苦地紧闭着双眼,纤细的喉头上下滑动。
“我马上帮您叫救护车!”
我拿出手机想要按电话号码,但满是汗水的手却根本不听使唤。
“已经没事了。”
“但是……”
“真的没事。”
虽然看起来脸色还是很差,但老师似乎不想叫人来的样子。
“如果引起骚动的话我就没办法在这个学校待下去了。我现在还不想辞职。”
抓住我手的指尖如冰一般冷。纤细的指头用力地握紧了我。
现在还不想辞职?为什么?老师在这里还有什么事要做吗?
在他的魄力之下,我停下了拨号的手。
“谢谢你。还好有日坂在,帮了我大忙了。”
老师从地板上捡起眼镜戴了起来。
“真的没事了吗?”
看着仍然非常不安的我,他露出了虚弱的微笑。
“是啊,我说过的吧,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经常发作的不适了。刚才只是太突然,才让你看到了我的丑态。那今天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这样最好!那个,您究竟是哪里不舒服呢?”
“心脏有点问题。”
“心脏!?”
我瞠目结舌。
“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啦。对普通生活没有影响,只要不勉强自己的话不会突然停跳的。所以请不要太惊讶。”
他温和地说道。
“对、对不起,但、但是——我还是很担心,所以请让我送您回去吧!”
虽然忍成先生再三推辞“我不是病弱的大小姐”,但我坚持说万一半途发作就麻烦了,强行要求送他回家。
“因为老师是病弱的大叔啊。所以请一定要听我的。否则我就叫救护车了哦。”
我拿出手机威胁道。
“真拿日坂没办法……”
老师苦笑着说。
“呐,日坂,瞳她明明通过了私立学校的考试,为什么还要进公立中学呢?”
明明还满头汗水,老师却忽然唐突地问道。我愣了一下。
“小瞳说是因为公立学校离家比较近,她说花一个半小时上学的话太傻了。”
“不可能只是因为这样吧,瞳拒绝私立名校的原因。”
“诶?”
“下次你可以试着问问瞳。”
说着,他微微一笑。
老师的家是一栋古旧的公寓。
两层建筑,上下各有三个房间。在二楼东南角的房间门口挂着写有“忍成”的名牌。在昏暗中隐隐约约的样子,倒是很像老师的风格。
“看起来是日照不错的房间呢。”
“这是房东的特权。”
“老师就是房东吗?”
“是过世的双亲留给我的。虽然乡下的老宅都处理掉了……但是这里让我觉得很舒适,而且从学生时代就住在这里了。不过……也预定要卖掉了。”
“您要搬家了?”
“……有这个打算。”
里面意外的宽阔,不过没什么多余的家具,看起来非常清爽。到处都堆放着书,形成了一座座小山。
这时,窗边的书桌吸引了我的目光。
上面放着几个白色信封。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那个信封!我在大学里见过!而它附近有什么闪闪发光的银色装饰品非常耀眼。
耳环?
“怎么了?”
“老、老师,那个耳环是您的吗?”
我努力以平常的声音问道。
我脑海中浮现出櫂一直戴着耳环的事,还有因此叫老师到学校去的事。
“那个……是别人送的东西。”
老师以阴霾的眼神低声回答道。
“是男生送的吗?不,那个,也可能是女生送的啦。”
“是男生送的。亲戚的孩子做来送我的。”
“是……是吗?”
“虽然设计很不适合大叔。”
“哈哈,是啊。不,老师也不算大叔啦。”
我急忙补充道。
“那个,借一下洗手间。”
我想借此掩饰过去。
“在玄关的旁边。”
“谢谢。”
亲戚的孩子……是老师在中庭抱着的那个孩子吗?果然,除了櫂之外还有其他的亲戚啊。于是是他将手制的耳环放进信封里送来的吗?
我在各种烦恼中打开了洗手间的门,迎面就是洗面台。
啊呀……?总觉得好像哪里有点奇怪。我凑了过去,究竟是什么呢……?应该有却没有的东西……
我摸索着墙壁的时候终于发现了。
对了!没有镜子!
水龙头的上方就是雪白的墙壁,仔细一看有四个小孔。伸手一量的话,刚好是镜子的大小。
也就是说,这里原本是有镜子的?
“老师,洗手间的镜子是被打破了吗?”
我回到房间后问道。
“是我取下来的。”
他以黯淡的目光回答道。
“诶?为什么?”
“因为没有必要。”
“诶?诶?但是梳头的时候或是刮胡子的时候或是眼睛里进了灰尘的时候,没镜子的话不是很不方便吗?”
“习惯了。这点小麻烦与每天早晚都要看到不想看的脸相比根本没什么。”
老师微微皱起了眉头。那种嫌恶的表情……是讨厌自己的脸么?
“老师的脸很好看啊又温柔,我觉得很帅呢。”
闻言,他舒缓了面颊,眯起了眼睛。
“谢谢。”
然后邀请我吃绿茶口味的甜甜圈。
“这个甜甜圈我在研究室也吃过,不太甜,应该对健康不错吧?老师是在甜品店打工吧?”
老师一边往茶杯里倒水,一边低声回答道:
“是啊,因为买书的钱不太够。”
“但是身体不好还兼职,没关系吗?”
他微微一笑。
“自己是最了解自己身体的人。我不会勉强的。”
真的吗……
总觉得对他有说不出的担心呢。
在家具寥寥的安静房间里,我们对坐着喝起茶来。我不由得又想起了《心》里的老师。
“老师无论何时都很安静。安静得让人觉得有点寂寞。”
“一开始,我觉得老师有种让人难以接近的不可思议的感觉,然而正因为如此,我才产生了无论如何也要接近他的强烈冲动。”
忍成老师也是安静得过头了呢……满是谜团的他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就像是如果不拼命用眼睛和耳朵捕捉他的表情和声音的话,就会漏掉什么致命的东西似的,让人觉得不安。
也许孩提时代牙牙学语时,他的话反而更简单易懂呢……
我吃完了不太甜的甜甜圈,喝光了茶之后,还是觉得好像不能就这样离开,于是说道:
“对了,晚饭,我来做晚饭吧。”
“日坂你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的。”
“没什么啦,我是临时图书委员嘛,也就等于是老师的助手了。”
我以开朗的语气说道,然后向厨房走去。
要为心脏不好的人做点什么呢……?虽然感冒的惯例是粥啦,嗯……
我打开冰箱,只见里面放着鸡蛋蔬菜和梅干。
果然只能熬粥了啊,嗯。
我拿出锅子开始洗米。注意到背后太过安静,于是回头看了一眼。
坐垫那边……
老师的确坐在那里。
但是家里为什么这么安静,完全感觉不到活着的气息。公寓这种地方,不是应该经常响起邻居或是楼下的声音吗?
然而什么声音都没有。
所有的声响似乎都被雪白的墙壁吸收了一般,只留下静寂。
老师说他从学生时代开始就住在这里了。那也就是说櫂曾经和他一起住在这里了?
而且,也是在这里用刀刺向自己胸口自杀的了?
我想到这儿,背后忽然滑过一阵寒意。
不过我很喜欢恐怖片,所以习惯了。如果櫂的亡灵还留在这间屋子里的话,我倒是希望能见一见他。
明明约好了和小瞳在平安夜一起去看电影的啊,为什么却在那之前就饮刀自尽了呢?我想听你的理由。
——我绝对不原谅背叛櫂的人!
以充满了怒火的双眼大吼的小瞳。
她颤抖着肩膀,就像是在说櫂明明不应该死似的。
小瞳为什么会那么憎恨呢?是放不下吗?櫂啊,如果你在的话,希望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治愈小瞳的心吧。
就在我这样想着的时候。
忽然从玄关方向……传来了转动把手的咔哒声。我一瞬间以为是櫂的亡灵回应了我的呼唤而出现了。
在刹那的惊讶之后,我拿着菜刀就往门边冲去。
在我的手碰到把手之前,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了。
櫂……!
“呀!”
随即响起了尖叫。
门的另一边站着的并非櫂,而是一个穿着脖子处围着皮革的华丽外套的女人。
“你干什么啊?”
眼睛周围涂着闪闪发光的眼影和眼线,扇动着长长睫毛的这个女人,扬起了原本就画得很高的眉头看着我。
“忽然拿菜刀对着人家,你是想干什么啊?而且搞什么啊,你该不会还是中学生吧?”
才不是,我是高中生啦!虽然我想这么说,但女人已经连珠炮般地叫嚷了起来,根本没有我插嘴的余地。
“啊啊啊啊啊!真是够了!那个白痴!究竟萝莉控到什么程度了啊?居然带这种看起来去年还是小学生的连胸部都没有发育的初中生回家!大家都被这家伙人畜无害的外表给骗了啦!居然对这种一看就没大脑的初中生出手,难道是想带她私奔?太差劲了!”
“那个,您好像误会了,这制服不是初中而是高中学校的哦,而且我也没有要和老师私奔的计划。”
我放下菜刀辩解道。
“啊?初中生也会穿高中的制服?就算是衣服不同,但对十四岁以下的人出手可是触犯法律的哦。”
“那个,我已经十六岁了……”
然而那个女人根本没有在听。
“我告诉你,良介可是不折不扣的萝莉控,再过一两年他对你就会腻了。他是会超慎重地保存海豚发饰,夜夜放在胸前抚摸的变态哦!完全是没有生存价值的垃圾!欺诈师!罪犯!”
“那个!”
我高声打断了女人充满恶意指摘的话。
“怎么!你有什么不满吗!?”
“有啊。”
“诶?”
“无论是怎样的变态、欺诈师或是罪犯,你说他们没有生存价值也太过分了。而且老师是不是变态、欺诈师或罪犯,我有自己的判断。”
女人顿时浑身颤抖起来。
“明明就是只偷嘴的小老鼠,还这么得意!”
“一般不是说偷嘴的猫吗?”
“猫又高贵又可爱吧!我喜欢猫,所以像你这样头脑简单的幼儿体型初中生,称之为老鼠已经是抬举你了。”
太过分了……我还是第一次被人叫做偷嘴的老鼠呢!
就在我哑然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老师的声音。
“抱歉,珠子小姐,我今天不太舒服,可以请你先回去吗?如果珠子小姐有什么不满的话,请容我日后解释。”
被称为珠子的女人似乎一肚子气,狠狠地瞪着老师的方向。然而……
“珠子小姐拜托了。”
老师静静地低下了头。
“我才不想和你说话呢!你这种家伙就在热带雨林里一辈子追着猴子的屁股跑吧!干脆和猴子结婚好了!笨蛋!”
她用华丽的红色珐琅靴踢了门一脚,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只留下玫瑰味的浓烈香水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
刚才那位是?
“婚约者。”
老师淡淡地道。
“婚约者!?”
听到只在古典小说中出现过的单词,我瞪大了眼睛。啊啊,但是老师的同时不是说他在老家有未婚妻吗……
“珠子是我爸爸那边的亲戚,我父母去世的时候,叔父就做主将珠子许配给了我。”
“老师的父母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我高中一年级的时候。因为车祸,两人一起去了天国。”
“那就是说你高一的时候就和那女人有婚约了?”
“是的。”
……真是我难以想像的世界啊。
“不过我并没有想和珠子组建家庭的意思。珠子她也曾经和很多人交往过,但都没有走到最后,所以想要和我商谈结婚的问题。她说既然我都等她那么久了,那就这样吧。”
“哈啊……老师也很辛苦呢。”
“虽然我是很想要拒绝……但是珠子和我同年,明年就三十岁了,所以很难启齿。估计她还会来的……那个人就是有百折不挠的性格。”
老师有些困扰地低喃道。
而我则有一个疑问,不知该不该问。最后还是开口问道:
“老师,是萝莉控吗?”
“什么?”
忍成老师一愣,眼镜滑到了鼻梁下。
“诶,那个……”
“虽然欺诈师和罪犯我是当作对方的恶意中伤啦,不过萝莉控总觉得有点……在意呢。连海豚发饰夜夜放在胸前来回抚摸什么的都说得这么具体了……”
“我才没有来回抚摸!”
老师叫道。他抚了抚滑落的眼镜,面色微红地避开了我的视线。
“那个……虽然我的确有那个发饰……”
“有吗!?海豚的!幼儿用的!”
“……是我妹妹留下的纪念。”
“诶。”
老师面色沉重地站了起来,走进隔壁房间,打开衣柜最上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什么东西。
然后回来递给我看。
放在那对于男人来说太过美丽的白皙掌心上的,是被淡水色的布所包裹着的海豚型发卡。
点缀着彩虹色施华洛世奇水晶的海豚后面别着银色的夹子。
的确,如果是成熟女性戴的话会显得太幼稚了。不过如果是小孩子戴上的话应该会很可爱吧。
老师将和发夹放在一起的妹妹的照片也递给了我。
只见上面是穿着幼儿园衣服的女孩子牵着穿着高中制服的老师的手,正快乐地笑着。不及肩头的栗色短发看起来又蓬松又柔软。
老师也比现在年轻许多。那时候也戴着眼镜,不过看起来很聪明的样子,嘴角也带着微笑。那并不是现在经常露出的寂寞笑容,而是满足且幸福的微笑。
“您的妹妹好可爱啊。现在几岁了?”
我下意识地问道。但随即心中一冷。
刚才他说这是妹妹留下的纪念,那他妹妹已经……
“对不起,我问了多余的事了。”
虽然面色黯淡,但老师还是摇了摇头露出了寂寞的笑容。
“没什么。这是妹妹四岁时候的照片。是在父母过世前不久照的,而妹妹也在第二年……”
话说到一半,老师就悲伤地低下了头。那咬着嘴唇肩膀轻颤的样子,让人能够深切地感受到他失去妹妹的痛苦。
才不过五岁。他妹妹是为什么去世了呢?生病吗?还是事故呢?
无论哪一种,老师都是一样痛苦的吧。
“这个发卡是很重要的东西呢。”
“是啊。”
低头看着手中的发卡,老师的目光飘远了。
“只要看着它……就会想起妹妹的样子。想起她后脑别着发卡以清澈的声音唱歌的样子……头发随风摇摆,似乎非常快乐,非常幸福……”
老师眼底浮现出温暖的怜爱之情,就像是彩虹一般渐渐扩散开来。
啊啊,此刻的老师的表情是多么温柔啊。
一定是想起了妹妹的事吧。
之前他也说过,小瞳就像是他妹妹一般的存在。
也许是将小瞳与去世的妹妹重叠了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更加无法想像老师会做出伤害小瞳的事了。
每次想起小瞳所说的“绝对无法原谅”,我的胸口都会一阵刺痛,呼吸困难。
小瞳会那么憎恨老师,究竟是为什么呢?
老师和櫂以及小瞳之间究竟发生了多么悲哀的事啊?
老师将手中的海豚紧紧地握住,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水色的布包好,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为了转换一下这几乎渗透肌肤的寂寞空气,我故作开朗地站了起来。
“刚才做饭做了一半,我去继续咯。菜单是特别的粥哦。”
因为胡思乱想的关系,最后特别的粥失败了。
我把冰箱里的材料都切碎放进去敖的粥,由于其他 |
材料比米还多,而且还放了鸡蛋和培根之类的各种东西,所以最后变成了一锅奇怪的物体。
“呜呜,人家本来对敖粥很拿手的,果然是太急于表现了吧。”
“看起来倒是很营养呢。”
老师将我做好的杂粥一点儿也不剩地吃光了。
“多谢款待,很好吃。”
“没有啦,我才是根本没做什么,很抱歉呢。我会告诉小瞳老师是个好人的。”
“……那又怎么样呢?”
啊,脸色又灰暗了。
虽然没有皱眉,但实际脸色苍白,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低喃的声音听起来也很痛苦。
“我啊……对于瞳而言……不是个好老师吧。”
似后悔又似绝望,然而却并不激烈,只是宛如梦幻般的寂寞的……表情。
我的心也逐渐冷了下去,喉咙发不出声音,整个人被巨大的悲伤包围了。
老师就以低头的姿势转向了我的方向。
然后以让人心疼的温柔表情问道:
“瞳……现在怎么样?”
我没办法说她想向老师复仇。
“她很好啊,便当也吃得很干净呢!”
想打混过去。
闻言,老师眯起眼睛露出温暖的笑容。
“太好了,我喜欢瞳能连櫂的份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呢。”
这三个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明明如此关心小瞳的事,却一脸苦涩地说自己对于小瞳而言不是个好老师……
老师,究竟做了什么?
那么后悔的表情,究竟是犯下了什么过错?
我的心被揪紧了。
“老师,请不要太勉强自己哦。”
说完后,我便离开了公寓。
走在冷冷夜晚的街道上,我一直回想着老师谈起妹妹、櫂和小瞳时那悲伤的模样,忽然觉得很寂寞。
寒冷与米摸,总觉得有些相似。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路旁那微弱的灯光下,轻声低喃着《心》里老师对“我”说的台词——
——虽然我是寂寞的人,但有时候,你不是也一样吗?
◇◇◇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几乎没和他说过话。
晚归的话,他会抱着膝盖坐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似乎在茫然地想着什么。
从窗外照进来的月光落在他苍白的侧脸上,看起来是那么神秘又孤独。
虽然并没有约好是谁做饭,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总会有一个人站在厨房,而另一个则静静地坐在餐桌前等待。
两人一起默默地吃饭时,或是觉得并不那么痛苦时,或是看着对方用筷子夹起食物时——都会觉得我们果然是很相似的。
我和他都是早早地失去了家人,无法相信别人。
人类是如此丑陋。
自私的结晶。只为自己的欲望而背叛他人。
所以,不会对这世界上的任何人或事抱有期待。
宛如和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一起生活一般——他和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两个人。
直到遇到了你。
外传三 见习生的毕业 第三章 那一天,雪被染红了……
“‘心’的味道就如同没有甜味的甜甜圈……是一种很寂寞的味道。这个中间空出来的洞才是重点。如果大口大口吃的话,那个洞就会突然之间消失不见,寒冷的深渊不断扩展,令人愕然……”
放学后。
我穿着运动服坐在按摩椅上,将下颚抵在膝盖上。外面已是黄昏时分。
“忍成老师既像是BoysLove,又像是萝莉控,也像是妹控……”
活动室的门一打开,我便忧郁地对心叶学长这样说道。心叶学长吃惊地睁大双眼。
“日、日坂同学。这种推测还是不要随意说出来的好,还有,这个甜甜圈,是你做的么?”
他看着餐巾纸上堆着的甜甜圈问道。
“是昨天去老师家里拜访时收到的礼物,据说是老师打工的蛋糕店卖剩下的。心叶学长也尝尝看吧。”
“啊,谢谢……”
心叶学长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一脸痛苦地开始啃起甜甜圈。
“……不怎么甜吧。”
“是的,几乎没什么味道。”
“这个味道……我在家里曾经吃到过……和我妈妈做的甜甜圈很像。”
心叶学长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如果喜欢的话,就多吃点吧。”
说完之后,我又心情忧郁地继续说道:
“昨天老师和我说了很多。”
猿的事啊,他妹妹的事,还有就是未婚妻突然跑来大吵大闹的事,以及桌子上散乱的耳环是怎么回事——我将自己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心里所想的全部对心叶学长开诚布公地说了出来。
老师今天早退了。
今早去教室之前,跑到图书室去看他的时候,明明脸色还很好的,放学后再去图书室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有事先回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很担心老师。
中途,心叶学长拿着吃了一半的甜甜圈,一副陷入了沉思的样子,侧耳倾听着我说话。
就这样将事情说给心叶学长听,我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努力传达着自己的想法。
“总感觉……老师是个很寂寞的人。但是我不认为老师是那种只考虑自己而不顾及别人感受的人。”
并不是说我希望老师是那样的人,昨天我看着老师的眼睛,听着他说那些事情,我可以感觉到他的悔恨和痛苦。
“小瞳对老师抱有愤怒,真的是正确的么?也许因为我对櫂和老师还都不是很了解,某些想法可能都是错误的,但是我没办法否认心灵所感受到的东西。”
我将脸抵在膝盖上,心情沉重地低语道。
我想要做些什么,却总是在原地踏步。
虽然知道这样对着心叶学长抱怨很丢脸——但当我心情低落时,心叶学长凝视我的目光就像春天的阳光一样柔软。
呵呵。
咦?心叶学长在笑么?
心叶学长用澄澈温柔的目光凝视着困惑的我,轻轻地低语道:
“……啊,原来是这样的心情啊。”
像是叹息一样的声音。
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那个。”
我一脸张皇失措。他脸上又露出类似于恶作剧的表情。
“我只是觉得,看着自己机守护的后辈不断成长的样子,还真是倍感欣慰啊。”
看着学长耀眼的笑容,我的心脏似乎都要跳出来了。
心叶学长非常高兴的样子,绽开唇角微笑着。
嗯?我到刚刚为止明明还感觉情绪低落,心情沉重的……难道是因为视野开阔了么?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心叶学长将手轻轻地放在我的头上。
“日坂就按照自己想的那样去做。和对方坦率相对,想其所想,念其所念,一定会找到真相的。”
温暖的手掌。
有一股力量从心叶学长的掌心涌入我的体内,让我既有些难为情,又有些悸动。
“嗯。”
我回答道。
回想起来,心叶学长还是第一次对我说“按照自己想的那样去做”这种话呢。平常都是唉声叹气地说“少管闲事”,“拜托了,你能不能老实待着啊”之类的。
拿定主意的我,走在半黑的路上,斗志昂扬地向老师家走去。问下关于耳环和信封的事。还可以装作不在意地打听一下那个和他在院子里相拥的男孩子是谁。
外面还在下着雨,寒风刺骨。天空、房子还有我都被阴沉沉的灰色所笼罩着。
我撑着黄色的雨伞,听着雨水声噼啪作响,看着口中呼出的白色气息。慢慢地向前走着。
突然从拐角处冲出来一个慌慌张张,手持红黑花纹雨伞的女人,和我撞在了一起。
“我说,你走路怎么不注意点!”
“对、对不起!啊?”
“哼。”
女人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这个化妆精致,穿着华丽皮革外套的女子,是老师的未婚妻珠子小姐。
对方似乎也记得我似的,眼神恐怖。
“你就是昨天在良介家里的那个中学生吧!怎么,做起精明能干的通婚族妻子了啊?别怪我没忠告过你,良介是个萝莉控,是不会和你长久的。”
“我已经是十六岁的高中生了,而且我也不是通婚族妻子。我是老师家教的学生小瞳的朋友……”
“小瞳?”
珠子小姐的眉毛微微抽动了一下。
“就是那个和櫂交往的,脸长得像人偶的骄傲公主么?”
“您认识小瞳么?”
我吃惊地问道,珠子小姐紧紧地皱起眉说道:
“怎么会不记得,初次见面的时候就吵起来了。去良介家的时候,正好櫂和那个叫小瞳的也在,也不打招呼就冒冒失失地跑过来说什么‘櫂会一直在这个家里住下去的,谁也不能把他赶出去,因为櫂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之类的。还在我的面前关门上锁。”
小瞳做了这样的事么?
不过这确实是小瞳的做事风格。
小瞳虽然外表看上去很酷,但一旦牵扯到重要的人时就会变得很热血。
“虽然我是有对櫂说过,等我和良介结婚之后就请他搬出去这样的话,但她那个态度也太过分了吧。而且也不能因为自己是美少女,就忘了对长辈该有的礼仪吧。”
珠子小姐不高兴地抱怨着。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我有个重要的通知要告诉您。老师不是萝莉控,那个海豚发夹是他妹妹的遗物。”
我刚说完,就被她拿手指用力点了下鼻子。
“我知道的啊,我是故意那么说的。”
珠子小姐若无其事地向旁边走去。
虽然我觉得又尖又细的鞋跟很容易滑倒,根本不适合在雨天穿。她却毫不在意的样子,也不管水坑什么的,大步向前走着。
我也和她并排向前走着。
“我想问一下作为老师未婚妻的您的意见……櫂和老师,那个,是不是在一起过?”
珠子小姐的鞋跟突然打滑了一下。
“你、你在说些什么呀?”
“不是,因为,那个据说他们俩关系很好,我就想说是不是有这么回事……仅供参考而已。”
“……什么关系很好啊,他们之间根本就不是那么温馨的感情。”
珠子小姐又向旁边走去。
不知为何珠子小姐表情生硬,脸色铁青。
“那是……一种病。櫂过于依赖良介,而良介也是一味地顺着他、宠着他。这就是……所谓的不健全吧。家里要是只有一个人病了还好,要是两个人都病了,那就无药可救了。面对这样的他们,我既照顾不过来,也没法一起生活,似乎连我也变得奇怪起来。”
病?
疾病?
过激的语言让我吃了一惊,在珠子小姐严厉两人的关系竟是那么危险么?
“那老师和小瞳之间的关系是外遇?”
“那是不可能的。”
珠子小姐干脆地回答道。
一副太不靠谱了,想都不用想的口吻。
“喂,认不认识什么好男人,介绍一下。”
她抖落掉伞上的雨水,突然转过身向我这边靠过来。
对于突然的话题转换,我还没反应过来,只茫然地回了句“哈?”。
珠子小姐的眼神认真起来。
“医生啊、飞行员啊或者是大公司的社长啊什么的单身有钱帅哥,你应该认识一两个吧?”
“嗯……有专署司机开着闪亮的奔驰接送,拥有宽广的洋房别墅及时尚的工作室,超级有钱有独身还很美型的人我确实认识一个。”
脑海里一边浮现出工作室女主人的身影,我一边嘟囔道。在我认识的人里,要说最有钱的话,就非她莫属了。但是,麻贵学姐是独身么?前不久刚刚生完小孩,应该已经有丈夫了吧。
珠子小姐一下子来了精神。
“啊,别墅!不错嘛,今年多大了?”
“是大学生。应该比珠子小姐小很多。”
“没问题的,我很受比我小的人的欢迎。对了,把你手机借我用一下。”
说着,将自己的手机号输入到我的手机里。
“呵呵,OK。这个月之内就进行一次联谊吧,拜托了。”
单方面地决定后,珠子小姐开始傻笑起来。
“啊,与穷小子相比还是有钱的帅哥比较有吸引力啊。
我早就对良介说过,让他赶紧把那破公寓卖了转成现金,他还照旧是那个穷样子。我已经不需要那样的男人了,我的理想是成为贵妇。”
珠子小姐像喝醉了一样,用兴奋的语调说着,踩着细细的高跟鞋向前走去。
“那你就没有必要往老师家走了啊。”
我这么说完之后,珠子小姐一脸不高兴地对我凶道。
“你以为我想来么,我是来通知他去参加亲戚的七周年祭的,倒是你,有什么事来找良介?”
“我来探望一下老师,他好像心脏不舒服,我很担心,所以就过来了。”
“心脏?”
珠子小姐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啊,又发作了么?那是……”
她的声音突然顿住了,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
突然之间怎么了?看到了什么这么吃惊?
我顺着珠子小姐的视线回过头向后看去。
银色的雨丝中,老旧公寓的二楼上,位于东南角的老师房间的玄关处,站着向黑白电影中的恋人一样静静相拥的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是忍成老师,另一个是制服外面套着连帽羽绒外套的男孩子。
他将脸埋在忍成老师的胸前,紧紧抱着忍成老师。
老师一脸忧虑,手轻轻环着男孩子瘦弱的肩膀,在低声说着些什么。两个人的脚下放着一把藏青色的伞。
B、BoysLove?
我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原来老师真的是那个世界的人啊!?是来和恋人相会的么?
这时,珠子小姐喘息着低语道。
“怎么可能,不可能是櫂的?”
是櫂!?
珠子小姐脸色苍白,两手握着伞柄,凝视着将脸埋在忍成老师胸前的男孩子。
那个男孩子是櫂么!?可是櫂不是已经自杀了么!
大脑一片混乱,心脏像是要从嘴里跳出来一样,那个男孩子踮起脚尖,向老师的脸凑过去。他竟在在咬老师的耳朵!
哇啊!哇哇!
我吃惊的眼睛和嘴越张越大,珠子小姐也瞪大双眼,一脸吃惊的表情将身子向前探去。
就在这时,男孩子突然举起拿在右手的小刀向老师砍去。
富有情趣的雨中恋爱情景急转直下,突然成了充满血腥味道的砍伤事件,我不自禁喊了出来。
“老师!”
挥舞着小刀的男孩子吃了一惊,猛地转过身,伞也没拿就冲下了楼梯。
老师的脖子上流下鲜红的血,他用阴沉冰冷的目光凝视着男孩子消失的方向。
“果、果然是櫂……”
珠子小姐颤抖着,紧紧地抱住我不放。
可是在男孩子冲下台阶的时候,我却看清了消失在雨雾中的男孩子的侧脸。
他——
不、不是。
咬着嘴唇,眼睛闪闪发光,从我身边跑过去的,是我非常熟悉的女孩子——
是小瞳。
◇◇◇
初次见面的时候,你就没有隐藏你对我的敌意。
你的目光像冰一样冰冷锐利。
你的视线,你的语言和你的态度都毫不掩饰地说明对你而言我是一个多么令人讨厌和麻烦的存在。
因此,我想也许你也感觉到了。
我也是那么地讨厌着你。
你的存在让我极其不爽,如果可能的话,我真希望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可以远离我的生活。
彼此憎恨的心情是一样的吧,喜欢同样的东西,都不想让对方得到某一样东西,几乎已经到了神经质的地步。
因此,我们才会互相纠缠吧。
如果对他的感情不是爱情的话,那我对你又是抱着什么样的感情呢。
你应该知道他有个大秘密吧。
他努力想要隐藏起来的秘密。
他深深地恐惧着,怕这个秘密会被别人知道。
因此他活得既痛苦,又寂寞。
你知道吗?
◇◇◇
在逐渐增大的雨势中,我想小瞳家的方向跑去。
即使我和珠子小姐跑了过来,老师也依旧心不在焉地望着男孩子消失的方向。
脖子还在流血,耳朵上也浮现出清晰的齿印,整个人看上去很妖艳,让人心跳加速。
——只是轻微的割伤罢了,没事的,不是很严重。
老师用手擦去血渍,低声说道。
刚才的那人是谁?珠子小姐一边颤抖着,一边问道。老师默默笑着回答,没有谁啊。
——少开玩笑,那你的伤是从哪儿来的?
——啊,那可能是幽灵吧。
听到老师太过平静的回答,珠子小姐脸色僵硬,完全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能发出“唔”、“啊”的呻吟声。
可是那并不是幽灵,那是小瞳。
我在混沌之中离开了老师的公寓。
为什么小瞳要穿着男生的制服呢?又为什么要拿刀砍伤老师呢?
在大学校园里和老师抱在一起的也是小瞳么?
冰凉的雨水,噼噼啪啪地打在我的脸上。
老师应该知道刺伤自己的就是小瞳,却为什么要保持沉默呢。
是在维护小瞳么?而小瞳又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呢?
一脚踩在水里,袜子都湿透了,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外套也像是在水里浸过一样。给小瞳的手机打电话,也无人接听。担心小瞳的状况,我加快了脚步。
小瞳的家是西洋风的高大建筑,四周都被高墙围着。
我走到门前去按门铃,没有任何回应。
小瞳的父母工作都很忙,很少在家。
我一遍又一遍地按着门铃。
难道小瞳没回来么。
门里面似乎传来奥古斯特的悲鸣声。
给我一种很不好的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迅速推开门向里面走去。
奥古斯特细弱的叫声混着雨声传了过来。并不是那种对于侵略者的勇猛的叫声,而是那种几乎要消失的微弱的叫声。
我屏息快步走了过去。
树木林立的院子里一片昏暗,模模糊糊地映出一个瘦弱的身影。
小瞳传着白色的连帽羽绒外套,雨水将她的短发贴在耳朵及脸上,表情僵硬,目光冰冷,眼神空洞。
全身像是被水淋过一样,湿得透透的。
在这倾盆大雨中,小瞳没有撑伞,就那么站在那儿。
头发、制服、还有羽绒外套都湿漉漉的。奥古斯特咬着她的裤脚想把她拽到屋子里去。
可是小瞳却纹丝不动地站着,依旧用满是凶恶的眼神瞪视着天空。
那副表情,和三年前櫂去世后的时候一模一样,那时小瞳不和班级里的任何人说话。我的脚底突然冒出一股寒气。
“小瞳!”
我跌跌撞撞地在被雨水润湿的草坪上向小瞳跑去,为她撑起伞。
“进屋去吧!”
我轻轻地对她说道。
“……我不想进去,你别管我。”
小瞳用饱含怒气的低沉声音回答道。我也不由自主地喊了起来。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穿着男生的制服,对老师做出那种事!小瞳,你究竟想干什么?”
小瞳烦躁地推开我为她撑的伞,表情坚定地说道。
“我正在做櫂想做的事,因为我就是櫂。”
我再一次被震住了。
小瞳刚才说什么?她就是櫂。
小瞳继续用像冰一样的冰冷眼神望着天空,吃力地说道。
“櫂也全身湿透地站在那儿。那个雨天,我回家之后,就看到没有撑伞站在门旁等我的櫂,那是平安夜的前一周。
当我骂他,你这个笨蛋,为什么这样傻站在雨中的时候,他怯生生地说‘因为今天无论如何都想见到你’。我把櫂带进屋,让他冲了个热水澡,换上我爸爸的衣服……当我给他上茶,问他有什么事的时候,他又开始扭捏起来——”
那一瞬间小瞳的目光变得悲哀起来,轻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
雨水从那像陶瓷一样光洁的脸上滑落。之后她的表情又开始变得僵硬起来,痛苦德低语道。
“说好了平安夜要和櫂一起去看电影的,这套制服也打算弄干了之后还给他的,可是当我带着衣服去公寓找他的时候——我——那个时候,我——”
小瞳的声音逐渐变得高亢起来,漆黑的眼瞳里深切的感情在漫延。
是憎恨,还是绝望——!没办法再看着小瞳痛苦地挣扎喘息,我丢下伞,跑过去用两只手抱着小瞳的手臂。
“进去冲个热水澡吧,小瞳!”
“放开我,一辈子不洗澡又能怎样。”
“说什么傻话呢,明明那么爱干净的人,每次洗澡都会用三种沐浴液呢。”
“即使不洗澡,人也不会死的。”
“文明人淋了雨之后都会洗澡的。”
我和奥古斯特一起,总算是把小瞳拉进了屋里。
可是出现在眼前的情景却让我目瞪口呆。
玄关门廊上堆着七个半透明的垃圾袋,隐隐透出蓝色、淡紫色等许多鲜艳的色彩。
“——这个,不会都是衣服吧?”
“明天是可燃垃圾回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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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下来,打开垃圾袋看里面的东西。
“这个西装腰围的连衣裙不是前几天刚刚才买的么!这条蓝灰色的裙子不是小瞳最喜欢的么!还有这个不是小瞳非常想要,犹豫不决了两个小时最后以定价买下来的长开襟毛线衣么——!咦,袖子没了一只,啊啊啊啊,还有这件连衣裙和半身裙也是,被撕破了——!这些都是小瞳撕破的么?”
小瞳冷冷地将我拿出来的东西又放进垃圾袋里。
“这些,已经不需要了。”
“不需要了,这件外套还有这件贴身背心不都是小瞳最喜欢的么。”
“……但是,已经不需要这些了。”
女孩子怎么会轻易扔掉自己喜欢的衣服呢,难道是小瞳打算变成男孩子么。
“总之,先去洗澡吧!”
我拿起那条缺了只袖子的棉布连衣裙,替正要系垃圾袋的小瞳擦试了一下,便拖着她和奥古斯特向浴室走去。
勉强替还在发脾气的小瞳脱去衣物,让她冲一下热水。
然后又给她涂了些洗发剂,开始替她洗头发。
小瞳不停地嘟囔着“笨蛋”、“多管闲事”。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帮一至闹别扭的猫洗澡的犬美容师。
我又用海绵替她清洗全身,我、小瞳和奥古斯特都是满身的泡泡。
“你还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啊,菜乃。”
“小瞳才是吧。”
“……多管闲事。”
“知道的话,下次见到我的时候就像往常一样把自己弄干净点。”
“……你的制服,已经湿得乱七八糟了。”
“哈?”
“只有你一个人穿着衣服,真狡猾。”
连奥古斯特都跟着“汪汪”地叫起来。
“你竟然这么说,真是,我脱就好了吧。”
我磨磨蹭蹭地解开口子,开始脱衣服。
“……你的胸部,好像一点都没变大啊。”
“要、要你管。已经一点点地在变大了。”
我将浴头对准小瞳,让热水向她浇过去。
之后两个人又一起到浴缸里去泡澡,等身体暖和过来之后才出来换上干衣服。终于一身清爽了。
“小瞳的衣服没有全部破掉,真是太好了。”
我穿这从小瞳那里借来的下摆有些长的衣服,因此虽然腰部是弹性的,可是还是有点紧,这让我有一点点不爽。
坐在小瞳房间的长毛地毯上,用吹风机在我、小瞳和奥古斯特之间轮流吹着。
我的头发又细又软,不注意的话,在热风中很快就会纠结成一团,很麻烦。而小瞳的头发则又滑又顺,真是令人羡慕。
初次见面时,我便被她背后飘扬的长发所吸引。而且这也是我和小瞳关系变好的契机。
“哎,哎,你的头发好漂亮啊,闪亮闪亮的,真好。我可以稍微摸一下么?”
小瞳在我亮晶晶的双眼下屈服了,好像之后还玩美容师游戏,互相替对方编辫子来着。
“感觉我好久没有来小瞳的房间了。”
“也没有吧,你不是常来的么。”
“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几乎每天都来吧。”
“……都是高中生了,你还每天都来的话,我会厌烦的。”
“但是有时候,我会非常非常地想见小瞳啊,比如有快乐的事想跟你分享的时候,或者是不开心时想找你抱怨的时候,还有就是觉得小瞳在召唤我的时候。”
“那是什么,超自然现象么?”
“嗯,可能是吧。”
“我可没召唤你。”
床的旁边摆放着一个袋鼠玩偶。
头上戴着一个写着“必胜!”的缠头巾。这是小瞳十二岁生日时我送她的生日礼物。因为当时小瞳正在准备私立中学的考试,所以也包含着给她加油的意思。
小瞳现在还在好好地珍惜着。
吹风机的热风,吹得小瞳耳边的头发四处飞扬,拿起梳子给她梳头时,手指碰到了她柔软的耳垂。
“对了,櫂好像有戴耳环吧。”
我轻轻地问道。小瞳的肩膀微微抽动了一下,生硬地回答道。
“……那个啊,是为了避开人群才戴的。”
“避开人群?”
“据说是一戴上耳环,别人便不会靠近他了……櫂觉得中学生戴耳环就很显眼,别人都怕他,这样就不会跑去跟他讲话了……”
庄司曾经说过。
櫂从不和任何人交往,不信任任何人。
突然觉得胸口憋闷得慌。
“耳环都是櫂自己做的。那家伙虽然性格笨拙,但手指却出奇地灵活。
只有左耳戴耳环,所以明明只做一个就好了,那家伙却偏偏每次都做两个。”
小瞳不停地眨着眼睛,用嘶哑的声音继续说道。
“……可能是觉得只做一个的话,太寂寞了吧。”
一个人很寂寞——原来櫂也是这么想的啊。
小瞳送耳环给老师,也和櫂的耳环有关系么……我现在做的事都是櫂想做的,小瞳也这样说过……
小瞳突然侧过身去。
她只有在不好意思和气馁的时候才会转开视线。
奥古斯特一边低声哼叫着,一边舔着小瞳的手指,小瞳用那根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奥古斯特的脖子,低声嘟哝道。
“在他去世的前一天……櫂,又来了这里。”
小瞳柔顺的眼睫毛轻轻颤抖了下。
“櫂对我说,可以帮他泡杯咖啡么……不要那种速溶的。咖啡要温热,不放糖,加温牛奶……”
当小瞳煮好咖啡回来的时候,桌子上已经堆满了耳环。
然后櫂对吃惊的小瞳说道。
“已经不需要了,都送给你了。”
说完之后,櫂就要离开房间。
“咖啡呢,不喝了么?”
小瞳叫住櫂问道。
“我从不喝咖啡的。”
櫂寂寞地低语道,然后便离开了。
“第二天櫂就将刀刺进自己的心脏自杀了。”
“……如果没有背叛的话,也许他还活着……也许天空会飘下纯白的雪……”
小瞳的声音像是要消失了一样,掺杂着一些走投无路的绝望。
似乎是在责备着自己,明明櫂最后来见自己的时候,自己已经察觉到他的异样了,为什么没有留住他呢。
突然,小瞳的嘴唇颤抖起来,脸也开始变得扭,目光中充满冰冷的愤怒。
“我绝对不会原谅的……绝对不会。”
小瞳拿刀刺伤老师和她站在雨中定定望着天空的样子掠过我的脑海。
小瞳消失了一半的怒气,又开始一点点地膨胀起来。
就好像有人在小瞳的耳边一直低语着“不能原谅”一样,每当小瞳软弱的时候,那个声音就会跳出来说,不能软弱,要坚强,这样才能继续复仇。
小瞳痛苦地喘息着,抓起闹钟向地板上扔去。
咔嚓!干电池飞了出来,时针停住了。奥古斯特也在一旁“汪汪”地叫着。
小瞳用粗暴的声音对屏息的我说道。
“你回去吧,我现在最不想看见的菜乃。”
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才好呢。
回去的路上,雨还在下着。
我打电话把心叶学长叫了出来。
“这回遭了。BoysLove竟然是小瞳。”
“日坂,你能说得更明白点么?”
心叶学长苦涩地说道。
我快速将在忍成老师公寓看到的情景,及和小瞳对话的内容都告诉了心叶学长。
小瞳现在很危险,精神状况一点都不稳定,如果就这么放置不管的话,不知道她又会做出什么事来。可能又会变成櫂,拿着刀去刺伤忍成老师吧。
心叶学长在我说话期间一直沉默地听着,等我一说完,便有什么想法似的对我说道。
“日坂,我周日想叫冬柴同学出来约会。”
“啊啊啊!”
“水族馆怎么样?”
“等、等一下。”
我开始慌张起来。
“小瞳她现在根本不是能够约会的状态啊——”
心叶学长继续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据说那天是CoupleDay,情侣去的话是半价。”
噢,是想带小瞳到那儿散散心啊。
可是那也没必要约会吧。虽然知道现在不是吃醋的时候,可是一想到心叶学长和别的女孩子出去玩,我就不舒服。
我刚要说,小瞳对鱼过敏,如果去水族馆的话,她一定会不停打喷嚏的。
心叶学长便接着说道。
“日坂也可以约谁过来一起玩啊。”
“哈?”
“比如说你所认识的男人啊。”
心叶学长说的不是男孩子,而是男人。
我突然明白过来,对他喊道。
“我、我知道了。如果心叶学长和小瞳去约会的话,那我也去找别的男人花心给你看。”
“啊?约会?”
忍成老师吃惊地直眨眼睛。
第二天放学后,我便冲到图书管理员休息室,对忍成老师说“周末我们去水族馆约会吧”。
“是的,情侣去的话半价。而且我有恩于老师吧?我上次做的粥老师全都吃掉了吧!
昨天也是,如果不是我叫出声的话,就不止割伤皮肤那么简单了,可能已经被干脆利落地干掉了。因此作为报恩,一定要在水族馆的入口处和我装成情侣的样子。
如果老师拒绝的话,我就会四处宣扬一些有的没的,比如说老师是BoysLove,是结婚欺诈师,是萝莉控什么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威胁起了作用,周日的下午老师既没有因病缺席,也没有临时逃跑,和我一起进了水族馆的大门。
市中心的水族馆附近交通非常方便,我曾经和家人及朋友来过。
在入口的售票处,老师把我的那份也买了。
“我自己的票自己付钱就好了。”
老师对拿出钱包的我大方地说道。
“都说了是报恩了,当然应该由我来付钱。”
感觉我好像敲诈了老师一样,心里很不舒服。
“谢谢老师!”
我接过水族馆门票的时候,听到后面有人在叫我。
“菜乃?”
回过头去,发现了小瞳和心叶学长。小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惊的关系,表情僵硬。
我故意装出巧遇后很开心的样子。
“哇!小瞳和心叶学长也来这里玩啊,今天情侣半价,很合算啊!”
“……”
小瞳咬唇沉默着。
她旁边的心叶学长温和地说道。
“真巧啊。”
忍成老师好像也很吃惊韵样子,看到小瞳的脸之后变得僵硬起来,不久后,又苦笑起来。
“……”
小瞳丝毫不掩饰她的焦躁,就那么瞪视着老师,眼睛里充满愤怒和责难。
老师苦笑着迎视着小瞳的视线,非常痛苦、非常难受的笑容。
“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转转吧,心叶学长。”
“嗯……好啊,日坂同学。”
“可以吧,老师?”
“没问题吧,冬柴同学?”
“……”
“……”
小瞳沉默着。
老师也一副很为难的样子紧闭着嘴唇。
气氛变得很微妙,我的胃开始痛了。
最先说话的是小瞳。
“……随便。”
用阴沉的表情说完这句话后,便向前走去。
心叶学长看了我一眼后,便去追小瞳了。
“那走吧,老师。”
“……嗯。”
我和一脸忧愁的老师也向里面走去。
心叶学长以这样的方式让小瞳和老师碰面,是想让他们两人有单独说话的机会吧。
那样的话,现在的状况完全说不上是成功了。明明四个人去往同一个方向,小瞳却犹如带着铁面一样,表情僵硬,根本无视我们的存在。老师也只是既担心又痛苦地静静看着这样的小瞳,完全不出声。
即使我努力装出欢快的样子,也收效甚微。
“啊!小瞳,你看,有好多沙丁鱼在游来游去啊。沙丁鱼做下酒菜也是很好吃噢。”
“老师,看,是海豹!不是白色是灰色的哦!我原来一直以为海豹是又白又柔软的呢。”
即使我这样挑起话头,我们周围的气氛依然很沉重。
小瞳绷着一张脸,固执地沉默一段时间之后,突然挽住心叶学长的手臂。
心叶学长只是有些吃惊地微微地张了张嘴。
小、小瞳,拜托了,不要靠心叶学长那么近。
我不由自主地开始在后面祈祷着。
并排站在那儿,欣赏着在珊瑚中游来游去的红色、淡蓝色及黄色热带鱼的两人,俨然一对情侣的模样。
相比之下,我和老师则像是叔叔与硬拖着叔叔出来游逛的小女孩。或许我看上去就是个没有男朋友的可怜的小女孩吧……
由于我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前方的小瞳和心叶学长身上,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台阶,脚下一滑,踩空了。
“啊。”
“小心,日坂同学。”
老师从后面拦腰抱住我。
“呼,谢谢老师。”
“不用谢,你没事吧?”
“只是稍微扭了一下脚而已,没关系的。”
我脸红着回答道。
“骨折很容易成为习惯的,你要注意一下,免得到时又要拄着拐杖去上学就麻烦了。”
老师温柔地说道。
“啊?我在初中二年级的网球比赛上,转身之后不小心撞在了柱子上,把腿撞骨折了,后来拄了好长一段时间拐杖,可是老师是怎么知道的?”
忍成老师的声音开始含糊起来。
“哦,我听说你在小学四年级的HeroShow上,从攀登架上跳了下来,还是单脚着地,不久之后就开始拄拐杖了。”
“那时只是扭伤了脚而已。”
“是么……”
老师模棱两可地笑着。
似乎是看不惯我和老师这么亲近,小瞳表情阴沉地瞪着这边。
而老师则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小瞳的视线一样,一副学者的样子,继续为我做着这样那样的介绍。
“贝加尔海豹是生活在淡水区的海豹。”
老师的声音又小又轻,为了能够听清他说的话,我不自觉地向他靠了靠。
小瞳的眼神变得更加犀利起来。
老师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蓝色的水槽,淡淡地讲解着。
水槽里映出我、老师、心叶学长和小瞳的身影。
盈满水的透明水槽中,鱼儿摆动着鱼鳍悠然地游动着,如同一片片虚幻的花瓣。
水泡向着光亮的地方,不断地上升、上升。
“……看上去就像是雪花一样。”
老师在旁边喃喃自语着。
“什么?”
“水泡看上去就像雪花一样。”
镜片后面的眼神朦胧起来,像是看向了很远的地方。
在老师眼里这缓慢向上摇曳而去的水泡竟像是那飞舞飘落的雪花么。也许他静静地凝视着雪花对面站着的櫂吧……
为什么要说“本应该下的雪却没有下成”呢。
还有,“雪已被染成红色”又是什么意思呢?
正在这时,小瞳用尖锐的声音说道。
“听说过《剪刀手爱德华》这部电影吗?讲的是一个长着一双剪刀手的男子的故事。这个不被人们所接受的剪刀手,为了自己心爱的人,让那个从没下过雪的地方在圣诞节飘起了雪花。”
这些话虽然是对着心叶学长说的,却像是说给别人听的。
《剪刀手爱德华》这部电影我也看过。
原以为是一部关于剪刀手的恐怖片呢,租来看完之后才发现是带点悲剧色彩的成人童话。
约翰尼·德普饰演的剪刀手,用自己的剪刀一点一点削剪着巨大的冰块,溅起的冰屑像雪花般从半空中飘落的那一幕,简直美得让人叹息。
剪刀手深爱着的女子,站在人造的雪花中,展开双手翩翩起舞迎接半空中飘落着的飞雪。
可是,为什么小瞳会提到剪刀手的事呢?
作为半成品被残留下来的剪刀手,让她想起了櫂么。
还有,她为什么着重说道雪呢?
“僕也想像剪刀手一样,让天空飘起雪花。”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刚刚小瞳说的是“僕”!
我一下子想起那天,小瞳站在院子里淋着雨,表情阴沉地说她要帮櫂做他想做的事时的样子。突然之间觉得毛骨悚然。
——因为我就是櫂。
小瞳不会是——
真的变成櫂了吧!?
心叶学长吃惊地屏住了呼吸。忍成老师镜片后的眼睛痛苦地眯了起来。
小瞳脸上的憎恨之情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一样,不断地蔓延。那种不顾一切,即使伤害自己也不想让对方好过的激烈的毁灭性的情感,包裹着她瘦弱的身躯。
她眼神危险而狂乱,以櫂的姿态向老师这边走了过来。
淡蓝色的照明灯,透明的蓝色水槽;摆动鱼鳍四处游动的鱼群;缓缓上升的水泡,如同被冰封过的寂静无声的气氛中,传来了小瞳包含怒气的吼叫声。
“在那部电影中,所有的人都背叛了剪刀收。那些温柔地将他带到外面世界的人,那些作为家人和邻居来迎接他的人,最后都一个个地背叛了他。滚出去!你的存在太危险了!你是个根本就不应该存在的怪物!马上给我消失掉!这些狠毒的驱逐声不绝于耳。”
随着与老师之间距离的不断缩短,小瞳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眼神也愈加的狂乱不安。
受到小瞳痛斥的老师,目光悲戚,一副竭力忍受着痛苦的样子,攥紧手指,静静地站在那儿。
小瞳的脸庞由于过于激烈的感情而有些变形,像是在哭一样。
“为什么——!最后要用那样的态度来对我,为什么——僕——剪刀手最后想要的只有一样,并不是小瞳——”
似乎被小瞳锋利的言语刺伤了,忍成老师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小瞳的——小瞳的右手,向老师伸了过去。
正当她想要用那只手去碰触老师的脸颊时,头顶上响起了广播声。
——忍成良介先生。您的朋友在等您,请您来总接待室一下。
小瞳的脚步和手都停了下来。
老师也是一副恍惚的表情。
绷紧的弦刚刚放松下来,便陷入了倍感压抑的沉默氛围中。
我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
“老师您和谁约好了要见面吗?”
“……没有啊。”
“难道是同名同姓?但是忍成这个姓好像很少见啊。”
“总之……先去看看吧。”
老师担心地看了小瞳一眼,说道。
然后一脸莫名其妙地向接待室走去。
我也跟在老师的后面向那边走去。后面不远处跟着眼光冰冷的小瞳和神色微妙的心叶学长。
到达接待室后,老师报上名字后,工作人员咬牙切齿地说道。
“对不起。您的朋友刚刚一直还在,说是去趟洗手间,之后就一直没回来。”
“哈?”
老师一副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
“我的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
“穿着学生服,高中生的样子……是个非常漂亮的男孩子哦。拜托我把这个交给忍成老师您。”
这样说完之后,将一个白色的信封递给了老师。
我吃了一惊。
这个信封和老师家桌子上与耳环放在一起的信封一模一样!美少年每天都会送一个到大学的研究室来——
但那应该是穿着櫂的制服的小瞳啊。
老师的脸上也浮现出惊讶的神色。
一接过信封,就迫不及待地拆开,查看里面的东西。
打开封口,将信封倒过来之后,银色的饰品从里面滑了出来。
是一组小刀形状的耳环!
其中一个从老师的手里滑了下来,掉到地板上。
“!”
老师吃惊地睁大了镜片后面的眼镜,表情僵硬,回头看向小瞳的方向。
小瞳绷紧着脸,死死地盯着掉落到地板上的那个耳环。那一刹那,她突然像是没有办法呼吸一样,双手贴在自己的喉咙上痛苦地喘息着,嘴唇蠕动,低声说着些什么。
……櫂。
是在叫櫂的名字吧。
小瞳紧紧地闭着眼睛,嘴唇不停地蠕动,脚步虚浮,最后调转开视线,虚弱地说道。
“我……先回去了。”
“冬柴同学!”
“小瞳!”
小瞳像是被从头浇了一盆冷水似的,脸色惨白,踉踉跄跄地转身跑了出去。
“我去送她。”
心叶学长小声地说道,然后便追了过去。
两个人越走越远,直至看不见。
忍成老师痛苦地眯着眼睛目送两人远去。
我和忍成老师在接待室的椅子上沉默地等待着,却始终没有人出现。
“为什么……信封里面会放着耳环呢?”
我一个人在那儿嘀咕着。
老师脸色灰白地摇摇头说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
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低垂着头,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
◇◇◇
我希望你能说出那个秘密。
其实我早就发现了,他潜藏在内心深处的阴暗感情。
那天看见不应该出现在那儿的东西出现时,他所表现出的吃惊。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了他在守护着什么,也在惧怕着什么。
然而,他却固执地保持着沉默,什么都不肯对我说,装作什么都 |
没有觉察到似地敷衍着。
我几次套他的话,希望他唯独可以对我敞开心扉。不管那些话对我来说将是怎样痛苦的自白,只要是他亲口说出来的,我都能够忍受。
我多么希望他能够相信我。
边听着冷风吹打着窗户的声音,边在被子中不停地翻着身。从那天开始,属于我的黑夜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可怕。
虽然我可以感受到他的存在,却明白她的心已到了我无法企及的遥远的地方。
那种寂寞几乎将我撕碎。
我不奢望将你的心分一半给我。
我只是希望,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也好,你可以对我卸下防卫,让我能够走进你的内心世界里。
我想要得真的只是这样而已。
我不知道。
我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只是个寂寞的人。被留下来的孑然一身、形单影只的畸零人。
外传三 见习生的毕业 第四章 我的复仇
第二天,小瞳和忍成老师都没有来学校。
据图书委员说,小瞳是因为生病没来,而忍成老师则是因为有亲戚的祭奠所以回老家去了。
放学后我特意去了一趟小瞳的家,在院子里对着她的房间叫道“喂,小瞳”,但是她的房间的窗帘却没有丝毫的动静。
又过了一天,我特意准备了三个闹钟早早地便起床,来到院子里抱着奥古斯特的脑袋,一个人冻得牙齿直打战,但结果小瞳依旧没有出来。
和初中一年级的时候一样……
那个信封和耳环对小瞳来说,竟然会是那样打的打击吗?到底是谁把那个耳环给她的呢?
在小瞳感到如此痛苦的时候我却一点忙都帮不上,这使得我也感到非常的难过。看不到她的悲伤、无法为她提供任何帮助……
奥古斯特似乎也感到有些悲伤的样子,我默默地抚摸着它的后背。
“出现在这个故事里面的人,都显得那么孤独呢……”
放学后在文艺社中,我一边读着《心》一边心情低落地嘟囔道。
“这个故事里的主人公虽然对老师抱有爱慕之情,但是却不敢言表,老师对自己感到绝望又不肯相信任何人……他的妻子也对他隐瞒了秘密……被身为好友的老师背叛,死掉了……”
明明没有一个坏人……可是为什么大家却要如此相互伤害,落得这样悲惨的结局呢……
“活血,在这个世界上本来所有人就都是孤独的。”
正在对面桌上敲打着笔记本电脑的心叶学长,停下来非常认真地说道
“即使想要试着去相互接近,但最后还是无法敞开心扉,结果就是擦肩而过……”
心叶学长似乎想到了什么往事一般,目光眺望远方。
——即便装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但实际上还是为了自己而活着罢了。
——所以对我来说,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反而愈发地感到孤独……非常孤独。
清澈的目光,平静的声音,述说着深不见底的孤独。
在我的内心直冲,一股挥之不去的孤独感也慢慢扩散开来。
“夏目漱石一定也很孤独吧?”
“也许吧……夏目漱石在很年轻的时候便被神经衰弱的毛病所困扰,据说他就是因此才创作出《我是猫》的,他是一个对人生的艰难和困苦很敏感的人。”
“神经衰弱,是因为扑克吗?”
心叶学长一下子愣住了。
“扑克?为什么会因为扑克感到困扰呢?”
“不,我的意思是他在扑克赌博中输了个精光,然后因为欠钱而被人追讨之类的。”
“不是的,虽然这种症状现在已经很少见了,不过就是那种神经很敏感,时刻处于紧张和压迫之中,而且还伴随着头晕目眩——有点像抑郁症的感觉。
夏目漱石应文化部的邀请,在三十几岁的时候为了研究英语二只身一人前往伦敦留学。可是,他却没有得到多少留学经费,而且经常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面钻研,这种孤独和不安的感觉导致他的神经衰弱更加恶化。在当时的日本甚至还有夏目漱石已经疯了的传言。在他回国之后创作了《我是猫》这部作品,结果大受好评,随后又发表了《少爷》《草枕》等初期的代表作。”
“神经衰弱好了吗?”
心叶学长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副奇妙的表情。
“嗯,是啊。他后来进入朝日新闻编辑社开始连载《虞美人草》,夏目漱石的名字广为人知,从此也很少再被神经衰弱所困扰了,不过这次他又患上了胃病。”
“哎?”
当个作家很真是不容易啊……我在心里不由得汗颜,而心叶学长继续说道。
“在他创作初期的三部作品《三四郎》《从此以后》《门》的时候,胃溃疡就已经恶化,还曾经在疗养地的旅馆内大量吐血,甚至差点搭上性命。这个时候夏目漱石四十三岁,后来他的作品便都更加地注重写实性,而且开始追寻人类的利己意识。”
利己意识?
我忽然间联想到忍成老师的话,不由得内心一紧。
那是一种对《心》里面“老师”的软弱与自私既厌恶又有同感,无可奈何的呢喃——
“因为胃溃疡入院导致连载中断,神经衰弱的毛病也又犯了。而夏目漱石这段时间仍在不断尝试着创新,追寻自己理想之中的小说。
终于,在四十七岁的时候创作出了《心》。
《心》从四月开始一直到八月总共连载了一百一十回,岩波书店的处女出版也是夏目漱石采用半自费的形式发行的。在这部小说之中,夏目漱石将人类的利己主义进行了非常深刻的描写。”
“为什么夏目漱石要创作这样的小说呢?越是写这样的东西岂不是越会加重他的胃溃疡和神经衰弱吗?”
心叶学长逼上眼睛,似乎陷入了思考。
“确实……窥探内心中最阴暗的部分,一定是一项非常辛苦的工作吧……
但是,夏目漱石所要描写的这种人类内心深处的罪恶,或者说最原始的欲望,实际上是存在于每个人身上的……所以,夏目漱石才会如此拼命地想要将这种人类内心中最原始的情感描写出来。
《心》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共同点而已,他实际上一直在探寻人性深处的黑暗,并不断地对此进行着创作。
虽然夏目漱石最后的遗作《阴暗》并没有完成,但是恐怕即便完成了我们也无法再其中找到最终的答案。”
究竟改如何去看待人类所拥有的利己主义?
在绝对的孤独与绝望之中,会有救赎出现吗?
心叶学长在说起夏目漱石的时候,整个人一下成熟了许多,好像一个严厉的大人一样。
他在电脑面前写小说的时候也经常会流露出这样的目光,与我十分遥远而又寂寞——让我无法接近的目光。
大概在文化祭之前,心叶学长也在一边忍受着痛苦一边进行着创作吧。
关于他在小说杂志上面连载《文学少女》的事情,我从来都没有问过。
连载到下一次就应该是第三回了,而作者的名字却一直都没有发表。关于这部作品究竟是谁创作的,引发出人们诸多猜想,其中有很多作家的名字都被提及。
那种窥探绝望深渊的疯狂情感,心叶学长想必也是深有体会的吧……
心叶学长用平稳的声音继续说道。
“晚年的夏目漱石,曾经提出过则天去私的理想。”
“则天去私是什么意思?”
“就是指去除私欲,按照自然地规则生活。”
“那不是和释迦摩尼一样的思想吗?”
“呵呵,差不多吧。”
可是,真的能够做到完全抛弃私心杂欲吗?没有任何追求,不抱任何期待,只是按照自然规则生活。
好像生活在树林之中与世无争的猴子一样——
一想到老师的事情,我就好像被寒风吹过一般的寂寞。
如果在自己的周围没有任何人的话,那就不会有憎恨也不会有背叛更不会有哀伤忧愁了吧……
可是若真如此,那又会是多么的寂寞呢……
当天晚上,我接到了櫂的学长庄司打来的电话。
“关于櫂,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庄司平静地说道。
“櫂和周围的人都没有太多的接触,跟我也没说过几句话……不过在他去世大概一周前……櫂对我说他打算在圣诞前夜的晚上去看电影。但因为电影院里面满是成双成对的情侣,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形单影只,好像感觉周围的人都在嘲笑他的样子……于是我对他说‘你不是一个人吧’,结果那个家伙竟然害羞起来,那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我说……圣诞前夜打算和小瞳去什么地方啊?
——嗯,现在还没有决定。
——……真的吗?
——嗯。
——……是吗?
我忽然回忆起曾经与櫂说过的对话。
还有他恍然大悟一般的自言自语,以及随后不好意思的“谢谢。”
在下雨的那天,站在小瞳家门前,小心翼翼地等待着对方答应一起去看电影的櫂。
小瞳在那个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当小瞳回答“可以”的时候,櫂一定也是感到非常高兴吧。每当想到这里,我的内心之中都会感到十分的苦闷,鼻子也跟着发酸起来。
为什么櫂要选择死亡呢?
明明还没有和小瞳一起去看过电影呢,为什么要说出那句话,并且留下那对耳环呢?
“櫂打算在圣诞前夜的时候看什么电影知道吗?”
庄司的回答也模糊起来。
“这个嘛……我也问过他,但是他却没有告诉我电影的名字,只是说……”
我屏住呼吸聆听庄司苦闷的声音。
“‘在那天,电影院里面也会下雪’,当时他闭着眼睛,一副很欣喜并且充满了期待的样子……”
电影院里面……下雪?
又是雪吗?
老师也好,小瞳也好,櫂也好,都对雪如此着迷。可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我无从知晓。
“櫂这个家伙,不管谁去邀请他都会以‘我喜欢一个人去看电影’为理由而拒绝,所以我对于他说要和别人去看电影这件事感到非常惊讶。后来我问他究竟是和谁一起去,但他就是不肯说。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櫂。毕竟平时櫂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和我们大家都不一样的家伙……”
庄司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起来。
我甚至能够感觉到他在电话的另一头不住叹气的样子,接着他终于又继续说道。
“……我说,櫂那个家伙,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
“因为那家伙总是很固执,所以我终于也有一天不耐烦了。于是就训斥他为什么总是和别人不一样,为什么就不能跟周围的人协调一点。而就在这时,他忽然露出一副绝望的表情说道……‘因为我曾经目睹过别人的死亡’。”
我忽然感觉到背后好像有一阵寒风吹过。
庄司的声音似乎幻化成櫂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起来。
“——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的基因发生了改变,我变成了一个和人类完全不一样的生物。”
在和庄司通完电话之后,我又拨通了心叶学长的电话,将这一切都告诉了他,心叶学长在电话另一边似乎陷入了思考而沉默起来。
“…………”
“庄司认为也许他只是在开玩笑,你怎么看呢?”
新野学长低声嘟囔道。
“櫂不像是会开玩笑的人,所以他也许真的亲眼目睹过别人的死亡。但是我却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啊。”
“櫂的双亲是怎么去世的?”
“好像是因为交通事故。”
“和忍成老师一样呢。”
“啊,被你一提醒果然如此。”
随后被叔父收养的经历也是一模一样。
老师曾经说过,自从妹妹去世之后便马上离开了叔父的家开始了自己一个人的生活。
心叶学长又再次沉默了一会儿之后。
“櫂打算在圣诞前夜的时候和冬柴看什么电影呢?”
提出了和我内心之中的疑问一样的问题。
“好像应该是有下雪场面的电影……他说电影院里面会下雪,但实际上电影院里面是不会下雪的吧。”
“有下雪场景的电影吗……”
“符合标准的电影有很多呢。”
“嗯……不过查看一下上映日期的话,应该能把搜索目标进一步缩小。但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呢。”
“是呀,因为是圣诞节嘛。”
我在脑海之中开始思索起带有下雪场面的电影。
《Shining》是以被暴风雪封锁起来的旅馆为舞台。和风恐怖片还有《HARAMI~白色恐怖》也是同类题材。《30thisNihgt》讲述的是被大雪围困的阿拉斯加小镇中与吸血鬼死斗的故事。
可是,会有人带喜欢的女孩子去看恐怖片吗?之前我也曾经邀请小瞳去看一部很好看的僵尸片,但是却被她以“恶趣味”为由拒绝了……
心叶学长开口说道。
“总之,先做一份在那段时间上映电影的列表吧。然后照着这份列表来筛选。”
“好的。”
“另外,和老师订婚的那位叫做珠子的女性,能不能找到呢。”
“心叶学长!难道你喜欢年纪比你大的女性吗?”
“不是。我只是想打听一些关于老师的消息。”
“是、是呀。啊哈哈……”
我尴尬地笑了笑。
在电话的另一边,心叶学长那发呆的表情似乎浮现在我的眼前。
“珠子小姐的话只要时间和条件合适应该会答应见我们。但是似乎对对象有很高的要求。”
“……那先拜托你介绍一下吧。”
说完之后,我们便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小瞳和老师也都没来学校。
我代替小瞳牵着奥古斯特散步之后来到学校,放学后来到文艺社的活动室内,拿着心叶学长制作的电影列表与他研究道。
“《剪刀手爱德华》似乎不是呢,就算后来再次上映了,也会因为忍成老师的一句话而使他们不去看这部电影。”
“是啊。”
“小瞳曾经说过有一部叫做《红雪》的电影,是不是意味着櫂在下雪的那一天去世呢?”
“不,我调查过櫂去世那天的天气,当时并没有下雪。”
“哎?那么——会不会像剪刀手爱德华一样在圣诞夜櫂用自己的死来将雪染成红色呢?”
“这个……有可能。”
“啊,那部电影我在正月的时候看过。漂流到南海某座孤岛上的旅行者们,忽然被僵尸所袭击。”
“……日坂同学,你正月的时候都看了些什么电影啊。”
心叶学长一脸无奈的表情。
“正月看僵尸片简直是最高的享受啊!电影院里面人又少,和哥哥弟弟三个人一起去看电影,也有利于加深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
“还是和兄弟们一起去的吗!?”
“是呀。啊!这个我也看过!”
“……要是僵尸片就算了。”
“不是僵尸片。是《宛如青空》。”
正在翻阅表单的心叶学长忽然停了下来。
“这部电影,我非~~~~~~~~常喜欢!电视剧也很好看,不过还是电影版里面穗积里世扮演的树更有感觉呢!电影的画面也好美丽!那被夕阳包裹着的校园,金色的走廊,雨后的林荫道,还有最后在水池边的那场戏!实在是让我激动不已!”
“……是吗?我没看过这个电影,所以一点都不知道。”
“那你一定要去看一看!心叶学长看过后一定也会喜欢的!是和心叶学长所写的故事氛围很相似的……”
我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
那种因为说了非常不该说的话而引发的不安在我的内心之中迅速地蔓延开来。
心叶学长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我。
但是他的眼神却让我感到更加的不安。
在我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名字。
那是在争论《文学少女》的作者究竟是谁的时候必然会提到的一个名字——那个读中学的女生们都知道的名字——被认为再也不会去写作任何作品的人的名字——
“…………”
我的大脑里面一片空白,心脏也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
我和心叶学长就这样默默地互相对视着。
我现在的脸一定是红透了。
但心叶学长却依旧平静地望着我。
“啊,那个。”
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沉默的我尴尬地笑了一下说道。
“但、但是、《宛如青空》讲述的是夏天的故事,并没有下雪的场面,所以这应该不是櫂所要看的电影。”
心叶学长微微地撇了撇嘴角道。
“是吗……那我们再找找别的电影。”
“好的。究竟是哪一部呢。嗯,这部电影……”
我拼命地装作在看表单的样子。
但是内心之中的悸动却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如果在这里被心叶学长发现了我的秘密的话,那一定会发生很恐怖的事情。
我一定不知道应该怎样做才好。
现在必须讲精神都集中在小瞳的问题上。
虽然在此之后我们又对着这份电影的表单发表了这样那样的意见和看法,但直到最后也没找出来櫂究竟打算带小瞳去看哪场电影。
晚上,珠子小姐给我打来了电话。
“我听到了你的电话留言,你说有一位男生要见我?看来我果然对低年级的男生有诱惑力呢。但是高中生毕竟不能作为结婚的对象……
不过,要是我有兴趣的话会给他打电话的。把他的地址和电话告诉我。也许在他的亲戚之中会有适合交往的哥哥之类的。说起来,之前你曾经说过的那个住别墅开奔驰的对象,什么时候见面还没定吗?”
“她今天已经回去了,现在不在东京了。”
“是吗?”
那么明天回来学校了吗?
“说起来,良介变得很奇怪。”
珠子小姐的语气忽然改变了。
“哎?怎么了?”
“因为他之前一次都没来过,这次为了参加耿介叔父的祭奠才特意赶来的,结果良介那家伙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刺激,脸色难看极了,好像死的人是他一样。
而且在做法事的时候他还发作了好几回,浑身是汗昏迷不醒。
毕竟,看到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遗像摆在那里,谁都不会感觉舒服吧。其实他不用非得赶来的,要是不来这里就好了。”
“发作——是指心脏病吗?老师现在没事吧?而且还有那一模一样的遗照是怎么回事?”
“就是长得一模一样啊,耿介叔父和良介两个人。另外良介的心脏十分健康,不用担心。不过那个家伙还是一病不起啊,真是笨蛋。在我照顾他的时候,他竟然还做出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对我说‘不要管我了,请恨我,蔑视我,忘了我吧!’真是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虽然还想问一问关于心脏是否真的没事之类的问题,但因为珠子小姐现在的情绪过于激动所以一直没有机会打断她的话。
“良介的问题不是在身体上而是在心里。那家伙已经彻底不行了,所以你也要多加小心。我是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了。而且也不想和这个病怏怏的家伙再有任何的瓜葛。快点给我介绍新的对象吧。见面地点最好不要选在居酒屋,酒吧比较好!”
说完,对方便把电话挂断了。
——良介的问题不是在身体上而是在心里。
这句话一直在我的耳边回响。
◇◇◇
我和他很相似这件事,一开始让我感到十分的开心。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却又使我觉得十分的痛苦。
他和我是不同的人,他和我有不同的秘密,我知道两个人即便外貌一模一样但内心是绝对不会完全相同的。
即便如此,如果你的名字不叫瞳,大概我也不会对你那样的迷恋吧,而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会变成另外一副样子。
早晨,我遇到了带着狗出来散步的你,你伸着懒腰的姿势和纯洁明亮的双眸以及光洁动人的长发,都是那样的美丽。
你虽然外表给人的感觉很冷漠,但实际上却是一个很热心的人,还有你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脆弱,你的善良,因为我一直在注视着你,所以我大概是在这个世界上对你的事情第四了解的人。
虽然你一开始对我抱有敌意,但是对我也没有太多的防备。
因为从你的名字叫做瞳的时候起,我们之间的命运便已经决定了。
现在,我只想前往一个宁静的场所。
一个没有任何人的地方。
所能够听到的只有微微的清风以及小动物们的鸣叫。
在那样的地方生活。
在那里,一定没有背叛也没有绝望。
一切都是那样的单纯,如表面一样。
那是他所期望的寂静的乐园。
为了能够到达那里,我舍弃了自己的心。
◇◇◇
第二天一早,当我抵达小瞳家时,奥古斯特的小屋已经是空空如也了。
小瞳带着它出去散步了!
我急忙追了出去。
和往常一样的林荫路,和往常一样的转角,便利店,邮筒,豆腐店——
我沿着平时小瞳带着奥古斯特散步的路线一路跑过去,当我追到通往公园的小路上时,终于发现了牵着奥古斯特的小瞳的身影。 |
“小瞳!”
听到我在后面叫她,小瞳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
“早上好!”
我一边喘息着一边冲她微笑着打声招呼。
“…………”
“呵呵,早晨起得早时间就很充裕呢。结果早饭吃了两碗,只能依靠跑步来减少卡路里了。”
小瞳毫不留情地问道。
“用了几个闹钟啊?”
“三个啊——不!才没有!在闹钟响起来之前我就已经醒了!我偶尔也会有早起的时候的。”
“……每隔五分钟闹钟就会响一次对么?”
“呃。”
“……因为菜乃你总是这样啊。郊游的早晨还有考试的时候都是。”
青梅竹马就是这一点最让人困扰。自己有什么底细对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今、今天响到第二个的时候我就起来了!所以第三个根本没用到。”
说着,我自豪地挺起胸脯。
“……傻瓜,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小瞳低声吐槽之后,继续向前走去。
我也赶到她身边并排走到一起。
奥古斯特似乎也很开心的样子,昂头挺胸地走在我们的前面。
“我说,之前你是不是在我家的邮箱里放过奇怪的糖?”
“啊,你说那个润喉糖吧?那可是我亲手做的哟,里面还放了薄荷呢!因为老师说你因为感冒请了假,所以我去看你的时候特意做的。”
“居然做了那么一大瓶,我费了好大劲才吃完。”
“哎?你都吃完了?那东西一天吃两粒就好啦。不过既然你这么喜欢,我还会再做给你的。”
“不要!现在我嘴巴里面还是一股杀虫剂的味道呢。”
“那才不是什么杀虫剂,是薄荷啦!对了,今年正月的时候试着挑战一下薄荷红白蛋糕吧!”
“那东西你可千万别拿到我这里来。”
“放心吧,我一定会给小瞳你带一份的。”
“我不是都说了我不要吗!”
和往常一样的对话。
小瞳的目光一直也没有和我有任何的交集。
水族馆的事情也好,雪的事情也好,虽然我有很多的事情想问。
还有櫂的事情,老师的事情……
但是,既然小瞳已经从她的房间里面走了出来,而且还和我像往常一样聊天,那么我也只能像往常一样聊下去。
和小瞳两个人遛狗归来,将奥古斯特重新拴好之后,我们便搭乘电车前往学校。
穿过校门,在楼梯口处换鞋子的时候我对小瞳说道。
“这个时间就连这里都没什么人呢。”
“你平时到学校的时候,这里也没什么人吧?”
“才不是呢!有很多来势汹汹的人满是杀气地冲进去呢。”
“……哦?”
小瞳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从鞋柜里取出袜子。
忽然,她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从一旁向她的鞋柜里面望去,发现在她的鞋子上面工工整整地叠着一张纸。
“哇,该不会是情书吧?”
“…………”
小瞳将纸条打开,目光在其中的文字上面游走着。她的表情变得严峻起来,死死地盯着纸条,随后一下子将那张纸撕成两半。
“哎?怎么撕掉了?”
小瞳没有回答,只是将纸片撕得粉碎然后扔进了垃圾箱里面。
“……走吧。”
说完,她便一个人向教室中走去。
小瞳扔掉情书倒是没什么新奇的……
可是,刚才的那封信真的是情书吗……?
下课的时候我去了一趟图书室。
不知道忍成老师今天会不会来呢?
在我寻找老师身影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七濑学姐。
“日、日坂……”
不知为何,七濑学姐看到我显得有些不太自然。
“七濑学姐,你好。”
“啊,那个……好久不见。”
“上周才见过面的说。”
七濑学姐变得越发地不自然起来,然后有些犹豫地说道。
“没、没什么大不了的……后来,井上和日坂的那个朋友怎么样了?”
原来如此。
是在在意小瞳和心叶学长的事吗?从七濑学姐的角度看,那两个人好像真的是在交往的样子呢。
“没什么,完全不像七濑学姐你所担心的那样呢。所以,请努力地准备考试吧。”
“……嗯,既然日坂你都这样说了。”
七濑学姐小声又没有底气地说道。
“啊,对了。忍成老师来了吗?”
“今天早上的时候有看到他,但是现在不知道去哪里了。”
“原来如此。”
“今年是忍成老师在这里工作的最后一年了,你知道吗?”
“哎?”
“明年他就会去国外,据说是去研究猴子之类的。”
老师很快就要不在这里了!
我对于这件事感到十分的震惊。当时他在图书馆心脏病发作的时候,为了不被辞退还特意叮嘱我不要泄露那件事。
可是现在为什么要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研究猴子?那要去什么地方呢?”
“这个嘛……我也是从别的图书委员那里听说的……”
七濑学姐有些闪烁其词地说道。
小瞳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午休的时候,我带着便当去找小瞳一起吃午饭,席间几次想要开口。
“我说,忍成老师啊……”
但结果都是刚提到忍成老师的名字,小瞳眼睛里就会立刻放出逼人的杀气使我不得不停下来。
“现在我不想提他。”
“是……是啊。还是好好品尝美味的午饭好一些。”
我一边笑着,一边向午餐便当里面望了望。
“今天的午餐,也是蝗虫……”
“……”
小瞳沉默起来。
但是眼睛里却划过了一丝的哀愁。
放学后,我又去了一趟图书馆。
如果能遇到忍成老师的话,直接向他询问关于出国的事。如果得到肯定的回答,我再去告诉小瞳这件事,同时问一问有关雪的事情——
就在我思索着这些事情穿过走廊的时候。
忽然看到了忍成老师的身影。
他的脸色铁青,慢慢地顺着走廊里的楼梯走了上去。
虽然已经听珠子小姐说过他的样子很奇怪,但是看到他现在这个和病人毫无二致、眼神昏暗的模样也确实将我吓了一跳。
我从他身后追了上去。
可是当我爬上楼梯之后,却没有发现老师的身影。难道说他途中拐进了走廊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听到楼上传来关门的声音。
楼梯到这里就停止了,再往上走就是屋顶了。
我急忙追了上去。打开沉重的铁门后发现老师正站在栅栏的前面。他背向着我,正试图要翻越栏杆。
难道老师要……!
自杀的櫂和给“我”留下遗书的“老师”的事情立刻全部都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面,我全身的汗毛不由得竖立起来,一边大叫着一边向老师跑去。
“老师!不要!千万不要死啊!”
老师回过头来。
透过它的眼镜,我似乎看到他的眼睛里面满是惊讶的神色。
我冲上去一把抱住老师的身体。
“不要!不要!就算和《心》之中的老师有多么强烈的共鸣,也不能自寻短见啊!如果你有什么苦恼的话,就都想我说出来。我们一起去寻找解决的办法啊!”
“……你在说什么?日坂同学。”
“你、你刚才不是要跳下去吗?”
“我只是来这里看看风景啊。”
“哎?可是那你干嘛要翻越栅栏呢?”
老师盯了我一会之后不由得笑了起来。
“难道我刚才看起来像是要跳楼吗?”
“哎?那个……”
即便现在看起来也是像要跳楼……算了。
“我可是……不会自寻短见的。”
老师略带寂寞地说道
“因为,我是连死的资格都没有的没用的大人。”
老师眼中浮现出深不见底的黑暗,那一瞬间我似乎产生出凝视深渊的错觉,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我只是想知道世界倒过来看是什么样子的……只是想看一看天空和树木而已……”
世界颠倒的样子……?
我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类似的话。
老师凝望着远处,继续说道。
“……如果对现在所处的世界不抱任何希望的话,那么如果能够反过来看是否会有所起色呢?”
“老师,这里好冷。我们回去吧?”
虽然老师说他不会跳下去,但是我依旧放不下新来,于是提议先回去再说。
老师握住我的右手说道。
“不,能再稍微陪我一会儿么?”
老师的收十分冰冷,在接触到我的那一瞬间使我打了个寒战。
老师,果然变得奇怪了——
如同被夜晚的水面吸走了灵魂的回声一样,老师用十分平静的声音说道。
“我的世界曾经被彻底颠覆。我的双亲因为车祸去世,我和妹妹一起被叔父家收养的时候……妹妹年仅五岁便不幸夭折的时候……”
妹妹……?
老师握着我的手上更加用力了,目光中也多了些愤怒的神色。虽然平时是很温厚的人,但是在显露出负面感情的时候依旧让人感到背脊发冷,我的内心也随之紧绷起来。
“我也说过自己和《心》里面的老师很相似。我也和那个老师一样,被自己最信赖的叔父背叛了,而且是我绝对不会饶恕他的那种背叛。叔父本来是非常有地位有能力的德高望重的人,可是……”
“老、老师……也和《心》之中的老师一样,被叔父骗走了所有的财产吗?”
来时微微摇了摇头,用充满了憎恨的语气说道。
“叔父夺走的……是对我说毕金钱更重要的东西!那么可怕——那么令人难以相信——那么的——对那么弱小的孩子——做出如此可怕的事情——”
老师的表情和语气,以及从仅仅握住我的手上传来的淫威机动而无法控制的颤抖,都使我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难道是老师的妹妹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可是对于这个疑问我却不敢开口,老师的愤怒使我只能默默地听着他的述说。
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
“从那以后,我便不再信任任何人。我从叔父的家里搬了出来,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虽然在名义上我是有监护人的,但实际上我却不想再依靠任何人。
那段时期我一听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声就会有想吐的感觉,甚至有时候还会无主耳朵。在我看来,猴子要比人类亲切得多。我连做梦都渴望着能够和猴子一起平静地生活在森林里面。那一定是非常幸福,让人心灵宁静的生活吧。”
老师低下头去,愤怒的神色逐渐从他的脸上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令人看到之后不由得心头一紧的寂寞神色。
老师继续用平静而安稳的声音说道。
“如此讨厌与人接触的我之所以会收养櫂……一定是因为櫂也和我一样的缘故吧……
虽然两个不愿意相信别人的人聚在一起,结果也许会更糟……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在我遇到櫂的那一瞬间,便对他伸出了援手。”
老师的声音中充满了痛苦。似乎他对于领养了櫂的事情感到有些后悔。
“櫂绝对不是一个不会笑的少年。他以前也曾经是一个普通的男孩子,但是因为心灵遭受了创伤才会变成后来那样。我为了让櫂以后能够融入社会,所以告诉他就算是装出来的笑容也好,尽可能不要总是板着脸。于是有一天,当我问他说‘你究竟要怎样才能笑出来呢’。”
结果櫂低下头去稍微思考了一会之后,平静地对我说道。
如果我能够发自内心地去信任别人的话……也许就能够笑出来了吧……就好像《剪刀手爱德华》里面的爱德华一样,为了那唯一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我要让雪降落在这个世界……“
和小瞳在水族馆里说的话一样。
櫂也喜欢《剪刀手爱德华》
他将自己和那个未完成的剪刀手爱德华合二为一,为了自己最重要的人,乞求在圣诞节的时候下雪。
“櫂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好像在描述一个永远不会实现的萌。可是,因为我成了瞳的家庭教师,结果櫂也认识了瞳……”
在老师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微笑。他温柔而哀愁的目光不由得使我心头一紧。
接着他便继续讲述起小瞳和櫂之间的事情。
因为老师在回到家之后也有提到小瞳的事情,于是櫂也对小瞳产生了兴趣。
某天,当老师和小瞳走在一起的时候,刚好遇到櫂经过。
就这样老师便将櫂介绍给了小瞳。
櫂却因为害羞而没有打招呼。
小瞳因此还生了他的气。
可是,不知不觉间两个人的关系却变得亲密起来。在老师不知道的时候,两个人还经常见面。但是在老师向櫂询问小瞳的事情时,櫂每次都因为害羞而沉默不语。
老师用淡淡的语气向我讲述这一切。
而我的内心之中却愈发地不安起来。
被老师握住的手也开始不断地颤抖。
老师为什么突然间变得话多起来?
他一直在讲述着之前从没堆别人提起过的事情,櫂的事情也好,小瞳的事情也好,这些事都从没有听他说起过。可是为什么,现在他要对我说这些事?
就好像在《心》之中准备自杀的“老师”,写下了一份长长的遗书,对“我”表明了一切一样。
忍成老师说,他是一个连死都做不到的没用的大人。
可是,老师却一直说个不停,听起来就好像是在叙述遗嘱一般,使我坐立不安。
“当我回到家的时候,在玄关看到了瞳的鞋子,并且在櫂的房间里听到了瞳的声音,我的内心之中突然感到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厌恶之情。
櫂之前从来都没有带过任何朋友来家里。
这一点他和我一样。
即便偶尔会有人来探访,也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亲戚之类的。
可是,櫂竟然与瞳的关系亲密到能够把她带回家里来。于是我悄悄地走到他的房间前,透过门缝往里面看,结果发现他们正亲密地依偎在一起说话。
年纪比櫂稍微小一些的瞳在照顾着櫂,而櫂虽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是十分喜欢的样子……那是我之前从未见过的光景。
对于这样的场面,我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吧?”
老师的目光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可是,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听到这句话,我的身体也跟着紧绷起来。
“我对这两个年轻人,感到无比的嫉妒。”
老师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师刚才在说什么?
他嫉妒櫂和小瞳?
虽然天空一片晴朗,但是老师的身影却不知为何被包围在一片灰暗之中。
我想抽回手,身体的颤抖已经停不下来,但是我却丝毫都无法动弹。无法将目光转开,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在老师的眼睛里,有深不见底的——深渊扩散开来。
“我自己也对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羞耻。我自己对时常提醒自己,这种无谓的嫉妒是不应该的。
可是,因为我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随意将和我同样遭遇的櫂当做了自己唯一可以信任的同伴。
后来,我又遇到了和櫂在一起的瞳。我看到他们并排走在一起,瞳也开始向我打听关于櫂的事情,櫂也小心翼翼地向我询问应该如何与瞳相处。
比如瞳喜欢去什么地方吃什么东西,平时瞳都喜欢谈论什么话题等等。我实在没有想到櫂竟然会对其他人产生兴趣。
每当听到櫂的嘴里说出瞳的名字,我的内心就如同被千万把刀子划过一般。”
老师握着我的手再次用力,使我因为吃痛而露出痛苦的表情。
看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存在,竟然能够做到自己无法做到的事,也许是一种痛苦吧。可是,对于这样的事情感到嫉妒却是无法理解的。
而且还是这样一位宽厚稳重的老师?
“后来到了十二月的一天,即将迎来圣诞前夜的一个雨天,櫂穿着瞳父亲的衣服回来了。
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因为不好意思而一直不肯说。但是,那个时候櫂确实是非常开心的样子。”
是櫂等在小瞳家门前的那一天!
小瞳曾经说过,因为櫂全身都湿透了,所以让他用了浴室洗澡,而且还将父亲的衣服给他换上。櫂之所以感到高兴,一定是因为小瞳答应他圣诞前夜的时候一起去看电影吧。
“我当时感到了十分强烈的寂寞和愤怒。那种强烈的感情就好像吞噬一切的猛兽一样在我的内心之中奔腾起来。在我的内心之中对犹如我自己分身一般的櫂居然能够信任别人,甚至与人相爱这一点绝对不愿去承认!”
我惊讶地屏住呼吸。
“!”
屋顶的大门被砰地一声打开。门口出现了小瞳的身影。
为什么小瞳会出现在这里?
小瞳的脸色苍白,她究竟听到了多少内容呢?
小瞳的脸上带着苦痛的表情,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老师。”
我急忙叫住老师,想要打断他的话。
“瞳她……”
老师的脸色也和小瞳一样的苍白。
“小瞳她来了,老师!”
虽然我的声音并不大,但是老师一定也已经听到了,可即便如此他却继续说道。
“我无法允许自己被分身背叛。所以对这年轻的恋人展开了报复。”
“老师!”
为什么,你不能停下来呢?
小瞳已经走过来了。每当老师说出一句话,小瞳便屏住呼吸身体不断地颤抖,脸色也显得十分难看。
“于是我计划拆散他们两个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就无法平衡自己的心情。第二天,瞳带着櫂的制服来到我住的公寓。我骗瞳说有非常总要的事情要对她讲,然后带她进到屋子里面,两个人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瞳当时一定不知道我打算做什么。
只是用充满疑问的目光注视我。”
“老师,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说了,老师!
小瞳都听见了!
小瞳十分痛苦!
“我集中全身的精神,聆听着櫂从楼梯上走过来的声音。櫂的脚步声与我的心跳声重叠在一起,在我的脑海里重重地回响着。终于,我听到櫂打开玄关走进来的声音。”
“不要再说了,老师……”
小瞳,已经走到我们的身边了。她的脸色十分苍白,就站在我们身后。
可是老师现在已经无法停下来了。
他的眼睛里满是阴郁的神色,用更加痛苦的声音低声说道。
“当我察觉到櫂的视线的那一刻,我的内心完全被一股寒冷而尖锐的东西占据了!我已经再也无法忍耐了!于是就在瞳伸出她那纤细的小手一边对我说‘老师,你这里掉了根头发’之时——我一下子凑了过去,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就像这样——”
老师忽然拉住我的手,然后整个人都靠了过来。
小瞳在一旁屏住了呼吸。
“!”
我用力地将老师推开。
“快停下!”
老师摇晃着身体向后倒退了几步,然后一直用阴郁的表情望着我。
“櫂——非常诧异地……望着我们。我迫不及待地想要了结这一切。可是与我内心之中汹涌澎湃的感情波动相反,表面上我却对櫂微微一笑——带着这一切终于可以结束的急迫心情——非常冷静地……对他说道。‘明白了嘛?你是第三者啊’——”就在老师说完的一瞬间,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整个身体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力气般倾颓下来,他拉耸下了肩膀,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神之中的光芒几句地干枯了。
“两天后,櫂便去世了。”
整个世界,好像被冰冻住了一样。
阳光、微风、以及所有的人,一切都好像被囚禁于冰冻的牢笼之中没有丝毫的动静。
小瞳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
只有老师好像一台机械一样继续用平淡的语气述说着。
“我的复仇完成了。在我亲吻瞳的同时,在我的内心之中便再也没有丝毫甜蜜的感情。在我的内心之中对做了如此可耻事情的自己的厌恶之情和对櫂的利己主义之间发生了剧烈的斗争。无法饶恕。对于拥有我所没有的东西的櫂是无法饶恕的。只有櫂一个人获得幸福,而我却要继续在寂寞的深渊里忍受痛苦,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饶恕的。
在哪一个瞬间,我的内心完完全全地被利己主义思想所占据,我不会去爱人和人。也不会被任何人爱。我——只是一个利己主义的躯壳罢了”
在小瞳的脸上,划过一道透明的水滴。
自从小学我和她认识起,便从来没见她在人前落泪。这是第一次。
那个一向以孤高冷傲为荣的小瞳,在櫂去世的时候都没有掉下过一滴眼泪的小瞳,竟然在这里哭泣了。
老师将目光缓缓地转向小瞳那边。
用他那干涸而又残酷的目光望着哭泣的小瞳——清楚地说道。
“我、我为了我自己,利用了你。”
小瞳的眉毛抬了一下。
大概她想像往常那样用冷冷的视线去直 |
视老师吧。
但是,很快她的目光便软了下来,就连眉头也皱了起来,牙齿咬住嘴唇不住地颤抖,再次变回到哭泣的样子。
小瞳的痛苦,犹如一把尖刀刺在我的胸前。
小瞳一点都不想落泪,尤其是在这个人面前,可是她却无法控制自己,现在的她一定对如此没用的自己感到十分的悔恨与厌恶吧。
小瞳抬起右手,重重地打在老师的脸上。
清脆的声音响起,老师的眼睛被打落了下来。
小瞳再次要抬起眉毛,但最后还是失败了,只能紧紧地咬住嘴唇哭着转身跑掉。
“小瞳!”
就在我想要追上去的时候,老师忽然叫住了我。
“日坂同学。”
脸上带着痛苦表情的老师望着我说道。
“请你不要背叛瞳。拜托你!无论如何拜托你!”
老师的眉头紧锁着,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我感到一股莫名的愤怒,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
刚刚小瞳听到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还有我叫了你那么多次让你停下来你怎么不停!用那么过分的话伤害了小瞳!现在反倒又关心起她来了?
为什么到现在还要说出你曾经亲过小瞳的事?还说什么那是为了拆散小瞳和櫂的复仇。为了自己的私心利用了小瞳。如此的冷酷无情!我从没有听过任何比这更恶毒的告白!忍成老师明明应该很关心小瞳才对!我对老师心里所想的东西,一点都搞不明白!
“与其拜托我那样的事,不如想想应该怎样做才不会让小瞳哭泣!”
我拼尽全身力气大声地对老师叫道,随后便向小瞳追去。
小瞳一直哭个不停。
我一路将她送回家里,然后决定晚上留下来陪她。
我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晚上住在小瞳家,接着为了让小瞳打起精神我特意去做了她最喜欢的奶酪汁烤菜。
因为小瞳最喜欢吃奶酪,于是我干脆放了比平时多五倍的量,吃起来一定会让胃里感觉暖暖的吧。
小瞳一边不住地掉着眼泪,一边默默地吃着由我亲手制作的这个与其说是奶酪汁烤菜,不如说是奶酪汁烧奶酪的东西。
为什么小瞳会出现在楼顶上呢?
小瞳低着头告诉我说是忍成老师叫她上去的。看来放在鞋箱里面的纸条时忍成老师留给她的。
那么说的话,老师就是知道小瞳会出现在楼顶了。明知道会这样,还抓住我的手不放,故意让小瞳听到他和我所说的那些话吗?
为什么?老师明明说过把小瞳看作是像自己妹妹一样。而且还带着那样寂寞与哀愁的目光对我说过,希望小瞳能够连櫂的份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
难道那一切都是骗人的吗?
我实在搞不懂老师的做法,而每当想起老师那干涸的眼神和沙哑的声音,都会使我的内心感到一阵阵的憋闷。
晚饭过后,我洗完澡换上睡衣回到小瞳的房间。
在我之前已经先洗过澡的小瞳抱着一个毛绒袋鼠娃娃坐在床上。她将袋鼠紧紧地搂在胸前,整个人都缩在一起留给我一个背影。
自从櫂去世以后,小瞳虽然没有对任何人说,但实际上她却总是一个人悄悄地落泪吧。
为什么老师要这样做呢?
将这段伤心的往事再次提起。
“让你久等了,小瞳。”
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明朗一些,走到小瞳的身边坐下来。
然后没话找话地和她闲聊着,比如明天早饭想吃什么呀?现在又有什么好看的电视节目啦之类的……但小瞳却把脑袋埋在袋鼠身上,低声说道。
“……当老师作为图书管理员来到我们学校的时候……就在图书室……对我说了和今天一样的话。他说櫂的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是因为他不希望看到櫂和我交往,想要拆散我们才亲我的……”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心脏也一下子揪了起来。
“说出那样的话的老师实在是太差劲了!就算他亲了你,这件事也不是小瞳的错!”
“可是,我确实也背叛了櫂。”
小瞳的脸上挂满了泪水,抬起头来用绝望的眼神望着我说道。
“当老师亲我的时候,我整个人的身体都僵在那里没能出去追上櫂——当时老师对我说‘十分对不起,请忘了这件事吧’——我完全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要这样做,而且当时櫂的表情也显得十分痛苦——我一下子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因为害怕,又没有立刻追上去。
第二天,櫂来找我,当他说从来不喝咖啡的时候,他的眼神透着那样的寂寞。那明明是我最后的机会。如果那个时候我追上去的话——可是,我却……一动也没动……”
小瞳哽咽起来。
虽然我现在也很想哭,但却只能紧紧地抱住小瞳的肩膀。
“不是小瞳的错,小瞳你还只是高中一年级而已。自己最信赖的老师忽然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亲了自己,换了谁都会一下子不知所措的。而且,谁也不会想到櫂他——竟然就会那样死掉啊。”
小瞳一边抽泣着一边说道。
“不,我知道。我知道櫂十分寂寞,寂寞到无法一个人生存下去。我知道不能扔下櫂一个人。
可是——我却还是背叛了他。櫂死的时候,一定是因为难以忍受那透骨的寂寞吧。被别人那样残忍地背叛,櫂怎么可能继续活下去呢?可是,让櫂感到如此寂寞的人,是我啊!”
“不是的,小瞳!不是的!”
小瞳对櫂的死感到十分的悔恨,对于没能及时阻止这一切的自己不断自责,那种心酸与痛苦就好像一把尖刀刺在小瞳的心脏之上,我只能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
不断地重复着。
“不是的,这不是小瞳的错。”
那天晚上,小瞳和袋鼠娃娃还有我睡在一张床上。
在湖南的房间之中,小瞳不住地哭泣着。
“小瞳,櫂约你去看的电影……是什么来着?”
“……我不知道……”
小瞳背对着我低声说道。
“他说要对我保密,所以一直没有告诉我……不过,如果櫂不是生而为人,而是一棵树的话,一定会很幸福吧。”
“树?”
“电影……櫂说的。里面有一个女孩子说渴望成为一棵树。好像傻瓜一样,说一些不可能的事情,而且给人一种孤零零的感觉……”
小瞳似乎哭累了,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随后大概睡着了。
但我却被她的这一番话搞得清醒起来。
渴望成为树的女孩?
我知道这部电影!
傍晚的铁棒,雨中的林荫路,早晨的校舍——温暖而轻柔的光景陆续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最喜欢的铁棒镜头。
扮演树的穗积里世穿着制服拿着铁棒,一边笑着一边对鸟这样说道。
“你看,羽鸟。这样,你也倒转过来了。”
櫂在圣诞前夜的时候相约小瞳一起看的电影果然是《宛如青空》啊——
我的心脏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可是,在那部电影里面应该没有下雪的场景啊——那么櫂所说的在电影院里面会下雪又是什么意思呢?看来,明天一早就要去找心叶学长问一问。
我就这样一边胡乱地思考着一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我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一头长发随风飘动,对我微笑着的小学时候的小瞳。
那个时候的小瞳加入了合唱团,和现在相比表情更加丰富,对人也不像现在这样冷漠。虽然和我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会稍微显得有些酷酷的样子,但在学校里面依旧装得像个小猫一样。
啊啊,果然还是微笑时候的小瞳最可爱了。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在合唱团的表演当中小瞳扮演玛丽亚的角色。站在舞台中央带着朋友而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
就在我充满幸福感地注视着小瞳的时候,忽然间她表情变得冷漠起来。
头发也变短,变成用手支着下巴坐在教室里的样子。
这是中学一年级的小瞳吗?虽然周围的同学们都非常快乐地在聊天,但小瞳却依旧一个人紧闭着嘴唇,脸上也没有丝毫的表情。
而我也变成了中学生,走进小瞳的教室。
“你知道吗,小瞳,刚才上课的时候教数学的田村老师连续打了十个喷嚏呢!因为河边同学在黑板擦里面放了胡椒粉。你知道河边同学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就在我兴致勃勃地讲述着今天的奇闻异事之时,小瞳却把脸一下子别了过去说道。
“……烦死了。为什么你每天都要来找我。早晨散步的时候也总是跟来。”
“因为我想要见到小瞳啊。”
“……但是我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也包括菜乃你!”
“可是,小瞳你现在不就是在和我说话吗?”
时隔两个月终于再次听到小瞳的声音,我在开心之余却听到小瞳有些气愤地说道。
“真是,受够你了!以后我绝对不会再和你说话了,菜乃你也不要再来找我!”
看到别扭地将脸转到一边去的小瞳,我一边微笑着一边对她说道。
“我会来的!每天都会来!就算小瞳不和我说话,我也会连小瞳的份一起说完!”
结果小瞳却带着严肃的表情对我说道。
“……我并不是菜乃你想象中那样的人。也许菜乃你会觉得是我变了,但实际上这才是真正的我。这才是真正的冬柴瞳。我就是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虽然搞不太懂你在说什么……”
我歪着脑袋,然后一下子笑了出来。
“但小瞳就是小瞳啊。”
小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望着我。
接着她的眼睛开始湿润起来,一直很严肃的表情也开始崩溃——随后,她好像不愿意让我看到这一幕,迅速地将脸转到了一旁。
不过,那天晚上我们一起手拉着手回家去了。
雨水打在窗户上面的声音使我醒来,结果发现身上好像压着什么东西。
“嗯,好重啊,小瞳。”
我还以为小瞳的睡相很好呢。
小瞳的脑袋枕在我的胸前,整个人从上面连同盖在我身上的被子一起将我抱在下面,而小瞳则趴在我的身上。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小瞳的身下挣脱出来——
就在这时,我发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氛。
和我一起上床睡觉的时候,小瞳明明穿的是水色的睡衣,但是她现在却披着一件长长的外套。里面是毛衣和短裤。脚上还穿着袜子。
为什么小瞳是这身打扮?而且她身上还是湿漉漉的?
我伸手摸了摸小瞳的脸颊,却感到犹如冰块一般的寒冷。
我在床上发现了一个小药瓶,看到里面散落出来的药片我不由得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个药……?难道小瞳在昨晚吃了吗?
“小瞳!快醒醒!小瞳!小瞳!”
可是不论我怎么呼唤,脸色苍白的小瞳依旧没有丝毫的反应。
◇◇◇
你是第三者——这句话是绝对不应该被说出来的咒语。
在那一瞬间,我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心已经从身体之中脱离。
我与这个现实世界最后的一点联系,就这样被切断了。
第三者。
第三者。
第三者。
那个时候的他,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是和我一样——不,应该是比我更加的痛苦和绝望吧?
在那一瞬间,我们之间的关系彻底终结,而我与这个世界也渐行渐远。
啊啊,这里是一个多么寂寞的地方啊!
外传三 见习生的毕业 第五章 对他的罪
“心叶学长,小瞳她。”
“请冷静些,日坂同学。”
在医院的走廊里,我抓着心叶学长的手这样说道。
他是冒雨匆匆赶来的吧。头发完全浸湿,雨衣上带着雨滴。
早上,我发现小瞳穿着湿衣服倒在床上,我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了,于是,我慌忙叫了救护车。
我也随车到了医院,并用手机联系了心叶学长。慌张的我哭着把小瞳吃了药,昏倒的事告诉了他。
看到心叶学长,我再次哭了出来。我把小瞳吃了大量疑似安眠药的事、以及前天在屋顶发生的事,还有小瞳因此而受打击的事告诉了他。
如果不说点什么,我就会不安得崩溃掉。
在我睡着了的时候,小瞳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吃那么多安眠药?难道说,她打算自杀吗?
“要、要是我更注意一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小瞳的家人都在国外,无法联系,小瞳如果死了可怎么办啊!”
心叶学长紧紧握着我的双手,凝视着我说道。
“没事的,日坂同学。只是安眠药而已,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冬柴同学一定会很快苏醒的。”
没事,没事的。我在心中无数次地重复着这句话。我感受到了心叶学长的双手传来的温暖。但即使这样,我依然感到非常不安,仿佛胸口和喉咙要被撕裂了一般。我握着他的手,哭泣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当听到医生说小瞳的情况不会危及生命,苏醒过来就可以回家之后,我几乎虚脱了,如果不是心叶学长搀扶着,我恐怕要瘫倒在地上。
“太好了……”
可是,小瞳痛苦地服下大量安眠药这个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小瞳的问题并没有解决。
“我要留在医院里,等小瞳苏醒过来。”
“那么,我也留下来陪你吧。”
心叶学长温柔地说道。
在医院内的谈话室,我喝着心叶学长从自动贩卖机里买的可可,再次说起昨天的事。心叶学长听着我说的话,并把食指放到唇边,沉思着。
櫂准备和小瞳一起看的电影似乎是《宛如青空》,听到我这么说,他的肩膀轻轻颤抖了一下。
“……是吗?”
并低声这样回答了一句,随后低下了头。
“日坂同学,之前,你从老师那里得到过甜甜圈吧。”
他突然提起了毫无关系的事。
“那个……应该是用豆渣做的吧。”
说完,他沉默了。
我也不打算开口,就这样,时间静静地流淌着,到了接近中午的时候。
“小瞳应该苏醒了吧。”
“我们去看看吧。”
“……好的。”
我和心叶学长一起朝小瞳的病房走去。
与小瞳见面让我感到有些害怕。我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呢,要对她说些什么呢。
每走出一步,我的心就变得更沉重一点。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日坂同学……?”
那是忍成老师。
他头发蓬乱,呼吸急促,目光中带着焦急之色。
“瞳——瞳怎么了?”
“老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我通知老师的。”
心叶学长平静地答道。
“老师听到电话留言了吧。冬柴同学马上就可以出院了。只是,关于她为什么要吃那么多安眠药的事,不问她本人是无法了解的。”
老师咬着嘴唇,痛苦得表情都扭曲了。他用颤抖的手从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早上在邮箱里看到的。瞳把这个寄给了我……然后——”
老师紧紧捏着信封,双肩颤抖,表情僵硬,眼镜后面的眼睛通红,额头渗出汗珠,头发被雨水浸湿。
小曈去过老师那里?
老师跪在地上,没有站起来,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垂着头叫道。
“……为什么,为什么瞳要受到这样的伤害!把櫂逼死的人是我啊!”
他的声音非常悲痛。
随后,老师恸哭起来。
老师的痛苦和绝望如同刀子一般刺在我的心上。颤抖的双肩、颤抖的手、颤抖的拳头、苍白的脸、垂到脸上的蓬乱而湿润的头发。
以及在这充满药味的空间中回荡的、真正的绝望之声。
“瞳对櫂非常专情、櫂也喜欢瞳,两人的心意是纯洁的——可是,我却将这种幸福夺走了——!从瞳的手中——以及櫂的手中!瞳是櫂唯一的救赎,可我……”
却夺走了他们的幸福——出于丑陋的自我。
如同《心》中的老师一样,无尽的后悔,无尽的叹息,折磨着忍成老师。老师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已经看不到我们。由于自责之念如此强烈,他的精神几乎崩溃了。他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声音中带着危险的热度,呼吸变得紊乱。
“让白雪降临在櫂身上的,本该是瞳才对啊。”
这时,病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不对,我既不专情,也不纯洁。”
穿着病号服的瞳光着脚冲了出来。
“让白雪降临的,不是我!櫂的世界里只有老师。所以,我因嫉妒而变得古怪。”
小瞳的眉毛生气地上扬,眼睛痛苦地半闭、呼吸急促、脚步踉跄。我急忙大叫着“小曈”冲了过去。
“不要过来!”
小曈大叫着,并抓住门框。
“老师认为櫂喜欢我,可是——
櫂其实根本不喜欢我!櫂的目光总是追寻着老师,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总是发呆,只想着老师!櫂心里只有老师!我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在櫂心中占据半点位置。”
老师铁青着脸说道。
“瞳,你错了。我和櫂的关系,就如同镜子中的自己一般。”
小瞳露出想哭泣的表情,像小孩子一样不停地摇头。
“不,老师你才错了!櫂在与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直瞪着我。因为看到我和老师并肩行走,而产生了嫉妒。那一天,不是因为我们都没有和对方说一句话,还让老师感到为难的吗?”
櫂感到不高兴也是无可奈何的,小瞳这样说道。
明明是男孩子,却像女孩子一样漂亮这种事、左耳上的十字架耳环、凌乱的制服,拒绝他人的冷漠目光。櫂的一切,都让人很不高兴。
数日后,小瞳在自己家附近遇到櫂,立刻意识到,櫂在偷偷地看着自己。
“你是怕老师被我夺走吧?”
小瞳指出了这一点,櫂仿佛被戳到伤口一样,一句话也没说。
“我最讨厌櫂了,我之所以和櫂关系亲密,是因为我知道他的秘密,知道櫂……喜欢着老师。”
老师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忘了。
小瞳紧咬嘴唇,把视线移开,说道。
“我因为这个,无数次地伤害了櫂,因为我对想象着无法实现的恋情的他感到生气。我对他说,老师不属于你,因为老师已经有了心上人,他心爱的人绝对是个女孩子。他们结婚之后,你一定会被赶走的——可是,即使这样,櫂也只能对我说老师的事。无论被我如何嘲弄,他也只能和我在一起。
虽然明白这一点,但我依然没有停止对櫂的伤害,我讨厌櫂的心里只有老师,非常讨厌,所以,话语也越来越恶毒。”
说着,两行泪水从她的脸上滑落,紧咬的嘴唇、抓着门框的手,都显得如此苍白。
小瞳是带着怎么样的心情对我们诉说这个的啊。忍不住伤害櫂,又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呢——
小瞳的心中仿佛被切开一般,流着血。我感受到了她的悲伤,一阵难以名状的心情涌上了我的喉间。
我痛苦地把手放到胸口,紧紧握起。
老师呆然而立,没有说话。
心叶学长带着忧伤的表情,倾听着小瞳的诉说。
“……”
小瞳抬起了头,咬着牙关,最终说道。
“……《心》中的K其实是喜欢老师的吧?我说过这样的话,而櫂却说,自己不是K,而是‘我’,竭力隐藏着对老师的心意。他越那样,我就越生气,櫂对老师的心意是特别的,因此,我想将櫂的‘心’粉碎掉,我抑制不住要将櫂对老师的心意一点不留地粉碎掉的想法,所以,哪天,我引诱老师——!”
老师的脸上出现了惊愕之色。
“瞳……你在说什么啊,那是因为我……”
小瞳的目光中带着恐惧和痛苦,她打断了老师的话。
“不,不是老师强行吻我,是我引诱老师。”
老师的内心产生了剧烈的动摇。
我也不禁屏住了呼吸。
“怎么会这样,可是,那天我是故意坐到你旁边的。”
“不过,我并没有拉开和老师的距离吧?我是一直抬头看着老师的吧?我是张开了嘴唇的吧?是我主动伸出手,把脸凑近老师的吧?老师的头发并没有乱,那是我故意的。”
“!”
“我知道老师想吻我,也知道櫂在看着,为了彻底伤透櫂的心,我是主动那样做的,引诱老师吻我。”
她的声音悲痛。
老师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小瞳为什么那样痛苦,那样折磨自己呢。
竟然有这样的原因啊。
小瞳对櫂,犯下了罪。
——我绝对不原谅背叛櫂的家伙!
她曾经以燃烧的怒火般的目光说过这样的话——而那个人,却是她自己。
绝对不原谅,那句重复了无数次的话语,那种憎恨,厌恶,是针对自己的。
小瞳以微弱的声音继续说道。
“……櫂没有成为‘我’,而是以K的身份死去。在他死的前一天,他带了许多耳环来我家,尽管他只有左耳戴着耳环,却总是制作成对的耳环,那是因为他希望老师收下另一只耳环。可是,对老师的心意,他留在了我那里。”
抓着 |
门框的小瞳的手失去了血色,如同冰一样冷,小瞳低着头,用虚弱的声音说道。
“第二天……我去了老师的公寓,打算返还。
因为,我想向櫂道歉。
玄关的门是打开的……却没人应答,于是我走了进去……看到櫂的胸口流着血,他的手旁……是染红的雪,我带着雪离开了。”
染红的雪到底指什么,我还是不明白,可是,小瞳产生的负罪感却通过她低着的头、眼下的暗影、嘶哑的声音传递给了我。
在老师发现櫂的遗体之前,小瞳去过櫂的住处?
看到櫂流着血躺在地上?
小瞳抬起头,用激烈的语调说道。
“当与老师再会,听到他说那并不是我的错的时候,我的心脏几乎裂开了。
那明明就是我的错。
我希望把从櫂那里夺去的一切,都还给老师,想代替櫂完成他想做的事。”
“冬柴……所以你以櫂的身份,几次把耳环装在信封里送到老师的研究室?”
心叶学长平静地问道。
小瞳点了点头。
“……櫂的制服,本来我也想还回去……但无法返还……所以,收藏在橱柜里。老师不爱櫂,也不爱任何人这句话,一定对他产生了很大打击。他是那么爱老师。”
老师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把信封送到大学、在庭院拥抱、在公寓咬老师的耳朵,并划伤他,都是穿着櫂的制服的小瞳做的。
咬老师的右耳垂,是因为希望老师收下櫂的那对耳环中的一个?
划伤老师,是因为想让老师体会櫂的痛苦?
老师看到这样的小瞳,是怎么想的呢?
该不会是认为她过于思念櫂而思维错乱,所以心痛不已吧?
——啊,那可能是幽灵吧。
当面对我和珠子小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老师的表情非常阴沉。
“希望老师知道櫂的心意……虽然櫂不能说出这样的话,但他一直喜欢着老师。老师就是櫂的一切。”
小瞳每说一句话,老师的表情就变得更加凝重。
“不过,把信封寄放在水族馆的店里的,不是我。”
“那是我准备的。”
小瞳吃了一惊,朝心叶学长望去。我和忍成老师都睁大了眼睛。
“我拜托琴吹,让她穿上櫂他们学校的制服,变成男装,把老师叫出来。”
七濑学姐!
说起来——昨天在图书馆见到她的时候,她显得非常扭捏,一看到我,脸就红了,她之所以在意小瞳和心叶学长,并不是因为担心两人的关系。
心叶学长对茫然的小瞳表示歉意。
“抱歉吓到你了。你把自己和櫂混淆,这是十分危险的。我希望你明白,自己和櫂是不同的。信封里面的东西,由于日坂说曾经见过老师家里有许多耳环,我想就是那个吧。”
小瞳的脸红了。
“可、可是,如果我不那样做,就没人能传达櫂的心意了。
我把耳环全部还回去,最后……想把雪也还回去。在菜乃你睡着的时候,来到老师的公寓,把信封投进邮箱……
回到家之后,由于过度悲伤和寂寞而无法入睡,因此吞服了大量安眠药。以前我就经常吃药,所以,我不是打算自杀,而是想入睡。”
我的胸口如同被刀刺一般。我也是让小瞳痛苦的人。
我抱住哭泣的小瞳,无数次的安慰她,说那不是她的错,可是,这句话也一定会伤害她的心。
我本以为自己很了解小瞳,可是,我却猜错了她究竟因为什么而痛苦。
我没有了解哭着说自己背叛了櫂的小瞳的真正心意。
小瞳出于对櫂和老师的负罪感,差点死掉。
——我不是菜乃你想象的那种人,菜乃你也许会觉得我变了,但这就是真正的我。真正的冬柴瞳,我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我想起了櫂死后,她神情僵硬地对我说出的这句话,感到大脑中一片空白。
三年间,小瞳一次也没留过长发,也没笑过,她一直在责罚自己。
小瞳用颤抖的手抓着门框,眼睛红红的,咬着嘴唇,独自支撑着自己。
忍成老师打开被雨水淋湿,变得皱巴巴的信封。一对雪之结晶状的耳环从里面掉出,掉到地上。
那是小瞳带走的红雪——
血迹已经完全拭去了。
小瞳的眼眶湿润了,她蹲了下来,把耳环抬起,放到老师手中。
“……这片雪,櫂不是交给我的,而是想留给老师的。
我想,櫂直到死的时候,都一直拿着这个……
可是,我却连这个都夺走,并藏到现在。所以,櫂想要将雪降临的对象,是老师。电影也不是想和我一起,而是想和老师一起去看。
在平安夜的前一周,他浑身湿透地等在我家附近的哪天,他说老师和心上人约会,所以回来晚了。进了我家,他也依然低着头,用细小的声音说着……”
小瞳哭泣着,重复了那一天的对话。
“瞳打算……怎么过平安夜?”
“我还没决定呢,櫂你呢?”
“和良介……看电影。”
“电影?你约了老师?”
“……”
“是什么电影?”
“想成为树……电影里的女孩子是这么说的。”
“开什么玩笑啊,这么老土的电影,老师才不会看呢。”
櫂一言不发,小瞳接着说道。
“我陪你去好了。”
“一想到老师和櫂在平安夜要去看电影,我就生气,我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于是强行让櫂做出和我一起去的约定。”
一直脸色发青,保持着沉默的忍成老师仿佛无法接受一般,大叫了起来。
“不是的。为什么你会产生那种奇怪的误解呢?櫂一开始就打算约的,是瞳啊。他对我说过‘瞳在平安夜的时候……会去看电影吗?’——”
小瞳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老师继续说道。
“是真的,那时的对话我记得很清楚。
以为櫂和瞳的关系变得疏远的我,装作温柔的保护者,说了这样的话‘要怎么做呢,瞳讨厌人多的地方吧’,櫂一直低着头。”
“你想约瞳去吗?”
“……”
“我想恐怕不行,她说过,平安夜和日坂有约。”
“……那良介你……有时间吗?”
“有的,是什么样的电影呢?”
“单杠的那个场景——非常美丽,一翻身,世界就一起旋转起来了。”
老师还没说完,小瞳就大叫起来。
“不是的,老师又在说谎了!老师这么说只是为了不让我产生负罪感,要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明明是我杀了櫂!明明是我背叛了櫂!那才是真实啊!”
“我没有说谎。櫂是喜欢瞳的。而我却让你们两人分开,害死了櫂。杀害櫂的人,是我啊。”
我忍不住说道。
“等等!櫂问过我‘平安夜要和瞳去哪里?’,所以,櫂不是想和小瞳你一起去看电影吗?”
“连菜乃你也这么说?”
小瞳用可怕的眼神看着我。
“你连日坂也要怀疑吗?櫂确实是想和你一起去看电影的啊。”
老师说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櫂到底想和谁去看电影呢?
这时,心叶学长也说话了。
“你们坚持自己的主张,观点永远只能是平行的。老师和冬柴都被负罪感束缚着,所以看不到真相,我是这么认为的。
櫂为什么死去?我们读一读櫂的‘心’,确认一下他真正的想法吧!”
◇◇◇
当生命之火消逝、迎来终结的时候,就不会感觉到寂寞了吧。
可是,现在的我,非常寂寞。
那片雪消失了。
当明白一切愿望都只不过是想当然的幻想时,我的心变得无比脆弱。
仿佛体内有寒冷的冰块一般。
寒冷、冰冷、寂寞难忍。
K和老师都有着这样的寂寞吧。
老师去世后,他的妻子和“我”也会感到寂寞吧。
在那之后,两人是怎么生活的呢。
外传三 见习生的毕业 第六章 假如,我的心能相信你的话
两天后,放学。
心叶学长把我们叫到学校放映室集合。
房间被黑色幕布遮着,如同正在放映影片的电影院一样黑暗,正面设置着巨大的荧幕。
心叶学长要在这里做什么呢。
小瞳和忍成老师都不说话,显得忐忑不安,他们没有交换视线,也不交谈一句,而是隔着一定距离安静地坐着。
我坐在小瞳身边,心里七上八下地等着心叶学长的行动。
荧幕前有一点光亮。
心叶学长站在那里,用平静的声音对我们说道。
“谢谢各位今天的到场,先从夏目漱石的《心》开始吧。
这位代表着日本的文豪写的这篇小说,揭露了人所具有的残酷的自我。里面登场的‘老师’尽管由于与叔父不和而多少有些不信任别人的倾向,但还是具有一般常识,能够和别人交往,是个具有知性的认真的人。这位老师陷入了与好友K和房东女儿的三角关系中,出于自私害死了K。
老师对K的嫉妒,让他忍不住做出伤害K的行动,并因此感到内疚。他向房东女儿求婚的心情,以及K的死形成的无法逃避的负罪感吸引着读者,让读者产生了感同身受的真实感。
老师并不是个思维异常的坏人,也不是精神病人,而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善良的人。”
听到这儿,忍成老师稍稍皱了一下眉头。
他一定是不明白心叶学长讲述《心》的意图,并产生了疑惑吧。
小瞳也僵硬地挺着心叶学长的声音。
“另一方面,K在人际交往方面比老师还差,他被描写成一个不愿主动与他人交往的性格阴暗而顽固的人。
经常使用努力这个词语,醉心于宗教和哲学,出生在寺里,身为医生的养子的K并不希望成为医生,因此被养父断绝了关系。
老师让经济困难的K与自己同住,K也因此认识了房东女儿,并恋爱了。
忍成老师与櫂和小瞳的关系,同《心》中老师和房东女儿以及K的关系非常相似。那么,与K相似的櫂,是个怎样的少年呢?”
心叶学长看了看紧张的忍成老师和小瞳,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说道。
“櫂和K一样,是个不擅长交际的少年。
冷漠的表情、不理睬人的态度、左耳的耳环,都是避免别人靠近他的武装。当学校里的老师要把他的耳环摘下来的时候,櫂推开老师,说‘谁也别碰我’。
为什么櫂会如此抗拒与别人接触呢?
櫂对社团的学长说过这样的话‘我曾经目睹过别人的死亡。’‘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的基因发生了改变,我变成了一个和人类完全不一样的生物’。”
忍成老师双肩颤抖。
眼睛下的目光中,泛着动摇的神色。为了掩饰,他急忙用手指推了推眼镜。
心叶学长继续说道。
“櫂到底是什么时候看到过死亡的呢?櫂的父母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因车祸双亡,当时櫂并不在场。
在那以后,櫂和忍成老师一起生活,但实际上,在与老师一起生活的前一周,曾有人收养他,与他一起住。”
忍成老师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
“井上——”
心叶学长坚定地看着想打断自己的话的老师,说道。
“我问过老师的婚约者珠子小姐。在老师收留櫂的前一周,和櫂一起住的,就是老师您的叔父忍成耿介先生。耿介先生在收留了櫂之后的一周里去世了。”
“井上,你这是——”
“死因是从楼梯上滚下来,颈部骨折,当时在场的,是初中一年级的櫂,以及老师您。”
小瞳充满不安地看着老师,在我的心中,不安的黑雾也迅速扩散起来。
老师低着头,声音轻微,似乎想隐瞒什么。
“那是……事故,叔父不小心脚滑了,然后摔下去。
我到叔父家时,櫂失神地站在叔父旁边。由于为时已晚,叔父不久后就去世了。那确实是——一场事故。”
老师用嘶哑的声音重复着,他的额头渗出汗珠,放于膝上的手轻轻颤抖。
七周年祭奠,是叔父的?他的叔父真是因为意外死的?
尽管我明白不应该想这样,但心中的疑惑和不安却越来越强烈。小瞳也怯懦地看着老师。
难道,是櫂把老师的叔父——
“……那是事故。”
老师低着头,再次小声说道。
心叶学长平静地说道。
“是啊,叔父的亡故,确实是一场不幸的事故。珠子小姐也是这么说的。”
“……”
老师依然低着头,皱着眉头。
“可是,那件事确实对櫂的心理造成了影响,对櫂来说,死亡近在身边。另外,由于你们两人一起看到了叔父的死亡,所以你们之间的羁绊加深了。
你和櫂每天的生活都是平稳宁静的吧,简直就如同和另一个自己在一起一样——对于你们两人来说,其他人的存在是不需要的吧?至少,对櫂来说,您就是他的一切。
在櫂进入初中二年级时,你成为了冬柴瞳的家庭教师。直到櫂与冬柴相遇——”
这时,小瞳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櫂开始改变了,如同K面对房东女儿的关怀和温柔而打开了紧闭的心扉一般。
可是,也因此发生了和《心》中一样的悲剧,在看到忍成老师和櫂接吻的两天后,櫂自杀了。”
小瞳面色铁青,双手紧握,忍成老师摇着头,带着无尽的后悔说道。
“……我不能放开櫂的手。在收留他的时候,我这样说过,一起走吧,我需要你……是的……无法信任别人的我,需要另一个自己,可是,当另一个自己做出了和我的意志相反的行动时,我抛弃了他,悲剧的元凶就是我。”
——我知道。我知道櫂十分寂寞,寂寞到无法一个人生存下去。我知道不能扔下櫂一个人。
小瞳哭着说出的这句话,在我的耳中回响起来,让我感到胸口好痛。
叔父死亡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我无法知道。
可是,櫂从见证了死亡的那一刻开始,就游走在了两个世界的平衡线上,处于只要一个小小的契机,就可能坠入死之世界的危险位置——
所以,小瞳和老师现在才会如此自责。
认为正是由于自己的背叛,才让櫂走上了不归路。
“忍成老师,你是为了把所有的罪背在自己身上,才来到学校的吧。想通过这样的做法,将一切结束。”
心叶学长以清澈的目光平静地这样说道。
“第一次在学校遇到你的时候,冬柴用冷漠的目光看着你,那时,你向冬柴道歉,但冬柴并不接受。
你对冬柴这样说——‘櫂的死,是因为对身为监护者的我的背叛感到绝望,不是瞳的错。我明年将要去国外,在那之前,希望得到忏悔的机会’。
于是,在屋顶上,冬柴再次受到了伤害。
为了让冬柴放下负罪感,你特意强调了自己对櫂的嫉妒,告诉她那不是爱,自己不会爱上任何人。
想让冬柴产生一个认识,那就是她自己并不是害死櫂的‘共犯’,而你才是把纯洁的她卷入其中,并害死櫂的罪人。
想让冬柴不再憎恨自己。”
听着心叶学长的话,我的心如同被挤压般难受。
现在我明白了。
老师为什么对小瞳说那么过分的话。
正如小瞳在三年间一直很痛苦一样,老师也同样痛苦着,并想向小瞳赎罪。
“冬柴以櫂的样子出现,你认为那是为櫂复仇。可是,那只会将冬柴逼到更痛苦的境地。
因为,冬柴认为櫂爱的是你,认为伤害并妨碍了櫂对你的感情的,是她自己。”
所以,老师每次对小瞳说“不是你的错”时,都让小瞳更加痛苦。
每次老师说自己对櫂的感情不是爱情,而是愚蠢的嫉妒的时候,小瞳都会受到伤害,如同胸口被切开、被穿透、被挤压一样,得不到半点安慰。
“冬柴以櫂的身份出现,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将櫂的心意传达给你。
冬柴抓着路过的我,对你说‘我正在和这个人交往’,也是为了让你明白櫂已经成为了过去,希望你从负罪感中解放出来。”
小瞳一直咬着嘴唇,低头不语。
老师的目光中也同样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我明白,他们都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都希望对方不要背负上那种内疚——
我感到胸口好痛。
为什么两人的心愿会交错而过呢。
“你们的迷失,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你们都认为是自己从对方身边夺走了櫂,并因此痛苦、纠结,在没有答案的迷宫中徘徊。
可实际上又是怎样的呢?
櫂对两人都有感情,是因为受到哪一个的背叛而走上不归路的呢?”
老师和小瞳用渴望的眼神看着心叶学长。
仿佛明白了这一点,就能找到从黑暗的迷宫中逃出的线索一般——
“真相已经无法从櫂口中得知了,如同读者无法知道《心》中的K是为什么死的一样。
是因为老师的背叛?还是因为房东女儿的抛弃?还是如同老师所说,一切都是由于寂寞,一个人过于寂寞、孤独?
这些读者都无从知道,但是,可以‘想象’!”
心叶学长用坚定的声音断言道。
“櫂爱的是老师?还是冬柴?櫂想和哪个去看电影?我们只能——通过櫂遗留下来的东西,诚实、努力地去想象。”
“……櫂想和谁一起去看电影呢?”
小瞳小声地问了一句。老师也仿佛在紧张地等待着答案一般,看着心叶学长。
是哪一个从櫂身边夺走了他重要的人?
是哪一个应该对他的死负责?
冰冷凝重的空气中,心叶学长的话语平静地流淌着。
“该按什么顺序整理櫂和你们说过的话呢。
先从櫂向忍成老师询问的话开始吧。‘瞳在平安夜的时候会去看电影吗?’
这必然是在和冬柴对话之前发生的。
接下来是与冬柴的对话。‘平安也打算去哪里吗?’‘和良介看电影。’‘这么老土的电影,老师才不会看呢。’——在那个时候,櫂已经做出了平安夜和老师一起看电影的决定,也和冬柴做出了约定。”
小瞳仿佛忍受不住积郁在胸中的紧张似的,大叫了起来。
“都是因为我强行要求的!櫂什么都没说!一开始,櫂是打算和老师一起去的——”
心叶学长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
“别说了,櫂向日坂确认过冬柴那天的安排。‘平安夜要和瞳去哪里?’——这是在老师说‘她说过,平安夜和日坂有约’之后吧,如果不打算约冬柴你,他为什么要专门去确认这个呢?一开始,他就打算三个人一起去看电影。”
“!”
小瞳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忍成老师小声问道。
“三个人……?”
心叶学长严肃地点了点头。
“是的,作为一种可能性,这是最能让人接受的答案。
这么看来,总是独自一人看电影的櫂希望三个人一起看的电影,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为什么一定要三个人一起去呢?他想让你们看什么呢?櫂留下的线索,是想成为树的女孩子、以及电影院降下的雪——在那个时候上映的电影中,符合条件的,是这一部。”
说着,心叶学长开始操作手边的机器。
随着一阵杂音,荧幕上出现了蓝色的天空。
接着,出现了白色的标题。
《宛如青空》
这是电影院的屏幕和DVD上反复出现的标题。
可是,电影里下雪的场景——
“我们一起看看櫂想让你们看的东西吧。”
在夜晚般黑暗的房间里,电影开始了。
动人的钢琴旋律。
中学的男孩子、女孩子。
只有两人独处的教室。
男孩子坐在窗边的座位上,讲述着没有写完的故事,女孩子把手放在桌子上,捧着腮帮,蹲着,如同小狗一样,开心地听着男孩子的声音。
男孩子的名字是羽鸟。
女孩子的名字是树。
两人是青梅竹马,关系非常好,羽鸟的梦想是成为小说家,树一直支持着他。
树非常喜欢羽鸟。只要羽鸟在身边,树的世界就充满了绚丽的光彩。
明明已经看过了许多次,但爱着羽鸟的树那幸福的目光,总会让我心跳不已。
羽鸟对树微笑,树也同样报以甜蜜的笑容,我的心情如同蘸了蜂蜜的柠檬一般,感到青涩酸甜。
美丽的场景。
相互思慕的两人。
我最喜欢的,傍晚的单杠场景。
扮演树的穗积里世小姐在橙色的阳光下,穿着制服在单杠上旋转,倒挂着呼唤羽鸟。
“羽鸟,快看,这样一来,羽鸟也是倒着的哦!”
羽鸟走到树身边,如同聪明的小猫露出顽皮的表情。仿佛要接吻一般,把手指轻轻放到树的唇边。
树满脸通红地从单杠上掉了下来。
清爽的夏日点缀着两人轻松的日常。
小瞳和忍成老师都入迷地看着画面。
两人的表情都十分痛苦,手紧紧地握着,即使是祥和的场面,两人依然紧张,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即便这样,两人依然入迷地看着,眼睛都不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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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櫂要在平安夜看这部电影呢?
真的如同心叶学长说的,他是想约两人一起去吗?櫂所说的“下雪”的电影,真的是这一部吗?
站在荧幕旁的心叶学长的侧脸随着画面的明暗交替,浮现在荧幕上。他以略带悲伤而深远的目光,看着画面。
你在思考什么呢?心叶学长。
树说出那段台词的场景即将开始。
周日的中午前。
两人相约等待。晴空万里,街上的广场中有许多大树。树正不安地等待着迟迟未到的羽鸟。
由于前一天两人发生过争吵,树认为羽鸟也许不会来了,她低着头,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流出。
一只手从树的身后伸来,替她遮挡太阳。
树吃惊得跳了起来。
羽鸟轻轻地问道。
“我想问树,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这突然的提问让树感到不知所措。
“那个,我想……成为树木。”
羽鸟不禁捧腹大笑。
树满脸难为情的神色。
羽鸟温柔地向树伸出手。
树扭捏地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牵着手,漫步于人群中。
行人络绎不绝。
其中,有一个把帽子压低,遮住眼睛的,戴着耳环的少年。
这个少年只出现在画面的一个小角落。
那是——
忍成老师和小瞳都叫了起来。
一般人看到那个画面,都不会特别留意吧,那个画面只出现了一瞬间。
画面被暂停了。
那时心叶学长按的吧。戴帽子的少年被逐渐放大,最后占满了整个荧幕,接着,开始慢动作播放。
少年面对着荧幕,嘴微微张着。
那是微笑的形状——他的微笑,丝毫不亚于思念羽鸟时的树的微笑,温柔而幸福——
少年的耳朵上,挂着雪的结晶形状的耳环。
是櫂。
我的内心不禁叫了起来。
小瞳用双手捂住了嘴。
老师用手推了推眼镜。
慢放解除了,回到了普通画面。
櫂的身影消失了,画面上映出的,是手牵手走在人群中的羽鸟和树。
羽鸟在前面,树紧跟着他。
两人的上方,飘舞着白色而轻柔的东西。
那是从蓝天降下的,柔软的——白色羽毛。
如同雪片一样。
本不该在这个季节降临的雪,在这蓝天之下,降临了。
降落在紧紧相牵的手上。
降落在两人的身边,这是纯白色的礼物。
櫂的“心”——
忍成老师从衣袋中拿出一个东西,然后打开手。
那是一对发着光的雪之结晶状的耳环。
和画面中的櫂所戴的一样。
画面中再次出现两人的背影。
在白色羽毛中的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随后,画面暂停了。
忍成老师茫然地看着手中的耳环。
小瞳满脸通红地看着画面。
心叶学长站在荧幕中央。
“生前,櫂对你们这样说过,如果真心地相信一个人,就能够真正的微笑,那样的话,就能像《剪刀手爱德华》中的剪刀手一样,让白雪降临——
答案就是这部电影。
櫂曾经在这部电影的拍摄现场打过工,并参加演出,留下了信息。”
听到这儿,小瞳几乎要哭出来了。
忍成老师用颤抖的手握着耳环,表情非常痛苦。
心叶学长继续说道。
“櫂的信息,是留给谁的呢?”
听到这句话,两人都颤抖起来。
心叶学长轻轻问道。
“是忍成老师?还是冬柴同学?”
随后,他以确信的声音自己回答道。
“不,他并不是留给你们中的哪一个,而是想传达给你们两个人,不是吗?他想告诉你们,他不是独占老师,也不是独占冬柴,而是想与你们两个人在一起。
櫂曾经说过,想成为《心》中的‘我’吧?为什么不想成为‘K’,也不想成为‘房东女儿’,或者‘老师’,而是‘我’呢?那是因为,只有‘我’,才是能与老师和房东女儿同时在一起的存在。
从櫂留下的信息中,我做出了这样的想象。”
我想起了画面中櫂的微笑。
想起了他那薄薄的嘴唇稍微张开,露出的害羞的微笑。
想起了垂在他耳朵上的,可爱的雪之结晶。
那个笑容,同三年前与我说过唯一一次话的櫂重合在了一起。
那个男孩子腼腆地向我询问平安夜要和瞳去哪里。
当我回答现在还没有决定的时候。
“真的吗?”
他再次确认了一遍。
“嗯。”
听到我的回答,櫂点了点头,露出放心的神色。
“谢谢你。”
随后,他向我道谢。
那时的櫂现在依然在我心中的荧幕上,灿烂地笑着。
櫂一直想成为“我”。
对于櫂来说,“老师”是忍成老师。“房东女儿”是小瞳。
正如心叶学长想象的那样,忍成老师和小瞳,对櫂而言都是同等重要的,在他的心中都占据着重要的位置。
所以,平安夜的时候,他打算约两个人一起去。
希望两人收到他特意留下的信息。
希望两人看到他的笑容。那就是櫂能为两人准备的,最好的礼物。左与右,两只耳朵上戴着两个耳环,让白色的雪降临。
心叶学长的声音在房间中平静地流淌着。
“櫂既不憎恨你们,也不讨厌你们,所以,并不存在什么背叛吧。
你们想象中的‘罪’是不存在的,并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所以,你们谁认为自己要对櫂的死负责,都是错误的想法。如果说有责任,那应该由你们两人一起背负。”
画面中,男孩子和女孩子手牵着手。
白色的羽毛——白色的雪装饰着两人的世界。
小瞳在我身边哭泣着。
櫂已经不在了。
这个事实突然侵袭着我的内心,我无法强颜欢笑,内心非常痛苦。
希望与两人在一起的櫂在那一天,以为自己被两人拒绝了,在寂寞和悲伤中死去。
——你是第三者啊。
这句话如同锋利的箭,发出而无法收回。
忍成老师双手握住耳环,将手放到额头上。
随后,他用毫无生气的声音说道。
“……我该怎么背负这份罪呢,櫂已经死了,事情无法改变。”
看着画面哭泣的小瞳突然朝向老师望去。
看到沉入绝望的深渊中的老师,她的脸渐渐变青,身体不住地颤抖。
老师的烦恼,也是小瞳要背负的烦恼。
老师说的无法改变,成为了束缚着小瞳的魔咒。
老师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心》里的老师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感到后悔、绝望……苟延残喘……到最后,也选择了死亡……我……是不是也死掉会更好呢。”
听到这句话,小瞳僵住了。
我们是绝对不会得到原谅的人——老师的话,在小瞳的心中刻上了罪的烙印。
老师做着和在屋顶上时同样的事,那时是故意的,而现在,却是无意识地逼迫着小瞳。
伤害着小瞳!
我感到头脑充满了灼热感,我站起来大叫道。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请不要把夏目漱石的《心》当做借口!”
老师抬起头。
小瞳和心叶学长都吃惊地望着我。
我走到老师面前,停下了脚步。
老师的脸色如百岁老人般憔悴,完全不像三十岁左右的人,他坐在椅子上,用藏在眼镜后面的充满苦恼之色的目光看着我。
我坚定地看着老师,把心中的怒火爆发出来。
“櫂说自己想成为‘我’,除了想和老师与小瞳在一起之外,不是还有理解‘老师’的意思吗!?
在‘老师’感到为难、苦恼的时候,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老师’摆脱烦恼——他想成为的,不正是这样的人吗?”
我非常明白无法改变事实的老师心中的痛苦和绝望。
对自己敞开心扉,并留下信息给自己的櫂,在孤独中死去,这让老师非常后悔、绝望。
那将成为贯穿他一生的痛。如《心》中的老师一样,忍成老师将在无尽的绝望中自责,与痛苦做斗争。
可是,櫂并不希望老师化为痛苦的集合体。化为恐惧的集合体!櫂希望的不是这个。
露出那样幸福的笑容的櫂就算受到背叛,在孤独寂寞中死去,也绝不会希望那种事发生。
“《心》中的K也一样,一直等待着‘老师’说明房东女儿的事,觉得那样就好。
如果老师相信K,对他表明心迹,那么他就算失去了恋情,也会得到救赎的吧?在K死后,依然有人关心着老师。如果老师尽早向‘我’表明心迹——把一切告诉夫人——而不是独自把一切藏在心中——‘老师’也许就不会死!”
说完,我一直着心中的激动之情,摇了摇头。
“不,也许,在夏目漱石的小说当中,老师的死,是在我读完信之后很久很久的事,其实本应有挽回的余地。”
我感到喉咙好痛,嘴唇发干,脑袋像被殴打过一样,疼痛不已。
可是,即使喉咙开裂,眼睛喷血,脑袋炸裂,也没关系。
“如果‘老师’的心没有死——为了改变现在而做出挣扎的话——一切也许都会改变。”
忍成老师似乎并不同意我说的话。他忍受着痛苦,看着我。
如果我把目光移开,就会输给老师眼中的绝望,所以,我更加坚定地看着他。
“忍成老师不是说过吗?你们之间的关系,有着与《心》中差别很大的一点。老师说的没错!老师还活着!就在这里,活在现在。”
在死之前,希望爱上一个人,相信别人,这是《心》中的老师说过的话。
他写了一封寄给自己的长长的遗书。
诉说自己的寂寞。
信里写道,自己也许会走上和K相同的道路。
“可是,他并不想走上和K相同的道路,把夫人单独留下。
不是那样的!那很卑鄙!
无论夏目漱石多么逼真地描写‘老师’的心情,想让我们产生同感,我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即使主张人是寂寞的生物,我也绝不认同。即使是文豪,我也要向他宣战!
忍成老师还活着!那么,即使多么寂寞,受到多大的伤害,也会前进!发生了的事已经无可奈何了。人类确实是寂寞而自我为中心的生物——也许连猿猴的心都比人类高级得多,但不能总是认为自己已经没办法了!不能以自己的弱小和寂寞为借口……!”
我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嗓子干渴的我忍不住大声咳嗽。
看到老师深沉的眼睛,我纠结得胃都要开裂了。
无尽的深渊,无底的黑暗在老师的心中扩散着。
我该怎么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他呢?
该怎么把我的话语送到深渊中的老师那里呢?
“我曾经思考过,为什么夏目漱石要写《心》这种灰暗,让人看了几乎要得胃溃疡或者变得神经质的故事。
这种沉重的故事,为什么直到百年后的今天,每到暑假的时候都会被摆到推荐书籍一角,供人们不断地阅读呢。
我一直不喜欢灰暗和晦涩难懂的故事。
可是,我认为人们有必要发现‘心’。
无论多么寂寞、多么无助、多么痛苦、多么具有人的本性、多么让人感到无力,人们都会有驻足发现‘心’的时候。
夏目漱石也是这样发现了‘心’,并写出了这样的故事。
虽然尝试过舍弃私心,以寄于天而生存的‘则天去私’为目标,但人的心中还是充满了自我,内心无奈地充满了混沌,充满了绝望,结果,漱石没能从其中逃避。
可是,也只能继续前进。”
小瞳和心叶学长屏着呼吸,看着我和老师。
老师的目光中,充满了平静和哀愁,他以接受一切,放弃一切的目光,听着我的话语。
看着他的眼睛,连我也逐渐感到了寂寞。感到了不安,终于,我把应该说的话说完了,老师露出了微笑。
那是面对不懂事的孩子而露出的大人的微笑。
“说得真漂亮啊。”
老师平静地说道。
我的胸口感到一丝刺痛。
“那样的生存方式,美丽而高贵,可是日坂,你并不了解真正的寂寞。你没有与重要的人分别过,也没有因自己的过失而失去过重要之物吧?”
我一时间无语了。
真正的寂寞。
我确实不了解。
面对了解真正的寂寞的老师,我无法反驳。
尽管心中产生了焦急的情绪,但这种情绪止步于喉咙,我的喉咙如灼烧一般疼痛,想说点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无论说什么,对于失去了櫂的老师而言,都只是美丽的空话。
老师朝画面望去。
凝望着白色的羽毛中,手牵着手的树和羽鸟,眼神悲戚。
随后,露出寂寞的微笑。
“现实……并不像电影中那样美丽、单纯,你会明白的。”
老师的话冰冷地刺进了我的心中。
世界是黑暗而寂寞的……
这时,一个坚毅的声音贯穿了冰冷的空气。
“是的,老师说的对。”
心叶学长凛然地看着老师。
“现实中的树和羽鸟的故事的另一面,有着绝望与痛苦、背叛与哭泣。”
心叶学长的声音和目光都毫无动摇。
忍成老师好奇地看着他,并扶了扶眼镜。
我也不明白心叶学长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
现实中的树和羽鸟?是什么意思?
可是,看到心叶学长率直的目光,我的心口一震。
他与忍成老师对视着,那女孩子般漂亮而温柔的脸上,带着威严。
“树以肤浅而残忍的行动伤害了羽鸟,羽鸟发自内心地憎恨树,想从树的身边把除了自己以外的一切夺走,支配树,如果无法实现,就要在树的心中刻上无法磨灭的绝望——
因此,他伤害着自己,不惜自焚,甚至让自己无法行走也不后悔,心中充满了对树的憎恨。”
心叶学长的目光中浮现出痛苦与悲伤,他的目光真实而悲切地刺进了我的心中。
心叶学长究竟想说什么呢?
《宛如青空》明明是晴朗的天空一般清新明快的故事啊——
可是,心叶学长却继续讲述着,仿佛亲眼看到了羽鸟和树的存在一般。
“羽鸟尽管憎恨着树,内心中却有着与憎恨一样强烈的对树的爱。希望与树一起走向毁灭,两种心情都是羽鸟的‘真实情感’。
因此,羽鸟变本加厉地伤害自己——树也在赎罪和绝望中,走向和羽鸟同样的道路。”
难道,他是亲眼看到的吗?
我突然产生了这种想法,并感到颤栗。
——心叶学长一定会喜欢的,这和心叶学长写的故事很相似呢。
那时,我的脑海中冒出的名字、以平静的目光看着我的心叶学长,难道说——
忍成老师打断了心叶学长的话。
“井上,说这些想象的事情也没用的。”
心叶学长在屏住呼吸的我面前,在睁大了眼睛的我面前,平静地回答道。
“不,这不是想象,而是现实,我刚才说的,就是羽鸟和树实际发生的事。”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那只不过是电影中的人物啊。”
我的心忐忑不安。心叶学长回答道。
“因为,我就是井上美羽。”
我感到呼吸都要停止了。
那是三年前的女中学生都知道的名字。
十四岁时初次获得文艺志的新人奖,被称为天才的作家——《宛如青空》的作者。
井上美羽就是心叶学长?
我不禁想起了之前的种种不明白的事。一个事实摆到了我的面前。我的心中也曾产生过预感。
为什么身为高中生的心叶学长能够进出版社?
为什么他能和编辑佐佐木先生像熟人般交谈。薰风社出版的小说中,心叶学长写的是匿名连载的吗?
《宛如青空》的作者资料从来没有被公开过,据说是位女孩子。甚至有她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啊、病弱少女啊、超级美少女之类的传言,大家都满怀期待地等待着第二卷的发布,但井上美羽并没有发布第二卷就消失了。
可是,沉迷于连载中的《文学少女》的合唱部的女孩子们说过。
以前似乎读过风格类似的作品——
《文学少女》,就是井上美羽的第二部作品。
心叶学长就是井上美羽!
忍成老师和小瞳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心叶学长以坚定的目光,继续讲述着树与羽鸟的故事。
“《宛如青空》是以我和一位青梅竹马的女孩子为原型写的故事,我是树,而她是羽鸟。我无意间伤害了那个女孩子的心,由于我写了那部小说。我最重要的那个女孩子,在我的面前从学校的屋顶跳了下去。”
跳楼?羽鸟——?
心叶学长的目光中浮现出悲伤的神色,也许是回想起了那时的景象,他的表情变得扭曲了。可是,他的眼睛依然坚定地看着老师,声音也同样坚定。
“虽然她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但却从我的面前消失了。我把自己封闭起来,在昏暗的屋子里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裹起来,无数次地这样折磨自己,每天都在想,为什么我要遭遇如此不幸的事。
我甚至无数次地想过,自己将无法再次行走于阳光之下,不愿与任何人说话,希望自己也消失掉,并对自己产生了绝望,每天在黑暗的房间里叹息。
即使与她再会,等待着我的,也只会是更深的绝望。
我不愿知晓的‘真实’逐渐出现在我面前,希望相信的事物却一个个毁灭掉,曾经美丽的事物变得黑暗、脏污,撕裂了我的身心。
那是我之前从未体验过的痛苦。
我无法忍受,认为自己无法再振作起来!”
我被心叶学长的眼神,以及话语震撼了。
我没有读过《宛如青空》的小说。
可是,这个在电影和电视中看过无数次的故事充满了清新和温柔的气息。
故事中没有坏人,所有人都可爱而温柔,为他人着想。主人公树非常喜欢青梅竹马的羽鸟,羽鸟是一个坚定地向着梦想前进的男孩子,虽然偶尔会戏弄树,但树总是开朗而温柔地向他伸出手。
那是充满了温暖的幸福的世界。
可是,在那个世界的另一面,羽鸟却憎恨着树!竟然在树的面前从楼上跳下!
那竟然是事实!
忍成老师面色凝重,说不出话来,汗水不断地从他的额头渗出。
心叶学长的眼中泛出清澈的光。
“可是,在那样的黑暗中,有人向我伸出了光明的手,那个人教会了我在黑暗中点起一盏小小明灯的方法。”
他的声音坚毅而不失温柔。
他的目光,和放学后在文艺社用手提电脑录入小说时一样——温暖而忧伤。
我很快就明白了向心叶学长伸出光明之手的人是谁。
那个如今依然温柔地陪伴着心叶学长的心,支持着他的人。
那个人就是——
“如果不以自己的力量站起来,走出去,故事就会停止,那个人对我这样说过。无论多么痛苦,都要把故事的书页翻下去。
总有一天,能够到达可以看到满天繁星的地方——”
这是心叶学长在我陷入困境时总会对我说的话,对我描述的想象。
我明白,这是心叶学长从痛苦与绝望中振作起来,走出去而得到的体会。
人绝对不能主动走上死亡的道路。
只要活着,一定会得到改变。
即使是无尽的黑暗中,也一定能射进一缕光明。
而现在,心叶学长对站在深渊中的老师这样说道。
“请老师也把书页翻下去,一直前进。”
老师的目光动摇了。
他的内心斗争着,思考着自己能不能得到原谅,并咬紧了嘴唇,最后,还是把目光移开了。
心叶学长严肃地问道。
“你一直没有说出的‘真实’是存在的,不是吗?为了隐藏它,你和櫂都必须痛苦吗?”
变成老师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那是不存在的。”
他的声音嘶哑而颤抖。
“真的吗?你说过,自己不爱任何人,可是,其实你的心中是有爱的吧?”
老师的目光、双肩再次摇晃。
“——《心》中的老师,是一个‘爱别人的人,充满爱的人,同时也是一个无法伸出双臂,紧抱自己至爱的人’。忍成老师,你不也是那样的人吗?”
“不是的!”
忍成老师呼出的气在他的眼镜上形成了一层雾,他用颤抖的手指擦拭着,显得非常尴尬。难道,老师他——
小瞳屏住呼吸,看着老师。
老师露出弱弱的微笑。
“你说我爱过谁吗?”
心叶学长立刻回答道。
“爱过你认为不该爱的人。爱过在你身边,和你心意相同,与你一样失去过重要之人、与你一样受过伤害——你告戒自己不能接近的人。爱过不为世间认同,一旦告白,就会被世人用奇异的眼光看待、并产生非议的人。”
小瞳屏着呼吸。
老师放佛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似的 |
,嘴唇轻微颤动着。
“在我身边的,只有瞳和櫂,之所以对櫂温柔,是出于对另一个自己的爱,而关心瞳,是因为她像我妹妹一样。”
“记得你说过,妹妹的名字也叫瞳吧。”
听到这句话,老师的表情变得扭曲了。
我的心脏也如同被刀子刺到一般。
老师的妹妹,就是那个五岁的时候亡故的、海豚发饰的主人吗?名字也叫瞳?
小瞳看起来也是才知道这些的样子,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心叶学长的眼中流露出了忧伤的神情。
“对不起,我调查过老师妹妹的事。”
“……”
“在双亲因事故离世后,她住在叔父家里,后来也去世了,老师的妹妹心脏不好,发作的时候没能及时得到抢救……”
老师的脸变形了。
和在屋顶上谈论妹妹的事时一样,充满了愤怒。
“那时候,老师的妹妹和耿介先生在一起。”
心叶学长的语气和表情都带着悲痛。老师说曾经受到过叔父不可原谅的背叛。
“在去世之前,妹妹的声音,邻居们都听到了……妹妹的衣服凌乱,膝上有摔倒过的伤痕,胸口和脖子……”
“!”
老师呻吟起来。
心叶学长没有继续说下去。
老师的双肩轻轻颤抖着,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我想起了老师在屋顶上时说出的话,以及充满杀气的表情,不禁感到不寒而栗。
“那可恶的——无耻的——竟然对弱小的五岁孩子——做出那种可怕的事。”
难道,老师的叔父把老师的妹妹——不会的,妹妹才五岁,而且,对叔父来说,是有血缘关系的侄女——
小瞳的脸色也变得苍白。
老师眼睛充血,小声地说道。
“……一起玩的时候,她突然生起气来,叔父……是这么说的。可她明明是个爱独自和洋娃娃玩的乖孩子啊,那个人,连櫂也……”
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寒蹿上脊背。
为什么在收留櫂的一星期后,老师会去叔父家呢。
难道是担心櫂会受到和妹妹一样的对待吗?
而老师的预感成为了现实,櫂想从叔父那里逃走,叔父急忙扑过来,于是从楼梯上……
我不想再想象下去了,可是,小瞳会从老师说的话中继续“想象”的吧,她咬着嘴唇,紧紧抓住自己的裙子。
心叶学长对呼吸紊乱,痛苦地按住自己胸口的老师说道。
“珠子小姐对我说过,你的‘发作’,是从妹妹去世后开始的。
珠子小姐曾经说过‘良介并不是心脏有问题。’
一想到妹妹的死,心脏就痛得受不了,好像妹妹的心脏病转移到自己身上一样。”
老师脸色蜡黄,渗着汗珠回答道,接着,他露出一个痛苦的笑容。
“可恨的是,叔父的面容和我完全一样,我长着和那个男人相同的脸。”
老师的家里没有盥洗台。老师说过自己讨厌镜子。
他的话语中包含着痛苦。
心叶学长继续问道。
“你担心的——是自己会变成叔父那样吧?所以,无法承认自己对冬柴的心意,因为她的名字和你的妹妹一样,所以,你怕自己会成为你叔父的同类,不是吗?”
“——我们相识的时候,瞳还是小学生。并不是你说的那样,只是,因为名字和我妹妹一样,所以我对她十分关心,对我来说,瞳一开始就是妹妹一样的存在。”
老师把头转朝一边,不自然地呼吸着,回答道。
“可是,老师在冬柴散步的路线上的豆腐店做过早晨的兼职吧?日坂从老师那里得到的甜甜圈,和我母亲做的味道相似。我问过母亲,那是用豆渣做的,布丁中一定加入了豆浆吧。我问过豆腐店的人,他们说你是从三年前就在那里兼职的。”
“!”
老师的脸变得僵硬。
他的目光胆怯般地游移着,紧闭双唇,一句话也不说。
那家豆腐店,是奥古斯特的散步路线上的那家吗?早上营业的,只有便利店和那家豆腐店。
在那家豆腐店前被小瞳甩了的高年级学生曾经冲进店里,买下大量的豆腐烤着吃。
心叶学长提到豆渣,是因为那是豆腐店里有的东西?
老师不是在糕点店兼职的吗?他在过去公园的道路上的那家豆腐店里?在那里,整整三年间,每天守望着小瞳带奥古斯特经过?
啊,难怪他知道我初中二年级的时候骨折而拄拐杖的事。
如同从云间洒下的月光一般,守望着一切。
老师为什么选择这个时机出现在小瞳面前呢?
因为,除了说明自己将要出国外,还看到了小瞳对向她表白的人冷冷地说“等到下雪的时候”。
因为他知道,小瞳依然沉浸于櫂逝去的痛苦中。
所以——所以,以老师的身份来到我们学校,为了解放认为自己是罪人的小瞳。
小瞳一定感到混乱茫然吧。她疑惑地睁着双眼,身体颤抖着。
老师并没有看向小瞳。
而是把脸转朝到另一边,压抑着心中的情绪说道。
“身为大人的我,伤害了妹妹一样的少女。偷偷守望着她,是可以的吧。”
老师依然痛苦地重复着自己的观点,自己是把小瞳当做妹妹来关心的,可是,他的呼吸却越来越紊乱。
我想起了小学生时候的小瞳。
她皮肤白皙,面孔如洋娃娃一般精致,长发及腰,走路的时候发丝随风摇曳,路人无不回头观望。
在圣诞节演出中扮演玛丽亚的时候,歌唱的途中,戴在头上的布滑落——顺着她的长发落下,看起来非常美丽,观众都发出惊叹。
她是一个瞬间就能夺走人心魄的、美丽的女孩子。
那时候,我的大脑中,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跃动之感。
顺滑而柔软——
我的胸口一热,确信了一种“真实”,于是我开口说道。
“老师——老师当做宝贝看待的那个海豚发饰,不是老师妹妹的,而是小瞳的吧?”
忍成老师吃惊地看着我。
“……不,那是妹妹的遗物,妹妹经常戴着它。”
“老师是男人,所以不知道,小女孩的头发细嫩,那个海豚发饰过于沉重,是戴不好的。”
“虹色施华洛世奇水晶镂空形成的海豚后面有一个别针,老师妹妹的照片上,头发是剪到肩部的,清爽的栗色头发看起来非常柔软,那样的头发上缀着沉重的发饰的话,一定会掉下来的。
没错,那绝不是老师妹妹的遗物。”
老师再次把目光移开,绷起脸。
“为什么老师要说那是妹妹的遗物,而且拿给我看呢?不是因为珠子小姐说过海豚发饰的事吗?因为我如果出于什么原因而对小瞳提起发饰的话,就不好了,所以,你说那是妹妹的遗物,想以此蒙混过去吧?那样的话,我就会接受你的说法,而那个话题不好开口,所以我不会对小瞳提起。”
老师并没有回答。
老师紧闭着嘴,目光移向别处,一句话也不说。
——头上戴着发饰,用动听的声音歌唱、头发摇曳,笑容非常开心……
“那时候。老师用温柔的表情对我描述的,其实是小瞳吧?”
老师没有回答。
尽管额头渗出汗珠,表情痛苦,但他并不打算回答,也不看着小瞳。
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这时,小瞳用微弱的声音问道。
“海豚……发饰,在发布会的时候掉了……是老师拿着啊?”
突然,老师的表情充满了悲伤,如同胸口被挤压着一般,露出空虚而茫然的表情。
一直以来压抑在心间的东西——数年间一直隐藏着的东西——紧紧一句话就瓦解了。
老师看着小瞳,眼中噙着闪光的泪花。
心叶学长平静而轻柔地说道。
“你说过,恋爱是罪恶。那是犯过恋爱这种罪的人才会说的话。你认为自己不是对恋爱,而是对櫂犯了罪,不是吗?”
老师曾经带着寂寞的神情说过,自己没有爱过任何人。
可是,他其实是爱着小瞳的。
现在,我非常清楚。
正如《心》中的老师爱上房东女儿一样,老师也被比自己小很多的小瞳吸引住了。
不是把她当做妹妹,而是当做一个女孩子。
“爱别人的人。”
“充满爱的人。”
“无法伸出双臂,紧抱自己挚爱的人。”
忍成老师和《心》中的老师是一样的,忍成老师就是那样的人。
所以,他无法承认自己对小瞳的感情。
相识之时,小瞳只是一个小学女生。
我不知道老师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对小瞳的感情的,但我知道,老师非常痛苦,一直在烦恼。
喜欢上比自己小十岁,在自己看来只是个小女孩的小瞳,这是很奇怪的。那样的话,自己不就变得和叔父没什么区别了吗?老师无法接受这一点,明白自己不能伤害小瞳。
就这样,老师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感情。
可是,自己又不得不看着櫂和小瞳关系变得亲密,越走越近——
櫂和自己不同,与小瞳很相配,櫂和小瞳走到一起,也不会有任何人非议。
正因为小瞳的对象事如同自己的分身一般的櫂,老师才会感到心中如烈火灼烧,当知道櫂想在平安夜约小瞳去看电影时,故意回答“她和日坂有约”。
尽管否认这自己对小瞳的感情,老师还是像《心》中的老师一样,内心就接着。
就这样,櫂穿着小瞳父亲的衣服回来那天——老师割断了这最后的底线。
在屋顶上说了这样的话——
说一直听着櫂归来的脚步声,说櫂打开门的那一瞬间,自己的心如同被凌厉的刀子切割一般。和《心》中的老师一样——忍成老师在那一瞬间,被那美丽的长发束缚了心,无法自拔。
老师的心情让我感到十分痛苦。
和小瞳接吻,也许是为了终结思念的痛苦。
即使那样,老师依然不承认自己对小瞳的感情——
那确实是老师的自我,是老师的罪。
可是,结果却逼死了櫂,老师的内心一定非常悔恨吧,一定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吧。
老师决定独自背负所有的罪与寂寞。他把对小瞳的感情封闭在心中,一面在豆腐店兼职,一面默默守望着她。
老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守望着这个曾经被自己伤害过的女孩子,这个剪短了头发,封闭了笑容的女孩子呢。
光是想象那样的情景,我就觉得鼻子发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老师一定比任何人都希望小瞳幸福。
所以,他独自忍受着,把一切藏在心中。
现在,他依然紧握着櫂的耳环,闭着双眼,保持着沉默。
“老师,恋爱也许会带来罪恶,但喜欢一个人并不是罪恶。”
无论心叶学长说什么,无论小瞳的目光中有多少恳求,老师都不开口。
“请老师把‘真实’告诉我,请从现在开始,继续向前进。”
老师笔者眼睛,一动不动,低着头,把握着耳环的双手合抱放于额前,如同忏悔一般。
在很长的时间里,老师就是这样压抑着自己的感情。
《心》中的老师和忍成老师都无法把重要的话说出口。
明明只要说出来就能获得理解,只要说出来,就不需忍受寂寞。
可是,他们都选择把话藏在心中。
无法说出。
我痛彻地明白这种心情……
可是,即使是那样——
“櫂……也是希望你说出来的吧。”
忍成老师张开眼睛,望着我,我的喉咙微微颤抖,有种想哭的冲动。
“因为,櫂不是‘K’,而是想成为‘我’,他一定希望老师表明自己真正的心意。”
——电影院里会下雪。
——若是能够相信人,就一定能够微笑。为了那个人,让雪降临吧。
我仿佛听到了櫂的声音。
老师站了起来,缓缓把目光转向荧幕。
画面上映出的,依然是牵着手的两人,以及散落的白色羽毛。
老师以茫然若失的眼神看着画面,随后缓缓展开手心,低头凝视着櫂留下的雪之结晶——心之碎片,又把手紧紧握起来。
然后。
抬起头。
朝小瞳走去。
在小瞳面前停下脚步,对低着头,嘴唇微微颤动的小瞳深深鞠了一躬。
“请原谅我。”
老师以平静的、充满负罪感的、轻微得转瞬即逝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
“我曾经爱过你。”
这就是老师的“真实”。
◇◇◇
几乎没有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你总显得不高兴,而他显得很为难。
我也一样,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感到内疚。
对他的心意与对你的心意。
似是而非,似非而是。
这让我感到痛苦,难为情。
好像我对他犯下了罪。
因为,我和你在一起的事,抓挠着他的心。
你却不知道。
可是,一想到气氛如此尴尬,如此让人沉默,我的心就变得非常寂寞。
那种疏远的寂寞,非常让人怀念。
第七章怀抱寂寞
自放映室的上映会以来,已经过了一周。
明天就是平安夜。忍成老师昨天结束了图书馆的工作,将于平安夜的早上前往非洲的刚果。
他会在那里与猩猩结伴生活。
“——不打算再回日本了。”
放学后,当我去图书馆员室告别时,他一连平静地说道。
“我很感谢日坂同学和井上同学。我本来打算一个人终生背负起对櫂犯下的罪孽。既不希望瞳有任何负罪感,也不准备向瞳坦白自己的感情。”
即使是现在,对櫂做了无法挽回之事而产生的后悔,也还是没有改变的。对瞳所保持的感情,也深觉是不被允许的。
他悲伤地闭上眼睛,然后又对我露出微笑。
“不过,说出口后,的确让人轻松了不少。终于能够承认把櫂当做家人所爱的事了。”
他淡淡地用平静的声音说完后。
“只不过,如果瞳今后能不把我的告白当作负担就好了。”
眼神再次因为担心而黯淡下来。
上映会当日,小瞳被老师告知“曾经爱过”,看着始终低着头的老师哭了出来。
不过,那也许是渐渐融化积聚于心中苦楚的眼泪。
小瞳站起身轻轻触碰老师的肩膀,老师也慢慢起身看着小瞳。虽然小瞳因为哭泣一脸悲伤,但还是用嘶哑的声音对老师说道。
“……我们真的对櫂做了很过分的事。所以,一个人背负这种事是不被允许的。将櫂的是全部当成没发生过,是不可能的。我绝对不会那么做。不可以那样……两个人要永远——背负櫂的事。”
老师也仿佛得到救赎般,带着空洞哀伤的表情——
“是。”
这样喃喃道。
随后,他把一对耳环的一只放到小瞳的手中。
小瞳紧紧握住手掌,将其贴到脸上。
“小瞳没有觉得是负担哟。听到老师说出真相,反而变得轻松了。青梅竹马的我都这么说了,不会有错的啦。”
老师听罢眼神变得柔和,回答道。
“谢谢。我现在也是重获新生的感觉。这样就能了无牵挂地启程了。”
“……小瞳来过了吗?”
我这样问道。老师则露出清爽的笑容。
“没有。”
摇了摇头。
“井上同学在午休时已经见过了。帮小瞳扮演他的男朋友,是因为想起过去的自己而无法坐视不理……他是这样说的。他还为对我恶语相向的事表示道歉。”
心叶学长就是作家井上美羽的事。
青梅竹马的女孩在眼前从屋顶跳下的事。
他一定是把对櫂的死而感到自责的小瞳,和那时的自己相重合了。
“日坂同学喜欢井上同学呢。”
老师突然说出那种话,让我有点焦躁又感到害羞。
“是的。非常喜欢。”
我红着脸,笑着答道。
结果,老师也露出耀眼的笑容。
“我会为日坂同学的恋情祈祷的。另外,请一直做瞳的朋友。
瞳她总是对我说——菜乃其实是很聪明的。自己不想说的是绝对不问,消沉时却会悄然无声地待在自己身边。只有在自己寂寞时,菜乃才会变得缠人。那些事菜乃都能看得很明白,所以自己才会赢不了菜乃——瞳会选择公立中学,就是因为不想和菜乃分开哟。她只对我不好意思地说了实话。
‘因为,那间学校里没有菜乃啊。’”
我感到胸口一阵悸动。
“老师……上映会上,老师对小瞳的事用了‘曾经爱过’的过去式呢。但其实现在也对小瞳……”
老师用修长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嘴唇。
然后,他微笑着用温暖的声音低声说道。
“保密。”
那就是我和老师最后进行的对话。
“圣诞节果然要火鸡啦。家鸡是邪道啊,小瞳。”
“火鸡有腥味,我不喜欢。”
二十三日的休息日,我在小瞳家里一边翻着烹调书,一边东扯西扯地商量着明天的平安夜要做些什么。
我们约好,明天和小瞳一起去看电影,然后在小瞳家里自己动手办个Party。
由于小瞳表示想好好看到最后,所以电影已经买好了《宛如青空》的再放映预约券。
我会知道现在这个时期电视剧重播、电影再放映的事,都要归功于电车内广告商的《文学少女》发售通告。
因为在文艺志上的三次连载,使得小说的内容也和没有署名作者的那篇小说出自谁手的疑问一样,成为人们谈论的话题。在探寻作者的人之中,列举出众多作家的名字,其中有一个名字变得越来越突出。
“绝对是那样啦。”
“可是,为什么不署名呢?”
就在大家翘首以待三年前消失的作家再次登场时,广告上大大地刊登出井上美羽的名字。
不产生骚动才奇怪呢。
再加上《文学少女》在三次连载中结束最终章,将在来年开年出版。光是网络和书店的预约,就已经突破了三十万册,而且还在继续上升。
我是不是也该在看电影前读读小说版呢……到傍晚之前一定……有时间的。
小瞳在便签上记着要做的事情。我跪坐在袋鼠的玩偶旁,听着小瞳的声音。
“白天就把鸡烧好。bûchedeNoël(蛋糕的一种)也在出门前做好松糕,回来后再装饰奶油。”
“……嗯。”
“圣诞树早上就从储藏室里拖出来了,快点来帮忙啦,菜乃。”
“……嗯。”
我呆呆地眺望着窗外。天空被灰色笼罩,天气预报说午后会下雪。
“怎么了,菜乃?你从刚才起就很奇怪呢,老是在发呆。”
小瞳骤起了眉头。
我把袋鼠玩偶抱在胸前,和小瞳四目相交。
“呐,小瞳。你去忍成老师那里告别了吗?”
我一脸严肃地问道。小瞳咽下话头,移开视线。
“我不去。”
“为什么?老师明天就要去刚果了呀。”
“……”
小瞳保持沉默,一脸犹豫地咬着嘴唇。
“呐,为什么不去和老师见面呢?”
“……因为那样比较好。”
她有气无力地轻轻嘀咕道。
“真的吗?”
我没有放弃,袋鼠玩偶凑近小瞳的脸问道。
“上映会时,老师对小瞳坦白了‘真实’吧?不过,小瞳还有事情瞒着老师呢?”
小瞳的肩膀微微摇晃了一下。
“小瞳也是喜欢老师的吧?”
“……”
“现在也是那样吧?”
“……”
“不管是欺负櫂,还是察觉到櫂爱着老师,都是因为小瞳和櫂抱有相同的感情吧?所以尽管起初两人相互看不顺眼而无视对方,后来却变得亲密……”
小瞳依旧咬着嘴唇低着头。
小瞳几乎没有对我谈起过家庭教师的事。
明明得了感冒也要隐瞒,勉强去上老师的课。可关于老师的事,却闭口不谈到不自然的程度。那一定是因为对于小瞳来说,那是特别到想要作为一个人的秘密保留起来的,神圣的存在。
“再会之后,小瞳也一直很在意老师的事呢。”
尽管用冰冷的目光瞪视着他,心里却多半在心潮澎湃。
能够再次遇见喜欢的人。
不过背叛櫂的自己,没有喜欢老师的资格。所谓为了压抑对老师的心意,就只能去憎恨老师。
唯一能够被允许去爱老师的,就只有作为櫂的时候。
想要把櫂的心意传达给老师的愿望中,一定也混杂着小瞳自己的真心。
小瞳痛苦地低语道。
“菜乃……我对櫂……不想伤害……很重要。”
我温柔地回答她。
“嗯,我知道。小瞳渐渐变得喜欢櫂呢。櫂也一定是这样的。”
櫂和小瞳之间所存在的。
那是共感吗?
还是说,应该是恋爱的一种呢?
我回忆起初一时的初夏,在亮绿色的街道树下,与櫂牵着手漫步的小瞳。
当我向她问起櫂时。
“不认识 |
、真的是不认识的人。”
她脸色泛红,这样回答。
“我……一辈子只谈一次恋爱。不会简单就动心的。”
眼神严峻地喃喃道。
当时,小瞳变得更加漂亮,经常陷入沉思。啊啊,小瞳坠入爱河了呢。我这样想着,觉得心里小鹿乱跳。
小瞳所爱上的,是大她很多的家庭教师。
但是,櫂也——可能在与老师谈着不同种类的恋爱。
而且,櫂是不是也在爱着小瞳呢?
小瞳和櫂的关系到底如何,小瞳究竟是怀着何种心情面对櫂的呢。这些大概连小瞳自己都没法好好说明吧。
和老师再会之后,小瞳会对我极力隐瞒老师和櫂的事。可能也是由于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无法相信自己的缘故。现在,我能够体会她的心情了。
小瞳无法去见老师,是因为还对櫂心存愧疚。
“小瞳,櫂是觉得如果是小瞳就可以,才同时邀请老师和小瞳一同去看电影的。不可以忘掉那件事哟。”
小瞳还在犹豫地咬着嘴唇。
“而且,小瞳想和老师一起去刚果吧?”
我看着瞪大眼睛的小瞳,把袋鼠抱到胸前笑道。
“嘿嘿,我知道的。小瞳在便当里吃蝗虫的理由。小瞳明明很讨厌虫子,而且非常挑食的说。
因为无论是在热带雨林还是热带草原都想跟着老师,所以才觉得起码要能吃得下虫子才醒呢。丢掉洋服,也是因为老师要去的地方不需要轻飘飘的衣服吧?就连澡也可能好几天才能洗一次。所以你才想要去习惯吧?
尽管想着绝对不可以喜欢老师,可当知道了老师要去外国时,却又不由自主地要做些什么吧?小瞳对老师喜欢得无法自拔呢。”
“可、可是——”小瞳痛苦地诉说道。“老师那时对我说了‘曾经爱过’啊。不是‘爱着’,而是过去式的‘曾经爱过’——他现在也许已经变心了。”
——保密。
我回忆起那神秘的微笑,感到胸口被揪紧。
“即使那样,小瞳也是喜欢老师的吧。”
小瞳用双手胡乱揉着头发,低下头去。
“……我这样好吗?”
“当然了。櫂也是这样说的。你瞧,小瞳。”
我开朗地说完,朝窗户扭过头去。
灰色的景色中,白色羽毛般的雪花正缓缓飘落。
小瞳瞪大了眼睛。
“!”
我握住小瞳的手站起来,打开窗户。
冰冷的寒风吹过面庞,纯白的雪之结晶拂过小瞳的脸颊悠悠飘落,受热渐渐融化。
从小瞳眼中溢出的泪水与雪相互交融。
“你可以去哟,小瞳。”
小瞳不断眨着眼睛,想止住泪水,可眼泪却接二连三的涌出。她不甘心地板起脸,用哽咽的声音说道。
“呜……菜乃,就算我不在了也没关系吗?”
我心中充满了苦涩和悲伤,想要强颜欢笑却没有成功。
“好寂寞。”
我压低声音答道。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小瞳惊讶地屏住了呼吸。
我紧紧抱住袋鼠玩偶,哭诉道。
“好孤单、好寂寞啦。当然非常寂寞了!我们一直都在同一所学校的说!我一做好红白蛋糕,马上就会被小瞳拿走。遇到高兴的事情时,第二天就能在学校告诉小瞳。在小瞳家里住下,在被窝里聊天——那、那些事情,全都不能做了。非常、非常的寂寞,胸口像要被压垮了似的……!午休时,也不能和小瞳一起吃便当了呢。”
我越说感觉越孤单,仿佛自己成了寂寞的集合体似的。喉咙发热,浑身颤抖,眼泪流个不停。
我的脸现在肯定变得一塌糊涂。
小瞳野表情扭曲,泣不成声地哭了起来。
“不要走,小瞳。我不要你走!哪里都不要去……就算叫我一百次笨蛋也没关系,不要去什么热带雨林。一直留在我身边。”
小瞳扑过来紧紧抱住了我。
我也把头贴在小瞳的脖子上,放声大哭起来。
“不要你走,不要。可是,如果小瞳能获得幸福——去也没关系!”
我拼命从嗓子中挤出这句话。
不要。不想她去。
寂寞。
但是,如果有洁癖、最讨厌虫子的小瞳喜欢那人到了可以去为其吃蝗虫、忍耐不洗澡的程度,那么,去也是可以的!
“呜,因为我是这个世上最了解小瞳的人。小瞳非常想去老师那里的事,我是很清楚的——所以,平安夜的预定取消也没关系哟。
《宛如青空》的电影DVD,我会用邮寄给你的。”
我用双手把袋鼠玩偶使劲塞到哭泣的小瞳胸前。
“这、这孩子会代替我、留在小瞳的身边,一直给小瞳加油的。”
小瞳收下了玩偶。
我们手握着手,两人的手都是凉冰冰的。从窗口吹入的风也很寒冷,雪花纷纷扬扬地不断飘落——
小瞳任凭泪水接连不断地滴落到怀抱的玩偶上,说道。
“在文艺社,对井上学长谈起櫂的事时……菜乃来了……那时,我感觉不可以依靠菜乃。因为菜乃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如果被菜乃讨厌的话,也许就能明白櫂的痛苦了。
因为背叛了櫂,所以我必须孤身一人才行——所以,我做了和老师一样的事——为了让菜乃讨厌我。”
“真是笨蛋呢,小瞳。”
我破涕为笑,摸摸她的头。
“是啊。我真是笨蛋。可是,直到说出口我才明白。老师也一定是想要毁掉、抛弃一切,让自己变成孤单一人。”
因为那样一来,就不会再对他人的感情感到畏惧、过分期待、胡思乱想结果却会错意、受到伤害了。
可、可是,菜乃就算被我恶语相向也没有离开。即使我的恶劣性格暴露,在班上被孤立时……菜乃也依旧坚持地守在我的身边。我明明对地你毫不理睬,你却总是缠着我不放。你其实知道我是很寂寞的——所以才一直陪着我呢。
小瞳把脸埋进袋鼠玩偶,呜咽起来。
“因此——我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相信你。只要是你的话,我无论何时都会相信。所以呢,所以菜乃——如果你说我可以去的话——我就会相信自己可以去到任何地方。”
我用尽全力抱紧了自己最亲密的好友。
整个晚上,雪都一直下个不停。
◇◇◇
要是能为重要的人降下白雪该多好,自己一直这样想。
那应该是如同被亮光所包围般的幸福感觉吧。
瞳,他爱着你哟。
一开始是因为你和他的妹妹同名的缘故。之后,他渐渐被你自身所吸引。
去年的十二月,你在合唱团的圣诞公演里扮演玛利亚呢。那时,和他一起去观看了。
在开演前,看见了抱着衣服慌慌张张跑过走廊的你。
你可能是迟到了吧,显得非常焦急,一边跑一边解下束发的发卡,放进包包里。
是那个镶嵌了很多虹色的施华洛世奇水晶、海豚的发卡呢。
它从包里掉出来,遗落在走廊上。
你没有发现,跑掉了。他将其拾起,非常小心地放进胸口的口袋里。
“等下还给瞳吧。”
虽然他微微张嘴这样嘀咕道,却并未归还给你,一直自己保存着。
当他将小心用布包裹起来的海豚从衣柜深处取出,用略带苦涩的眼神眺望时。
当他将起轻轻按在胸口时。
我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全身就像着了火般炽热。
那是他的秘密。
我的这告白,也将很快结束。
我——和“僕”多次重复的理由,你的话应该会明白的吧?
没错。僕想要变成“我”。
希望能对“老师”坦白一切。
希望他说出“爱着你”。
如果他能只对僕坦白的话,我一定能够接受这份寂寞吧。
这样一来,僕应该就能同你和老师三个人愉快地生活了。
因为不知为什么,僕就如同喜欢老师般喜欢着你。
明明被那样恶劣地对待过呢。在僕看来,你是个非常漂亮的女生。当你出言不逊时,有时会让人产生你也许是在关心僕的感觉。每到那时,胸口就会感到一丝暖意。
也曾和你牵着手回家呢。
那时的僕因为珠子“我和良介结婚的话,你就要搬出去。”的话而心情低落,所以你才会牵住僕的手呢。
“你想和老师在一起吧?那么,就不要因为浓妆艳抹的大婶的话消沉啊。”
被你没好气地那样说时,僕高兴得几乎喜极而泣。
你也曾对着珠子大喊过“櫂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会一直待在这里!”呢。
真的、真的很高兴。
僕想和老师一直在一起。因为僕的亲人只有老师。
可是,如果也能和你在一起的话该多好啊。
如果僕变成“我”,你成为“太太”,能和你与老师三个人在一起的话,寂寞也许就会完全消失吧。
僕是打从心底里如此相信的。
因此僕为了传达这份感情,在电影里隐藏了信息。
虽然已经没法去看了,但至少要将僕的“心”留给你。
就把记录这告白的装置,悄悄藏在你的身边吧。
地点已经决定好了。
你房间内的袋鼠玩偶里正合适。如果用小刀稍微切开肚子上口袋内侧塞进去的话,是很难被人发觉的吧?
因为那只袋鼠是你的好友日坂同学送的礼物,所以你无论去哪儿都会带上它的吧?
等下去拜访你家,让你泡下咖啡吧。
趁你离席的空当,赶快将其藏好。虽然僕不喝咖啡,不过最后这种程度的恶作剧也没关系吧。
僕是个没志气的人,现在的这种状况下寂寞得让人无法忍耐啊,忍不住想要去做蠢事。
很久以前,僕就放弃了人的身份,对人这种生物感到恐惧。可是,心总的某处却似乎还想要与这个世界保持联系。
不过,对他人抱着“有可能”的幻想,焦虑不安、卑躬屈膝也好;将幻想打碎变得空荡荡也好;都已经让人感到疲倦了。
寂寞得无以复加。
只要活着,这份寂寞大概就会不断造访吧。
即使“老师”接受了僕,僕就真的会感到充实吗?
会不会只是变得更加寂寞呢?
因为,把自己的心全部袒露给他人也好,将他人的新全部据为己有也好,都是不可能的。
所以,僕想要终结自己的寂寞。
不过,一生中哪怕只有一次遇到能够相信的人也是幸福的。
一生中仅有一次,僕相信了你、老师和僕三个人在一起的幸福未来。三人在一起比什么都要幸福,三个人一起欢笑的情景。
那时全身充满温暖,从心里无限涌出喜悦一般的美妙感觉。
为了送出给你们的信息,去参加电影的临时演员,稍微面向摄像机、第一次笑出来时也让人非常高兴。
啊啊,僕终于能够笑了。
说不定,自己就是为了体会这幸福而出生的。
那时,僕降下的雪非常轻柔洁白,很温暖哟。
启程时就手握那雪之结晶吧。
那样的话一定不会寂寞的。
和瞳与老师——良介相遇太好了。
如果你在某天发现了这告白,请不要透露僕迟疑不决、毫无志气的喃喃自语,只将那句话传达给他。
相信两人,能够降下白雪真是太好了。谢谢你们在那一天向我伸出手。
僕会对着这雪的结晶祈祷两人的幸福。
今后,也会继续为两人降下白雪。
◇◇◇
持续整晚的雪在第二天早上停止,太阳在蔚蓝的天空中闪闪发光。
中午前来了两通电话。
其中之一是珠子小姐的。
“喂!你说的有别墅的公子哥……我听说了,那是个女人!我可不是搞百合的!”她大发雷霆。
不过心叶学长拜托了麻贵学长(?学姐)那边的秘书高泽先生,为他朋友和珠子小姐的联谊会做了准备。最后珠子小姐趾高气昂地表示:“算了,原谅你对我撒了谎。”
第二件,是有关小瞳的。
此刻,她正和奥古斯特一同在机场。
由于大雪的关系,忍成老师乘坐的飞机延误,他地出发会比预定的时间晚一些。小瞳没能让老师带自己走。
昨天,在与我分别之后小瞳去了老师的公寓。她对老师说自己要休学,要和他一起离开日本。
“就算这样也不行。”
老师用平静的眼神注视着小瞳这样说道。
“我的确曾爱过瞳,但那是一种在远处凝望某个美丽清澈的东西的感情,从来没想过要和瞳一起生活。”
无论小瞳再怎样发怒、哭泣或是恳请,都没能打动老师的心。
“在森林里一边研究猿类一边生活是我的梦想,我不能让你也陪我耗在我的梦想中。而且,你最讨厌虫子了,酷热你也不能忍受吧?我去的地方,对你来说是非常严酷的环境。”
自始至终,老师都是一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态度。
“请你永远记住櫂,但是,请忘了我。拜托了。”
据说他就那样微笑着,消失在了登机口的另一边。
“谁能……忘得了啊。”
小瞳的语气也很平静。
她毅然决然地表示,今后要追随老师的脚步,即便他赶自己回来她也绝不会离开半步,她要做给老师看,虫子酷暑和骤雨也根本算不了什么。
接着,她有些弱弱地开了口。
“或许老师会一辈子都原谅不了他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接受我……櫂死的时候,老师也是满脑子都是他,或许今后永远都会是这样……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要紧,哪怕我继续孤独下去也不要紧。我要留在老师身边。”
最后那句话的语气很强硬。
耳边忽然响起了奥古斯特的叫声。
小瞳的声音哽咽了起来。接着她憋足劲,努力用和平时一样的冷酷的语气开了口。
“告诉你,奥古斯特的名字是我和老师一起想的。弗里德里希·列珀尔德·奥古斯特·魏茨曼,是位德国动物学家的名字。”
临别时分,她只对我一个人透露了这个秘密。
怀抱着寂寞,小瞳踏上了旅程。
满大街都充斥着红、绿、金这三种圣诞的色彩,驯鹿的铃铛声和圣诞歌流淌在街头巷尾。
终有一天,老师会牵起小瞳的手。
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或许要等到几年后,甚至几十年后。
在那之前,小瞳和老师一定都是寂寞的。
不,即便二人结合在了一起,也会在想到櫂时,一同体会到如同站在皑皑白雪中一般彻骨的寂寞吧。
但即使如此,总有一天,老师会向小瞳走去。
小瞳会向老师靠近。
我坚信这一点。
因为,那也是櫂的愿望。
所以,一定——
开演五分钟前的电影院,四分之三的座位已被坐满。
观众多是情侣或朋友结伴过来的,或许孤身一人的只有我。
这么说来,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看电影啊……
确认完票上的座位号后,我找到了比较靠近当中的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我只听见周围人在窃窃私语,说着什么“真想早点读到美羽的新作”、“这部电影,我中学的时候看哭了”之类的话。
啊啊,大家都喜欢这部《宛如青空》啊……都在等待美羽的新作啊……
心叶学长会怎样度过圣诞夜呢?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有人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电影票是指定券,那本该是小瞳的座位。
我惊讶地看向身边,只见心叶学长正平和地看着我。
“——心、心叶学长,你怎么……”
“冬柴同学给了我电影票,说是为了感谢我在老师那件事上帮了忙。浪费就太可惜了吧。”
心叶学长将脱下的外套叠好,放在膝头。
“而且,这部电影我从来没有完整看过……这多亏了你……”
他自言自语似地呢喃道。
开演铃声响起,灯光暗去,黑暗吞没了我的全身。
就在我的肩头能触碰到的位置,坐着心叶学长。我正和我望着同一个方向。
他是来安慰我的吧。
我只觉得心头一紧。
——因为,我是井上美羽。
我在学校的放映室听到了这句话。
心叶学长严肃地将过去的事情告诉了我。
《宛如青空》中树和羽鸟的原型,就是心叶学长自己和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孩。
之前,有个眼神犀利的拄拐杖的女生来看过文化祭合唱剧排练……
可能她就是羽鸟吧。
现实中的《宛如青空》里并不只有美好的事物,据说这是一部充满了伤痛和背叛、绝望与痛苦的故事。
但是,这篇我看了一遍又一遍、让我心动不已的故事,却让我觉得那样温柔和温暖。
预告结束,标题在蓝天的背景下浮现了出来。
彼此爱慕的二人的闪亮的爱情故事上演了。
即便我正在和心叶学长一起看电影,但心里仍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向外撒似的,寂寞。
这和疼痛或是苦闷都不一样。
就好像我的人生中失去了某个决定性的重要东西,而那东西我已经找不回来了——就是这种无奈且无助的感觉。
那天,我才懂得了寂寞。
过完年,心叶学长就会从我身边离开。
别离就在眼前。
——我就算一直这样寂寞下去也不要紧。
小瞳坚定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来。
那么,我也抱着寂寞前进吧……不知道毕业仪式那天,我能不能笑着送心叶学长离开呢。
你说呢,小瞳……
没有答案。
可是,那天终会到来。
在心叶学长身边忍受着不安和寂寞,我注视着屏幕里从树叶间投下的温暖阳光。
外传三 见习生的毕业 某日的七濑
吃完晚饭,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按动手机,发现收到了一封邮件贺卡。
“MerryChristmas!七濑!
提早一天,将祝福送给我最爱的挚友七濑≧▽≦
祝七濑度过一个快乐的圣诞节\(^o^)/☆
夕歌”
看着画在可爱贺卡上的驯鹿和圣诞老人,我不禁笑了起来。
去年的圣诞夜我在派对上和井上说了话,还约了去看电影,但今年我是在家里和家人一起过的。
朋友邀请我说“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吧”,但我却用“谢谢”表示了拒绝。
因为今年的圣诞夜我想一个人过。
“谢谢你,夕歌○(★ˊ▽ˋ★)/♪
驯鹿好可爱啊~☆”
我也选了一张画有天使的贺卡,给她回了信息。
“那个,前几天发生了一件让我很兴奋的事情。(@﹋▽﹋@)”
文化祭过后,我和夕歌互通过几封邮件。
一开始,我给一个自称名叫臣的学弟发信息,但发了几次之后对方并没有回答。
这和一年前的圣诞夜一样。
那时候也是如此,夕歌给我发信息,而我发给“臣”的信息却从来没有等到任何回复。
所以这次我从中途开始,就转而向夕歌发信息。
“能在文化祭上听到夕歌的歌我真开心,谢谢。”
结果,第二天“夕歌”给我发来了回复。
我的心立刻就乱了,然后我将自己能想到的将当天发生的一切全写成了邮件,发给了夕歌。
我过得很好哦!虽然我没能追到井上,而且遇到了一些难受的让我想哭的事情,但我还有朋友,我还在努力准备考试,而且井上终于愿意对我说些真心话了,今后一定能慢慢进步吧——我只想告诉夕歌这一点。
三天后,回信才出现在我的手机上,但这也已经让我非常开心了。
在那之后,我一直都在定期给她发信息。
虽然有时候她并不回复我,但我还是一封接一封发着。
为了不让邮件看上去像是在吐苦水,我尽量让自己把内容写得明快些。但每当我失落时,“夕歌”都会很快回复我、鼓励我。
“——然后,因为井上拜托我,我就穿了男装(*^^*)。
那是我第一次穿男生制服,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我本以为绝对会暴露的哦o(><)o,但没想到居然什么事都没发生。
也可能是因为我一直披着斗篷低着头的缘故吧。
感觉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挺有趣的(=ˊ▽ˋ=)。
无论是井上拜托我扮男装,还是他笑着对我说‘谢谢你帮了我’,都让我很开心(*^^*)?
今晚我打算再读一遍井上的书。
我向你提过他一月要出新作的事吧?
那本我也打算读一读。
夕歌现在在干什么?
我也要向夕歌送上好多祝福哦(*ˊ▽ˋ*)V☆”
发完贺卡,我在粉红色的马克杯里倒上红茶、加入牛奶和蜂蜜做成了奶茶。用顶着星形标记的金色茶匙搅拌的同时,我突然回想起来,这马克杯是我和井上看完电影院回来的路上井上送我的礼物吧……
那首我送他的、和这个杯子配套的蓝色马克杯……他有没有在用呢……
一想到井上我的心还是会疼痛,但同时我也感受到了幸福,它让我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笑容。
这个马克杯也是一样以前我是看 |
到它就会哭,但现在只会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自从在文化祭的舞台上演绎了伊丽莎白这个角色后,我就变了。
不,我的变化,一定是从我选择了站在舞台上而非逃避的时候开始的。
还有,在站上舞台之前我的心里都是充满不安的,而天使的歌声使我平静下来。
所以,我能够变得如此稳重,都托了日坂和天使的福。
日坂是个不可思议的女孩。
我嫉妒她,即便我瞪过她打过她,她还是笔直地向我走了过来。
她毫不掩饰自己喜欢井上的心情,甚至用爽朗的笑容和开朗的口吻诉说了自己的感情。即便井上对此无动于衷,她仍会毫不犹豫地向前挺进。
同时,她甚至还考虑到了我的感情。
每次和她说话,我都会变得非常积极。
我觉得日坂身上的温暖而明朗的气质,和井上喜欢的远子学姐很相似。
所以,日坂或许能办到我所办不到的事情。
或许她能像远子学姐一样,让井上暴露出真正的自我。
虽然心有些疼,但对此我并没有感到不甘心。
我依然喜欢着井上。
但是,我觉得能以一种平和的心态而非焦躁不安的感情、陪在他身边就已经足够幸福了。
最近,早上我和他能很自然地互道早安,在走廊里遇到时也能随性聊上几句,这让我很开心。
曾经,和井上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紧张到呼吸困难。
但现在我能很自然地呼吸了。
“日坂很像远子学姐吧。”
我问井上。
“是啊,比如一不留神她就会做出些异想天开的事情之类的。”
他用暖暖的眼神看着我,回答道。
所以。
“井上,你可不许对我以外的人花心哦。”
当我说出这句话时,他先是诧异地瞪圆了双眼,然后缓缓眯起眼睛,微笑着回答道。
“嗯,我不会。”
那语气非常亲近。
哇,我都在说些什么?而且说得那么若无其事。虽然我的心里像油煎一样脸也羞得通红——井上对我露出了那样的笑容让我的脸更热、心跳更快了——但在和他道别后,我觉得非常舒服。
我喜欢井上。
这点是不会变的。
所以我不会勉强自己放弃他。
可是,我们马上就要毕业了。
一想到这儿,我就难过到胸口疼。
喝了一口已经凉透了的奶茶,我翻开映着蓝天的封面陷入沉思。
日坂——会怎么做呢。
井上肯定没有对远子学姐以外的女生动过心。我知道日坂和我一样,从认识井上的那一天起她就注定失恋。
那么日坂今后……
手机突然响起了明快的赞歌。
是“夕歌”发来的消息。
“我也读过《宛如青空》哦。”
屏幕上映出了这几个字。不知事温暖还是苦涩、不知道是想笑还是想哭的感情顿时涌上了心头,鼻子酸酸的。
“我们一样(=ˊ▽ˋ=)。
读完以后我再发邮件给你。
等你读完也要告诉我哦。”
我按下发送键,又给自己泡了杯奶茶。
我往里面加了好多蜂蜜,很甜,很美味。
就这样,我在加湿器喷吐着白雾的寂静房间里,一边读着书,一边倾听着CD播放的优美赞歌。
外传三 见习生的毕业 离别的短篇物语
“呜啊——七濑学姐,这个奶油搅拌机真是强力啊——!巧克力全都打飞了——!”
新的一年,进入二月的某个周日下午。
我在七濑学姐家的厨房里系着印有太阳纹的围裙,胸前抱着碗,正在和奶油搅拌机苦战着。
厨房中飘散着巧克力与朗姆酒的浓郁香气。
“是你的搅拌方法太过暴力了!日坂!”
身穿粉色围裙的七濑学姐说。
“哎,怎么会?”
“哇!不要向着我这边!”
从轰鸣作响的超强奶油搅拌机前端出来的巧克力、黄油、鸡蛋、砂糖、与朗姆酒的混合物飞溅在了七濑学姐脸上。
“呀。”
七濑学姐闭上双眼,茶色物沾得她头发、鼻子、脸颊上都是。
“日~~坂~~~~~~~~~~!”
“对不起!”
我将搅拌器拉向自己一面,结果这次换成是自己沾得满身都是了。
沾在鼻子上的巧克力的浓香迸发出来,那感觉就像是在读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我的脸上也和七濑学姐一样,瞬间满脸都是巧克力了。
“关掉搅拌器开关!日坂!”
“啊啊啊啊啊是!”
随着咔嚓一声,凶暴的搅拌器终于安静下来了。
“唔……面粉和胡桃还没放进去呢……材料就剩一半了。”
“日坂,我觉得你的情况更糟,你这个破坏魔。”
“……对、对不起。七濑学姐好不容易在繁忙的考试期间抽出时间传授我顶级巧克力布朗尼的制作……这样还能在情人节当天把巧克力布朗尼送给心叶学长了吗?”
看到我消沉的样子,七濑学姐马上慌张地扭过脸说。
“没、没关系。重要的考试基本上结束了,而且在我叫你来家里时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了。况且我家又是经营清洁店的,像巧克力这样东西很好除掉,所以稍微弄脏点没关系的。”
她微红着脸慌张地说。
啊~七濑学姐就像是人家说的那样,真是越看越可爱啊~如果我是男生,一定要她做我女朋友。
我笑着说。
“那么,就是满屋子巧克力也没问题了。清洁店老板最强了。”
正说着,七濑叫道
“我们是清洁衣服的,房子的清洁不在专长之内!”
“啊、是吗?”
“平时说清洁店的话不就是那样吗!别装傻了,擦擦脸、重来吧!”
七濑学姐用热水拧干毛巾后给我擦脸。
“七濑学姐、痛痛痛、好痛。太用力了,在温柔一点儿。”
“不这么擦的话怎么还原你的好皮肤啊。”
“真过分~~~~~~~~~~~~”
“还有,要是材料都飞没了,就用你攒的钱来买哦。”
“啊,要杀人啦。”
哀鸣响起,我再次从融化黄油和固体巧克力开始做起。
在融化的黄油与巧克力中加入砂糖、蛋黄、打法的鸡蛋与朗姆酒,然后慢慢搅动、混合。
七濑学姐抱着肩膀在看着。
“要是你让井上吃了奇怪的东西,我可不能容忍。”
“记、记住了。”
快到情人节了,我说“我也想像七濑学姐那样,送给心叶学长亲手制作的巧克力点心”时,七濑学姐之所以用脸色铁青地说要教我就是因为这个吧。
不过我还是有得意的料理的啊~那个,虽然送给七濑学姐的那个香草蛋糕是个未完成的试验品,不过现在也许就……
一边搅拌混合材料,我们一边闲聊起来。
“七濑学姐,心叶学长的新作你读多了吗?”
七濑学姐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在一阵窒息难过之后,她说。
“嗯,读过了。”
接着,她问。
“日坂呢?”
“我在发售日那天买来看的。那书都摆到街上最大的书店里去了,真是厉害~书在地板上堆得像小山一样,还贴着‘井上美羽令人期待的新作!’的广告呢。”
“……新闻报道说销售两周突破百万册。”
七濑学姐似乎有些落寞。
“那个小说果然是……写的心叶学长和天野学姐吗?”
“……是啊,虽然不是全都原封不动……但是读着读着脑中就浮现了远子学姐与井上的样子。”
低头说完后,七濑学姐突然抬起头来。
“啊,但、但是,是很好的小说啊。和《宛如青空》不同,虽然也有严肃的场景,但有种非常通透的感觉,读完后感觉心灵澄澈清爽——想说井上写了了不起的小说呢——井上真是了不起的人啊。”
她不好意思地笑着,还有一点儿笨拙。
我也和她一起难过起来。
心叶学长为了天野学姐而写的小说美丽、透明,也有让人感觉痛苦、难过得透不过气的场景,但尽管如此,它仍然是被傍晚温暖的金色之光包围着一样的优美故事。
但是,想到能让心叶学长写出这样故事的只有天野学姐时,我的心中如同暗云飘过,喉咙阻塞、痛苦难当。
所以,我认为在我面前笑着的七濑学姐很了不起。
“我啊……果然还是喜欢井上。井上写了那么厉害的小说,甚至都上了新闻,看到这些,我就觉得井上离我远去了。有些寂寞……但是,最近我终于能够不紧张地和井上说话了。而且井上也能和我像朋友一样打招呼了……这样就够了……真的。”
七濑学姐波澜不惊地将两手轻轻握在胸前说道。
“虽然我不能像远子学姐一样被井上写进小说里,但是却能在短暂的时间里做为井上的女朋友出现。与井上一起去新年参拜、看电影、给井上吃我做给他的东西。
那对我来说是多么幸福啊。我想如果有一天能将那些告诉井上就好了……想告诉他‘能喜欢着你真好’。”
可能是对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好意思了吧,七濑学姐的脸红了。
她转过身去,用蚊子一样细小的声音继续说:
“那、那时,我就会想,我过了井上这一关了呢。所以,我会在那之前一直喜欢她的。”
七濑学姐果然是个了不起的人。
我已经明白心叶学长和七濑学姐交往的理由了。
七濑学姐依旧红着脸,转身担心似地问。
“……日坂呢?”
“哎!?”
我被这突然的问题惊了一下。
“你要怎么办呢?在井上毕业后……”
七濑学姐很担心地看着我。
我的声音阻塞了,就那么抱着碗站着,一动也不能动。
我的表情可能非常悲惨吧。
七濑学姐慌了。
“面粉、差不多该放面粉了。”
她说。
“啊。是。”
然后,我的心情变得一塌糊涂。
用了三倍于配方的材料,我的布朗尼总算完成了。虽然表面稍微有些烤焦了,但是,咬上一口渗入充足的巧克力的软绵绵的胚子,芳香的朗姆酒的香气与恰到好处的可可的苦味就在口中扩散开来。
“嗯,我觉得井上会喜欢这个程度的苦味。”
“好像在吃熟的软巧克力一样~好好吃哦~”
“放凉了也没问题,所以,嗯……就在情人节的前一天做好吧。”
“谢谢。我一生都不会忘了这个大恩的。一定会报恩的。只要用得着我的地方。请随时叫我。”
“不、不至于吧。我只是害怕井上吃了怪东西会坏肚子,要是不能考试就糟糕了而已……不是为了日坂你。不要误会啊。”
“我知道了。”
我用锡纸包裹好还热着的布朗尼离开了七濑学姐家。
好,现在开始直到情人节,每天晚上都烤布朗尼!
使心叶学长感动的礼物——将稳重甜美的布朗尼烤好好,打上蝴蝶结当做礼物。就像是欧·亨利的《麦琪的礼物》一样。
还有考虑一下包装。明天放学回来后,顺便去车站附近的商店看看吧。
我情绪高涨地走着。
但是,当太阳西沉、西周变得冷暗时,我都情绪也随之低落了下来。
情人节过后很快就是三月份了。
到那时,心叶学长就要毕业了。
‘井上毕业后,日坂要怎么办?’
七濑学姐的问题,是我自从进入第三学期就一直不愿去思考的问题。
在圣诞前夜与心叶学长一起去看电影时,想到马上就要分别了,心里变得十分寂寞,感觉心变得越来越小,像是得了疫病般逐渐虚弱起来……因为我害怕
现在,无论是放学后还是午休,只要去文艺社,就会看到心叶学长坐在窗边敲击着电脑。
‘你好!’
我微笑着向他打招呼。
‘你好,日坂。’
他会温柔地笑着回答我。
我做作业,写三题故事、模仿天野学姐异想天开时,抬起头就会看到坐在那里写小说的心叶学长。
窗子射进的金色的夕阳余晖给心叶学长净白的脸镶上了柔和的金边。
微小的灰尘在空中慢舞着,柔和声响敲击着键盘声在室内流泻,学长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划过……我总是看着这一切恍惚着。
这样的幸福也要随着心叶学长的毕业而消失了。
我知道,心叶学长报考了都内的私立大学。
从学长家走着就能到学校了。
并不是毕业后就完全见不到了。也许心叶学长偶尔会来社团活动室露个面。
但是,像是等在他的大学门前、休假时去他家、用手机发短信说“我好寂寞,请来看我”——这样的事情今后是不能做了、
不,是不许做。
因为,我没有从学长那里得到任何的约定。
允许我纠缠着心叶学长的,只能是在作为同一社团的前辈与后辈的时候。
这时是特殊的。
我非常清楚,我是单相思。
所以……就像夕阳西沉般,当这温暖的金色时间结束时,我也再不能和心叶学长在一起了。
我的身体突然无力起来,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地站着。
黄昏,冷嗖嗖的黑暗包围了低垂着头的我。
第二天放学后。
我去了文艺社,发现心叶学长不在。
看着桌子对面空空如也的铁管椅,想着这就是四月后理所当然的情景时,我又情绪低落了。
“真是,心叶学长还没毕业呢。”
我说出声,两手啪地拍了拍脸颊给自己打气。现在就算是动摇、犹豫也无济于事。
不能让心叶学长看到这种灰心丧气的脸。
“来读的儿什么吧!就像吃满是小豆的豆馅饼一样,开朗活泼起来!”
我开始靠在书架上物色目标。
《罪与罚》
《贫穷的人们》
《没有太阳的街》
《羊脂球》
嗯,所谓的名作为什么都要用发人深思的题目啊。
我迷惑乱转的手指停在了一个文库本前。
《德米安》
是心叶学长最先推荐给我的书。
一股怀念之情从我心中涌起。
——《德米安》……吗?
——嗯,赫尔曼·黑塞的作品。
——哇——我喜欢恐怖、血腥的,这种的就能看下去。
看着天真快乐的我,心叶学长好像是一脸极其怪异的表情吧。
我翻开了黄色的封面。
‘我所渴求的,无非是将心中脱颖欲出的本性付诸生活。为什么竟如此艰难呢?’
‘所有人的生命都是通向自我的道路。是对一条道路的探索尝试,对一条小径的暗示。’
‘没有人生来就是完美的。但却可以为了找到真正的自我而努力。有人昏聩,有人开朗,全凭个人努力而定。’
‘任谁都要背负自身的残片——原始的黏液与蛋壳到最后。’
即使看了第一页上满满的文字,我也没有像那时一样头疼和感到恐慌。
正当我沉浸在感慨中时,后面传来了声音。
“你在认真读什么呢,日坂?”
“啊,心叶学长,你好!”
我回头打招呼。
“哎~~《德米安》啊~~~”
看到封面后,心叶学长很是怀念般地笑道。
“啊,日坂说过‘是666的德米安’呢。”
我很高兴心叶学长还记得这件事,感觉心中一片明亮。
“结果你自己买了吗?现在能读、看得很顺吧?”
“还不行呢,虽然我不太怕满篇的文字了,但还达不到看得很顺的地步啦。特别是像这里”
“‘不仅是他自己,所有人、无论是谁,都会有一次完全特殊的、只会有一次的世界各种现象的交错时得重要的、显著的点’——就是现在读起来还是很头痛的。”
我不好意思地嘻嘻笑了。心叶学长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我。是比之前更加柔和、温暖的眼神。
“不过我开始想读下去了。虽然很难,中途很多次感觉看到一团乱,但是感觉没次重新看时,又都会有新发现……
于是,我就想自己是不是稍微变得聪明些了,这就好像是我的成长指标一样!如果继续品味这边书,或许我也会成为真正的文学少女了。嗯——但是,看来这条路还是很远的。”
心叶学长静静微笑着。
当我不是见习,而是成为真的文学少女时,你还会和我见面吗?
你会等着我成长吗?我可以追赶心叶学长你吗?
涌到喉咙的话又咽了下去。
如果没有心叶学长的约定就没有意义了。
我强压下痛苦的感情回以笑容。
“昨天我去了七濑学姐家哦!为情人节接受特训。敬请期待。”
“有琴吹教你,我就放心了。”
“啊——怎么回事啊,听起来好像对对子开发的特别甜品不放心似的。”
“嗯,是啊。上次那个加了香草的蛋糕可是让我的舌头有点刺痛啊。是让肚子感觉不安的味道啊。”
“香草是对身体很好的。良药苦口嘛。而且我听说心叶学长喜欢吃苦的啊。”
“但是不喜欢放了香草的巧克力。”
“咕……知、知道了。不放香草。”
想着和朗姆酒一起加点儿迷迭香或是少放一点儿甘菊,我不说话了。
“拜托了。”
心叶学长爽朗地说道。
我的努力有价值了,没放香草的布朗尼烤得非常漂亮。切成长方形,中间放上剪成心形的纸片,撒上糖粉、轻轻撕掉纸片,焦糖色的布朗尼中央浮现出一颗白色的心。
嗯、嗯、很好、很好。
我拿出手机咔嚓咔嚓地拍了照。
‘成功了。(≧▽≦)’
我发了一条带有表情的短信给心叶学长。
然后。
‘恭喜。不过一定要好好确认味道啊。||(>_<)|||’
心叶学长这样回道。
第二天,我收到了写着“我也成功了(^o^)~”的短信和附带的装在透明的水蓝色盒子里、像鹌鹑蛋一样形状的浅蓝色、绿色以及粉色点心的照片。
哇、这个是在杏仁上裹得砂糖吗?好可爱!在彩色还混杂着带有苦味的茶色点心。
七濑学姐很用心啊。我也不会输给她。
我将布朗尼一片片包装好,将它们放在闪亮的橘黄色盒子里,摆放成能看到心形部分的样子,然后打上了很有成熟感的黑色和茶色的蝴蝶结。
好,完成!心叶学长要是能高兴地收下就好了。
我将礼盒装进与蝴蝶结同色的茶色手提袋中,在兴奋中睡着了。
我决定在放学后的文艺社递交巧克力。
虽然觉得一早就送也很好,但是我想让心叶学长偶尔也焦急一下。
心叶学长一定认为会从我这里拿到巧克力吧。所以,要是他能想着我什么时候会出现而焦急地等待就好了。
其实,反倒是我感到了等待放学的时间十多漫长。心叶学长收到多少巧克力了呢?七濑学姐已经送出巧克力了吗?要是心叶学长早退了怎么办!我想着这些焦急着无法平静下来。
“菜乃!拜托了,别再来回晃了。”
“与其看你这样每十秒钟就一站一坐,还不如早点把巧克力送给井上学长呢。”
虽然被中午一起吃饭的朋友这么说,但是——
“不,我要忍到放学后。立场是很重要的。”
我还是这么忍耐着说。
就这样,终于熬到了放学,我志得意满地向着社团活动室走去。
然后,在社团活动室门口,我看到了形迹可疑的七濑学姐。
她叹着气来回走着,一会儿攥紧拳头,一会儿垂头丧气,一会儿又昂起头……她的胸前紧抱这用银色蝴蝶结打包好的蓝色盒子。
“七濑学姐。”
“!”
听到后面悄然传来的叫声,她吓得跳了起来。
“日、日坂……”
啊、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呢。我笑了。
“还没有给心叶学长巧克力啊?”
“因、因为、井上都不是一个人。”
她涨红着脸,扭扭怩怩地低着头。
“那,我们一起送吧!”
“啊!”
“来吧,七濑学姐。”
“等、等等、日坂!”
学姐惊慌地叫着,我架着她的胳膊打开了门。
“你好!心叶学长!”
“!”
心叶学长坐在窗边的位子上。他的电脑是开着的。
“哎?琴吹也来了?”
学长吃惊地说。
为了催促七濑学姐,我故意撅嘴看向心叶学长。
可没想到学姐突然甩开我的胳膊,向着心叶学长走了过去。
“井、井上,这个、给你。”
“哎?”
“今今今今天,是情人节吧。我又没有别人要送,所以想让井、井上吃才做的。”
七濑学姐牙齿打颤,就连递出巧克力的手都红透了。
心叶学长爽朗地笑了。
“谢谢。琴吹的点心在我家里都是大受好评的哦。”
七濑完全呆住了。
“是、是吗?”
她转向旁边,露出了一点儿喜悦的笑容 |
。
“好过分哦,七濑学姐,我要过去了。”
我从后面狠命地挤到了前面。
“心叶学长,我烤了带着纯洁的心的布朗尼!请品尝一下!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去心叶学长的家里做给你。”
“谢、谢谢。不过这可有点儿恐怖啊。”
心叶学长抽搐地笑着收了下来。七濑学姐生气地鼓起了两腮。
“日坂,你厚脸皮哦。”
我无所谓地向着心叶学长露出最高级的微笑,像是撒娇一样地说。
“白色情人节的回礼我就要和心叶学长的约会好了!”
“日、日坂!”
七濑压过我窜到了前面。
“不行!井上,白色情人节不能和日坂,要和我约会!”
“琴吹!”
学长目瞪口呆。我的心里也吃了一惊。七濑学姐竟然会自己这么说!
“怎么了?一点儿都不像是琴吹了。”
七濑学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我、我也学日坂,毛毛躁躁、不用瞻前顾后。”
心叶学长再次惊呆了,他慌了。
“不行。琴吹……!不能学什么日坂啊。”
在抗议的我的旁边,七濑学姐头摇得像泼浪鼓一样。
“不。有些时候把想说的直接说出来,不憋在心里很好。这是我向日坂学来的。所以,井上,白色情人节和我——”
“七濑学姐,你不是和心叶学长约会很多次了吗?请把这次让给可爱的后辈啊!”
我再次挤到心叶学长与学姐中间。
七濑学姐不服输地又来挤我。
“日坂才该礼让学姐吧!”
“只要是我学长相关的,管你是学姐还是神仙,我都不让!”
“我、我也是!”
我们两个人来回挤来挤去。
“两个人。Stop!不要弄得那么可怕。”
心叶学长有些难为情地说。
然后,他叹了口气。
“好。最近考试也结束了,作为谢礼,我就陪你们到喜欢的地方去吧。”
“井、井井井上!”
“心叶学长!”
我和七濑学姐紧紧地握住了手。
“三个人一起去哪里吧!”
握着的手瞬间分开了。
“那不行!又不是小学生郊游!”
“是啊,我要和井上两个人。”
心叶学长畏畏缩缩道。
“啊,但是在一天里分开和两个人约会是不可能的啊。”
“那么和我在十四日约会,和七濑学姐在十五日约会怎么样?这样就公平了。”
我笑着拍手道。而起来学姐却拉着我的耳朵说。
“和井、井上十四日约会的是我。日坂十五日约会不就好了。”
“啊——?我是十四日啦。”
心叶学长头痛地抱着头。
我和七濑学姐开始了猜拳。
“五局定胜负。谁赢了就和井上在十四日约会!”
“我不会输!”
狭小的教室里,心叶学长虚弱地看着神情可拍的我们猜拳。
结果,我是三胜两败。
我赢得了三月十四日的约会权。七濑学姐软磨硬泡,终于定在我的前一天——三月十三日与学长约会。
“心叶学长,我想在晚上有照明的滑雪道场里两个人手牵着手坐索道~然后,在白雪被朝阳映照成的一片银色中,一起喝杯黎明的咖啡~~”
“不行!不行不行!没有什么黎明的咖啡,还有、门禁时间是六点!”
“那我们就去滑雪吧!因为我马上就会摔倒了,所以请学长要紧紧抱住我哦!”
“那也不行。你是打算故意给井上报吧。”
“那我们就去温水泳池,看看我的比基尼装。”
“井上才不会想看那么平板的身材呢!”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七濑学姐,你刚才的发言有偏见。是欺负我。你是在说你的大嘛!那七濑学姐要准备带学长去哪里啊!”
七濑学姐偷偷看向心叶学长,眼光游移、难为情的问:
“那、那个,真、真的去哪儿都行吗?”
“哎、啊……嗯。”
心叶学长点头。
“我、我……”
七濑学姐的脸越来越红,难为情起来。
“我、我想去迪……迪士尼乐园。还还还还还有、想在灰姑娘城堡前,穿着米奇装和井上一起合影留念!”
七濑学姐的少女愿望清楚了我的邪念,我在三月十四日的约会定为了健康的动物园之旅。
想着还有一个月,我更加期待起来。我愉快地在家里的日历上画上上了红圈。还有四周画上了红花和四散的星星。
“啊——快点到三月十四日吧。”
在我带着甜蜜的心情说完后,下一瞬间,我的心情忽又沉重了起来。
十四日之后的十五日就是毕业典礼了。
我的脸上轻扯出一抹笑。
还有一个月……
然后,就要和心叶学长分别了。
如此想来,就会连白色情人节的到来也会让人心口一紧,变得忧郁起来。
还有三周……
还有两周……
我的心中每天翻着日历过了一天又一天。因为三年级可以自由到校了,所以放学后的社团活动室里,我一个人的时候开始多了起来。
我一边翻着书页一边叹气的次数也增多了,无法集中精神。
看着窗外,又是一阵叹息。
校园内的樱花还没有花蕾。第一次和学长见面时,白色的樱花花瓣如梦幻般在黄昏的金光中飘落。
我爱上了那是哭泣着的男孩子。
但是,樱花在毕业典礼前一定不会开。没办法和心叶学长一起抬头仰望盛开的樱花了。
大概,在那之前……
我的心被紧紧揪住,再也不想看到樱树了。我将东西放进书包,穿着外套跑出了活动室。
我看也不看樱树地穿过了大门,无精打采地慢腾腾地走着。
和学长的约会非常令人期待。
但是,心叶学长的毕业让我寂寞又痛苦。我不想要那一天来临。
我索性只兴奋期待着与心叶学长的约会来继续度过每一天就好了。
如果不能和心叶学长一起看,那樱花不开也罢。
带着比过去更强的消极心情,我继续走在上下学的路上。脚边掉落的叶子干枯了,踩上去就会发出寂寞的声响。
这时如果小瞳在的话,我就可以放声哭出我的脆弱了。
心情变得更为悲凉,为了改变心境,我走向书店,在漫画书架前物色着能使人发笑的故事。
正要去付款时,我突然看到了摆放文库版外国名著的书架。
其中有一本题名为《樱桃园》的书。
只为“樱”这个字,我的心又是一阵揪紧。
然而,我的视线却不觉被它所吸引……
与心叶学长邂逅时伴随的金色的暮霭,想在眼前重现那绚烂——
我拿起了那本书。
回到家后,我换上了宽松的家居服,开始翻着买回来的书。
《樱桃园》似乎是个剧本。
作者是契诃夫。
是心叶学长说的有日落中的罗宋汤味道的俄国作家。
我开始是带着庄重认真的心情去读的,可是脑中马上就变得混乱起来。并不是他写的像《米德安》那么晦涩难懂。
但是,登场人物太多了。看了人物介绍、但是有名有姓出场的就有十二个人!这些人在叫做樱桃园的庄园里出来进去、聊来聊去。接着又出现了很多人物,光是这样就很是混乱啊,因为大家的名字都是饶舌到很难记住的。
嗯——罗巴辛是个有钱的商人,多尼西亚是这个庄园的用人。叶比霍多夫是管家,他的本名叫做塞缪·波里萨维奇·西门额诺夫——
为什么昵称与本名完全不一样啊~~~~~~~~~~!
每次有人说话时还要确认人物介绍。
人物关系也只能用台词来说明,很难懂。
似乎是说巴罗辛是个暴发户,其父曾是为这个庄园工作的百姓。瓦利亚是这个庄园的养女,似乎与巴罗辛相互喜欢,在庄园没落后,被迫考虑是砍掉庄园里所有的樱桃树将其作为别墅出租,还是将其拍卖掉。
死了丈夫与儿子的庄园女主人拉涅夫斯卡姬在外国生活了五年后,与她的亲生女儿阿尼亚一起回来了。
然后,她在庄园里与大家一起商讨庄园的未来——就是这样的故事……吧?我现在一点儿自信也没有。
有钱的巴罗辛眷恋着美丽的樱桃园与美丽温柔的夫人拉涅夫斯卡姬,而夫人则至今仍悲哀于溺死在河中的小儿子。
佣人多尼西亚被管家叶比霍多夫求婚了,但是她却喜欢上了同是佣人的亚沙。夫人的亲生女儿阿尼亚被死去的弟弟的家庭教师——身为大学生的特洛菲夫所追求,烦恼痛苦等等等,这些使我的脑子一片混乱,感觉看得头昏眼花。
那感觉就像是突然挤进了完全陌生的团体中,死命认真要听清周围所有人说的话似的。
从对话的碎片中分析谁与谁是恋人,谁现在是什么状态、在烦恼什么,脑中都被想象涨满了。
我不顾头昏脑胀,继续看下去。不过,有时候台词会像闻到的清爽的花香一样直扎进我内心,那时我就会停下翻页的手,在那处看上一遍又一遍。真是一本不可思议的书。
登场人物中最吸引我的是夫人拉涅夫斯卡姬。
在樱桃园中长大的纯粹的大小姐,虽然善良、内心温暖,但却摆脱不掉大小姐气,即使家道没落依然不知节俭。想起溺死在河中的孩子就会悲伤,着迷地爱上没用的男人而陷入不幸,但即使被抛弃后也依然无怨无悔地继续着那份爱。她看着从儿童房的窗子能看到的一片白色樱花,欢喜地追忆着幸福少女时代的情景激荡着我的内心,
‘儿童房,好怀念啊。漂亮的房间……我小时候就睡在这里呢。’
‘啊,我的童年,纯洁的时代!’
‘那时,幸福会和我一齐醒来。庭院也是这个样子,和那时一摸一样。一片白、一片雪白!’
‘你说伐树?看来,你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家在这个县上可是很有名的,而且说到这里最美的东西的话,自然就是我家的樱桃园了!’
拉涅夫斯卡姬从没想过要伐掉樱桃园做别墅用地。
但是除此之外,她没有办法偿还巨额债务,而拍卖日迫在眉睫。
即使催促有钱的罗巴辛做出判断,他也只会唉声叹气而已,无法给出答案。她无法对未来做出判断,颤抖着、畏惧着。
这句不是值得向往憧憬的杰出女性。
但是,她好像少女般用纯真的语气去缅怀过去时、逃避必须放弃樱桃园的怯懦样子让我觉得她是一个弱者……感觉她近在身旁。
‘要是无论如何都要卖的话,那就干脆请你连我和这个院子一起买了吧。’
想到不想失去樱桃园的拉涅夫斯卡姬的心情,我的喉咙哽咽。呼吸困难。
发现时,我已在说拉涅卡夫斯卡姬的台词。
‘你能很清楚地看到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谎言吧?我的眼睛像是被蒙住了,什么都看不到。’
我好想成为了拉涅卡斯卡姬,更加感觉到她近在身边、痛苦难过。
我回到了开始页,只朗读拉涅夫斯卡姬的台词。
嗯,感觉已经脉络清晰了。
我灰暗的心情也派遣得差不多了。我完全沉溺其中,继续朗读。
三天后。我依然在继续一个人的独角戏。
现在,不仅是拉涅夫斯卡姬的,我也会读其他登场人物的台词了。
罗巴辛的声音一定是清晰、充满自信的。不过感觉他有点儿急性子。瓦利亚虽然很稳重,但是说话的语气却让人觉得她似乎很疲劳。阿尼亚是爽朗、活泼的。特洛非伊夫喜欢讲道理,说话像是演讲。
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呢?他说这句话时在想什么呢?
我这样一边想象着登场人物一边读着。滑过眼前的名字不再晦涩了。
我将书包挎在肩上,两手拿着文库本,一边念着,一边走在放学后的校园里。这时,后面跑过来的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叫了你好几次了,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小星喘息地说。
“你一个人在嘀咕什么啊?虽然知道冬柴不在你很寂寞,但是也不能和看不见的朋友说话啊。”
“不是啦!我在朗读这本书。”
“朗读!”
小星惊呆了。
“……高一女生、边走边朗读……?看起来是想要看到什么奇怪的电波或是信号吧……”
小星在感慨地嘀咕了一阵后微笑着说:
“感觉……菜乃比叫着‘让我入文艺社’、想要接近井上学长的时候更加了解文艺社是做什么的社团了。真是叫人不安的孩子啊……不过,完全是个文学少女了哦。”
小星的话让我的心砰地一跳。
那是种让我的身体深处感到阴森的感觉。
我之所以要成为文学少女是为了接近心叶学长。
每次读新书时,我都会装成是文学少女向心叶学长报告。而看到他对此额反应会使我很开心。
心叶学长毕业后,我还会想继续看书吗?
不是已经失去了读书的意义吗?
我合上了文库本,轻轻拿下书包。
“没有那回事啦……”
微笑着说。
我已经十分自知自己并不是什么文学少女。
因为小星所说的“完全是个文学少女了哦”仿佛让那成真了似的。我有些脸上放热。
“怎么了?脸好红啊?”
“啊、感、感冒了吧。”
“啊!菜乃也会感冒啊!”
“啊——!竟敢这么说!我可是得过麻疹、水痘、腮腺炎呢!”
“真是惊人!”
“好了!小星!我请你吃一个章鱼烧吧!”
一边说着我们一边向校门走去。
“啊、怎么了?”
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我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菜乃?”
“那边的那棵树,系着制服上的蝴蝶结。”
灰色的天空下,巨大的樱树枝上,鲜艳的蓝绿色布料在随风摇曳。
“啊、那个很有名哦。”
小星开始给我说明。
“如果能不被人发现地给校园里的树系上蝴蝶结的话,那个人的愿望就会实现哦。”
“啊!?”
“哎呀,不过是迷信罢了。要是那样就能实现愿望的话,那校园里还不都是蝴蝶结了。”
“是……啊。嘿嘿嘿。”
虽然我笑着眼光离开了蝴蝶结,但是蓝绿色的蝴蝶结却在脑子飘摇了起来。
——系上蝴蝶结就能实现愿望。
也许、也许、如果真的能实现愿望的话,我希望能永远和心叶学长在一起。
心叶学长不会毕业,会一直待在文艺社,让我成为心叶学长的女朋友就好——只是后辈也没关系,只要是能在心叶学长身边的存在就好。
如果我的愿望真的能够实现的话……
冷风呼呼地拍打在我的脸上,我终于冷静了下来。
真像是个傻瓜。
我在想什么啊。
这样的愿望原本就不会实现的。
只要活着,那么时间的流逝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平等的。
我忍住突然好像回去看看那个蝴蝶结的冲动继续向前走。
我反复朗读着《樱桃园》。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我没有要读新书的意思。
‘祖母给叔叔的委托状来了——以祖母的名义买回庄园,债务转移。’
‘雅罗斯拉维利祖母以自己的名义购买了领地,祖母送来的钱是1万5千卢布——我们可是没有信用的——这点钱连利息都不够。’
我每天都会对登场人物产生眷恋。
穷人家里成长起来的罗巴辛。
担心养母与妹妹的瓦利亚。
对未来充满希望年轻的阿尼亚。
他们就像是朋友一样。
然而,最让我为之揪心的,还是最初读拉涅夫斯卡姬时。
我已经大声朗读《樱桃园》多少次了呢。
心叶学长顺利地考入了他希望的私立大学。
然后,三月十四日的白色情人节到来了。
“我来动物园还是小学生时候的事呢~”
“我偶尔回来的。我妹妹很喜欢这里的霍加皮。”
当天是个大晴天。
虽然天气还很冷,但我却很开心地一边呼出白色的哈气,一边在园中散步。
“霍加皮是什么样的动物?”
“长颈鹿科属,身体略带茶色,腿像斑马一样黑白相间。”
“哇,感觉很帅啊。好像快点儿看到。”
我在心叶学长身旁情绪高涨地走着。我穿了长靴来搭配迷你裙。
“学长昨天和七濑学姐的约会怎么样?”
心叶学长微低下头,温柔地笑着说:
“嗯……非常愉快。”
“嗯……在刚才的‘嗯’和‘非常’之间有奇~怪的空白哦。”
“哎?是吗?”
“看你那么一脸高兴,我会很在意的。昨天的约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心叶学长沉稳地说。
“没什么,只是很有情致地玩了娱乐设施、看了表演,还在商店里买了东西。觉得能和琴吹有时间慢慢聊天真好啊。琴吹也是这么说的。还说一定要感谢日坂你呢。”
“哎????我昨天给七濑学姐发短信问‘怎么样’,她还超冷淡地回到我说‘不告诉你’呢。竟、竟然会感谢我,哇——不好意思了。”
我红着脸正在自我陶醉时,心叶学长笑着投出了杀手锏。
“不过,她还是有点儿羞于向日坂学习了。体力与力气也比不上你,所以她说还是算了。我也回答她说那样最好。”
“唔,不知道你是夸我还是损我。”
“那就随你喜欢挑一个吧。”
心叶学长嗤嗤的笑声融进了澄澈的空气中。
“那我选夸我!”
我也笑着爽朗地回答说。
今天想要尽情地愉快度过。
心叶学长眯起眼。
“嗯,这才是日坂。”
“啊,又被夸奖了。”
我和心叶学长像这样亲昵地聊着,一边并肩走着,不去想被学长无视的日子。
我要为了心叶学长洒脱地约会。
然后,不论是看狮子、河马、北极熊、还是小熊猫,我都是很愉快地笑着。
还拍了很多照片。
还拍了很多照片。
照片上的心叶学长的笑容,还有我们两个的合影。
“哇——这个合影好像恋人啊~太棒了。这是奇迹的一张。一定要发给小瞳。”
用手机发送了图片后,我的嘴角笑开了花。
“有和冬柴联系吗?”
“嗯。我们用电脑发邮件。不过因为小瞳很酷,所以不太回信的。”
小瞳之所以几乎不回信,一定是不想展露出脆弱吧。
大概状况不太好。
在离开前,小瞳似乎已经有所觉悟了,要老师接受小瞳,似乎还有相当长的时间。
但是在小瞳发来的邮件上却从来没出现过回国这样的字句,所以,小瞳现在也一定在喜欢的人身边努力着。
“我想小瞳会没问题的。”
我确信地说。
心叶学长带着温柔的眼神说道。
“作为好朋友的日坂这么说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是!”
我抬起头来,充满朝气地回到。
“心叶学长,我们去看猴子吧!”
“嗯。”
我挽起学长的手,学长并没有甩开我。
也许那是因为他注意到了我因为小瞳不在而很寂寞的关系吧。
于是,我在到达猴山前,都装作天真地轻轻拉着学长的手。
想要个约定。
学长给的约定。
无论是多小的事情都好,那都会成为我今后也能和学长在一起的证明。
“看!那个猴子抱着猴子呢!好可爱!啊、那边的那只被它旁边的那只甩了。悠地转向一边垂着头,真像是人类啊。”
我指着猴子作乐,但是心叶学长一定没有发现我心中犹如滚开的水一般焦急愿望。明明就会马上察觉到我的寂寞的,但是当遇到我的爱恋之心时就会变得很迟钝。
但是这样的心叶学长我也喜欢。
关系融洽的前辈与后辈的闲聊在继续着。
“日坂,你最近在看什么书啊?”
“契诃夫的《樱桃园》。学长说过契诃夫有日落中的罗宋汤的味道。但是我却觉得像是浮着樱桃酱的俄罗斯茶。像夕阳一样红彤彤、温暖却带些苦涩,是浮着酸甜气息的粘稠果酱。”
心叶学长温柔地眯起眼睛倾听着我的话。
如果是平时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我会高兴得心脏都要跳出来的,但是今天却只觉得落寞。
“出来的都是一些很难的名字,弄得我头晕脑胀,但是在试着大声朗读后,感觉逐渐能够理解人物的心情了。
没有出现什么历史上建立丰功伟业人的大人物、世纪罪犯或是僵尸什么,都是一些普通人,但是却总觉得心痛。我还记住了喜欢的台词。”
锥心的疼痛没有消失,我小心不让学长发现到,挺起胸背诵起了噶尔夫的台词。
噶尔夫是拉涅夫斯卡姬的哥哥,总是无意间没有恶意地将一些不该说的话说出来。是个有点儿爱忘乎所以的人。
‘亲爱并尊敬的柜子啊!历经了百年风雨,你依然以善 |
与正义作为理想而前进,我对你的存在之意问候。’
‘召唤丰硕工作的你的呼声历经百年依然毫不松懈,让我们一族代代保持面对未来的勇气和信念、培养我们的善念、社会觉悟与理想。’
在烙印上百年印记的书柜前,噶尔夫演说道。而我在中途就会变得哽咽。每回都是如此。
聚集在樱桃庄园的人们虽然各自有不同的立场和烦恼,但是他们都很怀念樱桃庄园,对失去它所抱有的遗憾感是相同的。
噶尔夫也一样,如果自己有实力,他一定会保护樱桃庄园的。
拉涅夫卡斯姬时那样,瓦利亚也是——就连说要将樱桃园改为别墅用地的巴罗辛也——
其实——
我、我也——
我突然浑身震颤,胸口像要裂开一样,声音也哽在了喉咙,我低下了头。
“日坂?”
心叶学长惊讶地问。
我的脖子发硬,动弹不得。
但我仍然死命地挺起来,嘴角竭尽全力向上扬起:
“对不起,我要回去了。”
“哎。”
“今天非常感谢。我非常快乐!是我一生最棒的白色情人节!”
我深鞠了一躬。
“再见!”
我爽朗地说完就要跑。
“日坂!”
心叶学长想要叫住我,但是我却头也不回地跑了。
现在回头的话,就会被发现我在哭!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回头!
为什么我要在和心叶学长幸福喜悦地约会中像那样泪流不止啊!
明天就是毕业典礼了!
现在明明是能和学长在一起的宝贵时机啊!明天结束后,可能再也不能见面了!可我怎么会丢下心叶学长自己跑掉了!
不是决定今天要笑着度过的吗!
‘我不能凝视!不能!’
‘请让我笑吧,我是个傻瓜。’
啊,如果樱桃园能够残留往昔的样子。
如果约定在那里我们再相见的话。
但是,心叶学长却什么约定都没有给我!
明天、我就要是去和心叶学长相遇的、我最重要的樱桃园了!
电车上,我低头哽咽着,附近的乘客都纷纷看向我。
到家后,我锁上自己的房门。蹲在地板上打开了手机。
有心叶学长发来的信息。
他在担心着我。然后,在他以“今天我也很开心”之后。
“明天会来学校吧?明天我不再是文艺社的社长了,想要作为前辈好好和你打个招呼。”
写着这些。
看了这些,我又再次喉咙震颤、热泪盈眶。
我保存着心叶学长发给我的所有信息。
它们无论哪一条都是我的宝贝。可是,加上今天的这条也只有六条。
而且里面还都是“信息太多了”、“信息太长了”这种冷淡无情的短信。
在这一年中,我和心叶学长之间只有这样的羁绊而已。
我泪眼迷蒙地重新读起显示在小屏幕上的文字。
窒息、
憋闷、满脸泪湿,我哭到痉挛。
并不是寂寞之类暧昧的感情。
是更加痛苦、剧烈的——刺穿身体般的、悲哀。
如果明天永远都不到来该有多好。
但是,明天还是会来。
樱桃园被拍卖、换了新主人。盛放着白色花瓣的树林被大斧砍倒了。
那么、怎么做才好!
我没有找到答案,就那样掉着眼泪地一遍一、遍、又一遍、十几二十遍地——在一个晚上反复读着学长发来的短信。
第二天早上。窗帘射进的阳光刺痛了我的双眼。
做好了去学校的准备,我比平时稍早地出了家门。
因为要买送给心叶学长的花,所以我先去了花店后才去学校。
这个时间去学校的学生几乎没有。打开空空如也的校门、我没有走向电梯口,而是走向音乐厅。
大厅入口处站着双手抱肩的麻贵学姐。
她穿着一件贴合她丰满曲线的丝绸连衣裙、披着裘皮。她像大朵玫瑰一样鲜艳。
她鲜红的嘴唇慢慢扬起。
“早上好。我看了你的短信了。凌晨三点,真是深更半夜啊。你的眼睛肿了,脸也有点肿。”
“……毕业典礼上睡,没关系的。非常谢谢你能来。”
“那个请求……是认真的吗?”
我点了点头。
麻贵学姐笑道:
“是吗、那、欢迎。”
她率先走了。
我们坐电梯到了最上层的工作室。
“嗯……那个,补偿就用分期付款。”
“不需要,只要能在那个瞬间看到你的表情就很赚到了。”
麻贵学姐爽快地说着打开了工作室。
我想起第一次来到这个工作室时,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没想到你会以这种形式来见我。
茶色的大波浪长发,华贵的美人坐在椅子上,手放在腹部笑着说。
——在井上的关系人中,你可是备受瞩目的哦。
她津津有味地看着我的脸说。
墙上和那时一样,窗帘覆盖着相框。
——那个,是远子的画像哦。
给你看看吧?她带着试探的神情说。我紧紧闭上眼,大叫着说我不想看。
因为我害怕了解现实中的天野学姐。
我觉得如果看到了天野学姐的样子,就只会被绝望会侵袭,心灵被染得一片漆黑。
但是,现在,我向着天野学姐的画像走去。
然后抬起头站在那里。
麻贵学姐嘴边带着微笑,拉开了窗帘。
我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它。
最先映入我视线中的是充斥校园的柔和的金色之光。
在那金光中有一位少女。从老旧的木椅上露出细长的三股辨。
雪白的脚趾。似乎能听到清脆的脚步声——
我轻轻吐了下口水,继续向上看。
轻触这书页的手指与如同新娘的白色面纱般的窗纱轻轻裹住的纤细身体。
似乎极易折断的细颈。柔和微笑的樱唇。雪白的肌肤。俯视着书页的聪慧的黑眸。
那个女孩子正双腿抱膝地坐在了椅子上看着书。
她的头发一边是三股辨,另一边却是散开的,垂散在窗纱上。
窗纱下,几乎赤裸地露出了她的手臂与双腿,在金黄色的阳光下,她的肌肤看上去有些透明。但那一点儿不会给人厌恶感。那是种神秘感、美丽到令人窒息的透明感,温暖——那看书的目光多么——多么温柔啊。那么幸福、柔和的目光。
日暮前的金色之光、纤细的身姿、温柔的白色面庞、柔和的色泽。那姿态、表情、都与看小说时的心叶学长那么相似。
我的头阵阵发热、身体震颤、只是睁着眼睛仰望着。
那个就是天野学姐。
是在樱花丛中心叶学长哭泣叫喊的人。是让心叶学长为其写出那么感人肺腑的故事的人。至今仍住在心叶学长心中的人。
这个人,就是天野学姐——
心叶学长的——文学少女!
啊,多么漂亮的人啊。富与知性又温柔、温暖。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优秀。
我想过,如果看了天野学姐的画像,可能会让自己的心绽开裂痕。
但是,为了能在毕业典礼的今天老实面对心叶学长,我决定要看看天野学姐的画像——因为这么想着,我才在半夜向麻贵学姐的手机发送了短信。
在明天的毕业典礼开始前,请让我看看天野学姐的画像。
那是,如果我的心碎了,那我只好承认我输了。
然而,当我看到她那看着书页、无限怜爱的温柔眼神时,我的心不可思议地澄澈起来。
我向着画中的天野学姐平静地微笑。
果然,能让心叶学长喜欢上的,真的是个很棒的人啊。
我还是个见习生,还远远比不上你。
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心叶学长。
就像你知道很多我所不知道的心叶学长一样,我也知道你所不知道的心叶学长。
我在心中与她对话。
我向她深深鞠躬,带着对“真正”的文学少女最大的敬仰与憧憬。
非常感谢你。
虽然我们连一次也没有见过,更没有说过话。但是之所以会有现在的心叶学长,一定都是因为你的关系。我也有了直面心叶学长的勇气。
非常感谢你。
我带着清爽的心情抬起头,看见麻贵学姐嘻嘻笑着。
“见习生向文学少女的宣战布告——是吧。很好呢。让我看到了好东西。”
然后,她伸手轻轻捏了我的脸。
“那,见习生。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女人的。虽然胸部看起来不太大,但是你一定会是一个胸襟宽阔、充满魅力。体谅他人的最好的女人。”
我一下子红了脸,向着麻贵学姐鞠了一躬后离开了音乐厅。
外面满溢着早上清爽的空气,电梯口处满是到校的学生。
天空蔚蓝,好像伸开双手就能飞进它的怀抱。樱树也终于开始结出花蕾了。
今天,心叶学长要毕业了。
虽然我对麻贵学姐说,我会在毕业典礼上补眠,其实我的头脑与眼睛清明,一点儿也不想睡。
我听到了周围激动的呼吸声与微小的啜泣声。
中学的毕业典礼上,大家泪流满面、失声痛哭,非常难涯。不过,变成高中生后,大家都是静静地哭泣着。
有人咬着嘴唇眼含热泪;也有人眼眶湿润地看着台上;还有人哭着抬起头,但只是静静地流下泪水。
我——没有哭。
我看着心叶学长被叫到名字、看着他到台上领取毕业证书、看着他行礼,又看着他挺直背走下台。
毕业典礼结束,大家都回教室了。
在自习开始之前,我去了心叶学长的教室。
“心叶学长。”
“日坂。”
胸前别着大红花的心叶学长表情十分柔和。
“心叶学长,毕业典礼以后有安排吗?”
“会在家里和家人一起庆祝。”
“那么,在那之前请和我见一下面。”
说了集合时间和地点后,心叶学长一脸困惑。
“嗯……知道了。”
“啊,那一会儿见!”
我在心叶学长要说什么之前跑走了。
自习结束后,毕业生与送别他们的在校生混挤在走廊与校园里。用手机、相机拍照留念的人、递送花束的人、还有为了庆祝而被抛向空中的人。
心叶学长收到了竹田学姐、合唱团女孩们送的花束。
雫也来到学校一边含羞地和十望学长在一起,一边献上可爱的粉红色花束。
我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看着这一切。
我没有对心叶学长说,只对七濑学姐说了“恭喜你毕业了。”
是我的表情并不是太开朗吧。七濑学姐看起来有点儿不知所措。
但是——
“多、多谢了。要请我看文、文化祭的剧。”
她撅着嘴,有点儿害羞地说。
到约好的时间还很充裕,所以我在学校转了转。走到文艺社时,我发现心叶学长在里面。
我手扶着门,从门缝中悄悄向内窥视。
心叶学长轻轻将手掌放在平时放笔记本电脑、用来写小说的那张旧木桌上,十分怀念似地看着。
他一定是在回想文艺社里所发生的事吧。
我想象着在被书包围的小房间里,心叶学长所度过的三年时光,突然心中一紧。
我所不知道,一年级的心叶学长。二年级的心叶学长。
然后,三年级的……
心叶学长可能是想在出房间前,与过去的自己说再见才来的吧。
我想着不能打扰他,于是蹑足潜踪地离开了那里。
没有了可去的地方,我在校园里随便走着。
不过,因为我在想着心叶学长的事情,所以并不觉得无聊。
啊,这里是我发现心叶学长、和他打招呼的地方。
我曾经在这里心跳加速地瞪着心叶学长从这里经过。
我想靠近心叶学长,但是在这里摔到了,心叶学长一脸“真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抓着我的手扶我站了起来……
图书馆、体育馆、用具室、视听教室……每个地方都留有心叶学长的回忆。
我边走在走廊上,边念着拉涅夫斯卡姬的台词。
‘好怀念啊,我的书架……我的小桌子……’
‘今天就是决定我命运的日子,命运的……’
窗外射进金色的光线,刺眼地照着走廊。
到时间了。
好,走吧!
下台阶、换鞋。穿上外套走向外面。
三月中的空气还会让肌肤感到有些寒冷,但是不要紧。
我就这样向着校园走去。大家都回家了,校园里很空荡。
校园里生长的树木在夜晚来临前的淡金色的暮霭中闪闪发光。
其中最粗壮结实的就是正好长在文艺社窗子下面的树木。
在那棵树下,穿着外装、拿着东西准备回家的心叶学长正站在那里等人。
我走到学长面前微笑着说。
“恭喜你,毕业了。”
心叶学长也沉静地微笑着。
“谢谢。”
“稍微唐突了些,不过我现在要爬树了。”
“哎?”
心叶学长惊得两眼圆睁地叫出声。
我笑着抓住树枝。
“据说给校园里的树系上蝴蝶结的话就会实现愿望。所以我也想要试一试。”
“那也不用现在爬吧!而且这个正确的方法是要——”
“不。”
我打断了学长的话。奋力踩上了树干。
“不是现在就没有意义了。如果不是在心叶学长还是我的学长的现在就没有意义了。”
也许是被我的语气震住了,心叶学长哑然沉默了。
没错,不是现在就没有意义。
我拼命爬上了树干。一边抓着树枝找寻落脚处,一边吐气继续向上、再向上。
抓着粗糙的树干的我的手酥麻发热。
我的脚也踩空了好几次,每次我的心脏都会吓得紧缩。
“危险啊,日坂。”
“我有自觉的。”
我粗重地呼吸着放出话。
抬头看到的树枝反射着夕阳之光而熠熠生辉。好耀眼。
额头上的汗水流进了我的眼睛,我眨了眨眼。
还差一点儿——
我像猫儿一样紧紧依偎住逐渐变细的树枝慢慢移动着。
我单手拽开了制服上的蝴蝶结。心叶学长似乎吓得吞了口口水。
其实,我是知道的。
蝴蝶结应该是要不被任何人看到地系上去的。
刚才心叶学长想要说的就是这个吧。
如果被看到的话,愿望是不会实现的。
但是!我的愿望最初就是不会实现的!
大家都说,那绝对不可能!
——完全没有希望吗?
——我以为是零。
——是吗?
——对不起。
我用袋鼠的三题故事寄托我的心意向心叶学长告白,学长干脆地拒绝了。
那时我就失恋了。
在那之后,我多次向同一个人转达心意,然后又多次因为同一个人而失恋。
——日坂菜乃,我,非常讨厌你。
——没用的。谁也代替不了远子学姐。
最初的心叶学长非常冷漠,完全对我关闭心门。只是凝视着远去的远子学姐的背影。
——你还是早点放弃吧。井上不会喜欢远子以外的人的。
——你还是不要喜欢我比较好。即使喜欢也是没用的。
我早已知道只是一场难以取胜的恶战。
喜欢上一个如此深地怀念着其他女人的男人绝对是该哭的。会遭受痛苦、难过。
我明白!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能停止!
即使被全世界所有人说这段恋情是没可能的。我依然不想放弃。
我浑身是汗,定睛凝视,将注意力集中在指尖,终于在细枝上系上了蝴蝶结。
梦幻般的金光中,蓝绿色的蝴蝶翩翩飞舞。
我露出会心的微笑向下看去。心叶学长带着非常认真的神情在抬头看着我。
目光交汇。
我笑着大声说出了那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喜欢你!我喜欢你,心叶学长!也请心叶学长喜欢上我!”
心叶学长屏住了呼吸。
他吃惊地睁着眼抬头看着我。
然后。他表情变得痛苦——看着我的眼神中掺着痛苦,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了。
我内心也充满了痛苦,屏住呼吸看向心叶学长。
蓝绿色的蝴蝶结在冷风中苍白地晃动。
这时,心叶学长的嘴唇慢慢绽放出笑意。
“日坂菜乃,我喜欢你。”
澄激的声音说出了我永远不会忘记的话。
“我喜欢你的勇于向前与开朗。”
他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我。
“喜欢你的勇敢与绝不放任苦恼的人独自伤感的温柔。”
他温柔地笑着。
“我想在毕业前好好说出来的。我,最喜欢作为后辈的日坂菜乃。”
心叶学长的声音、话语、微笑激起我心中的甘美。
我知道喜欢和爱恋意义不同。
心叶学长的眼神如此明亮──那并不是恋爱的眼神。
但是,那之中却包含了无限的信赖。
他说了最喜欢我。
我高兴得心情激荡,快要哭出来了。
心叶学长用温柔的声音叫我。
“快点下来吧,我有东西要给你。”
我抽了抽鼻子。
“裙、不能看裙子下面哦。”
突然这样难为情说完后,心叶学长扑哧一笑。
“我不看。”
“唔~~~这么干脆地回答还真是让我心情复杂。要是你想看就看吧。”
“你可真是,再不下来我就回去了。”
“啊、等、等等我!”
我慌张地一点点向下滑。在中途突然脱了手,结果直接掉了下来。
“啊。”
我的膝盖触地,痛得掉下了眼泪。
“没、没事吧、日坂。”
“是!”
我明快地挥挥头。
“那给你这个。”
我的面前递过来一本杂志。
这个,是连载文学少女的杂志……?
心叶学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
“昨天收到的样本。送给你。”
“哎?哎哎哎?谢、谢谢!!”
我疑惑地接过杂志,翻开了封面。
“哇!卷头是井上美羽的特典集啊!哇啊、还有短篇──哎……”
我心藏狂跳着翻开了书页。
“‘放学后,与油菜花’……?”
我吸了口气,翻开下一页。透明的文章描写的是作为高中生的“我”和追着他的精力充沛的学妹的每一天──
“这、这个学妹……就像是沐浴在阳光的油菜花一样,这个。”
对着一字一句读着的我,心叶学长果然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
“无论如何也想现在写出来。”
他抬起头,露出柔和的笑容。他的发间与脸上的轮廓都被金光模糊了。
我的喉间上涌着激昂的情绪。
我紧紧地抱住杂志。
“谢谢!这是学长给我的最好的祝物!”
我眼角噙着泪,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好高兴!
只是高兴!
与天野学姐度过的每一天使心叶学长写成文学少女。
那是心叶学长写给天野学姐的情书,我没办法胜过天野学姐。但是,在心叶学长的日常生活中确实有我的存在!
我和心叶学长的故事就像短篇小说一样,会留在学长心中消磨不掉。
学长为我写了这个故事。
送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该走了。”
“是……啊!心叶学长!”
我想着现在无论如何都要说的话,边哭边笑地说。
“我和你说过在读《樱桃园》吧?拉涅夫斯卡娅度过童年时代的樱桃园被商人罗巴辛中标,大家离开了庄园。能听到外面传来的斧头斩倒樱桃树的声音──这个故事的结局绝不是喜剧。
但是,读完后虽然痛苦,但心情却很舒畅。
就像是一个故事结束、向另一个新故事迈进一样。我预感会有这样的开始。”
心叶学长微笑着听完我的话。
我擦干挂在眼角的泪水,爽朗地说。
“今天我在拉涅夫斯卡娅身上读出了‘希望’。再之后还能继续想象到美好的‘未来’。所以我没关系的。”
我一定要将这些传达出去。
心叶学长表情温柔。
“嗯。”
他点点头。
他拍了拍我的头。
“再见了,日坂。文艺社就交给你了。”
他这样向我道别。
“是!”
我大声回答,展露出最完美的笑容。
学长轻轻摸着我头发的手慢慢离开了。
我们再次眼神相对──
心叶学长笑着,我也笑着──
心叶学长转身走了。
他迈着毫不犹豫的脚步,离开了黄昏染满金色的校园。
一年前哭喊着离去的人的名字的男孩子,昂起头、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
我抱紧心叶学长送给我的故事,我要守护最喜欢的人。
忍耐多时的眼泪温暖地流在我冰冷的脸上。
黄昏中,渐行渐远的背影。 |
我的初恋。
多么奢侈的单恋啊。
能和最喜欢的人离得那么近、每天谈话、视线相对、诉说烦恼,有时还会抚摸我的头。
我能很多次地传达出我的喜欢。
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单恋了!
我心灵震撼地注视着在令人炫目的光芒中逐渐变小的人。
好幸福。
非常幸福。
白色的花瓣在淡淡的光芒中乘风起舞──
刚刚结了花蕾的樱花本该不会掉落花瓣的。
如同我第一次见到心叶学长的时候一样,我眼前鲜明地浮现身樱花飞舞的样子。
如同是在祝福一般,小小的花瓣在心叶学长头上轻轻飘舞着。我没有失去“樱桃园”。只要我能想像、创造、我心中的花就会继续开放。
但是,我会有回忆!
心叶学长给了我很多重要的如同喷涌的清泉般清幽、美丽、纯净的回忆!
我会像翻看故事般一遍遍反复阅读的。
我在飞舞的樱花中说着离去的拉涅挑斯卡娅般的感受。
‘啊!我可爱的、怀念的、美丽的庭园!……我的生活、我的青春、我的幸福,再见了!……再见了!’
我在一切开始的地方宣告了我的初恋的结束。
再见!再见!
太阳慢慢落下去了。淹没视线的大量花瓣在残照中闪着光。
契河夫写的是黄昏的故事。
但是,终了的故事也是开始的故事!
我要继续读书。
继续翻开新故事的一页。
我一定还会恋爱!会主动恋爱!会深深感动地去喜欢一个人!
总有一天,我也会从那个门出去。
我凝视着心叶学长离去的大门,微笑地念着《樱桃园》的台词。
我擦干挂在眼角的泪水,爽朗地说
“欢迎你,新生活。”
外传三 见习生的毕业 后记
大家好,我是野村美月。
感谢大家欣赏《见习生》的毕业篇。
这次涉及到的名著有夏目漱石的《心》与契诃夫的《樱桃园》。《心》是在中学课本上读到的,我为那种无法救赎的情感而震撼。漱石是以何种心情来写的呢。我也很喜欢契诃夫的其他作品,而且经常会朗读其中我喜欢的部分。《海鸥》、《万尼亚舅舅》等我都想要推荐给大家~!
决定出外传是在出整篇《~愚者》的时候。本篇中直到最后出现的人物等都按原计划没有进行更改。在我想象着远子走后,心叶会过怎样的校园生活时,菜乃就诞生了。
我想写一个像太阳一样的女孩,即使是单恋还是会义无反顾向着喜欢的人前进。
托大家的福我才你能写出菜乃于心叶的对话。非常感谢!声援菜乃的各位也真的给了我很多鼓励。毕业后走出校园的心叶也能再向前迈进成为一个好男人该有多好。
上次我希望大家按顺序来看“文学少女”系列,“见识生”与“插画集”也有这个问题。这次大家如果能按照“插画集1”“初恋”“插画集2”“伤心”这样的顺序去读的话我将很高兴。
受剧场版的影响,打工地的很多人都会对我说“我买了哦~!”,我真的是非~常感谢与高兴。不过也有很多人说“《插画集1》一卷就够了”(哭)。请各位也向朋友们转达“按发行顺序看”多谢各位了。
剧场版的相关商品也陆续发行了。今天我向各位特别推荐剧场版主题歌《遥远的每一天》。通透的旋律、歌声非常优美,从心叶试点出发的歌词也很催人泪下。《雪之归路》是以远子的视点出发的,也很令人感动。请一定要听听这两首!我希望你们能听一听。《遥远的每一天》正由兰蒂斯绝赞发售中。
还有,预定十月发售的远子写真系列非常可爱哦!“吃饭”时幸福的笑容等等都非常可爱。请一定要看。
下一次是《插画集4》。封面预定是美羽,里面则是远子和菜乃为多,美羽与介川的故事、本篇完结后琴吹的故事等都会在那里展现。我们年末再见吧!再见。
二零一零年六月二十二日野村美月
恋爱插话集第四弹 序
分别之时,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哭泣着。
看着不停地说着“不要走”的他,我连摇头都做不到。
一直受伤痛苦停滞不前,抱着膝盖蹲在原地的男人。偶尔会恶作剧,偶尔又很温柔。纤细。虽然口中抱怨着,却为我写了那么多的故事。面对他而产生的这种令人颤抖的心情,我只想要隐藏起来。我和他都那么不成熟,如果就这样在一起的话,他一定会裹足不前的。我也会紧抱着他的手腕。封印他那光彩夺目的力量吧。
然而,他哭着凝视着我,发誓说到下次见面之前都绝不再哭泣。于是我取下白色的围巾围在他脖子上,表示相信他的话。
他的唇,与我的唇重叠——这是,约定。
一定会再见的。
在这窄门的另一边,当我和你。独自走向成人之时。
那时候。我再告诉你。
我啊。有多么喜欢你。
恋爱插话集第四弹 “文学少女”见习生的、发现。
“心叶学长!重大发观啊~~~~~~~~!乔凡尼和坎帕奈拉是同性恋哦——!”(宫泽贤治童话《银河铁道之夜》中的两个角色。)
九月即将过去,清爽的美食之秋悄然来临。这一天的放学后,我冲进文艺社的社团活动室里兴奋地叫道。
和平常一样,心叶学长正坐在窗边的旧日木桌边敲打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听到我的话后,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同性恋?”
他一副彻底无力: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生物的样子呻吟道。
我精神满满地点了点头。
“是!乔凡尼和坎帕奈拉是同性恋———诶,啊呀?好像有点问题。同性———同性恋鲑鱼?”
“同性恋的鲑鱼?”
“不对,是同性恋鲑鱼?同性恋皮尔斯?同性恋钢琴?同性恋科学?那个……那个……”
就在我歪着头烦恼不已的时候,心时学长一脸头痛的表情说道:
“……你该不会是想说‘人类’吧?”(拉丁文Homosapiens,原意为“智人”,引申为“人类”:前四个字母与同性恋Homo相同。)
“对!不傀是心叶学长啊!就是这个!意思是人类。是很适合文学少女使用的高级学名呀,所以我就想试一试的说。”
“……你连同性恋钢琴都说出来了,这种尝试已经没有意义了吧……”
他叹息着。
“话说日坂,为什么你认为乔凡尼和坎帕奈拉是人类这一点是重大发观呢?我确认一下,他们是《银河铁道之夜》的登场人物吧?”
“没错,是宫泽贤治的作品,岩手县出身的大作家呢!十二年前,当我还是个在星之子幼儿园上学的天真无邪又可爱的小女孩时,在暑假电影教室看过这部动画哦。怎么说呢!我当时看到乔凡尼和坎帕奈拉是用两只脚走路的猫呀!所以啊,我一直~~~~~~~~~一直以为这是喵喵星的故事呢。可是这次我看了原文,发观根本没有关于他们胡须的颤动呀,尾巴的摇摆呀之类的描写啊。这不是很奇怪吗?所以啊!乔凡尼和坎帕奈拉一定是同性恋啦!”
“都说不是同性恋了吧!不要省略这个单词的后半部分!”
心叶学长无力地耷拉着肩膀。
“日坂……难道你看《银河铁道之夜》的时候,就一直只是在考虑乔凡尼和坎帕奈拉究竟是人还是猫吗?”
“才不止这样呢!”
被怀疑作为文学少女的资质了,我慌忙辩解道。
“从银河站开始的旅行超厉害的!天之河流的水闪耀着彩虹的光辉那种景色啊,水晶和黄玉的河原啊,都让人陶醉呢!
对了!窗外的景色就像是凉面的味道……那种清爽的口感滑过喉咙,感觉非常舒服,能让人一口气吃上好几碗呢!银河那奇妙的感觉就这样在口中蔓延开来。”
“虽然我觉得银河和凉面之间有着堪比人参和东京铁塔的鸿沟,不过……”
“能够有如此的想象力才不愧为‘文学少女’呀。”
我挺起胸膛,抱起双手断言道。
“啊啊,不过,这样快乐的旅程最终却迎来了悲惨的结局啊。话说坎帕奈拉还真是个小气鬼呀。”
“小气鬼?”
心叶学长呆呆地问道。
我嘟起了嘴。
“因为乔凡尼明明那么高兴地说希望到哪里都能在一起,他却那么冷淡,忽然就消失了。只留乔凡尼一个人恋恋不舍地走下了列车。”
“……”
“总觉得是乔凡尼单方面喜欢坎帕奈拉呢:可怜的一厢情愿。呜呜呜,可怜的乔凡尼,坎帕奈拉对他太小气了啊,这个人呀,就算是乔凡尼呼唤他不要走,他也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吧。”
从四月开始就处于对心叶学长单相思状态中的我对乔凡尼产生了无比的同情。
“……有时候,即使再怎么依依不舍,也不得不分离啊。”
心叶学长僵硬的声音忽然响起。我心里一震,回头看去,只见他目光幽暗地将视线转回了电脑屏幕上。
和平常听到我的话时经常露出的苦笑或是呆愣的表情不同。
那是充满了悲伤和痛苦的样子——
就像是被丢下的小孩子一般。看着心叶学长泫然欲泣的模样,我连呼吸都停滞了。
该……该不会我做错什么了吧?
怎怎怎怎怎怎么办啊!我是应该灵机一动搅乱观在的气氛吗?
我最擅长的,最近最能逗笑附近小学生的是……那个——
“我、我来模仿河马!”
我大叫道。闻言,心叶学长茫然地抬起头来。
我赶紧用两手的食指把鼻孔往上推,张大嘴露出牙齿:
“噗噗噗噗!河马!”
一边说一边喷出鼻息。
而心叶学长看着我:在脸色略微发青之后,终于——
笑了。
微笑。
太好了,终于笑了!
我顿时高兴起来。
“日坂。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好!是什么?”
心叶学长笑眯眯地说:
“我想要集中精神整理原稿,你能帮我吗?”
“好的!那我给你泡茶和按摩肩膀!”
心叶学长以越来越爽朗的笑容温柔地说道:
“你能出去一下吗?现在。”
◇◇◇
“呜呜,是因为同性恋鲑鱼什么的不行吗?还是凉面和银河的搭配跟季节不合呢?也许说栗子红豆汤会好点的。也许是我说坎帕奈拉是小气鬼让学长不高兴了?还是因为我模仿河马没有戳中学长的笑点呢?”
“……这些全都糟透了吧。”
傍晚的林荫道上,被心叶学长赶出了社团的我正懊恼不已。而好友冰雪系美少女小瞳却毫不留情地如此吐槽道。
“小瞳和心叶学长都好冷淡哦。就像坎帕奈拉一样—你们也稍微对乔凡尼好一点嘛。”
“不行。”
“啊呜,回答得好快。”
小瞳垂下了长长的睫毛。
一瞬间,我将眼前的小瞳与之前在文艺社露出梦幻表情的心叶学长重叠了。
“……但是,坎帕奈拉已经死了啊,已经……没办法了。”
她以僵硬的声音嘀咕道。
我吃惊地叫了起来:
“骗、骗人!那之后坎帕奈拉一定被救了吧?诶诶,因为书里没有写坎帕奈拉死了啊!”
“坎帕奈拉不是为了救萨雷利跳进了河里,然后就不见了吗……这事还引起了轰动呢。”
“虽然是这样,但是,你看,这是童话啊,所以坎帕奈拉一定还活着啦,一定啦!”
“——落水事件长达四十五分钟,肯定没救了……这也是坎帕奈拉的爸爸说的啊。”
小瞳立刻从书包里找出《银河铁道之夜》翻到那一页给我看。
——已经不行了。从落水到观在已经四十五分钟了。
顿时,我的大脑遭到了东京铁塔倒塌般的冲击。
真的说了啊!
呜啊啊啊啊啊啊,不行啊爸爸!仅仅四十五分钟你就放弃了儿子的生命吗!
之后,一直因为工作而外出的乔凡尼的爸爸回来了。故事就在这种充满了希望的气氛中结束。所以我才会觉得坎帕奈拉应该是被救起来了。
然而,如果坎帕奈拉真的死了的话——
“那乔凡尼在银河铁道遇到的坎帕奈拉是僵尸了?!《银河铁道之夜》原来是恐怖故事啊!呜哇,呜哇哇!小瞳,这是被掩盖的新解释啊!”
闻言,一直沉默着的小瞳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思想能飞跃到这种地步的你的脑子才是被掩盖了呢。刚才的话你千万不要对井上学长说哦。”
在冷冷地警告我之后,她又忧郁地低下头嘀咕道:
“所以啊……坎帕奈拉……是不能带乔凡尼一起走的。”
◇◇◇
回家之后,我又从头读了一次《银河铁道之夜》。
嗯,之前虽然是打算细读,但还是有不少地方漏掉了呢……
观在一边考虑着坎帕奈拉言行的深层含义一边看,好像不再觉得他冷淡或坏心眼了。
如果,我是坎帕奈拉会怎么样呢?
如果我明知自己已经溺死在河里,已经无法回到大家身边了,我会在旅行开始前作什么呢?
我会想做什么呢?
嗯嗯,说到我会在人生的终点做的事——
只有那个是终极的选择。
没错,就是像乔凡尼和坎帕奈拉一样两人乘上列车,从银河站出发,手牵着手穿过水晶般的银杏树广场。依偎在一起眺望在阿尔贝雷翁的观测所里静静旋转着的那两个清澈的蓝色和黄色的球体。
透过星空无限扩展的窗子,我和心叶学长的脸紧紧地贴在一起。
——哇,是白鸟座哦,心叶学长。
——是啊,真漂亮呢。不过,还是我眼中的日坂更美丽啊。
随着气氛愈加热烈,心叶学长的手和我的手重叠在一起。我刚一回头,就发观学长的嘴唇已经近在咫尺,然后,他、他吻、吻了我~~~~~~~~~~~~。
呜啊啊啊啊,真好啊~太棒了~
如果真能度过这样的时间的话,那我简直是死而无憾了——
嗯嗯嗯,不过就算与心叶学长心意相通,接下来却不得不分别啊,果然还是很讨厌的说。
而且乔凡尼根本不知道坎帕奈拉已经死了,还举兴奋地说些天真无邪的话呢。
——坎帕奈拉,下次我们再像这样两个人一起去哪里旅行吧。
呜啊啊啊啊,如果是我的话,看到乔凡尼的表情就会哭出来的吧。
在美丽的旅程中,与乔凡尼相反,坎帕奈拉显得很冷淡。
然而——然而,也许是因为他正在拼命压抑自己喷涌而出的感情吧。
也许是因为知道将要与乔凡尼分别,寂寞而悲伤得难以忍受吧。
这样一想的话,我的心里也涩涩的,看着看着便忍不住湿润了眼眶。
——坎帕奈拉,我们一起走吧。
但是坎帕奈拉没有回答乔凡尼的话,就这样消失了。
因为,他已经不可能和乔凡尼在一起了。
然而,为什么坎帕奈拉会带乔凡尼度过最后的旅程呢。
为什么在所剩的最后时间里,明明那么痛苦,也要与乔凡尼一起度过呢。
是为了对乔凡尼告别吗?
只是这样?
站在坎帕奈拉的角度考虑吧。
站在更接近坎帕奈拉的心的位置来考虑吧。
假如——假如我是坎帕奈拉的话。
在消失的瞬间,坎帕奈拉是以怎样的表情目送着乔凡尼的呢?
我绞尽脑汁地“想象”着。
哭泣?
痛苦?
不,不对。
一定是——
茌星星般的白光中,坎帕奈拉的脸逐渐浮观。
悄然站立在那里的少年——
胸中那无法割舍的爱,就像要被撕裂了一般。
“是吗……我懂了。”
◇◇◇
第二天,我等不及放学,趁午休时间就向文艺社跑去。
“心叶学长,重大发现!”
我一把推开门,满面笑容地冲了进去。
心叶学长才刚打开电脑。
“这次又是什么?”
他无奈地问道。
“坎帕奈拉喜欢乔凡尼啊!”
我冲到学长身边雀跃地说道。
心叶学长瞪大眼睛倒吸了一口气。
“不是乔凡尼的一厢情愿!即使最后分开了,但乔凡尼和坎帕奈拉也永远是特别的朋友!所以坎帕奈拉在去那个世界之前想见到的是乔凡尼而不是其他任何人。虽然明知见面后会更加难以割舍,但还是希望在仅剩的时间里和乔凡尼一起度过。他就是这么喜欢他啊!”
心叶学长以惊讶地表情看着忘情的我。
就像是连呼吸都忘记了似的,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
“坎帕奈拉一定是担心天真的乔凡尼,因为自己不能再陪在他身边了——所以想给他最后的鼓励。”
逐渐消失在星星另一边的坎帕奈拉。
想要传递给乔凡尼的话。
我以坎帕奈拉的心情温柔地说道:
“即使我不在了,你也没问题的——”
心叶学长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一个人也能走下去的——”
以寂寞的眼神——然而,又带着坚强而温柔的微笑。
坎帕奈拉想要传递给他最喜欢的乔凡尼的,就是这些。
心叶学长的眼眸,嘴唇,面颊,就像是看到坎帕奈拉的乔凡尼一样惊讶。近乎震惊的目光。
我举起右手指着天花板。
“所以啊!观在他也在天空中守护着乔凡尼哦!在为了今后不知何时的重逢而努力呢!他一直在支持着乔凡尼的说!”
一秒。
两秒。
三秒。
心叶学长一动也不动。
他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看着我。嗯嗯,该不会我的手指上有什么吧——
随后,他缓缓地向我伸出了右手,摸了摸我的头。
软软的感觉。
心叶学长温柔地抚摸着一下子僵硬起来的我的头发。
这、这是……意味着我合格了吗?
仔细想想的话,也许……是赞扬的意思?
我两眼发晕。
啊哇哇哇哇,心叶学长抚摸我了啦~~~~~~~~~~!
不过我那跟猫毛一样蓬松的头发被这样揉,眼看着更乱了的说。如果学长能顺便去厕所帮我整理一下就好了!
哈啊,动不了了。
呼、呼吸好困难,心脏要跳出来了。
啊啊,但是但是,心情——很好呀。
抚摸着我的头的心叶学长的手非常温柔——眼神也那么柔软,让我感觉像是泡在热水里一样舒服得快陶醉了。
“……心叶学长,好舒服~”
我意乱情迷地嘀咕着。
闻言,心叶学长顿时清醒过来。
“对、对不起。”
他一下子放开我,飞快地后退。
“真的很抱歉。”
我探身对满脸通红的心叶学长道:
“不会啦,再摸摸人家也好呀,学长。我防护全关,全身上下都任凭学长摸哦。被学长摸过的头发我这辈子都不洗了!”
我大声告白道。闻言,心叶学长慌忙转过头来:
“不许这样!”
他叫道。
“日坂,午休马上就要结束了,你赶紧回教室吧。好了,快点。”
结果,我又被赶出社团活动室了。
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小瞳。
“……如果你一辈子都不洗的话,头发会臭掉的哦。”
结果她冷冷地这么说道。
接着,同一天的放学后——
“啊哈哈哈,你还是没变呢见习生。心叶慌张的样子我还真想拜见一下啊。”
在音乐厅最上层的画室里,毕业生麻贵学姐一手拿着红茶茶杯大笑道。
虽然不久就要临产了,但不知是不是因为穿着缀满蕾丝的衣服的关系,她的体型并不怎么引人注意。不过像这样笑得打滚,一定会吓到小宝宝的吧。
虽然心叶学长说“像日坂这样无知无畏的人绝对会被麻贵学姐吃得骨头都不剩的”,禁止我接近她,但是我总是抵挡不住菠萝啊芒果啊戚风蛋糕的诱惑,经常到画室来坐在沙发上和她喝茶聊天。
“呜呜,好不容易有不错的气氛了。心叶学长太顽固了,啊啊,不过好棒啊~”
“是是。”
麻贵学姐无奈地挥了挥手,用性感的眼睛看着我。
“你呀,要是能少说几句的话对恋爱倒是会更有用呢。如果真能有进展的话我也很期待啊。搞不好心叶也喜欢你安静的样子,说不定会动心的哦。”
“诶诶,真的吗?”
想象着那种情形,我瞬间陶醉了,但又立刻摇了摇头。
“但是不行啊。如果我不说话的话,心叶学长看起来就会很寂寞啊。”
麻贵学姐露出了有些意外的表情。
“这样的话我就会忍不住开口,嘿嘿,如果我什么都不说,社团活动室就会非常安静啦。所以比起让心叶学长觉得寂寞,还是惹他生气要好得多。反正我对被他讨厌也已经习惯了啦。”
刚开学的时候,学长经常以寂寞的眼神盯着电脑屏幕或是社团活动室的窗户。
茫然的,痛苦的。让我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
所以我拼命和他说话,虽然经常因为太 |
过头了而让他生气或无奈。
惊讶的,茫然的,尖刻的心叶学长的脸依次在我心中浮观。
没错,即使是他沉默地转过头去,也比看着他一动不动的背影要好多了。
“……呐,能让我抱抱吗?”
“诶?!”
学姐冲着被吓得仰倒在沙发上的我探过身来:一下子紧紧地抱住了我的头。
“麻、麻麻麻贵学姐,这、这可不太好啊!”
“这是我至今为止对你所做的事的‘补偿’哦。”
“呜——是、是吗,但、但是我的心已经属于心叶学长了哦。”
“呵呵,好软,像小鸡一样呢。”
麻贵学姐磨蹭着我的头,香气扑鼻。
几乎有我三倍大的傲人胸部抵在我脸上——呜哇哇哇,我不会就这样被吃掉了吧?
我拼命挥着手挣扎着:麻贵学姐终于放开了我。
然后她嘴角含笑,似乎很开心地看着满脸通红的我。
“如果——你像这样对心叶试试的话,搞不好会有效果哦。啊,但是现在的你似乎还不行呢。”
“不要看着我的胸部说这种话!它以后还会长大的!没错,会有西瓜那么大!”
“我有一个朋友从高一开始这样说了三年,最后还是平胸哦。”
“呜。”
我顿时语塞。学姐更高兴了。
“对了,我那朋友还说了这样的话哦。她说心叶虽然有点坏心眼,但实际很温柔敏感,很容易情绪低落……所以成为心叶女朋友的人啊,最好是个开朗的,不会让他感到寂寞的孩子。”
似乎很怀念似的,麻贵学姐以比平常温柔柔软得多的眼神继续说道:
“就算心叶别过脸,或是根本不理人,也要直面他,强行拉起他的手带着他向前走——就得要这样开朗的女孩子才行呢。这样的孩子一定不会让心叶有任何烦恼的时间吧。”
我心跳加速地问道:
“学姐的朋友,是谁呀……?”
该不会……
闻言,麻贵学姐扬起了微笑。
“这个嘛,也许是坎帕奈拉吧。”
说完,她抬头看向了墙壁。
那里挂着一张画,不过被布帘挡住了,看不清上面究竟有什么……
——是远子的画像哦。
不知何时听过的话在脑海中浮现,我心中一跳。
麻贵学姐还在看着那幅画。
以安静而温柔的目光。
麻贵学姐是……想起了什么吧。
而我说起《银河铁道之夜》的时候,心叶学长他……
开始了天空旅程的坎帕奈拉。
被留在地上的乔凡尼。
但是,坎帕奈拉至今仍然在远方思念着乔凡尼。
所以,有着寂寞眼神的乔凡尼也怀抱着与坎帕奈拉的回忆,一个人努力地活着。
也许,根本没有我插足的空间吧……
胸口好痛。但我还是笑着站了起来。
“谢谢学姐的栗子戚风蛋糕!我差不多该去社团活动了。也许心叶学长已经在为赶走可爱的学妹而反省自责了呢。”
麻贵学姐以温柔的笑脸目送着我。
“是啊,如果有进展的话记得告诉我哦。我非常期待,期待着你能让心叶的心陷落到什么地步呢。”
“是!交给我好了!我一定会攻略给学姐看的!”
丢下乐观的宣言,我离开了画室。
也许,总有一天我会与帘后的“文学少女”相遇也不一定。
那时的我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心叶学长露出笑容。
为了不让他再露出那种寂寞的眼神,为了让他没有烦恼的时间,快乐地度过每一天。
对了,不久就是文化祭了。我听说去年文艺社上演了话剧,芥川学长也出演了,与心叶学长的对手戏大获好评。
我要是能和心叶学长一起在舞台演恋人什么的就太棒了。
两个人一起喝咖啡也好啊。
好,先和心叶学长谈谈文化祭的事吧。
今年一定要参加!
在订立了这样的计划后,我兴高采烈地向最爱的学长所在的文艺社跑去。
—完—
恋爱插话集第四弹 “文学少女”和忧郁的贵族
那大约是一年级的文化祭时发生的事。
“心叶,我们已经有三个小时单独相处了哦。”
嘎吱……远子学姐将下巴放在椅背上,以湿润的声音嘀咕道。
“……是啊。”
我低着头回答道。
“雨还没有停啊。”
“……是啊。”
“心叶,填字游戏好玩吗?”
“……还行。”
石狩锅的材料?□ケ——这里应该是填サ吧。
用HB的铅笔写下“サ”的时候,旁边的远子学姐看起来很焦虑,弄得椅子嘎吱作响。
“人家很闲啊!太无聊了!无聊!!!!!”
抱着铁管椅的椅背,学姐摇晃着三股辫,像个小孩子似的耍起赖来。
地点并非是在平时的社团活动室,而是平常不怎么使用的教室。现在这里的桌子呈コ字形排列,堆满了从文艺社运来的旧书。
“为什么明明是文化祭却完全没有客人来啊!难得人家昨天辛辛苦苦将文艺社秘藏的名著都搬过来了!从《古事记》《日本书纪》到《万叶集》《竹取物语》《土佐日记》,为了简明易懂还按年代分类排序,甚至还制作了可爱的插图啊!结果三个小时了!我们只能听着从门口走过的脚步声和欢笑声——!而且现在连脚步声都听不到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们这里是校舍的最里面,远离其他教室。而且会特意为了‘日本名作文学展’到这里来的,只有像远子学姐你这样的人了吧。”
挂在窗子上的是——□□イ□ド——嗯,是ブラインド(百叶窗)吧。
“呜呜,不要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样子一直一直玩你的填字游戏嘛。”
远子学姐不满地嘟起了嘴。
“既然客人不来,那我也只能玩填字游戏了啊。”
“才不是呢,填字游戏什么的,是吃撑了才会做的事吧。”
决然地丢下这句话后,她跳下椅子,忽然换上了笑脸,窥视着我的表情。
“呐,心叶,既然这么闲的话就写点什么嘛。”
“我要做填字游戏所以没有空。你不介意的话,这一页已经写完了,你就拿去吃吧。”
“我才不要!我又不是只要写了字的什么东西都好!我可是人如其貌的正统派文学少女哦!是美食家哦!”
远子学姐气鼓鼓地嘟起了嘴。
明明是个每天都要求学弟写点心的大胃王加杂食者,居然还自吹是美食家。
“是吗。”
我不理她,继续回到填字游戏上来。而远子学姐则垂头丧气地走到窗边眺望着外面黄昏时分的景色。
“不过是个学弟而已……居然这么冷淡。”
她玩弄着窗帘嘀咕道。
“原本想留下文化祭的快乐回忆,结果却被流放到这种人迹罕至的角落,又冷清又寂寞,学弟又不可依靠……这一定是有什么阴谋。”
“之所以被流放,是因为远子学姐在规定时间里忘记申请教室使用权了吧。”
“呜。”
“虽然跪求执行委员强行补交了申请书,但剩下的就只有这个地方了。”
“谁、谁都会有失败的嘛。而且人家也不是忘记了,是在想计策呼吁大家记起文艺社的存在啊。是真的啦,你着,看看这些手绘的插画,我可是很认真的说。”
远子学姐手持展示物哒哒哒地冲了过来,高举着一叠画。
那是用水彩笔和彩色铅笔画的土俑,看起来就像是无表情的宇宙人一般。其他的画有看起来像是百人一首的和歌牌里身穿十二单的小姐少爷之类的,不过更是惨不忍睹。
“哈……这就是你百分百认真画出来的东西吗?没有偷懒吗……”
“什、什么?怎么?你那悲哀的目光是什么意思?根本感觉不到任何对学姐的尊敬之意啊。过分,过分,太过分了!”
她的嘴越撅越高,最后转身面对窗口缩成一团。情绪不安定吗?不,只是因为太闲了吧。一定是这样……那个,在正月里做的是……□ク□□イ——是福笑吗?
“呜呜,我一定是世界第一不幸的学姐。外面在下雨,如果连集体舞都中止的话我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你参加了集体舞?”
说起来,她从昨天开始就很在乎天气。也听她唠叨着说明天要是晴天就好了什么的。
窗外阴云密布,细雨还在飘落。
远子学姐一脸兴奋地回过头来。
“当然了!集体舞可是文化祭的中心活动啊。心叶也参加了吧?”
是这样的吗?我可没听过文化祭会跳集体舞啊。倒是听过体育祭会露营什么的。
不管怎么说,我对集体舞这东西都没有兴趣。
“我没参加。”
“诶诶,为什么?”
“都已经是高中生了,还牵着陌生人的手不是很恶心吗?”
话说,OklahomaMixer……那种舞蹈啊,光是从旁边看都觉得丢人啊。尤其是手拉着手弯腰寒喧什么的。(日本中小学的运动会和文化祭上经常会跳的一种集体舞。)
闻言,远子学姐生气地反驳道:
“没有集体舞的文化祭就像是没有圣诞老人装饰的圣诞蛋糕一样啊!跳舞不就可以在换过几个人之后和所憧憬的那个人手心相碰了吗?还有三个,还有两个……心里会越来越紧张也越来越激动呀。最后终于手拉手的瞬间,心脏都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似的。”
她就像是想到了什么甜蜜的画面似的,陶醉地看着天花板。
“学姐有憧憬的人吗?”
闻言,远子学姐顿时语塞,显得有些慌张。
“我、我不是说自己啦,只是指集体舞就是这样的而已。”
“是吗。”
“啊,你干嘛那种冷冷的眼神?就算是我,喜欢的人什么的……”
“有吗?”
“呜。”
又语塞了。
“与、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要确定这一点本来就是很难很难的事情吧。因为喜欢也有很多的种类不是吗?有像朋友这样的喜欢,也有像家人这样的喜欢,还有命运的恋人这样的喜欢,所以不能简单地判定。尤其是像我这样有深度的文学少女,对于恋爱就更要慎重了。”
“怎样都无所谓啦。”
歌舞伎所穿的是?□エ——我淡淡地写下了“ミ”字。
“呜呜,为什么你总是有气无力的?居然还说不参加集体舞。也许有可能以集体舞为契机出现爱的萌芽啊。对了,今天的三题题目就定为集体舞吧!‘集体舞’‘学长’‘约定’,很棒吧?一定能写成一篇甜蜜的文章的!时间限制为五十分钟——”
又被奇怪的主题缠上了。
不过我仍然低着头回答道:
“我没带原稿纸来,也没有创作欲望。”
正拿着银色秒表准备按下去的远子学姐又嘟起了嘴。
“那我就来让你创作欲望泉涌吧。给你讲个浪漫的故事。对了,就说个我憧憬的前辈的故事吧。”
憧憬的前辈?
我刚才问她是不是有憧憬的人的时候她明明否定了的啊。
远子学姐从展示用的古典作品中拿出一册,微微一笑。
“《堤中纳言物语》是由平安时代后期的十篇短篇集成的故事集(日文中“物语”意为“故事”。)。收录的故事无论是作者还是写作年代都很散乱,镰仓时代的作品也有,内容很丰富哦。
究竟是谁把这些故事搜集起来的呢?为什么会取名为《堤中纳言物语》呢?现在还都是谜。
一说是当时的书籍有用纸包裹住保管的习惯,而在包书的纸上会写‘包中为物语’‘物语包’,或是‘包物语’,这样的字。所以流传下来就演变成了《堤中纳言物语》了。(“包”的日语发音与“堤”一样。)
把故事‘包’起来,很厉害吧。”
远子学姐小心翼翼地抱着颜色发黄的旧书嘀咕着。随后又双眼发光地继续说道:“没错!《堤中纳言物语》就像是被柿子叶包裹的寿司一样!
在带着酸味的饭粒上放着鲭鱼或鲑鱼的刺身,裹在碧绿的柿子叶里!柿子叶具有保存效果,所以能保持食物的原汁原味。这是生活的智慧哦。
一打开绿色的叶子包,寿司那清爽的酸味和柿子叶的柔软在舌尖扩散,邀请你进入故事的世界。
花心的中将将喜欢的小姐从黑暗的房间里带了出来,但开口之后才发现自己犯了个致命错误的《折樱花少将》,还有偷偷潜入父亲去世之后独自居住的两位美人姐妹家里的少将和权少将,结果弄错了应该接走的对象的《阴错阳差少将》。
还有同父异母的姐妹比赛‘贝合’,与富裕的姐姐家不同,可怜的妹妹没办法拿到漂亮的贝壳,得知内情的少将扮成一令老头暗中帮助了她的《贝合》。(“贝合”是用贝壳作装饰的沙洲盆景竞赛游戏。)
总之看完它们,你会知道原来当时的人们是这样生活的啊,原来他们是这样交谈的啊,原来他们的想法是这样的啊。和柿子叶的清香一样,这些都会飘散在你舌尖,久久不散,让你心跳加速哦。一般说来,里面最有名的故事是《虫姬》,但我最喜欢的还是《不越逢坂权中纳言》!”(“逢坂”是暗喻“男女最后一关”。)
学姐以清澈地声音说道。
“主人公权中纳言是个气质教养都属一流的男性,深受帝王宠爱,同时也颇受女性欢迎。他只要在宫中出现,都会吸引众人注意,向他投去爱慕的目光。完全是当代的贵公子。
而去年,我们学校里刚好也有一个被称为藤之君的超受女生欢迎的优秀前辈哦。”
我原以为她说的憧憬之人是书里的角色,没想到忽然出现了现实里的人物,我做填字游戏的手不禁停了下来。
藤之君?
什么嘛,听起来就像是某个少女漫画里会出现的闪闪发光的名字似的。
远子学姐一脸陶醉地说道:
“他很高,眼神清澈,脖子细长,侧面充满了忧郁感,一看到他,胸口就像是被人揪紧了一样。
他性格也非常好,温柔而自律,但是又很懂人情,声音爽朗,就像是从平安绘卷的世界里走出来的人一样。”
平安绘卷的世界……我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个像姆明一样下颚宽阔,眼睛细长的男人形象……(姆明是一部芬兰动画中的角色,后被日本买去版权,重新制作。)
远子学姐已经完全醉了,脸颊绯红。
“藤之君甚至还有FANSCLUB哦,完全是传说中的校园王子。”
王子……我绝对不想要这种外号。
“我啊,有一天在图书馆,踮着脚尖想要取书架最上层的《狭衣物语》,正在摇摇晃晃地快要跌倒的时候,被从我身后偶然经过的藤之君温柔地扶住了。
‘危险哦,小心点呢。’
他露出了清爽的微笑。然后——
‘是这本书吗?’
他说着,就将书从架子上取下来递给我了~~~~~~~!”
句尾带着颤音。
简直是花痴得让我都感到丢人。
“那之后,我就经常和藤之君做亲密的交流啦。不过因为怕被他的粉丝们盯上,所以一般都是在图书馆书架的阴影处偷偷地聊天。
‘能够和远子说话真的很开心啊。’
或是相互凝视,或是低声絮语~呀~”
……该不会是妄想吧?
感觉越来越白痴了,找准备放弃听下去重新回到填宇游戏上来。
“没错,在那令人目眩神迷的一学期结束后,藤之君紧紧地握着我的双手,说:
‘我们一起去伊豆好吗?’
邀请我去五天四夜的旅行呢。”
“诶!?”
我差点没能捏住手里的笔。
“他说‘我觉得远子是不可或缺的人’哦。”
“那、那你去了吗?伊豆?”
远子学姐的目光在虚空中游弋着,点了点头。
“是啊。虽然做四十人份的食物啊,洗衣服啊什么的是很辛苦。不过既然是藤之君的拜托,我就没办法拒绝啊。”
“诶?”
四十人份的食物和洗衣服?
“排球部在为合宿寻找临时经理,而藤之君是排球部的主攻手哦。”
“合宿?”
旅行和合宿区别很大吧。
“据说是因为他FANCLUB的粉丝都去应聘,让排球部十分困扰,所以最后决定还是找信得过的朋友。”
“……远子学姐,你……会做料理吗?”
“除了我之外还有三个经理,所以我负责助理工作。”
她骄傲地挺起胸膛。不过最后还是没有告诉我她究竟做了些什么。
“不过藤之君FANCLUB的孩子们追到合宿的海边来,和女子排球部的学姐们发生了争执呢。”
呜哇。
男子排球部的队长也超火大,对着粉丝女孩子们大喊‘你们打搅我们练习了!回去!’然后把她们赶走了。”
当然要火大了啊。
“男子排球部队长身高两米,一皱眉头就像是戴着鬼面具一样。吓得那些女孩子尖叫着四散逃走了。不过藤之君却因为这个原因被队长斥责了。”
远子学姐沮丧地道:
“他说:‘排球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偶像事务所了。就是因为你对谁都温柔,被称为王子,大受欢迎之后,那些白痴女生才开始肆无忌惮的。这次引起这么大的骚动,身为元凶的你干脆跟她们一起回去吧。’
结果藤之君超沮丧,好可怜啊。”
……我倒觉得他是自作自受。
不过,如果被女孩子缠着不是出于他的本意的话,倒也算可怜啦。
“听到男子排球部队长的话后,队员们也纷纷说道:
‘是啊,只要有藤在就根本没办法练习。’
‘我们又不是来玩的!’
‘你应该再多说他几句的队长!’
男生们都支持队长。不过相对的,在女子排球部那里却是一片嘘声。
那天晚上在女生的房间里开始了对男排部队长的声讨大会。
我住的是地方是由大屋隔成的六人组小房间,那里的六个人都对男子排球部队长伊丹很不满。
‘他自己不受欢迎所以嫉妒藤之君的人气吧!’
‘是啊!之前还对藤之君说什么别打排球了去话剧社什么的,超讨厌的。’
‘就连藤之君想向他借毛巾,他都说什么会被女生盯上所以不肯。太恶心了。’
‘都是因为他自己是个笨蛋排球肌肉男,长着张跟山路杀人鬼一样凶恶的脸呀!’
‘真想在球场上一个杀球打中他的脸!’”
这也说得太过分了吧……女生还真恐怖啊。我不禁同情起那位素未谋面的男子排球部队长来。
而那些女生在对男排部队长进行了一番吐槽之后,又开始担忧起藤之君的心情来,叹息声此起彼伏。
‘藤之君好可怜!’
‘他被伊丹骂过后一直很沮丧吧。’
‘我真想去安慰他啊!’
‘我也是!’
‘人家也是!真想紧紧地抱住他!’
‘诶!你在谠什么啊!’
‘但是我明白!现在的藤之君正是最软弱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所以会有想要保护他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讨厌,夜袭什么的不可以哦。如果这次再引起骚动的话,藤之君就只能回家了。’
‘我们谁都不能偷偷出手哦。’
在互相牵制之后,女生们睡觉了。
而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远子……远子……’
在一片黑暗中,幽幽的呼唤声让远子学姐忽然醒来。
只见藤之君正以悲伤的眼神俯视着她。
“等、等一下!”
我打断了她的描述。
“那是做梦吗?”
“放心吧,是现实啦。”
远子学姐断言道。
“其实原本我也觉得自己在做梦,吓了一大跳呢。
你知道吗心叶,在平安时代的说法是,如果你梦中出现什么人的话,并不是做梦的人在思念另一个人,而是出现在梦里的人想要见到做梦之人哦。”
“是吗,这种小知识无所谓啦。总之藤之君深夜出现在学姐你床头究竟想要做什么?你寝室的其他人都没被惊醒吗?”
我焦急地问道。
“这个嘛,当时屋子里只剩我和藤之君了呀。”
“为什么!其他五个人都消失了?!”
“大家好像都去藤之君的房间了吧。”
“啥?”
远子学姐露出了苦笑。
“大家都偷偷潜入了藤之君的住处,所以困扰的他只好逃到我这里来了。”
“……”
这不是,夜袭吗……?
女孩子啊……!嗯……
“藤之君很害怕再被队长责骂,对于大家总要惹事感到十分困扰。他沮丧的样子真的好可怜哦。
他还说自己一心想着喜欢的人,根本就没有注意过其他人……”
“喜欢的人?”
远子学姐露出了戏谑的眼神。
“是啊,《不越逢坂权中纳言》不就是个受欢迎的贵公子暗中爱着某个遥不可及的小姐的故事吗?所以藤之君当然也有喜欢的人啦。”
“……是这样的吗。”
我有点无力感。
不过,怎么说也不应该潜入还在睡觉的女孩子的房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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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身为王子,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我不禁想起了不久前趴在社团活动室桌上睡觉,嘴里还嘀咕着“饭……再来……”的远子学姐。我揪住她的鼻子把她叫醒后,她还抱怨着:“好不容易梦到夏目漱石写恋爱故事给我吃的说!啊啊,那原稿……带着金色的光辉啊,散发出像是金木犀酒一般甜美的芳香。太过分了,心叶!”然后生了一个星期的气。
远子学姐愉快地说起权中纳言的故事来。
“中纳言给他的意中人赠了无数诗歌,但一直没有得到回应。所以他越来越不敢接近那位小姐。然而单相思越来越浓烈,终于,在某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他决定去见她。
他对小姐的乳妹——也是宰相之女说自己是真心的,请允许他去见小姐。中纳言既优雅又美丽,就连宰相之女也难免心动,所以她说小姐抱恙不能见他。
然而中纳言无法割舍这得不到回报的爱,最终又会怎幺办呢?”
远子学姐叹了口气。
“藤之君也是一样的单相思呢。越是喜欢越是不敢靠近。他低着头说,因为太害怕连告白都不敢。怕说出喜欢对方之后会给对方造成困扰。
而我则鼓励他说‘没有这种事啦,我要是被藤之君这样的人告白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的’。闻言,藤之君一下子抬起了头凝视着我。”
‘真的……?远子?’
‘是呀。’
‘不会困扰?’
‘当然。’
“藤之君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以越来越热切的眼神看着我,说:‘其实,远子……’——”
“够了!”
我发出了连自己都觉得惊讶的尖锐声音。
“心叶?”
远子学姐茫然地看着我。
“别人的恋爱故事什么的我不想听了。而且喜欢啊爱啊本来就是无聊的东西。恋爱不过是由任性的感情构成的幻想,什么传说中的王子嘛,他脑子里一定也装满了色情的东西不是吗。”
“你这是什么语气!”
远子气鼓鼓地嘟起了嘴。
“因为恋爱而雀跃心跳,这不是人类最率直的感情吗?人啊,从几亿年前就开始恋爱了呀。”
“几亿年前还没有人类呢。”
“那就算是恐龙,就算是花啊草啊谁啊,所有的、所有的东西都会恋爱的啊。”
“啊是吗。这种说话恐怕连达尔文都会吃惊的。”
“呜,每次都是这种冷淡的表情。所以说你的故事缺少感情啦!”
“我不想被平胸的妖怪教育。”
“太过分了!居然对楚楚可怜的女高中生说这么粗鲁的话!我才不是妖怪!只是文学少女啦!而、而且,人家的胸部今后一定会变成酸橙大小的!”
酸橙?那是什么。
“我、我已经受够心叶了!绝交!”
“是吗,请您自由地……”
“从现在起不许跨过这条线!”
远子学姐用脚画了一条线(根本看不见就是了),像条芋虫似的用窗帘把自己裹起来缩成一团。
她背对着我,好像在生气。
我受不了她这种孩子式的举动,继续坐在椅子上做填字游戏。
滑瓢、涂壁是?——□ウ□□。
我用HB铅笔用力写下了ヨウカイ(妖怪)。(滑瓢和涂壁都是日本的妖怪。)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只听得到外面的雨声。压抑的感觉。
但是远子学姐散发出绝对不会先开口说话的气场,一直沉默地背对着我。
应该是过了三十分钟以上吧?
填字游戏还有很多空白,我开始焦躁起来。
“咕……”
声音响起。
我回头一看,只见学姐满脸通红慌张地道:
“是、是你听错了啦,刚才不是我肚子发出的声音!”
就在她拼死解释的时候。
“远子,好久不见了。”
女客三人组吵闹着出现了。
她们全都穿着私服,感觉像是女大学生。好像是远子学姐的熟人。
看到来人后,学姐立刻甩开了窗帘,笑着跑了过去。
“哇!真的好久不见了!”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梳着三股辫呢,远子。”
四个人叽叽喳喳地围成了一团。
简直就像是坐上了一辆满载着女生的电车似的,感觉糟糕的我缩起了脖子。
“呐,藤也来了吗?”
藤?
我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诶,藤之君也来吗?”
远子学姐惊叫道。
“嗯,他说要来看远子呢。”
“哇,好期待!”
藤之君要来?
“因为远子最受藤的喜欢吧。”
“是呀,那次夏季合宿不也是和远子你两个人单独去了某个地方吗?”
“没错!还有那件事呢!”
“而且那之后,藤的FANCLUB就解散了呢。”
她们究竟在说什么?
夏季合宿?是指远子学姐当女仆的那次排球部夏季合宿吗?说什么他们俩去了哪星,还有藤的FANCLUB解散……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远子学姐有些害羞地绯红了双颊。
“我那时候都被藤之君的FANS恨死了。不过重要的是藤之君的心情呀。”
“也是啦。在发表那样的交往宣言后,那些女孩子也只能死心了。”
交往宣言!
“对了,据说藤送的那首诗歌,是叫《夏衣~》对吧?”
远子学姐愉快地道:
“那是《不越逢坂权中纳言》中的主人公中纳言对他心仪的小姐所咏的歌。”
“大阪?中纳言?什么呀?”(日语中“逢坂”与“大阪”读音相同。)
远子学姐就像是等着这句话似的,又开始了她的《提中纳言物语》讲座。
大家都一边“诶”地惊叹着一边凝听。
“——因为那位小姐十分冷淡,又不与他相见,所以中纳言就偷偷地潜入了小姐的房间。
虽然这样一来就能与对方直接交流了,然而即使是中纳言哭着恳求,小姐顽固的态度仍然不为所变。
这样宛如持久战一般的夜晚逐渐过去,天快亮了。再这样僵持下去只会给小姐留下不名誉的传言。最后,痛苦的中纳言为了传递自己的心意,当场唱起了那首歌。
那就是《夏衣》。”
远子学姐亲自哼了起来。
“无怨无悔啊,
如夏衣般的隔阂。”
“怨?是指怨恨吗?”
“不,是指‘我的爱只是一厢情愿,即使相思无所寄托,我也无怨无悔。’——也就是说,即使被你如此对待,我也没有怨恨。
接下来则是:‘为何你连薄如夏衣的隔阂都不肯除去呢?’
明明我如此希望你能去除这薄薄一层夏衣的隔阂啊——咏唱的就是这样一种殷切的愿望。”
“哇,好浪漫!”
“远子不愧是文学少女啊!”
“所以被这首诗歌俘虏,最后成为恋人了吧。”
“我都想问远子一些有用的恋爱诗歌了呢……”
“啊,不错哦!”
一个人玩填词游戏的我实在是忍耐不下去了,于是站起来离开了教室。
“啊,心叶!”
虽然似乎从身后传来了远子学姐的呼唤,但我选择了无视,头也不回地走了。
◇◇◇
什么薄如一层夏衣啊。
什么成为了恋人啊。
远子学姐就一个人在那里饿得肚子咕噜噜叫好了。
为什么我会觉得胃里不舒服呢。
我和乱吃东西的远子学姐不一样,应该没吃什么奇怪的东西才对啊。
不过远子学姐一说起藤的事,就会脸颊绯红目光陶醉,一副异常高兴的样子。
所以我才会气闷。
不过反正远子学姐和谁成为情侣都跟我无关,而且她和藤之间似乎也没能有好的进展吧。
啊,但是,之前听她们说藤好像要来文化祭。
不过为什么他现在才出现?
藤知道远子学姐是个吃书的妖怪吗?不,她绝对会拼侖隐藏的。所以才会分手的吗……话说集体舞是连一般客人也可以参加的吗?啊,当然这些都和我无关的啦。
不过一个人乱逛实在是太无聊了,所以我回到了自己的教室。
我们班的办的是占卜屋。
虽然他们不过是做点巫女啊、非洲的咒术师啊或者风水师的cosplay,看看水晶球或者手相然后随便胡扯几句罢了。
我是负责布景的,所以现在就不用接待客人了。
然而——
“井上!你来得正好!占卜师不够,你来帮忙做手相占卜吧!”
“诶诶诶诶!”
“因为话剧社在体育馆的舞台剧开演了,大家都跑去看了。”
“啊啊,是成人版《罗密欧与朱丽叶》——他们宣传说亲热戏已经快突破规则了哦。”
“没错!而且演朱丽叶的是那个超性感而又可爱的宝田学姐啊!从海报上朱丽叶的服装来看真是超厉害的。胸部都快露出来了。所以呢,我也要去体育馆啦!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等、等一下!我根本不会占卜啊~~~~!”
无视了我的叫声,剩下的男生也几乎全都跑向体育馆了。
女生们也叽叽喳喳地说什么演罗密欧的安藤学长又帅又开朗,哪怕是脱了衣服也很赞,于是也雀跃着走掉了。
什么“脱了衣服也很赞”啊,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啊!而且这种东西能在高中的文化祭里上演吗?
我耷拉着肩膀,在占卜一角的椅子上坐下。
周围用暗幕分隔开来,用以营造出阴森的气氛。桌子上光明正大地放着放大镜和手相占卜的书。
“井上君,因为山下君他们穿着COS服就跑到体育馆去了,所以你先披着这个吧。”
说着,一件黑色的披肩递了过来。
虽然这比扮演非洲咒术师要好多了,但是披肩边上装饰着花俏的穗子,真丢人啊……
不过看来大家都去体育馆了,应该不会有客人来吧。
就在我翻看着手相占卜书的时候。
“那、那个……”
教室的人口处出现了一个穿着学校制服的女生犹豫不决的身影。
诶?这不是图书委员琴吹吗。
和我们一样是一年级生,是个面容冷漠的美人,身材也很不错,在我们班里的男生里很有人气。虽然偶尔会在图书室柜台那看到她,但老实说我不擅长应付她呢。
这是因为借书的时候经常被她瞪。有时候甚至还会别过脸去,对我的语气也很冷淡。
每次我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得罪过她,或者是远子学姐在图书室里做了什么,导致我这个学弟被认为是同类而一视同仁呢……?
因为实在是想不出被她瞪的理由啊。
啊,不过,搞不好琴吹对我之外的人也是一样的态度呢。班里的男生也说过就是喜欢琴吹七濑那傲骄的态度。
总之,这位琴吹同学,现在就站在门口。
一和我目光相交,她就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的摇晃了一下,随即又像平时那样瞪着我。
“这里可以占卜吗?”
她用像是在生气似的声音问道。
“啊,嗯。”
我拼命地露挤出营业性的微笑。
“要不要试试看?一次100日元。”
尽管我心里对手相占卜根本没有自信非常希望她就这样放弃,但是琴吹却死死地瞪着我,扭扭捏捏地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呜哇,来了。
没办法,只好参考占卜书来照本宣科了。
“那个,请问要做什么占卜呢?”
“……有、有什么占卜?”
她扁着嘴间。
“有学业啊,健康啊,恋爱之类的。”
“恋爱!?”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瞪大眼睛满脸通红。
“啊,要做恋爱占卜吗?”
“谁、谁这么说了!你不要擅自决定啦!”
“对不起。”
“不、不过,既然你这么想占卜的话,恋、恋爱……也可以啦。”
她傲然地别过脸去。
当然,我绝对没有想帮琴吹占卜恋爱运的意思,但如果反驳的话肯定会惹她生气的。
“那就卜恋爱运好了。”
我回答道。
然后哗啦啦地翻着书。
那个,恋爱运的方法……啊啊,在这里。
我翻开那一页,说道:
“失礼了。能让我看看你的手吗?”
“诶!?”
琴吹一下子转过头来,脸更红了。
“手、手手手手手?我的?”
“那个,因为是手相占卜啊。”?她在慌张什么?
琴吹嘟着嘴,目光游移了一会儿后,终于面向我战战兢兢地伸出了右手。
“拜见贵手。”
琴吹倒吸了一口气。
就算你对我露出这么认真的表情,我也不是真正的占卜师,只会觉得困扰啊……
就在我准备从下方托住她的手的时候。
“还还还还是算了!”
琴吹猛地甩开我的手,站起身来冲了出去。
我落空的手悬在半空,完全呆住了。
为什么突然间?
那么用力地挥开我的手,难道说她是不愿意被我碰到她的手吗?
还是说我碰触的方法惹她讨厌了呢。
我只是想很普通地托着她的手而已啊。我受伤了……
“哎。”
就在我叹息的时候,又有客人走进来坐下了。
出现在视野一角的是制服短裙。
又是女孩子吗。
这次不碰她的手占卜好了。
“请占卜一下我的恋爱运吧。”
听到清澈而开朗的声音,我抬起头来。
只见梳着三股辫的文学少女正对我微笑。
“你来干什么?”
“啊呀,这里不是占卜屋吗?除了占卜还能做什么啊?”
远子学姐笑着回答道。
“文艺社那边怎么办?”
“我贴了张‘请自由参观,的纸条,没问题的。”
我本来是想问她不等藤之君没关系吗,不过还是算了。
不,搞不好他们已经再见了吧?所以她心情才会那么好?
“好了,心叶,就为你所尊敬的学姐好好地占卜一下运势吧!”
她似乎完全忘记了不久前才大喊“绝交!”这件事,开心地伸出了右手。
我握住了她的手。
“呐,怎么样?是不是差不多快遇到像《红与黑》里的于连·索雷尔那样热情的恋人了呢?”
“……那个人不是诱惑了别人的妻子,最后被判处死刑了吗?”
“这种危险的感觉也是他的魅力所在啊。”
什么危险的魅力,什么热情的恋爱啊。
学园王子之后是犯罪者吗?你也太花心了吧。
而且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能在像个小孩子一样嘟起嘴生气后,瞬间又若无其事地满脸笑容啊。
总是,总是这样。
无论我是生气还是沮丧,她都会理所当然似的靠近我,以开朗得让人无力的声音找我说话。
虽然我也曾被她这种开朗的性格拯救,但今天除了超不爽以外没有其他感觉。
是啊,要是我每次都轾易原谅她的话,会让她习以为常的。
于是我冷冷地宣布:
“不管什么运势,都是最糟糕的哦。”
“诶诶!”
“恋爱运完全没有。因为妄想癖太强,无法区分现实和想象,所以很容易失败。此外,还会轻易被意中人牵着鼻子走,最后结局悲惨。因为虚荣而不敢暴露那个懒散、贪吃却又连料理都不会做的真实自己,在拼命掩饰之后,下场依旧悲惨。
啊啊,命运线在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断掉了呢,这样一来无论是和谁交往都不会长久的。
只有生命线是又粗又长,是因为很厚脸皮的原因吗?头脑线太分散了,说明会太过花心,三心二意,最后却错过了真命天子哦。另外,完全没有结婚线哦,这意思是会一辈子单身了吗。”
远子学姐满脸涨得通红,浑身颤抖。
“骗人,一定有结婚线的啦。你再仔细看看!”
“啊啊,原来是这条几乎要消失的超——淡的线吗?我还以为是皱纹呢。感觉只要用肥皂洗一洗就会彻底消失了呢。”
“不、不可能消失的啦。过分,好过分,你这骗子占卜师!”
“那你自己占卜好了。”
“诶诶,那就这么办。”
远子学姐撅着嘴一把抓住了住了我的右手腕。
诶?
她就这样将我的手拉了过去,瞪着我的手心,一口气说道:
“哼,多么寒酸的生命线啊!软绵绵歪歪扭扭的,非——常好地表现出了本人的性质呢。感情线和头脑线也是乱七八糟。恋爱运简直是糟透了。不经大脑的言行举止只会伤害女孩子,所以会得到大灾害降临作为报应,你的手相倒是很清晰嘛。”
我也拉着远子学姐的手,不服输地反驳道:
“远子学姐才是,感情线都伸到食指了,这是容易遭到欺诈的手相呢。”
“命运线从手腕就开始延伸的人更惨吧。居然会把周围的人都卷进自己的纠纷中,好可怕哦!”
“这是在说远子学姐自己吧。因为你旁若无人地用下巴指使自己的恋人,所以交往都无法持久呢。”
“啊呜呜,心叶才是个有四条结婚线的花心大萝卜!”
“感情线居然在中途转了一圈,是由于学姐是妖怪的关系吗?”
“人家才不是妖怪!”
结果,变成了互相看着手相说对方坏话的幼稚结局。
终于,双方都把想说的话说光了,喉咙发干,精疲力竭。
“……不如休战吧。”
“是、是啊……”
远子学姐喘着气回答道。
随后,她再一次握住我的右手,说道:
“最后,就由身为‘文学少女’的我来告诉你真正的占卜结果吧。”
就在我有气无力的时候,温柔的声音伴随着甜美的气息传人了我的耳中。
“……虽然心叶的运势充满了波折,但一定能够开拓出光明的未来哦。而且总有一天会有一个非常适合心叶的好女孩出现的。那时,心叶会与那孩子幸福地恋爱哦。”
远子学姐微微地张开了嘴唇,目光温柔地看着我。
忽然间看到这样的表情,听到这样的话语,我不禁失去了言语,手足无措。
糟糕,脸颊好热。
脸一定红了吧。
为什么这个学姐老是突然出怪招啊。明明直到刚才为止都在含着眼泪和我争吵。
“呐,心叶一定会恋爱哦。到那时候,你就不会再说‘恋爱很无聊’这样的话了哦。”
就像姐姐一样,远子学姐以非常非常温柔的声音低语着。
我的心脏越跳越响。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我挥开了她的手。
远子学姐仍然微笑着,以温柔地眼瞳看着我。
我感到有点害羞,于是移开了目光。
就在这时。
“喂,真的要进这种地方吗?”
“呐,一下下就好,拜托啦。”
随着这样的对话,一对穿着私服的情侣走了进来。
远子学姐站了起来。
“藤之君!”
诶!这个人就是藤之君!?
我顿时抬起头,目瞪口呆。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高得让人仰视的男人,手腕和肩膀覆盖着结实的肌肉,头发剪得短短的,眼神异常锐利,嘴唇弯成一个不爽的弧度。长相凶恶得让人不禁会觉得:这是哪里来的流氓啊?
这哪里是什么眼瞳中充满了忧伤的学园王子啊!!
还是说他的脸被排球狠狠地砸中了,以至于整个面部构造都改变了吗!?
这时,忽然响起了清澈的声音。
“好久不见了呢,远子。”
与外貌完全不相称的温和声音再次吓了我一跳。
但是,声音的主人另有其人。
一脸凶恶的男人身边,谦恭地站在站着一个宛如淡紫色藤花一般的人。
皮肤白皙透明,双眼清澈透明,嘴唇啊眉毛啊鼻梁啊,都像是出于名师之手的精致工艺品一般,精致而美丽,气质高贵。
和他身边那位看起来像是和黑社会有关的人站在一起,简直是美女与野兽啊——
“我们原本打算去远子那里打个招呼呢。”
“嗯,我已经从排球部的学姐们那里听说了,非常期待呢。藤之君和伊丹学长看起来都很有精神呀。”
伊丹学长?
这个名字有点似曾相识。
好像是男子排球部的队长,也就是因为在集训中叱责了藤之君而受到女子部声讨的那个人……
诶?啊呀?
“心叶,我给你介绍一下。他们是今年已经毕业的前辈,藤之君和伊丹学长。藤之君,这孩子是我的文艺社的学弟,井上心叶。”
“我是远子的学姐藤多香子。你好,井上。”
优雅地微笑着的籐前辈,原来是长发披肩的女人!
这个才是藤?那这个一脸凶相的就是伊丹?!
“藤之君原来是女、女性吗?”
我不由得叫了出来,三人都愣住了,然后远子学姐低下了头。
“讨、讨厌啦,心叶真是的!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藤之君是男生哦。”(由于日语中的‘先辈’不分性别,中文可以翻译为学姐或学长,所以前面远子的叙述才会 |
让心叶误会。)
“因为听说是学园王子,又很受女孩子欢迎,还有FANCLUB,只会认为她是男人吧!”
藤学姐一下子红了脸。
“是、是啊……明明是女人却有女性的FANCLUB,很奇怪吧。但是,你看,我有174公分高,因为太高了,大家都不把我当女生看……”
“哇哇,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个,我只是因为发现原来藤之君是这么美丽的女性而太意外了而已。”
“嗯,在排球部的时候我头发很短,比现在更像男孩子呢……”
“才没有这种事。藤之君从那时候就非常有女人味了,呐,伊丹学长?”
远子学姐抬头看着一脸凶恶的伊丹学长。
“别、别把话题扯到我身上!”
他嘀咕道。
后来,远子学姐重新将夏日集训的夜里发生的事的后续告诉了我。
在大家回到房间之前,她和藤之君悄悄地溜出了宿舍。
在被月光照耀着的沙滩上,藤之君表明了自己对伊丹队长的心意。
“我从一年级看到男子排球部的比赛时开始,就一直很喜欢伊丹。但是,伊丹说我是个喜欢被女生包围的男人婆,逐说讨厌我,而且其、其实,我也觉得,被我这样大块头的女人告白也只会给他增添麻烦吧……唉,所以没办法告白。远子!伊丹他也完全没有把我当成女人看呢……”
“没有这种事哦,伊丹学长他是非常清楚地把藤之君当作一个女生来看待的哦。”
“是、是吗……”
“是的,身为熟读古今东西恋爱小说的‘文学少女,的我是不会看走眼的。如果真的对对方毫不关心的话,是不可能像那样焦躁和生气的哦。就我来看,你们两个之间的距离,只隔着一层薄衣啦。”
“一层薄衣?”
“嗯嗯,只要伊丹队长肯靠近这一层薄衣的话,你们一定能进展顺利的。所以,就让他走近这一层薄衣的距离吧。”
微笑着如此断言的远子学姐替藤之君写了一封信。
信上除了有“有话想跟你说,请你明天晚上到海边的松树旁来”
这几句简短的话以外,还附带了中纳言在《不越逢坂权中纳言》中咏唱的那首夏衣的诗歌。
“无怨无悔啊,
如夏衣般的隔阂。”
远子学姐把这首祈祷能除去那薄如一层夏衣的隔阂的诗歌夹到自己当食物用的《堤中纳言物语》文库本中,然后交给了伊丹队长。
“突然拿到这本书,打开信一看,里面写着奇怪的诗歌,我根本是一头雾水。”
伊丹学长皱着眉头说道。
远子学姐微微一笑。
“这就是关键。正因为不明白,就更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就算违反规则也会去见她的吧?”
伊丹学长的嘴型越来越呈“へ”字形了。
正如远子学姐的计划,那天晚上,藤之君对带着一脸被苦虫咬过的表情出现的伊丹学长表白了自己的心意。
不过那时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怎么样的对话,由于伊丹学长大喊着:“够了!不许再说了!住嘴……!”,而且还脸红得像煮熟了的章鱼一样,所以只能想象了。
在那之后,两人就开始交往了。
伊丹学长在FANCLUB的女生面前紧紧地抱着藤之君的肩膀说:
“藤在跟我交住了,你们放弃吧。别再缠着我的女朋友了。”他这样咬牙切齿的宣言之后,在女生中引发了大骚动,FANCLUB也就即刻解散了。
“所以啊,远子就是我们的红娘呢。”
说着,双颊绯红的藤学姐露出了柔和的微笑。而她身边的伊丹学长则是满脸通红地扭过脸去。
远子学姐看着这两人,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
在藤学姐和伊丹学长甜甜蜜蜜地并肩离开之后,话剧社的舞台剧结束,大家都回来了。我也和远子学姐也一起回到了文艺社的展出会场。
雨差不多停了。黄昏的金色阳光从窗户射入,尘埃在光芒中飞舞。
“心叶,我肚子饿了。”
被她抓着袖子恳求的我以“集体舞”“学长”“约定”为题,在笔记本上写了作为点心的三题故事,然后把纸撕下来,递给了贪吃鬼的学姐。
“哇,我开动了!”
蹲坐在铁管椅上的远子学姐两手接了过去,开心地读了起来。
从一端开始将纸的边缘撕下来,放到了口中,沙沙地咀嚼,最后咕嘟一声吞了下去。
“呵呵,有个女孩子向地藏大人祈愿,希望在体育祭上与憧憬的学长一起跳集体舞。就像放上橘子片烤出来的松饼一样松软而酸甜呢。”
她幸福咀嚼的表情随着情节发展不断地改变。
“嗯……如果地藏大人肯实现她这个愿望的话,从今以后,她会把每天的面包分出一半当作供品……但足,那一天的面包是她最喜欢的黄油夹馅面包,一个不小心都吃光了,所以无法献上供品……
体育祭当日,集体舞开始了。差一点,还差一点,就轮到憧憬的学长了。什、什么?这种紧迫感是?一点都不甜啊。感觉有点麻麻的。就好像在松饼面粉中加了七味唐辛子一样……到底,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啊,啊,终于,碰到憧憬的学长的手了——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居然从地面刷刷地长出了巨大的叉子!叉子尖端十分锐利,啊啊,不要,为什么描写这样的情景!学长啊同班同学啊,还有那个女生全部都被叉子刺穿了~~~~~~~~~~~~~~!这是地藏大人在作祟?是黄油夹馅的怨恨吗?怎么会这么过分,地藏大人~~~~~~~~!呜呜呜,简直是在充满少女气息的柔软松饼里加入超辣的泡菜炒蝗虫啊!!”
远子学姐紧紧抱住椅子背,呜呜地哭了起来。
“过分!太过分了……心叶!明明直到中途都还又可爱又美味的说……”
“这种转折有藤之君的故事过分吗?”
“但是误会藤之君是男生的是心叶自己啊!”
远子学姐双眼含泪地看着我。
见状,我胸口一痛,不禁自责自己是不是太不成熟了。为什么看到远子学姐带着陶醉地眼神讲藤之君的事的时候,我会那么生气呢……
想到这里……果然心里还是难以平静呢……
一定是因为下雨时两人在教室里独处的关系,因为太无聊了,所以堆积了不少郁闷吧。我决定把这个当做结论。
而且现在那种感觉已经完全消失了。
窗外也从黄昏的金色变为了夕阳的红色。窗户红得好像要燃烧起来一样。
集体舞似乎会按计划举行的样子。校内广播放出了“请参加者到操场集合”的通知。远子学姐还抱着椅子,吸溜着鼻子。
“远子学姐,集体舞要开始了哦,不去没关系吗?”
“呜呜,都怪坏心眼的学弟写的点心,现在胃在翻江倒海,根本跑不动啦。”
“那还真是对不起了。”
“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吗?”
“算是吧。”
远子学姐突然伸出了手。
怎么?是想叫我带她到操场去吗?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她抬起头,微微一笑。
“那么,就在这里和我一起跳舞吧。这样的话我就原谅你。”
“诶!”
窗外传来了OklahomaMixer那轻快的声音。
远子学姐笑得仿佛一朵绽放的堇花。
等我笨拙地握住她的手之后,她笑得吏灿烂了,随即站了起来。
我们手牵着手,开始跳舞。
远子学姐的手指和我的手指紧密交缠。每当她那小小的脚尖踏出一步,三股辫就会轻轻摇摆,清新而甜美的香气在空中飘散。
转了一圈后,她又回到我的面前。
与感到害羞的我目光相交,她微微一笑,手指再次重叠,微微弯下腰行礼。
然后再次开始跳舞。
在日暮的教室中,我们两人无数次地转圈。
远子学姐一直非常开心地尖叫着。
每当我们目光相交,她就会露出宛如堇花一般的笑容。
“呐,心叶,《不越逢坂权中纳言》这个故事,在中纳言向小姐咏唱‘夏衣’之歌的地方就结束了。而听到这首歌的小姐会以什么样的诗歌回应中纳言呢?之后两人会怎么样呢?这些都只能靠读者去想象了。”
凝视着我的远子学姐,眼中闪耀着知性的光辉。
“我觉得中纳言的思念一定能传递过去的。”
柔和,而甜美的声音。
相牵的手指,感觉非常舒服。
就像是薄薄的绢丝一般的触感。
就像快要溶化了一般……
就算如此的接近,每天都在说些无聊的话题,但偶尔,我还是会觉得在自己与远子学姐之间,就像是隔着一层如空气般的薄衣似的,就是有这样不可思议的感觉。
像是远子学姐本身就是故事世界的居民一样虚幻。
在飘舞的薄衣的另一边,真正的远子学姐若隐若现,让我产生了幻惑的感觉。
但即使如此,她手心的温暖仍然透过薄衣确实地传递过来了。非常温柔和温暖。
只要和远子学姐手牵着手,就感到安心。
——心叶一定会恋爱的哦。
远子学姐的预言忽然在耳中响起……我明明已经不可能再恋爱了啊,这种事明明绝不可能发生了,但为什么,我的脸却悄悄地热了起来呢?
—完—
恋爱插话集第四弹 “文学少女”之今天的点心~『海鸥乔纳森』~
我曾见过这样的远子学姐。
那是在第二学期伊始,一个天气开始变得阴冷的放学后。
远子学姐抱着垃圾桶走在校舍后庭。
啊,是远子学姐。
原来轮到她今天值日啊。
我眺望着学姐那两条猫尾巴似的细长三股辫晃来晃去的样子。
忽然,远子学姐咻地起跳。
咻!
咻!
她就那样,一个劲儿地跳着。
弯曲双腿,朝正上方跳跃着,三股辫也跟着上下摆动。
简直就像是朝向柳枝起跳的青蛙。
咻!
咻!???
远子学姐在干什么呢。
难不成是被雨蛙附身了?
反正她本来就是个会吃书的妖怪,被附身也没什么稀奇。
我张着大嘴在她后方注视着这一幕。
她再次用力一跳,这下垃圾桶里的东西被颠出来了,零零散散地洒落一地。
啊啊,这下好了吧。
远子学姐急忙蹲了下来。
那张白皙的脸被憋得通红。她慌慌张张地捡回垃圾,接着反省似的叹了口气,然后抱起垃圾桶离开了。
在转过校舍拐角之前,她又悄悄扫了一眼四周,接着……
咻!
小心翼翼地跳了一下。
“……”
还是当作没看见吧。
我自顾自地点点头,向活动室走去。
◇◇◇
位于校舍西侧一角的文艺社里堆满了旧书。
我在有些年头的榉木桌上摆好每本五十张的稿纸和笔盒,等待学姐到来。
很快学姐就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出现在了活动室。
“心叶,今天我做了不少运动,肚子饿了~快写吧~给我写点好吃的~”
运动?难道远子学姐说的是刚才在校舍后庭的跳跃运动吗?
算了,还是别问的好。
“随便写什么都行?”
远子学姐笑容可掬地点点头。,
“嗯。你可以自由选定关键词,不过,时间限制是三十分钟。好,开始!”
她用雪白的手指咔地按响银色秒表。
学姐愉快地注视着我码字的样子,在窗边的铁管椅上落了座。
接着她脱了鞋抱起膝盖,在膝头打开一本薄薄的书。
粉红的双唇轻声细气地吐出了这样的话语。
“《海鸥乔纳森》,就像鱼肉色拉一样呢。
有弹牙的虾肉、纯白的乌贼、仿佛会吸紧舌头的新鲜章鱼,加上散发着太阳气息的红辣椒、爽口的芹菜和黄瓜,再拌上橄榄油和柠檬汁,美美地送进嘴里。”
每次她都会这样,一边用纤细的手指翻动书页一边幸福地念念有词。
接着,她撕破白色的书页含进口中感叹起来。
“啊啊,果然美味—涼凉的大海香气和筋道的虾肉真令人兴奋!水嫩嫩的芹菜实在是太鲜美了!碎碎的法香末也好棒!”
她激动得浑身颤抖,又愉快地叙述起来。
“它的作者是理查德·巴赫,一九三六年出生于美国伊利诺州。
进入空军并获得了飞行员资质的巴赫在退伍后成了一位自由撰稿人。他时而为航空杂志做些编辑,时而回到空军,就这样,他人生的绝大部分时间是与天空共度的。《海鸥乔纳森》是巴赫的第三部作品,一九七零年开始销售,成了最畅销书籍之一。”
“封面折页部分的作者近照好有男人味啊,真帅!”学姐微笑起来,用悦耳的声音继续说道。
“一般对于海鸥而言,更重要的是食物而非飞翔。海鸥都是为了捕食而飞,但主角乔纳森,利文斯顿却是只与众不同的海鸥,他认为飞翔比捕食更重要——
没错!乔纳森最爱的就是飞翔。
为了飞得更高更快,他从早到晚都在不停地练习和实验。
父母对他无可奈何,其他海鸥也将他视作异类。但只要细细的骨头和羽毛存在一天,他就不会停下飞向理想的翅膀。
说实话,我觉得‘捕食,也非常重要,把吃作为人生目标完全没错,因为这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美味佳肴,不去品尝太可惜了!
吃会让人感到喜悦和幸福,这是明确无误的真理。可是,认定飞翔比捕食更重要的乔纳森那崇高的坚毅、隐忍、不畏任何艰险而又孤独的侧脸实在感人,让我忍不住为他加油呐喊。”
她的语气就像在谈论心爱的运动员。
但那不是什么帅气的J联盟选手也不是甲子园的英雄,而是只海鸥。
海鸥会有孤独的侧脸?
我实在很想这样讽刺她,但时间紧迫,还是闷头写作比较好。
远子学姐仍在撕扯书页,幸福地将它们吃下肚子。
她边吃边继续介绍她那孤独高傲的海鸥。
“突破了极限,到达每小时三百四十二公里的高速并成为海鸥史上特技飞行第一人(?)的乔纳森欣喜若狂。
他要将这一消息告诉其他海鸥。他想让他们知道,无论哪只海鸥都能通过不懈的努力飞去更高的地方。
学习!
发现!
自由!
啊,真是太美好了。
然而其他海鸥却还是将乔纳森视为难以理解的异类,最后甚至赶走了他。”
远子学姐边吃着纸片边悲伤地垂下双眼。
“孤零零的乔纳森没有放弃训练,他的目标是超越极限的极限。
一天,两只如同星星一般闪闪发光的海鸥出现在乔纳森面前。展现出高超飞行实力的他们,是前来迎接乔纳森去往天国的使者。
第一部故事就到这里。伴随着第二部、第三部的展开,宗教气息和神秘的味道逐渐浓郁,调味汁口味渐淡,色拉原料也慢慢模糊起来……就像咀嚼萄萌,给人以不可思议的口感。咽下肚以后,胃里会有种饱饱的感觉。不过在这方面,我认为会因人而异吧。
以寓言形式阐述的乔纳森的命运和思想相当发人深省。”
不过——远子学姐温柔地勾起唇角。
“乔纳森和徒弟福来奇的交流真的让人很心痛。那些话语中究竟包含了怎样的意思?为何如此悲伤?
为什么乔纳森就不能与其他海鸥互相谅解呢?
乔纳森自身就真的一点错都没有吗?
像这样分析想象是件很有趣的事。乔纳森活得太刻板,我们不可能效仿,但还是会产生一些憧憬。
比如萌生‘啊,我也想勇往直前地飞向天空’这样的想法。
就算我们每天只是在地面过着寻常的生活,但是在读这本书的时候我会认为自己必须挺直腰杆,目标明确地度过每一天。”
发表完这番精彩言论之后,学姐又补充道。
“我还是减肥吧。减轻体重,或许我就能飞向更高的地方。”
她扭扭腰,这觉悟和乔纳森差得太远了。
“你还想要瘦吗。胸都已经平成这样了。”
我扯下已写完的三题故事冷静地讥讽道,只见学姐双手捂胸满脸通红地反驳起来。
“你这个笨蛋,居然对社长这样说话。你一个小小社员还敢出言不逊,太嚣张了。”
“反正就我们两个人,还分什么社长社员。点心不要了?”
“不,我要吃。”
远子学姐原本气鼓鼓的脸立刻松弛下来,甜甜地笑着伸出了双手。
“嘿嘿,不知道你这个主厨精选出了什么题目,希望是甜食。”
她喜不自禁地读了起来,同时撕下纸片送进口中。
“穷途之鼠”、“血柱”、“阿鼻叫唤(佛教用语,指陷入阿鼻地狱后的呼叫声。常用来比喻悲惨的呼救声。此处为猫的名字。)”。
用这三个词语写成的故事效力超强。
“不要啊——一群遭受蹂躏的老鼠乘着血柱发动攻击——钻进了衣服里~~~~~到处撕咬~~~~~血柱再次奔涌而出~~~~~连最强的猫‘阿鼻叫唤’也被干掉了————
好辣,好辣。就像往超辣冬阴功上铺了一层混有黄金辣椒和红辣椒酱的漩涡状芥末似的味道~~~~~”(冬阴功,著名泰国菜之一,冬阴=酸辣,功=虾,也就是酸辣虾汤。)
看着学姐边叫边跳,我不禁想起先前她抱着垃圾桶的样子。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心叶,你好过分。”
远子学姐泪眼婆娑地噔了我一下。
“哼,看好了,我绝对会让你尊敬我。
我要成为变不可能为可能的乔纳森。
我要华丽地进化。”
◇◇◇
一周后,曾在我面前发表过莫名宣言的远子学姐在球技大会上展翅高飞。
为在排球比赛上发动决定性的一击,远子学姐高高飞起。
不过貌似特训没能成功,她一头撞在了球网上。
“文学少女”没能成为乔纳森。
在那之后。
远子学姐手脚及头发被球网缠住、泪眼朦胧挣扎不已的照片在校内广为流传。
我将那张同学强行兜售给我的可笑照片悄悄藏进了抽屉的最深处。
—完—
恋爱插话集第四弹 “文学少女”和幸福的孩子
我曾是个幸福的孩子。
在初中三年级的初夏、我目睹你微笑着从屋顶跳下的那一幕之前——
◇◇◇
高中一年级的初冬时节。我过着平淡无奇的日子。
“路上小心啊。”
妈妈愉快地将包裹着手绢的便当盒交给我。
“哥哥,等你回来我们再一起玩昨天的游戏!”
还在读幼稚园的妹妹扒着我的膝盖天真地说道。
“嗯:就这么说定了,舞花。妈妈,谢谢你的便当,我走啦。”
“哥哥路上小心。”
穿着圆滚滚的幼稚园服的舞花在我背后用力挥手。
在家人的送别中,我像平时一样朝着学校走去。
红色山茶花开放在冰凉的空气中。稍显阴沉的灰色天空看起来并不像是要下雨:四周一片宁静。
穿过住宅区,我走在逐渐染上冬季色彩的林荫道上。
身边是行色匆匆的行人和车辆,所有人都对我熟视无睹。
一成不变的早晨,一成不变的上学路。
上课及课间肯定也会重复昨天的情景。放学以后去文艺社,那个三股辫的怪学姐想必仍是蜷坐在窗边的铁管椅上,用这样一句话迎接我的到来。
“你好啊,心叶。肚子饿了,给我写点点心吧。”
而我也会一如既往地在抱怨的同时,不耐烦地打开一本五十张的原稿纸封面。
这个世界平静而安宁。对于自己将以寻常的步调,继续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行进一事,我原本没有感到过一丝不安或恐惧。
可是,那一幕却毫无征兆地出观在我的脚边。
“!”
在看到它的瞬间,我顿时背脊发凉,整个身体都向后缩了缩。
一只鸟的尸体横在道路正中。
血从那块黑色的东西里流淌出来,灰色羽毛散了一地;它身上有一半的肉都被碾碎了,从体内露出了蚯蚓般的内脏。那只鸟微张着尚带稚黄的嘴,红色的眼珠还盯着天空。
这副光景瞬间刺入眼帘,我只觉得心都冷了。
身体仿佛僵住了一般,我再也迈不动脚步,只能呆呆站在原地,就连扭开脸或是闭上眼睛都做不到。
不会动的鸟。
被碾碎的鸟。
冰冷的鸟。
这让我联想到那年初夏。
我只觉得头疼得像要裂开一般,满脑子全是那只鸟的尸骸,以及我所想象的鸟儿坠落的场景。那只鸟,忽然变成了一个穿着水手服的马尾辫少女。
少女从阳光弦固的屋顶以头上脚下的姿势朝下坠落,她的制服裙摆在空中飘摇,马尾辫随风舞动。那少女在围栏边扭过头露出寂寞的微笑,用清澈的嗓音说道——
——心叶,你一定不懂吧!
留下这句话,那一天,美羽软软地将身体倒向栏杆,落了下去!
被留下的我只觉得手指痉挛、冷汗直喷,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怎么办。这 |
不过是只横尸路边的鸟尸体,我的身体却颤抖得不能自已。无论多想挪动脚步,我都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似的,连走一步都办不到。
怎幺办。怎么办。
我用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后退了一步,又一步,再一步——
心仿佛要被挤碎了一样疼,我满头大汗地向后退去,最终转过身奔跑起来。
那是鸟!不过是鸟!不是美羽!是鸟!
我企图努力说服自己,但那句话仍在不停地责备着我。
——你一定不懂吧!
一—心叶,你一定不懂吧!
平静的晨闻风景瞬间幻化成了可怖的傍晚逢魔时分。
仿佛一切事物都逐渐染上诡异的色彩并逐渐融化,我含着泪水一路奔逃,像是背后有只可怕的怪兽在追赶,就连熟悉的街道和围墙都仿若化作沙砾缠上了脚踝。我在一条阴暗的小巷里蹲下身子,呕吐。
无论吐出多少东西,仍会有大量酸液涌入口中。胃内变得灼烧,喉咙不住颤抖。
我泪流满面双手撑地,一个劲地呕吐。
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我仍用脸紧贴地面蜷着身子,重复着粗浅短促的呼吸。
我得去学校,但那鸟尸的样子仍深深印在我的脑中不断撕扯着神经。掀起一阵阵恶心和恶寒之感。
它是不是还在那儿。
我不敢去确认,不敢回到那里。
等身体终于停止颤抖后,我擦了擦嘴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拖着沉重的步子朝与学校相反的方向走去。
用公园的自来水洗了手漱了口之后,我找了个电活亭给学校打了电话。
我用半死不活的语气向老师说明了半路上身体不适想请假的意图。
接电话的老师担心地询问我“要不要紧”,并表示会转告我的班主任。
然后,我漫无目的地走了起来。
如果现在回家,妈妈一定又要担心我的身体。直到最近我的身体情况才开始稳定,好容易回到了学校,爸妈也终于因此舒了口气。
一想到那两个人难过的表情,我就觉得心头一紧。
我不想再看见他们露出那样的表情。
留在住宅区太扎眼了,我向人多的商业区走去。
不过既便如此,在这种时间穿着制服到处乱逛看起来一样醒目,我不禁担忧起被人问起来该怎么办。
能去哪儿呢。
完全迷茫,我好想哭。
现在还是上午。要是去快餐店或者游戏厅恐怕有人会通报给学校;卡拉OK、便利店只怕也会引起店员的怀疑。
糟糕,越来越不舒服了。
干脆去医院吧。对啊,医院的话穿什么衣服都没问题。
每当与别人擦肩而过,我都小心地侧过身子,就这样一路朝学校附近的综合医院走去。
候诊室的椅子大约有一半已经被坐满了,他们中有老人、父母陪伴的小孩、戴着口罩的学生。各年龄的人都在静静地等待。
我老老实实地混在他们之间,随着周围的人一个个被叫到名字起身离开,我心中的不安也在加刷。
这个男孩怎么老坐在那儿。
我感觉周围对我投来了怀疑的目光……
胃部仿佛被揪住一样疼痛,我难耐地逃走了。
我到底在干什么。
我在医院中庭的长椅上坐下,握着双手低下头。喉咙尖辣辣地疼,泪水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离美羽跳楼已经过了一年多。
为什么鸟的尸体会让我想起美羽。
——心叶。
——心叶。
一个明快的声音震动了冬季的冰冷空气。
在斑驳的树荫下,美羽甩着她长长的马尾辫狡黠地看着我。
她是我自幼就喜欢的女孩。
这么说来,马上就到美羽的生日了。
每年我都会认真思考送什么礼物才能让她开心。每次我都会提前一个月去女生们聚集的杂货铺和首饰店,看着那些橱窗里的布偶和珠子项链。
不如今年送包书纸;或者那套蓝色笔记本和圆珠笔更好;那个画着玫瑰图案的茶杯也很漂亮啊;那个银色沙漏也不错。
就这样,每次我将绞尽脑汁精心挑选的礼物送给美羽时,都会紧张到心仿佛要跳出来一样。
美羽会喜欢吗?她会高兴吗?
在她十四岁生回那天,我送了一个天使翅膀形状的胸针。
那是一枚透明玻璃制成的胸针,两个翅膀的正上方点缀着一个金环。我第一眼看到它,就觉得它和美羽很配。
因为美羽对我而言就像个天使。
见到这个被装在蓝色小盒子里的胸针,美羽“哇”地轻呼一声扭头看向我,那表情就像个想到了什么恶作剧的孩子。
——哎,心叶,你帮我戴上。
——来,戴在这儿。
整齐的指甲指着她覆盖着淡蓝色毛衣的左胸。
——可是……那个。
——快点啦,心叶。
——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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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羽的催促下,我将胸针轻轻刺进她柔软的毛衣里,准备扣上。但是,由于害怕碰到她的胸部,手指的动作显得很僵硬。
我局促不安、面红耳赤地与搭扣陷入了苦战。美羽银铃般的笑声从正上方传进耳中,害我的脸烧得更热了。
好容易才扣上了胸针,却发观它是斜的。
——对、对不起。
——嗯,心叶真是笨手笨脚。不过没关系,就这样吧。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她按着胸口,露出令人眩晕的笑容。
在比阳光更耀眼的笑容面前,我看呆了。美羽见状又满脸恶作剧地看着我,倏地把脸凑了过来。
她轻启双唇,对惊呆了的我细声道。
——亲你一下……算是感谢。
——!
——或者心叶亲我也可以哦?
她用任性的小猫似的眼神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柔和的水果香气萦绕在我的鼻尖,我觉得心脏快要爆炸了。
——心叶?你选哪个?我来?还是你来?
美羽可爱的嘴唇就靠在我嘴边上。
我只觉得晕乎乎的,不知不觉低下头把脸别到了一边。
因为太过紧张太过害羞,我变得不知所措。
这下,美羽不悦地撇了撇嘴,用双手推开了我。
——开玩笑的,你当真了?心叶真容易上当,好傻。
她冷冷说道。
——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她背过身走了。
无奈而悲哀的情绪涨满了我的内心。
但在第二天,我依然在上学路上等待美羽一同去学校。美羽先看到我,对我露出了清晨第一缕阳光般的笑容。
——早啊,心叶!
心猛地一跳。
太好了!美羽不生气了!
——美羽,那个,昨天真对不起。
我傻乎乎地道起歉来,却被她揪起了脸颊.见我愣了愣,她又亲昵地回答道。
一—心叶真傻,像小孩似的。
——可你昨天一个人先回去了。我还担心你会不会讨厌我呢。
闻言,美羽嬉笑起来。
——心叶真是的,没我在就什么都干不了。
近在眼前的笑脸和沁人心脾的香味把我弄呆了。美羽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的表情,又开口道。
——哎,你可不许离开我,心叶。
那声音温柔而甜美。
不会离开!我怎么可能离开!
那时,我心里充满了幸福。
我要永远和美羽在一起!
我不能没有美羽!
但最终,我们还是天各一方。
那次的天使翅膀,成了我给美羽的最后一件生日礼物……
◇◇◇
“心叶,你回来啦,今天回来得真早呢。”
“……嗯,社团今天休息。”
我避开了妈妈的眼神,答道。
“哥哥,哥哥,你回来啦!一起玩游戏吧。”
舞花笑着冲了过来,看样子她一直在等我。
“抱歉舞花,作业太多,今天没法玩了。”
“啊,我们都说好的。”
“抱歉。”
撇下气鼓鼓的舞花,我把自己关进房间。
戴上耳机,堵上耳朵。
我不能让家人担心。
必须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晚饭是栗子饭、照烧鱼和筑前煮。食物仿佛干巴巴地黏在了喉咙口,根本咽不下去。
“怎么了?心叶,你不舒服?”
“好像……着凉了,睡一晚就好。抱歉,妈妈,剩下的我明天早上吃。”
我站起身,留下只吃了几口的晚餐。
换下僵硬的笑容,只觉得整个身体都沉甸甸的。但愿逃学的事别被妈妈发观。
神啊,求你了,但愿明天又能恢复平习的生活。
除此以外我没有其它愿望。金钱、名誉、才能,我一样都不需要。
我蜷缩在床上,绝望地祈祷着。
除了普通生活以外,什么都不要。
疼痛使我暴起了额角的青筋,身体也逐渐变冷。
还不如干脆失忆来得痛快。不止今早那件事,连初夏的那一幕—起,全部——
然后,重置过去的一切。
这样辗转反侧的夜晚还会掎续多久。
我扯过被子裹在身上,不停颤抖。
啊,今天没能给远子学姐写点心……
我咬紧牙关忍受着痛苦,同时回忆起三股辫学姐一边摇响铁管椅一边抱怨肚子饿了的情景。
如果明天能正常上学,就给远子学姐写个甜甜的故事吧。
然而——
来到与昨天相同的地方,我的腿就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动步子。
阴暗的天空下着雨,我单手撑着一把群青色的雨伞。
鸟的尸体已被扫去,眼前什么都没有。
可每当冒出前进的念头,眼前都会浮观出那只死去的鸟和散落在它身边的羽毛。我走不过去。
鸟尸曾在的位置仿若有条无形的界线,一旦跨过那里好似心脏就会跳出来一样——我的身体僵直,无法迈步越过那里。
我强迫自己抬起脚,却感觉到腿肚抽筋眼前模糊,胃酸又开始涌进嘴里。
雨滴敲打伞面的声音是那样刺耳。我痛苦地喘息着尝试了无数次,但冰冷的空气刺激着我的喉咙,逼迫我绝望地逃离了当场。
和昨天一样,我又向学校请了假,然后逃进了医院。
我坐在医院中庭的长椅上,撑着伞低垂着头。回忆起去年我把自己关在屋里的那段时期,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哥哥,你为什么不开门呢?我是舞花哦,哥哥,开门哪,哥哥。
我能听见舞花哇哇大哭的声音,妈妈安慰她的声音。
以及爸爸的声音。
——心叶,我刚出差回来带了点土特产,想吃就去客厅吧。京都的红叶真美啊。
——心叶,我泡了茶,一起看电视?
爸爸和妈妈在门外强忍忧虑与我聊天。他们从来没有对我发过火,也从不曾试图硬将我拖出房间。
我拉上窗帘裹着被子,躲在一个漆黑的世界里。那时我才深刻体会到,自己的生活原来是这样无忧无虑,原来这样幸福。
温柔的父母,可爱的妹妹,心爱的女孩,合拍的朋友。
每天都过得那样快乐,仿佛身处她烂的光明之中,就算有痛苦和悲伤都不会持续太久。
总是生活在他人守护之下的我,曾是个非常幸福的孩子。
我觉褥自己正在受到惩罚。
仿佛我所获得的一切正在被迫一点点返还。
对不起,请饶恕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向谁道歉,只知道一个劲地在被子一遍遍道歉。
这种疯狂的日子持续许久,终于我表示想好好学习争取考高中,于是爸妈给我买来了试题集和参考书。
除了闷头在屋里努力复习以外我别无选择,好在勉强合格了。
我顺利升上高中,和同班同学也慢慢建立起了融洽的关系。就这样,一点一点,我回到了曾经的平静生活。
我不愿再把自己关在屋里。
我不想让爸爸妈妈继续为我担心,也不愿让舞花难过。可现在——
◇◇◇
第三天,我又停在了同一个地方。
雨停了,头顶是一片晴空。
那条无形的界线仍在原处,我还是跨不过去。
身体僵硬的我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我还是逃了。
这次甚至没顾上给学校打电话。
我恨自己的软弱,恨得要死,但仍一路狂奔着到了医院。
我坐在中庭的长椅上,抱住仿佛要爆炸的脑袋不住呻吟。
怎么办。
明天后天是不是也会这样。
我又要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吗?
不要。
恐惧在心里膨胀。
但我该怎么做。明天必定一样去不了学校,那祥老师就会给家里打电话,而爸妈邀会发观我逃学的事实。
爸爸妈妈都不会责备我,他们会担忧。一想到他们那时的表情,我就难过得无法呼吸。
“你怎么了?”
身边忽然响起的声音令我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一个在睡衣外披着对襟毛衣的矮个老婆婆正忧心忡忡地注视替我。
见我一脸惊慌,老婆婆用平静丽温柔的声音说道。
“你前天、昨天、今天都坐在这里。是来检查的吗?还是说,有亲友在这里住院?”
老人带着北方口音,语气和蔼轻柔,语速也是慢悠悠的。
喉咙涌上一阵热流,我泪流满面地摇摇头。
老婆婆在我身边坐下。
“那么……难道是亲近的人过世了吗?”
胸口一阵绞痛,我没能作答。
“抱歉,问了不该问的事情。但是,我其实……也一样。十年前,我家老头子走的时候,我也是每天来这儿,坐在这长椅上回忆他。看着你,我就情不自禁她想到当时。”
“对……对不起。”
我抽泣着回答。
老婆婆用骨瘦嶙峋的手指替我擦去泪水。
“不用道歉。可惜我没带手帕,不然可以借给你。”
她边静静地说着边替我擦眼泪。
即使如此,泪水还是不住的往下掉。
“我啊……一想到老头,也会不由自主地流泪,那时我每天哭每天哭。我们没有孩子,家里就两个人……所以我当时觉得,一个人孤独地活着实在太痛苦了。
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度过每天。
但是有一天,我想到了,要是自己整天因为思念老头子而哭哭啼啼的,他在天上也一定会很难过吧……
我们总有一天会重逢,所以在那之前我要让他放心,我要笑着活下去……”
老人诉说过往的话语平淡而真挚,我不禁想象起那时的她过的是怎样的日子来。
“很快我就能见到他了。你还年轻得很,不过有朝一日你会和分别了的人重逢,虽然这对你来说还早了点。”
重逢——真的会到来吗?
我还能再次见到美羽吗?
“看,今天天气多好。我家老头现在正在天上对我笑呢。”
老婆婆眯起眼睛眺望天空。
我也抬起了头。
头顶的天一片蔚蓝。
这天万里无云,无边无际,蓝得那样耀眼——
风将我的心送到天边。在这片晴空中,出现了美羽的笑脸。
那个马尾辫少女,对我露出了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我仰头望着天空,哭得更厉害了。
她是我曾经最喜欢的女孩。
开朗、活泼,始终朝着梦想勇敢前进。
她曾毅然表示过有朝一日会成为一名小说家。
那时的她,仿佛背上生了一对翅膀。
美羽——就如同晴空。
但现在,我和美羽的关系和以前相比有了变化。
我已经无法去到她身边了。
还记得在医院,美羽的母亲在医院里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别再来找美羽了!都是因为你美羽才会跳楼!”一想到这儿,我就心痛不已。在那之后我就再没能抬头仰望天空。
◇◇◇
这天的晚餐我还是没吃完。
“心叶,不用勉强自己吃。”
妈妈担心地劝我,好像早就察觉到了我的异样。舞花也只是时不时看我一眼,完全没有像平时那样缠着我陪她玩。
我把自己关进屋里,一头扑倒在床上戴上耳机听音乐。这时,妈妈进来了。
我摘下耳机。
“天野同学来电话找你。”
远子学姐!
“要接吗?”
“嗯……谢谢。”
妈妈走出房间,我将子母机的听筒贴在耳边。
“……喂。”
我的声音紧张到跑了调,却听见听筒里传出一个愉快的声音。
“啊,心叶,我肚子饿了。”
我原本紧绷的身体顿时松弛下来。
“心叶,你都休息三天了,我可一直空着肚子等着你呢。”
“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抱怨吗?”
“我是想,在你身患感冒无精打采的时候,尊敬的学姐的声音会让你顿生书写点心的使命感,或许身体也会就此痊愈了呢。”
“我没有那种使命感。”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这什么学姐,给病休的学弟打电话,却满脑子只有自己的点心吗?亏我先前还对不能给她写点心感到愧疚,我怎么傻成这样。
“远子学姐,在我写三题故事的时候,你不也吃其他书吃得很欢乐么。居然还饿,你的胃是什么做的啊。”
“啊,甜食进的是另一个胃。”
这种不识时务的发言让我愈发没了脾气。
给她写甜的才怪,明天我一定要写个辣到足以鸣响火灾报警器的故事给她吃。
刚一做出这个决走,胃部便忽然疼痛起来。
明天……不知能不能去学校。
握着话筒的手渐渐失去温度。
“心叶?”
“……”
察觉到我的沉默,远子学姐明显感到了疑惑。
“……抱歉。”
我随后回答道,又无声地送上一句“谢谢你来电话”后刚要挂掉电话——
“哎,心叶,一个男孩出生在一个幸福而富足的家庭。”
远子学姐忽然用清澈的嗓音说起来。
“前来祝贺的妖精们,将象征着各种幸福的珍珠作为礼物送给了男孩。在男孩的小床上,那么多珍珠闪耀着星星般的美丽光芒。但是,珍珠却缺了一颗。”
她在背什么?
小说的大纲?在这种时候说这个?
我满头雾水,而远子学姐继续淡淡地说了下去。
“这个家的守护精灵便去找拥有最后那颗珍珠的妖精。那是颗怎样的珍珠,心叶应该知道吧?”
我不禁问道。
“不知道。那是颗怎样的珍珠?”
远子学姐在话筒的另一端柔声回答。
“明天社团活动的时候告诉你。”
说完。
“晚安。”
她放下了听筒。
“远子学姐,等等。”
当我开口时,电话已经断了。
◇◇◇
第二天早晨,我在曾躺着鸟尸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我屏住呼吸,凝视着灰色的柏油路面。
不要紧。
那鸟已经不在了。
今天一定能去学校。
我抬起僵硬的腿,努力向前迈去。
自己就像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不仅呼吸困难、额上直冒冷汗。背上还一阵阵发凉。
无形的界线漸渐逼近。
只要跨过这条线——
可到了它跟前,腿却再次完全不听使唤。
还是不行!
当败北感涌上心头,一只柔软的手却握住了我的右手。
“早啊,心叶。”
我惊讶地扭头看向身边,只见那个三股辫的学姐对我露出了如同初绽的堇花般美丽的微笑。
那清澈的笑容使我茫然若失。
被远子学姐牵着的手开始发烧,学姐温暖的手指正轻轻绕在我僵直的指间。
她什么都没说。
“社团活动时间到了,心叶。”
和在教室里迎接我的时候一样,她脸上的笑容依然如此亲切。注视我的眼神也是那样温柔。
我忽然害羞起来,不禁别过脸去。
心底暖暖的,痒痒的。
腿和身子仍然紧张,但我朝那线跨出了一步。
身体霎时轻松了下来。
一步一步,向前方走去。
远子学姐也配合着我的速度。
她没有拽我,也没有先我一步在前方牵引我,丽是温柔地抿着嘴,按我的速度一步、又一步地前行。
就这样,她默默地握着我的手,仿佛是在鼓励我。我们在这条道路上——同一条道路上——并肩前行。
呼吸交杂在冬季冰冷的空气里,轻轻化去。
远子学姐的黑色平底鞋和我的韵蓝色运动鞋踩着同样的节奏,缓缓向前走去。
一步,又一步。
我们牵着手,并肩同行——
直到洒满阳光的校门出现在眼前为止,远子学姐都不曾放开我的手。
“放学后要记得参加社圈活动啊,今天你可得给我写个甜甜的点心哦。”
她边说边松开手指,温柔的面庞温暖了我的心。
远子学姐在放学后的活动室等我。
脱了鞋的她正蜷坐在窗边的铁管椅上,膝头还摊着一本口袋小说。
“你好啊,心叶。”
她 |
看着我,如花朵绽放似的微笑起来。
“你好……”
我生硬地回答道,将笔盒和稿纸摆上了表面粗糙的木桌。
“……选什么题目?”
“嗯,‘饮水处’、‘雪’——‘天空’,怎么样,很美吧。”
“天空”这个词让我的心抽搐了一下。
但我仍低垂着头。
“好的。”
边说边握起HP自动铅笔。
“时间限制五十分钟。预备,开始!”
远子学姐咔地按啊了银色秒表。
随后她翻动着膝头的小说,从书角撕下纸片送进嘴里。
一阵窸窸窣窣的咀嚼声过后她咽下纸片,幸福地眯起眼睛。
“真好吃……安徒生的童活集就像不加砂糖、只用水果的甘美制作出的棒冰啊。冰凉而纤细……有时会冻麻舌头……但接着便飘渺地融化在口中……留在嘴里的,只有水果的淡淡清香和梦幻般的清甜……”
远子学姐用细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纸片送进口中,同时静静地说道。
阳光透过窗子洒在远子学姐的头发上,反射出并不刺眼的温和光芒。
“作家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于一八零五年四月二日、一个流传着古老传说和民谣的小镇——欧登塞。
他的父亲是位鞋匠。虽说家境非常贫困,但在父母的呵护下,他的少年时代过得非常幸福。
据说安徒生的父亲在他年幼时经常给他讲故事;母亲虽不曾上过学却是个虔诚的教徒。这个三口之家的蜗居总是那样整洁而温馨,窗帘永远是那样洁白。”
生活在这种环境中的安徒生,慢慢爱上了在家排人偶剧、编故事的游戏,逐渐成长为了一个感受性丰富的孩子。在日后的自传中他也提到,自己的人生是一段美丽的故事。
远子学姐用比平时更沉稳、更柔和的语气继续说了下去。
这样的她就仿佛悄然拂动枯黄树枝的寂静冬风。
“安徒生的父亲在他十一岁时病故,在那之后,安徒生便过上了非常艰辛的生活。为了挣钱养家他不得不出去工作,但工作却都并不顺利。十四岁时,他怀揣着演员的梦想前往了首都哥本哈根。
然而,在那里,他的梦想并没有被实观,反而让他一次又一次碰壁。从来受过正规教育的安徒生就连写篇通顺的文章都做不到。
但在他十八岁时,国家剧院导演科林协助他进入了学校。就这样过了五年,二十三岁的安徒生成功获得了进入哥本哈根大学的资格。从那时起安徒生开始创作诗歌和戏曲,直到三十岁,他以意大利旅行经历为题材创作的《即兴诗人》,终于让人们认识了他。”
安徒生童话是美羽曾经常读的书。
那附有淡彩插图的《人鱼公主》、《会飞的箱子》、《豌豆上的公主》……
我曾很害怕《红鞋》和《踩在面包上的女孩》。
当我因为不敢翻开书页而合上书本时,美羽却故意将它们大声念给我听。
那时还在念小学的我看到插图上因为脱不下舞鞋只能用斧子砍断双脚的少女,以及因为踩了面包而被沉入无底沼泽的女孩时,情不自禁地泪眼朦胧。于是——
——心叶真是个胆小鬼。
美羽笑着对我说。
——有我在,有什么可怕的?
她边说边将她的手放在我的手掌上。
我只觉得心跳加速,恐惧顿时不翼而飞。
——嗯,美羽。
我把眼睛瞪得滚圆,满脸通红地不停点头。
故事还有后续,于是我试着鼓起勇气翻过一页,又被美羽“哇”的故意大喊吓得差点心脏停跳。我一把抛开书抱着头像乌龟似的蹲在地上的样子,惹得美羽哈哈大笑。
——原来心叶大腿上还有颗痣呢,真可爱。
她指着我短裤下露出的大腿根,害我愈发羞得满验通红。
——美羽太过分,太过分了。
见我哭丧着验,美羽先是得意地笑了笑,接着又把脸凑过来,窥视着我。
——生气了?心叶?
她问。
听了这话,我当即摔倒在地。
——美羽,我不会生美羽的气。
我回答。这下,美羽的笑容更甜了。
那时,如此寻常的对话却幸福到让人窒息。
但观在,美羽已经不见了。
胸口疼得仿佛快要撕裂一般,我停下了写作的手。
远子学姐仍在温柔地诉说着安徒生童话。
昨天晚上她在电话里提到的最后的珍珠,究竟是什么呢。
妖精们将各种象征幸福的珍珠送给了男孩。而在男孩那幸福的家里,却唯独缺少一颗珍珠……
“——安徒生七十岁逝世,他一生发表了许多童话。
《最后的珍珠》也是其中之一。”
我握着停滞不动的自动铅笔,悉心倾听“文学少女”的声音。
“这个故事昨天我给心叶说了一半,对吧。为了获得那颖幸福家庭唯独缺少的珍珠,守护精灵飞到了拥有那颗珍珠的妖精家里。那是个寂静、冷清而寒冷的家,在地板正中央停放着一口棺材。”
“!”
我倒抽一口凉气。
“在铺满玫瑰花的棺材里躺着一位女性的遗体,他的丈夫和年幼的孩子们正流着泪围在她身边做最后的道别。那悲伤的气氛,刺得人心里生疼。”
我的心也在隐隐作痛。
死亡,这个词让我联想到了那天地上的鸟尸——以及那天。屋顶上的那一幕。
美羽下坠。
我惊声尖叫。
“‘那位拥有人生中最美好的那颗珍珠的妖精不可能住在这里!’——守护精灵大喊道。
但是,男孩的守护天使回答道。
‘它就住在这里,在这神圣的时刻’——说着,天使指向房间的角落。”
我艰难地咽了圈唾沫。
远子学姐的话语,渐渐在我脑中勾勒出了一辐鲜明的画面,为我生动地展观出了那个画面、那段记忆。
那是死去的母亲曾经生活过的、被鲜花和图画包围的地方——
那位母亲就像播撒幸福的妖精一样,曾对丈夫、孩子们、朋友们温柔地微笑——
在那里,有一条通往学校的金色林荫道。
两个年幼的孩子躺在地上,在我的房间里读书。
放学后,二人一起在小镇的图书馆做作业。
只因为有美羽在我身边,那个地方就如此美好——
然而,现在站在那儿的,却是一个身着和服的陌生女人。
“她是代替逝者来管理这个家的新妈妈,名叫悲伤。”
远子学姐不紧不慢地对颤抖的我诉说道。
“她流下了如火般炙热的泪水。泪水滴落膝头,化作一颗闪烁着彩虹色的珍珠。天使将它取在手中,只见那珍珠像星星一般绽放出了七色光芒。”
“‘这是悲伤的珍珠,人生中不可或缺的最后的珍珠’——”
我紧张地盯着远子学姐。
而远子学姐用包容一切的温柔目光径直凝视着我。
霎时,我回忆起早上远子学姐那温软的手,忽然难过得想哭。
明明她现在只是看着我而已,我却忽然感觉到了早上学姐握着我的手时的心情。
无论是昨晚不识时务的“肚子饿了”,还是今早恰好出观在那里,远子学姐,难道都是为了安慰我吗……
因为担心我,所以在身边守护着我。
她总是那样心不在焉、贪吃、任性,还是个会把书撕碎吃下肚的妖怪……
但是,她出观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还若无其事地握住了我的手。
对我露出温暖的笑容。
她的手和她的微笑,不知多少次将我从黑暗中唤回。
柔柔的声音流淌在堆满了书的房间。
“我认为,那个富足幸福的家庭所缺少的最后的珍珠,应当就是失去带来的悲伤吧。
当失去最重要的东西时,人会嚎啕大哭,痛苦到不能自已。但是,没人能永远当个幸福的孩子,很多东西是要通过悲伤来学习的。
跨越那痛楚,彩虹色的光芒在更高处等着我们……”
远子学姐微笑道。
“所以,最后那颗珍珠一定是神送给我们的礼物。”
跨越痛楚以后,能获得许多东西。
我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
我还无法做到和医院的那位老婆婆一样,释然地仰望天空。
不过此刻,存在于心中的并非翻滚的痛苦,而是如远子学姐的眼眸一般清澈的心情。
“还剩十分钟,心叶。”
远子学姐朗声道。
我急忙转向稿纸急匆匆地动起手,用文字逐渐填满白色空格。
“好,结束。”
我将写完的两张原稿纸递向学姐。
远子学姐笑嘻嘻地接过稿纸,蜷坐在铁管椅上读了起来。
题目是“饮水处”、“雪”、“天空”——
“……男孩和女孩在校园的饮水处前交谈。啊,那里是两个人约好见面的地方?呵呵,原来男孩喜欢那女孩啊……他暗恋女孩的样子真是可爱……不知所措只好装出洗手的样子……
咦?明明是夏天,却下了雪。
美丽、一如幻想般的……风景。
女孩仿佛与白雪融为一体似的消失了,……只剩下男孩独自一人仰望晴空……”
放在平时,远子学姐总是边读文章边撕下稿纸放送嘴里。但这次她直到读完全文,都没有对稿纸下手。
学姐的双眼追着文字移动,我能看见她渐渐瞪圆了眼睛。
她为什么要吃惊。
在吃惊些什么。
因为读了我写的故事?
随后,远子学姐的眼中又充满了悲伤一一—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流露出这样的眼神,只是静静地屏住了呼吸。
——当失去最重要的东西时,人会嚎啕大哭,痛苦到不能自己。
远子学姐的这句话浮现在我脑海中。
此刻她的眼神就仿佛已经失去了什么、并要预感到即将失去什么似的,悲伤的眼神。
学姐垂下双眼,怯生生地呢喃道。
“……我可以……吃了它吗……”
她居然会说这样的话?
那个贪吃的远子学姐居然会用这种语气?我听错了?
不明白——
然而最后出观在远子学姐验上的,还是和那个我在医院遇到的老婆婆一样清澈释然的微笑。
她伸出雪白的手,撕下一片稿纸。
将它轻轻放进唇间,咽下肚去。尔后,她带着美好的笑容用暖暖的语气说道。
“……有珍珠的味道。”
—完—
恋爱插话集第四弹 “文学少女”和喧闹的恋人们
当远子学姐红着脸避开我的时候,我并不清楚其中缘由。
她为什么会泫然欲泣地对我说“不要过来!”呢?
我感觉自身的存在像是被与扎着三股辫、毫无条理的学姐同样毫无条理的言行否定了。
这是在我高中一年级第三学期时候的事情。
◇◇◇
“啊、啊、咦咦、啊——”
放学后,我一到社团活动室,就听到了卖力的调嗓子声。
“嗯、嗯——嗯、嗯——嗯——”
这声音——是远子学姐吗?她又要做什么?
见我推门进去,远子学姐慌张地将双手背在身后。扎着的三股辫也随之跳跃了起来。
“心、心叶。讨厌,你突然进来,吓了我一跳。”
“我平时也是不敲门就进来的啊。”
“是、是啊。”
远子学姐双颊绯红、眼神游移。然后,她盯着我吞吞吐吐地说道。
“那、那个,心叶,你有没有、在社团活动室里、忘过东西?”
“忘东西?”
我将自己的东西放在古旧的桌子上问道。
“就是、那个——”
“那个?”
“没什么。”
她摇了摇头,脸上越来越红了。
奇怪。
她的手为什么一直背在后面呢。而且还一直神经兮兮的。
我试探性地说。
“其实,我昨天在家写了五十页的小点心。”
说完,就看到远子学姐脸上放光地伸出手。
“谢谢你。心叶!我要了!”
我看向她的手。
“这戒指是怎么回事?”
“哎!!”
远子学姐又是一惊,她用右手轻轻盖住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这这这这这个、我看到它放在活动室的桌子上,就不由得……然后就拔不下来了。”
“是吗?是谁放这儿的啊。”
我淡淡地说完,远子学姐马上半带哭腔地说。
“哎!这个不是心叶的吗?”
“不是。我为什么要把戒指带来学校啊。”
“嗯。是啊。我还以为是你拐弯抹角的求婚呢——吓了我一跳!啊!我不是在说你啦,是说不知道是谁做的!我绝对没想过这是你放在这里的!”
远子学姐郑重声明着,而我则点头称是。
“因为是戒指,所以我才好奇地想戴戴看的。绝没有想过这是心叶送的礼物的!你看,这个是玫瑰型的设计嘛,非常浪漫的。哪个女孩子都会想要戴戴看的吧?”
她红着脸让我看那枚戒指。
戒指正中大朵玫瑰的中央镶嵌着粉色的石头——确实是深受女孩子们喜欢的浪漫设计。
“本来是想马上就摘下来的。但是,不管我是拔还是拧,它就是不动!”
她又开始“嗯——啊——”地使劲拔起戒指来。远子学姐的手指比一般人来得纤细。尽管如此,虽然她咬牙用力憋得脸色涨红——戒指还是纹丝不动。
“心叶,你来拔。”
“哎?让我来?”
“你尊敬的学姐现在有困难啊。”
被她这么一说,我抓住她的手指向外拔。但是戒指却牢牢地箍在她手指上,怎么也不肯活动。
“痛、痛、心叶!我的手指要断了!”
刚开始还勇敢地说着“尽管用力!”的远子学姐最后却苦叫道。
她后来又试着用香皂润滑,结果还是一样。
学姐垂眉含泪地看着戒指。
“呜呜、这一定是个受到诅咒的戒指。如果不是深爱着我的人就拔不下来的戒指。一定是哪个坏心眼的学弟妹做的。”
“请不要逃避现实。”
她两腮气鼓鼓地瞪着看似已经感到厌烦的我。
“心叶好冷淡!本来我是能靠‘想象’稍微享受一下现在这种无计可施的状况的。”
“想象被诅咒的戒指有趣吗?只能是恐怖吧。”
“恐、恐怖!才不是呢!”
远子学姐脸色铁青,她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然后她东张西望地看了看四周,突然惊跳起来。
“说、说起来!这个房间和平时不一样!”
“啊?我看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小小的房间的墙上与地上都堆满了书,到处都是书做的坟墓。
但是,远子学姐的表情却是僵硬的。
“不对。是有一点儿小变化的。作为热爱文艺社的‘文学少女’,我最清楚这个了!你看!普希金全集的位置不对!岛崎藤村的《黎明之前》原本是放在下数第三层的,现在放在上数第二层了!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原本也是整卷放在一起的,现在却是分散开的了!”
这个人竟然将这些小事记得这么清楚!!
不过,她是真的记住了?还是只是错觉而已?
将上述种种汇总后,远子学姐忍惧地瑟缩着身体。
“和平的文艺社被人入侵了,而且可能还被下了诅咒……不!不能这么想!这不是恐怖故事……对!是童话!是幻想!这戒指能吸引所有人类,是那个有名的‘黑杖’所制造的魔戒!!”
“那是什么啊?”
远子学姐向不耐烦的我得意地说道。
“过去,有一个名为黑杖的强大魔法使,他做了一朵永不调谢的玫瑰和一枚戒指。得到这两样东西的人就会变得美丽、得到世人的喜爱。
黑杖住在巴弗拉尼亚与克里木,塔塔里两国的交界处,他将戒指送给了巴弗拉尼亚的王妃,而将玫瑰送给了克里木,塔塔里的帕迪拉公爵夫人。
那枚戒指经由王妃的一个个孩子们传到了外人手里,又由外人……”
“这故事真无聊。”
远子学姐微笑着说。
“《玫瑰与戒指》是写给小孩子的童话故事。这是由因《虚荣之城》而闻名的英国作家——威廉姆·麦克比斯·萨克雷创作的。
这是萨克雷滞留罗马期间,在一次圣诞宴会上,一边给孩子们看拉洋片,一边当场创作的故事。因为这个受到了孩子们的喜爱,所以又将它重新写成了书。”
她幸福地歪着头,说着她非常喜欢的这个故事。
“故事中的英雄叫做吉格里欧,是巴弗拉尼亚的王子!他喜欢剑术与骑马,虽然学习不是很好,但是他正直、勇敢,是个充满爱心的少年。
因为吉格里欧自劫父母亲双亡,于是叔父帕罗索夺走了王位。尽管如此,因为吉格里欧对政治并不感兴趣,所以他生活得很随性。他喜欢帕罗索叔父的女儿——表妹安吉利卡公主。但是对方却完全不理他,这让他很失落——他在这一点上也很令人同情。单恋吉格里欧的侍女贝吉塔也是一个举止得体、优雅至极的好女孩哦!”
远子学姐似乎很快乐。
怎样都好了……看来今天也不用我交三题故事了。
于是,我坐下来开始听她说故事。
“实际上,这个贝吉塔就是克里木,塔塔里的公主殿下!
克里木,塔塔里发生的政变,巴迪拉公爵成为了新国王,而当时年幼的罗莎露芭公主就在那时失踪了——当然,贝吉塔并不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失踪的公主。
后来,巴迪拉国王的皇太子——巴鲁波来到了巴弗拉尼亚,故事就这样开始了!安吉丽卡公主爱上了巴鲁波王子,而巴鲁波与吉格里欧却在相互争夺带上了黑杖魔戒的贝吉塔。愤怒的安吉丽卡公主将贝吉塔赶出了城堡。为了贝吉塔,吉格里欧改名换姓成为学生,从而展开了一场令人心跳不已的浪漫故事!虽然老版的翻译有很多版本,但是我还是最喜欢村冈花子的翻译。”
远子学姐眼睛放光、神采奕奕地说。
“没错!这个故事简直就是放满了水果的玫瑰味杏仁饼——让人怜爱、兴奋又快乐!
轻轻将杏仁饼放入口中,立时感到粘稠的奶油配着玫瑰的馨香在口中散开,夹杂其问的鲜嫩水果带来宛如梦幻般的心情享受!”
远子学姐眼神恍惚地说道。
“啊,戒指快点带给我一段极致的恋情吧!”
“至少我可以确定那不是魔法戒指。因为我并没发现远子学姐的胸部有什么变化。”
“太过分了!你是想说我的胸部是飞机场吗!你对学姐的尊敬还不够!”
远子学姐怒发冲冠。
“我竟然和这么坏心的学弟两个人在一起,真是不幸啊。我的王子到底在哪儿啊。”
她似是故意对着戴着戒指的手嘟囔着。
“要是骑白马的王子打开大门进来就好了。”
她照本宣科似地说完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昨天学生会长速见来过。难道戒指是速见放在这里的?”
然后,远子学姐马上又皱起了眉头。
“竟然是会长!!!”
啊、她似乎非常不满啊。
“那个人的外形还有感觉上都很像王子啊。”
“开什么玩笑!速见是文艺社的敌人!他正策划要把文艺社的预算减到一半呢!”
昨天,为了下一学期的文艺社预算而来的学生会长——二年级的速见学长与远子学姐在狭窄的活动室里展开了舌战。面对伶牙俐齿的远子学姐,速见会长毫不退让地说完还会再来后就离开了。
“也许他是非常喜欢远子学姐的也说不定呢。也可能就是他留下的戒指。”
我适时地说道。
而远子学姐则更加愤慨,她使劲摇头,甩得三股辫左右乱飞。
“不要!!绝对不要是速见!!”
“为什么?他长得好又聪明,似乎还是女孩子们的偶像。”
“我讨厌他那自以为是的说话方式!看书时翘起的小指也是我最讨厌的!”
“……你观察得够细致的。”
“我是在图书室偶然看到的。在看《暴风雨中的兄妹》时,他的小指总会翘起来,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且,最近他还穿着运动短裤走过放学后的校舍,而且还大喊大叫的,真是变态!”
“冬天单穿运动短裤好像有点儿冷……那样行吗?”
“下面是短裤,上面有穿校服啦!”
“……啊,那样就……”
想象一下的话,那个装束确实很像变态。
“但是,如果会长成了你的男朋友,可能就会给你增加预算了。”
“我才不会抱着这么不纯的动机和人交往呢。而且,速见还是姬仓理事的外孙啊!和姬仓有关系的人绝对都要拒绝掉!那家的变态基因是会遗传的!他们喜欢暴露,是暴露狂。如果将来和他们成了亲戚……啊啊啊、难以想象!!”
她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了。
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讨厌姬仓理事……又不一定就是会长放的戒指。正在学姐认定会长是变态而进行着悲惨的想象时——
“打扰了。”
一阵敲门声传来,速见会长来了。
“!”
远子学姐将双手藏在身后。
额前栗色 |
的头发优雅地浮动着的速见会长进入了房间。
他的目光清冷,外形看起来就像是身为精英的有钱少爷。
虽然我刚才一直在煽动学姐,但是这个人是不可能会喜欢远子学姐的。昨天,对于永不言弃的学姐,他也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学姐向上翻眼瞪着会长。
“你来做什么。”
“因为你一直说个没完,关于下学期的预算问题也没商量出结果。我有说过会择日再来拜访吧。”
“商量?你那是强制吧。你弄个愚蠢的提案,就要我签字同意啊!”
“考虑到文艺社的现状,就是给你划拨现在一半的经费都是多的。”
两人互相瞪视着。
战争似乎又要开始了。
啊、要是刚才早点回去就好了。
“那个,会长,昨天你有东西忘在我们文艺社吗?”
“东西?”
“心、心叶!你说什么呢!”
远子学姐慌了起来。
我觉得让她这样冷静下来也好,于是又毫不在意地说。
“是的。比如戒指。”
“心叶!”
远子学姐高八度的声音响起。
令人惊奇的是,会长的脸上逐渐泛红,显出不自在的神情。
他避开我的视线,神色慌张地说。
“不,我不知道玫瑰戒指。”
他刚才说了“玫瑰”!
我连一句都没有提到那戒指是带玫瑰花的!
远子学姐也看向他。
会长似乎因为自己无意中的回答而动摇了起来,他的视线慌张地移向墙边的书塔。然后,他又看向有些迷惑的远子,他的脸再度红起来。那可是平时上台发言都会冷静沉着的会长啊!现在却脸红得一直到了脖子。
“抱、抱歉!我想起来还有急事,打扰了!预算的事找机会再谈吧!”
他慌慌张张地解释说,猛然转动的身体差点儿跌向地面。他重新站好,逃跑般离开了文艺社。
留在房间里的学姐和我沉默了许久。远子学姐的脸色已经发青了。
最后,我嘀咕着说道。
“戒指……好像是会長的。”
“不要啊啊啊啊!!!!!”
远子学姐悲切地叫道。
◇◇◇
第二天,我奉命为远子学姐调查速见会长。
休息时间,我在二年级的教室附近打转,偷偷观察着会长。
真是。我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啊。
“速见不可能会向我求婚的!这还不如是心叶为了向我求婚留下的戒指好理解呢!这是学生会的阴谋。在这背后一定有什么!即使不是那样我也不要!心叶,你去盯着速见查明真相!!”
学姐如是说。
“你能眼看着我嫁进被诅咒的姬仓一族吗?这可是学姐的命令!”
虽然我也抗议说自己又不是征信社的侦探,但学姐却这样发牢骚地说。
“要是不听我的话,就将你在家写的五十页点心马上拿出来!”
最后,她说着将铁管椅摇得直响。
当我说了没有后,她一下子消沉得弓起了腰。
“怎么这样……你竟然说谎。我还一直相信你是不会说谎的好孩子呢。果然,即使我出嫁了,心叶也不在乎。”
她哭哭啼啼地说了起来。
我真想把这个绑着三股辫的麻烦妖怪送人,不论是谁都好!
“啊……为什么我就是没法违抗远子学姐呢……”
如果不是和她扯上关系的话,我的校园生活一定过得波澜不惊。平稳安逸吧。那明明也是我在内心中所渴望的啊!
想着想着,我感到自己的胃部有了刺痛感。我决定不再继续想下去了。
我就适时地监视一下会长,到时候远子学姐也就会腻烦了吧。
问题是——如果会长真的喜欢远子学姐呢。
有了柔道部的牛园作前车之鉴,可以看出男女之间的恋爱都是靠感觉的。
单看外表的话,远子学姐是古典的文学少女、速见学长是极品优等生。比起牛园,他们可以说是更相称的一对儿。
今早听同学们说,速见会长的兴趣是园艺,听说他参加了园艺社。在学生会工作之余,他会去温室照顾花朵——他比任何人都要热衷于此。
虽然在性格上有自以为是的一面,但是也有认真优秀的一面。他会在车上为老人让座、率先去做大家讨厌的工作,看起来并不是个坏人。
即使是因为预算问题与远子学姐唇枪舌剑之时,他也会思路清晰地说明自己的想法。也许他是非常适合学姐的人也说不定。
另一方面,看到正在走廊上说话的会长,我的胃越来越刺痛起来。在我想着太麻烦了,想向远子学姐报告说“没有异常”而要回自己的教室时——
我发现了和我一样背地里注视着会长的女孩子。
她正好在我的对面——二年级教室门口死死盯着会长的身影。
她是个极为普通、稳重的女生。
会长转回身时,她就会红着双颊躲回教室里。
然而,一旦会长转过身去,她又会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红着脸盯着会长看。
她有好几次都想举步向前,但又犹豫着停下了脚步,然后再次退回去忧郁地叹气。
“那一定是单恋速见的女生,没错。”
放学后,远子学姐听了我的报告后高兴地断言。那枚戒指似乎还是没有拔下来,所以,她用绷带将无名指包了起来。
“如果把那孩子塞给速见——不,为了让他们顺利发展,我们要做丘比特,如果他们两个成了恋人,那么就万事大吉了。”
“你是说‘我们’?那我也要算作一员吗……”
虽然我明知如此,但还是无力地嘀咕了一句。
“当然了。文艺社就只有心叶和我啊。心叶,我们来开恋爱作战会议吧。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远子学姐眼中闪着光地说道。
啊、比起写三题故事,哪一个比较好啊。
那一天后,我去了学生会。
忙碌着的学生会长看到我后,表情立刻变得不自然起来。
“你、你是——文艺社的!”
“我是一年级的井上,抱歉打扰了。”
“没关系……今天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所以没有时间去文艺社……”
慌张地环视了下四周,他将我带到了里面的房间。房中只有我们两个人,他马上担心地问。
“天野同学有没有说我什么啊。”
“啊?”
“那个、因为预算的事,她好像对我很生气……我很在意……”
会长红着脸撇开视线。
“井上同学……你在和天野同学交往吗?”
“哎!?”
我不由得大叫。
“我们没有交往啊。只是一般的学姐与学弟。”
牛园也是,怎么每个人都把我和远子学姐当成一对啊。我和远子学姐之间明明从没有过像恋人一样的甜蜜对话啊。
会长一脸胆小地看向我。
“远子学姐应该是没有男朋友的。她的恋人就是书。”
我一说完,看着我的会长害羞地红着脸仓惶地说道。
“是是是是是啊。书就是恋人!确实像是圣条的‘文学少女’天野的作风!是吗,比起恋爱逐是爱书啊。她这么喜欢书啊……是吗……是吗……哈哈……哈哈哈……”
他一边说着,一边垂下了肩膀。
听说远子学姐除了书之外什么都不入眼的他,像是有点儿情绪低落。他竟然如此喜欢学姐吗?
意外感到吃惊的我也有点儿没办法集中思考。
“井上同学……那个、天野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哎?”
被他这样突然一问,我反倒呆愣起来。
会长像是要寻求我的帮助般战战兢兢地看向我。难不成,他将我当成了他的爱情顾问……!?
“喜欢——的东西?”
“女孩子还是喜欢甜食的吧。像是巧克力或是杏仁饼之类的。”
“好像两个都喜欢……特别是有玫瑰香味的杏仁饼。”
不过是带有杏仁饼味道的书,而不是真正的杏仁饼。我们吃的食物到了学姐那里似乎都食不知味。
会长的脸上稍微放出一丝光芒。
“原来如此!玫瑰味的杏仁饼!天野同学喜欢那个啊!”
我和会长的谈话似乎让他产生了许多误会。
我的胃又开始感到酸楚了。
快点忙完离开吧。
“其实我今天来是为了给远子学姐带话的。”
“啊、给天野同学!”
他的声音不由提高了。
“是的。希望您能批准文艺社这周六下午在校内温室举办茶话会。”
“茶话会?”
“这是内部的小型茶话会。远子学姐说希望会长也能光临。如果是在文艺社的话可能又会吵起来,所以选了鲜花盛开的温暖场所。学姐想和会长融洽地谈谈。”
“天野同学做这种事……”
会长似乎有些呆住了。他表情严肃地低着头,然后马上端正地回答。
“知道了。我去通知园艺社顾问吧。请转告天野同学说我也会去的。”
“非常感谢。”
第二天,我去二年级的教室叫出了畑中美美子。
“嗯……你找我有事?”
她小声问道。昨天带着忧郁目光目送会长的畑中被一个不认识的一年级生叫出来,这让她一定觉得很迷惑吧。
我告诉她,希望她能参加周六的茶话会。
“但是,为什么呢?”
“速见会长也会参加。所以希望畑中同学务必能来。”
“!”
畑中红着脸移开视线吞吞吐吐地说。
“啊、……啊……啊……你说速见会长……那个,我……”
我了然于心般点点头。
——心叶,你不用说多余的话,只要告诉她速见会长会来就好了。如此一来。畑中一定会参加茶话会的。
就像远子学姐笑着说的那样,我只说了该说的话后就离开了。
现在的一切就如远子学姐计划的一样。
但是,如果在本该撮合速见会长与畑中的茶话会上,会长拿出为远子学姐准备的玫瑰味杏仁饼告白的话,远子学姐又要怎么办呢。
她……一定没想过这点吧。对于自己的恋爱,她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不知道她是粗枝大叶还是迟钝。
“好了!你也对畑中说过了吧!准备就绪了,心叶!当天一定会是最棒的茶话会!”
远子学姐抱膝坐在铁管椅上,露出一脸少女怀春的表情。
“哪、这不就像是《玫瑰与戒指》一样吗?速见是吉格里欧、畑中是正在单恋他的贝吉塔,通过勇敢地诉说爱意,两个人最终会成为眷属。啊、故事果然还是喜剧收场的好啊。只是想一想我嘴里就有砂糖的香甜味道扩散开了。畑中要是也能和速见顺利进行就更好了。”
开始是要将会长硬塞给畑中,现在却成了热衷于让畑中的恋情开花结果了。
“心叶也要用心看好纯真的恋人是如何诞生的,然后以此为原型写成特制点心哦。”
我避开她的话问道。
“我问一件事行吗?”
“啊,什——么事?”
“虽然会长给予了使用温室的许可,但是茶话会的茶点要怎么办呢?要买超市里的罐头和点心摆着么?”
“那多不浪漫啊。当然是要沏上热茶倒入杯中,再配上手制三明治之类的茶点才好啊。”
“那些谁来准备啊?”
“嗯。茶壶、杯具什么的就向料理社的顾问老师租借啊。”
“三明治之类的呢?”
远子学姐骄傲地挺起平得像飞机场的胸脯说道。
“昨天我不是往你家打过电话说茶话会的事情吗?”
“?是啊。”
“那时候,我有稍微拜托你妈妈一下。”
难道……
妈妈今早笑眯眯地看着我是因为……
“我说了茶话会的事后,你母亲非常感兴趣地说点心就交给她了呢。”
果然!
妈妈很喜欢远子学姐的。每次远子学姐打电话来家里时都表现得相当温顺,妈妈总是称赞她“知书达理又文静,声音也好听”。
当妈妈很认真地说“心叶能变得开朗也是天野的功劳”时,我都快要晕倒了。
你怎么那么信任远子学姐啊!
虽然我也得到过远子学姐的帮助……比如那时……还有那时……
“心叶妈妈真是好妈妈呢。”
远子学姐也带着和妈妈夸奖她时一样的飘忽表情和声音如此说道。
我无法反驳地沉默着。
“好了。这下就万事俱备了。下面就只剩等待好戏开场了。嗯,在那之前要是戒指能拔下来就好了……如果减肥的话,手指就会变细吧……”
她呆呆地看着没有一两肉的手指说。
然后,她又马上抬头笑着对我说。
“因为这样,心叶。为了祈祷那天茶话会的成功,给我写个富有生气的甜点吧。”
“……你不是要减肥吗?”
“饭量减少,再不吃点儿点心的话,肚子是会饿的吧。”
“那你的减肥不是白费功吗?”
她让我想起了曾经说过没有面包就吃点心的法国某位被送上断头台的王妃。
远子掌姐喜洋洋地握着她爱用的那只秒表。
“今天的三题是‘毛巾’‘温室’和‘半价促销’。时间是是五十分钟。要写一个像散发着玫瑰香气的杏仁饼一样的浪漫故事哦。好。开——始!”
喀哧一声,秒表开始计时了。
“半价促销”原本就不浪漫……一边想着,我一边用HB自动铅在五十页的稿纸本上写了起来。
五十分钟后——
远子学姐窝在铁管椅里大叫道。
“不对————、不要因为是半价促销就给男朋友买什么毛巾啊~~那家店很危险啊~~!把切了一半的毛巾卖半价太奇怪啦。他不是篮球社里的清爽运动型男吗?为什么会在社团结束后,和大家一起挤到温室里去啊——温室里有桑拿吗!我讨厌把半个毛巾放在头上,还笑着露出白牙的男朋友!啊~~、嗯……这就好像是在点心上放了咸菜又撒了盐的味道。玫瑰味儿被汗水与蒸汽所散发的咸味儿代替啦~~~~”
◇◇◇
茶话会当天,冬季的天空晴朗得犹如运动少年爽朗的笑脸。
我将妈妈做的黄瓜三明治、水果馅饼、姜味曲奇放进篮子,走向假日的学校。
温室里,天花板上投射下透明的光,温暖得令人不敢相信这是冬天。温室里栽种着各种鲜艳的苗木,脚边整齐排列着的培养土里也开着各色的花。
远子学姐已经到了,她正在为露天餐桌铺上白桌布、放上茶壶、茶杯。还有一个支孩子在给她帮忙。
那是一个穿着冷白色羊毛衫与蓝灰色裙子、有柔软温柔之感的年轻女性——是家政科的雪野老师!
雪野老师是料理社的顾问,因为她年轻、漂亮又给人感觉很好,所以在男生中很受欢迎。她们两个就像是感情很好的姐妹一样开心地笑着。
“啊、心叶!”
远子学姐晃着三股辫开朗地跑了过来。她手指上的绷带还没有拿下来。
“雪野老师给我们烤了菠萝蛋糕!所以,我也邀请老师加入茶话会了。”
“你好,井上同学。”
雪野老师直爽地笑着说。
我连忙行礼。
“对不起,因为远子学姐,让你卷进怪事里了。”
“哎呀,没有的事呢。我是高中生时,也和朋友们开茶话会呢。所以,你们能让我加入,我才应该高兴呢。”
终于知道她受欢迎的原因了——不仅长得漂亮,给人的感觉也明快、温柔。
我一打开从家里带来的篮子,远子学姐和雪野老师就都欢呼起来。
“好漂亮!形状真美!心叶妈妈厨艺真高!”
“三明治和馅饼看着都很好吃的样子。”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拿出篮子里的点心。受到女生们的情绪影响。我也帮忙准备了起来。
就这样,快到约定的下午一点了。速见会长提前五分钟到了。
“欢迎。”
远子学姐笑脸相迎。
可能是被学姐与此前全然不同的态度吓到了吧,速见会长的肩头微颤着,脸慢慢红了起来。
“啊、那个……因为你说要和我谈谈……”
“嗯。谈话稍后慢慢来。先入座吧。”
远子学姐把会长带到了桌边。
“好。速见会长坐这里。特别席哦。”
那里插着一朵红玫瑰。
会长吃惊地睁大了眼。
“这、这个玫瑰是?”
学姐微笑着说:
“我的一点儿心意。”
“!”
会长的脸再次红了。
然后,会长撇开目光,发现雪野老师也在。他又是一惊。
“你好,速见同学。他们也让我参加了。”
“啊、是。请多关照。”
慌慌张张客套完后,速见会长两手将一个小巧的手提袋递给了学姐。
“天野同学,希望你收下这个。”
“哎、是什么。”
“听说你……喜欢杏仁饼。”
会长脸红到了耳根。他吞吞吐吐地说。
“哎呀,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速见同学呢。”
雪野老师偷偷过来对我耳语道。我明明什么都还没吃,但却感到反胃,难受极了。
远子学姐拆开包装,看到装在透明盒子里的各色杏仁饼,她的眼睛顿时一亮。
“好可爱!好像饰品!谢谢!大家快来尝尝吧!速见同学真是细心!不愧是学生会长。”
不久前还说讨厌人家翘着小指看书、是有变态遗传基因的被诅咒的一族,而且还说人家穿着短裤大喊大叫呢。可现在却像是全忘了般说着奉承话。
会长红着脸移开了视线。
远子学姐,你不会是忘了茶话会的目的了吧。
我带着醋意地想。
一点零三分时,畑中露面了。
“那个……”
“正等你呢!美美子!”
远子学姐直接飞奔到温室入口,牵着畑中的手往里走。
美美子?你们什么时候好到只叫名字了?
因为学姐的热情欢迎,畑中有些受宠若惊。
“啊、那个……天野同学,我还是回去吧。”
“美美子,你说什么呀。你可是好不容鼓起勇气来这里的吧,这时回去了多可惜啊。”
“但是、但是。”
“没问题的,一切就交给我文学少女吧。我一定会把你的心意传达出去的。”
畑中的脸咚地红起来了。她偷偷看向速见会长,然后又难为情地移开了视线。
“啊,好戏就要开始了呢,井上同学。”
“请不要说得和远子学姐一样。”
我向旁边正在津津有味地看戏的雪野老师嘟嚷道。
远子学姐开始向速见会长介绍畑中。
“这位是二年三班的畑中美美子。参加生物社团活动,还在家里养了兔子、小鸟和仓鼠。喜欢大多数动物。每天早上还自己做便当,是位生活上十分优秀的女生。”
“啊、天野同学……”
因为这种露骨的推销方式,畑中尴尬地出声道。
“啊。还经常打扫鸡舍。”
速见会长说。
畑中因为会长的话顿住了,脸也愈加发红。
反倒是学姐更加情绪高涨起来。
“没错!勤勤恳恳到连小鸡都欢迎的美美子。原来速见同学认识美美子啊。”
学姐佯装失望地说。
受小鸡欢迎……这是赞美吗?
“美美子坐在速见同学旁边。来呀,别紧张。速见同学也要帮美美子舒缓压力啊。这是学生会长的责任吧。”
畑中张慌失措地坐进了放着粉色玫瑰的座位。
她将手放在膝盖上,难为情地瑟缩着身体。
会长也红着脸不时看向玫瑰与学姐。大概是想起了学姐说的“我的心意”了吧。
学姐从容地倒起了茶。
于是,茶话会开始了。
速见学长与畑中既没有眼神交流,也几乎没交谈。
畑中忸怩不安,而会长则紧张得表情僵硬。
我深深感谢此刻有雪野老师在场。否则,这里就会变成只有学姐一个人自说白话的北极了,那样实在没办法继续待下去了。
雪野老师一边帮学姐接话、一边又找机会让会长与畑中开口说话,这样才勉强没有使气氛变得很沉重。
然而,会长一直红着脸看着学姐,而畑中则向那样的会长投去满怀深情的忧郁眼神——我在桌下的手握满了汗。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速见会长确实是意识到远子学姐了。但是对于他身旁的畑中似乎视而不见。
而远子学姐现在正一脸幸福地咬着会长送来的礼物——杏仁饼。
“啊、好吃!这种表面的脆感与里面的绵软真是太好了。玫瑰的香气在口中扩散,就像是一首柔和的协奏曲。我最喜欢杏仁饼配玫瑰了。这就像是萨克雷为孩子们写的圆满童话故事一样!”
远子学姐明朗地说着,像平时那样开始讲起了《玫瑰与戒指》。
魔法使黑杖所做的玫瑰与戒指是怎样的东西。
两样东西给了谁、又引起了什么事。
被夺走了王位的王子——吉格里欧。
爱恋着吉格里欧的侍女——贝吉塔其实是失踪的罗莎露芭公主。
对于学姐突然说起的故事,愕然的会长与畑中也在中途开 |
始听了起来。
看他们的表情,与其说他们是受到了故事的感染,不如说是因为他们虽然不明所以,但却不得不听。
故事有如拉洋片一样快速展开了。
远子学姐鲜活地道出了吉格里欧隐姓埋名,作为贫苦学生在大学读书。为了帮助罗莎露芭公主夺回王位,他决意要夺回自己王位的情景;处刑场上,罗莎露芭公主即将要被狮子吃掉的情景等,我也不禁被吸引了。
“——吉格里欧和罗莎露芭的苦难,在夺回王位、婚礼在即后还会继续到最后的最后,他们还会遭遇意想不到的连续不幸。”
远子学姐笑着说。
“但是。无论何时,吉格里欧与罗莎露芭都没有忘记互相惦念、继续努力。虽然吉格里欧最初喜欢上罗莎露芭是因为她所带的魔戒,但是不知何时,两个人之间也已经产生出了真正的爱情。
所以,即使罗莎露芭摘掉了魔戒,她在吉格里欧眼中依然还是美人。
魔法不过是一个契机。
在我们的生活中也存在很多名为偶然的魔法。但是能将偶然变为必然的只有我们自己。
如果是心意相通的两个人,那么他们一定会将偶然变为命中注定。
无论被怎样割裂,罗莎露芭与吉格里欧都会相遇、结合!跌宕起伏的故事末尾是散发着玫瑰馨香的快乐结局!”
会长与畑中都呆愣着。他们应该是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吧。
远子学姐看向他们,眼中光芒四射。
“恋爱是最棒的!听了这样的故事,你不想也来场恋爱吗?哪、美美子。”
“哎!那、那个、我……!?”
“没错、现在这个温室里充满了玫瑰的魔法。所以,即使是平时说不出的话,现在也能说得出。来。想象一下。兔子、乌龟、仓鼠和小鸡一定也会给你加油打气的。”
“哈。”
畑中看着远子学姐轻叹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像是迷惑般说道。
“确、确实……可能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加油!将美美子心中的话语和一直看到的东西都形象化吧。美美子不是因为无法和速见会长说这些而一直烦恼着吗?”
“嗯、嗯……”
畑中点点头。
“但、但是。天野同学是怎么知道的?”
远子学姐爽朗地微笑着。
“那是因为我是‘文学少女’啊。”
无聊的回答。我抱着头想。
不过,虽然畑中不明就里,但也许是学姐的堂堂态度或是无限垂怜的微笑鼓励了她。
“谢谢你,天野同学。我鼓起勇气了。”
畑中深吸口气说。然后,她看向会长。
“会、会长,我一直有话想和会长说。”
“等等,让我先说。”
正在畑中要向会长表白吋,会长却神情认真地阻止了她。
哎?我先说?
那就是说,会长与畑中是互相喜欢的!?哎!!?
畑中的脸全红了。
远子学姐高兴得眼中熠熠生辉。雪野老师也看得津津有味。
会长一直盯着畑中看。
“可以吧,畑中。”
“嗯……嗯。”
畑中用细弱蚊蝇的声音说道。
“谢谢。”
像是终于松了口气地道谢后,会长转身背对畑中——
哎?
他向着远子学姐——
哎哎!?
走去了。
“!”
然后,会长咬紧牙关,用再认真不过的眼神凝视着学姐。
“天野同学,我要向你表白。”
天野学姐吃惊得睁大了眼。
“其实,我——”
如果会长在这时向学姐告白的话,那么局面将不可收拾。那将会发生可怕的事情!远子学姐要怎么办!
虽然她说过绝对讨厌翘着小指看书的男生,但其实她是对恋爱完全没有免疫的那种人,如果当面被告白的话,可能会直接呆住了。
啊、速见会长开口了。
“请等等!会长!”
我突然跳起来叫道。
“是我将文艺社的书弄乱的!”
哎!?
会长将两手并拢,郑重地鞠了一躬。我们大家都傻了眼。
文艺社的书?弄乱?这到底是……
会长开始低着头说明起来。
“前几天在拜访文艺社的时候,在堆着的书堆里,我找到了一直在找的书!本来是想拜托天野同学借给我的,但因为预算的事情,我和天野同学闹得很僵,所以就没有说出来。
第二天中午我又去文艺社,因为没人在,所以我就偷偷溜了进去。本想把书抽出来带走,结果其他的书也倒了——”
会长满面通红地继续说着。
我们一个个呆愣地听着。
说起来,远子学姐是有怀疑过书的位置弄错了。原来是会长弄塌了书堆造成的啊!
“我是想将所有的书都捡起来收好的,但是因为书太老旧了,有几本掉在地上时,书页散开了。于是我将它们藏在书堆里面就仓皇逃跑了。”
会长紧攥的拳头颤抖着。
“我一直想要道歉,但就是说不出来……我本想,如果你有男朋友的话,我和他说会比较方便,但是又听说井上只是你的学弟。而且我还听说天野同学爱书就像对待自己的恋人——想到没办法向你道歉,连我的胃都痛。
后来,我想你也许已经知道是我给文艺社造成了损失,所以才以茶话会的名目叫我来。越是这么想,我的心情就越差……”
正对着会长的远子学姐终于开口了。
“那么,上次你来文艺社时,举止古怪地马上回去就是因为这个?”
“对不起!”
“那么,戒指呢!”
远子学姐一圈圈地绕开纱布,现出了无名指上戴着的玫瑰戒指。
“你看。就是这个戒指。不是你放在桌子上的吗?”
会长抬起头痛苦地说。
“那个是在书堆倒塌时从里面跳出来的。我将它放在桌上后忘记了。但是,心叶同学突然就说出了戒指的事情,而且天野同学还围绕着书的内容不断提到‘玫瑰’与‘戒指’,就像是在责备我怎么不快点儿自首似的。我真是怕得要死了。”
当然,远子学姐假借讲故事并不是为了责难会长的。
是做了亏心事的会长觉得学姐是在暗示他吧。
也就是说,他在学生会室向我问这问那,还有带杏仁饼来给学姐,都是为了能够舒缓学姐的怒气、在学姐面前显得别扭、面红耳赤以及错开视线,全部都是因为罪恶感!?
会长的误解还不仅于此。
“本来,我以为弄倒书堆那件事没有人看到的,但看起来不是这样的。没想到还有目击者。”
“你在说什么啊?速见同学。”
“畑中同学看到了吧。你是为了要她作证才一直催促她的吧。”
学姐确实说了让畑中“把看到的东西形象化”——为什么会误解成这个样子啊!
“啊、那个……我……”
畑中肯定是因为被喜欢的人误会得很奇怪而感到困惑吧。
正当我在同情畑中时,欲言又止的畑中突然站了起来。
“对不起!会长的制服长裤是我偷走的!是我!”
我和远子学姐同时傻眼了。
雪野老师也是大吃一惊。
偷会长的制服裤子!?看着这么老实的畑中!?
会长一下子睁圆了眼睛叫道。
“你说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裤子我保管得很好。”
“那个时候因为褲子没了,害我制服下面只穿了短裤在校园里边走边喊!”
远子学姐也提到过这件事。她说过会长穿着制服上衣和短裤在叫喊着。
“真的十分抱歉!!因为会长喊着‘谁拿了我的裤子——!,所以我害怕得不敢出来了。其实我并没有想偷的!”
“那你为什么要拿别人的裤子!你是裤子收集狂吗!”
“啊、不是。那是因为鹏太进了温室,然后又把会长的裤子踩脏了。”
“鹏太又是谁?”
“是我们生物社正在照看的小鸡。”
我们哑然地看着会长与畑中两人你来我往地说着。
归结起来,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几天前,当会长穿着体育短裤在温室里照料完花草后,准备换衣服时,发现叠好放在铁管椅上的制服裤子不见了。
“我的裤子在哪儿——!?还我裤子——!”
生气的会长就这样穿着制服上衣与运动短裤,以一身“超人装”的样子边喊边在校园内寻找犯人。
——拿走裤子的人是畑中。在她给鸡舍打扫卫生时,一只公鸡跑了出来。这只公鸡进了温室,不仅在会长的裤子上留下了爪印,还顺带留下了粪便。
据说会长是自尊心极强又很严厉的人。所以,看到被公鸡弄脏的裤子,畑中脸色发青了。
她想要在会长发现前把裤子弄干净,所以就偷偷将裤子拿了出去。但是会长却因为发现裤子不见而大发雷霆,畑中也不敢说是自己拿走裤子的了。
所以,她远远地带着犹豫的神情看着会长,想着要如何把裤子还回去、怎样道歉等等,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因而她才会垂头丧气地叹气。
“当我听说会长要来茶话会时,我就想一定是因为裤子才会找我参加的。”
畑中说出了和会长相似的话。
“再次向您道歉。裤子已经送洗过了。周一我就带去学校。”
畑中深深鞠了一躬。会长也是一脸难为情。
“没关系,我也是有点儿太急躁了,让你看到了我不够气量的一面,真是抱歉。”
说完,他又向着远子学姐再次鞠躬。
“我也再一次向你道歉——很抱歉。掉页的书就由我来修复吧。”
“………速见同学,我可以问你件事吗?”
远子学姐微微颤抖着说。
“速见同学想看的是哪一本?”
会长一下子红了脸。
“克里斯托弗·冯·修米特的《天使的花篮》。是讲述与身为家庭教师的父亲一起谦卑地生活着的纯洁少女梅莉克服困难、获得幸福的故事。书中描写的花草以及花篮都非常好。因为这本书已经绝版了,所以我都已经放弃了。没想到在你那里竟然看到了。”
“……是啊。《天使的花篮》是名作呢。”
远子学姐轻轻颤抖着。
“天野同学,我知道有点儿厚颜无耻。但是,你能借我那本书吗?”
“……嗯,如果你能妥善保管的话。”
与面部表情变得扭曲的学姐不同,会长就像是获得了褒奖的孩子一样高兴。
“谢谢!啊!也已经道歉了,心情真是清爽!”
畑中也是一脸清爽表情地说道。
“我也是!过去的烦恼好像是做梦一样!”
“哈哈哈,这才是真正的快乐结局呢。”
“是啊!”
速见会长与畑中相视而笑。他们喜悦得都要手拉着手唱民谣了。
远子学姐用力轮着胳膊叫道。
“我至今的辛苦算什么——!这样的快乐结局一点儿都不浪漫——!!!”
你所谓的至今的辛劳应该是我的台词才对。
远子学姐就像是一只心情不好的猫一样不断挥着胳膊。
此时——
“啊。”
戴在远子学姐无名指上的戒指一下子掉下来滚落在了桌上。
◇◇◇
“也就是说,这是远子学姐的快乐结局了。”
“嗯。”
周一放学后。
远子学姐抱膝坐在铁管椅上,恨恨地瞪视着放在桌上的戒指。
“终于克服困难拔下了戒指,这不是挺好呜?是最好的快乐结局了啊。”
“……啊,我的设定是畑中向速见传达了自己的心意,然后由速见将这枚戒指温柔地戴在畑中手上——本来应该是个更加浪漫的快乐结局的。”
远子学姐还在执拗地说着。
她弓着背、下颚抵在双膝上,无限惋惜地看着那枚戒指。
“这个戒指到底是哪里来的啊?”
“是文艺社的前辈留下来的吧。”
“可能吧。”
远子学姐的背弯得更厉害了。
“让我告诉你戒指的秘密吧。”
房门处传来说话声,雪野老师进来了。
我和远子学姐都吃惊地看着老师。
雪野老师走到桌子前,拿起戒指无限怜爱地看着。
“……这是我的戒指。”
“哎!”
“老师的!?”
我们的惊呼重叠在了一起。
“嗯。这是在我就读圣条学园二年级时,最喜欢的那个人送我的生日礼物。”
老师有些怀念地说着那时候的事。
“他是我的同班同学,我们那时在交往。我们会在放学回家的岔路口上站着聊上两个小时、瞒着大家两个人一起在屋顶吃便当、偷偷在他的笔记本上写上‘最喜欢你’等等,真的是非常开心。我们甚至有过结婚的约定。
但是,中学毕业后,我上了仙台的大学,而他则上了福冈的大学。我们就这样分开了。两年后就自然疏远了……”
老师略带落寞地垂下了眼。
但是,她马上又露出温暖的微笑。
“我们自那以后就再没什么联系了。但我还是一直带着这枚戒指,还会看着它心跳加速呢。
但是,两年前回到这所学校教书时,我突然真实地感觉到‘啊。他已经不在这里了,那已经是久远的过去了’。
所以,我决定将戒指还给那天的自己。
我来到与他第一次接吻的资料室,将戒指扔在了纸箱中。”
原来如此。
过去曾听远子学姐说过,文艺社的房间道去是置物间。雪野老师的戒指一定是在文艺社搬家时与大量的书混在一起了。
而后,因为速见会长弄塌了书堆,它才会偶然问出现吧。
“真没想到还会与这枚戒指再见面。在温室里,当天野同学解开绷带的时候,我真是有点儿茫然。”
老师像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一样傻笑着。而后,她又用成熟温柔的眼神看向我们。
“我春天就要结婚了。老公并不是送我这枚戒指的人。
现在这个时候戒指却突然出现,真是太巧了。
那天回去后,我整晚都很忧郁。
但是早上醒来时,我觉得也许这枚戒指就是过去的我送给现在的我的礼物。虽然已经与他分手了,但是那时的我真的快乐又幸福。那是我第一次那么单纯地喜欢一个人。
能够想起那种心情真是太好了。
当然,现在我最爱的就是我的未婚夫了。”
老师开朗地说着。她的表情与声音一样明快闪耀。
学姐和我也露出了笑容。
老师将戒指放在学姐手上。
“天野同学,如果可以的话,这枚戒指就送给你吧。它对我来说有点儿太小了,所以一直只能戴在小指上,不过好像给你正合适呢。”
“哎,但是,真的可以吗?”
老师温柔地点点头。
“曾经喜欢过他的记忆会一直留在我的心中。而且我现在也有了这个。”
她表情明朗地举起左手给我们看——无名指上的钻石戒指闪耀着光芒。
◇◇◇
老师定后,远子学姐坐在铁管椅上,出神地看着映在眼中的戒指。
“这枚戒指一定见证过宛如童话般的爱情吧……”
她用甜美的声音说着。
“虽然《玫瑰与戒指》是写给小孩子的故事,但它也是围绕魔法戒指与玫瑰展开的讽刺喜剧……会错意、错过某人、与某人分离……但最后还是因为产生了真正的爱情,从而获得了圆满结局……
或许,在童话故事结束后,吉格里欧与罗莎露芭还会发生两人相互误解、迷失自我的事情……但是,只要他们彼此相信真爱、那么这个快乐的结局就一定会循环往复。”
她轻启樱唇,挺直腰板“呼——”地吐了口气——但是因为动作太大,铁管椅整个向后翻去。
“呀!!”
咕咚——!一声巨响,周围的书塔纷纷震颤、崩塌下来。
“哈啊。”
被埋在书堆中哭丧着站起来的学姐奔向我说道。
“浪费了我难得的浪漫情怀。”
看起来她好像没事。
我毫不客气地说:
“都是因为你做白日梦、发呆的关系。”
“呜。心叶觉得快乐的结局很傻、很不现实吗?”
学姐眼泪汪汪地瞪着我。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戒指。
“不,绝对是有快乐结局的。”
我轻轻拉过学姐的左手,将戒指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学姐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但是,在瞬间回神后,她一边拔着戒指一边叫道。
“啊——!好不容易才掉下来的,现在又拔不掉了——!你太过分了,心叶!你是故意的吧!”
我说着“谁知道呢”,转身背对着欲哭无泪的远子学姐。
沾染尘埃的窗子洒进了冬日澄澈的阳光。
◇◇◇
现在想想,远子学姐就是那之后没几天开始明显躲着我的。
在过了很久之后,远子学姐才将她当时的心情写给我。
——我开始逐渐将心叶当做男生来看待了。
你太坏了。你时而温柔得让人心动,时而又天真,真是卑鄙——远子学姐这样写道。
虽然那已经是在远子学姐离开我们常待的社团,去向远方时候的事了。
也许是,当我若无其事地给学姐带上戒指的时候,学姐因为上涌的情愫而感到慌张、兴奋了吧。
——这些也只能是我的“想象”而已了。
—完—
恋爱插话集第四弹 画室中的密语
“麻贵,我好奇怪啊!我的心狂跳不止,脸上也热得厉害!”
远子用双手捂着通红的双颊来到了我的画室,那是在第三学期刚开始的时候。
她平时都会说我是强迫别人做裸体模特的变态,因而总是尽量避开我。所以她也鲜少会来我位于音乐厅最上层的专用画室。
然而,现在的她却轻轻晃动着细长的三股辫,润湿着眼睛泫然欲泣地向我诉说着。
“怎么办啊。我是不是生病了呀。我对心叶说让他不要靠近我。我还说让他和我保持距离!”
心叶是文艺社一年级的学生,远子一直像照顾弟弟一样地照顾着他。
“哎呀,我很吃惊呢,那个软弱的草食系心叶竟然会袭击你这个学姐啊。”
“袭、袭击……!心叶才不是那样的孩子!”
远子眉毛倒竖,愤慨地说。
然后,她又两手捂着双颊出神了。
“对啊,心叶一点儿都没有错。但是,只要心叶一靠近我,我的心里就会小鹿乱撞。只是和他说话,我就感觉胸口像是要炸裂了。我们至今都是两个人待在社团的,但是并没有过这样的情况……”
“看起来你的胸口并没有炸裂啊……”
“麻贵!”
远子泪汪汪地怒视着我。
“别开我玩笑!我、我真的是很苦恼啊。再这样下去就没办法和心叶在一起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双肩下垂,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叹了口气。
“因为什么事情让你变这样的?”
远子害羞地说。
“嗯……心叶给我戴了戒指。在左手的无名指上。”
我惊得睁大了双眼。
“求婚吗?”
那个被远子牵着手、亦步亦趋、毫不可靠的心叶向远子求婚了吗?这是怎么回事,在我目所不及之处,他们已经发展成这样了吗?
远子用力地摇着头。
“不、不是!戒指是放在社团活动室里的,但那个不是心叶放在那里的。可是我戴上后怎么也拿不下来,因为杏仁饼味道的罗曼史,我终于把它拔了下来。可是心叶又坏心地戴在我手上了!心叶只是在捉弄我这个学姐而已!可是我的脸却突然红起来了!”
“……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
我揉了揉太阳穴说道。
“你要是有了那种自觉的话,那还有什么问题?”
“自……自觉?”
远子大睁着眼睛结巴地问。
啊、真是个笨蛋。
“就是你将心叶当做男生来看了。”
我直截了当地说。
“!”
我的话刚说完,远子的脸上就像是挨了重击般表情僵硬。
然后,她困惑地低垂下双眼,哀伤地说道。
“不可能。”
我也是一副落寞的样子。
“你也可以和他试着交往看看啊。”
“不行……因为我……有事瞒着心叶。”
她微微摇了摇头。
她曾经欢天喜地说有新成员入社了。
还曾经故意警告我说“如果敢接近心叶,我就和你绝交”。
她每天都会去新生教室迎接他。
她曾因为被他不客气地说喜欢文学,但不会加入文学社而感到心情失落。
无论如何遭到心叶的拒绝、如何被对方无视,她也从不灰心,依然在对方面前展现出神采奕奕的学姐风范。
远子所说的隐瞒的事,一定就是指她的保护者的事情吧。
远子知道那个著名女作家与心叶是怎样的关系。也许她也知道心叶那时的立场怎样,又被称作什么。
所以,她才不能对心叶置之不理。
她接近他,并向他伸出了援手。
也许她曾在心底责备自己的不 |
纯动机。
但不论开始如何,比任何人都关心这个麻烦小子、为他疗伤的,一定就只有远子了。
远子似乎还在纠结着,她低头沉默着。
“干脆全向心叶挑明了怎么样?告白说‘我最喜欢你’之后,也许会出现你最喜欢的快乐结局呢。”
我半开玩笑地说。
“我对心叶才没有过那种想法!”
如果是平时的远子,她一定会气鼓鼓地这么说着反驳我的话的。
但是现在的她却眼神变得更加悲凉。
“心叶会不再做我的作家的。”
她轻声说。
我的作家……
这句话并没有听起来那么美好。
它也许会伴着苦闷——
我探身靠近远子,拉住了她制服上的丝带。
蓝绿色的丝带缓缓被解开了。
“我有消除烦恼的好方法。身心都坦诚的话,你就会完全放松下来了。”
我贼笑着看向远子,远子用看变态的目光看着我,迅速向后退去。
“我我我我我拒绝!我还真是,就是再怎么混乱也不该羊入虎口的。我全清醒了!我要回去啦!再见!”
远子说着绕口令一样的话,逃命般离开了我的画室。
哎呀呀……遗憾。
不过,她似乎看起来有精神了,这就好了。我最不想看到因为痛苦而垂下眼的远子了。
◇◇◇
过了十天,远子像是卸掉了所有重担一样,一脸清爽地再次来到了我的画室。
最近这几天,远子似乎因为感冒请假了。
“我找占卜师给我算了恋爱运。据说我命定的恋人会在七年后出现。
你看,果然不是像麻贵你瞎猜的那样。心叶今后还会是我最宝贝的学弟,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似乎利用占卜说服了自己。她明快地说。
“我想请麻贵帮我保管这个。”
说着,她递给我一个小木盒。
我拿在手里摇摇,里面有咔嗒咔嗒的响声。
“……戒指?”
是她说的那个……心叶戴在她手上的……那个?
看来我猜对了,远子的笑脸变成了认真的表情。然后,她又微笑起来。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想要表明我的决心罢了。”
因为将它放在身边,会让你心意游移吧?
虽然我想那样问,但是……
“知道了。我就把它放在这个房间里了。你随时都能来取。”
“谢谢。也许我只是将它寄放在你这里。”
远子沉静地开口道。
她的心中一定有一个更大的决心吧。
所以,我也笑着回答道。
“没关系。我可以将它放到七年后,你与命定的恋人相会时。”
—完—
恋爱插话集第四弹 不开心的少女和柠檬少年
等我长大后,我要成为哥哥的新娘。
当我知道这是一个无法实现的约定的时候,已经是初中二年级的时候了。
◇◇◇
“还没问过,舞花你有喜欢的人么?”
梅雨时节放学后,和我关系很好的同班同学定定地看着我的脸问道。
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几个女孩子,正在热烈地讨论着自己“喜欢的人”。
年级委员的泽木很好啊;三年级的宇佐见学长实在是太帅了;不,还是三班的内藤最好之类的。我出神地看着面红耳赤、忘我地陷入讨论的她们,没想到话题却突然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啊!舞花,你脸红了。”
“我有喜欢的人啊。”
“哎?是谁是谁啊。我还一直在想舞花这么可爱,怎么从来都不说男孩子的事。”
“喂!快说啊,舞花。”
我感到自己的脸开始烧起来了。
“我喜欢的是大……”
我不自觉地说道一般,声音却突然顿住了。
汗如泉涌。
我用叹息般的小到不能再小的声音说道。
“……是大、大西。”
大家都吃惊地睁圆了双眼,啊啊啊地大叫起来。
“大西?难道是我们班的那个大西!”
“那个超……级话少、性格忧郁、刘海蓬乱的大西?”
“是那个下课时总是一个人面无表情地读一些看上去艰涩难懂的书,让人感觉很不好的大西?”
“是那个背影阴沉,一点清新感觉都没有的大西?是那个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并且衣领脏兮兮的大西?”
大家好像说得有点过分了。虽然大西确实给人一种很阴沉的感觉,衬衫也总是皱巴巴的。
“……是、是的。”
我一脸尴尬地点头道。
“太让人难以置信了!舞花,你的眼睛一定有问题。不对,爱好和感觉也有问题。”
“作为一个初中二年级的女生,你这个选择是错误的。”
“大西和舞花?简直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说起来,你到底喜欢大西什么啊?”
大家围着我七嘴八舌地说着,我的汗越冒越多。
“我觉得读、读书的人,看上去都很聪明,所以……呃,那个,仅此而已,大家还是忘了刚才的事吧。”
我不是很顺畅地说道。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用手捂着热得发烫的双颊,低下头去的我。
“啊?不是开玩笑的啊。”
“没想到舞花……”
“竟然会喜欢那个大西。”
“完全没看出来啊。”
耳边传来了大家各种各样的议论声。
不过这也难怪。
因为我不过是随便说出一个名字罢了。
井上舞花,现在十三岁。
喜欢的人是自己的哥哥。
◇◇◇
“哥哥,舞花来了喔!”
我像往常一样用备月钥匙打开公寓的大门。向房间里走去。
哥哥在书房里的电脑前面坐着。
转过椅子苦笑着说道。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又来了,舞花。”
“啊,真过分。难得你可爱的妹妹想着给你做晚饭,跑到超市买了这么多东西。看你的厕所用纸和厨房里的洗涤剂快要用完了,还帮你添置了些。因为知道哥哥在截稿之前都会吃酱汤应付了事,家里事情什么都不想做。”
我将两手满满提着的东西放在地板上,鼓起双颊说道。哥哥眯起双眼清爽地笑起来。
“舞花帮我做家事,确实帮了我大忙了。不过即使你不天天来,我也会好好活着的,所以放心吧。还有舞花也是中学生了,学习和社团活动应该也很忙吧。”
“调理社的活动一周只有一次。而且作业在家做还不如在哥哥这里做有效率。因为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可以马上问哥哥。”
“原来我是舞花的专属家庭教师啊。”
“是啊,如果我成绩下降,没办法来这里的话,哥哥也会担心的吧。而且在家里的话,妈妈把什么都做了。根本没有我洗衣做饭的机会。其实做这些很开心的,看来我有做家庭主妇的潜质啊。”
脑海中构思着各种菜单,将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真的是件很开心的事。
但前提是,这些都是为哥哥而做。
“那我做好晚饭叫你。啊,还是先给你倒杯茶吧。你加油赶稿吧。”
我像往常一祥,兴冲冲说道。然后悄悄地关上书房的门,向厨房走去。
哥哥是用笔名井上美羽写小说的职业作家。
哥哥自初中时以史上最年轻的获得文艺志的新人奖的作者出道以来,已经出过两本销售量过百万的书了。代表作现在仍然十分畅销,并且新作品只要一上市,就一定会成为当月的畅销书之一。
在书店里都会有哥哥的作品专柜,不仅仅是大人,和我同年级的女孩子也都很喜欢哥哥的作品。
“美羽的书,真的很打动人心啊。”
经常看到他们手上拿着哥哥的书,这样说道。
这时,我就像是听到自己被表扬似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表情也会柔和起来。
哥哥大学毕业后,就在这个公寓里租了一间房,开始一个人生活。因为离家很近,走着就可以过来,我就从哥哥那里把备用钥匙要来,经常泡在这里。
虽然经常被妈妈讲。
“你不可以妨碍你哥哥工作哦。舞花也要试着不要那么粘着哥哥了,不然以后会交不到男朋友的。”
但同年级的男生和社团里的学长和哥哥一比都太孩子气了,让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从小时候开始,我理想中的男朋友就是哥哥。
既温柔又聪明,长得也十分清爽,浑身散发出一种知性的气息,大正时代的文士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哥哥陪我玩!”小时候的我,每天都缠着他陪我玩,他却从来没有不耐烦过。
“嗯,舞花想玩什么?”
每次都会温柔地陪我。
因此我决定,等我长大后一定要成为哥哥的新娘。
“唉!当时一直认为兄妹也是可以结婚的。我真是个笨蛋。”
将厕纸和洗涤剂分别放到各自的位置之后,突然想起了一件让我非常难为情的事,顿时面红耳赤。
公认的暗黑史,果然还是那件事啊。
那是小学二年级的春天。那天正好和今天一样,放学后班里的女孩子都在讨论着自己喜欢谁。
“舞花喜欢的人是?”
“我哥哥!”
我毫不犹豫地答道。结果被大家取笑道。
“哎?舞花好奇怪!”
之后这件事就在班里传开了,男生都取笑我是“哥哥控”。
“呀,哥哥控!”
“近亲通奸!”
我一路哭着回到家,抱着哥哥不放,向他哭诉。
“我一说完我喜欢哥哥,大家都嘲笑我说我奇怪。我真的奇怪么?哥哥。”
“不奇怪啊。因为哥哥也喜欢舞花。”
“但、但是,他们说我和哥哥是兄妹,是不能结婚的。”
“既使不能结婚,兄妹也可以一直在一起的。”
“真的么?”
“嗯。”
“哥哥会一直和舞花在一起么?”
“嗯,舞花永远是我最喜欢、最可爱的妹妹。”
我高兴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抬头看着哥哥笑着说道。
“哥哥也永……远都是舞花最最喜欢的哥哥!”
“哇!太难为情了。过去的我……”
我在厨房里双手捂着脸,蹲了下去。
光是想起这件事,双颊就跟要着火了似的。
还好。今天大家问我喜欢的人是谁的时候,我没有像小时候一样说是哥哥。
虽然差点说出来,但中途总算反应过来,改成。
“大、大、大……大西。”⑩
蒙混过关了。
如果那时候说出自己喜欢的人是哥哥,一定会像小时候一样被嘲笑吧。
成为中学生的现在,已经没有办法那么坦率地说出自己喜欢的人是哥哥了。会被朋友敬而远之吧。
虽然说自己喜欢大西,也同样让大家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但等过一段时间之后,再跟大家说那是自己的错党,其实自己根本就不喜欢大西好了。
嗯,就这么定了。
我一个人在那儿不停地点着头,围上围裙开始给哥哥做晚饭。
⑩日语中,“大西”与“哥哥”的第一个读音都是“お”。
◇◇◇
第二天课间休息,我去洗手间回来时,在教室的门口与大西不期而遇。
啊,好险!
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了。
大西就像大家所说的那样,总是面无表情,给人一种很阴沉的感觉。
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衬衫,课间休息时也从不和任何人说话,一个人弓着背在那里看书。
偶尔有人跟他说话,他也不与人视线相对,一副很冷淡的样子。
好像从开始就没有想要和谁做朋友。他这个样子虽然没被人欺负,但还是被班里男生以感觉不舒服为由避而远之。
到这个班里来差不多三个月了。在此期间,我却一句话也没有和大西说过。
座位离得很远,而且也没有需要特意跑过去说的事情,所以也算是理所当然吧。
估计今后也不会和他有什么个人的对话,因此我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从他身边走过去。如果表现得慌慌张张的话,反而会让人觉得奇怪。
我一边留意让自己的动作和视线表现得自然些,一边匆匆忙忙地从大西的身边穿过,向教室里走去。
可大西却突然站在那里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咦。
虽然迄今为止都没有说过话,但像这样两人眼神相对也是第一次。
更何况,还是大西主动看向我这边。
大西嘴唇紧抿,眼睛微眯,表情严峻,一脸怒气地看着我。
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吧。
但是我却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抓住了一样,开始动播起来,连视线都无法移开。
在教室门口,我们门里门外地站着,定定地凝视着对方。
怎、怎、怎么了?
为什么大西会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而且还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虽然他平常也差不多这个样子。
我陷入一片混乱当中。怎么办,因为过于吃惊,身体都僵住了。无法挪动双脚离开,也没有办法转开视线。
正当我身体僵硬,额头渗出了一层细汗的时候,对方却突然移开了视线。
我还以为他一定会说些什么,并已经做好准备的时候,他却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教室。
刚、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脏还在嘭嘭嘭地跳着,大脑也还是一片混乱。
不对,刚才一定是错觉。
一定是因为自己昨天说了那样的话,所以才会潜意识地认为大西刚刚是在看我。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可是……
“啊,舞花!我刚刚有问大西‘你觉得舞花怎么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向后仰去大叫起来。和我关系很好的几个女生,在旁边吃吃笑着。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都说了,我问大西‘你觉得舞花怎么样?’啊。”
“你突然这样问他,有点奇怪吧。”
“哎,是么?”
“当然是呀。”
“但是我没对大西说你喜欢他的事。”
“嗯嗯,是的。只不过若无其事地说了句‘舞花好像有些在意大西’。”
“一点都不若无其事好不好!”
“‘你觉得谁谁谁怎么样?’,‘谁谁谁好像有些在意你呢’”之类的,不要随便乱问好不好。
被这样问到的话,一般人都会误解成“谁谁谁,应该是喜欢我吧”。
啊!所以大西才会一脸奇怪地看着我。
哇啊啊啊!都怪昨天信口胡说,我对大西根本就没什么想法啊。
“虽然我们觉得舞花配大西有些浪费,但我们还是会支持你的。”
“对付那种阴郁寡言的男生,只有我们这边主动点才行。”
“对,应该先让他知道舞花的心意。然后再开始进入主题。”
都说了,我不喜欢大西。
“大、大西说什么了?”
我战战兢兢地询问道。
“说‘一般’。”
一般?
我脑海中浮现出刚刚与我四目相对时大西的脸。
貌似在生气的很不高兴的脸。
大西的声音是什么样子来着?完全想不起来了。
可是大西却用那种表情说“一般……”。当时一定一脸无聊,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并且感到十分困扰吧。
虽然我完全没有想过想让大西喜欢我,而且如果他表现得太过高兴的话我也会很困扰,但他这个表现还真是让我不爽。
对我来说大西之流也很“一般”啊。
大家看我表情僵硬,还以为我是因为大西的态度过于冷淡而受了打击。
“没关系的,舞花。大西就是那种性格,只会那么别扭地说话。”
“是啊,那个问题一定让他意识到舞花的心意了。”
“刚才你们不是还对视来着么。”
“是啊,感觉不错哦。大西可是很少会对别人的事表示关心。”
“之后只要稍微推波助澜一下就好了,舞花。”
她们啪啪地拍着我的肩膀鼓励我。
“那、那个……拜托,千万别太夸张。”
天啊,我该怎么办。
事到如今,我还怎么说我喜欢大西是骗人的。
上课时,完全没有听进去老师在讲些什么。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啊。
为了安抚住大家,我竟然说:“我只想默默地想着他,能像现在这样看着他就已经足够了”。
“舞花,勇敢点!”
“全部交给我们就好了。”
结果没想到自掘坟墓,反而让她们干劲十足。
我转过头,透过教科书向大西的方向瞄了一眼。
大西坐在教室门口附近,而我的座位则在前排的窗户旁边。所以他相当于坐在我的大斜后方。
他深深地低着头,刘海已经遮住了眼睛,正在记着笔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些驼背的关系,总感觉他周围的气息有些阴郁。哥哥既使对着电脑时,背也挺得很直,浑身都散发清爽气息。
唉,要是大西是那种很受女孩子欢迎的男生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以“对手太多”或者是“大西好像有女朋友”为由来蒙混过去。
如果对方不是大西的话,大家也不会那么努力地想要撮合我们吧。
为什么那时候我会说出大西的名字呢。
名字前面发“o”音的又不是只有大西,我正为自己的草率反省的时候。
大西抬起了头。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我的视线,他微微转头向这边看来。
“!”
和课间休息时一样,我拿着教科书整个人僵在那儿。
窗外传来噼噼啪啪的下雨声,静悄悄的教室里只有老师那过于认真的声音在飘荡着。
大西眯了眯眼睛,歪了歪嘴,一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一直没有去剪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
我像是受到惊吓的松鼠一样,倒吸了一口凉气。
……目、目光又对上了。
而且还是在教室的两端。
这什么破少女漫画情节啊,我也是的,到底在做些什么啊。我的脸突然发起烧来。
讨厌,脸红了。
大西一定会觉得“这家伙一定喜欢我”吧。
正当我慌慌张张地想用书遮住脸的时候,大西却突然将脸转了回去。
不是像课间休息时那样自然地移开视线,而是感到很麻烦似的转过脸去。
看到他这样,我气得不行。
什么嘛。
至于那么一脸厌恶似的转过脸么。
虽然大西对于别人的事没什么兴趣,被女孩子喜欢的话会感到很烦很困扰。可是也不用这样吧。实在是让人觉得很差劲。
到现在为止,我一直也没想过大西这个人怎么样。
但通过刚才的事,使我对他的好感度突破零,直接降到负数了。
我最讨厌大西了。
大西那个人,性格阴郁,待人冷淡,身上的衬衫总是皱巴巴的。不论是男生还是女生都讨厌他。啊啊啊!但是,大家却认为我暗恋着这样的大西。天啊,气死我了。
整节课,我都在红着脸咬牙切齿。
◇◇◇
“舞花,在学校发生什么事了么?”
我在厨房嚓嚓地切青菜的时候,哥哥从门的对面探头进来问道。
“从刚刚就一直在嘭嘭嘭地切菜,好像在和青菜决斗一样。”
“啊,对不起。是不是吵到你了?”
“倒不是这个问题,我比较在意你发生什么事了,和朋友吵架了么?”
哥哥走到我的身边,一脸温柔地看着我问道。
“没有,不是的。只是班里有个让我很火大的男生。不过没关系,反正他也对厌我无视我的存在,我也直接无视他好了。”
我怒气冲冲地撅着嘴说道。哥哥听完后眯起眼睛一脸戏弄地说道。
“舞花,还是第一次说男孩子的事情呢。”
“是、是么?是哥哥的错觉吧。之前不是有说过川边在吃饭时把牛奶喷出来啊,还有高田在游泳大会的比赛上,突然脚抽筋差点溺水,害我们班倒数第一之类的么。”
“哎,是么?”
“真是的,哥哥,你当时没有认真在听我说话吧。”
“怎么会呢。舞花小学三年级时的好朋友惠美养的鸡鼬叫亚里士多德;小学四年级时的同学绫菜在情人节的时候同时送巧克力给三个男孩子;还有舞花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和班里的同学一起吃魔芋减肥的事我都记得。”
“只记一些奇怪的事,而且还全都是关于女孩子的。真下流。”
“因为,舞花只说女同学的事啊。”
“所以,我现在跟你说男孩子的事啊。”
哥哥在旁边笑了出来。
“我来帮忙吧。”
说着,开始动手剥洋葱皮。
偶尔,我们也会这样两个人一起做饭。
哥哥的手很巧,刀工也很好。家里的所有事情一个人都可以做得很好。
一想到也许他根本就不需要我的照顾,突然间觉得好寂寞。
可是,只要这样和哥哥一起做饭,一起收拾,我的心情就会平静下来。
哥哥离我很近,手臂几乎与我的贴在一起。他比我高出很多,脖颈很漂亮,头发也很清爽,散发出一种很干净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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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起,和大西擦肩而过的时候,好像也隐约闻到一种没有干透的洗衣粉的味道。内心深处突然一阵悸动。
但是,哥哥温柔的话语及照顾让我很快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之后便一边与哥哥闲聊着,一边小心地雕刻着胡萝卜。
◇◇◇
是啊,大西那种人直接无视就好了。相信不久之后大家就会烦了,然后很快忘掉这件事。
第二天,我努力克制自己不向大西那边看去。
还不断地自我暗示,我们班没有叫大西的人,没有,没有。在出入教室的时候也走离大西的座位比较远的那个门。
上课时也绝不回头往大西的方向看。
可越是这样做越是在意大西的事。脑海中总会浮现出大西那乱蓬蓬的刘海和面无表情的脸。我像是念经一样不停地对自己说着不许看、不许看。
“对了,舞花。刚才大西一直在看你哦。”
“哎?”
午休时一个朋友悄悄地对我说道,我不自觉地就要回过头去。却在最后关头忍住了。
然后装作一副不太在意的样子,随口回道。
“是、是么。”
“果然大西也是有些在意舞花的。”
“那当然啊。会喜欢大西的也就只有舞花了吧。”
“我有预感他们会成一对。”
“我也是我也是。”
我努力压抑住想要大叫的心情,用烦恼少女的口吻说道。
“可、可是,大西好像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哎?怎么回事?”
“已经变心了么,这也太快了吧。”
我表现的越发扭捏起来。
“可是,原本我以为他是那种虽然沉默寡言,可却会在下雨天捡起一只流浪猫的很温柔的人,没想到他总瞪人,感觉好恐怖哦。”
大家都吃惊地睁大双眼看着我。
好啦,这样就可以干脆地说出我要放弃大西了。然后我就解脱了。
“虽然很对不起大家,可是我决定对大西……”
“这样不行的,舞花。”
哎?
“是啊。你是因为大西太冷漠了,才勉强自己放弃他的吧。”
哎?
“你是在担心我們吧。但是事已至此,我们一定会陪你坚持到底的。”
“我也是!所以舞花你一定要加油,让大西接受你。”
不是吧!
大家根本都不听我说话,径自在那七嘴八舌议论着。午休就在一片嗡嗡声中结束了。
然后迎来了放学后的扫除。
穿着运动服的我,推开生物教室的门之后,突然僵在那里了。
摆放奇怪标本,散发着酸味的房间里面空荡荡的,有点冷。同样穿着运动衫的大西拿着墩布,孤零零地站在那儿。
“大、大西,为什么……”
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这周负责打扫生物教室的不是大西那组哦。”
大西依然背对着我,轻轻地低语道。
“……泽木有事要和我们组的村井说,所以让我来替他。”
啊,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听大西的声音。
他的声音是这样的啊。
有些低沉嘶哑。
呀,这些都无所谓。我终于理解为什么大家说:“我们还有事,舞花你先去吧”。真是败给她们了。
我敢打赌,这之后一定没人会来。
我们组的人全是同谋。
难道不只是女生,连男生都认为我喜欢大西么。
我连耳垂都烧起来了,也越发地慌张起来。
讨厌,我怎么又开始脸红了。
“哦,哦……这样啊。”
我迅速转过身,背对着大西把墩布从物品保管箱里咔嚓咔嚓拽出来。
“大家,好慢啊。”
像是自言自语一样,我在尽量离大西比较远的地方开始拖起地来。
“……”
大西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沉默着。
今天外面下着雨,所以这种酸酸的气味都充斥在这个房间里。生物教室的味道和大西的味道有点相像。
啊,讨厌,我在想些什么呀。
气氛好沉重啊。
雨声轻轻地敲打着玻璃窗。
大西,依旧沉默着。
我也闭口不语。
虽然因为身体僵硬,没有看向大西那边。不知道他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但一定是紧绷着脸,抿着唇一脸困扰吧。
能听到大西在我身后拖地,拧抹布的声音。
我好像醉在这种酸酸的味道里了。
扫除要是能够快点结束就好了。为什么我要为了大西这种人而心神不宁啊。
要是不小心,再次和大西目光相遇了该怎么办?要是脸再变红了该怎么办?
一想到这些我的胃都开始绞痛起来。正当我拖着地不自然地向后退去的时候,小腿突然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身体失去平衡,开始大幅度地摇晃起来。
“啊!”
同时听到“咚”的一声,大腿和小腿上飞溅了无数个水滴。
我把水桶碰倒了。
水眨眼之间流得四处都是,我脚底一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运动裤瞬间湿得透透的,一下子觉得冷了起来。
我简直要哭了。
太难看了。
就像个小学生一样。
大西,仍旧沉默着。既没在我的脚即将碰到水桶的时候出声提醒,这会儿也不过来问我怎么样了。
只有我一个人在那里胡思乱想,结果坐在了洗抹布的脏水上,裤子还因此湿湿地粘在屁股上。
当我内心充满愤慨,眼角开始渗出泪水的时候。
听见他小声的询问道。
“……井上,你的脚怎么了?”
我回过头去,发现大西正蹲在她板上。
没想到大西会离我这么近,我吃惊得心脏几乎都停止跳动了。
虽然表情仍然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但眼睛却透过乱蓬蓬的刘海察看着我的脚。大西运动裤的膝盖部分也因为沾到水而变了颜色。
“还能站起来么?”
这次才真正地感觉到他的声音中会有一丝担心。
为此,我的心突然悸动了一下。
“没、没关系。能站起来。”
我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大西没有说什么。
我将水桶弄翻,他很吃惊吧。
但是,大西却什么都没说,拿起抹布开始擦起地板上的水,膝盖上的水迹也越来愈大。
“对、对不起。还是我来擦吧。”
大西没有停顿地继续擦着,单膝着地,长长的刘海盖过眼睛,低着头仔细地擦拭着我弄洒的水。
然后小声地说道。
“……还好。”
是想说没关系吧。
不知道他是在为我着想,还是真的觉得这没什么。
大西只是继续沉默地擦着地板。
这一点他与班级里的其他男生一点都不一样。如果是别人的话一定早就生气或者开始取笑我了。
大西却没发一声牢骚地帮我擦地板。
“……对不起。”
我开始和大西面对面地擦起地板,并再次小声地向他道歉。
大西还是没有什么回应。
我低着头用更小的声音说道。
“谢、谢谢!”
大西听到后,手稍微停顿了一下。
“……”
好像是嘀咕了一声“啊”、“嗯”之类的。
那天的打扫时间比平时多用了十七分钟。
将水桶和墩布放回物品保管箱后,大西没有看我,一个人径直向教室走去。
我总觉得一定要对着大西说些什么。
“大……”
可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没有叫住他,就那么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
大西的脖颈果然有种酸酸的味道。
如果现在回教室的话,一定会和大西遇到,那会很尴尬吧。正当我在走廊上磨蹭的时候,突然传来了大家的声音。
“我们看到了哦,舞花!”
“你和大西进展不错嘛。”
“虽然舞花将水桶弄倒时吓了我们一跳,不过后来看到大西还帮你擦拭地板……他不是挺温柔的嘛。”
我开始慌张起来,为什么大家会在这儿?难道刚刚那一幕大家都看到了。
“才、才没有呢。大西根本都不讲话,还、还很困扰的样子。”
“哎?可是大西在舞花向他说‘谢谢’时,还一脸害羞地看着舞花呢。”
“哎?害、害羞?”
大西有害羞么?
“嗯,那表情还真让人意外。”
“是啊,真的挺可爱的,平时要是多点这种表情就好了。”
一脸可爱的大西?没法想象!但是,那时他用那种表情看我了啊。
感觉心底深处像是有很多东西在不停地旋转一样,心情久久平静不下来。
虽然以前一直认为大西面无表情,是个讨厌的家伙,但也许……
他其实也有很多优点的吧。可尽管如此,如果一直被人误会我暗恋大西的话,我也会很困扰的。
“喂!舞花,别发呆了。开始下一个作战了。”
“啊?”
“首先,去把制服换上。”
“等、等一下。什、什么作战?”
没人理睬吞香吐吐的我,大家七手八脚地开始拖着我走。
教室里面已经几乎没什么人了。也没有看到大西的身影,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大家开始催促起我来。
“快点快点!”
“梳理一下头发。”
“啊,再涂点唇膏!”
手忙脚乱地换好衣服之后,被大家带到了一楼的图书室。
“我是不会借书的哦。”
“好的好的。”
还不知道她们说什么好的,就被拉进了敞开着的门里面。
里面有个学习空间,零星地摆放着几张桌子,大西就坐在其中一张桌子的后面,翻看着一本厚皮书。
不会吧!
“大西!”
朋友们死死地拽住想要往回走的我的手腕。
大西抬起头,看向这边。
他像往常一样,不太高兴地眯起双眼。
“对了,大西,你的数学很好吧。舞花说她作业上有不明白的地方,你教她一下吧。”
哇啊啊啊啊!她在说些什么啊?
而且还那么大声!大家都开始往这边看了,大西也不高兴了。
“对、对不起。作业让我哥哥来教我就好了。”
我快速说完,想要离开这里的时候。
“……哪儿不会?”
我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
大西仍旧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将视线移回到书上。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别和我说话的氛围。
可是,刚刚那个低沉的声音确实是大西的。
“哪里不懂?”
“呃,那个……”
“那我们先走了,舞花。你们两个人慢慢讨论吧。”
她们像相亲时的媒人一样这样说道,不一会儿功夫人就全走光了。
只有我和大西被留了下来。
“呃,那个……”
难得大西这么亲切地想要指导我,我如果就这么回去的话好像有点说不过去,于是我慢吞吞地从包里拿出数学书。
“这里,有点不明白。”
我随意指着一个应用题说道。
大西合上手里的书,看向我指的那个问题。
“……别站着了,坐下吧。”
“打、打扰了。”
我轻轻地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
啊,大西的衬衫果然有些皱巴巴的,领子的地方也有些脏。虽然还有些没有干透的洗衣粉的味道,但却意外的不那么令人讨厌。
大西用他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向我说明着解题方法。
和哥哥给我讲题时的清澈声音完全不同。
讲解的也不如哥哥清晰明了。
时而,大西还会皱着眉,一脸纠结地陷入思考中。
他一定是在努力地想该如何向我解说吧。
“打扰你看书了,真对不起。”
“……没事,已经看过很多遍了。”
厚厚的书皮上写着《梶井基次郎作品集》。
“梶井基次郎,是写《柠檬》……的那个人吧。”
哥哥的书架上有这本书,我曾经读过。当时只是单纯地觉得这本书标题的字体很漂亮。
因为故事很短,所以我很快就读完了。但内容和我开始想的完全不一样。
生病疗养的“我”带着无法压抑的焦躁漫步在大街上。一边回想着过去的事,一边在闷闷不乐地彷徨中来到了水果店。
在那里买了个柠檬,心情变好了一点。可是等到了自己很喜欢的卖书和文具的店里的时候,心情又低沉了下来,信手抽出一本画集,将柠檬放在上面之后,心情终于舒畅了,然后离开了那家店。写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老实说,我完全没觉得那本书有多好。
但当我提起《柠檬》的标题的时候,一直抿着嘴的大西微微张了一下嘴,眼神好像也变得柔软起来。
“……嗯……基次郎的作品中,我最喜欢的就是《柠檬》。”
大西的表情变化和大西竟然主动对我说话这件事,让我过于吃惊,心脏咚地跳了一下。
而且大西用的是“僕”。
在这之前,大西在我眼中的印象一直是个应该会用“俺”的人。(“僕”,一般是年轻男子或者是小男孩对自己的称呼。“俺”,男性用语,用于称呼自己,但这种说法比较粗俗无礼。)
“尤其看到主人公觉得自己快要被不安摧毁,去水果店买了个柠檬。将柠檬拿在手上的瞬间,心情一下子变得轻松那一段的描写时……觉得,啊,这种感觉我知道……从那之后就开始读基次郎的其他作品。”
大西的语调非常淡然。
声音也是,表情也非常的平静。
我不由想,也许大西比我和班里其他的同学都要成熟得多。
虽然和我们一样是中学二年级学生,但也许经历的比我们多得多,知道的也比我们多得多。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觉得大西有些脱离大家。
我对自己读了《柠檬》却没有大西那样的感想而感到十分羞愧,觉得自己有些幼稚。
“大西,你好厉害啊。我就没想到这么多。”
这样小声说完之后,大西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似的,闭上嘴巴低下了头。
刘海挡住了眼睛。
我破坏了他的好心情么。
我有点担心,于是小心地问道。
“……大西很喜欢看书吧。”
大西沉默地点点头。
“经常在放学后,来图书室里看书?”
这次小声地答了声“……嗯”。
之后就开始低下头凝视我的数学书。
“啊,莫非大西眼神不好?”
“嗯。”
“因为你一直这样皱着双眉,眯着眼睛。我还一直以为你是在瞪我呢。”
听到我这样说,他的脸上突然现出吃惊的表情,有些惊慌失措地转动着眼睛。
“你视力多少?”
“……”
他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将脸转向一旁答道。
“大概……0.1左右吧。”
“那样的话,应该需要戴眼镜吧。”
“……”
大西又摆出平常那种让人无法接近的脸沉默着。
怎么办,好像又说错话了。
“隐、隐形眼镜也不错哦。如果很软的话,既使戴在眼睛上也不会感觉到痛的。”
“……”
“对不起,我比较多嘴。那开始解题吧。”
我开始低下头,动手做题。
中途有些在意,偷着向大西那边瞄去,发现他正一脸沮丧地咬着嘴唇。
我的心又是一阵悸动。
终于将题解出来了,我战战兢兢地向旁边看去。
发现大西正绷着脸看我的笔记。眯着眼睛,抿着嘴好像在确认我写的算式。
“……做对了。”
“真的?”
我松了一口气,收拾东西站了起来。
“谢谢你的指导。嗯,还有刚刚扫除的时候,谢谢……你帮我擦地板。”
只不过是普通的道谢而已,我却觉得非常的不好意思。
可是,这次我没有移开视线,而是看着大西的脸,结果发现他略微睁大了些眼睛,脸颊也有些红。
哇!真的害羞了?
“……没什么。”
他生硬地说着,然后又低下了头。
刚刚明明还表情柔软,心情舒畅的。
“那,教室见。”
“……”
和大西分开走出图书室,突然间觉得很冷。不知为何,一下子觉得寂寞起来。
◇◇◇
已经是晚上了,却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昏暗的窗子像是在流泪一样,水滴一串串地流下来。
“哥哥,茶泡好了哦。”
在电脑前面敲着键盘的哥哥抬起头,看着梳着双马尾的我。
“哎?”
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这个发型,好让人怀念啊。”
我小时候,经常这样将头发分成两股,扎在两边。
小学四年级左右才将头发放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突然梳成这样……”
“……我也不是很清楚。”
不知道哥哥是不是察觉到我笑容僵硬。
用清爽温柔的声音说道。
“我想休息一下,一起喝杯茶吧。”
“……嗯。”
我点点头,出去将自己的茶杯拿进来。
“去客厅不就好了。”
“不用,在这儿就好。”
我想在充满哥哥味道的地方待着。
将垫子放在地板上,我和哥哥并排坐在一起,靠着哥哥的肩膀喝着甜甜的牛奶茶。
抬起头,就看见了放在书架中间的那本《柠檬》。
因为哥哥看了很多遍,书页已经有些卷起来了。
那是哥哥比较喜欢的一本书。
哥哥也一定和大西一样,知道那个作品好在哪里。
那种在快要被悲伤和苦闷摧毁时,将柠檬放在手上,心情突然变得轻松的感觉。
我所不知道的痛苦……
“……哥哥现在有女朋友么?”
我用其中一边的马尾辫轻轻地扫打着哥哥的手腕询问道。
“哦,这个啊。”
“不要掩饰了,我知道的。哥哥看上去很受欢迎,实际上不受欢迎。”
“露馅了啊。”
哥哥微微笑着说道。
“舞花呢?没有喜欢的男孩子么?”
“……没有啊。”
喉咙突然哽住了。
“和哥哥一样呢。”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一样的。”
哥哥温柔地小声嘟哝道。
其实,我知道哥哥有喜欢的人。
在写小说的时候,或者一个人在家凝视着窗外的时候,哥哥都是一副在思念着某个人的表情。
总是用一种既温柔又痛苦的目光,凝视着电脑画面,凝视着窗外的景色。
那种时刻,我总是哽住声音;没法与哥哥说话。
因为我知道他在思念着“那个人”。
哥哥一直想着的那个人。
哥哥一直没有交女朋友,也是因为忘不掉那个人吧。
哥哥的很多作品都被拍成电视剧或是电影了。只有一本书一直以来都没有得到哥哥的许可。
是哥哥高中时写的,销售量超过百万的两本中的一本。
写的是一个非常喜欢读书的三股辫的“文学少女”和为了她而写书的男子的故事——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哥哥的学姐曾经到家里来玩。
是个编着三股辫,身材苗条,笑容很漂亮的女人。当时妈妈还笑着说“这是你哥哥很重要的人哦”。
那个人一定就是“文学少女”的原型。
虽然故事当中两人最后分开了,但我想哥哥现在也一定坚信他们会再会的。
“……我不要什么男朋友。”
“初二就说这种话,很寂寞哦。舞花。”
“可是,如果我交男朋友的话,就没人照顾哥哥了。那哥哥多可怜啊。”
“谢谢你同情我。”
哥哥抱着我,抚摸着我的头发说道。
“在哥哥交到女朋友之前,我是不会交男朋友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大西的脸会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胸口会变得酸软。
明明哥哥就在我的旁边,鼻尖充斥的都是哥哥的味道。
胸口却还是很酸。
“嗯……那在舞花交到男朋友之前,哥哥就拜托你照顾了。”
哥哥温柔地低语道。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什么都不要变。
我也一直像现在这样,最喜欢的人永远都是哥哥。
我倚在哥哥的肩膀上,一边任他抚摸着我的头发,一边以酸酸的心情看着书架上的那本《柠檬》。
◇◇◇
第二天我有点不敢去学校。
不想见到大西。
不想知道更多大西的事情。每次和大西在一起,都有一种自己好像要变了似的感觉。很讨厌。
今早又从离大西较远的那个门进的教室。
发现关系很好的几个同学聚夜一起在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什么,不只是女生,还有几个男生也参与在里面。
“啊,舞花!恭喜你!”
他们突然大声对我喊道。
“昨天好像和大西进展得挺顺利吧。”
“现在已经陷入热恋了吧。 |
”
有人接着说道。
看着一脸茫然的我,同学将手机画面拿到我的眼前。
上面是我和大西并排坐在图书室的照片。里面的我正红着双颊发呆地凝视着嘴唇微张的大西。
是大西在讲《柠檬》时拍下的照片。是什么时候拍到的。
照片不止一张,有好几张的样子。
用怯懦的目光看着大西的我;面对着大西,惊慌失措瞪圆双眸的我;对着大西笑着发呆的我……
我是用这样的表情在看大西么?
耳朵热得像要烧起来一样。怒气充斥着胸腔,让我浑身发抖、呼吸困难。
“舞花,你的照片拍得很好哦。大西也是,脸上的表情好像柔和了好多。啊,我把照片传到舞花的手机上吧。”
“不需要!”
声音尖锐得我都以为那不是发出来的。
全身都又热又痛,好像要裂开一样。
“马上删掉那些照片。我根本就没有喜欢大西。连想到要和大西交往我都觉得烦。”
是的,我根本就不喜欢大西。
我也从没有呆呆地凝视过他。
那不是我。
“舞、舞花。”
同学们都说不出话来。
教室里变得鸦雀无声的时候,
后面传来了一声。
“我也对井上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我猛地转过身,发现大西站在那里。
没有像平常那样抿紧双唇,没有眯起眼睛,也没有板着脸。
是一张非常平静的脸。
“而且,我这周会转校。”
刚才因怒气而发热的大脑突然间冷却下来,胸口如同破碎了一般疼得无法呼吸。
转校?
教室里像深夜一样,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
只有大西一个人弓着背,慢慢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拉出椅子坐了下去。
这像是个暗号一样,所有人都开始笨拙地动起来。
间或传来一些轻声的议论声。
“好吃惊啊!大西要转校是真的么?”
然而,直到铃响之前我却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像是被时间的洪流遗留下来一样,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
两天后,周五。
大西带着眼镜来上学。
在早上的年级教室里,老师宣布了大西要转校的事。
“……一直以来承蒙大家关照了!”
我没有什么现实感地看着站在讲台上、低着头的大西。
“大西……”
放学后,我追上换好鞋正要走出校舍的大西,在游泳池的栅栏旁边叫住了他。
“你,真的……要转校么?”
我的声音小到不能再小,并且还夹杂着一丝颤音。
大西一脸平静地点点头。
戴着眼镜的大西,像是另一个人一样。既不眯眼,也不驼背,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我。
“是、是因为我在大家面前说了那样的话么?”
“怎么会。和那没有关系……转校的事之前就已经决定好了。本来入学之前就预定要搬家了,只是很多事很费时间……但是妈妈的再婚终于定下来了,所以……”
大西的声音像往常一样有些低沉沙哑。
天空阴成了灰色,栅栏对面游泳池里的水茌轻轻地晃动着。
还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击打棒球的声音。
“再婚对象……是个很好的人哦,虽然我以后就不是‘大西’了。妈妈之前一直在不停地工作,非常辛苦。我觉得她能和那个人结婚……实在是太好了。”
第一次听说大西家里的事。
皱巴巴的衬衫,脏兮兮的衣领,还有明明眼神不好却不带眼镜,也许都是有很多原由的。
……基次郎的作品中,我最喜欢的就是《柠檬》。
在图书室里,他以温和的目光这样说道。
……尤其看到主人公觉得自己快要被不安摧毁,去水果店买了个柠檬。将柠檬拿在手上的瞬间,心情一下子变得轻松那一段的描写时……
那时的声音,那时的眼神,和此时此刻站在我面前静静看着我的大西渐渐重叠起来,那种酸酸的心情满满地充斥着我的胸口。
……啊,这种感觉我知道……
大西的脸开始在我的视线里模糊起来。
“……我说我对你没什么特别的想法……是骗人的。刚开始听别人说你有点喜欢我的时候,我着实高兴了一下……因为井上那么可爱,性格开朗,朋友又多……对我来说,一直都是个很遥远的存在……能够和井上说话,对我来说就像是基次郎的柠檬一样的感觉……”
眼前,越来越模糊。
大西是在说再见么。
我用哭声“嗯”了一声,点点头。
我说我不喜欢大西也是骗人的。
如果能这样说出来就好了,最后却没有说出口。
新的住所,新的姓氏,什么都还没来得及问,却已经看不见大西的身影了。
胸口好酸。
身体好像是要被各种力量撕扯开一样,很酸,很悲伤,很寂寞,很痛。
我在游泳池的旁边低着头,眼泪像是止不住一样扑簌簌地往下流。
回去的路上,不停眨着双眼,一边抽着鼻涕一边慢悠悠地走着。
希望大西能跟新的家庭成员和同学处得很好。
希望大西的母亲能够越来越幸福。
希望大西不用再忍耐,不会再有悲伤的回忆,每天都能展开笑颜。
我顺便拐进了超市,想要买一些东西和晚饭的食材。
今天做卷心菜卷吧。不用番茄酱,而是用白汤来一点点炖……让自己的胃也一点点地暖和起来……
眼泪一次又一次地往上涌。
把眼睛闭上再次睁开的时候,看见了货架上堆放着的柠檬。
像是绘画颜料的鲜艳的黄色,填满我的眼眶。
……能够和井上说话,对我来说就像是基次郎的柠檬一样的感觉……”
说自己最喜欢梶井基次郎的《柠檬》的大西。
我拿起一个柠檬,放到自己的手心上。
我试着轻轻地握了一下,那带些凉意的小小的果实将我发热的皮肤,一点点地冷却下来。感觉很舒服……
简直就像是将讨厌的热源直接从身体里面拿走一样,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
一个柠檬就可以温柔地吸走所有的哀伤和痛苦。
我正被一个柠檬安慰着。
……啊,这种感觉我知道……
那个梳着三股辫的文学少女很早以前就对我说过,初恋的味道就如同柠檬派。
非常甜,也非常酸。
一边回想着这些事。我一边往购物筐里面放了三个柠檬。
今天的饭后甜点就做柠檬派吧。
味道,一定是又酸又涩吧。
—完—
恋爱插话集第四弹 《各自的想法》美羽~疑惑着,一步步前进
仅仅是看到他的脸,就让我感觉不甘心、郁闷,这种心情是为什么呢。
关键的部分一句话也不提,只是挺直了背,用平静的目光凝视着我。这让我非常焦急,甚至忍不住想抓他。
那一天,我的心情是最糟糕的。
“是怎么回事啊!那个叫日坂的女孩子!我明明告诉了她许多心叶过去的异性关系,她却平静地说‘我感到放心了!’。一般的话,不是应该选择退出吗!我在说了同样的话以后,琴吹脸色变得铁青,甚至冲过来一把抓住我呢——而她居然开心地说‘谢谢你!’,这是怎样粗神经的一个女孩子啊!”
“……朝仓,你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过,用拐杖打邮筒,弯的一般是拐杖哦,所以,就这么算了比较好。”
在屋外昏暗的灯火下,我的手被从后面温柔地抓住,我转头回望。
一诗面带严肃得让我感到火大的表情,低头看着我。
从圣条学园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发火。
我明明想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地缠着心叶的一年级小丫头赶走,对方却是个傻呼呼的乐天派,抗打击能力这么强,真是个野草一样的女孩子。
听了我的话,她没有表现出半点气馁的样子,甚至连竹田都对我说“是朝仓你输了哦,菜乃妹妹真厉害。”,我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而正在那个时候,一诗却跑来接我,这让我的憤怒达到了顶点。
“说过多少次了,我又不是幼稚园的小孩子,能一个人回来的!你没脑子吗?”
我这样怒吼道。
这个男孩子难道不会看气氛吗,总是选择错误的时机,让我讨厌。
我甩开一诗的手,把脸扭朝一边。
“那么,一诗能抓住日坂的弱点,迫使她离开心叶吗?心叶也对那个女孩子感到棘手吧?”
一诗严肃地听了我无理的话,反驳道。
“我做不到,而且,井上并没有觉得棘手吧?
开始的时候暂且不说,现在我认为井上已经把她当做了一个关系亲密的学妹,接受了她的存在——“
我狠狠地踩了一诗一脚。
“一诗你的观察力完全不靠谱,算了。总之,我就是看不惯日坂。那孩子,刚看到我,就问你是芥川学长的——”
——是芥川学长的女朋友吧?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日坂的笑容,那个时候,她说出了这番惊人的话。
“怎么了?朝仓,你的脸好红。”
“!啊,哪里红了!”
“日坂说你是我的什么了?”
“说、说说说,这和一诗你没关系,不要刨根问底了,笨蛋。”
一诗不解地皱了皱眉头,我背过身,故意把拐杖拄得笃笃响,不理他先朝前走了。
“我心情不好,日坂的话题到此为止。”
脸颊发热的我,咬着嘴唇这样说道。
啊,我为什么会为了一诗的事而心绪动摇呢?
◇◇◇
到了第二天,我的怒火依然没有消去。
“老师,帮我折熊猫~”
“老师,教我菖蒲的折法~”
“我要骆驼~”
在从夏天开始一直兼职到现在的儿童馆里,手上拿着红黄各色折纸的孩子们围在我身边。
现在是艺术的秋天,在学习用的桌子上放着折纸。这些将要贴到绘画纸上,挂到墙上做装饰。
“啊?什么?熊猫?菖蒲?骆驼?我都没折过呢。”
“这本书里写着折法!”
孩子们把一本叫《快乐的折纸》的书拿给了我。我一面翻着,一面开始折菖蒲。虽然看起来简单,我却总折不好。
“啊,这么复杂,看不懂呢。我看看,先折成三角,然后翻过来——”
“不对啊,那里要先压下来。”
“啊?早说啊!“
“老师折纸真逊!”
“你好烦!”
我涨红着脸折叠着折纸,心中想着昨天的事,心情非常差。
为什么要说我是一诗的女朋友啊。我们看起来很亲密么?开什么玩笑啊!日坂那家伙,偏偏在心叶面前说那样的话。
而且,一诗来接我的时候,我听到一年级的女孩子们说“果然是芥川学长的女朋友啊,大受打击。”,那时候的我,克制着想用拐杖狠狠地戳地面的冲动。
啊,真让人火大。
一诗只不过是跑腿的,是我的跟班,是路人ABC,才不是我的男朋友呢。
虽然说……休息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外出……但那只是一诗擅自跟来帮我拿东西而已。
他经常来我的公寓,但并不是我叫他来的,而是他自己要来的……我倒茶给他,只不过是泡好茶之后顺便给他一杯而已。他称赞我的茶泡得好,我也完全高兴不起来。
这些事光是想想我都觉得屈辱,我的大脑变得热起来,就在这时候。
“老师,今天有约会吧?”
听到这样一个天真的声音,我吃了一惊。
“你、你瞎说什么呀。”
我生气地瞪了那孩子一眼,没想到其他孩子也大声说道。
“因为,老师你今天的裙子很短啊。”
我一时间无语了。
裙子的长度确实只到大腿。可是,今年就是流行这种款式啊,再说,我也不是除了短裙以外腿上什么都没穿,还穿着巧克力色的连裤袜呢。这样就能遮住嘴腿的伤,而且,总穿长裙的话,毕竟有些单调,我也不想被人误会腿粗——仅仅是这样而已——”
“哇,约会,约会呢。”
“老师要和男朋友约会喽!”
“给我闭嘴!”
我一拍桌子,上气不接下气般地对欢呼的孩子们说道。
“才、才不是什么约会呢!下次再说这种不符合你们年龄的话,小心我用针把你们的嘴缝上哦。”
“哇!”
“给,菖蒲折好了。”
“总觉得和书上的不一样啊。”
“花瓣很少呢,老师。”
“啊,你们真是要求多啊。”
喧闹中,时间已近黄昏。
呃……那可真的不是什么约会哦。
兼职结束后,我慢慢朝儿童馆附近的图书馆走去。
在那里和一诗会合。
那不是约会,只是叫他陪我去买夜校用的参考书。
我很早以前就叫一诗绝对不许来儿童馆,因此,我们会合的地点基本上都是图书馆,而大多数情况下,一诗并不是在阅览室等我,而是笔直地站在入口附近。
尽管我说过许多次,叫他在里面等我。
“我就想这样。”
他却只是这样回答,并不听我的话。
在这一点上,他实在是相当顽固,和总是按我说的去做的心叶完全不同。
初中的时候,我经常和心叶两人在图书馆做作业,只要我说“我有点事,心叶你先去占座位。”,他就会立刻爽快地答应。当我故意晚些去图书馆的时候,心叶总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悄悄地看着这样的他,也是一种乐趣。
可是,无论我迟到多久,一诗都不会表现出任何不安、焦急、寂寞,只会看着前方,仿佛在完成交给自己的任务一般,一脸严肃地站着。
看到他的这种样子,我总会忍不住感到生气,所以,在和一诗会合的时候,我从来不迟到。
今天,一诗同样在图书馆入口等着我。
他的面容散发着英气,路过的女孩子们总会偷偷回头看他,这也让我很火大。
一个穿制服的女孩子停住脚步,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和他打招呼。
于是。
“一诗。”
我立刻叫了他的名字。
一诗的眼中只有我。
那个女孩子失望地离开了,可是,我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裙子很短,脸一下红了。
一诗缓缓朝我走来。
啊,我可不是为了一诗才穿短裙的。
只是穿自己想穿的裙子而已哦。对,只是想证明自己的腿纤细而美丽而已。
一诗会说什么呢。如果他脸红的话,我一定要调侃他。
被薄薄的连裤袜包着的脚,总感觉凉飕飕的。
我带着不安与自信混杂的心情看着他,他很快就走到了我的面前。
他应该已经发现我的裙子很短了。
我不禁挺直了腰。
可是。
“走吧。”
他依然是一脸严肃,甚至不看我的腿一眼,也不发表任何有关我的短裙的感想,当然,也没有偷偷看我腿一类的可疑举动,只是轻轻说了这样一句简短的话,就继续前进了。
什么嘛!我穿短裙的样子,连一眼都不值得看吗?
短裙下纤细的美腿,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吗?
换成是心叶的话,当我穿短裙或者胸部有些开放的衬衣时,他可是会红着脸.不时地偷偷看我呢。
明明说过喜欢我,却对我视而不见,这算什么嘛!
他是真的喜欢我的吗?
和女孩子一起出去,女孩子第一次穿短裙,却连一句评价都没有,开什么玩笑啊!
一诗在书店挑选参考书的时候,我一直郁闷地不说话,板着脸。
“怎么了,朝仓,你累了吗?”
“没什么。”
“到那家店喝杯茶怎么样?”
“……”
我一言不发地和一诗一起走进书店下面的饮茶店。
你要喝什么?一诗这样问我,我随口回答奶茶。
一诗向女招待点了一杯咖啡和一杯奶茶。
坐在我对面的一诗身材高大,有成熟男性魅力,而且看起来非常稳重。
即使我一言不发,他也并不介意,而且同样一言不发。
他总是这样。
就算我心情不好,他也不会感到尴尬,他会保持沉默直到我开口。
我们点的饮料迟迟没有送来,我有些坐不住了,于是,我开始用纸巾折纸。
“……你在折什么?”
一诗好奇地问道。
我没好气地回答道。
“一看不就知道了吗!”
“我是说。”
“折菖蒲。”
“菖蒲是这种形状的吗?”
“还没折好呢,等会儿就像菖蒲了,看,我是照着这本书折的,不会错。”
我把为了在家练习而从儿童馆带出来的《快乐的折纸》递到一诗面前。
一诗翻开书。
“看来还是错了啊,这里不应该压到内侧,而是外侧。”
严肃地指出。
他那冷静的语调让我感到火大。
“什么嘛,那一诗你来折啊。”
“我不太擅长细致的手工。”
“心叶可是相当心灵手巧的哦。家政课的围裙也是他帮我缝的;项链的链子缠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心叶帮我解开的;同学住院的时候,探望用的千纸鹤,心叶连我的份一起全部折了。”
一诗皱了皱眉。
哦,要生气了啊。毕竟我拿他和心叶比较。
可是,他完全不在意。
带着试探的心情,我继续说道。
“心叶总会主动和我说话,不让交谈中断,我一生气,他就会低头不住地道歉,从来不会像这样板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我。”
一诗听到这些话如果感到尴尬或者生气的话,该多好。
至少也得感到有些伤心才对。
可是,他看我的眼神,完全没有变化。
那是在思考怎么说服不明事理的小孩子的大人般的眼神。
这让我的大脑感到灼烧般难受,心口阵阵绞痛。
女招待端着咖啡和奶茶过来了。在我的面前,把装着琥珀色液体的白色杯子和奶壶放好。
“红茶端来的时候,心叶总会为我加上牛奶。”
尽管我胀红了脸这样说,一诗依然在思考什么似的,一句话也不说。
话都说到这里了,难道不该慌张地抓起奶壶为我加牛奶吗?这个木头人。
我站了起来。
“算了,和一诗在一起,我总会莫名其妙地生气。”
“朝仓。”
一诗总算开口了。
哼,就算你现在道歉也没用了——
他看着我,依然满脸平静地说道。
“让井上帮忙缝家政课的围裙是不对的。我认为应该自己缝。”
天啊,这是什么时候的话题了!
从刚才就一脸严肃的样子,难道你一直在想的就是这个吗!
我已经气愤到极点了。
“我回去了,你要是跟来就绝交!”
我怒吼道,随后离开了店。
外面有些寒冷,空中飞着雨丝。
寒风刺进我薄薄的连裤袜中,我哆嗦着,好几次都差点摔倒,今天真是糟糕透顶。
◇◇◇
“一诗这个笨蛋!大笨蛋!超级笨蛋!去死吧!”
回到公寓,我用双手拍打着坐垫。
“迟钝!呆子!爱教训人的老头子!”
什么叫让井上帮忙缝是不对的。
井上可是很乐意的啊!我凑近井上的脸,笑着说“井上真的是心灵手巧呢!”的时候,他立刻满脸通红,变得好扭捏呢!
还因为过于慌张,被针刺破了指头,流着泪小声叫痛呢。我把他的指头含在口中,他的脸变得更红,更可爱了。
同样的事,换做一诗的话。
“朝仓,实际上,唾液里含有许多杂菌,比起舔伤口,我认为用水洗是更恰当的处理办法。”
他一定会一脸严肃地这样说。
想到那样的光景,我用力把坐垫砸在地上,这样还不解气,我又把它扔得远远的。
这个砸到我想象中的一诗脸上的坐墊正好命中书架,书本全部散落到地上。
“真是的!”
全都是一诗的错!
怒气未消的我把掉落的书放回书架,重新整理好。最近儿童书越来越多了,一个书架不够用了。
我正想着这个的时候,我的手停留在了一本书上。
《青梅竹马》
这是樋口一叶在明治时代写的,青涩的恋爱故事。
这本书……是一诗拿来的。
我住院的时候,他来探望时……
——朝仓总是读同一本书,所以……
——希望你能换个心情,我不知道选什么书好,总之,这一本还算有名。
说着,他把这本带着淡淡的插画的薄书递到我面前。
樋口一叶和这本《青梅竹马》确实有名,不过,一般不是应该带最畅销的书来吗?
探望病人的时候带《青梅竹马》,这可不像一般高中男生的做法。不光外表和谈吐,他连品味都这么老土。
由于感到乏味,我把这本书暂时收了起来。
——我不要,有心叶的书就好。
当 |
时的我,反复地读着那本成为我与心叶分手的契机的《仿若晴空》,里面写着真实发生过的事。
每天每天。
我在冰冷的白色病房中,憎恨着自己的最爱,生活着。
从对心叶的执着中解放出来,开始翻阅《青梅竹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外面下着雨。
房间里异常安静。
我拿起《青梅竹马》,翻开了封面。
主人公美登利的姐姐,是一名妓女,美登利长大之后,也将成为妓女。不过,现在十四岁的她好胜、漂亮且慷慨,是玩伴们中间的女王。
同校的信如是寺庙方丈的儿子,也是一个认真乖巧的优等生。
美登利对信如有好感,但信如总是对她视若不见。
和美登利他们对立的组织的领袖长吉拜托信加做后盾,因此,信如和美登利的关系越来越僵。
为什么美登利会喜欢信如这样古板而没主见的男孩子呢,我一边读一边生气地这样想着。这种主动搭话都不会好好回答的男孩子,还是尽快忘掉比较好。
一个雨天,当听说信如在店外时,美登利一面抱怨,“把鞋子脱下来,我帮你看看。”一面专程跑出来这样说。当信如走远时,她一直站着,目送信如的背影。
另一个雨天,看到信如的趾绊断了,怎么都弄不好,美登利虽然想把修理的布条给他,最终却没有给,只能不安地看着他。
信如依然无视美登利,自己用不熟练的手法修理趾绊。
美登利把手中的绸布轻轻扔到信如面前。
可是,信如并没有捡。
“到底恨我什么,才会做出如此无情的举动啊。”
“虽然心里有话想对他说,母亲的呼声却让我无奈。”
“纵有无奈,纵有迷恋,却因害羞而无法传达。”
“回望淋湿的信如,濡湿的红叶般的美丽红绸依然在他脚边。”
“虽然有心拾起,却只能忧郁地望向天空。”
我听着窗外的雨声,反复回味着这一幕,心里酸酸的。
信如果然是个讨厌的家伙,不理人,不懂少女心思、谨小,滇微——因为美登利总有一天会成为妓女,所以他非常在意周围人的看法。
可是,我却对目光总是追随着信如的美登利感到更加气愤。
美登利和信如两人都必有情愫,结果,两人却擦肩而过。为什么要带这本让人郁闷的书给我呢,我不禁再次对一诗的笨拙感到生气。
可是,在阅读期间,我却无数次地抬头看桌上的手机。
“……电话,还是我主动打过去比较好吧。”
我自语道。
我今天的态度不好。一诗是陪我出来买参考书的,我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沉默不语,还拿他和心叶做比较。
可、可是,那是因为我明明穿了短裙,一诗却视而不见。我可不喜欢一诗,他也不是我的男朋友,不过,我的打扮和平时不同,一诗却没有发现,这让我很生气。我明明穿了短裙,一诗看到后却没有任何感想,这让我非常非常不高兴。
不过,这些话是不能对一诗说的。那太丢人了。
雨越下越大,窗外的雨声也越来越激烈。
我盯着手机,轻声叫了起来。
“呃…………………”
这时,手机发出了震动。
“!”
是一诗打来的。
我的手僵硬地拿起手机,对要不要接电话产生了片刻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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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屏住呼吸,按下接听键,等待一诗的声音。
“朝仓?”
“……是我。”
我的声音再次变得不高兴。
一诗用平静低沉的声音说道。
“你平安回到家了啊,真好。”
“又把我当成小孩子啊。”
“不是的,只是觉得你心情很差。”
“……是的。”
“你忘记拿折纸的书了吧。我先收着,等朝仓你方便的时候我带过来。”
“……”
“朝仓?”
怎么办,我的心砰砰直跳。
都怪一诗说话的声音这么平静——都怪他不责怪我的任性、我的错误、我的小孩子脾气。
感觉只要一开口,我就会说出愧疚的话语——
“心情还没变好吗?朝仓,那我还是把电话挂了比较好吧?”
他的声音充满关切。
我握住手机,用僵硬的声音说道。
“……《青梅竹马》。”
“啊?”
“……刚才,我一直在读《青梅竹马》。”
一诗似乎感到很疑惑。
我用僵硬的声音继续说道。
“我对信如感到气愤。”
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感到气愤。
只是,心里酸酸的,不好受。
“就这样。”
我不等一诗的回答,就单方面挂断了电话。
我的心情变得很压抑,喉咙于涩,鼻孔堵塞。
我把脸埋进坐垫中,像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我无法抑制心中的痛苦。
变得越来越难受,越来越悲伤。
我的脑海里出现了说着不想变成大人的美登利。
变成大人以后,美登利就要当妓女,变成和寺庙出身的信如处于完全不同的世界的人。也将无法尽情和附近的孩子们一起玩耍。
“为什么时光如此之快,好想回到七月,十月,回到一年以前。”
我也像美登利一样,如此希望着吧。
希望回到孩提时代。
小狗一样高兴地跑到我面前的幼年心叶和小和尚一样严肃地站着的一诗的形象交替出现的我的脑海中,我的大脑旋转着,心像被撕裂般难受——
就算希望回到小时候,也是无法回去的。美登利结起了成人的发髻,变得沉默寡言,信如也为了成为僧侣而转学了。
一句——一句告别的话也没说,信如就这样离开了!
走向完全不同的世界!
本来,这两个有着极大差异的人,就是不可能结合的。
对信如的做法,美登利也一定很生气。
自己想做什么,该怎么办才好,我完全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喉咙干涩,流下眼泪。
为什么要哭呢。
好像个傻瓜一样,我咬著嘴唇,眼泪不住地流下。
“已然是别世了,请回吧,你在的话,我会死去的。”
“听到你的话让我头痛,你对我说话让我眼花。”
“我不希望任何人来我这里——”
◇◇◇
次日清晨,窗外重返平静。
雨已经停了。
昨天晚上是最糟糕的一晚。我无法入眠,辗转反侧,抓着床单呻吟。喉咙好痛,眼皮沉重,眼睛发花。
得去做兼职了…
我走向盥洗台,用冰冷的水洗脸。
带着沉重的心情,我把短裙换回了长裙。
我一辈子都不会再穿短裙了。
我把面包、酸奶和红茶当早餐,吃完后,走进了电梯。
自动门的对面是邮箱,经过那里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
我的邮箱里塞着东西。昨天回来的时候都还没有的。
我紧张地把东西抽出来,装在塑料袋里的,是标题为《快乐的折纸》的薄薄的书。
那是我昨天忘在饮茶店里的书。
一诗来过了?
我的心脏突然一紧。
除了书以外,里面还有东西。
我从袋子里拿出来一看,放在书上的,是折纸水仙。
那是用白、黄、绿三色折的,绽放的水仙,是一诗折的吗?
在饮茶店里,我无法很好地折出菖蒲,所以他替我折了?可是,为什么不是菖蒲,而是水仙呢?
这时,如晨光洒向街市一般浮现在我脑海里的,是《青梅竹马》中的最终场景。
白色的吐息尽染般的、平静的降霜之晨。
美登利的门口插着水仙纸花。
不如道谁来过的美登利带着怀念的心情,看着这一朵清雅而寂寞的水仙。
这天,是信如转入僧侣学校的日子。
到了最后,信如甚至没有对美登利说一句话。
水仙寂寞地留在美登利的门口。
我的心中充满了悲伤的感情。
为什么不是菖蒲,而是水仙呢。
——……刚才,我一直在读《青梅竹马》。
——我对信如感到气愤,就这样。
是因为我在电话里说了那些话?
——那一诗你来折啊。
——我不太擅长细致的手工。
——心叶可是相当心灵手巧的哦。
在饮茶店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稍微皱起了眉头。那时,我几乎屏住了呼吸。
在美登利家门口插上水仙纸花的,是信如吗?是的话,他那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呢?
对那位没有说过话,甚至连日光都无法交织的少女,他是怎么想的呢?
他想传达什么呢?
这个笨拙而有洁癖的少年在寂寞的水仙里寄托了什么话语呢?
一诗他——是带着什么想法折水仙的呢?
是他把水仙和书一起,塞进邮箱的吗?
“笨蛋……”
我感到鼻子发酸,几乎又要哭起来了。
信如和这个木头人一样,都是话语太少了。
◇◇◇
儿童馆的工作比平时早三十分钟结束了,我径直朝图书馆走去。
穿过入口,用拐杖吃力地走上狭窄的楼梯,来到二楼的学习室。
看到拄着拐杖的我,有人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但我并不在意。
我朝桌子望去,看到在窗边的座位上,有一张熟悉得令我讨厌的脸。
那个人突然看到了我,露出吃惊的表情。
“……!”
唰!那个人立刻站起来,声音大得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楚。
他一直看着我,朝我走来.
我吃惊得呆立在原地。
他走到我面前,总算开口了。
“朝仓,你怎么会?”
“是你把书塞到我邮箱里的吧?”
也许是认为我在发火,他的目光突然阴沉下去,但立刻又露出吃惊的表情,朝桌子望去。
虽然他的大手遮着,但我还是看到了。
桌上放着一堆折纸。
一个字也没写的笔记本上,凌乱地放着黄色的松鼠、橙色的骆驼、粉色的牵牛花、蓝色的鲸鱼等折纸——
现在想把笔记本合上也已经太迟了。
我用手指夹住蔓出笔记本边缘的绿色蜗牛。
一诗的表情窘迫,嘴唇僵硬。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无法组织起语言,说不出任何话语。
随后,他意识到我们成为了图书馆内众人目光的焦点。
“……到外面去吧。”
于是把视线移开,痛苦地说道。
“那个,你一直在折纸吗?”
在草木茂密的昏暗行道上,我一边走着一边这样问道,一诗似乎难以启齿。
“……因为朝仓说井上心灵手巧。”
他小声回答道。
我的心不由一紧,脸也变红了。
“和书一起放进去的水仙……是一诗你折的吗?”
“是的。”
“为什么是水仙呢?”
“…………”
沉默过后,一诗用沉稳平静的声音回答道。
“昨天,朝仓你不是对我生气,然后先回去了吗?那个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是井上会怎么做,却想不出答案。所以,试着给你打了电话。
由于你说在看《青梅竹马》,对信如感到气愤,所以我又想了。”
外灯泛白的灯光照着一诗严肃的面容,我屏着呼吸,仔细地聆听着他的话语。
“换做井上的话,又会怎么做。”
我的心绷得更紧了。
一诗把英俊的脸转向呆然而立的我,以和平时一样的率直目光说道。
“但我还是想不出答案。所以,虽然我无法做到像井上那样,但那朵水仙,是我用心折的。”
他那平静的目光中,带着真实的热情,让我不由得低下了头。明明是个不知道怎么讨好女孩子的木头人,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这样的目光。
被他率直的目光盯住的我,有些胆怯地问道。
“……在美登利家门口插上水仙纸花的,你认为是信如吗?”
“是的。”
他的回答单纯而干脆,我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为什么信如会那样做呢?”
“不是因为喜欢美登利,想对自己之前伤害过美登利的事表达歉意吗?”
他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如回答国语考试的问题一般,认真地回答道。在用折纸折水仙、骆驼和蜗牛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表惰吧。
我的心情难以平静,这让我非常不甘心,我转过身,说道。
“……一诗你,真是个笨蛋呢。没人叫你变成心叶吧。那、那个,我虽然确实有拿你和心叶做比较……但那也是没办法啊。心叶是特别的,我不是说过吗,一诗是心叶以外第二好的。”
说完这些话,我的脸感到好热。
我竟然脱口就说出了这样的活啊。
而一诗。
“嗯。”
认真地这样回答道。
“这、这句话,是因为你不把我当做女孩子来喜欢,才回答得出的吧?对一诗来说,我就像需要照顾的流浪猫一样。所以,就算我说出无理的话,抓你挠你,你也只是露出无奈的表情,完全不会生气,也不会嫉妒心叶,对我穿的短裙也视而不见,是吧?”
糟糕,说太多了。短裙的事,我明明已经不在意了啊——
这时,一诗问道。
“我可以看吗?”
“啊?”
我吃惊地把脸转向他。
一诗的目光似乎产生了动摇——应该是这样的吧,他的脸变红了。
“我觉得,一直盯着看的话,朝仓你一定会感到不愉快,所以尽量不去看,在那种场合真的可以看吗?”
他用迷失理智般的声音,兴致勃勃地问道。
我的脸也逐渐变红了。
说什么尽量不去看,我可没看出你的内心有这么纠结哦。
“怎么了?朝仓。”
一诗把身体凑了过来。一诗的脸,离我的脸好近。
“什、什么怎么了——”
我紧张得语无轮次,小声说道。
“笨蛋,不理你了。”
不光是脸,我的身体也感到好热,我绝对绝对不想让他看到我现在的表情,于是转过身去。
“朝仓……!”
一诗慌忙追了过来。
“你生气了?对不起。”
“我没生气。只是有些吃惊。”
“可以的话,希望你以后也穿那样的装束。朝仓你的腿很漂亮,短裙非常适合你。”
“不要用严肃的表情说这样的话啊,这是性骚扰哦!色鬼!敢刚下流的目光看我的腿的话,我杀了你!”
我拄着拐杖快速向前走,一诗跟在我身后,一脸若有所思的复杂神情。
我嘟起脸,感受着秋夜的寒风,心中在想,过段时间重新把短裙穿起来吧。
—完—
恋爱插话集第四弹 《各自的想法》七濑~对天使的呼唤
在巴黎的夜幕中,辉煌灿烂的歌剧院如同宫殿一般。
天花板上描绘着绚丽的绘画,左右是被枝形吊灯照亮的长廊。
希腊风的雕像。到处都是令人叹息的奢华,登上宽广得像桥一般的阶梯,整个人像是在梦中的国度般心跳不止。
在这样的地方,天使化身为弹竖琴的欧路菲,如同光一般的清澈歌声在响彻回荡。
在这连冥界之王的心也能触动的甜美凄切的歌声中,我和其他观众一样,都陶醉在其中,连呼吸都忘记了。
在闪闪发光的舞台中央,天使比谁都闪耀着“特别”的光辉。
“我是七濑,刚刚看完演出现在正要回去(=?▽`=)
欧路菲好———帅啊!v(>w<)?
想念着尤莉迪丝而唱歌的那幕感动到不行啊。请假过来真是太值得了。
演出结束后的观众鼓掌也好震撼。
恭喜你,梦想成真了啊!夕歌!”
一边在夜路中走向公车站牌,一边用手机发送着邮件。脑海深处还回荡着通透哀伤的歌声,身体也像是刚从游泳池里上来一样充满着甜蜜的疲劳感。
最后一句话犹豫了一下,但是如果不写明是“给夕歌”的是不会有回信的,所以加上了。而且夕歌也一定很希望,天使再一次在大家面前唱歌,沐浴在被歌声震撼内心的观众的喝彩声中的。
和“夕歌”之间发送邮件交流,已经持续了好几年了。
即使大学毕业步入社会之后,如同写日记一样,给“夕歌”报告近况成为了我的一个习惯。
夕歌的回信有时候会很快,有时候会过好几天,但内容总是那么温柔。如果我意志消沉的话,她会鼓励我说“如果是七濑的话就没问题的,我会支持七濑的”。
看到这些我就会感到胸口十分温暖,勇气也涌上来了。
但是我对于“夕歌”在什么地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是否有交到朋友……都是一无所知。
我发邮件询问,但关于这些事情都没有回信。
但是,在两年前。
就职活动结束,生活也稳定下来之后,我决定,在给夕歌写的邮件的最后,加上了我一直在思考的话。
“夕歌,天使已经不再唱歌了吗?我非常喜欢天使的歌哦。希望能再次听到。”
担心太过突然,担心会伤害到他,因为这些不安,在点击发送之前犹豫了好几次,胃部收缩,头也忽冷忽热的。
那之后的一个礼拜都没有回信。心想果然还是伤害到他了,说不定他再也不会给我回信了。
胸口阵阵刺痛。
一周后的早晨,收到了回复的邮件。
“谢谢。”
只有这一句话。
在放心的同时,又因不明白是“谢谢”什么而再次陷入不安。
天使是在什么心情下打下了这行字的呢。现在又正在做些什么呢?
虽然十分想知道,但是我还是抑制住这份心情,我像往常一样,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写入邮件。
没有讨厌和我发邮件就好……
这次的回信也很慢,隔了一个多月。
从来没有隔过这么长时间的,果然不应该提唱歌这件事的。难道说天使遇到了什么事吗?是因为疾病或者是受伤不能够发邮件……伴着这样的后悔和担心,不眠之夜一直持续着。
在床上辗转反侧,即使讨厌我也没有关系,只要告诉找你是健健康康的就好。我这样祈祷着。
突然有一天,“夕歌”来信了。
我慌忙地察看邮件。
“我是夕歌,一直没能给你发短信真是对不起,七濑。
现在我在好莱坞。
具体的事我还不能说,不过请不要担心。”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好莱坞……电影么?
这样混乱着过了半年多。
在我步入社会后的那个夏天,有一部科幻大片上映了。
剧中,主人公们来到神圣的花园,花园里流淌着清澈的歌声。
那像少年又像是少女般的嗓音,高雅、清澈而且温柔。
声音的主人头遮白色面纱,背对着镜头。
从这华丽的背影来看,仍然判断不出这是少年还是少女,但是知道“他”声音的人却可以立刻知晓。像这样,可以唱出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般的歌声的人,只有一个。
就是几年前失踪的那个没有性别的天使在唱歌。
我也在那部电影中听到了那个声音。透明的声音安静地倾泻出来的瞬间,我想起了高中文化祭时听到的《AmazingGrace》,全身颤抖,眼泪止不住地流出。
啊啊,和那时候一样。
是天使的声音。
给予过只知道细声抽泣,没有勇气只是待在原地的我鼓励的,那个声音——
内心回到了高中时代,电影院里的歌声和那时候的体育馆的歌声重叠在了一起,回响着——内心充满了感动。
Amazinggrace!(howsweetthesound)
Thatsavedawretchlikeme!
Ioncewaslost,butnowamfound,
Wasblind.butnowIsee.
充满光辉的声音,温柔的声音,给我指引方向的坚强的声音——
直到电影结束,我还处在那个歌声编织的至纯的世界当中而不能立即站起来。
而其他的观众也是一样,有很多人只是为了听天使唱的插曲而反复走进电影院。
天使复活这件事在日本也成为了新闻,我模糊地看着电视画面中生疏的外国名字。
除了臣志朗这个名字之外其他的我都不认识。
天使是日裔的法国人这点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盼望天使复活的FANS狂热地迎接重回舞台的天使,大家,惊叹于那歌声经过这么长时间非但没有衰老,反而越来越美丽,越来越有力,大家都无比地欢喜。
我收集着有关天使的新闻和报道。
每当看到这些我都十分开心,想着:恭喜你,真是太好了。另一方面,内心深处又有一种莫名的寂寞感。
果然天使是和井上一样的啊……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是离我很远的人。
对于那样想着然后陷入消沉的自己,稍稍感到些厌恶。
电影获得成功之后 |
,我也发了邮件。天使回复了我。但是那还是作为“夕歌”来回复的。
这次去巴黎也是,还有去看天使主役的歌剧也是用邮件传达的。关于这些事情,天使还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即使这样,今天晚上听到了臣的歌实在是太好了……”
不知走了多久。已经走过了公车站牌,夏日气息的风抚摸着脖颈。
路上没有人,很多店也都已经关门,四周又黑又安静,但是我的内心却十分雀跃,感觉可以保持着这种感觉一直走下去。
明明很开心却感到寂寞,真是奇怪的感觉。不过果然还是很开心。当明天醒来,回到日本的时候,可能会感到十分的寂寞……
这个时候,书包里传来了《AmazingGrace》的旋律。
是“夕歌”的短信铃音!
吃惊地打开手机确认。
有一封新邮件。
“我是夕歌。谢谢你来听欧路菲。我很高兴。不过巴黎的夜晚比较危险,一个人走不太好。还是回到歌剧院这边打出租车吧。”
看完之后我吓了一跳。
内容写得好像知道我一个人在路上走着一样。
他该不会就在我附近吧?
不不,主演在舞台结束之后,是不可能在外面乱晃的啊。
但是,为什么会说让我回到歌剧院那里呢?
天使总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注视着我。
文化祭的时候也是——
我笨拙地向周围看了看。
林立着已经关门的杂货店、面包店和女装店的街道上,没有看到类似的人。
如果——如果天使现在就在我附近的话……
我叫他的话,会出来吗?
不行,一定不会回答我的。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但是,如果就在附近的话,好想见他。有好多想说和想告诉他的话。
是啊,不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来到的巴黎吗?
我突然觉得呼吸困难,这份急躁刺痛着每一寸皮肤。
如果现在见不到的话,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了。这样下去的话就一直都只是“夕歌”,只有互发邮件了吗?
我一直都觉得天使是一个距离我十分遥远的人。
是和我处于不同世界闪闪发光的人。
但是,现在,天使是和我在同一立场上站着的么?沐浴在同样的月光下,担心着我,看着我呢么?
并不遥远,而在很近的距离?
那样的话——
我握紧手,穿过宽广的马路,向窄小的巷子中走去。
高跟鞋在没有灯光的阴暗小道中发出声响,我抱着强烈的决心一直向前走。
我知道一个人在这样的夜晚走在语言不通的异国他乡的小巷里是很危险的事情。
但是,如果天使在看着的话,一定会跟过来的。
所以,在只有暗淡的月光射进来的黑暗的小巷里,我继续屏息僵硬地前行。
我竖直了耳朵去注意周围的一切气息和声响。
空气越来越湿冷,道路也越来越窄。充满裂纹的墙壁里像是要有漆黑的手从里面伸出一般,我强忍住想要跳起来的冲动。这里就好像是欧路菲闯入的冥界一般。
被夜晚所支配,黑暗的世界。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再走到大道上了。在黑暗中,我失去了方向感。
即便如此,我仍拼命地——寻找着声响和气息。
接二连三地想起夕歌的事情,天使的事情。
和好朋友夕歌突然失去联系之后的崩溃。那之后得知的夕歌的痛苦,夕歌的绝望。但是,天使告诉我夕歌被赞美歌环绕,微笑着说“好幸福”闭上了眼。
谢谢你对夕歌这么温柔。
谢谢你成为夕歌。
但是——
但是啊,我现在,并不是想和夕歌,而是想和你交谈。
走了多远了呢。
突然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
“!”
心脏强烈地跳动。
我更加用心地去听。那声音像是要被黑暗吸进去似的,十分微弱。确实有谁在身后。
已经,忍耐不了了。
冥界之王告诫欧路菲,在回到地面之前绝对不可以回头。
但是,做不到。
十分想见的人就在身后,是不可能不回头看的啊!
我猛然回头,头发打在脸颊上隐隐作痛。
没有人——
引入眼帘中的只有冰冷的墙壁和狭窄的巷道,之前的岔道和月光.那个脚步声,难道是我的幻听?
难道说本来就没有人在我的身后——
身体开始发热。
在小巷的尽头的岔道那里,月亮映照出一条细长的影子。
我屏息注视着。
在墙壁的边缘,我看到了一个身着单薄上衣的纤细的肩膀。
他的动作僵硬得像是机器人一样,即使那样也像是要迈出步子似的,影子动了。
“等一下!”
我大喊。
影子停止了。
保持着背对着我的姿势。
我也不敢动。因为我觉得我稍稍动一点儿的话,那个影子就会消失。
怎么样才能让他转身呢?
我们应该是认识的吧?
我思考得太阳穴都要麻痹了,我慢慢地把手里握着的手机放到了耳边。
像是以前,井上打电话给蹲在已变成空屋的夕歌家里的我一样。
我如同祈祷一般,说。
“喂,夕歌,我是七濑。”
影子有些摇晃。
“那个,我有些话想对夕歌说。可以给我点儿时间吗?”
没有回答。
但是,对着我的后背就那样保持着不动。由此我得到了勇气,我继续对着没有通话的手机说。
“我来这里的时候,井上到机场送我了。井上说原本也想来看天使的演出的,所以不能来觉得很遗憾,而且呢,井上还说之后要和远子学姐见面呢。远子学姐现在是井上的担当哦。”
终于见到了——
在这静静的诉说声中,满含井上的心情。
在分开的这段时间里,井上也一直在想着远子学姐。为了见到远子学姐,井上一直在一个人努力着。
“我——听到那些,非常高兴。终于可以放弃对井上的感情了。我对他说了,能喜欢上井上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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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都觉得,能喜欢你真是太好了。
不服输也好,逞强也好,伴随着这温暖的心情,自然地说出来的这些话。
啊啊,喜欢上井上真是太好了。
一直这么想着实在是太好了。
井上也目光十分温柔地,微笑着对我说:
——谢谢,琴吹要是配我的话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笑着说“笨蛋”来掩饰我的害羞,然后向登机口走去。
说出了一直都没能说出口的话。
能够祝福井上和远子学姐的重逢。
在飞机座位上,我感到十分安心。
“我之所以能够那么想,是因为有一直支持着我的人在!”
想传达给你。
传达给“夕歌”——传达给天使——传达给他——传达给那个只作了很短时间的图书委员的戴眼镜的后背!
从墙壁中露出的后背和地面上的影子都没有动。
手握手机的手指力量不断加重。
“呐,夕歌。我想见那个人。我想要见那个温柔地对夕歌的天使,一直鼓励我的那个天使。”
我一直盯着一动不动的那个纤细的背影。
伴随着燃烧的心愿,我说着。
“把天使介绍给我吧,夕歌。”
影子——有那么少许摇晃。
请转过身来吧。
我攥着手机祈祷,几乎无法呼吸。
在从冥界回到地面上时,盯着欧路菲的后背,走在他身后的尤莉迪丝是否也是如此不安呢。
但是,我是不会像尤莉迪丝那样消失的。
所以,请转身吧。
我到现在也不太擅长和男生说话。还会一紧张就没办法直视对方眼睛,说话也会十分生硬。即使面对面,可能不知道说什么,或许对方也和我一样在困扰着。
但是即使是这样,我也不会逃避……
因为我想要好好看着对方的眼睛交谈。
转身啊!
腿、手臂、肩膀、脸颊、眼睛都注入力量。在我视线的尽头,影子貌似犹豫着一般,笨拙地转过头来。
单薄的肩膀摇晃着,墙壁的边缘,我看到带着眼镜的纤细的侧脸,然后——
—完—
恋爱插话集第四弹 《各自的想法》萤~暴风雨过后的阳光下
给爸爸画一次像吧。
夏天刚开始的时候,我下了这个决心。正好是爸爸的末七结束的那天。
我坐在自己房间的地毯上,把素描本摊在膝盖上,拿起素描铅笔开始画了起来。
我今年14岁,是一个初中生,在学校里加入了美术社。因为很喜欢画画,所以一向喜欢把所有东西都画下来。比如说妈妈、哥哥、家里的保姆、妈妈的秘书高见泽先生,有时候也会画来我家里的流叔叔,或者家里养的猫克劳德。
但是,只有爸爸,我一次都没有画过。
我能画出爸爸的样子来吗?
先试着画一下眼睛。
从某些角度看会显出蓝色,有着不可思议颜色的——那双忧郁的眼睛。
我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爸爸,好像是背负着某种深重罪孽似的,总是一脸愁苦,从来不笑。画出直直的鼻梁,画出薄薄的嘴唇,再画出消瘦的下巴。素描本上逐渐现出一个孤独的男人的面孔。
“这个,是保先生吗?”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我吃了一惊,回头一看,是哥哥,正俯身看着我的素描本。
“嗯……是的。”
我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有些尴尬地回答。
“就是突然想画一下。”
“这样啊。小萤画画果然很不错。画得真好。”
哥哥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尴尬,故意用明快的声音说道。
已经是高中生的悠人哥哥,跟我是同母异父。
哥哥是流叔叔的孩子,但妈妈没有跟流叔叔结婚。
流叔叔长得非常英俊,是个开朗而快乐的人,比起那些亲戚家的叔叔,我特别喜欢他。虽然,哥哥常说。
“妈妈没有跟爸爸结婚是对的。那个吊儿郎当的人,要是成为‘姬仓麻贵’的丈夫,亲戚们会气得血管爆裂,那就糟了。”
不过,妈妈爸爸的婚姻,也一直没有被亲戚们看好。
在葬礼上,他们不知说了多少难听的话。
——听到麻贵跟那种口碑差劲的男人结婚的时候,我真是大跌眼镜!幸亏这家伙死得早。
——是啊,要是他还活着,搞不好会把姬仓家的财产霸占掉的!
——他之前的太太是死于事故吧?他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就把他太太哥哥的公司占为己有了。
——这么早就病死,真是老天都不容他!
这样断断续续传入耳朵的声音,仿佛在我的心里堆积了起来,使我的身体深处变得愈发寒冷。
妈妈看到我缩着身体低头沉默,便温柔地握住我的手,用坚定而开朗的声音对我说。
“不要被别人的话摆布。你应该非常坚定地相信自己的头脑所想,以及自己的心所感受到的。”
就这样,妈妈不在我身边的时候,哥哥也是这样握着我的手的。
“……我好奇怪。爸爸都已经去世一个多月了,可我还是不习惯没有他在身边。”
我紧紧握着素描本的一角,低着头轻声说道。
我已经十四岁了,不是缠着爸爸的年龄了,一直以来也不是个喜欢粘爸爸的孩子。反而,自从我懂事以来,爸爸和我之间,就一直有一种难以描绘的距离感存在。爸爸很少出现在家里的饭桌上,即使是节假日,也很少能见到他。
保姆经常安慰我说,那是因为小萤的爸爸是社长,工作太忙了。但妈妈也有工作,却会按时回家,跟我和哥哥一起吃饭,放假的时候也会带我们去购物或写生。
我已经想不起来,上次跟爸爸聊天是什么时候了。也许是因为这样的谈话在我的儿提时代一次也没有发生过也说不定。
但是,如今爸爸不在了,我的心里却像是开了一个大洞那样非常不自在,这真是奇怪。
有时候,半夜外面的汽车引擎响起时,我就会想是不是爸爸回来了;经过爸爸房间的时候,想着爸爸这会儿是不是正要开门走出来,会感到紧张;晚饭的时候要是看到比平时多摆了一副盘子或叉子,就会想今天爸爸也跟我一起吃饭啊。我还不能接受这些事不会发生的事实。
有可能是因为,就算脑子里认识到爸爸已经去世,但是在心底的某个地方,我一直觉得爸爸只是又去了某个地方长期出差,总觉得可能会在半夜听到汽车的声音,或是开门的声音。
“这有什么奇怪的?保先生是小萤的爸爸嘛。”
不知何时,我眼里开始噙泪。哥哥坐在我旁边,勾过我的脑袋和他的靠在一起。哥哥的手很大,跟我靠在一起的身体也很温暖。即使我什么都不说,他似乎也能明白我的心情,这种感觉让我安心。
但是,我和爸爸,真算是“父女”吗?
◇◇◇
哥哥和流叔叔虽然没有住在一起,但给人的感觉就是“父子”。
每次,哥哥叹着气说“差不多该找份稳定的工作了,爸爸。都三十岁出头了还没工作,太废了啦!”,流叔叔就会一把抱住哥哥的头,用胳膊肘抵着,笑着说:“说话别没大没小的,悠人!”
但爸爸和我之间,就完全没有流叔叔和哥哥之间这种轻松随意的谈话。
爸爸总是不说话,露出一副疲累不堪的阴郁表情。
而且,每次爸爸用他那带点异国色彩的蓝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总是一脸痛苦。
就好像看到了并不想看的东西一样,眯着眼睛,屏着呼吸,僵着一张脸,脸色苍白——笨拙地移开目光以后,也是一副十分不快、垂头丧气的样子。
小时候,我为此非常不安。
为什么,爸爸看到我的时候,总是那样一副表情?
爸爸他讨厌我吗?
就在这种不安扩张到几乎要撕裂我的胸膛时,我听到了妈妈对流叔叔说的那段话。
那是我小学五年级的冬天。
放学以后,我让司机带我去一下妈妈的画室。圣条学园音乐厅最上层的画室,妈妈会在工作间歇去那里画画。我喜欢画画也是受了妈妈的影响。有时候还会跟妈妈站在一起,在素描本上写生,使用同一块调色板。
那天我在学校的绘画大赛得了金奖,开心不已。
为了给妈妈一个惊喜,我让音乐厅的接待员别告诉妈妈我来的事,然后偷偷地走到妈妈的画室。
轻轻推开门,发现流叔叔在里面。
“小萤真是越来越像死去的萤了。”
他们在谈论我吗……
原本要推门的手,停了下来。
但是,死去的萤是谁?
除我之外,还有别的萤吗?
我藏在门后面,侧耳倾听着。
“真是不可思议啊……小萤是你和黑崎的女儿,应该没有夏夜乃的血统,却跟与夏夜乃一模一样的萤长得这么像。”
流叔叔的声音不像平时那样洪亮,却有些失落的样子。
“是啊。”
妈妈回答。
她的声音也比平时严肃。
“黑崎大概是觉得自己受了什么惩罚吧。”
妈妈称爸爸为“黑崎”。
即使结了婚,妈妈还是叫“姬仓”,爸爸叫“黑崎”,并不同姓。
为什么爸爸会觉得受到惩罚呢?
因为我和萤长得很像?
每次看到我时那种痛苦的表情,是因为这个原因吗?我在爸爸眼里是“惩罚”吗?萤——夏夜乃——到底是谁?
我感到胸口一下子变得冰凉,脑中一片混乱。我弓着身子轻手轻脚,比来的时候更加小心,急急忙忙地离开了画室。
是我让爸爸感到痛苦的!
身体好像被某种东西贯穿了!
爸爸很少回家,假日的时候不出自己的房间,都是因为不想看见我!
一回到家我就扑到床上,用被子裹住自己,眼泪止也止不住。
心里像是有一把刀在绞,喉咙像是被堵住了,脑袋也针刺般疼。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我也只是在被子底下回答说“不想吃”。过了一会儿,妈妈来到我的房间。
我还是窝在被子底下,抽抽嗒嗒地哭着。
“小萤,你今天来画室了吧?”
妈妈爽快地问。
我吃了一惊,屏住呼吸,没有回答。
“你在门外听到我和流人的话了吧?”
妈妈又干脆地这么问我。
我从被子底下露出半个头,妈妈用温柔体贴的眼神望着我。
我的眼泪快要掉下来了。
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身体微微发抖。妈妈坐在床沿上,温柔地把手环在我背后,抱起我。
妈妈身上的香水味道有点太浓。但却是让我能够放松舒适的味道。
妈妈没有说话,只是抚摸着我的头发。
我还在抽噎。
“妈、妈妈……爸爸一直那么痛苦的样子,是因为我的原因吗?
因为我跟死去的‘萤’很像?……萤、萤和夏夜乃到底是谁?爸爸他讨厌我吗?”
我的脸上满是泪痕,断断续续地问着这些问题。妈妈平静地回答我道。
“‘萤’是跟你有一半相同血统的姐姐。”
“姐姐?”
“对,是夏夜乃所生的黑崎的女儿。”
爸爸在跟妈妈结婚前,曾经跟别人结过婚的事,我听亲戚说过,所以知道。
他们说爸爸原来的妻子因为意外去世了,爸爸把她的财产占为己有。
但是,爸爸跟之前的太太不是没有生小孩吗?
“夏夜乃……以前是……爸爸的,太太吗?”
妈妈的眼睛,霎那有些忧郁。
“不是。黑崎没能跟夏夜乃结婚。”
“就像妈妈跟流叔叔那样吗?”
“也不是那样。但是,对黑崎来说,夏夜乃是永远的——最爱的人。”
永远的——最爱?
“比起妈妈来……更喜欢那位夏夜乃吗?”
我又快哭出来了。妈妈用坚定的眼神看着我。
“是的。夏夜乃也是一样。就像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那样,两个人互相深爱着。”
“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
妈妈告诉我,这是《呼啸山庄》这本小说里的人物。然后,妈妈用沉稳的声音,把爸爸和夏夜乃的故事告诉了我。
爸爸跟夏夜乃,就像彼此共享着一个灵魂一样,互相深爱着。
夏夜乃跟别的人结了婚。
但是,夏夜乃却生下了爸爸的孩子。
被起名叫做萤,长得跟夏夜乃一模一样的那个孩子,到底怎么样了?
“‘萤’也是……拼命地爱着黑崎哦。爱着自己的父亲。”
我凝神听着妈妈的话。耳边像是有强风呼啸一般。
爱着?我爸爸?可他们不是血缘相连吗?
“萤”得了跟夏夜乃一样的病,去世了。
爸爸不能接受“萤”的恋情。
具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妈妈并没有详细跟我说。但是,对这三个人的心情和感受,却非常仔细地说给了我听。
“对你来说,一定还很难接受这些吧。”
我露出苦笑来。的确,对十一岁的我来说,这样的故事太复杂太脱离现实,无法轻易被接受。
但是,那股似乎正席卷草木,吹遍荒野的狂风,却一直在耳内呼啸不已。
“小萤,爸爸他并没有讨厌你。圣诞节的早上,寄来礼物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最后,妈妈这样温和地问我。
圣诞节的早上?
每次醒来,都会发现在枕头边有扎着蝴蝶结的布偶或是画册。
当然,很多年以前,我就知道了,那并不是圣诞老人送来的。
半夜时分,我装出睡觉的样子,小心呼吸着,听到那蹑手蹑脚进入我房间的声音,到底是谁发出的?
置于枕边的那小小的重量,发出烟草味道的冰冷的呼吸,是来自谁的?
就算是因工作在国外出差,圣诞前夜也一定会打开孩子的房门。
于是每当我一睁眼,礼物都会在那里。
每年,每年。
从小时候开始,没有一次落下,从来如此。
对爸爸来说,那是他拼尽全力能做的事了。十一岁的我尝试着努力去理解这一点。
爸爸并不是讨厌我。
但是,知道了我的脸会让爸爸想起痛苦的往事之后,我比以前更难以向爸爸开口说话了。
“……早上好!”即使是早上问好的时候,我也是低着头尽量不跟爸爸对视。
在走廊里碰到爸爸时,我也是沉默着从他身边绕过去。这时候的爸爸,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画室的书架上有《呼啸山庄》。妈妈好像把这本书读过好几遍,书页都折皱了。
我把妈妈的书放回到书架上,用自己的零用钱买了一本《呼啸山庄》,在自己的房间里偷偷读起来。
希斯克利夫激动的情绪深深地感染了我,使我从内心深处感到一阵寒冷的颤抖。
真的会有人爱一个人爱到像这样将对方的灵魂视同自己的灵魂,使整个精神都发狂到几乎成为怨灵的状态吗?
这已经不能够被称为爱,而是一种疯狂了吧。
难道父亲就是这样强烈地爱着夏夜 |
乃吗?
平时那个样子的父亲,竟然会对一个和我有着同样名字的女孩产生暴风骤雨般的爱恋吗?
我所了解的父亲,是一位和激情与渴望无缘,整天都戴着一副疲惫且悲伤表情的男性。是一位似乎对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对一切都感到绝望的人。
可是一想到现在的父亲,就和失去凯瑟琳的希斯克利夫一样,顿时我的内心中感到一阵刺痛,将书紧紧地抱在胸前,牙齿也紧紧地咬在一起。
心中,充满了寂寞。
对父亲来说,我只是为了勾起他对夏夜乃以及另一个萤的回忆而存在的吗?
就是因为这种感觉在我的心中不断膨胀,所以我从上中学开始,才一直躲避着父亲。
而父亲没有对我说过什么,也没有任何的改变。
看着我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地带着痛苦的神色,圣诞节的早上会把礼物事先放在那里。
圣诞前夜,我紧紧地闭上双眼,但是依然能够听到房门被打开和逐渐走近的脚步声。
当父亲将礼物放在我枕边之后,就这么伫立在我的身旁。我甚至能够感觉到他注视着我的目光。
我很想睁开眼睛!我的心底充满了这样的渴求,可是我却因为恐惧而不敢张开双眼。因为我害怕睁开眼会看到父亲那充满负罪感的痛苦表情。
在脚步声逐渐远去之前,我一直屏住呼吸绷紧了身体。
甚至连最后的告别我都没能做到。
当我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就只听说父亲倒下了,已经被送往医院的消息,接着和哥哥一起前往医院。
而父亲已经陷入昏迷,无法讲话了。
母亲说父亲的心脏不好。可是即便如此他仍是拼命地工作,结果导致心脏病更加恶化。
躺在床上的父亲,脸色苍白,看上去显得异常苍老。
虽然父亲的年龄本就大母亲很多,即便说是我的爷爷也不会显得奇怪,可是那时候看上去就好像超过一百岁了一样。常年残酷而劳累的生活给父亲的身体造成了太多的负担,最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虽然大夫说只要静静调养很快就会好过来,可是没想到仅仅才过了两天,父亲的身体状况就急剧恶化,最终还是去世了。
后来母亲告诉我,在父亲去世的前一天,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可是我因为害怕而没敢去探视,等到我再次前往医院的时候,父亲已经没有了呼吸。
虽然父亲走的时候表情很安详,可是我内心之中却感到难以名状的痛苦。
◇◇◇
不管我如何去回忆父亲的面容,都是一副阴暗的神色。
很快七月份也过去了。速写本上接近一半的页面,都被父亲那略显寂寞的表情所占据着。
可是,我明明想要画的并不是这样的父亲。
“小萤,天气不错哟。要不要带着便当去写生呢?”
母亲走进屋子对我说道。
我急忙合上速写本,站起身来。
“嗯,我正在做出发的准备呢。”
我将保姆做好的三明治和英国茶饼与制冷剂一起装进篮子里,母亲开车带着我向郊外的公园驶去。
我们坐在树荫下,微风吹着青草微微地摇晃。
“这边很凉爽呢。”
母亲一边打开午餐篮,一边说道。
“是呀。”
我打开速写本,翻到什么都没画的一页。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在画父亲肖像的缘故。当我想画点别的什么的时候,手却不听使唤地无法自由活动。
母亲大概也察觉到我的异常表现了吧。今天之所以会提议出来写生,也许是从哥哥那里听说了一些什么。可是母亲却什么也没问,只是自顾自地在速写本上画着什么。
可能,她是在等我自己说出来。
“……妈妈。”
我有些紧张地开口说道。母亲很温柔地回应道。
“怎么了,小萤?”
“爸爸,在和我们做一家人的这段时间里,也会有感到幸福的时候吧……”
我的话才说到一半忽然感到胸口异常的憋闷,喉咙好像被卡住了一样发不出声来。
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一家人。
可是,偶尔我们四个人围在一张桌子周围吃饭的时候,父亲来观摩我上课的时候,还有圣诞前夜,来到我的枕头旁边放礼物的时候……
父亲会不会至少感到一点点的温柔呢?
看着我惴惴不安的表情,母亲扬起嘴角,然后很肯定地对我微微一笑。
“那是当然了。如果没有和我结婚的话,那个男人肯定会营养失调,变成一幅皮包骨,而且死后还会下地狱呢。再说我给他生了这样一个关心父亲,性格和长相都没得说的可爱女儿,就算谢我一百遍也不够啊。”
在母亲的话语里听不出丝毫的哀怨与感伤。她就是这样的性格,总是开朗乐观地凝视着前方。
原来如此。我的内心也逐渐坚强起来了。
“那妈妈呢?妈妈和爸爸结婚,感到幸福吗?”
母亲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并且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
“是的。黑崎是给了我一个家的人。而且他还教会了我很多工作的方法。对了,他的华尔兹跳的也很好。在舞会上被黑崎引领着跳舞的时候,是最值得夸耀的瞬间。小萤,你的爸爸,是妈妈用自己的心去挑选的最合适的搭档。”
我的胸中传来一阵悸动。
带着坚定的目光说出这番话的母亲,看上去十分美丽。
啊啊,我想起来了。在我还一个孩子的时候,半夜起来去洗手间曾经看到过父亲和母亲在关了灯的客厅中跳舞。月光透过窗户洒落在两个人的身上,母亲的脸上充满幸福的微笑。而带着母亲跳舞的父亲,看上去也英俊十足。
那果然不是梦。
在父亲去世前,母亲究竟对他说了什么呢?将来有机会的话一定要问个清楚。
我还有另一个回忆。
小学六年级的圣诞前夜。我因为发烧而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额头上感到有一只冰冷手掌的触感。
那就是父亲的手。
虽然只是瞬间的相触,随即便分开了,但火热的身体就像是从脸部开始逐渐冷却了似的,我不停地回想起父亲的手的感觉。
第二天,虽然枕边放着礼物,但父亲已经不见了。当他一周后回家时,我已经无法对他说出“你回来了”这句话了。但是——
那只手,的确与我的手重叠了。
我的心忽然轻松了好多。
在层层叠叠的绿叶间有清澈的阳光洒落。拂过面颊的风是那么舒服。
画中的父亲的脸,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要沉稳,温和。
“啊呀,这不是好男人嘛。要是站在我面前的话简直想要求婚的说。”
母亲从一旁凑了过来,笑道。
◇◇◇
一周后。
晴空万里的早晨,我去给爸爸的墓上献花。
爸爸的遗骨并没有葬在姬仓家的墓地,而是沉睡于基督教墓园。
我抱着一束百合花在无数的十字架中穿行。
阳光那么炫目。
很快就是夏天了。
我将花放在墓碑上。
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母亲曾说过,能和父亲成为家人是一件幸事。
我也认为他能成为我的父亲实在是太好了。
一年一度的圣诞节,对我来说是最为期待的特别活动。
然而——如果可以的话,我好希望能再和父亲说几句话啊。
绝不会避开目光,绝不会沉默,我会主动走过去——那一定是非常温暖的时间吧。
在发烧睡下的那天夜里,我如果能抬起头握住父亲的手——如果能对他说声谢谢的话——
也许,我就能将我如此喜欢父亲的心情传递过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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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心底深处那挥之不去的忧郁又浮现时,清冷的花香忽然飘入鼻间。
我抬起头的瞬间,只见穿过树林的风吹得脚下的草坪沙沙作响,扬起了我的头发和裙角。
就像是电影里的情景一样。
风中忽然伸出了一双纤细的手腕,轻轻地,伸向父亲墓碑上的十字架。
宛如美丽少女的手。
而十字架上,也伸出了成年男子的手。
十指相交,重叠,交扣——紧紧地握在一起。
我瞪大了眼睛。只见十字架的另一边,站着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他身边是一位身着旧式水手服的娇小少女。
男人是父亲,而少女与我很相似。
两人手牵着手迈开了步子。
我的心脏砰砰乱跳,拼命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却吐不出一句话。
终于挤出了自己的声音——
“爸……”
我干涩的声音响起的瞬间,父亲回过头来。
喉咙像被堵住了似的,膝盖也宛如石化了一般。
风吹起了父亲的刘海,也吹拂着我的面颊。
我痴痴地凝视着父亲,就像是从来没有这样笔直地注视过他似的,拼命地凝视着。
父亲并没有避开我的目光。
那略带蓝光的茶色眼瞳回视着我,目光温柔,然后,嘴角微微一动。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的微笑。
平静的,温和的笑容。
随后,他转过身去——
与那个很像我的少女,宛如至爱的恋人一般紧抱着,消失在空气中。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只剩我一个人站在风中这无数的十字架之间了。
墓前还放着我带来的百合花。
低头看着它,才回想起父亲是真的不在了。
来迎接父亲的,是夏夜乃,还是萤呢?
在夏日炫目的阳光中,凝视着周围的景色,我想起了《岚之丘》最后的画面。
希斯克利夫死了,凯瑟琳的女儿凯西与表兄霍顿结了婚。
在暴风雨过去之后,平静而幸福——同时还有一点寂寞的风景。
什么时候我也会恋爱吧。
也许不会像凯瑟琳或是夏夜乃,或者是另一个萤一样有惊天动地的爱情,但一定能像凯西一样,遇到一个能与自己一同度过幸福而平静的一生的人吧。那时候我会再来报告的。
到那时,我一定会以快乐的声音呼唤您的。
“父亲……”
—完—
恋爱插话集第四弹 “文学少女”之今天的点心~《盛开的樱花林下》~
我看到了这样的远子学姐。
新学期刚开始的春日午后──
远子学姐在超市里买东西。
学姐身材苗条、有着如猫尾般细长的黑色三股辫。
她穿着我熟悉的水手服在认真地选购着。
她最先一下子抱起了五公斤重的袋装糯米。但是,那袋子似乎太重了,她好半天都站不稳脚步。最后,她又涨红着脸哆嗦着将袋子放回了货架。
接着,她又将两公斤重的袋子拿起来,最后也遗憾地放了回去。
结果,她只拿了平时那种一公斤装的袋子,放入购物篮后走开了。
在下一个货架前,她将手指抵在唇上,侧头思考着。
然后,她将五百克的袋装发酵粉放人购物篮后,向着款台结账去了。
“啦啦~~~”
她愉快地哼着歌走了。
远子学姐是妖怪,除了文字以外,她吃什么都如同嚼蜡不是吗?
“啊,算了。”
虽然我满腹狐疑,但还是当做没看见一样地回家了。
◇◇◇
第二天放学后。我来到文艺社时,远子学姐还没来。
平时老旧的橡木桌上等着我的五十页的装订原稿纸和笔盒也没有出现。
“她在做什么啊?有事回去了吗?”
要是那样,至少也该说一句吧。
在我闷闷地过了一个小时后,学姐终于出现了。
“对不起。我有点儿迷路了。”
“在校内?”
我适时转身冷冷地看她,没想到她的样子吓了我一跳。
她的水手服上衣还有裙子、三股辫上都是泥土和小树枝、树叶什么的,她的袜子也被划破了。
“你到底在哪个森林里迷路了,怎么弄得好像荒野求生的样子?”
昨天在超市买的糯米是为探险准备的食物吗?
“这是秘密。”
学姐对于我的问题,只是窃笑着拍了拍裙子,弄掉上面的污垢。
“哇、请不要在这里弄啊。麻烦你好好清理一下。”
“是、是~~”
她明朗地回答,从橱柜里拿出笤帚。
“啊~~肚子饿了。哪哪、写点儿什么吧~~、写吧~~”
“请不要拿着笤帚来回扫……今天的三题故事是什么?”
“是啊。”
学姐下巴拄在笤帚杆上深思了一下微笑着说:
“那就用‘新学期’‘自我介绍’和‘熊猫’吧。
限时五十分钟。好、开——始!!”
熊猫在哪里出现是个问题,总之写写看吧。
展开原稿纸,我开始用HB的自动铅写了起来。
打扫结束的学姐脱掉拖鞋,抱膝坐在了窗边的铁管椅上。
然后,她将《坂口安吾全集》放在膝盖上,慢慢翻起一页,美滋滋地品读着。
“坂本安吾生于一九零六年,是活跃于战后的无赖派作家。
‘人本堕落,生即为堕落。堕落中才会发现自我、获得救赎’。安吾的《堕落论》带给了战败国的日本人巨太的冲击与同感。
他的这一论断与小说中天真如孩童的人妻,以及描写内心虚无的青年在战争年代下交流的小说《白痴》使他获得了人气作家的地位。在他巅峰时期发表的就是这篇《盛开的樱花林下》。”
远子学姐用纤细的手指撕开洁白的书页放到嘴边。
她的樱唇咬住白色的碎片咀嚼着发出细小的沙沙声。然后,她享受地闭上眼回味着。
“嗯~~好吃!安吾的作品中,我最喜欢《盛开的樱花林下》了。它是那么的充满冰冷、孤独与恐惧的美,就像是在京都吃的黑鱼一样,可以品味到那种深沉的纤细!
你知道黑鱼吧?心叶?它像鳗鱼一样细长,会扭曲摆动,嘴巴张开时一直能咧开到眼睛后方。它长着锋利的牙齿,样子很可怕。
稍一大意就会被咬到的哦!
它这个名字原本也是因为‘咬食’食物这个词而叫开的。因为黑鱼鱼刺很多,所以在烹饪时要小心地入刀,一点点仔细地将鱼骨去除。这需要厨师熟练的技术。
然后,再将整张的薄鱼肉切成一个个小片,然后放在水中迅速焯过,鱼肉就会收缩卷曲,宛如白色的花朵般惹人怜爱地绽放!
柔软蓬松的白肉、有弹性的鱼皮都清雅上乘,咀嚼时会产生一种独特的甜味儿——《盛开的樱花林下》也让人同样感到娴熟的技艺与传统之美!”
在阐述了一番有关黑鱼的论述后,她又开始将书页一块块地撕碎放进嘴里,轻颤着感动地讲起了小说的主要内容。
“从前,在铃鹿山顶住着一个盗贼,他专门袭击从这里经过的行人。他向来无所畏惧,但是每当他走过樱花烂漫的森林时,他总会没来由地感到恐惧。
某天,山贼杀死了一个路过山顶的男人。他将那人的妻子带回自己的住处,让她做了自己的妻子。这个在大城市里长大的女性比山贼至今遇见过的任何女人都要漂亮,山贼对她十分着迷。
于是,为了实现女人的愿望,他舍弃了故乡的那座山,与女人一起回到了都市,又为她杀了很多人,然后将那些人的首级带回来给女人。
摆弄首级玩的女人天真烂漫,首级就像是她的洋娃娃。不过,山贼逐渐对这样的生活感到空虚,他决定要返回山林。”
远子学姐喘了口气,接着说道。
“山贼因为妻子而产生的孤独感也是安吾笔下其他作品中人物的共同点。
他们都不会与人相处,只用自已那异样的世界观与价值观去判断别人。他的作品中没有绝望,透过作品看到的是静静的寂寞感与安详的孤高之感。
对了,它就像在热水中如花绽放的白肉,又会遇冷水而悠地紧缩一样——就像是在吞咽掉最后的一口食物,沉浸在娴熟的技艺中时,身体也会感到冰冷一样——
从山贼为了返回故乡背着妻子在盛开的樱花林中前行的场景直到文末,整篇文章鲜活而又令人恐惧——凄美。
这就像是让人亲眼目睹了樱花花瓣漫天狂舞的景象一样。
文章的最后一句充满了孤独与寂静。吃下这一句时,我不禁要叹息出声。
啊,果然,名作中蕴含传统真是太棒了!日本人果然还是爱樱花~~!让人想到夜莺啼鸣的平安京!如果去京都的话,一定要吃黑鱼肉!”
“啊~~,好吃~~”
学姐一边起劲地吃着,一边幸福至极地说完,满足地叹息道。
“哪、哪、我的点心呢?点心呢?”
学姐在铁管椅里,像小孩子一样催促着。
“给你。”
我沙地撕下写了两页半的原稿纸递给她,学姐满面笑容地收下了。
“哇——我开动了!”
我准备去教室了——新学期要换教室。远子学姐正在品尝今日名为“熊猫”的点心。她皱着眉,不耐烦地动着嘴。
“嗯嗯嗯……什么?这是什么啊。好像吃了撒了银鱼干的白巧克力,以及加了醋的奶茶一样。味道太诡异了。
熊猫开始了自我介绍。它说的是什么啊,完全读不懂。
这个是熊猫语吗?竹子味?
嗯——有点不对。熊猫一点儿都不可爱。
啊,轮到主人公了。熊猫突然变得好兴奋,情绪扩散出来了。辣。好辣、好辣。
胆怯的主人脚下突然开了个大洞,呀啊啊啊、倒栽葱地掉下去了~~~~~~~。
这根本就不是酸甜混合、粘稠、浑厚的大理石蛋糕一样的童话——”
我一边收起自动铅笔,一边对情绪低落的学姐冷淡地说着。
“明天请不要迷路了。”
◇◇◇
第二天,我来到社团活动室,发现桌子上放着用报告纸写的留言条。
“因为学弟总是欺负我,所以我躲起来了。
如果你有反省的话,就来找我吧。
我给你画了地图。
远子
ps.你不来是要被诅咒的!”
……小孩子气。
我突然无力地垂下肩。
我什么时候欺负她了。我只不过是稍微写了点儿怪文章、稍微让故事发展得很奇怪而已……
这个粗糙的地图到底是什么啊?
如果不是上面写着“外面”“道路”“森林”等字样,根本看不出这是地图。
我别无选择,只好怀着暗淡的心情去找远子学姐了——
否则,她会一直在那里待到晚上的。
我走出学园,向附近的杂树林走去。
我踩着柔软的小草与掉落的枝叶,分开树丛向深处走去。
(她昨天头发上也夹带着这样的树叶……)
我想着。
正在这时,粉色的花瓣在我眼前纷纷飘舞起来。
啊……是樱花。
但是,没有什么风,怎么会有大量飘落的花瓣呢。我的眼前一片绯色。
“哇!”
在我用双手捧起堆积在地面上的花瓣时,远子学姐突然大叫着吓我。
透过如雪般飞舞着的花瓣,我看到扎着三股辫、穿着水手服的“文学少女”高举着双手微笑着。
瞬间,我有种时光倒流回大正时代的错觉。
“欢迎你来,心叶。”
“这是干什么!”
我生气地拂去落在胸前和脸上的花瓣。远子学姐漾出更大的笑容说道。
“我想和心叶一起赏花,所以找到了这个好地方。
你看,这里很安静,而且也没有人来吧?”
古老的樱花树下放着野餐垫、水壶,还端正地摆着袋装樱花饼。
“来。你坐啊、坐。”
我被学姐牵着手坐在了野餐垫上。然后,学姐打开水壶,将黏着的液体倒入杯中。
“这是甜酒。因为平时总是得到心叶写的点心,所以今天我也为心叶准备了点心。
樱花饼是我在附近的日式点心店买来的。甜酒是我自己做的。”
“……用糯米和发酵粉吗?”
我想起了学姐在超市里红着脸抱起袋装糯米的情形。
“是啊。你知道的真多。”
学姐笑着将盛满甜酒的杯子双手递给我。
“请。”
含在口中的甜酒味道很好,温温暖暖、略带甘甜。
“怎么样?”
“很好喝。”
听到我的回答,学姐马上跳了起来。
“真的!太好了。你多喝点儿,也多吃点儿樱花饼。
然后然后、吃饱了以后就要写今天的‘点心’了哦。”
看到她拿出的诗笺和钢笔,我又是一阵无力。
啊——、不愧是远子学姐……
她是自己想要吃点心,所以才到这样的人迹罕至之处的吧……
“来,以樱花为题,写一首和歌。”
“我从没写过什么和歌。”
“哎呀没关系。日本人身体里潜藏着看到美景就想作和歌的遗传基因。来嘛,你就以眼前樱花飞舞的幽玄淡雅景致作一首和歌,款待令你尊敬的学姐嘛。”
“我没听说过我有那种基因。”
“你都已经喝了我的甜酒了,别想赖账,心叶。”
“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在春日盛开的樱花树下,我们的对话还在热闹地进行着。
与花 |
瓣一起流过的时间虽然已如安吾的作品一样久远,但它依然温暖、宁静。
—完—
恋爱插话集第四弹 泡芙的秘密
最近,我的晚饭和早饭都是烤焦变形的泡芙皮。
“为什么膨胀不起来呢?”
今天,穿着堇色的家居服、系着白色花边围裙的远子姐依然无力地垂着双肩。
她戴着红色格子的隔热手套、端着烤盘。烤盘上摆着煎饼状的泡芙皮。烤得焦黑的泡芙皮热腾腾地冒着气。那样子看起来绝对像馅饼。
从几天前开始,远子姐每晚都会做泡芙。
据说,这是因为她周六要去心叶家。
“我要把这当礼物。”
当她这么说时,白皙的脸颊上带着一抹羞赧。
自那以后,她就以三角巾包住她的三股辫、系上围裙,像名作剧场中的登场人物一样全副武装地在碗里打入鸡蛋、加入面粉,用力地搅拌。
她取出变温的烤盘上的泡芙皮时的表情非常认真。在将它们放入烤箱期间,她一直都在坐立不安地窥探着烤箱里面。
“我有预感,今天一定能烤得蓬蓬松松的。”
她每次都会这么说,但是逐渐又会变得愁眉苦脸。
然后,当馅饼一样的泡芙皮被拿出烤箱时,她又会变得垂头丧气。
“不用勉强吃了,流人。”
“没事,就着果酱吃还不错。”
其实是硬邦邦带糊味的。不过,好在远子姐无法尝出味道,而我又不是美食家。
比起三星级餐厅的厨师大叔做出的全餐,可爱女生拼命做出的焦糊炒鸡蛋吃起来会更加美味。
远子姐十分抱歉地看着在泡芙皮上涂满橘子醬来吃的我。
“我、可能没有烹饪的才能吧。”
“春天时看书做的甜酒不是很好喝嘛。”
“那倒是……可是做这样没法拿给心叶的。”
远子姐又沮丧了。
——周六,我要去心叶家。我要做香喷喷的泡芙当礼物带去!
我想起了她兴高采烈地说的话。
“嗯、泡芙膨胀不起来,一定是受到了诅咒。”
远子姐突然鼓着两腮说。我不禁哑然。
“是麻贵下的咒。”
“姬仓家的公主殿下?”
“没错!她在一年级时吻了我的胸口,诅咒它再也长不大——!!”
她一本正经地怒道。
亲吻胸口、诅咒。到底那是什么状况啊。
“不论我再怎么做扩胸运动也没用。泡芙一点儿不膨胀一定也是麻贵害的——我的胸本来也该像夏天的桔子那样鼓鼓的!”
“冷静点儿、远子姐!”
“人家还想要心叶吃到好吃的泡芙呢。”
远子姐又垂下了双肩,可怜兮兮地说道。
“因为、我马上就不是心叶的学姐了!我还想最后作为学姐为他做点儿什么呢……”
她的声音、表情让我不忍。
“远子姐,即使这种焦黑如馅饼的泡芙,那也是远子姐做的啊。一样能拿给心叶吃的。”
“不行。心叶绝对会瞧不起我的。况且,心叶还一直给我写好吃的故事……虽然很多故事都是怪味的……”
“可远子姐还是都吃了不是吗?”
“因为……”
“如果远子姐被残虐的公主下了诅咒,那么只要请王子帮忙解开它就好了。人们不是都说爱情是最好的调料吗?因为里面饱含着远子姐的心意,所以一定会很好吃的。”
我注视着远子姐,鼓励她说。远子姐也抬起头笑了。
“谢谢你,流人。我会再努力试试的。我还是想要心叶吃到美味的泡芙。那个……作为学姐。”
……作为学姐、吗?你为什么要说令人心痛的话呢。
◇◇◇
爱情的力量果然是伟大的。
周六早上,远子姐在烤箱前打转着。
“我成功了!流人!我第一次做出蓬松的泡芙了!你看你看!软乎乎的!”
带着如同黏腻奶油般甜美的笑容,远子姐带着隔热手套、端着烤盘一圈圈、一圈圈地转着——
“我果然是有实力的。后面就剩下涂进奶油了。太轻松了。”
她的笑容有如沐浴在阳光中盛开的鲜花般耀眼。
啊,她的笑容耀眼得让我无法直视。
我希望她能一直、一直这样笑下去,希望她能永远沐浴在幸福之光中。
我想让心叶看看现在的远子姐。如果他知道那闪耀的笑容是因为自己的话,再迟钝的男人也会坠人情网的。
—完—
恋爱插话集第四弹 “文学少女”之今天的点心特别篇~“百年后”~
三月的某天,天野远子一本正经地对我说。
“设乐同学,我要接受你的训练!”
看着她握紧拳头身体前倾的样子,我还以为她想练个太极拳之类来强身健体外加增大胸围。
自从在全是女生的宿舍认识她,到现在已经过了两年,不过这个小我一岁的学妹还真够直来直往的。
“不巧啊,我不知道有哪种武术或是体操能增大你的胸围。”
我一边翻阅用来写报告的英文资料,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
“和、和胸围没关系。”
远子双手捂住两年问一厘米都没长过的胸部,满脸通红地反驳道。
“那是怎么回事?”
“请教我用电脑!”
“设、设乐同学!怎么画面、有文字——诅咒文字——”
一小时后,远子在我的房间里手握鼠标发出惨叫。
“只是错误而已,数字要用半角输入,这是基本知识吧。”
“半、半角该怎么弄出来?”
“只要按一下那个写着‘半角’的键就好。”
“在在在在哪里?眼花了——哇哇。”
“你太紧张了,放轻松。”
“是、是。”
远子眼冒金星地回答。
她的双肩已是硬邦邦的。
不过是为了注册一个免费邮箱地址,她已经一动不动地盯着笔记本屏幕三十多分钟了。
没想到世上还有人会对机械一窍不通到这种程度。
这么说来,远子的房间里没有电视机、CD和电热水壶之类的东西,就连手机也没有。整栋宿舍楼会用走廊里那部老古董似的黑色电话的,就只有她一个人。
“不怕不怕,机器和数字都不会咬人……呜呜,我要先习惯用电脑,然后是电话,争取年内学会使用。”
远子白皙的脸上泛着红潮,气鼓鼓地自言自语着。
像她这样的古风三股辫美少女认真处理难题时的样子还真诱人,如果我是男人说不定就怦然心动了。
“我来帮你修理台灯算是感谢吧。”
“你之前不也说要自己修自行车,还不是拆了一地拼不起来?”
“通过那次,我学会了修台灯。”
远子说得理直气壮。
不过那电灯也只是荧光灯管坏了而已。
“你怎么突然想起要学电脑了?”
远子好容易才注册完了邮箱正笑得高兴的时候,我问道。
“我想在大学毕业后当个编辑。为此,我得学会用电脑写文章和收发邮件啊。”
那不仅是编辑必须具备的能力,白领也一样吧,不过这话我没说。
远子的目光和语气显得相当真挚,她似乎对编辑这个职业抱有特殊感情。
在宿舍楼所有者因为兴趣而改造的阁楼书库里,远子的身影从来不曾间断过。无论酷暑严寒,远子都是蜷坐在书库地板上阅读着书本,以至于后来大家都将她称作“文学少女”。这外号倒是恰如其分地表现出了她的特征。
“我倒是觉得你可以当图书管理员,或者旧书店店员也行。”
“那也不错呢。”
笨拙地敲打键盘的远子扭过头微微一笑。
“不过当编辑是我从小的梦想。”
她狡黠的黑眼珠透着温暖的光。
“我爸爸也曾是个编辑,他常对我说‘编辑的工作就是守护并协助作家一起创作故事’。”
她用柔和的语气如数家珍地诉说着这段回忆。
“设乐同学,今年你就要找工作了吧,有没有中意的公司?”
“我是独生女,得回去继承自家的旅馆。”
我淡淡地回答,因为这是在我进大学之前就已经定下的。
“记得你的家乡是鹿儿岛?”
“嗯。”
“为什么要考北海道的大学呢?”
“你又为什么没考东京的大学呢?”
我反问道。远子平静地回答。
“我和家人关系不太好,其他还有……一些原因,所以我心想要是不去远些的地方就无法脱离原来的环境。”
这让我很意外,我一直以为她是个能和所有人融洽相处的女孩。
然而远子的脸上却没有一丝阴霾,她的目光仍那样清澈。
“到这儿来之后,你脱离了原来的环境吗?”
“嗯,但觉得心与心的距离却比从前近了好多。无论是和家人……还是和其他人。”
说完,她微笑起来。
“或许我和你很像吧,一直想走得远远的。我喜欢自己出生的地方,对于继承旅馆也并不反感,但我想去看看更多不一样的风景。”
窗外有什么白色的东西在闪烁,冰冷的雪花在地上越积越厚。
我的故乡从来不会下雪。
有些东西必须走得远远的才能看见。
到那吋才能察觉到一些没能发现的事情,才能更珍视那些重要的人和事……
远子和我一起默不作声地眺望雪花。
随后她又扭头对准电脑屏幕敲打起了键盘,看样子是首诗。
“百年后
真心阅读我诗的读者
你是谁——
百年后
我是否能将
今日早春清晨欢愉的淡香
今日的花朵鸟儿的歌唱
今日深红的光芒
送到你
我心爱的你身边——
在这百年后”
“谁的诗?”
“泰戈尔。”
“就是那个第一个获得诺贝尔奖的亚洲人?记得是个印度人吧。”
“是的。泰戈尔的诗有种如同太阳般光芒万丈的芒果和清爽的水果酸奶的味道,滋味醇厚而柔和,充满了包容力。这首诗的诗名叫《百年后》,能够创作出这种可以让百年以后的读者品味的诗歌,真是太棒了。”
远子继续背诵起来。
“既便如此你时而打开南边的大门
坐在窗边
遥望地平线的另一边忧心忡忡地
让心驰骋在想象中——”
漾起春天花朵般的笑容,“文学少女”幸福地吟诵着诗歌。
“百年前的某天
从天边飘来了令人激动的宽广
那天我触碰到了世界的心脏——
解开所有束缚奔放而兴奋
早春朝气蓬勃——”
朗诵到一半,远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嘿嘿笑了起来。
“那位向我推荐泰戈尔诗集的后辈,在毕业仪式那天对我这样说。
‘谈恋爱吧,文学少女’——”
“那后辈是你男朋友?”
“不啊,他有个可爱的女朋友。我曾听他倾诉恋爱的烦恼,所以他对我说,别总管别人,自己也谈场恋爱吧。”
带着怀旧的表情,她又笑了。
“真是个嚣张的学弟。然后呢,恋爱了吗?”
远子的眼中透着甜蜜的光。
她轻轻勾起唇角——充满爱意地呢喃道。
“我一直,都在恋爱。”
那声音如此温润。
曾经她在走廊里和什么人打电话的时候,远子的目光也是这样温柔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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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佐佐木同学给我寄了信,听说心叶的第二部作品已经决定要出版了。
记得她还提到过“心叶”这个名字。对啊,远子在阁楼的书库边哭边读信的时候,也是如此……
我并没有偷听这个爱好,在那之后我从未对别人抱有过兴趣。
然而,就像我在阁楼里见到远子流泪那次一样,她那充满爱意的双眼和唇边的笑容同样令我屏住了呼吸。
从那以后,我也见过几次她流露出那样甜美温柔的眼神。
那是在她提起高中时代的事情的时候,以及阅读那位信任作家的畅销小说的时候。
以及现在……
“真是的,要是这事被那些老缠着我想让我把你带去联谊会的男人们知道,他们准失望死。”
“没那回事吧。”
远子的脸唰地红了。
“总之,比起什么百年后,还是现在赶快学会用电脑才能离编辑的梦想更近一步啊。”
“我会努力。”
远子板起脸,坐直身子把脸扭回屏幕。
她的双眼仿佛锁定了遥远的未来,或许她还看到了等在那头的人的样子。
远子继续输入起了《百年后》。她缓慢地敲打着键盘,在画面罗列着一个个文字,逐渐编织出一片光辉的景象。
“南风将花粉的香气
洒满了舒展的翅膀
送来青春的色调
将大地染成一片红色——
在你所在的时代的百年前
那天生命翻滚心中充满歌声
诗人醒来多少次
他让那样热切的爱那样繁多齣话语
如花朵般绽放
在百年前的某一天”
我曾一直对恋爱不感兴趣。无论是喜欢上别人还是被人喜欢,我都曾觉得是件烦心事。
但看着这样的远子,我却感到了温暖,希望她有朝一日能拥抱自己心爱的那个人。
这种情感一定也是我在故乡时不懂的。
来到这片土地、邂逅了这个眼神明净的文学少女之后,我才第一次体会到那甜美的心动。
“我也试着去恋爱吧。”
我百无聊赖地嘟嚷道。闻言,远子两眼放光地扭过头来。
“是啊,一定要试试!我也想听听设乐同学的恋爱故事。”
恋爱故事啊……
我还不知道这东西是否存在于我的人生中,但试试或许也不坏。我带着这样的念头,阅读起了远子仍在一个字一个字输入的泰戈尔的诗。
“百年后
在你家歌唱的新诗人是谁?
我要将此刻春日欢喜的问候
送给那人
愿我的春之歌
回荡在你的春天
愿它回荡在你心脏的跳动中年轻蜂群的嗡鸣中
树叶的窃窃私语中
在那百年后”
—完—
恋爱插话集第四弹 后记
大家好,我是野村美月。插话集终于到了第四弹,这样一来DVD等特典以外的短篇也全都收录进去了。在正篇内容结束时我就想写短篇,于是向责编提出了一堆题纲。当时对于能不能全部收录感到非常不安,但最后全都写成了,太好了!至于麻贵后来结婚并生了两个孩子、芥川在辛苦中逐渐获得幸福、以及升上高中的舞花等等,这些我都想保留下来作为个人的乐趣。琴吹的天使男友比心叶更难攻破,这让我有点不放心,不过下次她会遇到一个真心喜欢她的人,所以她一定会慢慢幸福起来。
接下来,从许久以前我就在杂志和网络上发布过的这条消息——下一本《半熟作家与“文学少女”编辑》将是《文学少女》的最后一册。在这一册中,将为大家讲述男高中生作家与成了编辑的远子之间轻松明快的故事。这一系列也将就此完结。
另外,高坂老师的《“文学少女”与渴望死亡的小丑》的最终卷也就是第三卷将和《插话集4》同期发售。能找到高坂老师画出远子说服屋顶上的千爱的那一幕真是太棒了~~~~~绝对不容错过!《GANGANJOKER》也将从十二月刊开始接着连载《“文学少女”与渴求真爱的灵魂》!日吉丸晃老师作画的《“文学少女”与恋爱的诗人》也将于近期发售,敬请期待!里面有夹杂着满满的小森和反町之间的可爱互动哦~!
那么春天再见!愿我们相会在“文学少女”最终卷!
二零一零年十月三十一日野村美月
绘者后记
插话集也到了第四册。
一直以来由于指定的关系没能画成芥川大人,这次终于画到了,舒了口气。(其实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终于能画了哦,野村老师!
责任编辑(超值得信赖),设计老师,多谢你们的关照了~~~!
中学时代的美羽,封面候补之一。
青涩作家和文学少女编辑 青涩作家和文学少女编辑(Muse)
台版 转自 Angelgamer、watashi101、绚辻词、千木咲音@SOSG论坛
她告诉过我,《伊势物语》描写的是一位迷倒众生的英俊贵公子。
无论皇上、皇后、男主角的青梅竹马,甚至是侍奉神明的斋宫都爱上了他。
在弥漫着灰尘味道、密不通风地塞满旧书的图书馆的角落,她以清脆温柔的声音对抱膝而坐的我说话。
她打工时都会穿高及胸口的奶油色围裙,柔顺美丽的茶色头发扎成两束马尾。
我一靠近她就能闻到淡淡的甜香,擦了浅粉红唇膏的嘴唇透出明亮的光泽。马尾摇摇摆摆,看得我心跳加速,呼吸紊乱,不自觉地脸红。
「……这是小孩的发型嘛。」
我故作不屑地转开头,她却抱着几本书对我嫣然微笑。
「很有『文学少女』的味道吧?」
◇ ◇ ◇
本人雀宫快斗的一天,是在上午十一点半从一杯黑咖啡开始的。
我在滤杯里放好纯白的滤纸,再将电动磨豆机磨出来的咖啡粉倒进去。
拿着装满滚水的茶壶沉思片刻,让心情沉淀下来。
先倒一些热水闷蒸,再以画圈圈的方式继续注入热水。
我用鼻子享受随着热气散发出来的微苦芳香,一边等待深褐色的咖啡逐渐装满咖啡壶,一边打开书房的计算机,坐在有椅背的旋转椅上,检查编辑部寄来的电子邮件,然后开始搜寻。
关键词当然是「雀宫快斗」。
搜寻结果共有816345项。
对刚出道一年多的新作家而言,这真是非比寻常的数量。
不过我才十五岁就获得了有悠久传统的熏风社文学新人奖的特别奖,得奖作品变成畅销书之后直接改成长篇系列,才到十一月就出版到第十一集了,销售量累积至三百七十万本。再加上本人长相帅气,经常为年轻人取向的男性杂志担任模特儿,是年收入超过一亿日币的明星作家,会有这种搜寻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
即使在网络世界,我那些热情的信徒想必也会极力赞美我那酷劲十足又机智的作品。
像这样每天早上浏览愚民们的发言,也是伟大创作者的工作。
如同改编过动画、漫画、连续剧,而且有广大周边商品的「硬派高中生业平凉人」系列的主角,我露出精明而优雅的笑容点下鼠标……
『业平系列好无聊!烂透了!』
『我在二手书店里看完了,无聊到让我笑出来。』
『主角是高中生,又有情报员的身分,酷帅聪明又骄傲,所有女生都喜欢他,这是作者自己的心愿吗?太夸张了,完全可以看出作者的肤浅,真不舒服。』
『真不敢相信这种东西可以得到熏风社的新人奖。熏风社已经堕落了啊,这根本是轻小说嘛,熏风社的声誉都毁了。』
『我是看到书腰上写些什么另一位井上美羽、井上美羽第二、天才高中生作家之类的评价才买的,看完以后还真想讨回浪费掉的时间和金钱。我第一次看书看到把书砸在墙上。美羽的书比业平系列精彩感人百万倍,两者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如果《彷若睛空》的羽鸟是钻石原石,凉人只能算是狗屎。作者近照也太做作了,摆什么姿势嘛,真恶心。』
『我看到封面是动画插图就不想买了,内容果然也是垃圾。』
『这个系列是地雷书单的第一名。』
『自以为是帅哥(笑)的作者应该立刻切腹自杀,向读者谢罪。』
我一边看,抓着鼠标的手开始颤抖,胸口郁闷难耐,血液上冲,最后终于忍不住大吼: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开什么玩笑啊!贱民!外行人!死宅男!你们这种脑袋粗糙水平低下的文盲哪里看得懂我的杰作啊啊啊啊啊啊!竟然叫我去死?还要我切腹?你们这些混帐,都把脖子绑上石块去跳海吧!会批评我笔下超帅、超酷、超完美业平的人一定都是痴肥的处男!百分之百都是家里蹲!」
我指着屏幕痛骂半天,坐在椅子上跺脚,还是消除不了满腔的怒火。
脑袋和身体逐渐发烫。
我身为年收入超过一亿日币的作家,又是个型男模特儿,让这些每个月零用钱只有五千圆、打工时薪只有八百五十圆的低收入者轻视成这样,我还能默不吭声吗?被人家这样羞辱,我还能像石头一样沉默下去吗?
不可能!我可是年收入超过一亿日币的作家雀宫大人啊!
我握紧拳头站起。
宣告比赛开始的钟声在我的脑海中响起,可是敌人躲在计算机屏幕之后,我还是拿他们没办法。
唔~~~~~~~~可恶!竟然在公开场合大剌剌地留下「无聊、狗屎」的书评!还自以为是地说「这本书只值一颗星」!你以为自己是米其林的评鉴员吗?
『作者既肤浅又无趣,作品也一样无聊。这个人大概明年就会消失了吧。算了,反正我也不会再看他的书。给他一颗星都太抬举了,半颗还差不多。』
真是忍无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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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抓起鼠标,就要往桌面计算机的屏幕砸去……
这时书房的门开了,一个开朗的声音说:
「你好,快斗。」
大概是来找我开会讨论的编辑。我嫌每次都要去玄关开门很麻烦,直接给了备用钥匙,所以编辑可以自己用钥匙开门进来。
编辑看见我气冲冲地举起鼠标,当场发出尖叫。
「不行!不可以这样啦,快斗!」
说完便冲过来架住我。
「要是弄坏计算机,就不能写连载的稿子了!后天就是杂志的截稿日喔!」
「我可以拿备用的笔记本电脑来写,放手啦!」
「你上个月已经摔坏两台备用计算机了啦!因为新书在网络书店只得到平均一颗星的评价,你看到就大吼『开什么玩笑!』把计算机砸在墙上,还把墙壁砸出一个洞,难道你忘了吗?」
呃,的确是这样。
「另一次是你上猜谜节目,忍着不打喷嚏时鼻孔放大、眼睛眯起、咬着下唇的怪表情被人上传到网络留言板和影片网站,所以气得把计算机丢进装满热水的浴缸。」
「干嘛一直记住这些事!我、我才不可能做出那种狰狞、愚蠢、眼睛半闭的丑陋表情咧!」
那张照片是被存心不良的人修改的!一定是这样!我的脸颊因耻辱而发烫,同时极力声明:
「我的眼睛可是漂亮的双眼皮,鼻孔才没有那么大,嘴巴也不可能像鸭子一样呆啦!」
「是啊,真正的快斗就像歌德笔下的维特一样帅!所以拜托你,不要再破坏计算机了!」
「我呕心沥血写出来的作品被那些智能不足的低收入者毁谤成这样,我哪有办法默不作声啊!」
「批评也是一种感想啊,身为专业人士应该要理性地倾听嘛。」
「难道人家说我鼻子整形过、拍照时老是同—个角度、文章完全表现出作者的肤浅、其实已经三十岁却谎报年龄、邻行标点符号并列的情况总共出现十七次,我也要像甘地一样忍气吞声地接受吗?」
她听得哑口无言。
「那、那个……这、这是因为他们喜欢快斗,才会看得这么仔细呀。在网络上说你坏话的人都是傲娇啦!」
「什么傲娇啊!」
「对啦!就是这样!所以这个系列才会一直再刷出版嘛!」
她牢牢地架住我的手臂,贴在我背上的头摇个不停,坚持地说。
唉,没办法了。
我放下鼠标,她总算松了口气,放开我的手。
然后她望着满脸不高兴的我,温和地笑了。
「谢谢你,快斗!你能忍下来真是了不起。」
那张可以用两手盖住的小脸挂满笑容,仰望着我。
那头柔顺美丽的黑发垂至腰间,左右两边都用发夹固定在后面,不过还是会随着她的动作摇曳,让我看得心里小鹿乱撞。
从朴素衣裙伸出的手脚和腰部曲线,也都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充满感情又灵巧,嘴唇柔媚得像花瓣……
该怎么说呢……和我合作的熏风社编辑天野远子小姐真是个清纯的美人。
她是个成熟能干的姐姐,却又拥有少女般的可爱气质。
这个人到底几岁啦?光看那扁平的胸部简直像小学生……
「我今天带了特别的礼物喔。」
远子小姐一脸欣喜地交给我一叠信件。全是粉红色或水蓝色的浪漫风格信封,而且都已经打开过了。
上面用圆滑可爱的字体写着「给雀宫快斗老师」。
「是读者来信。」
她好像很高兴,说得笑逐颜开。
「有国小四年级的女生寄信来呢,她提到学校里发生的事,感觉好稚嫩啊。参加手工艺社的高一女生也很可爱,她说非常喜欢业平,还会录下动画和连续剧一看再看!而且她把连续剧中饰演业平的影浦智也的照片设成计算机桌布,每天早晚都跟他打招呼喔!也有男生写信来呢!他现在读国二,每天补习回家都会在电车上看快斗的书,他还说好崇拜业平,希望能成为像业平一样帅气性格的男生呢!」
我拿着那叠信,慢慢走到垃圾桶前,松手一丢。
远子小姐顿时发出惨叫,飞奔过来。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做什么啦!快斗!」
她的运动神经明明那么差,竟然有办法在信件掉入垃圾桶之前伸手接住,真是神乎其技。
远子小姐把信件搂在平坦的胸前,惊恐得嘴唇颤抖。
「怎、怎么可以丢掉读者来信!不可以浪费食物啦!」
食物?
她是不是吓到不小心说错啦?
「这些都是读者要传达给快斗的感情,饱含了名为爱情的调味料,怎么可以看也不看就丢掉呢!」
她眼眶含泪地出言指责。
这表情还真不像大人,简直是女高中生嘛。
我耸肩说道:
「反正他们只是去图书馆借书来看,不然就是在旧书店整套买下,或是在网络下载。内容多半是『老师,请听听我的烦恼!』或是「〇〇老师都会回信,希望快斗老师也能回信」之类的,看了只是浪费时间。」
远子小姐苦笑着说:
「可、可是……有这么多的作家,他们却看了你的书,还写信给你,想到这点不是应该很开心吗?会和你谈学校的事,或是找你商量烦恼,也是因为觉得和你很亲近嘛。」
「我才不管咧。素昧平生的人突然写信来装熟,我烦都烦死了。」
「哎唷!作者和读者是藉由作品联系起来的,读者又不是陌生人!」
远子小姐热烈地说。
「不对,明明就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我冷冷地反驳。
「再说,我才不承认去旧书店买书或是去图书馆借书的是读者咧。他们在二手书店买书,作家又拿不到一毛钱。而且还有人拿到网络上拍卖,说什么『买来以后一次都没看过,还是全新的』,害我看了都忍不住大骂『这卖家真是该死!给我下地狱受尽折磨吧!』。网络上的非法下载就更不用说了,这种人应该要直接抓去坐牢。」
远子小姐难过地垂下眉梢。
「不行啦,快斗,怎么可以有这么黑暗的想法呢?重点并不是在哪里读的,而是读了之后的感想。是、是啦,非法下载的确不太好,我身为出版业的一员,也不鼓励这种行为……」
她吞吞吐吐地说着,然后笑得像幼儿园老师一样和蔼。
「但是我很喜欢图书馆昵,逛着一个又一个的书架,心里想着『这些书全都可以看耶』,不是很令人兴奋吗?说不定还能在这里找到值得一生珍惜的故事喔。没错!图书馆是为作家和读者提供幸福邂逅的乐园啊!」
她双手交握,陶醉地说。
我却把头转开。
「唉,图书馆……」
心情开始下沉,我试着重振精神,转头望着远子小姐。
「我说啊!故意在信上得意洋洋地说『在网络拍卖标到的』是什么意思?根本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嘛。写信给我的全是这种人,看了也只会降低我的写作意愿,还不如趁早丢掉。」
远子小姐又哀伤地垂下眉梢,然后气愤地说:
「那我就收回去啰,全部收走!这些我可以拿去吧?就算你哪天后悔,我也不会还给你喔?」
「好啊,请便。看你是要拿去生火烤栗子还是烤地瓜都行。」
「真是的!以后就算你哭着求我,我也不还给你了!」
她鼓着脸颊连连抱怨,又把信件收回包包里。
我若无其事地把咖啡倒到杯中。
远子小姐还是气鼓鼓的。
但当她看到我再拿另一个杯子出来,旁边还摆着砂糖和牛奶,便露出笑容。
这又没什么,反正泡一人份和两人份也没差多少。
我转过身去,站着喝完咖啡。
「谢谢你,快斗。我不客气了。」
远子小姐在我背后开朗地说。
「要开始讨论了吗?原稿已经写到哪里了?」
我看着窗口平淡地回答。
「当然都写完了。」
天野远子小姐以新编辑的身分来到我的公寓,大概是一个月前——十月中旬的事。
「初次见面,我是熏风社的天野远子,从今天起担任雀宫老师的责任编辑,还请多多指教。」
前几天我才刚和出道以来合作过的第四任编辑大吵一架,后来收到一封邮件,很敷衍地写着「明天会有新编辑过去」,隔天她就来了。
上一任编辑是个满脸胡碴的大叔。
『我要你修改的地方全都没改嘛,你有什么意见吗?喔喔,就说这样不行啊,我解释了那么多你都没听进去吗?你才出道一年多,还是个高中生,相较之下我在业界里待得更久,更了解读者的需求,如果你再不听我的指示,我就没办法继续当你的编辑啰,雀宫。』
经过这番对话以后,我气得太阳穴青筋暴现,回嘴说:
『我也不希望你继续当我的编辑。』
结果他说:
『你会走红只是因为十五岁出道很少见,写书速度比别人快一点,再加上动画漫画改编得比原著更精采。你最好早点发现,你的才能和同样在国中出道的井上美羽根本没得比。
话说回来,你的盘构和文笔明明不到得奖的水平,都是为了要制造噱头才会勉强颁发特别奖,要不然我们出版社怎么可能颁奖给这种只看漫画和轻小说的国中生写的作品咧?』
讲完就气冲冲地走了。
在此之前的三个编辑也没好到哪里去,有的和那家伙一样自大,有的反而太软弱,听我说几句话就紧张到胃溃疡住院,再不然就是年轻热情却缺乏能力,老是捅漏子,一点都不管甪,所以我想新编辑多半也靠不住。
因此当对讲机传出清澈动听的声音,室内屏幕显现出纤细身影时,我不禁讶异地睁大眼睛。
这是我头一次碰到女编辑。
而且是个年轻貌美的女编辑。
我开了门锁,让天野小姐进来以后,发现她比屏幕上看起来更清秀漂亮。
她穿着秋季薄外套和裙子,肩上挂着大包包,头发在颈后扎成一束。小小的耳朵旁边纷散的几绺发丝十分柔亮飘逸,裙襬底下的双腿更是玲珑细致,她放在门口的无扣包鞋简直像是小孩尺寸。
「雀宫老师,请多多指教。」
她从包包拿出名片递过来。手指纤细优美,措辞也很客气,听在耳里很舒服。
我不禁怀疑,编辑部刻意找了个美女编辑来整治我。
若是这样我也不会中招,身为模特儿的我早就看惯美女了,再说她的胸部那么平,这点程度的美女还不至于拐到我。
我板起脸孔,严阵以待。
「哎呀!是莎士比亚全集呢!」
天野小姐优雅地并拢双腿坐在沙发上,准备开始讨论今后的计划,不知为何突然站起,异常兴奋地冲到书柜前。
咦?
她纤细的身体背向愕然的我,好像想要整个人扑上书柜,极度亢奋地说:
「《麦克白》!《奥塞罗》!《哈姆雷特》!《李尔王》!啊啊,莎士比亚的作品仿佛带人来到中世纪的餐桌,带有灰暗的滋味呢。完美融合了无花果、葡萄干味道的鲜鱼派!配上醋酸高丽菜和培根汤一起吃的硬面包!用暖炉做的蒸蛋配上咬劲十足的山猪肉!以鲜红果实酿成的酒!」
她、她在说什么啊?
我听得目瞪口呆,她却说得越来越开心,越来越兴奋。
「麦克白夫人喊着『手上的血怎么洗都洗不掉』的疯狂模样真的会让人全身发热颤抖,就像大口灌下黑莓洒一样。
李尔王受到信任的女儿们冷落的情节有如盐渍鲱鱼,吃起来会让舌头和心胸都咸到发痛。《罗密欧与朱丽叶》同样是众所周知的名著,《暴风雨》和《仲夏夜之梦》每次品尝也都别有一番风味呢!」
我已经不只是愕然,而是茫然了。
这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干嘛在人家的书柜前这么忘我地发表美食评论啊?
「此外还有好多美味的名著昵!连日本经典也有!啊,是《伊势物语》!」
这声音开心得像是在菜单中找到了最爱的甜点,令我听得怦然心动。
她从书柜抽出《伊势物语》抱在怀里,转过身来,我的心脏又开始狂跳。
哇……多么开心的表情啊。
方才的她只是—朵清纯的蓓蕾,如今仿佛已在耀眼阳光之中绽放。
多么开朗、多么幸福、多么喜悦的表情。
天野小姐那双大而有神的乌黑眼睛直视着我,语气开朗地说:
「这本书我也很喜欢,每到冬天我都会坐在暖炉桌前一再阅读呢。」
她怜爱地望着封面,纤细的手指翻开书本。
「《伊势物语》是成书于平安时代初期的『歌物语』(注:歌物语,叙述中夹带和歌的故事。)。故事从一个年轻贵族的成年仪式开始,叙述他和不同女性之间的浪漫爱情故事,最后暗示了他的死亡……主角的范本据说是六歌仙之中的在原业平。业平出身于天皇的家系,长得风流倜傥,拥有俊逸诗才,是个洒脱奔放的男性。」
温柔的声音娓娓道来。
太奇怪了。
为什么我会呆呆地听她的文学讲座啊?
因为她手上拿的是《伊势物语》吗?
还是因为她对这本书十分珍惜的态度?
「《伊势物语》的味道就像用鲷鱼肉薄片、细切的柚子皮、鲜苦柔嫩的油菜花做成的散寿司。『筒井筒』是描写男主角和青梅竹马相恋结婚的故事,带有淡淡的甜味,可爱得让人心头揪紧。『芥川』叙述的是男人和贵族女性私奔的故事,女主角被鬼吃掉的情节也可以解释成女方家人追来,拆散了他们,尝起夹就像嚼着油菜花一样苦涩而悲伤。这本书里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爱情故事呢。」
天野小姐抬头一笑。
刚才她还像个孩子似的,此刻的笑容却是这么成熟温柔。
「我早就想过,见到雀宫老师以后一定要问这个问题。硬派高中生业平凉人系列的主角「业平』的创作构想就是来自《伊势物语》的在原业平吧。」
「呃,这……」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脸也热了起来。
因为她说对了。
出道以来的这一年间,我接受了很多次访问。
我收过堆积如山的读者来信,网络上也有人说「业平系列」是抄袭某某书,或是受到某某书很大的影响,还有人猜作者是某某书的书迷,全是些毫无根据的猜测。
可是就我所知,从来没有人看出「业平凉人系列」的业平是发想自《伊势物语》的在原业平。
毕竟古典小说和现代冷硬派小说差距太大,而且在原业平是平安时代的贵族,业平凉人则是高中生情报员,没人看得出来也是理所当然。
前一任编辑甚至羞辱过我的作品,说我只看漫画和轻小说。
这个初次见面的人竟然能一语中的。
「您、您为什么这么认为……」
我不自觉地换了个礼貌的语气,天野小姐笑意更深了。
非常亲切的笑容。
「系列的第一集里,圣吉布莉露学园的藤乃老师和业平之间有一段悲伤的恋曲,她在一夜幽会之后传简讯给业平:
『昨天的事,是梦还是现实呢?』
业平回给她的是:
『这得由你来决定,而不是我。』
他还提出邀约,告诉她如果希望那是现实,今晚就再来确认一次吧。」
我愣愣地凝视她漆黑眼中的喜悦光辉。
「我读到这里,立刻想到第六十九篇的『难辨君来』。」
天野小姐开始吟诵伊势物语主角和斋宫在那禁忌的一夜之后互赠的和歌。
『难辨君来或我往,只因似梦又如真。』
『何须忧虑心头影,醒梦虚实今夜知。』
斋宫说,分不清楚昨晚的事是作梦还是真实,是睡还是醒,男主角回答她,如果想知道是梦境还是真实,今晚就再过来确认吧。
天野小姐笑着对沉默的我说:
「还有,业平第—次遇到藤乃老师时,无意间看到藤乃老师和女同学在更衣室换衣服,很罕见地慌了丰脚。这段情节也让我想到刚举行过成年仪式的《伊势物语》主角偷窥春日里那对美丽姐妹花的场面呢。」
她愉快地说,那段的和歌也很清甜多汁,非常好吃。
接着她有点畏缩地说:
「那个……如果猜错的话实在很抱歉。」
我吃了一惊,心慌意乱地回答:
「不、不会啦,你猜对了。」
天野小姐恢复温柔的表情,抱着那本《伊势物语》开心地笑着。
「太好了~《伊势物语》和业平系列的味道虽然不太一样,但是都很美味,我都很喜欢喔!业平系列的味道就像糖渍橘皮配上黑巧克力,每次男女主角分离的场面都好苦涩,不过还是尝得出甜味呢。
能够担任雀宫老师的编辑真是太棒了,我会努力让业平系列变得更美味的!」
变得美味是什么意思?糖渍橘皮是不是少了点活力啊?虽然我满头问号,但是一看到眼前那张柔和的笑脸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心脏跳得异常亢奋。
「哪里……我也请你多多指教。」
我这么回答。
过了一个月以后。
她一开始都很客气地叫我「雀宫老师」,不知不觉却变得像学姐对学弟说话一样随兴,改口叫我「快斗」,甚至拿了我家的备用钥匙。
我觉得自己好像上当了。
远子小姐坐在沙发上,将牛奶和砂糖加进我泡的咖啡,慢慢啜饮,开始读起打印出来的原稿。
正在月刊连载的业平系列原稿。
这份原槁是一月要刊登的,也就是两个月以后。
这一回的业平是和负债累累、在花店勤快工作的清花谈恋爱,同时也要处理各式各样的事件。
最近刚出版的十一月号,已经写到这两人陷入热恋的刺激情节。
不过,清花将在下个月要发售的十二月号里发现业平的身分,所以业平决定疏远清花。
这次也和前几集一样,都是业平和某个女子相识,对方爱上业平,然后发生某种事态让他们不得不分开,最后业平潇洒地甩了对方离去的经典架构。
无论别人怎么大骂「僵化公式」、「每一集都换汤不换药」、「已经看腻了」、「业平是该死的女性公敌」我都不理会。我坚信没有其他的剧情铺排方式能把业平的魅力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所以每一集都是灌注全副心力去写。
就算是单一模式,若能发挥到极致还是可以成为经典。
能够让读者明知故事架构一样却还是不得不买,恨得咬牙切齿,怨声连连,才算是一流的作家啊。
所以说,业平这次也得甩掉清花。
而且要甩得冷酷无情又帅气,撼动读者的心弦。
这样才是业平啊。
不过那也是三回以后的事啦,在一月号的原稿里,清花去学校找业平,却被他冷言以对。
清花还是一往情深地对业平示爱,说「无论如何我都喜欢凉人」。
靠,这实在太感人了!
我感动地沉醉在刚写好的情节中,一边望向正在看稿的远子小姐。
远子小姐的眼睛闪闪发亮,专注地扫过文字。嘴角挂着微笑,不时吃惊地吸气或是安心地吁气。
远子小姐无论是读书或是读原槁的时候都显得很幸福的样子,我在一旁看得也好感动,还会跟着她开心。
此外,我更在意远子小姐的感想,紧张得心脏扑通跳。
像这种时候,我最期待的是……
『太精采了!这真是杰作啊!快斗真是个天才!没必要修改了,就算更动这稿子一个字都是冒渎神明啊。不需要给总编看,也不需要校对了,我直接拿到印刷厂去吧!』
像是诸如此类的赞美。
远子小姐当我的编辑一个月了,从不曾在看稿的时候说过这种话,我今天一定要听她说出来!
在我屏息注视之下,远子小姐读完最后一页,笑着抬起头来。
「很精采呢,快斗。」
喔喔!
我正想高举双手欢呼时……
「如果再稍做修改一定会变得更精采。」
什么!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唔……首先是开头,为了让刚接触这系列的读者容易进入状况,最好可以先约略解释一下业平的背景和个性。还有,业平经过花店门前的时候,如果能表现出他心中的天人交战,读者一定会更感动的。业平在校门口叫住清花的时候,最好可以增加一些描述,让读者知道他内心的犹豫。此外……」
她和颜悦色地不断指出该修改的地方。
喂喂喂喂喂!你的意思是这八十张原稿之中有一半都得重写吗?
而且竟然叫我写业平内心的犹豫,表现他心中的天人交战,这是在开玩笑吗?
「我有个提议,要不要试着安插一段业平当情报员之前的往事呢?如果读者看到业平也曾经只是个普通男孩,一定会对他更有认同感。」
我用力一跺脚,站起来说:
「驳回!我才不需要读者的认同感!」
远子小姐睁大眼睛。
我加上更多手势动作,表示坚决反对之意。
「你还没搞懂嘛,远子小姐。业平又不是能让低收入的凡人有认同感的废物,而是生来让人崇拜景仰的神话人物啊!他才不需要那种窝囊的往事咧!拥有神秘的过去才够性格、够帅气啊,要是写出他国小远足时坐在野餐巾上和朋友一起吃柴鱼饭团或煎蛋、喂食班上养的金鱼 |
、和人手牵手上下学这类往事,就会破功了啦!」
远子小姐心平气和地说:
「没错,无所不能、充满谜团又完美的业平当然很棒,如果写太多往事也会折损作品的魅力。」
「所以说嘛,那就不用改了。」
「可是……」
远子小姐一脸遗憾地垂下眼帘。
「身为业平的热情粉丝,我好想知道这么迷人、这么完美的业平过去是什么模样,就算只知道一点点也好。」
她失望地垮下肩膀。
我心头一惊,不觉慌了手脚。
「业、业平是个不会回首过往的男子汉耶……」
远子小姐的头垂得越来越低。
「是啊,我知道,我的要求太过分了。不过真的好可惜喔,如果这么厉害,这么帅气的业平拥有令人意外的过往,我一定会比现在更喜欢他。」
「您……您是这样想的啊?」
糟糕,我的措辞又变成客气模式了。
「是啊,每个女生都想知道喜欢的人从前的事,知道以后会变得更喜欢喔。」
她抬头看着我。
那朦胧泪眼看得我心跳加速。
「算了,没关系啦,勉强作家写自己不想写的东西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而且这样也有损编辑的专业。」
她又无精打采地垂下视线。
如果是猥琐大叔编辑哭叫吵闹,只会让我觉得厌烦。
可是气质古典的黑发美女在我面前这么惆怅地低着头,教我怎么不在意啊?
唔~~~又不是我的错。又不是我的错。又不是我……
「也……也不是不行啦……」
我喘气般地说着,声音细若蚊鸣。
「那个……这,这是特别通融,不能公开喔。」
我还来不及说出这句「不能公开」,远子小姐已经眼睛发亮,探出上半身。
「你愿意写吗?快斗的书迷一定会很高兴的!谢谢你!」
「等一下……我的意思不是改稿,而是私下很快地写一写……」
「哎呀,可以很快写好吗?真不愧是创下三天写完一本书纪录的快斗呢!」
「我是说……」
「唔,包括我刚刚提到要修改的地方,四天写得完吗?」
远子小姐翻开手册说。
我忍不住大叫:
「你可别小看我,一天就够了。」
「咦!一天太少了啦,就算是快斗……」
看到远子小姐猛摇头,我更是说得义无反顾。
「不,就一天。」
「太厉害了!快斗真是天才!那我明天再来!我好期待看到业平的往事和内心纠葛啊!」
远子小姐阖起手册,留下批改得满江红的原稿,踏着轻快的步伐走了。
这句「快斗真是天才」在耳中持续回荡,我得意得全身飘飘然,等到远子小姐的脚步声远去,我才惊觉事情不对。
我是在高兴什么啊!太得意忘形了!
这么一来不就得改稿了吗?
混账!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应该说,为什么「又」变成这样?上次我也是呆呆地中了同一招,不得不勉强改稿。
那次我也是听她捧一句「快斗真是天才!」就说「交给我吧!我会在一天之内写好的!」……哇啊啊啊啊啊!我怎么又上勾了啦!
我悔恨交加地扭着靠垫。
为什么?我为什么每次都被远子小姐牵着鼻子走?
以前我从来不管编辑的意见,始终坚信自己的才能和判断来创作,销售量也确实是持续增加。
为什么我就是抗拒不了远子小姐?
难道真的是因为她第一次见到我就提到《伊势物语》吗?因为我当时听得入迷,才会导致今天这种一败涂地的可恨遭遇吗?
每次看到远子小姐,我好像都会想到非常糟糕又可耻的事,忍不住心跳加速,脸颊发热。
那种感觉既甜蜜又悲伤——就像《伊势物语》主角一开始吟咏的和歌……
脑海中冉冉浮现过去的情景,我连忙将其抹去。
我才不需要过去!
没错!那种玩意儿我早就丢掉了!
现在的我已经当上了模特儿,身材高大又英俊,十五岁就捧着新人奖出道,是个才华洋溢、年收入超过一亿日币的作家。
有人说我是同样在国中成为作家的井上美羽的后继者,或者批评我拿的只是额外增加的特别奖,销售量和文笔都比不上得到大奖的美羽,不过井上美羽出道时号称是「神秘的天才美少女作家」,我看八成是个假扮女生的人妖。
我是不知道美羽长得怎样啦,可是美羽从来不露面,想也知道一定是丑到没办法出来见人。
绝对是个矮胖的家里蹲。
此外,美羽的得奖作品出版之后已经有三年多毫无动静了,相较之下,出道一年多就出版十一本书的我当然更有实力。
现在去网络上搜寻我们的名字,我的结果是八十万项,美羽的结果是四百万项,差距还不小,但我要不了多久一定可以追过去。
没错!我雀宫快斗是即将在日本出版界创下空前伟业的男人!
如果我再继续对年轻的女编辑唯命是从,简直是自降天才明星作家的格调啊。
我看还是不要改稿了。
明天远子小姐来了以后,我要明确地告诉她这点,让她搞清楚当红作家和区区一介小编辑的身分差距。
我默默地下定决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跷起二郎腿,神气地挺胸。
◇ ◇ ◇
到了隔天。
我像平时一样在上午十一点半起床,泡好咖啡,检查邮件,上网搜寻,结果看到的是「业平系列作者雀宫快斗好像整形过」、「他的鼻子绝对动过手脚」、「双眼皮也很像假的」、「不过他现在一样是个爱装帅的丑男嘛」,气得我抓着屏幕浑身颤抖。
啊啊,真想揪着这些人的头丢进地狱谷。
为了转换心情,我走向公寓对面的便利商店。
顺带一提,我从出道开始就一个人住在附有自动门锁和独立大信箱、距离车站仅有五分钟路程的大楼的二十五楼。
我的老家就在市内,但我升上高中之后一次也没回去过。
表面上的理由是工作忙碌,其实只是不想见到父母和两个哥哥。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反正现在的我付得起每月二十八万圆的房租,而且再过不久,就能买下比老家更宽敞更豪华的房子了。
到了便利商店,我把新推出的特大美乃滋猪肉便当、矿泉水、提神饮料、清新口味口香糖放进购物篮,走向柜台。
「请问便当要加热吗?」
「好。」
趁着年轻的男店员把便当放进微波炉,设定加热时间,我从口袋拿出一叠缴费单放在柜台上。
我经常在网络上买东西,要是不多注意,缴费单就会越积越多。
接着我又从皮夹拿出三十张左右的万圆钞,压在缴费单上,店员看得瞠目结舌,排队结账的其他客人也吓得倒吸一口气。
呵,这点小钱对我来说只不过是零头。
我拨拨头发,展现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态度,然后提起装着热腾腾特大美乃滋猪肉便当的塑料袋走回我住的大楼。
对了,还没检查信箱。
我站在信箱区前,先开锁再打开信箱盖。
里面有个白色信封。
那是个很普通的长方形信封,不过装得鼓鼓的。正面写着我的住址和「雀宫快斗老师收」,翻到背面一看,署名是「您的书迷」。
什么玩意儿啊?
只署名书迷还真可疑。
该不会是恶作剧吧?
我把信封带回家,本来想直接丢掉,却又压抑不住好奇心,打开一看。
『 雀宫快斗老师:
您好,我非常喜爱您的作品。
连载中的「硬派高中生业平凉人」系列也是每个月都满心期待地拜读。』
先不管是不是匿名,这封信写得还满得体的,字体既没有装可爱,也不潦草,写得十分端正易读。
接着又提到阅读我作品的感想,赞美之意溢于言表,让人看得很顺眼。
『能够创造出像业平这么有魅力的角色,雀宫老师真是个天才。和夏目漱石、吉川英治、井上美羽相比,我更支持雀宫老师的作品,雀宫老师是我的神。』
看到这里,我心想这人说得也太夸张了,我还是输给漱石「一点」啦,但也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我最喜欢的角色当然是业平,不过正在连载的<潜血篇>的女主角清花既清纯又可爱,我也非常欣赏。她确实人如其名,是个像花一样的清秀女性。她为了还债放弃继续读大学,到花店努力工作,这份积极进取也感动了我。我认为只有清花有资格当业平最后一个恋人。』
这人大谈自己有多喜欢清花之后……
『可是最近业平对清花的态度也太冷酷了。
业平决定疏远清花,让我非常震撼,甚至觉得遭到背叛。』
喂,等一下……
我的心脏猛然一缩。
业平决定疏远清花的剧情,应该是在「下个月」发售的十二月号才会出现。
上周发售的十一月号里,两人感情逐渐加温,相处得正融洽,业平还去清华家里吃她亲手下厨的料理,幸福得不得了呢。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会提到一般读者不可能知道的内容呢?
我不禁冒出冷汗。
信上还提到很多情节,都是还没发售的十二月号上才有的内容,这人一个劲地强调,业平应该和清花结婚,一辈子珍惜她、保护她,如果业平像对待过去那些女性一样甩了清花,或许自己会开始恨业平,清花和业平的恋情开花结果才是最好的结局,也能提高整个系列的价值。
最后这人又指示业平和清花今后应该如何发展,直到两人结婚,幸福圆满地结束系列为止,所有情节交代得一清二楚。
这家伙究竟是谁啊!
在读者来信或网络上对作品剧情评头论足的人多的是。
也有不少宅男只要觉得情节看不顺眼,就寄信到出版社抗议,甚至口出恶言。
那种人放着不管就好了。
可是,这家伙为什么会知道还没发售的小说内容?到底是在哪里看到的?
除了作家以外,没有几个人能读到发售前的作品,只有出版社、印刷厂、中介、书店相关人士……
以前也发生过还没出版的漫画被人非法上传至网络的事件。
可是,发售日还久得很,从时间来判断不可能是中介或书店。
剩下的是印刷厂和出版社。
不对,印刷厂也还没拿到吧?所以说,只剩出版社了!
难不成……
我的脑海闪过一道电光。
寄信来的是远子小姐!
我的脉搏一口气大幅飙升。
是啊,如果是我的责任编辑,别说是十二月号,就连刚写好的一月号和今后的剧情发展都很清楚。
信中那样详细地交代今后剧情应该如何发展也很奇怪,八成是伪装成读者,引导我要那样写。
信件一开始极力夸奖,把我捧上了天,然后又说哪里不好,这种手法也和远子小姐很类似。
手心不知不觉地冒出了冷汗。
我越想越觉得这封信不可能是远子小姐以外的人写的……
应该说,远子小姐才是嫌疑最大的人,她看起来就像会做这种异想天开的事。
『所有读者都希望业平和清花在一起,绝不能像过去那样冷酷地拆散他们,女生都不会接受的。让他们两人结婚,为这系列带来幸福美满的结局吧。』
脑海中缓缓浮现出远子小姐面带清纯微笑,开心地说出这番话的模样,我不由得蹲下大叫「啊啊啊啊啊啊!」
是吗?真是这样吗?远子小姐是这样想的吗?
『《伊势物语》和业平系列都很美味,我都很喜欢喔!能够担任雀宫老师的编辑真是太棒了,我会努力让业平系列变得更美味的!』
说不定她是出版社派来终止这个系列的特别工作员,所以故意用这种甜言蜜语让我掉以轻心?
一旦开始怀疑就停不下来了。
她那温柔的笑容和「太精采了!」的赞美都是骗人的吗?这些全是特别工作员的演技吗?
『如果知道了业平的过往,我一定会更喜欢他。』
这句话也是为了终结系列而设下的布局吗?
好一只狐狸精!
我沉痛地跪在地上,胸口疼得几乎裂开。
所谓的编辑就是这么回事嘛。是我自己太蠢,看她长得漂亮、说话客气,就对她推心置腹。
「远子小姐,你太残忍了……」
等等,我干嘛讲得这么可怜兮兮的啊!
我暗自责备自己,咬牙切齿地说:
「妈的!我绝对不会让人腰斩我的业平系列!我一定要用空前绝后的冷酷手段狠狠地甩掉清花!」
两个小时后。
远子小姐若无其事地来了。
「你好,快斗,我带了橘子果冻来慰劳你唷。原稿已经改好了吗?」
她将果冻放进冰箱里,厚着脸皮问道。
我面色严峻地回答:
「还没。」
「咦?」
远子小姐睁大眼睛转过头来。
「这、这样啊……真是稀奇,你从来没有拖过稿呢。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我也帮忙想办法吧……」
「我是说我不改了。」
「快、快斗?」
「我绝对不改!死也不改!而且这系列会一直写下去。叫我让业平和清花结婚?别开玩笑了!」
远子小姐似乎不理解我为何发怒。
「呃,让业平和清花结婚好像太过头了,而且业平只有十七岁,应该还不能结婚吧……」
哼,想让我放松戒备吗?
「快斗,发生什么事了吗?我请你修改的部分太困难了吗?」
她一脸担心地注视着我,我都快要心软了,但仍靠着男人的尊严强撑下去。
我板着脸逼近她。
「!」
「远子小姐,你说你喜欢业平系列,是真的吗。」
「呃,是啊,当然是真的。」
大概是因为我贴得太近,远子小姐吓得全身僵硬。
「既然如此,我怎么写你就怎么刊登,不要再插手我和业平的将来了!还有,钥匙也还给我。」
远子小姐吃惊地望着满脸通红大声咆哮的我。
我改天再来吧。
远子小姐说完,把钥匙放在桌上就走了,而我的情绪还是一样低落。
◇ ◇ ◇
醒来时已经过了晚上七点。
肚子有点饿……
我用昏昏沉沉的脑袋思考,去便利商店买晚餐吧,于是拿了皮夹出门。
搭电梯到一楼,经过信箱区时,我看到信箱口露出了广告传单的一角。
我抽出传单,丢进一边的垃圾筒里。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邮件,我打开信箱盖检查。
下一秒钟,我变得全身僵硬。
银色的信箱里有一个长方形的白色信封。
一天寄来两封?
心跳加速的我伸手拿起信封。这次的信也很厚。
正面写着地址和收信人,背后的署名写着「您的书迷」,和中午收到的那封一样。
我背脊发颤,当场拆信来读。
『 雀宫快斗老师:
不好意思,一再寄信给您。
因为我太在意业平之后会怎么对待清花,所以忍不住又写了信。
我是如此担心他们两人的未来,这种时候您却只顾着吃特大美乃滋猪肉便当,这样好像不太对吧?』
「什么!」
我吓得失声大叫,紧张地四处张望。
墙边、树丛后似乎都有人在偷看,细微的颤抖传遍全身上下。
为什么这个人会知道我中午吃的是特大美乃滋猪肉便当?
寄信来的真的是远子小姐吧?她是不是看到了我丢在垃圾筒里的便当盒?
我越想越害怕,所以没有去便利商店,带着只看一半的信上楼。
锁起门,扣上门链以后,我才继续读下去。
和中午那封一样,这封信的内容也是赞美清花,要求我让清花和业平有好结果。
『我已经想好大纲,老师只要照着写就行了。』
信里面这么说,此外还有……
『晚上戴墨镜出门很没意义,所以劝老师最好别这样做。三天前的傍晚,老师在大楼门口踩到狗屎是因为书迷的诅咒,因为我一直在祈祷老师会踩到狗屎。
也请老师多注意垃圾回收的规定。
我知道老师在可燃垃圾回收日把日光灯管放在垃圾场。
日光灯管属于不可燃垃圾。
老师身为作家却连这点常识都没有,真是令人遗憾。那根灯管我已经帮忙处理掉了。
我还有拍照存证,如果老师不肯实现我的心愿,我就要把照片卖给媒体。』
我一再惊愕得屏息,干涩地吞口水。
有病啊!这家伙真的有病!
真的是神经病!跟踪狂!
是说这个人真的是远子小姐吗?
远子小姐三天前看见我踩到狗屎?她在可燃垃圾回收日看到我拿日光灯管出去丢?当编辑的有这么闲吗?
晚上戴墨镜出门是因为……这是个人兴趣,管我这么多。
啊~~~~越来越搞不懂了。
写这封信的人真的是远子小姐吗?
还是哪来的跟踪狂?
目的是要我帮业平和清花写个圆满结局吗?
我又吞了一口口水。
以前我看过一部类似剧情的电影,是说书迷绑架作家,威胁他依照自己的意思写故事。是不是叫「战栗游戏」?真的很吓人。
如果那个书迷不是胖大婶,而是清纯美女,就某种角度看来应该是天堂吧……不对,就算是秀发滑顺、个性温柔开朗又有知性、声音也很好听的美女温柔地照顾我,我也不想被人砍断双腿啊!
我忍不住开始想象远子小姐手握巨大斧头温柔微笑的模样,连忙甩甩头。
仔细看看信封,上面写有地址,却没有邮戳。也就是说,这是寄件人直接放进大楼信箱里的。
如果不是远子小姐,而是另有跟踪狂在我的身边徘徊……没、没有啦,我才不害怕呢。
就在此时。
窗口传来细微的声响。
「!」
我反射性地浑身一抖。
啊,应该是我听错了吧,这里可是最顶楼,有二十五层楼高耶……
咚的一声,窗子又传来声音。
我面无血色地冲到窗边,拉上窗帘。
「哈哈……哈……今、今天的风还真大……」
我背对窗户虚脱地笑着。
对,是风,只是风声。
接着又是咚的一声,我清楚听到敲打窗户的声音。
「哇~~~~~~~~~!」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到头顶。
咚!
咚!咚!
有人在敲窗户。
这里是二十五楼!这里是二十五楼!这里是二十五楼!
我的心脏快从嘴里跳出来了。
在窗外的难道是跟踪狂?还是鬼?是远子小姐披头散发的鬼魂吗?
我的脑海充满了类似恐怖电影的画面,几乎要昏厥时……
喵~
出人意料的声音传来。
喵?什么喵?
我拉开窗帘一看,有只黑猫用前脚咚咚咚地敲着窗户。
这是隔壁养的猫吗?竟然在二十五楼的阳台之间散步,这家伙真是不要命了。
我气愤地打开窗户。
「喵~」
体型苗条的黑猫跳到我怀中。身体软绵绵的,黑色的毛皮光泽亮丽。
我叹了一口气。
亏我还是个明星作家,竟然被猫吓成这样,太丢脸了。
寄信来的有可能是远子小姐,也有可能不是。
继续这样下去只会一直担心害怕。
太不干脆了,而且也有损我的自尊。
事已至此,我一定要查清楚寄件人的身分,让对方知道真正的作家才不会对读者言听计从。
没错,我才不会输给跟踪狂或编辑!
我帅气地站出三七步自言自语:
「喂,给我听好,下次再寄这种信给我,你心爱的清花就要坠入不幸的深渊了。她可能会突然生重病,负债突然增加上百倍,或是突然被路过的杀人魔勒死喔。别忘了,清花的命运完全操纵在我的掌中。」
然后露出一个冷笑。
很好!就这么决定了!
可是……如果那个人真的是远子小姐呢……
「呜……到底该怎么办啦……」
我抱着黑猫,脸颊在它身上磨蹭,它喵了一声,抓了我的鼻头。
◇ ◇ ◇
隔天,再隔一天,我都收到了信。
『请让清花和业平结婚,这是书迷的心愿。』
『如果业平抛弃了清花,我就要诅咒老师被喜欢的女人抛弃,一辈子打光棍。』
我火冒三丈地撕破这封不吉利的信,丢在地上踩。
混账!混账!混账!像我这种才华洋溢的高收入帅哥,怎么可能被甩啊!
我一定要揪出凶手~~~~~
远子小姐说过「改天再来」,后来却始终没有出现。
『原稿有进展了吗?』
虽然她寄来了这样的邮件,我还是置之不理。
这两天我一个字都没写。
那我到底都在做什么?就是在大楼对面的便利商店里假装看杂志,静待寄信的人现身。
从杂志区的窗口刚好可以看见大楼正门。
正门用的是玻璃门,所以可以看到门后的信箱区。若 |
要悄悄监视,最隐密的位置就是这里。
我要在这里盯着凶手把信投入信箱,然后跑过去抓住那家伙,好好教训一顿。
我翻着男性时尚杂志,看着自己身穿冬季外套站在书店外文书区摆出帅气姿势的照片,感叹自己真是个令人痴迷的美男子,同时频频往大楼张望。
就这样,我连续两天都是中午站岗两小时,傍晚也两小时,晚上再两小时,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不过敌人还是趁隙投了两次信。
我只是偶尔离开吃饭或上厕所,回来就发现信箱里放了信。
为什么那个人这么清楚我的行动?我还以为自己在监视对方,难道对方根本不眠不休、二十四小时地监视我?
还是说,对方其实是生灵之类的东西?
不对!我才不害怕咧!今天绝对不能再让那家伙得逞!
我用杂志遮住半张脸,眯着眼睛看守。
有个像是会成天泡在赛马场的邋遢大叔开门走进大楼。
我的雷达顿时「哔哔!」大响。
大叔站在信箱区,仿佛在观察四周,还转头看了正门一眼。
真可疑。
我正这么想时,大叔就从挂在肩上的提包里拿出长方形的白色信封……
抓到了!
我跑出便利商店,直奔大楼。
这时是红灯,但我才不管。
汽车紧急煞车,大按喇叭。就像是小说里的一幕。
我陶醉于自己的帅劲,一边跑到大楼门前。
此时那个大叔刚好走出来。
「站住!」
我正想抓住他的肩膀。
「逮到你了,小偷!」
后面突然有人一把抓住我。
咦?
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
小偷?而且那人抓的是我。不是抓那个大叔,而是抓我?
回头一看,是个身穿便利商店制服的年轻男人,眼神看起来很凶悍。
为什么便利商店的店员要阻止我?难道他和大叔是同伙?
店员对惊疑不定的我凶狠地说:
「你偷拿了杂志!」
「偷拿?」
我愣住了。
笑话,我这个年收入超过一亿日币的作家需要偷东西?无凭无据的胡说什么啊!
「你没有付钱就拿了杂志。」
「!」
我惊慌地看看手边。
右手竟然牢牢地握着卷成一束的男性时尚杂志!
「不、不不不不是啦!我不是要偷东西!」
「不用辩解了,那本杂志就是证据,店里的监视录像机也拍到了。」
「我、我就说不是嘛,这是因为……」
大叔像是不想惹事,他转开视线,快步离去。
「给我等一下!」
我想追上去,却被店员拉回来。
「你别想逃跑。」
「放开我,跟踪狂要跑掉了啦!」
「你在说什么啊?」
「我亲眼看见那个大叔把威胁信放进我家信箱!真的啦!」
大叔的背影已经消失了。
我推开店员的手,往信箱跑去。
打开信箱盖,里面果然放着长方形的白色信封。我把信封拿给店员看。
「你看,这就是威胁信。」
我拆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东西。
只要店员看了跟踪狂寄来的可疑信件,就会明白我不是小偷。
既然让跟踪狂逃走了,我怎么能再被揪到警察局呢?如果被人发现我是作家雀宫快斗,说不定会变成报纸娱乐版的独家报导,我绝对无法忍受这种耻辱。
不过我拆开白色信封,拿出来的东西竟是印着裸体外国女人的传单。
这是色情录像带的配送到府服务,传单上印了「五折优惠」的硕大字体。
店员冷冷地看着传单。
「……这就是威胁信?」
「怎、怎么会这样。」
我冷汗直流,把信封翻来覆去,又看看里面,但是除了这张色情传单以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店员一把抓住我的肩膀。
「跟我去警察局吧。」
「等等!给我等一下!这是陷阱!一定是嫉妒我名声的人设计陷害我的!」
「这些话留着去向警察说吧。」
店员扯着我的手臂。
我的脑海中浮出「帅哥天才作家雀宫快斗便利商店行窃,接受辅导」的标题。
不要啊啊啊啊啊!
我不要被人称为小偷作家啊啊啊啊啊!
与其活着受辱,还不如一头撞向大楼直接驾鹤西归,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快斗?」
有人叫了我。
远子小姐提着百货公司的纸袋,一脸惊讶地站在大楼前。
「你们在吵什么啊?快斗?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远、远子小姐……!」
这时的我已经没有闲功夫担心自己丢人现眼了,我满脑子只想着要怎么脱离这个绝望的处境。
我死命地恳求远子小姐:
「你快帮我跟他解释,我是没必要偷东西的高额纳税人啊!否则我就要被抓去警察局了!快点救我啊啊啊啊!」
◇ ◇ ◇
一个小时后。
远子小姐在我家拼凑着被我撕破的跟踪狂恐吓信。
「哎呀,竟然说『如果不让清花和业平结婚我就要诅咒老师』,太可怕了。」
她坐在地板上,俯身读完信,震惊地说。
我盘腿坐在一旁,面红耳赤地大口扒着远子小姐去百货公司的北海道特产展买来的海胆鲑鱼子蟹肉便当。
多亏有远子小姐居中调解,我才没被便利商店的店员拉去警察局,但我却得向她供出至今发生的事。
「哎呀,竟然有这种事!」
远子小姐吃惊得睁圆了眼睛。
「可以让我看看那封信吗?」
接着她就拿撕碎的信玩起拼图游戏。
「……这封信不是远子小姐写的吗?」
我沉着脸问道,她一听就愕然地望着我。
「咦!你以为信是我寄来的吗?」
「因、因为……信上提到还没发售的十二月号连载内容……」
远子小姐生气地鼓起脸颊,朝我逼近。
「太过分了!快斗!你竟然怀疑我!我才不会用这么迂回的手段叫你改稿呢,我一定会当面说出来的!」
「……对、对不起。」
我的确怀疑过她、对她大吼,而且她在我快被抓去警察局时出手相救也是事实,所以我只能红着脸低头道歉。
啊~~~妈的,真希望地上有个洞可以钻进去。
突然间,有个软软的东西贴在我的头顶。
我惊讶地抬头,远子小姐摸着我的头,温柔地微笑。
方才她还像个孩子似地发脾气,如今却像姐姐或母亲一样,一脸慈祥地望着我。
她实在靠得太近,我慌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她以清澈悦耳的声音说:
「你是因为这样才会写不出稿子吗?一定很不好受吧?」
这句话的语气温柔得让我好感动。
「我告诉你,快斗,我很喜欢你的故事,这是真的。我第一次读业平系列时,就觉得这个作者一定很喜欢写作,也很爱阅读,感觉是从小就熟读古文和文学的人呢。
这个作者今后一定还会再继续成长。
可以从旁协助他真是太开心,太美妙了。」
远子小姐这番话逐渐浸透了我的心房。
我先前并不信任远子小姐。
所以才会担心害怕,才会那样生气。
咦……我好像变得怪怪的。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
哇啊啊啊啊!我是怎么了啊!
我小时候似乎有过同样的经验……
对,是在镇上的小图书馆……
不、不行!不要再想了!我早就将过去埋葬了啊啊啊啊!
在我手足无措时,远子小姐露出干劲十足的眼神对我说:
「快斗,别再一个人默默地烦恼,我会帮你抓到凶手的。」
◇ ◇ ◇
隔天的午后。
我抱着褐色的大信封,戴着墨镜遮遮掩掩地来到便利商店。
站在柜台内的是个女店员,昨天把我当成小偷的男店员正在将三明治摆上货架。
我尽量不引人注目,悄悄走到柜台前,拿出信封。
「这个请在明天下午送到。」
我在收件人的字段写了熏风社,内容物一栏则是写上「业平凉人系列<潜血篇>一月号」。
女店员在寄货单上盖章,然后将收执联交给我。
「货物已收,谢谢您。」
爽朗的声音将我送出店外。
『我会帮你抓到凶手的。』
昨天远子小姐在我家这么说。
『从信的内容判断,凶手一定看过还没发售的十二月号。
发售日是两周后,目前只有少数人能读到十二月号的业平系列原稿。
头一个就是作者快斗。』
远子小姐开玩笑似地指着我。
『怎么可能是我啊!』
我抱怨道,远子小姐笑了出来。
『然后是快斗的责任编辑,也就是我。』
她纤细的手指朝向自己。
『真、真的是远子小姐吗?』
我瞪大眼睛,她又沉稳地笑了。
『此外还有总编佐佐木先生、副总编但马先生、校对渡边先生、插画家吐司块先生。』
『原稿登上杂志之前要给这么多人看过?』
『是啊,因为大家必须同心协力做出好书、好杂志。』
她笑着说。
『你的原稿已经定稿了,所以印刷厂的人也看得到。中介和书店的人倒是还没办法看到。』
『所以凶手就在编辑部和印刷厂之中啰?』
远子小姐缓缓摇头。
『不,依照我的想象,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想象?』
我好奇地发问,远子小姐露出温和而睿智的眼神回答:
『对,这不是推理,而是想象。我们明天就来问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吧。』
好慢!远子小姐什么时候才要来啊?
我在自家客厅里来回踱步,等着远子小姐。
我依照远子小姐的指示,去便利商店寄出一月号原稿之后,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快斗,你在家里等着就好。如果我的想象没错,今天就能解决这件事了。』
远子小姐愉快地这么说,可是她也太慢了吧!
黑猫悠悠哉哉地在我的脚边吃着小鱼干。
这家伙跟上次一样,又从阳台跑进来。小鱼干是远子小姐拿来的,她说「不想再弄坏计算机的话就咬着这个忍住吧」。
「喵~」
黑猫抓抓我的脚趾。
「还要吃?真是的。」
它的主人到底在搞什么?竟然让猫跑到人家家里讨东西吃,根本没教好嘛。
我从袋子里拿出小鱼干给猫吃,它吃完还继续舔我的手指。
「你太爱吃了。我不会再给你啰。」
是说我怎么还有心情跟猫玩啊!
远子小姐到底在干什么啦!
我焦急地握紧小鱼干的袋子,此时玄关传来开门声。
远子小姐!
我急忙跑去,看见头发扎成一束、戴着帽子和眼镜的远子小姐对我微微一笑。
「快斗,让你久等了。」
接着她向我介绍站在她身后那个垂头丧气、身穿便利商店制服的年轻男人。
「他就是寄信给你的人。」
◇ ◇ ◇
男人的名字是梨本守。
我一离开便利商店,梨本立刻走进柜台,在预定寄送货物的放置处拿走我的信封,然后就要走向后面的房间。
『你拿那个信封做什么?』
远子小姐叫住他,把他吓得惊慌失措。
『你就是寄信给快斗的人吧?大楼的防盗摄影机拍到你把信投入信箱的画面了。』
她这么一说,梨本就乖乖认栽,小声地说「对不起」。
其实远子小姐并没有看过大楼的监视摄影画面,她只是猜测「凶手在便利商店里」所以设下这个陷阱。
『交稿给编辑部通常都是在网络上寄电子文件,不过作者校对是要把红笔批改过的纸本原稿寄回编辑部,而快斗一直是利用对面的便利商店寄东西给编辑部。
所以说,便利商店的店员也有可能看到发售前的原稿。
快斗经常在网络上邮购,付款也都是靠便利商店。
缴费单上印有雀宫快斗这个名字,还有他的住址。这名字很少见,所以只要读过快斗的书,一定会发现他是作家。看到地址上写的大楼名称,就知道是对面那栋大楼,你在上下班或休息时间随时都能过去投递信件。
因此你知道快斗买了特大美乃滋猪肉便当、晚上戴着墨镜出门,而且只要假装整理杂志,就能从窗口看见他踩到狗屎、在可燃垃圾回收日丢了日光灯管,因为快斗的华丽穿着很好认。』
真希望她说我是因为又高又帅所以好认……
远子小姐最后微笑着说:
『这不是推理,只是我的想象罢了。』
不过这位女编辑的「想象」确实猜得分毫不差。
「对不起!对不起!」
梨本跪坐在我家客厅的地上,不断道歉。
他要拉我去警察局时的凶狠表情已经荡然无存,我几乎要怀疑他有双重人格。
「不用这么害怕啦,我和快斗都没有生气,只是想弄清楚原因罢了。说不定我们还能帮上你的忙呢。」
远子小姐体贴地说。
我很想说我可是气炸了,但是梨本已经吓到说不出话,所以还是算了。
「梨本,你为什么要写信给快斗呢?」
在远子小姐温柔的询问之下,梨本含着泪说:
「呜……对不起……可是我如果继续袖手旁观,业平一定会抛弃清花,我好怕连我也没办法再见到清花,怕得不得了。」
「小说人物本来就见不到啊!你是会把电玩游戏角色当作老婆、甚至举行婚礼的那种人吗?快醒醒吧。」
「不、不是啦!清花真的是我的女友,我们是从半集前开始交往的!」
「妄想也得适可而止吧。」
「快斗,别再插嘴了。」
远子小姐面带笑容制止了我。不会看气氛的黑猫又跑来抓我的脚,讨小鱼干吃。
「不好意思,梨本。原来你的女友也叫清花啊?真巧。」
「是啊,她的名字和雀宫老师小说里的清花一样,也是写做清水的清,花朵的花,而且她和小说里的清花一样,是个开朗温柔又率直的女孩。」
梨本望着远子小姐,红着脸极力赞美。
看来他真的有个名叫清花的女友。
没想到这个软弱又庸俗的家伙也交得到女友。
「从雀宫老师国中三年级出道开始,我就是他的书迷了,业平系列我全都买了初版,还会靠便利商店进货的杂志追连载小说的进度。业平帅气坚强又机智,也很有女人缘,是我的理想目标,我过年时还曾经在绘马写下『希望下辈子变成业平』的愿望。」
「哇!这真值得开心呢,快斗。」
远子小姐兴奋地双手一拍,我却冷眼望着他,在心中吐槽「别把这种愿望写在绘马上」。
梨本热情地继续说着:
「我和清花是在今年七月认识的,杂志刊登出<潜血篇>第一回,业平在花店认识清花也是那一天的事。
我虽然对远子小姐大发雷霆,其实还不能确定写信来的就是她……可是我想得到的嫌犯只有远子小姐,而且我问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业平系列时,她显然吓了一跳,语气变得吞吞吐吐,眼神也很惶恐……啊啊啊啊!烦死人了啦!
「随便啦,我不管了!」
谁管编辑要怎么啰唆,以后我只写自己想写的东西。
我倒在沙发上,忿忿不平地抱着靠垫。
当时我正回忆着雀宫老师写的精采故事,模仿业平走在无人的黄昏之中,突然有一条蓝色手帕从天而降。有人从一旁的木造公寓二楼喊着「对不起』,我一抬头就看到清花。」
「太美了!好罗曼蒂克啊,简直就像《伊势物语》的情节。」
远子小姐听得很入迷。
这个年代还有人会因为捡手帕而爱上人家吗?我正想吐槽,却突然想起业平和清花相识的场面也是业平在花店前捡到蓝色缎带,接着清花就出现了。
「我对清花一见钟情,听到她的名字以后更觉得这是命中注定。我们就这样开始交往了。」
「原来真的有小说般的恋爱呢。」
远子小姐发出了甜美的叹息。
女生是不是都对这种超现实的桥段没抵抗力啊……
梨本听得开心又害羞,但是没多久就露出悲伤的表情。
「清花最近变得有点奇怪,好像刻意在躲我,还叫我不要去她家,而且只有月底能约会,打电话过去也是立刻切换到语音信箱,传简讯她也不回,让我好担心。」
我看她一定喜欢上别人了,但我没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不久前,我把整套业平系列借给清花,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书,请她一定要看。清花也说既然是我喜欢的书,她不可能不喜欢,就高高兴兴地收下,后来却完全不和我联络……」
「会不会是快斗的小说不合她的胃口?」
远子小姐的喃喃自语刺穿了我的心。
这句话太伤人了吧,远子小姐。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问她是不是觉得小说很无聊。」
「喂!干嘛问这种问题啊!没礼貌!」
「清花说木是,她觉得小说很精采,还去图书馆找杂志上的连载来看。」
「你这个女朋友很不错啊。」
梨本像是没听到我的评论,只顾着唉声叹气。
怎么?他女友说我的书很精采,他有什么不满吗?
啊!对了!我懂了!他女友本来只是喜欢小说,看到封面折口的作者近照之后,却爱上了我这个天才作家!
和我这种身兼模特儿和明星作家的有钱人相比,男友简直和田里的稻草人没两样,她一定是因为这样所以无法继续和男友交往下去,就渐渐地疏远他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真抱歉,梨本。但我也很无奈啊,是你不该随便把我的小说推荐给女友。结果你竟然迁怒到我身上,寄信来骚扰我这也太窝囊了吧。
我正在为自己做出的结论感叹时,梨本哭丧着脸开口说:
「清、清花说她看了业平系列以后,很担心我哪天也会冷酷地甩掉她。」
「什么?」
竟然有人会因为这种理由和男友分手?
远子小姐也睁大了眼睛。
「呜……她说杂志连载里的业平和清花现在打得正火热,不过清花迟早也会像其他人一样被业平甩掉,她没办法承受这种事,所以想要先让自己习惯没有我的生活。她讲这些话的时候看起来好坚强……」
她该不会本来就很向往爱情悲剧吧?
「呜呜……如果业平甩了清花,说不定我的清花也会从此消失,我担心到晚上都睡不着了。」
梨本用力地吸着鼻子。
后来,他在便利商店打工的时候遇见我。因为看过作者近照,所以他立刻认出我是业平系列的作者。
发现送货单上写的是「作者校对」,他就毫不犹豫地偷走信封,打开来看。
当他看到业平决定疏远清花时,简直是晴天霹雳。
再这样下去业平就要抛弃清花了!
这么一来,我和女友的关系也要结束了!
梨本和女友一样爱胡思乱想,他为了自己和女友的幸福将来,决定阻止业平抛弃清花,因而写信给我这个作者。
「我已经是狗急跳墙了,我实在想不到其他方法。对不起!」
看他畏首畏尾低头道歉的样子,我还是很想让他亲身体会一下突然收到那种怪信的心情。
「可、可是信寄出去以后,雀宫老师还是像个没事人一样跑来买特大美乃滋猪肉便当,害我更着急了。」
这跟特大美乃滋猪肉便当有什么关系?
「看到雀宫老师偷走杂志时,我很兴奋地想着,或许可以抓住老师的弱点,威胁老师帮业平和清花写出圆满的结局……」
原来如此,所以他当时才会那么凶狠。
如果远子小姐没有出现,他一定会对我任意提出要求。
「真的很对不起!」
梨本把额头贴在地板上。
「没关系啦,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你只是太爱清花,不想失去她。《伊势物语》的业平也曾为了禁忌的爱情而犯罪呢。」
远子小姐已经完全陷入平安时代爱情故事的世界了。
难道拿爱当挡箭牌就能为所欲为吗?啧啧。
「我想让清花过得幸福!清花的个性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清纯洁净,她爸爸已经到了癌症末期,妈妈罹患肺结核,姐姐需要移植心脏,哥哥经商失败被流氓讨债,还有正在读小学的弟弟和幼儿园的妹妹,她早上要去面包工厂,白天去公司上班,傍晚在宅急便当客服人员,晚上还要去小酒店打工洗盘子,一个人独力支撑全家的开销呢!
我在她的生日、圣诞节、过年、情人节、白色情人节还有女儿节送过她名牌包包、手表或首饰当礼物,但是她都舍不得拿出来用,她是这么谨慎自制的人呢!」
「为什么情人节也要送礼啊。一般不是女方该送的吗?」
「呜……我不能让工作辛劳的清花送我礼物啦。可是清花即使背负了那么沉重的家计,还是亲手做了心型巧克力送我呢,味道很像乐天加纳巧克力,有甜甜的牛奶味。」 |
那只是加热融化乐天加纳巧克力再放到百圆商店买的模子里做成的吧?
「虽然只有月底能见面,但她真的很爱我。我希望至少可以继续维持每个月见一次面的关系。」
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每个月一次?就连搞婚外情的人约会次数都比他们频繁吧?
「我们每次去餐厅约会,她都是吃完饭就走了……不过她跟我说过,会让她想要携手共创家庭的男人只有我一个。她还说,如果奇迹发生,业平和清花真的结婚了,我们也要在高原上的小教堂举行只有两个人的结婚典礼。」
吃完饭就立刻走人,这……
梨本攀住我的腿。
「雀宫老师!拜托你!请你成全我!写出业平和清花结婚的情节吧!」
我立刻一脚踹过去。
「你是白痴啊!我写的可是帅气的冷硬小说耶!又不是热恋情侣的青春爱情喜剧!我看你根本是被骗了吧?」
「咦咦咦!」
梨本跌坐在地土,一脸愕然。
远子小姐原本一直沉浸在平安时代爱情故事里,如今脸色也蒙上了阴影,她镇定地说:
「梨本,可以让我们看看你女友的照片吗?」
「好、好的。」
梨本打开手机。
「这就是清花。」
「!」
「!」
我和远子小姐同时愣住,在一旁看着的黑猫也竖起尾巴「瞄!」地大叫。
出现在屏幕上的是身穿低胸华丽衣服、头发尾端卷翘的妖艳女人,她贴在嘴边的手指上还贴满银色蓝色的宝石。
「你铁定被骗了啦!她怎么看都像是会玩弄男人的女人吧!指甲几乎长达两公分的手要怎么洗盘子啊?用常识来想也知道不可能吧!」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梨本再次大吃一惊。
这家伙真的完全没发现吗?
远子小姐稍微贴近梨本。
「梨本,你的发薪日是在月底吗。」
「……是、是啊。」
「她向你借过钱吗?」
「……呃,我几乎每个月发薪日拿到钱之后都会借她。」
「你下次叫她把包包和首饰拿出来用吧。」
「这、这个……我跟她说过好多次了,她都不肯。」
一定是早就拿到当铺或是网络拍卖换成现金了。
「你曾经突然去她家拜访吗?见过她的家人吗?」
「我看过她爸爸、哥哥,还有叔叔……每个看起来都很粗俗,和她长得不太像……」
梨本越讲越小声。
想必他的心底早就已经起疑了。
但是他始终不肯承认,依然认定他和女友的问题是业平造成的。
远子小姐看梨本垂头丧气的模样,将白皙的手轻轻按在他的肩上,诚恳地说:
「她背叛了你的信任,你们还是分手吧。」
「不、不行啦,我没办法和她分手。」
梨本吸着鼻子猛摇头。
「只要站在她面前,我的脑袋就会变得一片空白,她说个几句话,我的心就摇摆得像是在跳草裙舞,完全没办法思考。我根本把她说的话当作圣旨,怎么可能和她提分手啊!」
他呜呜地哭,苦咸的泪水滴到地上。黑猫舔了几口,就嫌恶地皱起脸孔。
远子小姐又温柔地说:
「别担心,快斗可以教你怎么和女友分手。」
我吓了一跳。
「远子小姐!你在说什么啦?」
「快斗可是创造出业平凉人的作家,甩女生的专家,一定可以帮上你的忙。」
喂!
「真、真的吗……」
梨本泪如雨下地看着我。
他的模样就像一只被雨淋湿的绒鼠。
「呃……这、这个嘛……」
远子小姐粲然一笑。
「梨本,《伊势物语》的业平和快斗笔下的业平都是在一次次的分手经验之中逐渐成长的,你一定也能迈向未来。快斗,你说是吧。」
看到那花朵般娇媚的笑容,我只能尖声地回答:
「是、是啊,交给我吧。我雀宫快斗堪称是甩人专家,我一定会教你最帅的分手招式。」
◇ ◇ ◇
后来我满头大汗地在我家客厅举办了「潇洒分手招式」讲座。
其实我的脑袋已经糊成一片,根本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
我只是担心拒绝或推托会有辱我帅哥作家的名号,所以尽力施展出浑身解数。
远子小姐还亲自扮演清花,实际演出分手场面,我们激烈讨论要怎么分手最有戏剧性。
总之我真的是拚尽全力。
两天后,我看到梨本一脸开心地站在便利商店的柜台里。
他说顺利地和女友分手了。
「甩掉女友的感觉真是太棒了!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业平那样的冷酷帅哥,心情超舒坦的!」
他得意洋洋地说。
希望他以后不会变成讨人厌的家伙。也罢,看他个性那么软弱,下次应赌还是会认真地谈恋爱吧。
我也依照远子小姐的提案修改好连载原稿了。
「写得太好了!业平的内心纠葛让人看得好难过、胸口好痛。小学时代的业平也好活泼好可爱,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魅力呢!读者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她眼睛发亮,说得兴奋不已。
◇ ◇ ◇
「唉……」
所有事情都解决了,应该可以恢复我原本的帅气闪亮和平生活,我却靠着墙壁伸直双腿,坐在地上叹气。
「怎么了?快斗?你看起来好没精神。」
听远子小姐这么一说,我更消沉了。
我感觉全身无力,忍不住说出丧气话。
「……老实说……我从来不管读者看了我的故事会怎么想或是怎么评论……我只会写自己觉得精采的故事……如果别人不喜欢,那是因为他们的品味本来就和我不同,我没必要特地讨好他们……我最怕的是自己的心情受到影响,害得本来能写的东西也写不出来了。
我真的……很害怕。
不过……我写的东西还是会被人解读成完全偏离我期待的模样,还会对别人造成强烈影响……」
现在的我看起夹一定窝囊透顶。我觉得好丢脸,头都抬不起来了。
远子小姐默默地听我抱怨。
「……以前无论陌生人怎么讨厌我、骂我,我都不以为意……现在这些事却突然变成真实具体的切身之痛……我好怕……」
看到网络上那些讥讽,像是「没有实力」、「很无聊」、「快点消失吧」之类的,或许我不是真的完全不在意。
或许我只是觉得被陌生人的几句话刺伤太丢人,所以才假装不放在心上。
读者和作家之间有一道铜墙铁壁,读者没办法跨到这边,作家也过不去那边。
可是,墙壁的另一边的确有人在看我的作品,产生某些感受。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拥有自己的人生,还有各式各样的价值观和想法。
我一想到或许真的有人像梨本那样,会因为我写的故事而受害、怀恨……
心情越来越差,身体变得像石头一样僵硬沉重。
唉,真的太窝囊了。
远子小姐一定也很伤脑筋吧。
这时,身边传来温暖的语气。
「这种时候只要吃点甜食就行了。我带了珍藏的点心,虽然有点舍不得,还是给你好了。」
听见那开朗柔和的语气,我忍不住抬头。
眼前有东西纷纷落下,粉红色、蓝色、橘色、薄荷绿、天蓝色,各种颜色的信封如雪片撒下。
随着悦耳的沙沙声,各种柔和的粉彩色调像彩虹一样摊在我的腿上。
我惊讶地张着嘴,远子小姐弯腰屈膝站在我面前,露出甜美的笑容。
这些……这些信不就是我上次想要丢掉的读者来信吗?
「你该不会又打算丢掉吧?」
远子小姐神情戏谑地问道。
「如果你要丢,我还是会再捡回来的。这些信真的很甜很美味喔,你看,像是雪奈的这封信。」
远子小姐拿起浅粉红色的信封。如涓涓细流般的清澈声音从她的唇中流出。
「快斗老师,您好。我是热爱快斗老师作品的国一女生。我第一次读快斗老师的作品,是在我家附近的小图书馆。
看到《硬派高中生》这个书名,我本来还觉得莫名其妙,但是看了几页就完全沉陷其中,一直站在书柜前看快斗老师的书,不知不觉地站了两个小时。」
我狐疑地说:
「这是你编的吧?」
远子小姐轻轻一笑。
「不是,全都是这封信上写的。还有百合惠的信、翔太的信、小泉的信,也都像金平糖一样甜美喔。
她说着说着,又闭上眼睛背诵信件的内容。
「快斗老师,我也想成为像老师一样厉害的作家。到底要怎么写出那么帅、那么动人的故事呢?我晚上躺在棉被里看老师的书,明知应该要睡了,却一直没办法把书放下。」
「我好喜欢业平,他虽然很酷,却也有点温柔,我最喜欢他这个地方了。」
「快斗老师您好,这是我第三次写信给您。我觉得业平系列是很特别的作品。我现在才十岁,不太懂业平为什么老是和女生分手,为什么喜欢人家却那么冷漠,可是思考这些事也很有趣。长大以后我还要再看业平系列。」
「老师,请保重身体这样才能写更多精采的故事。我很期待老师的新书。」
清柔的声音,甜美的话语,逐渐渗透我的心。
我拿起腿上的信封,读着信纸上的可爱浑圆字体。远子小姐清脆的声音如同艺术女神缪思的喃喃细语,和信上的文字合而为一。
我的视线会变得模糊,一定是因为太累了。
心中会充满温馨的感受,一定是因为我变得软弱了。
可是我以前也有过这种感觉,仿佛有种柔软的东西包围着我、保护着我。
那是我升上国中以前,还没长高时的事。
当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
那时我已经五年级了,身材却矮小得像一二年级学生,个性也很懦弱,稍微一点小事都会让我难过得要命。
班上的老大盯上我,动不动就嘲笑我,叫我小矮子或小短腿,不是使唤跑腿就是拳打脚踢,但我还是不敢反抗,只能躲起来暗自哭泣。
那一天,我又被他踢倒,跌破了膝盖。
我很伤心地想着这种生活不知要持续到哪一天,身边没有同伴,自己又这么弱小,根本无计可施……一边不停走向陌生的道路。
我很想走得远远的,可是小孩的脚程不快,结果只走到邻镇的破旧图书馆。
有个漂亮的大姐姐在这里打工当图书馆馆员。
就是她告诉我《伊势物语》描写的是一位迷倒众生的英俊贵公子。
——无论皇上、皇后、男主角的青梅竹马,甚至是侍奉神明的斋宫都爱上了他。
——故事里的每一首和歌都很美。
——「春日野兮生紫草,乱我心兮似忍折。』
——意思是我的心情乱得如同用春日野的紫草染出来的复杂图案。很迷人吧?
像是在唱歌似的,她眉飞色舞地用开朗温柔的声音吟诗。
她选择来图书馆打工,是因为很喜欢书。
只要谈起书,她的眼神就变得好明亮,脸颊泛起粉红色,语气也变得很愉快,我最喜欢看她这样了。
她打工时都穿着长及胸口的奶油色围裙,柔顺美丽的茶色头发扎成两束马尾。
这种扜扮比披散头发看起来更稚气,更亲切,我好爱这种发型。
但我不好意思说出来,所以故意批评:
『这是小孩的发型嘛。』
『会吗?我倒是很喜欢呢,也不会妨碍到工作。而且这样不是很复古吗?』
她指着自己的马尾嫣然一笑。
——很有文学少女的味道吧?
在胸前摇曳的柔顺马尾。
甜美的眼神。
我的脑袋热得几乎冒烟,心情乱得就像《伊势物语》第一首和歌描述的那样。
那是我的初恋。
如今在我面前微笑的远子小姐,仿佛和那个图书馆大姐姐的身影互相重迭。
为什么我看着远子小姐就感到心痛?
为什么我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好熟悉?
黑猫撒娇似地喵喵叫着。
怎么会这样?远子小姐和她好像!
我越想越害羞,脑子也迷糊了,慌得不知所措。
「何、何必把信带来,我都说我不要了。」
我转开头,故作冷淡地说。
远子小姐和那个图书馆大姐姐一样张着闪亮有神的大眼睛,带着亲切微笑回答。
「因为我是『文学少女』嘛,我不能擉占这么美好的文字啊。」
——很有『文学少女』的味道吧?
心脏几乎快要爆炸,我极度地震惊、混乱、慌张。
如果是平时,我一定会立刻吐槽说哪有二十岁以上的文学「少女」,此刻却心跳不已,无法抑制悸动。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不妙!大事不妙了!
我为了掩饰红得像煮熟章鱼的脸……
「突然觉得头好痛!」
我一边说一边低下头去,用双手抱住。我此刻的心情已经像紫草染出的复杂图案一样烦乱纠结了。
青涩作家和文学少女编辑 青涩作家和绯闻淑女 (Scarlet)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酸酸甜甜的,而且很悲伤,让人胸口闷得难受。」
她笑着这样说过。
在小镇的老旧图书馆里。
在奶油色的围裙土,茶色马尾轻轻摇晃。
她抱着几本书,开玩笑地继续说:
「跟快斗说这些话或许还太早了点。」
我好不甘心,气得晚上都睡不着。
◇ ◇ ◇
「哇塞,出道第二年已经出版十二本书,真了不起!销售量不但没变差,反而一直往上攀升,改编动动画和连续剧的DVD和蓝光DVD的销售量也太惊人了!俨然就是当今最受瞩目的新作家啊!」
「我女儿也是雀宫老师的昼迷喔,她本来很期待由雀宫老师来饰演业平,所以很失望呢。」
「真是个好点子!下次改编电影时就请雀宫老师来担纲演出吧!」
「这样书迷一定会变多喔,雀宫。」
熏风社的高层人士围着我高声谈笑。
目前正值新年。这一晚熏风社在巿内某间高级饭店的大厅举行派对。
我这个系列销售量总计超过五百万本的当红作家当然也受到邀请,所以才会在此听这些挺着大肚子的叔叔们热情赞美。
不过我早就被人捧习惯了。
毕竟我是那套畅销书系业平凉人系列的作者,又是男性时尚杂志模特儿,年轻人心目中的教主嘛。
其他人也交头接耳地说:
「你看,那是雀宫吗?」
「咦?你是说那个才十七岁的高中生作家?哎呀,真是个美男子!」
「他写作的速度也很快呢,三天就能写五百张稿纸,而且还很卖座。可恶,真教人羡慕。」
就是嘛,就是嘛。
我的文思敏捷、销售火红、外型抢眼都是无可质疑的事实。
「有件事只能趁现在偷偷告诉你,我们颁奖给你的投稿作品真的很冒险。不过,毕竟有井上美羽的前例嘛。」
有个高层人士面有得色地说。
听到井上美羽这个名字,我的嘴角突然抽动。
「他出道时简直是势如破竹,那本得奖作品《仿若青空》的单行本和文库的合计销售量在去年已经突破一千万本了。我们计划再选个国三的得奖者来创造第二次奇迹,不过你的小说实在很像少年漫画的剧本,我们一开始还满担心的,所以才先颁个特别奖看看情况。
结果真是太出人意料……不,完全符合我们的期待啊!原来当今的年轻人能接受那种作品啊。总之你今后也继续努力,朝着井上美羽第这个目标迈进吧。」
我的嘴角一再抽动。
不管这个大叔是编辑部长还是什么玩意儿,总之都太没礼貌了。
颁个特别奖看看情况?
朝井上美羽第这个目标迈进?
那种一本正经描写什么恋爱什么梦想的软趴趴人妖小说,怎么能和我这帅劲逼人的业平相比咧!
可是每个人都三句话不离井上美羽,真是气死我了。
虽然业平系列的第一集销售量只累积到一百五十万本,不过+年后一定能超过两千万本。无论是井上美羽还是谁都别想超越我!
那些高层人士离开后,我还是满腔怒火,誓言一定要打倒井上美羽。
对了,井上美羽应该也受邀出席这场派对了吧?
也就是说,那家伙现在就在会场?
我开始东张西望。
井上美羽会是哪一个人?是那个一脸蠢样的胖子吗?还是那个长得像骆驼的傻大个?或是那个戴眼镜的弱鸡?
反正一定是个远逊于我的丧家犬。
否则应该不会拒绝露面。
唔……这里人太多了,我实在猜不出来,每个粗鄙的家伙看起来都像井上美羽。
「雀宫,你在找人吗?」
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我转头一看,眼前出现一位身穿灰色西装,戴眼镜,温文儒雅的灰白发中年男子。
是总编佐佐木先生。
「啊,好久没问候您了。」
我在得奖后第一次去编辑部拜访时,也难免有些紧张。
那时佐佐木先生很亲切地和我小聊片刻,完全没有半点架子。
『你就是雀宫吧?恭喜你得奖了。」
他客气地笑着和我握手时,我十分感动地想着,啊啊,我真的得奖了呢。
虽然我认定编辑基本上都是没用的家伙,但仍然对他抱有相当高的敬意。
所以我在他面前一向很有礼貌。
佐佐木先生瞇起眼睛望着我。
「好久不见了,雀宫。你想见谁的话,我可以帮你找找看。」
「井上美羽来了吗?」
「井上?喔喔,听说他有事耽搁,不过晚点就会来了。你认识井上吗?」
「不认识,但是很想见一次面。」
我全身散发出斗志,但佐佐木先生依然和善地笑着点头。
「这样啊,原来你也是井上的书迷。那我看到井上来了就帮你们介绍吧,我还可以帮你要到签名喔,不过井上很害羞就是了。」
我真想大叫「这是天大的误会啊」!
鬼才是他的书迷咧!
我死都不会向他讨签名的!
「不用签名啦……」
我屈辱得满脸通红,语气也很僵硬,但佐佐木先生似乎误会得更严重了。
「井上是个脾气温和、为人谦逊的好青年,你不需要太紧张啦。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这么喜欢井上的小说昵。」
他说得很开心。
「那、那个,佐佐木先生,我先失陪了。」
我实在按捺不住,正要先行离去……
「井上来了我再带他去找你喔!」
他还一脸温和地对我这么说。
哇啊啊!根本彻底把我当成井上美羽的书迷了嘛!
我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窘样,赶紧低着头走开……
「快斗!我正在找你呢!」
有个开朗的声音叫着我的名字。
「远、远子小姐!」
我的心脏猛然一跳。
远子小姐今晚穿的是黑套装、白衬衫、白金细项链,打扮得非常优雅干练。她的头发盘起,旁边留了几绺鬈曲的发丝。
她看起来比平时更性感美丽,纤细白嫩的脖子也很耀眼。
简直是全会场里最美的女人啊。
编辑远子小姐的气质和我初恋的大姐姐很像。
自从两个月前发现这件事以后,我每次看到远子小姐、和她说话,心脏都会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可恶!难道真是因为「那个」吗?
这就是所谓的恋爱吗?
虽然远子小姐年纪比我大很多,可是我的经济能力比她好,要是结了婚我也有自信能养家。这样一来,远子小姐就能一辈子当我专属的编辑,只属于我一个人……我在胡思乱想个什么劲啊!
冷静点,冷静点。我努力安抚激动的心脏,装出酷酷的表情。
「你在找我?难道你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见我吗?远子小姐?」
脸往右偏四十五度。我对自己最满意的就是这个角度,这是我每天看镜子研究出来的心得,一定错不了。
远子小姐微笑着说:
「是啊,不过你很抢眼,一下子就找到了。」
堇花一般的笑容……这种形容在井上美羽的书里很常见。
我对井上美羽的小说没有半点兴趣,可是看到远子小姐,我就忍不住呆呆地想,啊啊,这真是堇花一般的笑容呢。
我对那本小说的女主角似乎多了一点点好感。
我还在痴痴地望着远子小姐,她却愉快地说: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也是我负责的作家,早川绯砂小姐。」
啊?
我以为现在是我们的两人世界,不过仔细一看,远子小姐的身边还有个表情冷淡的年轻女人。
她穿着红色小礼服,头发盘起。不过远子小姐的发型感觉比较清纯,而这个女人却弄了一大堆豪华的发饰和缎带。
她很明显地摆出一张臭脸,浓密纤长的睫毛强势地往上卷起,锐利的眼睛直盯着我看。
哼。
我也板起了脸孔。
「绯砂现在读大学二年级,是女大学生作家喔。绯砂的绯红系列和你的业平系列还在同一时期改编成连续剧呢。 |
」
我知道。
当时还有杂志做了特辑,叫什么「高中生作家和女大学生作家的连续剧对决」。
我那时也找了一本绯红系列来看,主角是一个外号叫Scarlet、脾气又臭又硬、高傲到欠揍的女大学生,和男配角的恋情不顺利时就说着「这个男人不适合我,明天再去找个和我相配的对象吧』,立刻又去找寻新恋情,让人看得很不舒服。
我上网查询故事大纲,发现Scarlet每集都会和新角色谈恋爱,搞出一大堆麻烦,然后丢出这句招牌台词:
『这个男人不适合我,明天再去找个最棒的男人吧。』
不过最让我不爽的是把早川绯砂本人炒作得比小说更红的宣传手法。
什么美女大学生作家啦、不输绯红系列主角的美貌啦,而且贴在电车上的宣传海报上,作者照片竟然占了比小说封面更大的版面。
我也看过她上综艺节目,试吃偶像明星做的料理,或是上猜谜节目当来宾回答问题。
显然是因为她没有作家该有的文笔,所以只能靠外表来推销,这种宣传策略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可是她却和我登上同一本杂志,而且顺序经常排在我之前,真教人火大。
我还考虑过把上个月的「早川绯砂封面特辑」的杂志样本折成一团丢进碎纸机,搅成碎片。
就某方面而言,她比井上美羽更碍眼。
这家伙的责任编辑竟然是远子小姐?
「绯砂,这位就是雀宫快斗。」
「……我知道。」
早川一脸不屑地瞄着我,用带刺的语气回答。
「就是在当什么时尚杂志模特儿,『还会写写小说』的艺人嘛。」
什么?
说我「还会写写小说」?
讲得好像我的正职是模特儿,写小说只是兼差似的。
「那个业界的巅峰都是十几岁的人,劝你还是趁早转型当演员吧,啊,就算转型好像也会很快消失呢,不过再怎么说也比写小说更有前途。」
这这个臭女人!她是指我写小说毫无前途可言吗?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说:
「感谢早川小姐的指教。你年过二十,在演艺圈里想必待得很辛苦吧?啊,『巅峰都是十几岁的人』是你的亲身体验吗?想用化妆掩饰年龄毕竟还是有极限的。不过你在演艺圈说不定很吃得开呢,因为自以为高尚的类型现在非常走红嘛。」
早川高高挑起了眉毛。
「我在『电视上』看过业平系列,什么硬派高中生的还真可笑,照理来说应该不可能上映,不过演员、导演和配乐倒是加了不少分呢。」
「说到早川小姐的绯红系列,我有天经过电器行时也稍微看了一下。那位女主角真是个大美女耶,让她来演主角,不管角色多么俗不可耐都不会惹人反感呢。啊,听说『连续剧的改编小说』也卖得很不错耶。」
「雀宫先生也是啊,『深夜动画的改编小说』可以卖得那么好,真教人羡慕啊。只要动画受欢迎,就算是平铺直叙地列出剧情大纲也可以变成畅销书呢。」
「早川小姐下次要不要干脆用自己的照片当封面啊?这样比较容易看出是艺人的著作,一定会卖得更好的。」
「……!」
我们笑容满面,措辞客气,但是对话过程不断冒起火花。
远子小姐惊讶地眨眨眼睛。
「真是的,你们两人都搞错了啦,业平系列不是动画改编小说,而且绯砂是作家不是艺人。当然,快斗也一样是作家啦。」
远子小姐向我们解释。
她是察觉到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试着打圆场?还是完全没发现我和早川对彼此怀着敌意?这真是个谜。
我们分别站在远子小姐的两侧,比刚才更凶狠地互相瞪着。
此时早川故意勾住远子小姐的手臂,以撒娇的语气说:
「远子小姐,再不去拿蛋糕就要没了唷。我们走吧。」
「咦?绯砂?」
「等一下!吃什么蛋糕,牛内卷才好吃咧!远子小姐!」
我挡住她们的去路,出一言反驳。
「眱?呃……快斗……」
「远子小姐,你比较想吃蛋糕吧?你最爱吃的是甜食吧。」
「喜欢的东西要留到最后才会更好吃,远子小姐一定明白这个道理。还是先去吃牛肉卷吧?」
「那、那个……我今天要负责招待作家,不能随便吃东西,所以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远子小姐露出苦笑说。
「我这客人都说没关系了,你就吃嘛,远子小姐。」
「你这样根本是职场霸凌嘛,远子小姐会很困扰的。」
「少在那里装乖孩子了。远子小姐,我想和你商量下次短篇的剧情,我们到那边去谈吧。」
「我也要!我正打算听听远子小姐对我这系列今后的发展有什么意见昵!」
「呃……」
远子小姐慌张地轮流看着我们两人。
「好的,绯砂的故事和快斗的故事我都会找时间仔细听的,我晚点再寄信通知你们日期吧。」
她像在教导不讲理的孩子似地微笑着说。
「啊,总编好像在叫我,我得走了。绯砂,快斗,你们好好享受吧。」
远子小姐说完便穿过人群,向佐佐木先生走去。
现场只剩我和早川两人。
早川不悦地说:
「都是你太烦人,吓跑了远子小姐。死高中生。」
「吓跑她的是你那惹人厌的声音吧?笨蛋女大学生。」
我也不客气地回嘴。
「惹人厌?我才想说你咧,你不只是声音,连眼睛鼻子嘴巴手脚,甚至连呼吸都更惹人厌一百倍。」
「那你就是我的两百倍。」
我们就像抢地盘的野狗一样恶狠狠地互瞪。
一旁那些参加派对的作家们都在享受美食、欢畅谈笑,只有我和早川绯砂周遭一带席卷着漆黑的漩涡。
早川下巴一抬,指着大厅的方向。
「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我一直有些话想和你说,我们去外面吧。」
「好啊,我也是看某人不顺眼很久了。」
门外大厅还是太惹人注目,所以我们在寄物处领回外套,来到饭店的庭园。
此处也可以用夹举办花园派对,不过现在只有我和早川两个人。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投射在石制的小舞台上。
这里有够冷的。
现在还是一月寒冬,跑来室外互瞪真是太冲动了。
不过早川身上只有布料很薄的小礼服和披风款式的外套,她一定比我更冷。
我光是看都觉得冷了,但早川仍是僵着脸伫立,仿佛死命忍住手脚的颤抖和鼻水。她的外套下襬和随兴垂下的鬈发都很戏剧性地摇摆着。
寒风从我们之间吹过。
早川像是看着毛虫似的,一脸厌恶地说:
「坦白说,从远子小姐开始当你这种人的编辑开始,我就很不高兴了。」
「我也一样,像你这种艺人作家竟然能找远子小姐当责任编辑,真教人不爽。」
「你才是艺人作家吧?动画DVD附赠每一集女主角的抱枕我还能勉强接受,不过最后一集送的竟然是作家的等身抱枕,这也太恶心了!到底想卖给哪种客群啊。」
早川极度厌恶地缩起肩膀。
「那是制作公司一直拜托「请务必让我们把老师的帅气照片做成抱枕』我才答应的耶!而且最后一集的销路明明是最好的,一大堆店家都卖到缺货。」
「啊啊,真讨厌,你的读者分明都是变态嘛。说不定是你写的东西太恶心、太低能,害读者都受到影响了。」
「你说什么!你的读者不是也会看着小说封面折口上的泳装照兴奋喘气吗!」
早川尴尬得连脖子都红了。
「那……那是编辑擅自决定的啦!又不是我主动要求的!」
「喔?真的吗?」
我嗤之以鼻,突然一个巴掌挥过来。
「好痛!」
我火气上冲,忍不住大吼:
「你这臭女人在搞什么啊!如果害我的脸肿起来,不能帮杂志拍照,我就要你赔偿一亿圆!」
「也对,你就是靠那张奶油小生的脸蛋来卖书的嘛。瞧你穿得像痞子一样,当那种花俏的模特儿,还得意洋洋地制作那种恶心的抱枕……雀川快斗!我跟你才不一样咧!」
早川显露出十足的敌意大叫,突然间,她好像要打喷嚏,但又扭曲着脸孔忍住,继续说:
「远子小姐也认同我的实力,对我抱着极高的期望,都是你这个靠脸吃饭的作家占用远子小姐本来要花在我身上的时间,最让我火大的就是这点!」
这家伙是什么玩意儿嘛!讲话老是这么自私!远子小姐又不是她的东西!
「读了你那种没内容、像注脚似的文章,连远子小姐的纯净都会被污染的!像你这种小鬼才配不上远子小姐呢!」
这句话让我的脑袋瞬间充血。
说我是小鬼?说我配不上远子小姐?
「现在这个时代女大男小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差个七八九岁又怎样?多多多多多得是和相差二十岁的女人结婚、共创幸福家庭、白头偕老的人呢!」
气死我了,呼……
早川目瞪口呆地望着还在喘气的我。
然后她惊疑不定地说:
「……难、难道……你想和……远、远子小姐结婚……白头偕老吗?」
她那愕然的语气听得我顿时满脸通红。
我冲过去抓住早川的肩膀,狰狞地吼叫:
「给我闭嘴!不、不准跟远远远远远子小姐说!要是你敢说出去,我我我我我就宰了你!」
我气急败坏,拚命口吃,早川依然惊吓地瞪大眼睛。
就在此时,旁边传来「喀嚓」一声,黑暗之中闪出一瞬光芒。
咦?喀嚓?
我们吃惊地往光芒望去,接着又是一阵刺眼的光线。
喀嚓!喀嚓!喀嚓!
花坛的草木后方传来几次按快门的声音之后,好像有人跑掉了。
「等、等一下,刚才那是……」
早川茫然地说。
我也跟着慌起来,手还抓在早川的肩膀上。
惨了。我正想宰掉早川的时候,竟然被人偷拍了。
◇ ◇ ◇
『文艺情侣诞生?
高中生作家雀宫快斗(十六岁)和女大学生作家早川绯砂(二十岁)在饭店幽会?
热情画面遭人撞破!』
隔天,报纸娱乐版出现了这样的标题。
报纸刊出的照片上,早川惊讶地睁大眼睛,我则是抓着早川的肩膀、上身前倾、(看似)和她脸颊相贴,仿佛正要把她推倒。
我想去便利商店买午餐,一走出家门就有拿着麦克风和摄影机的成群播报员和记者围上来。
「快斗!关于你和作家早川绯砂小姐正在热恋的报导,你有什么感想呢?」
「你们两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绯砂小姐比你大四岁,你会在意年龄差距吗?」
「你们常在公开场合接吻吗?」
不管我怎么解释我没有和早川交往,那只是参加出版社的派对,出去呼吸新鲜空气时碰巧遇到,当然没有什么接吻或是热情画面,但还是没人肯听。
就连去便利商店买饱足盐味鲑鱼便当的时候都被记者猛拍照,我只好逃命似地跑回家。
门铃叮当叮当的一直响,所以我把声音关掉,坐在沙发上猛抓头。
啊啊啊啊啊啊!混账!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偏偏是和那个傲慢的艺人作家传出绯闻?
假使和那个女人交往,地球上的全人类都会来买我的书,我也敬谢不敏。如果要我用尊贵的嘴去吻她那张嚣张的嘴,我宁可一死啊!
更何况我早就有心上人了……
我的脑海浮现出柔顺的黑发和堇花般的笑容,心头也跟着幸福地揪紧。
这时我突然惊觉。
远子小姐也看了那份报导吗?
出版社一定会收到消息,照这样看来,身为责任编辑的远子小姐不可能不知道,搞不好连远子小姐都得接受采访。
——请问你知道快斗和绯砂在交往的事吗?
——不知道耶,我好震惊啊。不过我的年纪比绯砂还大,而且编辑的职责就是培育作家的才华,所以我会抛弃私人情感,爽快地退出。
我想象着远子小姐静静地挥泪而去的模样。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是啦!我和早川真的没有什么,你别走啊,远子小姐!」
我坠入妄想的世界惊慌大叫时,那只黑猫还在一旁若无其事地吃着小鱼干。我看干脆剥了它的皮来做三味线吧?
正当我瞪着黑猫……
「你、你好……快斗……」
一个疲惫的声音传来,远子小姐随之现身。
「远子小姐!」
她回来找我了吗?我的情意真的传到她的心中了……
我还没从妄想中恢复,展开双手准备迎接远子小姐,看清楚她的样子之后却吓了一大跳。
她扎在颈后的头发松开了一半,深蓝色的外套掉了三颗扣子,里面的清纯针织衫和藏蓝色裙子也都变得皱巴巴的。
更令我吃惊的是远子小姐那副精疲力竭的模样。
「远、远子小姐,你……发生什么事了?」
「我在大楼前被媒体记者包围,差点上不来呢。」
她有气无力地说着。
「有、有受伤吗?」
「没事啦,只是被他们的声势吓到而已。因为我平时也很少搭客满的电车。」
远子小姐坐在沙发上,心情大概平静了些,她像是不想让我担心似地露出微笑。
「对不起,远子小姐!都是因为我被刊出那种报导,给你添了麻烦。」
「没关系啦。我的确有点吃惊,因为你们才刚认识呢,不过恋爱是自由的。」
「啊?」
才刚认识……难道她是说我和早川?
「我在派对上介绍你和绯砂认识时,你们都一直凝视着对方呢,想必两人都是一见钟情,真棒。」
看她陶醉叹息的模样,我不禁愕然。
不是啦!我们只是互看不顺眼,才不是什么一见钟情咧!
我错愕得嘴巴一开一合,说不出话,远子小姐却摆出一副「我都明白」的温柔微笑站起来。
接着她慢慢走向书柜,白皙的手指抽出一本厚重的精装书。
「《飘》——这是个篇幅多达丑本文库本,或是两本单行本的壮阔故事。作者玛格丽特‧米契尔是一九OO年十一月八日出生于美国乔治亚州亚特兰大的女作家。」
她突然轻声细语地说了起来。
「米契尔从二十六岁开始写这本世界名著……据说是因为她当时脚受伤,必须关在家里疗养。
她好像是从最后一章开始写的。
三年后,她的脚伤痊愈了,可是小说还没写完,就这么一直放着。如果六年后,也就是一九三五年,她没有碰到麦克米兰出版社的编辑哈罗德‧莱瑟姆,说不定我们就不会认识思嘉丽‧欧哈拉(注:Scarlet O’Hara,又译郝思嘉。)这位奇女子了。
这本书的出版过程众说纷纭,其中有个说法是,米契尔的朋友极力劝说,她才把还没写完的原稿拿给编辑看。听说原稿多得可以装满一整个行李箱呢!莱瑟姆看过之后,要求米契尔快点写下去,结果《飘》在一九三六年出版之后,立刻成了畅销书喔。」
什么?远子小姐在说什么啊?
她将《飘》下册紧紧抱在扁平的胸前,神采飞扬地说:
「啊啊,这本书就像大量牛肉加上切块的马铃薯、洋葱、红萝卜,再用爱尔兰黑啤酒细火慢炖而成的鲜亮牛肉浓汤呢!整锅热得烫舌,香气逼人,充满了在土地上扎根的人们的坚强和热情啊!
主角思嘉丽是文学史上个性最鲜明、最有魅力的女主角喔。
她是一个富裕农庄里的长女,又是社交界的女王,她对心思细腻、有艺术家性格的阿希礼始终情有独钟。阿希礼也受到思嘉丽强硬的个性吸引,却娶了和思嘉丽个性截然相反、温柔含蓄的梅兰妮。
思嘉丽赌气嫁给梅兰妮的哥哥查尔斯,但是后来南北战争爆发,查尔斯不幸战死沙场!守寡的思嘉丽在战乱之中独立撑起家庭和农庄,靠着智慧、魅力和坚强的个性勇敢地活了下去!当然,她和瑞德‧巴特勒(注:Rhett Butler,又译白瑞德。)的爱情故事也为这个作品增添了更多风采,是不可或缺的味道啊!瑞德和阿希礼不一样,他是个充满成熟男性魅力的坏胚子,就像令牛肉浓汤增添香气的苦涩啤酒一样,刺激了读者的感官。」
远子小姐好像兴奋到几乎开始转圈了。
远子小姐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是因为我和早川被人偷拍,让她打击太大吗?她刚刚像在祝褔似地说了「恋爱是自由的」,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悲伤吗?
啊啊,说不定远子小姐的内心正在哭泣呢。
远子小姐打开手中书本的封面,啪啦啪啦地翻页。
「最后一幕思嘉丽立志东山再起的情节也很感人,不过我更喜欢的是另一段。思嘉丽担心再付不出税金,重要的土地房子都会被没收,所以打算找瑞德帮忙。
但是她觉得穿着破旧衣服,一脸憔悴地去求人帮忙有失她的尊严,所以她用天鹅绒窗帘做了一件美丽的绿色洋装,打扮得漂漂亮亮,像女王一样抬头挺胸地去找瑞德。」
远子小姐朗声念道:
「思嘉丽一双碧绿眼睛看着嬷嬷。那双眼睛愉快而闪亮,如同在过去那段幸福的日子里经常让嬷嬷无奈兴叹的那个顽劣小姑娘的眼睛。」
「……思嘉丽大叫:「快上阁楼把我那个装了衣服纸型的箱子拿来。』她还轻推了嬷嬷一把,『我要做件新衣服。』」
远子小姐像思嘉丽一样眼睛发亮,「啪」的一声阖起书本。
「远、远子小姐……你该不会以为我和早川有什么私情吧?这都是误会啦,因为我……」
远子小姐愉快地看着我说:
「不用害羞啦,快斗。绯砂一直都很注意你唷,她听见我当了你的编辑时非常吃惊,后来每次见到我都会打听你的事呢。」
那只是因为她不希望远子小姐当我的责任编辑,一厢情愿地把我视为敌人,所以想要刺探敌情吧。
不过远子小姐却露出姐姐般的温柔微笑。
「我想你和绯砂一定很合得来,因为你们各方面都很相似。」
相似?
我跟那个自恋的女人?
到底哪里相似啊!我出道的年纪比她早多了,而且我写的又不是以笨蛋女大学生当主角的爱情喜剧,个性也比她正直谦虚一百倍耶!
这句话实在太超过了,我已经气得浑身颤抖,远子小姐还继续打击我。
「所以我会站在编辑的立场帮你们的恋情加油喔。」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一把揪住远子小姐的双肩。
远子小姐像杂志照片上的早川一样双眼圆睁。
「不是的!远子小姐!我不是害羞,事情真的不是那样啦!我喜欢的是……」
我正要全力喊出那个名字时……
磅!
玄关传来开门声。
远子小姐进来时可能没有上锁。
难道是那些媒体记者跑进我家了吗?
既然如此,我就在摄影机前宣布我真正喜欢的是这个人!我横眉竖目地转换成战斗模式。
「远子小姐!我会保护你的!」
不过伴随着啪哒啪哒粗鲁脚步声出现的却是头戴帽子、脸上戴着大眼镜和口罩的女人,打扮得活像是要去洒农药的村姑。
这家伙是谁啊?
远子小姐喃喃说道:
「绯砂?」
什么!
那个村姑摘下帽子、口罩和眼镜丢在地上,我的眼前赫然出现了怒气冲冲的早川绯砂。
「都是你害的啦!现在要怎么办啊?」
早川一来就破口大骂。
「为什么偏偏是跟你这种人传出绯闻?我对相差四岁的死小鬼才没有兴趣咧!你那时干嘛突然贴上来啊?」
「等一下!你说谁贴上去啊?」
「就是你啦!你明明抓着我的肩膀,张大鼻孔,把脸往我凑过来!」
「像个白痴一样张大眼睛呆在那边的又是谁啊?话说回来,是你先动手打人的耶,明明就是你在找我的碴!」
「你是说这都是我的错啰?推卸责任的男人最差劲了!」
远子小姐对吵得正凶的我们说:
「我再待下去好像会打扰你们,所以我先回编辑部吧。偶尔吵架的确可以增进感情,不过你们要适可而止喔。」
「等、等一下……」
「远子小姐,你别走啊!」
我伸长了手,慌得说不出话,早川则是哭丧着脸大叫。
不过远子小姐还是踩着轻巧的步伐走出大楼了。
「唔~~~~~~~~」
早川沉吟着。
然后她突然抬起凶器般的脚,朝我的屁股踢来。
「呜嘎!」
可笑的叫声从我的嘴里飞出。
「干什么啦!你这个色狼!」
「少啰唆!我今天本来计划好要和远子小姐一起去青山新开的咖啡厅吃午餐,讨论下次的作品,然后要去电视节目介绍过的蛋糕店,接着去青山墓园一边散步,一边讨论我们的将来耶!都是你这个瘟神啦!你光是活着都碍眼,竟然还敢暗恋远子小姐,真教人不敢相信!你这只害虫!臭猴子!死 |
猪哥!」
我打断了早川的谩骂。
「喂!你刚刚是不是说了很要不得的发言啊?『我们的将来』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蕾丝边吗?对远子小姐别有企图的人应该是你吧?」
早川对我抛来轻蔑的一瞥。
「不要把我和你相提并论,我是站在作家的立场,把远子小姐这位编辑视为最佳拍档。可是我那拍档竟然还得照顾像你这样的小鬼头……啊啊啊啊!我想到就生气!」
「啊?什么最佳拍档,会这样想的只有你吧?远子小姐的最佳拍档应该是我才对,她第一次来拜访我时就说过『我是业平系列的超级书迷,能当你的责任编辑真是太幸运了』。」
虽然我稍微改编了一些,总之大意就是这样啦。
「你、你说什么!远子小姐也对我说过『你的小说味道好甜好丰富,我很喜欢』呢!」
「哼,不管你再怎么吠,远子小姐负责的作家之中,无论人气、实力、销售量最高的都是我,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唔唔唔唔~~~~真让人火大!你凭什么说得这么肯定?」
「因为我是天才嘛。」
早川说不出话了。
她张着嘴巴,专注地凝视着我帅气聪明的脸,把手贴在额头上片刻,不知为何浑身颤抖,猛然抬头。
「跟你这种人认真说话都会头晕。既然如此,我们就来搞清楚谁才是远子小姐最棒的作家吧。」
她指着我的鼻子说。
「雀宫快斗,我要求和你一决胜负。」
「一决胜负?」
「没错,熏风社的网站下个月不是有短篇小说比赛的企画吗?」
「喔,你是说让读者在网络上投票决定名次的那个比赛?」
「在那个比赛里得到较多票数的,就可以拥有远子小姐最棒作家的名号。」
「很有趣,我接受你的挑战。」
我不加思索地回答。若用读者投票来决定,我是不可能会输的。
早川露出高傲的笑容。
「我要拿出我从出道前就开始酝酿的经济小说。告诉你吧,我绝对不会输。」
「哼,我看不过就是女大学生买点股票赚赚零用钱,结果和证券业精英在一起的爱情喜剧吧。」
我本来想激怒早川,但她依然挂着自信满满的笑容。
「走着瞧吧。你也要拿出有自信不会输给我的作品来比赛,否则就不好玩了。」
她说得意味深长。
「再会啦,我会好好期待结果的。」
然后她戴上眼镜、口罩和帽子,像在走台步一样矫揉作态地走了。
「哼,我也会好好期待你哭着低头说出『我认输了,雀宫大人』的那一天!」
◇ ◇ ◇
被誉为百兽之王的狮子即使是抓老鼠也会竭尽全力。
既然要赢,就得赢得彻彻底底。这正是王者的宿命啊。
网站要用的短篇早就写好了,但我放弃了那一篇,回头做起上网搜寻读者喜好的准备工作。
我详细调查了最近在网络用户之间评价最高的电影、连续剧、漫画和游戏,分析是哪些地方吸引读者,一边用笔记本电脑做笔记,思考要用什么手法挑动读者的情绪。
唔唔……一步登天的成功故事果然很受欢迎。这是最后来个大翻盘的圆满结局啊……可是在路边帮了不舒服的老婆婆就能变成大富翁,想得太天真了吧?
主角乍看是个没有任何长处的普通人,实际上却拥有神秘的力量,某天突然有个美少女迷上他,死缠着他不放,这种剧情似乎颇受好评。这不可能发生在现实生活吧?
描写兄妹禁忌恋情的漫画竟然可以卖到五百万本?这是哪个年代的爱情故事啊?
描写老人看护实态的争议作品得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这题材太枯燥了吧,真的有人要看吗?
「唔……全都找不出好灵感嘛。」
这些东西真的会受欢迎吗?
我关起计算机,展开实地调查。
我搭电车来到市内,走进一间大书店的五楼,仔细观察畅销区的书,还实际拿起来翻阅,研究销售情况。
《退休前存到一亿圆的方法》
这种东西也叫畅销书?年收入超过一亿圆的我实在无法理解。
我慢慢地晃到四楼,接着又到三楼。
当我观察着这里的畅销区时……
「呀!」
我不小心撞上别人。
「啊,对不……」
我正要道歉,抬起头来竟然看到早川绯砂。
她身穿香槟金色的大衣,贴身的黑长裤,脸上还戴着墨镜。
「你、你是雀宫?竟然还戴墨镜。」
「你不也是吗?难道你是在假扮艺人啊?」
早川一听就扬起嘴角。
「假扮艺人的是你吧,我是来搜集资料的。」
我一看,早川手上抱着四本像字典一样厚的书,书名都是什么经济学什么市场什么投资之类的词汇。
「你说要写经济小说,是说真的吗?」
「这还用问?」
「也罢,有些人光是找找资料就会满足了。」
「你说什么!」
早川挑起眉梢。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绯红系列的作者早川绯砂小姐吗?」
有个背着大背包,肥得像猪公一样的男人红着一张满是汗水的脸,急匆匆地说。
「我是绯砂小姐的忠实书迷,绯砂小姐上过的每个节目我都用DVD录下来了,杂志上的照片也会剪下来收藏呢。哇!本人果然更漂亮~那、那个,你可以帮我签名吗?」
这家伙满口说的都是电视节目、杂志这些和小说完全无关的东西,我想早川一定会生气。而且她那么重视时尚品味,一定很讨厌这种宅男。
不过……
「谢谢你,我好高兴。」
我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接着又怀疑自己看错了。
早川对那胖男人露出微笑。
男人从背包拿出笔记本和笔,她立刻接过来签了名。
「今后也请你继续支持。」
她以开朗的语气说。
那男人频频向她鞠躬,然后就走了。
「……原来你喜欢胖子啊?」
她立刻踩了我一脚。
「好痛!」
早川刚才的客气态度不知道都到哪去了,她一脸凶悍地瞪着我。
「才不是那样!只是……远子小姐经常告诉我要好好珍惜读者……」
早川大概也觉得刚才的表现很不像她的作风,所以噘着嘴别开了脸。
——有这么多的作家,他们却看了你的书,光是这样不就很值得开心了吗?
我想起远子小姐笑容满面地拿读者来信给我的模样。
是啊,远子小姐总是这样说。
看到早川这么认真地实践,我对她稍微有些好感了。以后如果在路上碰到热情书迷来请我签名,我也要亲切地回应。
「那个……不好意思……」
有个女生的声音战战兢兢地说。
这么快就来了?我摘下墨镜,转过身去。
「没问题,我会帮你们每个人签名的。」
「请问可以让开一点吗?这样我没办法拿书。」
什么!
穿着制服的少女从平台上拿了一本书,迅速地转身离去。
早川用不屑的语气说:
「……你果然是个笨蛋。」
「给、给我闭嘴!」
「唉,竟然跟这种人比赛,害我觉得自己也变蠢了。但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我要拿下压倒性的胜利给你瞧瞧。」
早川丢下高傲的宣示就走了。
「这是我要说的话才对!我一定要让你哭着认输!」
我也朝她远去的背影抛出必胜宣言。
◇ ◇ ◇
回家以后,我根据收集到的资料开始编排情节。
我花了一天来尝试各种组合,完成大纲。再花一天写成八十张四百字稿纸,再花一天来润稿。
历时三天,凝聚了我所有才能的杰作终于完成。
隔天远子小姐来我家讨论事情,我把一迭打印原稿交给她。
「远子小姐,什么都别说,直接拿这份稿子去用吧。」
「拿去用?你是说网站上的短篇企画吗?可是你已经交过稿了啊……」
「那份的确是杰作,不过这份更是超级杰作。相信我,收下这份原稿吧。」
我严肃地断言说道,远子小姐一脸困惑地看着我。
「总之先让我看看吧。」
她接过稿子,坐在沙发上读了起来。
第一页。
看见远子小姐美丽的眼睛愕然睁大,我相信自己一定能获得胜利。
第二页、第三页……远子小姐看着看着,身体渐渐前倾,额头冒出汗水。
她像是难以抑制心中的震撼,不时发出「呜」、「呃」、「不会吧」之类的声音,此外还不断眨眼,似乎不敢相信写在槁纸上的字,最后甚至感动到脸色发青。
「快……快斗……你真的要把这个放到网站上吗?」
「相信我吧。」
「可、可是……」
我朝对面的沙发探出上半身,紧紧握住远子小姐的双手。
「这篇小说和我们的未来有密切的关系。」
「我、我们?」
没错,如果我在网络投票之中得到声势空前的高票,打败了早川,我就要向远子小姐表白心意。
——远子小姐,我喜欢你,当我专属的编辑吧。
——可是我的年纪比你大耶。
——无所谓,就算你比我大二十岁,我的心中还是只有你一个人。
——我好高兴喔!快斗!
抱住!
我幻想着自己在夏天的高原上和身穿纯白洋装的远子小姐相拥,鼻血都快喷出来了。
为了打造我们光明灿烂的未来,我一定要用这篇小说来感召广大读者!
我像阿修罗一样全身散发斗气,目光如炬,远子小姐突然认真地问:
「快斗,这个故事是怎么想出来的?」
「我在网络上和书店调查过读者喜欢的剧情,再经过分析得来的。」
听到我这难掩睿智光芒的发言,远子小姐又讶异地张大眼睛。
「……快斗,你会参考读者意见来创作?」
「是啊,这才是能吸引读者的终极故事嘛。」
我露出充满自信的微笑。
远子小姐仍然认真地盯着我,然后像在沉思似地垂下眼帘……
「好吧。」
她抬起头来,轻轻放开我的手。
「总之我先收下,但是还不确定能不能刊出喔。」
「远子小姐!我相信你,所以也请你相信我,把这份原稿展露在读者眼前吧!」
我坚定地如此断言,远子小姐的表情显得很为难。
远子小姐离开后,那只黑猫又跑来讨小鱼干吃。
「尽管吃吧,就当是提前庆祝。」
我一边撒着小鱼干,一边在心中喊道。
等着我吧,远子小姐。
我拿到第一名之后,就会抱着和你一样高的花束去见你的!
◇ ◇ ◇
交往后的第一次约会要去哪里呢?要不要两人一起去温泉景点旅行呢?我在诸如此类的妄想之中度过三个星期。
我和早川的绯闻早就被知名艺人闪电结婚、婚外情骚动之类的新闻盖掉了。
这段时间也发生了一些令人不爽的事,譬如早川的书迷发起网聚,一起焚烧我的小说,还有人割烂我的等身抱枕寄到出版社之类的,不过只要想到我和远子小姐光辉灿烂的未来,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话说回来,早川也收到我的书迷寄去的刀片,就算是扯平吧。
我们还讲了整整两个小时的电话,争论谁的书迷比较过分。
「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人在寄刀片,这品味真教人难以置信。你的书迷该不会是欲求不满的大婶吧?」
「什么?你的书迷不也是在网络上找人一起烧书的阴险家伙吗?你才没资格说我咧。」
「算了,无所谓,反正很快就可以知道谁才是最优秀的作家了。」
「想也知道会赢的一定是我。」
就这样,我的超级杰作公开在网站上的日子终于来临。
远子小姐信任我,换了后来那份原稿。出现在计算机屏幕上的小说标题就像我和远子小姐的爱情见证,看得我心头漾起一阵甜意。
令我很意外的是,早川的小说《Golden Licence》写的是精英银行员和身为投资家的老同学携手合作,让负债累累的航空公司起死回生的硬派小说。
完全不像她从前那些架构简单的都会爱情故事。
这真的是早川写的吗……唔唔……或许对手比我想象的还要难缠。
不过她一定还是敌不过我这篇小说的震撼力。
我开始上网搜寻读者的意见。
投票结果要再过一周才会揭晓,总之先来看看读者们吃惊和赞叹的反应吧。
「雀宫那篇《某个少年的挽歌》未免太烂了。』
奇怪?
是我看错了吗?
我再仔细看看出现在屏幕上的文字。
「这是小学作文的水平吧?简直是看扁读者了。就算是网站上免费阅读的小说,写得也太随便了,这个故事大概是用三分钟想出来的。』
太奇怪了。我应该会看到成篇的赞美才对啊,怎么反而被骂得一文不值?
『我看完网站上的雀宫快斗小说了。一言以蔽之,真是垃圾。
故事乱七八糟,破绽百出。
主角是个平凡的高中生,美国总统的女儿竟然爱上了他。他被绑架到纽约,只用短短一行就逃出去了,然后在拉斯韦加斯的赌场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有超能力,一口气大赚了三十亿圆。
其实主角是美国某研究室利用基因工程制造出来的超人类,力量大到足以毁灭世界,所以要封锁他的记忆,让他在日本过着平凡的高中生活。
总统的女儿把真相告诉主角之后,还说出另一件更惊人的事,那次实验用的是总统的精子,所以她和主角算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主角一再敷衍她,却又没头没脑地对她产生爱意,为这段禁忌的感情痛苦不堪。
他们两人不断对抗总统派来的追兵,躲藏到世界各地。说是这样说,不过这段情节只写了三行。
两人在埃及的人面狮身像前听到了总统病倒的消息,想想亲子毕竟是血浓于水,所以一起赶到医院。
从他们获得消息到下定决心,只用了两行。
这对笨蛋情侣和年迈的总统握手言和,还答应和总统住在一起,照顾他到最后。
顺带一提,总统的女儿其实是总统夫人和外遇对象生的孩子,所以她和总统和男主角都没有血缘关系,最后两人在好莱坞的教堂结婚。我都懒得吐槽了。』
在这一大篇剧情大纲之下的意见栏里……
『这篇剧情是真的吗?这真的是专业作家的作品吗?』
『我也去看了,剧情进展快到让人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雀宫已经完蛋了。』
『主角最后自以为潇洒地说出「我不能逃避老人看护问题」让我笑翻了。超白痴的。』
『本年度最强的搞笑小说。』
全是这种让人看得头昏的发言。
我继续搜寻其他意见,可是每看一句,心脏就痛如刀割。
怎么可能…
读者不是最喜欢大翻盘的圆满结局吗?
不是最期望看到平凡的少年发挥出潜藏已久的能力吗?
不是最爱死缠着主角不放的傲娇美少女吗?
不是最憧憬兄妹之间的禁忌爱情吗?
老人看护问题不也是读者的共通烦恼吗?
我融合这些元素所写出的终极娱乐小说,为什么会被批评成这样啊啊啊啊!
这太没道理了,我气到想要徒手劈碎屏幕,下手之前却突然想到。
哼,我怎么可以被这些喜欢议长论短的「部分读者」的玩笑话影响呢!
有鉴赏力的大部分读者一定会把票投给我。
没错,喜欢在网络上大放厥词的家伙,都是一些嫉妒我过人才华和俊帅外表的丧家犬。
这些俗人只是不肯承认别人比自己优越,喜欢藉由批评来营造自己很了不起的错觉罢了。
没错,我不需要自乱阵脚。
等到投票结果出炉,就会真相大白了。
我仍然坚信自己能拿到第一名。
◇ ◇ ◇
过了一周。
远子小姐带着出席葬礼般的沉静表情来找我。
「……投票结果出炉了。」
她瞄着我,像是难以启齿似地闭着嘴。
「没什么好担心的。我猜得到结果,你就说吧,我的名次是第几?」
远子小姐小声地说:
「是第一……」
喔喔!
「……倒数第一。」
什么!
「而且票数差距大到毫无争议。」
我心中冲击之大,就像被陨石砸到脑袋。
倒数第一?
我?倒数第一?
而且还是毫无争议的倒数第一?
远子小姐一脸沉痛地看着愣住不动的我。
「可、可是,你那篇小说的点阅率是毫无争议的第二名喔,这证明你确实吸引了读者的目光啊。」
「毫无争议的第二名是什么意思……」
「第一名和第二名的小说点阅率比其他篇高出许多。你和第一名的点阅率只差一点点,几乎等于是并列第一了。」
「点阅率最高的是谁?」
「井上美羽。」
远子小姐突然露出微笑。
「快斗真厉害!竟然可以和他并驾齐驱!」
她像是在鼓励我似的,讲得非常兴奋。
「……井上美羽的票选名次是第几?」
远子小姐笑得更开心了。
「当然是毫无争议的第一名。」
这句话听得我脸色发青。
井上美羽的读者票选结果也是第一名!
我的点阅率这么高,竟然还会落到亳无争议的倒数第一。我竟然在读者票选之中彻底输给写人妖小说的井上美羽!
不对,更重要的是早川的名次,说不定她和我并列倒数第一呢……神啊!拜托一定得是这样!否则我就要输给那个女人了,远子小姐最棒作家的名号也会被她抢走啊!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祈求……
「那、那早川的名次呢?」
听我这么一问,远子小姐又很开心地说:
「绯砂是第二名喔。」
「倒数的吗?」
「不是,是读者票选的第二高票。绯砂这次非常努力呢,她为了写这个故事,从几年前就开始准备了,搜集了好多资料喔。」
远子小姐轻柔地说着。
她的声音和话语我完全没听进去。
我输给早川了。
我是倒数第一,早川竟是第二名……
我全身无力地跪在地上。
「快斗……」
远子小姐慌张地蹲下。
「不要这么消沉嘛,快斗。得到这样的结果虽然很遗憾,但是你可以从中学到一些东西,下次再写个能吸引读者的故事吧,我也会尽量帮忙的。」
「远子小姐,请你回去吧……」
我低着头说。
眼眶逐渐盈满泪水。
「如果你同情我这个失败者,就、就请你……呜呜……让我自己静一静吧……」
远子小姐一定觉得我肩膀颤抖的模样很可怜,她温柔地说:
「我会再寄信给你的。」
然后就走了。
呜呜……这么杰出的我竟然会输…
我不是天才明星作家吗?我靠的只是侥幸卖得不错的业平系列吗?其实我只是靠外表吸引女性读者买书的艺人作家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这种废物哪有资格向远子小姐告白啊!
我输了这场仗。
我不再是远子小姐最棒的作家了。
远子小姐一定也在心底看不起我了吧。
——我还以为快斗是个有才能的当红作家,是个能托付终身的长期饭票呢,看来是我错了。原来只是虚有其表,真教人失望。
一想到远子小姐冷冷说出这些话的模样,我又忍不住「啊啊啊啊啊!」地大叫。
我在地上打滚,努力挥去脑中的画面。
不对!远子小姐才不是这种女人!
可是,以后我每次见到远子小姐一定都会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忍不住冒出这种幻想。
我趴在地上哭泣。
黑猫推开窗户跑进来,舔舔我的泪水,一边趴着睡着了。
到了隔天,我的心情还是沉在谷底。
『冷静下来以后请跟我联络。我会带你最爱的七鳃鳗蒲烧便当去找你。』
看到远子小姐的信,我的眼中又流出了咸苦的液体……
这时大门「喀啦」一声打开。
昨天远子小姐回去时没有锁门吗?
大步跨进我家的是我现在最不想见的女人。
早川绯砂。
她是专程来嘲笑我这个输家吗?
今天早川没有戴墨镜,化妆发型一如往常,身穿克什米尔羊毛长外套和裙襬极短的洋装,脖子上还挂着长长的宝石项链。是说这家伙为什么可以一次又一次地突破大楼的门锁啊?难道她也兼差当小偷吗?
「怎、怎样啊?你是特地盛装打扮来向我示威的吗?」
我不想在她面前示弱,急忙擦去眼泪说道。
早川依然站在门口瞪着我。
她似乎不太对劲,因为我发现她那双大眼睛竟然含着泪水。
不像是因为胜过我所以喜极而 |
泣。
突然间,早川把手上的名牌包朝我砸来。
「你干嘛啦!」
我来不及闪避而被击中了脸,才刚生气大吼,却又吓了一跳。
早川坐在地上,双手遮脸,肩膀也开始颤抖。
她、她哭了?那个目中无人的早川绯砂竟然会哭?
「喂!你在哭什么啊?你不是在读者投票拿到第二名吗?我才想哭咧。」
「……远子小姐她……」
早川颤声说着。
「远子小姐怎么了?」
「她说……不当我的编辑了……」
「什么!」
她抽噎几声,又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早川?难道远子小姐要离职了……」
我焦急地间,早川仍然遮着脸,摇摇头。
她断断续续地说:
「远……远子小姐说要趁今天见面讨论时庆祝我得到读者投票第二名,我好闻心……我从昨晚开始一直期待着和远子小姐讨论下次要写的故事……可、可是……我到了餐厅,却看见远子小姐的身边有个陌生男人……她、她说那是我的新责任编辑……」
她解释的声音绝望地颤抖着。
更换编辑是常有的事。我也一样,远子小姐已经是我的第五个编辑了,有一次甚至才一周就换人,当我听到「某某失踪了」的消息时,真不知该做何反应。
我也曾经直接向总编抗议,说我实在忍受不了那家伙,主动要求更换编辑。
第四个编辑也是和我闹翻之后跑掉的,接着来的就是远子小姐。
作家和责任编辑的契合度会影响到创作意愿,也会反映在作品里,所以每个作家都希望和能干的编辑、合得来的编辑、能信任的编辑合作。
在早川的心目中,那个人就是远子小姐。
「呜……我好震惊……脑、脑袋变得一片空白,身体也开始不舒服,所以就先走了。」
早川一定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她竟然会来找她最讨厌的我哭诉,可见她的心中有多混乱,受到的打击有多大。
早川不停颤抖的肩膀看起来好瘦好脆弱,连我都看得很心痛。
「如、如果编辑不是远子小姐……我就写不出来了,只有远子小姐可以理解我的作品。我一直很想写正经的经济小说,可是之前的编辑说年轻女孩还是写轻松的恋爱故事比较适合,要求我重新改写得奖作品……后来绯红系列卖得很好,所以我也只能继续写这个系列!」
她自行拿了我家的卫生纸来擤鼻涕,然后把头垂得更低。
「我、我才不想拿自己的泳装照来当作者近照,也不想上电视……接受杂志访问时,采访员完全不问跟作品有关的事,反而一直问我喜欢的男性类型、现在有没有交往对象、放假会去哪里玩……我又不是艺人,而是作家耶!
就算有人夸奖我的长相身材,我也不会高兴的,没有一个人提到我写的东西!」
别人夸奖我的外表时我倒是会很开心,我也很喜欢模特儿的工作,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看到我帅气的模样。
但是,早川非常介意别人是看她年轻貌美才捧她,而不是因为作品。
她想靠实力获得肯定,却无法写自己想写的东西,一直被迫写些大众口味的恋爱故事,想必她一定过得很郁闷。
我真不该笑她是艺人作家……
心头又揪了起来。
「……我至今换过三个编辑……呜……可是只有远子小姐会认真看我的故事,也只有她说过『你一定写得出精采的经济小说』……上一个编辑只说这么沉重的故事不符合我的形象,出版了也不会受欢迎,也不肯用心看我的企划书。
这、这次网络票选比赛也是远子小姐去向总编商量,我才能用那篇作品。
她还对我说『如果得到好评,或许可以改成长篇系列喔,我们一起加油吧。』……所、所以我才会这么努力啊!我在读者投票拿到了第二名耶!……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又要换编辑?远子小姐不想当我的编辑了吗?」
——绯砂这次非常努力呢,她为了写这个故事,从几年前就开始准备了,搜集了好多资料喔。
远子小姐微笑地说出这番话时开心得像在说自己的事。
可是她却把早川编辑的位置交给其他人。
如果是上层的命令,一介小编辑是无法拒绝的。不过,这会不会是远子小姐自己的意思呢?
早川已经哭到泣不成声了。
现在的早川一点都不像艳丽高傲的思嘉丽。
只是个脆弱凄惨的平凡女人。
可是……
「早川绯砂,现在不是该哭的时候吧?」
我鼓励着她说。
「你会颓丧也是无可奈何,可是你的小说主角不是老爱说『明天再去找寻最美好的恋情』吗?《飘》的女主角思嘉丽‧欧哈拉在这种时候也不会只顾着哭哭啼啼的吧?」
早川放下遮住脸的双手,惊讶地看着我。
「啊,你的粉底都糊了,东一块西一块的。睫毛膏也掉了,好像熊猫眼。」
「什、什么啦!」
成了熊猫眼的早川红着脸大叫。
「你也该看看场合,闭上嘴巴吧!差劲的男人!」
「你不是被敌人安慰会觉得高兴的女人吧?」
我冷冷地吐槽。
早川惊讶得僵住。
「听好了,思嘉丽才不是虚有其表的洋娃娃。你应该读过《飘》吧?她在战争中过得那么穷困潦倒,去找瑞德‧巴特勒帮忙时都还会考虑要穿什么衣服呢。
如果让瑞德看到她穿得破破烂烂,一定会被轻视。
她是个永远都要保持女王尊严的女人。
为了把瑞德操弄在掌心里,思嘉丽还用窗帘做了新衣,堂堂正正去面对挑战呢!」
我以高高在上的眼神看着早川叫道:
「早川绯砂!别再为不如意的事态自叹自怜了,像思嘉丽那样挺身奋战吧!既然你不能接受更换编辑,就直接去找总编谈判啊!不要哭哭啼啼地直接放弃!不要轻易和现状妥协!穿上最好的衣服去奋战吧!」
对,思嘉丽绝对不是空有美丽外表的女人。
她勇敢积极、精打细算,无论碰上多大的困难都不会退缩。
『我绝对不要像乞丐一样去求他,我要像个施恩的皇后到他那里去,他万万不会知道的。』
她坚定地踩在战火肆虐过的土地上,大叫自己无论如何都会活下去。
『上帝就是我的证人。我向上帝起誓,北方佬绝对无法使我屈服,我一定会撑过去的。』
『上帝作证,就算要我去偷、去杀人,我也绝对不要再挨饿了。』
早川站了起来。
虽然她的妆都花了,脸上一塌糊涂,但是双眼已经迸出精光,充满斗志。
她将鬈曲的发丝往后一拨,挺起胸膛傲然说道:
「我要去编辑部。还得先换套衣服才行。」
◇ ◇ ◇
我和早川一起出现时,立刻在编辑部引起一片骚动。
她穿着优雅展现身体曲线的鲜红迷你裙洋装,外搭红色的皮大衣,脖子上还系了红色领巾。
全身都如烈焰一般火红。
虽然如此,却又不显得庸俗。
早川绯砂踩着红色高跟鞋,伴随着悦耳的脚步声往前走。
穿着名牌西装的我也跟在她身旁。
本来忙着伏案工作的编辑们都睁大眼睛,屏息望着。
「绯砂,快斗……」
正在座位上工作的远子小姐也吃惊地站起。
早川毫不在意众人的目光,依然带着女王般的威严和傲气笔直走向总编的座位。
想必她的心中一定恐惧到几乎要昏倒。
薄衣底下的心脏也一定狂跳不停。
可是早川的肩膀、双手还是一样平稳,擦上鲜艳口红的嘴唇依然紧闭,也没半点颤抖。她仿佛认定自己的地位高过所有人,认定在这个场合是由自己做主,自信坚定地踩着高跟鞋前进。
鲜艳夺目的绯红皮外套和裙襬华丽地飘舞着。
总编佐佐木先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先是显得一脸困惑,接着正色望着早川。
早川也凝视着佐佐木先生,以强而有力的语调说:
「我来这里是要谈一件很重要的事。」
「雀宫也是吗?」
佐佐木先生望向我。
「我只是陪她来的。」
我在早川身后严肃地回答,佐佐木先生听了便放松表情,客气地说:
「那就请到会议室吧。」
远子小姐也被找了过来,我和早川、佐佐木先生、远子小姐进入几间会议室的其中一间。
早川的新编辑马场有事外出,佐佐木先生请其他编辑转告他,回来以后立刻进会议室。
「好了,早川想谈什么事啊?」
大家就座以后,佐佐木先生问道,早川站起来说:
「我不能接受更换编辑。《Golden Licence》是我和远子小姐一起完成的作品,今后还得和远子小姐一起把这系列经营成畅销作。如果现在更换编辑,很可能让这部难得有个好开始的作品走向失败,所以请让远子小姐继续当我的编辑。」
早川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我虽然讨厌思嘉丽,却不讨厌她朝着目标勇往直前的胆识和毅力。
希望早川的胆识也能打动佐佐木先生。
我坐在早川身旁看着她肃穆的美丽侧脸,很难得地为她默默祈祷。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佐佐木先生温柔地回答。
早川挑起眉梢。
「可是……」
佐佐木先生温和地制止早川继续说话。
「更换编辑是天野的意思。」
早川不敢置信地看着坐在佐佐木先生身旁的远子小姐。她的脸色如此苍白,连我看了都觉得心痛。
这是真的吗?远子小姐?
远子小姐皱着眉头,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不由得激动到耳朵发热,起身说:
「喂!远子小姐!你这样等于是背叛了早川耶!早川是因为信任你才会这么努力!她还对我说过,只有远子小姐理解她的作品,如果不是和远子小姐合作就写不下去了!」
「好了,雀宫,别说了!」
早川拉着我的手臂,哭丧着脸说。
「我才不管咧!早川在读者票选得到第二名耶!远子小姐不是也很高兴地说她很努力吗?为什么现在又不当早川的责任编辑了?」
在遇到远子小姐之前,我一直觉得让谁来当编辑都没差。
反正我只写我想写的东西,编辑的工作只是收稿、校对,再送去印刷厂而已。
可是远子小姐当了我的编辑之后,我才发觉有个可以讨论作品的对象也满不错的。
如果那个人喜欢我的作品,能和我同心协力创造出一部作品,也是很愉快的事。
可是,如此亲密的伙伴要是像这样突然离开,我一定会受不了的!
一定会难过到心如刀割啊!
远子小姐惊讶地看着我。
我知道这只是孩子气的想法,在大人的世界里,换职位或人员调动是很常见的。
就算是这样……我一想到远子小姐或许无法理解早川的心情,还是会感伤得全身刺痛。
这时远子小姐微笑了。
「……就是因为绯砂得到这样的成果,我才决定把责任编辑的位置让给马场先生。」
她以温柔清澈的眼眸望着早川。
早川的肩膀猛然一抖。
「绯砂,你一直说想要写调性沉重、充满戏剧性的经济小说,还为此努力读了很多书,搜集了很多资料。我也觉得和你合作很愉快,看到你得到第二名,我真的由衷为你感到开心。你的成就是无可限量的,你一定能写出像放凉后淋上黑莓酱的香草烤鸡一样,剧情丰富、味道又深奥的经济小说。
所以你今后需要的是比我更值得依靠的伙伴。」
「怎、怎么可能有比远子小姐更好的人选……」
早川愕然到讲话结巴,但远子小姐流露出温和的眼神说:
「新编辑马场先生以前当过经济杂志的编辑,他一定能成为你的有力伙伴。」
早川倒吸了一口气。
经济杂志的编辑?
既然早川想要写的是经济小说,这个人的确是最适合她的编辑……
所以远子小姐才会把早川托付给他?
早川的眼中渐渐盈满泪水。
「可、可是我还是很担心……我和远子小姐以外的人合作真的写得出来吗……《Golden Licence》也是因为远子小姐才有办法完成的……」
远子小姐露出堇花般的微笑。
「我只是为你打造了创作的环境以及发表作品的地方。《Golden Licence》能够得到读者支持,靠的都是你自己的力量唷。我这个尝遍古今中外书籍的『文学少女』绝对不会说错的。」
泪珠从早川的脸颊潸潸滚落。
「加油喔,绯砂,我是你的书迷,就算不当责任编辑,我也会继续支持你的。」
「这、这些日子感谢你的关照……我、我会尽力不辜负你的期望,今后也要努力写下去!」
搞什么嘛,连我看得都想哭了。
远子小姐像早川的姐姐似的,笑着频频点头。
总编佐佐木先生也在旁边露出温和的表情。
「不好意思。」
姗姗来迟的新编辑马场先生年约三十岁上下,是个有运动员气质的大叔。
他发现早川红着眼睛、泪水直流的模样,吓了一大跳。
「呜……昨、昨天我突然告辞,真是对不起……我、我会努力学习的……呜……所以今后请你多多指教……」
早川朝他深深鞠躬。
「我才要请早川小姐多多指教呢。我担任文艺编辑的经验还很浅,或许有很多事反而需要你来教我,如果有做错的地方,希望你不吝指正。」
马场先生不好意思地回答。
看起来是个好家伙嘛。
远子小姐既然将早川托付给他,他应该不是个坏人吧……
◇ ◇ ◇
远子小姐、早川、马场先生继续留在会议室里讨论交接职务的事,我和佐佐木先生先行离开。
我要走的时候,早川突然跑过来。
「雀、雀宫……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
她满脸通红地说。
「我只是觉得事情很有趣,想要跟来看热闹的。」
我说完便转身离开。
但我仍在心中默默说着「太好了哪,早川」。
鼓励敌手真不像我的作风,而且感觉有够尴尬。算了,无所谓啦。
心情变得好舒坦,当我想着「事情都解决了,该回家了」的时候……
「雀宫,要不要喝杯茶啊?」
佐佐木先生和气地说,我却突然惊觉。
对了!我在读者票选比赛拿到的是毫无争议的倒数第一名啊!我哪里还有脸面跑来出版社!
「啊,那个……可是,这……」
「楼下那间咖啡厅的咖啡很好喝喔。」
「喔……」
我无法拒绝,只好怀着和〈多娜多娜〉这首歌里的小牛同样的心情,随着佐佐木先生下楼。
惨了,我陷入危机了。
在出版社楼下的咖啡厅,我全身僵硬地坐在佐佐木先生面前。
『雀宫,你的读者票选结果是最后一名,而且票数差距大得毫无争议呢。』
他一定会这样说的。
昨天之前的我,一直是为出版社赚进大把钞票,年收入超过一亿圆,写得快又卖得好的作家。可是现在的我在票选结果得到最后一名,等于是名声扫地。
如今我只是编辑部的累赘,是要被扫地出门的第一候补……搞不好我等一下就会听到将我摒除在战力之外的决定。
——雀宫,你不用再帮我们出版社写东西了。要是继续出版你的作品,连我们的格调都会被拉低。
——大量读者来信抗议,威胁我们如果再刊登你的作品就不买杂志了。
我想象着佐佐木先生吐着烟圈的邪恶表情,吓得冷汗直流。
「嗯?雀宫,你很热吗?要不要脱掉西装外套啊?」
事实上佐佐木先生没有在抽烟,但我还是一样紧张。
「好、好的。失礼了。」
我用拔尖的声音说着,脱下外套放在椅子上。
心脏一直扑通扑通地疯狂搏动。
「关于你登在网站上的小说……」
来了!
脱离战力的通知来了!
「那篇故事非常特别呢。」
「这、这样啊……」
「就算是如今的新人奖,也没人写得出那么异想天开的故事。」
佐佐木先生「哈哈哈」地低声笑着说。
我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好想吐。
「从某种角度来看,读者意见实在太精采了。票数能够掉到那么低,感觉反而更痛快呢。」
唔唔唔……看他一脸和善,没想到这么奸险。
「听说你坚持要求刊登那篇小说是吧?‧」
我的心脏又猛然一跳。
「天野说你胸有成竹地告诉她『什么都别说,把这份稿子拿去用吧』是吗?」
我连耳根都热起来了。
「大家都很反对刊登这篇作品呢。」
呜……
「但是天野一直很坚持,说为了你好应该要刊登这一篇。」
远子小姐这样说?
我稍微伸出像乌龟一样缩起的脖子,抬起头来。
眼前飘起的不是烟圈,而是伴随着苦涩芳香的咖啡热气,佐佐木先生在热气的后方露出亲切的眼神微笑着。
「天野早就猜到读者的反应一定很差,她还说你个性细腻,一定会受到很大的打击。」
细、细腻?
我只听过别人冷冷地说我厚脸皮、自信过度,说我细腻的倒是第一次听到。
「可是她认为雀宫快斗绝对不会被这种小事击垮,因为你的才能是货真价实的,这次的失败会是一个很好的经验,今后你一定会逐渐成长,她很信任你。」
——我相信快斗。
那开朗的笑容充满了我的脑海。
仿佛远子小姐就在现场似的,我几乎能听见她清澈的声音。
我也听见了初恋对象以前对我说过的话。
——快斗真棒!好聪明喔!
父母对我两个优秀的哥哥充满期望,对我则是不屑一顾。
我也听妈妈抱怨过,她一直希望第三个孩子是女儿,有两个儿子已经很够了。
没有任何人会夸奖我。
只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图书馆的大姐姐。
——今天又来看艰涩的书啊?快斗真聪明。
轻柔摇曳的马尾。奶油色的围裙。甜美的声音。
——哇!快斗在学校作文比赛拿到金牌啊?好棒喔!
我不高兴地说:
「才不棒咧,只是六十人之中的第一名,而且大家都不是认真写的,爸爸妈妈也没有夸奖我。」
她却摸摸我的头。
——没这回事,快斗真的很棒喔!你长大以后说不定能成为作家呢。
她眼睛发亮地说。
「快斗。」
「哇!」
远子小姐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吓得差点摔下椅子。
「啊,原来你醒着。我还以为你睁着眼睛睡着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早川昵?」
远子小姐对着惊慌的我笑了笑,她的黑发披散在肩膀上,看得我不由得心跳加速。
「绯砂和马场先生还在谈事情,我交代完交接的事就先走了。回到编辑部以后,听说你和佐佐木先生在咖啡厅,所以我就过来了。」
「那我先回去吧。雀宫,我对你也抱着很高的期望喔。」
佐佐木先生站了起来。
「谢、谢谢您!」
我急忙站起,向他鞠躬。
我好一阵子都没有把头抬起来,因为我实在不好意思见远子小姐……
「……」
「快斗?」
「……」
「你又睡着了吗?」
「……」
糟糕,我错失了抬头的时机。
我正在思索干脆真的装睡好了,右边的脸颊突然被人一戳。
又轻又痒的感觉令我吃惊地抬头。
「早安啊,快斗。」
远子小姐欢畅地笑了。
我全身无力地坐倒在椅子上。
远子小姐也在我对面的椅子坐下,然后又是一笑。
「唔唔……」
我无法转移视线,沉吟良久,好不容易才开口说:
「那、那个……网站上的小说……谢谢你这么信任我……帮我换成那篇……」
远子小姐的眼中闪现柔和的光辉。
「嗯,我相信你。我也很高兴看到你考虑读者观感来创作的用心,我很欣赏这一点喔。可是,作家不能光是听读者的意见,还是必须保持自己的想法和骄傲才行。
这个平衡点很不好拿捏,不过我会尽量帮忙的。所以,希望你今后能更信任我。」
接着她开心地说:
「你一定可以写出广大读者喜爱的小说。」
——快斗真的很棒喔!你长大以后说不定能成为作家呢。
甜美的声音从记忆深处再次苏醒。
啊啊,为什么远子小姐总是让我想起那个人呢?为什么她总是能这么轻柔地碰触我的内心深处呢?
有人如此相信我,我就能发挥出更多实力。
光靠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让我突破自己的极限。
心中有某种新东西开 |
始萌芽。
「那、那今后也要请你多多指教。」
我红着脸伸出右手。
她白嫩的手从桌子的另一边伸过来,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真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我觉得此时好像所有愿望都能实现。
在我面前微笑的她,好像什么事都能够接受。
「远、远子小姐,我……」
声音卡在喉咙里。
远子小姐微笑着等我说下去。
「怎么啦,快斗?」
远子小姐和我相握的手似乎多了一些力道。
「那、那个……远子小姐有男朋友吗?」
「咦!」
远子小姐顿时把手放开。
她白皙的小脸红得像是着了火,视线惊慌地飘动,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眼神再次开始游移。
什么啊!这反应是怎么回事啊!
远子小姐害羞地低着头,开始玩自已的项链。那是挂在链子上的玫瑰形状戒指,造型很可爱。她一边扭扭捏捏地以指尖拨弄项链,一边微微张开粉红色的嘴唇。
我身体前倾,双手紧紧握拳,竖耳倾听。
那细如蚊呜的声音撼动了我的耳膜。
「是、是有啦。」
「!」
我突然头昏目胘,摔下椅子。
远子小姐惊叫着「快斗!」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
啊啊,干脆直接昏过去好了。一切都留到明天再想吧。明天太阳还是会升起的……大概吧。
青涩作家和文学少女编辑 青涩作家和大惊小怪的同学 (Hamlet)
那天,她换了个鬈发造型。
她不像平时那样绑两根马尾,而是把一头鬈曲的茶色头发披散在背后。
因为好不容易才做好造型,用橡皮筋绑起来会破坏发型。她笑容可掬地说。
奶油色的围裙底下穿的是轻盈的洋装,赤裸的脚下踩着优雅的凉鞋。
今天的她看起来比平时成熟、美丽!而且好开朗、好幸福。
「我的好朋友快要结婚了,我要自己下厨举办派对。」
我问她派对是不是就在今天,她却害羞地摇头说:
「不是。我是主办人,所以今天要和另一位主办人边吃饭边讨论。」
国小六年级的我已经能够看出,另一位主办人一定是她心目中很重要的人。
我感觉、心里酸溜溜的。
「……那个主办人是男的吧?」
我故作无趣地问了以后,她脸颊泛红,露出我从未看过的幸福甜美笑容。
「嘿嘿,那是我最喜欢的人喔。」
◇ ◇ ◇
远子小姐有个正在交往的男友。
得知这个冲击事实以来过了一个半月,季节已是春天。
这段时间我绝非茫然度过。
再怎么说,我还是拥有远子小姐负责作家的优势。
我可以拿工作这个名目尽情地寄信或打电话给她,也可以用讨论为由把她找来家里。
编辑的工作很繁重,尤其远子小姐又是个认真的编辑,常常得在编辑部待到几乎赶不上末班车的时间。她也曾彻夜留在编辑部校对稿子,早土才搭第一班车回家,而且同一天中午还得和作家开会。
想必她一定抽不出太多时间和男友约会。
我能趁虚而入的机会多的是啊!
远子小姐的男友应该是二、三十岁的普通上班族,年收入不可能超过一亿。而我去年的收入是一亿九千九百八十三万圆,只差十七万就达到两亿了,想也知道我一定比她男友更年轻帅气,也更有经济能力。
如果我对远子小姐示好,她一定会移情别恋,抛弃男友而选择我。
我如此劝过自己无数次,计划对远子小姐发动攻势,可是只要在她面前,我就会紧张得脸颊僵硬,口才变差,一句追求的话都说不出来。
「快斗,你最近经常眼睛发红耶,是不是没睡饱啊?如果熬夜写稿,隔天脑袋就会变得迟钝,反而会降低效率喔。」
远子小姐担心地对我说。
「下次我买蓝莓水果塔给你吧。蓝莓有保护眼睛的效果喔。」
她露出柔和的笑容这么说。
「别以为用食物就可以打发我。」
我还忍不住口出恶言,真是太没风度了。
再这样下去,远子小姐一定会觉得我是个任性、难应付的作家,对我敬而远之。
一定要想个办法提升远子小姐对我的好感。
我坐在工作桌前抱头苦思,女人会在什么情况之下被男人吸引?
会是因为男人为她做了某件特别的事吗?还是看见那个男人帅气的一面?
「唔唔……我本来就够帅了,要再表现得更帅也不容易。」
对了,远子小姐和我约好一点整要来我家面谈,但是现在已经超过二十分钟了。
远子小姐难得迟到呢。会不会是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打她的手机看看呢?
我正感到焦躁不安,立刻听见玄关传来开锁声,接着门打开,远子小姐冲进来。
「对不起!我迟到了!」
「!」
我一看就傻了眼。
因为喘吁吁地冲进来的远子小姐顶了一头诡异的发型。
远子小姐有一头笔直鸟黑的头发,有时披散在背后,有时则是绑成一束,再不然就是用发夹盘起来,或是只把发梢弄鬈。
基本上远子小姐的习惯是天气热的时候就盘起头发,冷的时候就放下,忙碌的时候则是绑成一束,刻意打扮时才会弄鬈,但我也不是很确定就是了。
然而远子小姐今天的发型却是我从未见过的怪模样。
她绑了辫子!
而且只有右边!
还绑得参差不齐、乱七八糟的!
「远……远子小姐,你的头发是不是忘了绑另一边啊?」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咦?」
远子小姐愣了一下,然后惊讶地摸头发。
她抓了抓那条乱糟糟的辫子,当场脸色发青,冲到附有玻璃门的柜子前。
在玻璃的反射中看到自己的模样之后……
「呀啊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啊!」
她发出了惨叫。
「真过分……太过分了!我都说了一点有约,竟然故意不叫醒我!呜……还趁我睡着的时候这样恶作剧……讨厌啦!真不敢相信!」
远子小姐一边喃喃抱怨,一边含着泪解开辫子,然后发现只有右边的头发变得鬈鬈的,她又哭丧着脸把解开的辫子编得整整齐齐,也把另一边编起来,一并盘到脑后。
在绑头发时,她的嘴里一直唠唠叨叨地抱怨着。
我在一旁听得心惊胆跳,额头冒出冷汗。
把远子小姐的头发编成辫子的……是她的男友吗?
她来找我之前,是和男友在一起?
昨晚她在男友家过夜吗?还是男友去她家住,做了如此这般的事,然后趁着远子小姐累得呼呼大睡时偷偷帮她编辫子?
远子小姐发现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乎猜到我在想什么,急忙红着脸说:
「不、不是啦!我只是趴在桌上睡一下而已啦!我昨晚工作到很晚,所以一不注意就……」
看她拚命解释的模样,我更怀疑她昨晚真的和男友一起过夜,难过到胃都开始绞痛了。
「……这可是工作,竟然迟到三十分。」
我不客气地说着,坐上工作椅,连人带椅转向一旁。
呜呜呜呜……不管怎么说,她来找我之前就是和男友在一起嘛!
工作忙到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竟然还去找男朋友。
我原本还以为他们腾不出时间约会,在很少见面的情况下一定会渐渐疏远,难道他们现在正打得火热?
要是我再继续呆坐,好像会忍不住发出怪叫站起来捶打墙壁,所以我死命瞪着计算机屏幕,发疯似地输入文字。
「呜喔喔喔喔喔喔!我突然觉得下笔如神啊!」
我一边大喊,一边疾速地打字。
速度快得几乎看不到手指了。
「太厉害了!快斗!」
远子小姐鷘讶地叫道。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速度还在逐渐提高。
我整个脑海都是远子小姐含泪松开毛躁辫子的模样。
她的男友是怎样的人?是同行吗?还是大学同学之类的?长得怎样?身高多高?年收入多少?家里有哪些人?
反正绝对是水平比我低的男人!
为什么远子小姐会和那种人交往啊~~~~~~
我心想,干脆现在就对远子小姐说「甩了男朋友和我在一起吧」……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快斗,电话在响呢。」
「唔唔……我现在哪有空啊!管他是来推销墓地还是卖房子还是洗棉被的,都跟他说不需要啦!」
我一边在屏幕上输入文字一边大吼,远子小姐无奈地说着「哎呀,快斗真是的……」,接起话筒。
「您好,这是雀宫家……咦?」
远子在闷闷不乐的我的背后和打电话来的人热切地说话。
「是,是……咦咦咦咦!这、这不太好吧!好的,我明白了。我会负责的。」
她严肃地说完,放下话筒。
然后对着我高声叫道:
「不好了啦,快斗!你再不去上学就要留级了!」
对耶,我从四月开始就是高二生了。
大概从去年秋天开始,我一直在家专心写稿,完全没再去过学校,所以忘得一乾二净。
电话是我的导师打来的,说我如果再继续缺席,很可能会因写出席日数不足而留级。
「明天开始要乖乖上学喔,快斗。」
远子小姐担心地提醒。
上学实在太麻烦了。想到要早上七点起床出门,去搭爆满的电车,我就怕得心底发毛。再说我身为年收入两亿圆的明星作家,何必去学高中程度的数学英文呢?
远子小姐看我不情愿的模样,一针见血地说出:
「你不会想被人叫做留级高中生作家吧?」
呃……这样的确很丢脸。
她对表情僵硬的我轻松地笑了笑。
「再说,在学校和同龄的人一起经历相同体验,从中得到的感受,一定可以成为你的创作粮食喔。」
◇ ◇ ◇
虽然远子小姐那样说,但我上了拥挤的电车后,还是很后悔自己答应去上学。
妈的!我这个当红作家干嘛一大早跑来挤这沙丁鱼罐头啊?
以后我每天早上都要重复这种苦修妈?
走下月台时,我梳理得漂漂亮亮的发型都毁了,西装式制服也皱了。
呼……呼……接下来还得再走十五分钟吗?
上次去学校是二月,所以是两个月前的事了。当时是因为有期末考,我才无可奈何地去学校。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在充满穿着同校制服学生的道路上。
只看得到男学生是因为我读的开明学园是一所男校。本校向来自夸是校风自由、文武兼修的升学学校,既然拿自由来当卖点,何不放任学生在家里学习呢?
我怀着满腹怨一言来到教室。
呃……我读的应该是二年B班吧?
我「喀啦」一声拉开了门。
突然间,教室里弥漫着一片异常的气氛。
奇怪?难道不是B班,而是C班吗?
我一时之间有点慌张,应该是B班没错啊,学校寄来的通知书确实是这样写的。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啊?
为什么大家都用看着珍禽异兽的眼神望着我?
啊,对了,一定是我身兼模特儿和作家的名人风范震慑住大家了。
铁定是我浑身散发的气势把大家吓得一脸呆滞。
真是拿这些人没办法。如果要签名的话,一天签两个还没问题啦。
不过仔细一看,我这VIP的座位上却坐着一个凡俗的学生。
竟然把屁股放在我的椅子上,真是个无槾之徒。
「那是我的位置。」
我高傲地瞪着那人,他畏畏缩缩地说:
「啊,这个……」
此时后方有个冷冷的声音传来:
「雀宫,你的位置在那边。你是不是记成一年级时的座位啦?」
我回头一看,说话的是个戴眼镜,看起来很正经的男生。
这家伙是谁啊?
我皱着眉头思考。
「我是班长寒河江。你从二年级开始一次都没来过学校,应该不认识我吧。」
他话中带刺地说。
然后眼镜底下的那双眼睛发出阴险的光芒。
「校规规定不能戴耳环、项链和戒指,请立刻拿下来。你的头发颜色是不是太浅了?制服的正确穿法是要抇上衬衫的全部钮扣,长裤也要拉到腰部。学生手册都写得很清楚。都已经读到二年级了还要人家指正这是很可耻的事。你有空再仔细读一遍学生手册吧。」
这、这臭屁的家伙是什么玩意儿嘛!
我正想说「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的时候……
「喂~雀宫老师!你的位置在这里啦!」
有人用随便的语气叫着我。
我转头望去,有个明显染过头发的男生在教室正中一排最后面的位置上对我频频挥手。
「这里啦,在我的旁边。」
他把椅子往后拉,像躺着似地靠在桌子上,跷着二郎腿,没打领带,衬衫开了两颗钮扣,裤子也穿得垮垮的。
身高大概和我差不多吧?
真是个轻浮的家伙。
「他不是也违反校规了吗?」
寒河汪听我这么一说,不悦地皱起了脸。
「你就把他当成负面教材吧。」
他喃喃说道。
「老师!」
那个轻浮的男生又高声叫着,好像完全不在意大家都在看他。
我走到那个位置坐下,他笑嘻嘻地看着我。
「班长只要开始训话就是又臭又长,你应该感谢我的帮忙喔。
啊,我叫仁木,既然有缘坐在一起,以后有不知道的事都可以问我,我会很体贴地教你的。不过我还真没想到隔壁的位置这么快就有人坐了,我还跟人打赌雀宫老师在第一学期结束之前会来学校几次呢。唉,真是输惨了。」
他用轻薄的语气说着。
这、这家伙竟然拿大爷我来打赌!真教人不爽。
「对了,老师,你为什么一直不上学啊?大家都在猜你到底得了不治之症,还是你像业平凉人一样是个情报员,要到各校潜伏,也有人说你是个闭门不出的阿宅,还有其他各种猜测,大家都下注了呢。顺便告诉你,我押了阿宅的说法一千圆。」
我、说、过,不要随便拿别人来赌博啦!
什么闭门不出的阿宅啦!
我真想把铅笔盒塞进这家伙的嘴里。
此时有个开朗的声音说:
「早安!」
「喔,阿宝。」
「大家是怎么了?总觉得气氛怪怪的。咦?干嘛?你干嘛眨眼啊?哇!是雀宫同学!」
我听到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然后有个瘦小的矮子朝我扑来。
「哇!」
「太好了!雀宫同学!你不是为了动心脏手术而去了瑞士吗?」
这家伙押的是不治之症吗?
「好啦,放开我啦!你是谁啊?」
我尽力推开那个像小狗一般死黏上来的家伙,矮子笑着说:
「我叫鸣见宝,是你的伙伴喔。」
「什么?」
这家伙是在说什么?伙伴?
我一睑质疑地看着他,他笑咪咪地回答:
「我们下周就要和武山高中举行联合球赛了!你和我要参加桌球双打。」
什么!
桌球?就是温泉旅馆里都有的乒乓球吗?
这个比我矮三十公分左右的矮子要和我在球赛双、双打?
我还在错愕时,鸣见用双手紧紧握住我的手,欣喜若狂地说:
「你肯来上学真是太好了!距离球赛只剩两周,我们一起加油吧!双打一定要很有默契,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每天放学都来练习吧!」
然后他转身面对教室前方,展开双手,兴高采烈地大叫:
「各位同学!雀宫同学来了唷!我和要雀宫同学合力打败武山的双人组!」
「喔喔,太好了呢,宝。」
仁木率先鼓掌,其他人也跟着鼓掌,还纷纷高喊「加油喔」、「必胜」。
班长寒河江却苦着一张脸耸肩。
◇ ◇ ◇
为什么我这明星作家要参加球赛啊?
而且还是桌球这么俗气的项目。
放学后。
我穿着学校指定的运动服,跪在体育馆的地上喘气。
『我们先跑步暖身吧。』
鸣见开朗地说,然后我们就跑了「多达」五圈。
「咦!这样就累了?我们只跑了五圈耶!雀宫同学,你的身体真的不太好吗?」
鸣见一脸担心地问我。
「只、只是因为昨晚熬夜写稿啦……我跟你们这些悠闲的学生不一样,我可是很忙的。」
我这样回答。
或许因为气喘如牛而少了一点威严就是了。
「这样啊……好辛苦喔。不过你还愿意来陪我练习,我好感动喔。那么接下来是柔软体操。」
他装得很客气的模样,开始压我的背。
「呜喔喔喔喔!别、别再压了!骨头要断了啦!」
「没事的,骨头没有这么容易断啦。雀宫同学,你的骨头好硬喔,我建议你多喝苹果醋。」
「多管闲事!哇!呀!别再压了!不要拉啦!」
柔软体操做完,我已经气喘如牛,全身酸痛。
好像做了整整一年分的运动量。
「可以拿球拍了。雀宫同学,你有打桌球的经验吗?」
「在温泉旅馆打过一、两次。」
「这样啊……握拍的方式分成横拍和直拍,我们先试横拍吧。球拍要这样握。」
鸣见拉着我的右手,让我的食指靠在拍面,其余四指握住拍柄。
「要从上面轻轻握住,不要让球拍摇晃。对,就是这样。如果握得太用力,就没办法灵活地转动手腕,要注意喔。」
「总之就是把球打回去嘛。」
「嗯,的确是这样啦,不过基础是很重要的,用正确的姿势打球比较不会造成身体负担,也可以防止受伤喔。」
鸣见爽朗地说。
「那我从这里把球打过去,你再打回来给我。还有,叫雀宫同学太啰唆了,我就叫你快斗吧,你也可以叫我阿宝。我要发球啰!快斗!」
混账!不要擅自叫得这么亲热!我又没有答应!我正要开口的时候,橘色的球已经飞来了。
我握着球拍挥去。
可是…
嗖!
只听见挥空拍的声音,乒乓球在我背后「空」的一声落地。
「刚、刚才太突然了,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啦!」
我急着解释,鸣见笑着说:
「嗯,别在意。再来一次吧。」
球拍发出清脆的声响,橘球飞了过来。
这是看起来很好打的慢速球。乒乓球沿着圆滑的曲线跳过球桌。
好!看我的!
我猛力挥拍。
嗖!
什么!竟然又挥拍落空了?
「刚、刚才也是在练习挥拍啦!」
「没关系,我要接着发球啰!」
鸣见开朗地说。
唔唔唔……下次一定要赌上我这高中生明星作家的名声,把球打回鸣见的台区。
只要我拿出实力,桌球这种简单的玩意儿……
嗖!
又挥空了!
而且下一次也是,再下一次还是一样,恶梦接连不断地延续下去。
球明明都落在很好打的地方,为什么每次都从球拍边溜走呢?
好不容易终于打到一次,乒乓球却从鸣见的头上高高飞过。
为什么啊!为什么我会打得这么烂!
难道鸣见这家伙在球上做了什么手脚吗?否则我怎么可能打不到那种慢吞吞的球呢?
这时我察觉到某人的视线。
在体育馆的墙边,有个一脸阴沉的眼镜男。
是班长寒河江!
他来这里干什么?该不会又想找我麻烦吧?我已经把耳环项链和戒指拔掉了,难道他这次要叫我理光头吗?
在寒河江面前挥拍落空,真是屈辱得让我脑袋冒烟。
不过球还是一样弹落到我身后,我急得面红耳赤,咬牙切齿。
寒河江皱眉注视着我。
妈的,这家伙是故意的吧?
他是专程来这里羞辱我的吧?这个阴险恶毒的眼镜男!
「快斗,看球啊!」
鸣见的声音传来。
混账!去他的!
至少也要灌注全身力量杀球一次啊!
但是我满身大汗地追着球跑了三十分钟,一次都没有把球打回鸣见的台区。
我气喘吁吁,心脏跳得快要破裂,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喘得像濒死病人的我回头一看,寒河江已经不在了。
唔唔唔……那家伙到底是来干嘛的?一定是来看我出糗的模样吧?
妈的!
「快斗,你今天很努力呢。」
鸣见走过来说。
在我顾着垂头丧气的时候,鸣见已经独自把球桌和乒乓球收好了。他不管是练习中或是现在,都没像我这么喘过。
也对啦,因为他一直在发球,几乎没有离开过球桌嘛……
「你一直在家里疗养,现在突然开始运动,也难怪状况不好。可曰榠::」
鸣见说些客套话以后,有点担心地问道:
「快斗,你该不会 |
是……那个……运动神经本来就很差吧?」
◇ ◇ ◇
国小参加运动会时,我的名次几乎都是垫底。
每次玩躲避球,我都会第一个被打到脸。
也曾因为不会握单杠,被留到太阳下山以后。
在国中体育课踢足球时,我想踢球却滑了一跤摔到脑袋,被救护车送去医院。
——唷!白痴!
——白痴小短腿!
——咦咦咦咦!要跟小矮子同一队?这家伙根本不会挥棒嘛,老是失误。
——听好了,矮子,球过来的时候要往前倾,让球打中身体。像你这种水平,也只能靠触身球才有办法上垒。
——蠢货!人家还没投球,你就全身发抖地前倾,瞎子都能看出你想靠触身球了啦!果然是个派不上用场的白痴!
——啊啊啊!都是白痴害我们班输掉了啦!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学校回家,当晚躺在床上,羞愤的记忆不断地跳出来。
对了,我都忘记了。
我这被诅咒的身体根本没办法参加什么球赛。
我……我是…
「我是天生的运动白痴啊!」
◇ ◇ ◇
隔天早上,我强撑着酸痛的身体去上学。
我本来再也不想上学,再也不想管什么联合球赛了,可是一醒来就在计算机上看见远子小姐寄来的信。
『学校怎么样啊?
一定要乖乖上学,不能逃课喔。
周五我会带好吃的东西过去,
到时再和你聊聊学校的事。』
这种像姐姐似的语气让我看得好害羞,同时我也想到,只要有一天逃课不去学校就会惹远子小姐不高兴,所以还是乖乖地起床洗脸换制服。
「混账,只不过是个球赛嘛!干嘛对这种无聊的事情这么认真!」
我在校舍入口的鞋柜前低声抱怨。
「嗨!老师!」
后面有人拍了我的肩膀。
酸痛的肌肉发出哀呜,我不禁「哇」地大叫,跳了起来。
「你的反应也太大了,真有趣。」
仁木嘲弄似地笑着。
「听说你和阿宝昨天放学以后为了球赛进行特训啊?桌球练习得怎样啊?有希望夺冠吗?」
「……哼,都已经是高中生了,谁会在意那种玩球比赛啊?当然要早点输球,然后就可以去睡午觉了。」
我别开脸,不高兴地说。
「反正大家都一样嘛,因为是学校的例行活动才不得不参加。」
「不对,不是这样喔。」
仁木一脸轻松地说。
「开明和武山的球赛是周六和周日在两校一起公开举行的,这不只关系到学校的面子,还会有其他学校的女生来加油,所以大家都很拚命喔。」
「那又怎样?」
「哎呀,因为两边都是男校,生活太苦闷了嘛。如果可以听到女生可爱地叫着:『呀!加油喔!』不是很爽吗?说不定会有女生组成拉拉队,跳得裙子都翻起来咧。看到那种场面,当然会觉得死都不能输,还会互相大吼:『你也要给我赢球!要是输掉就宰了你!听好了!绝对不能输!』」
「蠢毙了。」
我换上室内鞋走掉。
仁木追上来,走在我身旁。
「对了,老师,去年也有球赛,你怎么都不来参加啊?」
「我忙着搬家和写稿,所以一直请假,根本不知道有什么球赛。」
我冷淡地回答。没错,四、五、六月连续三个月都要出书,同时还有杂志连载,差点没累死我。
「是说我为什么会被分派到桌球啊?不是还有篮球、足球、篮球、足球,或是篮球和足球吗?」
「……老师很想参加篮球或足球吗?」
「……」
如果参加篮球或足球比赛,就可以尽量待在球不会传过来的位置,随便跑来跑去,喊些「喔喔!」、「好啊!」之类的话,就可以掩饰我是运动白痴的事实了。
如果是棒球,迟早会轮到打击位置,而排球也得接住飞往自己的球才行。
像网球和桌球这种个人比赛是最糟糕的。
「老师长得这么高,的确像是很会打篮球的样子。不过分派的时候老师不在场,篮球和足球都是最能吸引女生的项目,竞争者当然很多。运气好一点的话,说不定能和前来加油的外校女生交往呢。桌球比较不受女生欢迎,所以一直没人参选,大家就很自然地想到『分派给雀宫老师就好啦』。」
哇啊啊啊啊!早知道的话我那天就来上学了。
这样就有希望在足球赛混过去了啊!
「老师,你的表情干嘛一直变来变去的啊?」
「这这是脸部运动啦。」
「喔……作家果然与众不同。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在大家面前说要弃权或是随便打打之类的话喔,理由我刚刚也解释过了,大家现在一心想的都是打倒武山,如果比赛没有拿出全力,一定会被大家看出来。」
「看出来又怎样?」
我有点吃惊。
仁木一脸认真地说:
「这个嘛……比赛结束之后大概会被脱光衣服倒吊吧。」
「!」
国小时被同学脱下裤子和内裤的记忆突然苏醒,我不禁吓得全身发抖。
一走进教室,鸣见就开心地朝我跑来。
「早啊!快斗!啊,阿仁也早安啊。快斗!你看这个!是桌球教学喔!写得很简单易懂,你拿去看吧。」
他拿给我一本小孩看的薄薄书本,然后开朗地说:
「今天放学后也要练习喔!」
「喔喔,阿宝,你真有干劲耶。」
我的表情都僵住了,仁木这家伙还在一边嘻皮笑脸的。
此时我又看见班长寒河江在教室的另一端,用冰冷锐利的眼神盯着我。
「……」
这天放学后,鸣见又拉着我教导握拍之类的基本动作。
我厌烦地问他:
「……你这么了解桌球,难道是桌球社的?」
他笑着回答:
「嗯,我在一年级第三学期转学过来之前参加过桌球社,虽然现在没继续参加,但我还是很喜欢桌球。」
那他为什么不参加我们学校的桌球社?
算了,管他那么多。我更想说的是,不要因为自己喜欢桌球就每天放学都拉着我练习啊!
「我要发球啰,快斗!」
鸣见高声叫道,橘色的乒乓球缓慢地画出一道弧线。
「喂!你光顾着教我,自己不就没时间练习吗?」
「我还是会找时间练习啦,没问题的。好了,我要接着发球啰。」
唔唔……我要小心别说出「不想练习」这种消极发一言。
后来的情况还是一样,乒乓球一次次飞来,我一次次地挥空,球用完以后,两人一起去捡,然后再重复同样的动作。
鸣见今天还是一直在发球,几乎没有离开过球桌。
最后我好不容易用球拍擦到球……
「你『进化』好多耶!快斗!」
鸣见兴奋不已,但我挥拍挥得太用力,手腕都快抽筋了。
「要维持这种表现喔,明天再继续加油吧!」
唉……明天还要继续练啊?
鸣见邀我放学后一起走,但我敷衍地说我还要去图书馆,叫他自己先走。当然,我不是真的要去图书馆。
在体育馆更衣室换过衣服后,我坐在铁管椅上,精疲力竭地垂着头。
如果我等到球赛结束后再来上学就好了……
我深深地感到懊悔,摇摇晃晃地站起。
这种事情真的会成为创作粮食吗……
我怀着郁闷的心情来到鞋柜旁,正要换鞋子的时候……
「嗯?」
奇怪,鞋子拿不起来?
鞋底似乎黏住了,怎么拉都拉不动。
鞋子旁边有张折迭起来的纸。
「这是什么啊?」
我拿出纸来一看。
『笨手笨脚的运动白痴别去参加比赛。』
纸上以粗黑的麦克笔写了这行字。
我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双手不住颤抖。
惨了。
难道这就是……霸、霸凌?
◇ ◇ ◇
隔天早上,我的鞋柜里出现了一坨大便形状的美乃滋,前面还放着一张小纸片。
纸上写着:
『↑你打桌球的水平』
接着我走进教室,拿出书包里的课本放进抽屉……
「嗯?」
手指摸到黏糊的东西。
「咦咦?呃……唔唔……」
「老师?你怎么啦?」
「没、没事啦!」
手指黏在抽屉里了!
和昨天鞋柜的情形一样,抽屉里被人涂了强力胶。
「唔唔……唔唔……」
我试图把手指从抽屉里拔出来,但是很不容易。
好不容易抽出手指,我一看,右手的食指和左手中指的皮都破了,而且放在最下面的英文课本也牢牢地黏在抽屉里,拿不起来了。
还不只是这样!
到了体育课,我准备换运动服,打开柜子却被淋了一身的水。
柜子里还有一张纸,上面写着:
『给逊咖同学:
要是你敢参加球赛,就等着被浸猪笼吧。』
我一看之下,顿时感觉胃痛得像是被C形钳夹住,几乎无法呼吸。
这真的是霸凌吧?
我关上柜子,回到教室,看见换好体育服的鸣见和寒河江正在角落说话。
鸣见笑咪咪的,寒河江则是板着脸孔。
「对了,说到快斗……」
听见自己的名字,我的心头突然发凉。
我悄悄地靠近他们,接着听到鸣见的笑声。
「哈哈,快斗的运动神经好像真的很差耶,说不定还比不上在温泉旅馆玩乒乓球的小学生。」
这句话狠狠地插在我的心上。
这两个人一起在嘲笑我?
寒河江冷冷地往我这里一瞥,然后闭口不语。
鸣见也发现我来了,然后露出「糟糕」的表情。
「哎呀,快斗,你还没换衣服吗?等一下就要上体育课了呢。」
他像是想挽救局面似地笑着对我说。
脸上笑得这么亲切,心里却在嘲笑我的运动神经比小学生还差?
插在胸口的箭镞仿佛割着我的五脏六腑……我双脚颤抖,脑袋热得像是火在烧,全身一阵冷一阵热……
「……我还有工作,今天要早退。」
「咦?等一下啦,快斗!」
我走到自己的座位,将课本收进书包。
最下面的英文课本还黏在抽屉里。我丢着英文课本不管,咬着嘴唇,以快到几乎跌倒的步伐走出教室。
「等一下,雀宫,丸山老师答应让你早退吗?」
寒河江追到走廊上,抓着我的肩膀严厉地问道。
「你去讲啊。」
我挥开他的手,拔腿就跑。
途中和仁木擦身而过。
「喂,老师,怎么啦?你要去哪里?」
他一脸惊讶,但我没有搭理,继续往前跑。
在鞋柜旁边换鞋时,我发现鞋子又被黏住了。
昨天的鞋子和我今天穿来的鞋子塞满了整个鞋柜。
中间的缝隙塞了一个小纸团,我打开一看……
『给挥空拍同学:
小学生都比你强。』
上面用麦克笔写了这行字。
我的脑袋、脖子、耳朵都热了起来,胸中刺痛难耐,我揉掉那张纸,穿着室内鞋跑出去。
混账!
混账啊啊啊!
我就是只会挥空拍!就是比小学生弱!那又怎样啦!我可是年收入两亿圆的明星作家啊~~~~~
在中午的通学道路上,我穿着制服和室内鞋马不停蹄地狂奔。
国小的时候,我也曾经像这样一边哭一边吸鼻水,跑过无人的通学道路。
啊啊……难道我这些年来完全没有改变吗?
那时的我又小又弱,衣服常常无故失踪,课本被人涂鸦,不然就是挨揍,我既没有力量反击,也没有能支持我的朋友,远足时总是自己一个人吃便当。
镇上的小图书馆是我唯一的避难所。
我在国中时代过了一半的时间开始长高,又在三年级时荣获新人奖,成了畅销作家,同时身兼模特儿,从此我就将悲惨的过去埋葬了。
这世上已经没有高中生明星作家雀宫快斗需要害怕的东西了。
「结果我在学校还是被大家叫做运动白痴啊啊啊啊!」
我边跑边喊。
过去的生活依然紧跟着我。欺负我的孩子们依然笑着。
「反正,反正,反正我就是没长进啊啊啊啊!」
流到脸颊的泪水在正午的阳光中闪闪发亮。
◇ ◇ ◇
「……该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个问题。」
远子小姐捧着装满中华料理的豪华三层便当来到我住的大楼,她一看见我抱着黑猫坐在房间角落,立刻吓得惊声尖叫。
「快、快斗!……还好,我看气氛这么阴森,还以为见鬼了呢。你为什么扮哈姆雷特啊?」
我淡淡地回答:
「啊啊,但愿这个太坚实的肉体溶解消散,化为露水,或是上帝不曾制定教规禁止自杀。」
「快斗,振作一点啊!」
远子小姐跑过来抓着我的肩膀猛摇,黑猫不耐地缩起身子。
「脆弱啊,你的名字是女人。」
「快斗!」
「母后为我父王送葬时穿的鞋子都还没变旧,她就要嫁给我的叔父了。」
我挂着空虚的微笑垂着头。黑猫咪鸣地叫着,要我放开牠。
对了,远子小姐有男朋友了。
就像我初恋的那个图书馆大姐姐说出「我要去见喜欢的人了」,披着一头鬈发、笑得一脸幸福的模样,想必远子小姐在男友面前也会笑得这么开心。
我只是个永远打不到桌球的运动白痴,还是个逃学少年,如果不是因为工作,远子小姐才不会理我咧!
对,一定是这样。毕竟连哈姆雷特的母后都爱上了杀死丈夫的卑鄙男人,没多久就再婚了。
也难怪哈姆雷特会对人生绝望,步入歧途。
猫啊,你应该可以理解哈姆雷特的伤痛吧?
黑猫抓抓我的手背,彷佛在回答「谁理你啊」。
有个柔软的东西突然贴上了我的脸颊。
远子小姐双手捧着我的脸,轻轻抬起我的头。
「你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吗?快斗?」
她温柔地看着我问道。
心脏扑通狂跳。
「你不介意的话,就和我说说看吧。」
——快斗,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可以的话就和我说说看吧,或许这样会让心情轻松一点喔。
「呃……」
远子小姐令我想起幼年的自己,以及初恋大姐姐那张温和的笑脸,我忍着想哭的情绪慢慢说出事情经过。
「哎呀,原来是这样啊?所以你才会从学校里跑出来啊……」
听完以后,远子小姐十分同情地说。
告诉暗恋的对象自己在学校被人欺负,实在是丢脸到极点,可是看到远子小姐听得这么认真,我的胸中渐渐暖了起来。
「我不去学校了。反正我靠的又不是学历,而是才能。」
我的心情已经恢复到说得出这种强撑颜面的话了。
「等一下,快斗……」
远子小姐认真地打断我的话。
她把食指贴在嘴唇上,流露出沉思的眼神。
「这不是霸凌,而是神秘案件。」
「啊?案件。」
我第一次看见远子小姐这么有活力、这么神采飞扬的模样,吓了一大跳。
这、这表情是怎么回事?简直像是看见豪华点心的孩子……
远子小姐的视线突然朝我转来。
然后她眼睛发亮地宣布:
「没错!这是案件!快斗,我们一起来解决这个案件吧!」
◇ ◇ ◇
隔天。
远子小姐和我约在开明学园的大门前。
我说了学校周六放假之后……
「上午应该还是会有人来参加社团活动吧?」
她仍然开朗地这样回答。
而且兴致盎然地说要找我的同学打听情况。
但我还是觉得,像远子小姐这样成熟美丽的女人出现在男校里面很奇怪,也很引人注目。
「久等了,快斗。」
「!」
我一看到远子小姐的模样,顿时吓得屏息。
远子小姐的打扮实在太惊人了。
她和上次一样绑了辫子!
但是这次绑的是整整齐齐的两根辫子。
她应该年过二十五岁了,竟然还绑辫子?
不对,光是这样也还无妨。
问题是……
「你怎么会穿着制服啊!」
绑辫子的远子小姐清纯地笑着说:
「这是靠某种管道弄来的。听说这套制服在制服爱好者之间很受欢迎。那个……快斗,我这样穿会很奇怪吗?」
因为我看得目瞪口呆、全身僵硬,所以远子小姐有点脸红,担心地问道。
当然奇怪啊!
我本来想这样吐槽,但令人惊讶的是,那套格子百褶裙、胸前绑缎带的上衣、袜子、平底鞋,穿在她身上都很合适,俨然是个真正的女高中生。
体型成熟的女人穿上高中制服,看起来多半会像制服酒店的女服务生,可是远子小姐的纤细体型和平坦至极的胸部,和制服真是再搭调不过了。
不,何止如此,打扮成这样反而让远子小姐更增添几分清纯的魅力,看起来更可爱了!
糟糕,我的脸开始发烫了。
心、心脏跳个不停……
「还、还过得去啦……」
我别开了脸,喃喃说道。
「就是说嘛!我自己看镜子也觉得还不错啊!嘿嘿,我果然是个货真价实的『文学少女』。」
远子小姐拉着裙襬转圈,得意地挺胸说着。
听到「文学少女」这几个字,令我想起初恋对象,心脏跳得更激烈了。
喂!脉搏血压再继续升高可是会死人的啊!
「好了,开始调查吧!我们走啰,快斗!」
远子小姐兴致勃勃地走了,长长的辫子像猫尾巴一样不停摇晃。
我急忙跟着跑过去,心脏仍跳得几乎迸裂。
现在我们看起来一定很像纯情的高中情侣吧?
如果远子小姐和我同年,或许真的会穿着这种制服,和我在放学后约会。
说不定我们会读同一间高中,每天一起上下学,午休时间还可以在顶楼吃远子小姐亲手做的便当。
社团应该是文艺社吧?我可能会听着远子小姐大谈文学,一边怀着幸福的心情写些丢人的诗歌。
——快斗,你在写什么?让我看看。
——啊,天野!不行啦。
——有什么关系嘛,快斗真讨厌。如果你让我看的话,我就亲你喔。
绑辫子的远子小姐闭起眼睛凑近嘴唇的影像清楚地浮现在我的脑海,让我几乎喷鼻血。
糟糕,我妄想到煞不住车了。
远子小姐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心情,自顾自地走向在操场上练习的足球社。
足球社的人好像也发现了这个笑得像堇花一般清纯,绑着辫子的美少女。
他们频频偷瞄远子小姐,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她是不是在看我啊?」的表情。
远子小姐走向一个看似社团经理的人,对他嫣然一笑。
那个人立刻脸红了。
「你好,我是校刊社的天野。联合球赛下周就要举行了,能不能让我采访开明学园的学生呢?」
「呃,啊,好的!」
「这是我们的荣幸!」
「你就问到尽兴为止吧!」
足球社的社员全都聚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
「太好了,大家都好亲切喔。啊,这位是我的表弟快斗,因为我不太敢一个人来男校,所以请他陪我来。」
真亏她有办法说谎说得这么溜。女人真可怕。
「喔喔!我是雀宫的同学!二年B班的松冈拓也!」
「我、我也是!我就坐在雀宫的隔壁的隔壁的斜前方,叫做川内俊平!」
远子小姐对他们露出灿烂的笑容。
「喔!真的吗?请你们多多关照快斗。虽然他有些冷淡、嚣张、任性,其实是个怕生的乖孩子,你们要当他的好朋友喔。」
「好的!这是当然!」
「我可是业平系列的忠实书迷呢!」
拜托别这样。我的脸热到快到喷火了。
可是远子小姐笑得更开心。
「这样啊。如果拿书来,快斗可以帮你们签名喔。对了,听说快斗要参加桌球双打,他的伙伴鸣见同学是怎样的人啊?」
她把话题转到鸣见身上。
「鸣见宝啊,是个好家伙啊。」
「嗯,他个子很小,不过很有活力,总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个性也很活泼,像是班上的活宝。」
——快斗的运动神经好像真的很差耶,说不定还比不上在温泉旅馆玩乒乓球的小学生。
我想起鸣见笑着和寒河江说的话,胸口一阵痛楚。
混账,什么「好家伙」嘛?
我闷闷不乐地想着,远子小姐又继续间:
「听说鸣见同学是一年级第三学期才转来的,他之前读哪里啊?」
「呃……是哪间啊?好像是桌球很出名的学校吧。鸣见是靠桌球拿奖学金的唷,国中时还在全国大赛得到第二名呢。」
什么!那个小不点竟然有这么辉煌的历史?
难怪他对桌球这么了解:
|
「可是鸣见同学现在没有参加桌球社吧?」
「好像是因为高一时膝盖出了什么毛病,所以他不能再做太激烈的运动。他也是因为这样不能再拿奖学金,才会转学过来。」
「……原来如此。」
远子小姐垂下眉梢。
我也有点感伤。
对运绩选手来说,受伤无法参加比赛真的很悲惨。
我想象着自己的手或是肩膀出了毛病无法打键盘的情况,也不禁感到心惊。
「可是他现在不是要参加球赛吗?这样没问题吗?」
「他自己说过,如果不是会造成膝盖负担的长时间运动就没关系。分派比赛项目的时候,他也是自己选择桌球的,只要别太勉强应该还好吧。」
远子小姐把手指贴在唇上,思考似地垂下目光。
然后她抬头说:﹕
「快斗会分派到桌球,是因为其他项目全都被选走,只剩下桌球是吗?」
同学们的脸上不知为何露出了犹豫的表情。
「呃,这个嘛……因为桌球比较得不到女生的欢心啦。」
「就是啊……」
他们刚才还死盯着远子小姐,笑得很害羞的样子,现在却心虚地转移视线。
「如果比赛当天快斗请假,鸣见同学就不能出场了吗?」
「应该不会吧……这是特例情形,一定会有人递补。」
说的也对……这是学校例行活动,应该不会只因队友请假就失去比赛资格……
「是啊,我想鸣见同学的好朋友一定会挺身帮忙。鸣见同学在班上最要好的朋友是谁呢?」
「阿宝和谁都处得很好,大家也都很喜欢他,不过最要好的应该是仁木吧。他们从国小就认识了,而且两人住得很近。」
「对啊。还有,他和寒河江也经常聊天。」
「仁木同学和寒河江同学啊……」
远子小姐认真地念着。
「寒河江同学是班长吧?他是怎样的人昵?」
「就跟他的外表一样,脑袋很好,个性严肃,而且超级正经。我们班的导师很随和,感觉都是寒河江在负责管理的。」
「那仁木同学呢?」
「他和寒河江刚好相反,很轻浮很随便……大概吧。而且他很有女人缘,还经常帮大家介绍其他学校的女生。」
「寒河江同学和仁木同学感情很好吗。」
「寒河江经常教训仁木,不过仁木从来不会听进去。那样称得上感情好吗。」
远子小姐微笑着说:
「谢谢,这些都能当做参考,我一定能写出好报导的。」
「啊?你不是为了球赛来采访的吗?」
「根本没有提到鸣见以外的事啊……」
足球社的社员都一头雾水。
「你们要加油喔!我会好好期待球赛的!」
远子小姐向大家挥挥手就走了。
后来她又去体育馆,找我篮球社和剑道社的同学们做了同样的「采访」。
「请和快斗好好相处喔。」
最后她也都愉快地说出这句话才离开。
我在远子小姐身边听得满脸通红,害羞不已。
而远子小姐走出体育馆,经过中庭,在走廊上漫步,一边把手指贴在嘴唇上思考。
我的同学们回答远子小姐的话全是大同小异,每个都说班上和鸣见比较要好的是仁木和寒河江。
而且他们在回答时,脸上的表情也都有些不自然。
远子小姐突然停下脚步。
「我大概明白了。」
她将手指按在嘴唇上说着。
「啊?」
「我是说向你挑衅的凶手啦。接下来就直接去问本人吧。」
◇ ◇ ◇
这周结束后,到了星期一。
早上,我的鞋柜是空的。
星期六我和远子小姐来学校调查过后,她拿着去光水、厨房抹布、锉刀说:
「我清除强力胶的技术很好喔,因为我有时也会把自己的手指黏住。』
接着开始帮我把鞋子弄出来。我叫她不用做这种事,她仍然回答:
『没关系,清除强力胶是有诀窍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锉刀插到鞋底下,开开心心地锉着。
拿出鞋子之后,她还继续锉鞋柜的角落,最后擦擦头上的汗水,开朗地笑着说:
『好了,这样你周一就能心情畅快地上学啦。』
现在看到恢复原貌的鞋柜,我又想起远子小姐的笑脸,胸中涌起一股热流。
我把脱下的鞋子放进去,换上从家里带来的室内鞋,走向教室。
一进教室,鸣见就慌张地跑过来说:
「快斗!周五真是对不起,你听见我和寒河江说的话了吧?那不是在嘲笑你啦……」
我绷着严峻的表情从鸣见身边走过。
「快斗……!」
我将书包挂在桌边,坐在椅子上。
「早啊,老师。你好像心情不太好呢?」
隔壁的仁木将手肘靠过来,笑嘻嘻地说。
「没什么。」
我冷漠地说着,小心地把手伸进抽屉。周五留下来的英文课本还在里面,不过没有其他异状。
我从书包拿出课本,放进抽屉,然后看到鸣见哭丧着脸走过来。
「快斗,拜托你听我说。」
「喂,老师,你干嘛不理人啊?」
仁木也露出疑感的表情。
我仍低蓍头,冷冷地说:
「你放学后一个人到体育馆后面,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喂喂,你约人的语气真像小混混。」
「阿仁你别吵啦。嗯,快斗,我会去的,到时你会听我解释吧?」
「……我会考虑的。」
我们在谈话时,那个阴险的眼镜班长一直在远处用闪烁着寒光的眼神看着这边。
直到放学时间,我都没和班上的任何人说过半句话。
即使仁木担心地间:
「老师,你想对阿宝做什么啊?该不会是动私刑吧?」
或是班长寒河江一脸严肃地来对我抱怨:
「关于周五的事,我已经向老师报告过你身体不适先回家了。以后别再这样了,雀宫,你应该要学学怎么融入团体生活。」
或是周六见到的那些人饥渴地吵着说:
「雀宫同学!你、你的表姐天野叫什么名字啊?」
「天野同学穿的是圣尤利安娜女子学院的制服吗?她几年级啊?比我们大吗?看起来很像姐姐呢,不过她的举止和笑容都超~~~~~~可爱的,说不定年纪还比我小呢。」
「我对天野同学一见钟情了!雀宫大人,请您帮我介绍吧!」
我都一概无视。
最后那些人都觉得作家果然不好相处、喜欢装模作样,气呼呼地回座位去了。
然后课堂结束,打扫结束,到了放学时间。
◇ ◇ ◇
「我来了,快斗。」
鸣见看到我一脸阴沉地站在体育馆后的樱花树下,很紧张地对我说。
「快斗,我对寒河江同学说你运动神经不好,不太会打桌球,并不是在说你的坏话啦,我想说的是你虽然技术不好,却很努力,而且我很高兴你放学后都会陪我练习,你到球赛时一定会进步,我很期待。」
我一只手按在粗糙的树干上,低着头说:
「哼……说得真好听。」
「都是我说话不注意,伤害了你,我已经仔细反省过了。我真心地向你道歉,请你继续当我的伙伴参加比赛,我们再一起打桌球吧。」
「……你是认真的吗?鸣见?」
「啊?」
鸣见愣住了。
我的头垂得更低。
「其实你根本不希望我参加比赛吧?所以才故意恶整我,不是吗?」
「咦?你是指什么?」
鸣见疑惑地说。
我回头大叫:
「去尼姑庵吧!鸣见!」
鸣见吓得睁大眼睛。
「快、快斗……?」
我像哈姆雷特一样用全身表现出烦恼,提高声音说:
「你的心思全都被我看穿了。你曾经是个有希望夺得奥运金牌的天才桌球少年,却因为膝盖的毛病不得不引退!也是因为这样才会被之前的学校赶出来!」
「等、等一下……什么奥运金牌啊?我的确在全国国中生桌球大赛拿过第二名,说什么奥运金牌的也太夸张了……而且转学是我自己决定的,绝对不是被赶出来的……」
「我听说你们爱涂脂抹粉,上帝给了你们一张脸,你们又另外造了一张。」
「你、你在说什么啊?」
「你们多嘴饶舌、矫揉作态,你们淫声浪气,替上帝创造的万物乱起浑名,放纵妄为,却又故作不知。」
「拜、拜托你冷静点啊,快斗!」
看到鸣见手足无措的模样,我骂得更激动了。
「没错!你不希望我参加比赛!因为你现在只是个凡人,如果和我这个明星天才作家搭档,观众的目光和赞美都会集中在我身上!你以前品尝过荣耀的滋味,当然受不了我比你更引人注目!」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啦!」
鸣见听得头都昏了。
「你在我的鞋底涂强力胶,又在我的抽屉涂强力胶,还放了一张纸条,写着『逊咖同学,不准参加比赛』,不是吗!」
「咦咦咦咦!」
我揪着鸣见的衣领,把他按在树上。
「别装傻了!你明明弄脏我的体育服、在我的鞋柜里挤了一坨美乃滋、用麦克笔在我的衬衫背后写了『运动白痴』、把我关在厕所隔间又用水管喷我水,还打恶作剧电话给我不是吗!」
因为太过亢奋,我把国小时代的回忆也加进来了。
我更用力地揪紧鸣见的衣襟,他难受地皱起脸。
「我、我不知道……我没……」
「去吧,你去尼姑庵吧!」
我露出吃人般的狰狞表情贴近他涗道,这时……
「放手!阿宝是无辜的!」
仁木从体育馆的转角冲过来。
「是我在你的鞋柜和抽屉涂强力胶,也是我弄湿你的衬衫,又写信威胁你!虽然我不知道是谁在你背后写字、把你关在厕所,反正阿宝什么都没做过!」
「阿仁!」
鸣见惊愕地叫着。
紧接着戴眼镜的班长也出现了。
「仁木,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是你在雀宫的鞋子上涂了强力胶?」
他严厉地盯着仁木。
「阿仁,这不是真的吧?你没有理由这样做啊。」
仁木一脸凝重地咬着嘴唇。
这时体育馆后面又有个声音说:
「仁木同学说的都是事实。故意整快斗的人确实是仁木同学。」
鸟黑的长辫子随风摇摆,身穿贵族女校制服的远子小姐一双纤细的脚踩着泥土地,威风凛凛地出场了。
寒河江戴着眼镜的双眼疑惑地瞇起。
「你是谁?」
远子小姐挺起平坦的胸部,露出花朵般的微笑说:
「如你所见,我是『文学少女』。」
寒河江、仁木、鸣见全都呆住了。
在场唯一知道远子小姐真实身分的我则是尴尬到脸红。
远、远子小姐……
都几岁的人了还说什么「文学少女」。就算保守估计,她至少也超过二十五岁了吧。
她竟然好意思自称「少女」……谎报年龄也谎报得太夸张了。不过她的确很适合穿制服、绑辫子,如果不知道她是在出版社工作的社会人士,的确会觉得她是个气质古典的文学少女。不过她的真实年龄如果和外表一致,就更适合我了,我也比较希望这样……
远子小姐完全没察觉到我的复杂心事,她看着仁木,亲切地笑着说:
「我的身分类似在那边低着头念念有词的快斗的监护人。因为快斗找我商量被人恶作剧的事,所以我才会来此帮忙解决。」
瞧她说得不可一世的样子。
鸣见他们听得一愣一愣,好像还没搞清楚状况。
这也难怪啦,毕竟有个绑辫子的女生突然跑出来说自己是文学少女嘛。
仁木愕然地说:
「……难道你就是松冈他们说的雀宫老师的表姐?」
「是啊,就是我。」
远子小姐可爱地笑了笑,又继续说:
「我上周六和快斗的同学谈过,大概猜得出凶手是谁。那个人显然不希望快斗参加比赛,所以我试着『想象』,如果快斗不参加比赛,谁会得到好处?
可是我想不出有谁会因此受益。
所以我换了个想法,如果快斗参加比赛,会给谁带来麻烦呢?没错,就是快斗的搭档鸣见同学。那么,凶手是打算嫁祸给鸣见同学吗?他的目标并非快斗,而是鸣见同学吗?」
仁木的表情僵住了。
鸣见和寒河江都忧虑地看着仁木的反应。
远子小姐一口断定:
「不是的,那个人「绝对不会伤害鸣见同学』,因此才要阻挠比赛。我说的没错吧?仁木同学?」
仁木低着头,握紧双手。
「……我在想……阿宝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奔跑,他一定很难过……他转学之后本来一直在这里过得很开心……现在碰上这个情况,他不是又会想起无法再打桌球的事吗……而且,如果他在比赛中输给比自己更弱的对手,一定……一定会很痛苦……我、我知道阿宝把一切都投人在桌球上了……」
「阿仁……」
鸣见一脸哀伤地看着他。
远子小姐静静地问:
「所以你向大家施压,让别人不敢当鸣见同学的搭档,但是你万万没想到,长期逃课的快斗竟然开始上学了。你原本打算在比赛当天自告奋勇代替快斗当鸣见同学的搭档,然后在比赛中假装身体不舒服而弃权,没错吧?」
「……」
仁木沉默不语,大概是被远子小姐说中了。
「我心想,真凶应该是比谁都关心鸣见同学的人,也就是对同学们施压的人。担任候补的是仁木同学和寒河江同学,两人都有可能是凶手。所以我要快斗叫鸣见同学出来演这场戏,凶手看见鸣见同学受到无妄之灾,一定会跑出来说话的。」
鸣见看看我,小声地说:
「原、原来是演戏,太好了……我还以为快斗疯了呢。」
哼,这点小演技怎么可能难得倒我这个天才明星。
仁木突然跪在地上,向我行礼。
「抱歉,老师!我不想让阿宝参加比赛,所以才会这样做……阿宝绝对不会做那么恶劣的事,请你原谅!」
「你是说对我这样为所欲为就无所谓吗!」
那些纸条之类的东西实在太伤人,害我的心中留下了创伤,差一点就要精神崩溃了耶!
「……反正老师神经很粗嘛。」
你说什么啊!
「哎呀,不可以以貌取人啦。快斗乍看之下神经很粗,其实他个性细腻,很容易受伤呢。」
远子小姐摇着辫子如此声称。
「远、远子小姐,别这样啦!我、我哪有容易受伤!呃,这点小事又没什么。」
「我也向你道歉,请你原谅阿仁吧。」
鸣见深深鞠躬。
「我身为班长却没发现班上发生欺负事件,我也推卸不了责任。对不起,雀宫。」
就连阴险眼镜男都对我道歉了。
「对了,你是不是一直在监视我啊?你还专程来体育馆嘲笑我不是吗?」
眼镜男抬起头来,疑惑地皱起眉头。
「我只是以班长身分观察逃课学生能不能正常地融入班级而已。」
「什么?你随时随地盯着我只是因为这样?看你那副冰冷的眼神,难道不是在想某些邪恶的事吗?是说不便再提隢淉了啦!」
「这种眼神是天生的。」
寒河江不悦地说。
看来他只是想要做好班长分内的事情罢了。
他现在会在这里,也是因为发现我和鸣见的情况不太对劲,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所以悄悄地跟过来看。我听完他的解释简直全身虚脱。
「唉,好了啦,仁木也起来吧,我又不爱被人跪拜。我可不是心胸狭窄又爱记恨的小人物。」
「老师……」
仁木战战兢兢地抬头。
鸣见蹲在仁木面前,开朗地说:
「阿仁,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可是我就算不能再像以前跑得那么灵活,我还是很喜欢打桌球,真的喔。」
——虽然现在没继续参加,但我还是很喜欢桌球。
是啊,鸣见说这句话时的确挂着真诚的笑容。
仁木听得热泪盈眶,他大概也能理解鸣见的心情了。
「……或许我才是最脆弱的人。嘴上说着担心阿宝会难过,其实只是我自己忍受不了……」
鸣见拉着仁木起身。
「你要好好看着我比赛喔,阿仁。」
「我会的。」
仁木也握起鸣见的手。
「快斗也要加油喔。」
鸣见给我一个灿烂的笑容,寒河江则是环抱双臂静静旁观。
「呃……喔。」
我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小声地回答。
「男生的友情太棒了!」
绑辫子穿制服的文学少女在一旁陶醉地说。
◇ ◇ ◇
「喔,霍拉旭,我要死了,可怕的毒药已经令我失去气力,我无法活着听见英国传来的消息了。」
回家后,我瘫坐在工作椅上喃喃自语。
「快斗,你又变成哈姆雷特啦?」
远子小姐用厨房的微波炉加热了从百货公司买来的鸡肉和马铃薯,装盘端出来,然后眨眨眼睛说。
「上学果然很累,每个人都过得太兴奋,小小的教室里塞满各式各样的感情……光是一点小事就会让他们烦恼、生气得要死,再不然就是行为失控,根本没想到会造成别人的困扰。」
远子小姐噗哧一笑。
她放下盘子,朝我走来。
「可是他们都是好孩子啊,一定能和你成为好朋友。」
「呃……哼,天晓得。」
我转开脸去,远子小姐却温柔地摸摸我的头。
「快斗,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味道就像黑布丁喔。所谓的黑布丁,是用猪血做的香肠,外表像中世纪的黑暗时代一样漆黑,吃起来冰凉凉的,但是囗感浓稠,会让人一吃就上瘾呢。切成薄片,煎得硬一点也很美味,能够充分享受极富旋律性的台词里蕴含的弹牙口感喔。」
她柔情似水地摸着我的头,以温暖而悦耳的声音说着。
国小有人用麦克笔在我背后写字的那天,图书馆的大姐姐也曾这样笑着说「没关系,我会洗得干干净净」,帮我洗了衬衫。
『你看,全白的唷。』
摊开的衬衫和那爽朗笑容都好耀眼。
「男生都是哈姆雷特,都会一边烦恼一边行动。」
如今在我耳边款款细语的不是那位大姐姐,而是远子小姐。
堇花的香气钻进鼻腔,令我心跳加速。
「哈姆雷特在自己的幻想牵引之下行动,因为无法对重要的人表露心意而绝望,但他还是持续地努力,我最喜欢的就是他这种青涩的地方。」
「喜喜喜喜喜欢!」
我的脸顿时发烫。
远子小姐向快要昏倒的我露出花朵般的微笑。
「嗯,我最喜欢了。」
心脏扑通扑通地疯狂跳动。
「远子小姐!我、我会全力参加比赛的!还有……如果我赢了,我有话想要告诉你!」
远子小姐吃惊地睁大眼睛,然后笑着说「我会期待的」。
那张笑脸拨动了我的心弦。
「我一定会赢的!我会为你夺得胜利的!」
我热情地如此坚称。
◇ ◇ ◇
我要在联合球赛取得优胜,然后向远子小姐告白!
下定决心以后,我要求鸣见帮我特训。
「光是靠放学后的训练太没效率了!我早上中午晚上都要练习!鸣见,好好地锻炼我吧!我从今天开始要二十四小时投入桌球!」
「快斗!你终于体会到桌球的迷人之处吗?我好高兴喔!」
鸣见非常感动,在球赛之前的几天不断地陪着我特训。
虽然鸣见有膝盖的毛病不能运动过量,但他还是为我排定训练行程表,也给我不少详细的建议。
「还不够!还得继续加强啊!」
「快斗竟然对桌球这么入迷……我好感动啊。」
「再来啊!」
就这样,到了球赛当天。
寒河江要参加的是棒球比赛,仁木则是篮球。两人的比赛会场都在武山高中。
桌球比赛是在开明学园的体育馆举行。
来加油的观众从一早就挤满操场角落和体育馆二楼看台,气氛热闹得像是在办庙会。
远子小姐周六还得上班,但是她答应周日一定会来加油。
我非得赢得明天的出赛权不可!
所莘第一回合的对手和我一样是外行人,鸣见用绝佳的技巧主导了战况。
他和我练习时总是发出容易打的球,此时却能随心所欲地将球打在桌角、网子前,或是打出旋转球。
不愧是全国大赛的第二名。
不过第二回合的对手都是现任桌球社员,让我们陷入了苦战。
鸣见的膝盖有问题,没办法激烈地奔跑,或是迅速地横向移动,而我在鸣见的特训之下虽然稍微进步了一点,但还是经常漏接或是把球打出场外。
混账,我成了鸣见的累赘吗?
我不甘心得胃痛,但现在已经没空想这些了。总之我只能尽可能把球打回去,现在非得拿出所有实力不可。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
用怪叫吓唬对方来弥补技术不足的战略似乎奏效了,总之最后是我们胜利。
「好厉害喔!快斗!我们赢了耶!」
「那当然!明天再赢就可以拿到冠军了!」
我们满身大汗地抱在一起。
隔天是第三回合,远子小姐依约来帮我加油了。
「快斗!加油喔!」
我们班那些跑来体育馆的同学看到穿着洋装、披着长发的远子小姐,都惊讶地叫着:
「那是雀宫的表姐吗?」
「她穿便服看起来好成熟喔!」
多亏远子小姐的声援,第三回合我们也赢了。
只要再赢一场,我们就是冠军了!
但是鸣见的膝盖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比赛结束回到开明学园的仁木很担心地说:
「阿宝,不要太勉强喔。」
「我没事啦,阿仁,我很清楚自己的极限到哪里。」
鸣见笑着这么回答。
同样从武山高中回来的寒河江也一脸严肃地声明:
「如果我觉得你不行了,就会主动喊暂停。」
「嗯,我知道了。」
鸣见依然笑着。
「喂,真的没问题吗?」
走向球桌时,我偷偷问道。
「连你都这么爱担心啊?不过我可能打到一半就得靠你了,后半场或许打不出猛力的球,到时你就得渐渐往前站了。」
「好,包在我身上。」
我忐忑不安地说。
「快斗!鸣见同学!加油喔!」
远子小姐在那里看着,我非得拼命不可。
比赛前半的主控权几乎都是操纵在我方的手上,鸣见一样用高超的球技压制对方。
要说实力,第二回合的那两个对手或许还比他们厉害。
可是到了后半段,鸣见的动作明显变得迟钝,对方逐渐占了上风。
鸣见满头大汗,一脸痛苦地喘气。
寒河江打算换人上场时,鸣见转头大喊:
「还没呢!我还行的!」
他看起来分明已经很勉强了,却还是笑着喊道。
仁木抓住寒河江的手臂。他流露认真的眼神,似乎要寒河江别阻止鸣见。
寒河江叹了一口气,又走了回去。
「鸣见,你还可以吗。」
我小声问道,鸣见开朗地回答:
「嗯,有你陪着我,我就没问题!」
所谓的撼动人心就是这么回事吗?
热意从心中慢慢扩散到全身各个角落。
「好,我们上吧!阿宝!」
「啊,你第一次叫我阿宝耶!」
「闭嘴啦,接下来就换我打头阵!」
「嗯,依照原定作战计划!」
我是在热血个什么劲啊?
可是全身的热意一直没有散去。
比赛继续展开。
阿宝努力不懈地将球打回去。
我也尽力回击我打得到的球。
同学们都在喊着我的名字。
远子小姐开心地看着我。
——在学校和同龄的人一起经历相同体验,从中得到的感受,一定可以成为你的创作粮食喔。
这句话如今缓缓地渗入我的心胸。
同学的欢呼声震撼了我全身。
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运作,开始发光。
「好!反败为胜吧!」
我听见班长寒河江这样叫着。
然后是远子小姐的声音。
「再一分!」
橘球飞到眼前,我高高举起手臂,往对手的台区打过去。
响彻云霄的欢呼。
阿宝冲了过来。
「太棒了!快斗!」
寒河江、仁木,还有其他同学都高声大叫:「赢啦!」
比謇结束的信号响起,一群人冲过来簇拥着我和阿宝。
「恭喜啊!阿宝!老师!」
「最后那球打得太帅了!雀宫!」
在满堂赞美声中,我找寻着远子小姐的踪影。
我已经决定,如果赢了比赛就要向她告白。
虽然我在网站上的读者票选比赛拿到最后一名无法告白,但是如今我已是有资格爱远子小姐的胜者了!
啊啊,终于!这一刻终于到来了!
远子小姐摇曳着一头长发走向我。
我拨开人群,朝远子小姐跑去。
「快斗!」
远子小姐叫着我的名字。
我也张开双手,想要拥抱我心爱的人。
这时有一线光一亡直射我的眼睛。
那是从远子小姐的左手无名指发出的光芒。
一颗绽放着透明光辉的钻石。
左手?
无名指?
远子小姐跑到全身僵硬的我面前,双手握拳,开心得蹦蹦跳跳。
「快斗!恭喜你获胜!真是太棒了!好帅气喔!让我看得好感动!」
左手的戒指。
那东西和远子小姐一起跳上跳下
「快斗,你怎么啦?」
「那……那那那那个戒指难道是……
远子小姐突然脸红了。
她的视线慌张地游移不定,戴着戒指的左手贴在胸前,然后开心、害羞,又很幸福地微笑。
「我秋天就要结婚了。」
青涩作家和文学少女编辑 青涩作家和翻书的「文学少女」(Dears)
「我明天就不在这里打工了。」
国中一年级的春天,我最喜欢的图书馆大姐姐寂寥地说出这句话。
即使在家里或学校碰到什么难过的事,只要去了图书馆,她都会以温暖的笑容和柔软的双手迎接我。
穿着奶油色围裙的胸前,茶色马尾轻轻摇曳。
——你好,快斗。
像晴朗天空一样明亮的声音。
我最喜欢和她谈书了。
「快斗,你真的读了好多书喔,你很喜欢看书吗?」
「……嗯。」
「我也很喜欢喔,因为看书可以让我体验到各种感情,去各地游览,还能经历各式各样的冒险。书本里真的什么都有呢。」
「文学少女」眼睛发亮地说着。
明天以后就看不到她了。
我的眼前一黑,脚步踉跄,彷佛落入了漆黑的深渊。
胸口好苦闷,好难过,好不甘心……
「快斗,这是我的地址,你也把你的地址告诉我吧,我会写信给你的。」
「不用……我才不要你写信来。」
好懊恼,好伤心。
身体像是快爆炸似的。
「我也不会写信给你的!」
我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哭脸,所以转身跑走。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 ◇ ◇
——我秋天就要结婚了。
三天前,我在联合球赛的桌球项目夺得冠军,然后远子小姐就在体育馆里害羞地说出这句话。我想起这件事,忍不住趴在家里的地板上抱着头。
——要结婚了。
——我就要结婚了。
哇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我一边大叫一边在地上滚来滚去。
吃着小鱼干的黑猫老大不高兴地走开了。
怎么会?远子小姐竟然要结婚了?而且她说秋天,那不是剩下不到半年吗!
我当时听得脸色发青,发出「啊」、「呜」之类的声音而昏倒。
听着上方传来「呀!快斗!」、「你振作点啊!快斗!」、「老师!」之类的呼喊,意识逐渐昏迷。
大家似乎以为我在比赛中用尽全力,才会一放松就倒下。
醒来以后,旁人还不断地夸奖「快斗真是太拼命了」。
可是我一看见在远子小姐无名指上闪闪发光的戒指,又震撼得心脏几乎停止,失去意识。
我现在光是想到远子小姐说出那段震撼告白的通红脸颊,还有无比幸福的笑容,还是会胸囗郁闷、脉搏异常、呼吸困难,在地上滚来滚去。
「哇啊啊啊啊啊!我不要让远子小姐落入其他人的手中啊啊啊啊啊!」
喜欢的人有男朋友,或是有丈夫,打击和受伤的程度是截然不同的。
几个月以后,远子小姐就要嫁作人妇,无名指上的钻石订婚戒指也会换成白金的婚戒了。
「不要啊啊啊啊!我不要啊啊啊啊!」
现在我一定得做些什么,否则远子小姐真的要嫁人了。远子小姐看起来很有贞操观念,她绝对不可能外遇的。就算丈夫是个没工作又会打老婆的男人,她一定也会继续陪着他吧?
——远子小姐,我已经十八岁了,年收入也超过十亿圆了。你和那个男人离婚,嫁给我吧。
——对不起,快斗。那个人不能没有我。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行啊!远子小姐!不要跟那家伙结婚啊」
我在地上边滚边大叫。
对了,我去拜托总编,叫他让远子小姐当我专属的编辑吧。然后我要拼命写稿,让她忙到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也没办法筹备婚礼,这样她的男友一定会很不高兴,婚礼就会取消了。
就算要我利用作家身分对她职场霸凌或是性骚扰,我也无所谓了。只要可以阻止远子小姐结婚,我连自尊都可以舍弃。
我擦擦眼泪鼻涕站起,立刻换上整齐服装,前往熏风社编辑部。
请让远子小姐当我的专属编辑。
我严肃地向总编佐佐木先生提出要求,他瞪大眼睛看着我一阵子,然后突然笑了出来。
「就算是开玩笑,能听到作家说这种话,天野也真是不枉身为编辑了。」
「我、我不是在开玩笑。」
在出版社楼下的咖啡厅里,我僵着一张脸如此坚称,佐佐木先生听了就笑着说:
「好好,我都知道。你会突然来访,一定是因为听到天野要结婚的消息吧。如果你是要找人商量如何祝贺,我当然乐意奉陪。啊,你应该也会被邀请去参加婚礼,可以考虑发表演讲啊,续摊时表演个什么才艺也不错。天野向我报告结婚的消息时,我真的很高兴,其实我本来就觉得这是迟早的事啦,我想天野先生和结衣小姐一定也会很开心的。啊,天野先生是天野的父亲,以前是我的同事,结衣小姐是天野先生的太太。」
话题不知不觉地变成回忆往事,我只好听佐佐木先生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远子和他在高中时代是文艺社的学姐与学弟,他们一定从那时候开始就缺不了对方了。」
他很怀念地说起我完全不想知道的事。
「佐佐木先生!别再提婚礼了啦,请你好好考虑让远子小姐当我专属编辑的事。我是真心的,如果远子小姐能当我一个人的编辑,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帮熏风社以外的出版社写稿。」
「哈哈哈哈哈,这个提议真吸引人呢。不过,天野已经等于是井上美羽的专属编辑了喔。」
「井、井上美羽?」
我为之语塞。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提起井上美羽?
刚出道时,报章杂志老是拿我和井上美羽相比,所以我对美羽只有厌恶没有好感。那种软弱无力的人妖小说竟然比我多出好几倍的销售量,这个事实更令我火大,这家伙简直是我的天敌。
「对了,雀宫,你也是井上美羽的书迷嘛。」
才不是咧!这误会怎么还没解开啊?
「天野和井上这对搭档是最强的,让井上写出第二部作品《文学少女》的就是天野呢。因为有天野担任井上的编辑,井上小说的质量和销售量才会一直提升。最近的《奔向明日与你相会》已经决定要由坎城影展得奖的堀尾导演改编成电影了,那也是他和天野一起完成的作品。内容是分隔两地的情侣一再错过彼此,最后终于相聚的感人爱情故事。那部作品的累积销售量应该超过五百万本了吧。」
坎城影展得奖导演、销售量五百万本,一字字都砸在我的头顶。
我、我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啊!
「因为这样,所以我没办法让天野当你的专属编辑。话说回来,既然要结婚了,就算形式上不得不换编辑,井上也一样是远子的专属作家啊。」
我实在听不懂佐佐木先生在说什么。
「还是别说这个了,关于续摊的节目,让作家和编辑部一起来表演歌舞如何?雀宫,你唱歌跳舞的能力怎么样?我以前可是卡拉OK茶店的常客,我和我老婆也是在那里认识的呢。」
佐佐木先生又开始谈起往事,我只好忍耐着听下去。
等到我好不容易脱身,失落地垮着肩膀离开出版社时,已经是黄昏了。
太阳渐渐沉到高楼的夹缝里。
唉,我连限制远子小姐的权力都没有吗?
寂寞几乎割裂我的身体,到底该如何是好……
我陷入有生以来最严重的低潮,变得好无助,我心想同样是作家的人大概可以了解我的心情,就打开手机叫出号码。
早川绯砂。
她虽然是个傲慢的女人,但也是和我在同一个战场上奋斗的敌手兼同志。
早川换编辑时也曾经哭喊着「我不要远子小姐以外的编辑」,她应该会陪我感叹或是同仇敌忾吧。
「喂喂,是我。」
「咦?雀宫?真稀罕,你竟然会打电话给我。」
兴奋的声音传来。
她接到我的电话竟然这么高兴,让我心情稍微好一点了……
「抱歉,我正在和马场先生讨论事情。告诉你喔,马场先生对经济和经营公司的事情真是无所不知,实在是太可靠了。嗯?真是的,我才不是说客套话呢。」
电话另一端传来吵杂的对话。
「就是这样,所以不好意思啦,我晚点再打给你。」
喀啦。
电话挂断了。
「混账,你这个贱人!」
我火冒三丈地把早川的号码从手机中删除。
所以说女人都不能信任嘛。之前还哭哭啼啼地说不和远子小姐一起就写不出来,现在却和新编辑这么要好。真不错啊,有个可靠的编辑,你们就继续甜蜜下去吧,干脆结婚好了!
果然还是只能找同性朋友诉苦。
我还有在同一间教室一起学习的伙伴。能为我分忧解劳、给我鼓励的伙伴。
我拨了最近才刚存到手机里的阿宝的号码。
那家伙一定很同情我的悲哀处境,陪我一起哭,说不定还会找仁木和寒河江陪我玩乐解闷。
没错,我不是孤单一人。
「啊,快斗?我现在和班上同学在KTV玩得好开心啊。」
KTV?竟然没叫我!
「我传了简讯给你,可是你没有回。喂喂?快斗?你还在吗?」
这是怎么回事?我竟然不在「班上同学」之中?
「快斗?你现在要来吗?」
「不来也好,这种聚会太不健康了。」
刚才那句话是寒河江说的吗?
连那个一本正经的寒河江都被拉去KTV合唱、摇沙铃,就只有我一个人被丢下?
「快斗?怎么了?快斗?你听得见吗?」
「我、我最讨厌你们了啊啊啊啊!」
喀啦。
我自己挂断了电话。
阿宝的号码也被我删掉了。
如今我的通讯簿变得好单薄,剩下的只有出版社的号码,和模特儿工作相关的电话号码,还有远子小姐的……
「唔唔唔……」
我也想一并删除远子小姐的手机号码,手指却不听使唤。
「我、我办不到!」
这令我更感到绝望,我「哇啊啊啊啊!」地大叫,朝着夕阳狂奔。
混账!混账!
我再也没办法写作了啦~~~~
目前仅剩的希望只有经常来讨小鱼干的黑猫。
只有那只冷漠骄傲的猫不会背叛我。是啊,我们一人一猫都是在世间的寒风中冷硬地生存着。
结果我回家时,看到大楼门囗有个长得像「魔人普乌」的肥胖大叔,涎着一张脸抱着黑猫。
「真是个乖孩子呢~奥黛丽。好啦,我们来吃饭饭吧,今天准备的是奥黛丽最喜欢的无人工添加物猫食配牛奶唷~」
大叔一边说一边抚摸黑猫,那只臭猫也撒娇地「喵喵」叫着,我愕然地目睹着这一幕。
黑猫只顾着用身体磨蹭主人的脸颊,对我看都不看一眼。
哇啊啊啊啊!竟然连猫都抛弃我了!
我冲回家里收拾行李,穿上风衣、戴起墨镜出门旅行。
在大楼门口,我回头悲伤地说:
「再见了,远子小姐,你忘了我吧。」
◇ ◇ ◇
要收录在下一本书的新故事再过一周就到截稿日了。
我最近忙着上学和练习桌球,几乎完全没有进展,不过谁理他昵。在这心痛欲裂的时候,我什么事都没心力去做了。
遮遮掩掩地搭上夜晚的列车,最后来到了伊豆。
我到海边的温泉旅馆,说我打算暂时住一阵子,旅馆员工都露出了狐疑的眼神,可是我一囗气付清一周的住宿费以后,他们就带我去一间能看到海的房间。
六月的夜晚还有些寒意。
我在窗边听着寂寞的浪涛声,擉自默默垂泪。
远子小姐……我再也不会见你了。
我对人、对猫、对这个世界都绝望了。我要在这里像贝类一样静静地生活,这么一来,我的哀愁或许可以让伊豆的海浪冲淡一些。
如今的我只想离群索居。
隔天,我也只在旅馆附近散散步,望着充满海潮味道的街道和脚边的花草,满怀愁绪。
『道路弯弯曲曲地伸展,当我想着大概快到天城岭时,骤雨染白了郁郁苍苍的杉林,疾速地自山脚朝我逼来。』
啊啊,这是《伊豆的舞娘》的开头。
大文豪川端康成在学生时代曾经一个人偷偷跑到伊豆,和流浪艺人一家人结伴同行,后来便根据这个经验写了《伊豆的舞娘》。
镇上的小电影院正在播放重新上映的《伊豆的舞娘》。
我买了票进去看。
饰演舞娘的好像是从前的偶像,台词念得生硬至极,不过天真无邪的气质表现得很不错,黑白画面也很能触动乡愁,让我不知不觉地流下泪水。
主角「学生」非常烦恼自己扭曲的孤儿僻性,是个性格阴暗的家伙。
这个内心沉郁的男人和天真的舞娘结伴旅行一小段时间,因而稍微放宽心情了。故事内容只有这样。
——《伊豆的舞娘》像是樱花色的甜虾啊。既清纯又可爱,入囗的瞬间就能尝到一阵悲伤又幸福的甘甜。
我不知不觉地想起远子小姐从我家书柜抽出《伊豆的舞娘》来看,流露温暖目光发表评论的模样。
远子小姐看书的时候都很开心,光是听着她清澈的声音,我就心跳不已,觉得胸中充满幸福。
彷佛重获了从前失去的重要事物。
我真希望能一直听着远子小姐的声音。
可是,远子小姐秋天就要结婚了。她的左手无名指戴着钻石订婚戒指,红着脸颊开心地说:
『我就要结婚了。』
我也发现了自己并不是远子小姐唯一的作家。
远子小姐竟然是井上美羽的责任编辑。
无论我再怎么虚张声势,销售量和知名度还是输给井上美羽。
对远子小姐而言,我只不过是众多作家之中的一人。
要说私交,我比不上从高中就和她开始交往的男友,要说工作,我也输给了井上美羽。
在我那些精英阶级的家人眼中,我只是个多余的人,也没有能够安慰我的朋友。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会在意我!
我从出生就是个孤儿了!
泪水夺眶而出,我用手背胡乱一抹。
妈的,川端康成这个浑蛋,干嘛写这种烂故事把我弄哭啊!
真羡慕《伊豆的舞娘》的主角。虽然他很烦恼自己因孤儿僻性而无法相信他人,却能在伊豆碰见可爱的舞娘。
唉,何时才能遇上能够抚平我心中创伤的舞娘呢?
我心情沉重地走出了电影院。
逐渐掩上黄昏的海洋弥漫着凝重的湿气,散发出蜂蜜色的光辉。
这景象映入眼帘,令我视线模糊。
我在绊脚的沙上举步维艰地走着。
此时我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快斗……」
波浪来回冲刷的蜂蜜色海岸,有个声音呼唤着我。
「快斗!」
被海风吹乱的长发。
朝我挥动的纤细手臂。曼妙的柳腰、小巧白皙的脸庞。明亮的眼眸。在左手无名指上发光的钻石。
「喂!快斗!」
是远子小姐!
我立刻转身,拔腿就跑。
「快斗!你干嘛跑啊!」
远子小姐追过来。
「等一下!等等啊,快斗!」
「你来做什么啦~~~~~」
我边跑边叫。
就是因为见远子小姐太痛苦,我才会离开东京,如果在这里见到她,我根本是白来了嘛~~~~~
「你不是和我约好今天开会讨论吗?」
远子小姐在后面奋力喊叫。
「结果我到你家只看到「别来找我」的纸条啊!」
「那你就不要来啊!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在这里啊!」
「对不起!我很担心你,所以打开你的计算机查网页纪录,然后就看到伊豆的旅馆、观光景点和交通信息……」
远子小姐气喘吁吁地回答。
我这个白痴!为什么没有清除网页记录啊!
「总之你别来啦!给我回去!让我自己静一静!」
我哭丧着脸狂奔,远子小姐仍然上气不接下气地穷追不舍。
黄昏时分,在沙滩上奔跑的年轻男女。
从远处看过来,或许很像情侣在嬉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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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斗!一周后就是截稿日了喔!」
远子小姐就是不死心。她明明那么瘦,真看不出来竟然这么顽强。我反而跑得快要喘不过气,膝盖发抖,心脏几乎爆裂。
「我再也不写什么小说了!」
我回头大叫,不小心绊了一下,扑倒在沙滩上。
远子小姐蹲在我身边,紧紧抓住我的右手。
「呼呼……抓到你了……呼……」
我躺在沙滩上,看见远子小姐垂着头,「呼呼」地猛喘气,肩膀随之起伏。
不只我虚脱无力,远子小姐看来也已经精疲力竭了,长发贴在汗湿的脸上,她和我相握的手同样是汗水淋漓。
即使如此,她还是坚持不放,牢牢地用力握紧。
「……呼呼……别……别说不写小说这种话……太……太让人伤心了……」
我心头一紧,上涌的泪水刺痛了喉咙。
「我、我才伤心咧……我再也写不出来了。光是坐在计算机前,胸囗就痛得不得了,根本写不下去……什、什么都想不出来了。我没办法再写了,妈的!」
远子小姐喘着气抬头。汗水在黄昏的光芒中晶莹闪烁。远子小姐望着我,眼神非常哀伤。
「为什么写不出来?」
「我失恋了啦!」
我自暴自弃地大叫。如果我说出对象就是她,她会有什么反应?要不要干脆说出来算了?
但是我还来不及开囗,远子小姐就先用力握紧我的手,坚定地说:
「既然这样,你就把失恋的事写出来吧。」
◇ ◇ ◇
「川端康成也是经历过失恋,才会成为文豪喔。」
来到我住宿的房间后,远子小姐把我的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极力劝说。
「康成的未婚妻片面毁婚,他为了抚慰失恋的伤痕,在伊豆的温泉旅馆写了一篇草稿叫做《汤岛的回忆》,其中的前半就是《伊豆的舞娘》。如果康成没有失恋,或许就不会有《伊豆的舞娘》这个作品了,是失恋让他成为大作家的呢。」
我没有反抗,乖乖坐到笔记本电脑前面。
远子小姐对旅馆的员工说,她是出版社编辑,在老师写完原稿之前她要一起留在房间里陪我。
那些员工本来很担心我是来自杀的,听到我是作家以后才恍然大悟地说「原来如此,是来闭关写作的啊」。
远子小姐报告编辑部说她要「出差」一阵子,也通知我的学校说「因为某种不得已的事态,快斗大概有一星期不能上学」,还和校方商量,让我用增加补课的方式补足不够的出席时数。
「好了,现在不用担心学校那边了。快斗,把你现在的心情完完整整地写进小说吧,川端康成也会帮你加油的。」
远子小姐鼓励着我说。
可是川端康成也不是一失恋就立刻被人要求把心情写进小说啊,而且造成我失恋的人就在身边,这个处境实在太残酷了。
我面对计算机,心里仍然一直在意着远子小姐从后方凝视着我的视线。即使我有心写出超越《伊豆的舞娘》的名著,满脑子想的还是微笑着说出「我就要结婚了」的远子小姐,我用力甩头,想要挥去这个念头,又不小心瞄到在远子小姐无名指上发光的钻石戒指,心中痛如刀割。
「不、不行,我写不出来……」
「没问题的,你一定可以的。」
「我没办法!」
「不要放弃啊!想想你喜欢的那个人吧,你是在哪里认识她的?第一次见面时有什么感觉?说了些什么话?为什么会喜欢上那个人?」
哪里还需要想,那个人现在就一脸正经地坐在我旁边啊!
「是……是因为工作而认识的。」
「喔?是模特儿的工作?还是小说这边的?」
「小、小说的……」
「这样啊。」
「我可要先说,绝对不是早川喔!」
「咦!我还以为一定是她呢。」
远子小姐睁大眼睛,看来她的确如我担心的那样,误以为我喜欢早川。
「她……她的年纪比我大……」
「绯砂的年纪也比你大啊。」
「比单川还大啦!」
我脱囗而出,她听得又是一脸惊愕。
「所以说……至少是二十……甚至三十岁?不对,爱情和年龄是没有关系的。原来如此,看来确实是一段苦恋呢,快斗。现在就把你的悲伤敲在键盘上吧。」
我觉得越来越脱力。
到夜深时,我只写了半页。
就算只写了半页,我还是希望能得到称赞。我写一行就删一行,再写两行又删两行,最后只能举手投降,大叫着:
「哇啊啊啊啊啊啊!我还是写不出来啦!」
「冷静点,快斗,你一定能写出让所有失恋的人感同身受、怆然泣下的小说。」
「我才不想写那种东西咧!你又不懂我的心情,少在那里说风凉话了!」
昨晚我也一直睡不着,在睡眠不足、疲劳、失恋的连番打墼之下,我终于发起脾气。
噗的一声,我情不自禁地压倒了远子小姐。
「快、快斗……」
远子小姐的黑发披散在榻榻米上,身穿白上衣和大圆裙的她睁大眼睛,一脸诧异地看着我。
怎、怎怎怎怎怎么办啊!我忍不住推倒她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既然事已至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冲到底吧。
冲、冲冲冲冲到底?
要冲就冲到底,冲到我所能想象的极限吧。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真的可以冲到那里吗?
都已经把人家压倒了,还在犹豫个什么劲啊!你又不是第一次和男友在外面过夜的黄花大闺女。
就、就是说啊,是远子小姐不好,谁叫她要刺激我。
去吧!让她知道你也是个堂堂男子汉吧!做下去以后,说不定她就会抛弃男友、投向你的怀抱喔!
很好!说上就上!
我和自己经过一番对话以后终于下定决心,直勾勾地盯着远子小姐。
远子小姐露出迷惘的表情。
「……远子小姐,我……」
将脸慢慢贴过去时,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糟了!
我都忘了,我还是在室男啊!
如果是黄花大闺女,只要躺着让对方去忙东忙西就好了,男人可不能这样啊!
凭着本能去行动,总是会有办法的吧?反正该有的知识我都有……那是为了写小说而收集的资料啦。
不过,认知和实践毕竟是两回事。
要是远子小姐觉得我很逊的话……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呜鸣……
远子小姐和男友有过经验了吗?
不会的,远子小姐看起来很晚熟,绝对不会在婚前做这种事……她一定是连接吻都会脸红的处女啊!
可、可是……如、如果她真的有过经验,一定会拿我和她男友比较的。
如果她说『你比我男友还外行,技术也很差』……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放开远子小姐,抱着头蹲到一边。
不行!我只是个在室男,硬上女人的技术对我来说太刺激、太高段了啊!
早知如此,多累积一些实战经验就好了啊
「快斗,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既然如此,今天就别写了,早点休息吧。」
「远、远子小姐!」
我回头大叫。
远子小姐吓得往后缩。
「我还是在室的!」
「咦?」
远子小姐听到我突然说什么在室的,茫然地张大了眼睛,然后她鼓励似地说:
「可、可是,那个,无论是谁都得经历第一次的啦,你以后就会有更多经验了。」
「现在就得有了啦!」
我用力摇头,接着低头请求。
「远子小姐!拜托你!教……教教我吧!」
「快斗……」
我战战兢兢地抬头,远子小姐面红耳赤,扭扭捏捏地说:
「不、不过……我的经验也不是多丰富啦……或许帮不上你的忙……」
「远子小姐一定可以的!」
我也红着脸坚持地说。
总觉得自己像只小狗,正张着水盈盈的大眼睛汪汪哀鸣。
远子小姐迷惘地转开视线,双手贴在脸上,脸色像是害羞又像犹豫,然后她瞄了我一眼,吞吞吐吐地说:
「如、如果你不嫌弃的话……那、那好吧……」
她紧张地小声说着。
「我、我就教你吧。」
◇ ◇ ◇
结果我彻夜未眠,就这么到了黎明。
我精力耗尽,虚脱地靠着墙壁。
旅馆的窗口射入耀眼的晨曦。
远子小姐还很有精神地说着:
「……然后啊,我们两人一起跷掉文化祭的闭幕典礼,在文艺社办展览的教室跳土风舞喔。他一直注视着我,害我心跳得好剧烈。我都忍不住要担心,我们贴得这么近,他会不会听到我的心跳声,结果更紧张了呢。那时他的体型很纤细,皮肤又光滑,像女孩子一样可爱,看起来很适合穿水手服的样子。
可是他有时又会露出很男性化的表情,令我觉得『他果然还是个男孩子』,这种落差会让人有些感伤呢。啊,现在的他当然也很有魅力啦。」
从昨晚开始,她一直像这样滔滔不绝地炫耀她和男友的事。
「而且他很温柔,笑容和声音都好清爽,还会帮我做美味的料理。不过有时也很恶劣,像上次他就趁我打瞌睡的时候偷偷帮我绑辫子,还会故意弄些味道奇怪的东西给我吃。可是呀!可是呀!我们合好之后,他又会帮我做好香甜的点心呢。还有啊……」
我叫她「教我」,可不是要她把他们从认识到现在的交往过程全都赤裸裸地说给我听耶。
唉,为什么我得听喜欢的女人满口说着她和其他男人的甜蜜情史啊?
而且还得听一整晚,这真是惨无人道的酷刑。
「还有喔,快斗。以前他曾经帮我把缎带绑在操场旁的树上喔。那件事不管回想多少次,我还是觉得好感动,那是我第一次把他当个男人看喔。快斗,你有在听吗?我还有很多珍藏的小故事呢。」
我在心中默默流泪,一边听着远子小姐幸福甜蜜的声音。
三个小时后……
「啊……有点想睡了。」
远子小姐终于说累了,开始频频点头。
最后她贴着桌子睡着了。
美丽的黑发轻柔地垂在桌边。
沉静房间里响起安详的呼吸声,白皙的脸庞泛起浅粉红,长长的睫毛细微地抖动。
我平静地凝视着像孩子一样沉沉睡去的远子小姐。
啊啊……远子小姐睡得好香甜。
不知怎的,浓重的感情逐渐消退,心里好像变得空荡荡的。
我抱起远子小姐,她的身体好轻。我让她躺上床铺,又看了一下她舒适的睡脸,才走到房间角落,裹起毛毯缩着身体,心无杂念地睡了。
我一口气睡到傍晚。
毛毯之外又多了一条棉被。远子小姐缩着肩膀,面红耳赤地低着头端正跪坐。
「那、那个……我自顾自的说了一大堆话,真是对不起。请你忘了我说过的话吧。」
远子小姐昨晚可能也是因为睡眠不足而亢奋过度。
但我又觉得,她之所以那么兴奋应该不只是因为这种理由……
「没关系,很有参考价值。」
远子小姐又脸红了。
「是、是吗……那就好……可是,那个,还是忘记比较好啦……
「那你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吗?」
「是什么呢?」
远子小姐害怕地问道。
「……辫子。」
「咦?」
「让我绑辫子。」
远子小姐惊奇地看着我。
「你想要帮我绑辫子?」
「嗯。」
我正经地回答。
远子小姐好像还有点犹豫,不过她最后畏缩地回答: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绑……那、那就绑吧。」
「谢谢你,远子小姐。有梳子和橡皮筋吗?」
「嗯。」
远子小姐从自己的包包拿出复古款式的木梳和两个黑色橡皮筋,放在我的手上。
我走到远子小姐背后,坐在榻榻米上,轻轻捧起她的乌黑长发。
摸起来又细又凉,柔软得几乎像是要溶化在我的指尖。
黑发从指缝中沙沙垂落。
我用木梳轻轻地梳着。
没有半点鬈曲的笔直头发完全不会缠住梳子。
这头秀发真的好美。
远子小姐似乎很紧张,肩膀绷得紧紧的。
每当我的手指碰到她纤细的脖子,她都会浑身一抖。
我沉默地继续梳着。
然后将头发分成左右两边,把其中一边分成三股,仔细地编成辫子。
若是稍微疏忽,柔顺纤细的头发就会滑出手中。我又将之拉起,慢慢地编下去。
我和远子小姐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不知道远子小姐现在是什么表情。
她瘦弱的肩膀不时颤抖着,白嫩的后颈也有些发红。
我帮她编辫子时,觉得心里好平静。绑完一边以后,我用橡皮筋扎起尾端,接着一样细心、一样缓慢地编起另一边。
远子小姐坐得笔挺,缩着肩膀,一动也不动。
良久以后,两条像猫尾巴一样细长的辫子终于编好了。
远子小姐回过头来,脸都红了。
「编得很不错喔。」
「是吗?」
她像大正时代的女学生,含蓄地红着脸害羞说道。
我也心旷神怡地微笑着说:
「谢谢你,远子小姐。我要来写稿了。」
◇ ◇ ◇
当我对着计算机写作时,远子小姐始终拖着两条辫子,静静地坐在我背后。
在这个只能听见喀哒喀哒打字声和细微波涛声的日式房间里,绑着辫子的「文学少女」端正跪坐,用真挚的眼神守候着我。
这真是幸福的一刻。
感动渗透了我的心胸。
故事主角是国中一年级的少年,他在图书馆遇到年纪比自己大的女主角,她时而化为远子小姐,时而化为我初恋的图书馆大姐姐。
在我伤心、孤单的时候温柔地陪我说话的女孩。
——快斗一定能成为作家。
用愉悦的声音为我开启通往未来的门。
像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
她的形象和远子小姐合而为一。
虽然我老是和编辑吵架,从来不理别人的意见,只顾着埋头写小说,她还是诚恳地对待我。
——业平凉人系列的创作构想是来自《伊势物语》的在原业平吧?
——我相信你,所以希望你今后也能更信任我。
——我希望能帮助你写出比现在更好的小说。
直视我双眼的闪亮眼睛。
甜美澄澈的声音。
一脸温柔地说着在学校得到的感受可以成为写作粮食,规劝讨厌学校的我乖乖上学。
我每天练桌球练到累得半死,努力夺得冠军,体会到和班上同学融为一体的兴奋和感动。
能够获得这么美好的感受,都是拜远子小姐所赐。
恋爱的心情、无法传达情感的痛苦,都是我的初恋对象和远子小姐教会我的。
那些安宁而幸福的时光、只因对方一个笑容而充满胸中的甜美感受,如今都在我写的故事里得到重现。
感触、思绪、迷惘、烦恼、痛苦……都变成了像星光一样灿烂的创作粮食。
远子小姐请旅馆做了一份能随手抓来吃的餐点,我在用餐的途中仍然继续敲着键盘。
好不容易告一段落,我呆呆坐在计算机前休息时,远子小姐拿来浴衣和毛巾,微笑着说:
「这间旅馆有露天温泉喔,要不要去泡一下?」
石块环绕的温泉冒着白茫茫的热气。温泉池中央隔着一片薄木板,划分出男澡堂和女澡堂。
我们走不同的入口进来,泡在热水里。
大概因为夜已经深了,温泉池只有我和远子小姐。
泼嗤的声音从木板后面传来。
「这里的温泉真棒。」
远子小姐隔着墙壁对我说。
「是啊,全身都放松了。」
「嗯嗯。」
轻柔的声音传了过来。
「对了,鸣见同学他们去了你家喔,他说你在电话里听起来怪怪的。」
「那些家伙啊……」
「还有,绯砂很生气呢,她说你好像有事要商量,所以提早结束会谈,可是打你的手机一直是通话中。」
啊……我好像把手机设定成没有记录的号码打来一律拒接。
「鸣见同学他们说你没什么精神,请我帮忙看看情况……绯砂也很担心你呢。」
脸颊开始发烫,一定是因为泡热水泡太久了。
我一个人在那里钻牛角尖,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抛下截稿日逃走的行为实在太幼稚,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羞耻。
一定得向早川他们道歉……
不过早川大概会念到我耳朵生疮吧。
「绯砂和鸣见同学他们都很喜欢快斗呢。」
远子小姐温柔地说。
听到这句话,我的脑袋更烫了。
「这、这里看得到的星星比东京多耶。」
「是啊,好漂亮。」
「……远子小姐,你为什么来找我?是怕我开天窗吗?」
我竖起耳朵,温暖的声音从背后不远处传来。
「就算不为了截稿日,我还是会来的。」
心脏疯狂跳动。
远子小姐似乎靠着墙壁说话。
我也把背贴在墙上,屏息听她说下去。
「因为你是我重要的作家啊。」
我感觉身体好像被吸往星光闪烁的夜空。
头脑变得清晰,全身涌出了力量。
井上美羽是远子小姐负责的作家、远子小姐要结婚的事,全都无所谓了。
我重要的作家。
这句话就是至高无上的勋章。
只要这样我就满足了。
「快斗,差不多该起来了吧?」
「是啊,还有稿子要写呢。」
我自己先回房间,穿着浴衣继续敲打键盘,远子小姐稍晚才走进房间。
她穿着浴衣,绑着辫子,脸庞比平时红润了些。
「你先去睡吧。」
我对她说。
「没关系。」
远子小姐摇头,跪坐在我背后。
我感受着背后的温暖目光,持续地敲键盘。
◇ ◇ ◇
来伊豆整整一周后,我写完了四百张稿纸分量的初稿。
远子小姐帮陷入昏睡、呈大字形的我盖上毛毯和棉被以后,就坐在旁边读起刚写好的稿子。
我醒来时,看见她红着眼眶、吸着鼻子说:
「快斗,这个故事太感人了。」
我们在傍晚时离开旅馆。
回东京的电车里有几个本地的高中生,我和远子小姐并肩坐在车厢长椅上。
车轮「空隆空隆」的声音和轻缓的震动让人感觉很舒畅。
突然间,远子小姐扯扯我的手臂。
「?」
「快斗,你看那个女生。」
远子小姐低声地说,她的语气非常兴奋,眼睛闪闪发光。
我也朝她指着的方向望去。
斜前方的双人座椅有一位穿水手服、绑马尾,看起来像是国中生的女孩,正在专心地看书。
她双手捧着一本厚厚的平装书,读得非常投入。
封面的图案和设计看起来很眼熟。
那是我的书!
业平系列的最新一集!
我的脸渐渐发热。
那个女孩在读我的书!
远子小姐也紧紧抓着我的手臂,兴致盎然地看着那个女孩。
她正在读哪一章呢?
女孩「呼」地吁了一口气,嘴角渐渐扬起。
愉快的笑容荡漾开来。
接着她继续翻页。
我将这一幕深深烙印在脑海里,感动到好想哭,我一直满怀感激和关爱地凝视着那个女孩,直到她在下一站下车为止。
谢谢。
谢谢你读我的书,而且读得这么开心。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还是谢谢你。
真的很感谢。
泪水不自觉地滴了下来,我甚至不打算制止自己。
所有感受融为一体,甜美、温暖又清澈。
我现在体会到的感动一定和《伊豆的舞娘》的主角一样。
◇ ◇ ◇
回东京以后,过了半个月。
前几天我去编辑部时,佐佐木先生夸奖我说:
「我看过你的新故事了,细腻的风景和心情转变的描写都非常精采,让我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感动得都快哭了。这一定会成为你的代表作之一。」
我还是继续上学,没有跷课,也很认真地出席补课。
阿宝和仁木可能觉得我一个人太寂寞,有时也会主动参加补课,下课以后又陪我去游乐场或KTV。
正经八百的班长寒河江也会一起来,说是为了要监视我们。话说他的拿手歌曲是「关白宣言」。(注﹕关白宣言,三十年前的老歌,内容是丈夫对即将过门的妻子训话,虽然苛刻跋扈却又深情款款。)
早川也听到远子小姐要结婚的事,所以知道我失恋了。
「只因为这样就丢下工作销声匿迹,真是蠢毙了。你是我认定的对手,别为失恋这种小事颓靡不振,快去写一本能吸引读者的小说吧。看到你那么失魂落魄会害我分心,发挥不出实力啦。」
早川的鼓励很有她的风格。
只要是晴朗的日 |
子,黑猫就会来敲我的窗户。
有一次我在阳台洒着小鱼干时,听见楼下有人说「奥黛丽真的好可爱呀」,还有「喵」的猫叫声。
「咦?奇怪?你不是奥黛丽啊?」
黑猫一脸不屑地吃着小鱼干。
远子小姐还是和以前一样,傍晚我放学回家后,她就会带着点心,笑容满面地来找我。
「你好,快斗。原稿的进度如何了?」
「当然写完了。」
「真不愧是快斗。那我来看看吧。」
她也一如往常,面带微笑地指出应该修改的地方。
「远子小姐,这样不对吧?与其巨细靡遗地描写当下的心情,平淡地描写他默默放手更能打动人心吧?」
「既然这样,至少多加一些动作,让读者可以想象业平是在什么心境之下决定这样做的。」
「唔……也对,那么就在他放手之前增加一些描写吧。啊,但是这样会不会超过页数啊?」
「增加的部分我会在排版时想办法塞进去的,交给我就好了。」
就像这样,我们彼此交换意见,一起创造着故事。
前天我在车站前看到远子小姐和她的男友。
远子小姐和男友牵着手,以非常幸福安详的表情凝视着他。
她看起来好自然,眼中充满了爱意。
远子小姐的男友有种文艺青年的气质,感觉很温柔,长得也不错,和远子小姐这个文学少女十分相配。
我平静地目送着他们两人离去。
对了,我好像还没跟她说过。
「远子小姐,恭喜你要结婚了。」
「怎、怎么突然说这个……」
「因为我一直忘记说。现在能说就现在说,要不然我可能一辈子都说不出来……没有啦,这不重要啦。」
我尴尬地解释以后,远子小姐嫣然一笑,很高兴地说:
「谢谢你,快斗。」
假日午后,我改好原稿以后,突然想去看看从前每天都去的小图书馆。
搭电车加上走路只花了一个小时就到了,我感慨地想着「原来这地方这么近」。
可是听到初恋情人说她以后不来打工,我就没再来过了。
稍嫌昏暗的室内和拥挤的书柜仍和当时一模一样。
对,我就是在这些书柜之间认识她的。那时我坐在地上哭泣,她温柔地叫了我。
摆放着形形色色世界名著的书柜前有个大约国小三、四年级的男孩,我一看见他就屏住呼吸。
我有一种错觉,彷佛回到过去,遇见当时的自己。
男孩红着眼眶盯着自己的脚,紧握着小小的手,咬着嘴唇,轻轻地吸鼻水。
他和朋友吵架了吗?还是和家人闹得不愉快?
——你怎么了?
「喂,怎么啦?」
男孩吓得一抖,回过头来。他盈满泪水的眼睛露出怯意,往后退了几步。
「是不是受伤了?还是肚子痛?」
男孩摇摇头。
「那就别哭啦。」
「我、我才没有哭!」
他噘起嘴唇,以稚气的声音回答。可是语气带有哭音,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我伸手帮他擦去眼中落下的水珠。
「想哭的时候就看书吧,看一些轻松、有趣、开朗的书。这本怎么样?」
我从书柜拿出朱勒‧凡尔纳的《环游世界八十天》给他。
男孩将书本抱在怀里,有点期待地看着我。
「这本……真的有趣吗?」
「是啊,你看完再告诉我感想吧。」
他听了就睁大眼睛。
「你……还会再来吗?」
「我和你约定,下周日还会再来。」
——要再来喔,到时再一起聊聊书吧。
「嗯!」
男孩点头,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
他抱着书本,离开时还一直回头看我。我对他微笑,他也稍微咧开了嘴。
我想起初恋情人以前在这里给过我的种种幸福。
多么温馨的时光。
多么不可取代的时光。
这时背后有人叫我。
「你是快斗吗?」
开朗甜美的声音。
心脏开始狂跳。
我惊疑不定地回头,看见一位身穿奶油色围裙、抱着书本、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的娇小女性。
我双腿发软,几乎就要瘫下去了。我硬挤出声音叫她的名字。
「日……日坂小姐!」
我的初恋情人日坂小姐轻轻地微笑着。
「啊!果然是快斗!我在杂志上看到你的特辑时,觉得你变了好多,而且也不确定那是不是本名。好厉害喔,你真的当上作家了呢,恭喜你!」
灵活的大眼睛、开朗的语气,完全是我记忆中的日坂小姐。
只有头发不一样,她以前工作时都是绑两根马尾,不过现在是自然地披着。
而且不像以前那样笔直柔顺,有点蓬松,不过这样也很适合她。
「你把头发烫鬈了?」
我没头没脑地问道,她嘿嘿地笑了笑。
「不是啦,我的头发本来就有一点自然鬈。一直烫直会伤害发质,所以还是恢复原状了。」
「原、原来是这样。不过这样也很……可爱。」
这句话脱口而出,我的脸都红了。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日坂小姐笑咪咪地说:
「你也学会说客套话了呢。啊,我毕业以后就在这里工作了,不是打工,而是正职的图书馆员喔。」
「很好啊,日坂小姐是文学少女嘛。」
她听我这么一说,就笑得又害羞又开心。
「能再见到你真是太棒了,快斗。下次再来看书吧。」
日坂小姐正要回去工作,我忍不住叫住她:
「等等!你今天下班以后,可、可以和我一起吃晚餐吗?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我深深地凝视着她,全身热血澎湃沸腾。
「好啊,不过我七点才下班喔。」
我立刻回答「我可以等你」,日坂小姐听了瞇起眼睛。
「那就晚点见吧。」
她愉快地说完就走开了。
我彷佛又回到国小时代,心跳不已地呆立原地。
是啊,我有好多话想跟她说。
可是在那之前,我要先把以前说不出口的话说出来,我要问她的住址,告诉她我会写信给她。
我要重新开始。
和亲爱的「文学少女」一起……
青涩作家和文学少女编辑 后记
大家好,我是野村美月。「文学少女」终于写到最后一集了。
《青涩作家和文学少女编辑》是去年三月底写完的,距今刚好一年左右。现在才写后记,感觉还满奇怪的。
本传结束时,我已经决定最后一集要用新手作家和当上编辑的远子这对搭档写出欢乐的尾声。当时我想的是类似反町同学的诗人系列那种插话集的形式,不过考虑到这是全系列的最后一集,写成独立的故事会比较平衡,所以就变成这样了。
一路陪我走来的读者,真的很谢谢你们!看到有读者寄来文情并茂的信,或是认真回复明信片上的问卷,或是向朋友推荐,我真的好高兴!
上次因为日期未到所以不能透露,现在可以向大家报告了,「文学少女」系列在二〇一一年的「这本轻小说真厉害!」小说项目得到第六名。能够连续上榜五年,让我非常感动。
可以在这五年达到如此成就,都是多亏了各位读者。
经常陪着我长时间讨论的编辑,以及提供漂亮插画的竹冈老师,你们都辛苦了,谢谢你们。
「文学少女」画册的第二集下个月就要发售了,请大家一定要看看那些透明美丽的画,一边回想过去的故事。我还写了甜度加倍的成年远子和心叶的故事喔。
如同书末的广告页所说,下个月就要推出新系列了。
《光在地球之时1 葵》
「光在地球之时」是新系列的标题。
这是个校园故事,但是看过《源氏物语》的人或许会露出会心的微笑吧。主角不是那个传说中的轻浮人物,而是他的朋友(?),这是个有很多可爱女孩登场的愉快温馨故事。
插画一样是由竹冈老师担任唷~
现在还有促销活动,《光在地球之时1 葵》和《青涩作家和文学少女编辑》两本都购买即能获赠「光在地球之时加文学少女综合短篇」,请大家务必参加。
FAMI通官方网站FB Online也开始刊登新连载了,这是男孩顶替姐姐去当皇家家庭教师的喜剧,负责插画的是Karory老师。请大家也去看看吧~
最后要说的是,因东日本大地震而蒙受灾害的各位,我在此诚心地问候你们。我的老家就在福岛,如今写起后记还是一样心痛,也依旧忍不住担心。我由衷地祈祷各位能尽早恢复正常生活,也祝福大家能保持开朗的心情。
二〇一一年三月二十七日 野村美月
※本书引用、参考了以下著作﹕
《伊势物语 土佐目记》(中田武司校注、翻译,市古贞次、小田切进编辑,HOLP出版,一九八六年九月一日发行。)
《风と共に去りぬ 1》(飘1,玛格丽特米契尔著,大久保康雄、竹内道之助翻译,河出书房新社出版,一九六四年六月八日发行。)
《风と共に去りぬ 2》(飘2,玛格丽特米契尔著,大久保康雄、竹内道之助翻译,河出书房新社出版,一九六四年七月八日发行。)
《ハムレット》(哈姆雷特,莎士比亚著,市河三喜、松浦嘉一翻译,岩波书店出版,一九四九年七月十日第一刷发行,一九五七年六月二十五日改版第十九刷。)
《伊豆的踊子‧浅草红团》(伊豆的舞娘、浅草红团,川端康成著,HOLP出版,一九八五年二月一日发行。)
短篇 追想画廊 直到某天,再和你相遇为止
和那个最最重要的人分离的时候,是在那被夕阳的金色所渲染的校庭之中。
我已经迎来了,从那时起的第四个春天了。
◇◇◇
「已经回来了哦,远子姐她。」
流人这么说完,好像很有兴趣似地看着我的反应。
地点是那家连锁咖啡店,这是我询问了他「有什么事?」之后发生的事情。
在彻夜工作完刚刚准备倒到床上去的时候,就突然被他的电话吵醒,一直处于朦胧状态的我,在听到这句话以后一口气清醒了过来。
「你也知道的吧,她已经大学毕业了。从下个月起就要回到这里来工作了哦。」
「在哪里上班?」
「就是佐佐木先生的那个地方。」
「薰风社……?」
我不禁吸了一口气,远子学姐,还是选择了和她父亲同样的道路。
「话是这么说,但目前还只是营业部的职位呢。明明有内部关系的说。连佐佐木先生和我母亲都是,直到她拿到内定之前都还不知道这件事呢。明明只要说自己是天野文阳的女儿的话,那些麻烦的入社测试啊面试啊什么的都可以一口气省掉了的说。」
真有远子学姐的风格……我笑了笑,同时也感觉到了胸口的一阵抽痛。
「她本人倒是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要去到编辑部,并且出版书本的呢。哪,心叶学长,应该也已经差不多了吧?」
好像看透了我心中的动摇似的,流人直接的问道。
「从那时候起已经过了四年了哎。你们两个也真是,碰碰面什么的也没有关系吧。明明不是呆在什么连通讯手段也没有的偏远荒区,但这四年里一次见面都没见过,这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了——!」
他露出了一副生气了似的表情,把一张印着电车时刻表的指头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远子姐的回乡时刻表。今天早上她就从那边出发了,明天晚上就会到这里。请你到该去的地方去迎接她吧。」
「明天么?——不对,话说回来为什么今天早上从北海道出发明天晚上才会到啊?这个轮船到底要开多久啊……!难道说她又准备电车换电车的一路过来么!」
「好像虽然可以做轮船的,但是这样会便宜很多的样子。」
「但是,这几乎要花去两整天的时间啊,坐飞机不是更好么。只要找找的话,肯定也有比较便宜的机票的。」
「嘛,这种地方也是她本人所坚持的道理嘛。」
一边说着,流人的脸上也露出了无奈的表情。但是,他马上双眼发亮,一下子探出了身来。
「你看,我最推荐这个深夜轮船到港的时候去迎接哦!到白天的电车始发列还有两个小时,到宾馆去住一会儿,一起呆到早上不是很棒么?嘛,虽然这四年里她胸部完全没有什么成长,但是没成长,也有没成长的好处哦!」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
我在内心如此吐槽着,一边继续问了下去。
「远子学姐是怎么说的?她想要和我见面,所以才这么对你说的么?」
「那个……」
流人撇开了视线,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
「她说,现在还不能见到心叶学长……」
流人一副不能接受的表情轻声说着,接着又用不肯放弃的眼神盯上了我。
「但是,远子姐一定是想和心叶学长见面的。所以就由心叶学长自己这边去见她吧——」
「我不会去的哦。只要远子学姐说不想见面的话,我也是一样的。」
我干脆的说着,流人一副失去干劲了的样子皱起了眉毛,咚的一声坐回了椅子里。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啊。远子姐到北海道去的时候,我也一直相信心叶学长肯定可以阻止她的——连那种小说都写出来了。那根本不就是写给远子姐的情书么?但是,为什么还让她一个人走掉了啊。为什么那个主人公,没有去追上女主角呢?」
我的胸口像是被勒紧了。
幸福的故事,还有微带苦涩的终幕。
那是,与我自身的经历所重叠的东西。
夜晚即将来临前的温暖金色阳光,还有在风中飘舞着的白色花瓣。以及梦幻般的摇曳着的三股辫。远远离去的那个身影。
一次又一次,我呼喊着那个名字。
『远子学姐!远子学姐!』
我真的很想追上去。
想要拉住她的手,抱住她,再也不让她离我而去。
没有你的话是不行的!请一直和我在一起吧!如果我那时如此向她哭诉的话,或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种无法见面的情形了吧。
然而。
「因为,他觉得……不能够追上去。」
对,不能追上去。
「因为她——一次都没有回过身来。」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胸口就好像要裂开了一般,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思绪。
如果,那个时候的远子学姐能够微微转过身来的话,用哭泣般的眼神看着我的话,我肯定会飞奔前去的吧。
但是,远子学姐一次都没有回过身来。
因此,我也不曾追逐上去。
胸口像是要裂开了,喉咙也觉得非常痛苦,身体都轻轻的震动起来——虽然好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但是,我仍旧强烈的感觉到,不能追上去。
直到那之前,远子学姐都一直牵着我的手。
我一边感受着那温暖的、温柔的存在,一直走到了那扇大门之前。
『不要再哭泣了。』
『站起来,一个人走下去吧。』
饱含着爱情的那个声音,温柔的轻声说道。
比任何人都要更深刻的与我相联系,如果一直这么看着我的远子学姐这么冀望的话,我也一定要凭着自己的意志,独自一人穿过那道门不可。
否则远子学姐一人离去的意义就没有了。不管我是多么孩子气的一个人,这点事情也还是明白的。
现在,我正要靠自己来证明那些告诉叶子小姐的话语。
那扇窄门,并不是要舍弃自己的一切才能够进入的地方。
只要把重要的东西怀抱于心间的话,就一定能够照亮那黑暗狭窄的道路——因为我曾经对那个孤高的作家,这么说过。
「——真是的……为什么你们两人都这么顽固呢。」
一直安静的听着我的回答的流人,一副悔恨的样子说到。
「那,至少看看照片不?毕业典礼上我拍到了很不错的照片哦。远子姐可是变得越来越漂亮了哦——还有那么一点点姿色了哦。你看了这个的话,绝对,会想要现在就赶去见她的。啊,还有视频的哦!」
「还是算了吧。」
「又这样么!心叶学长,我还有远子姐成人仪式上的照片,毕业典礼的照片,去加拿大旅行的照片,就连温泉旅行时的浴衣照,海水浴时候的泳装照也有哦,都是我特意为了心叶学长拍下来的哎,不要让我白费力气了嘛。」
「抱歉,因为看了照片,我好像就会动摇了。」
「又……和远子姐说了一样的话呢。」
「欸……?」
「远子姐也是,在我要给她看心叶学长的照片的时候,也说『还是不要了,如果看了照片的话,搞不好会哭出来的。』」
「……」
「明明把心叶学长所有的书都买回去,来来回回的读着,直到书页都变得破烂了的说。」
带着点苦闷的甘甜感觉,在我的胸中涌现。
她有在读我的书啊……
「我把这张预定表放在这里了,你就随便吧。但是就我看来,心叶学长比起那个时候已经成长了很多,变得很坚强了哦。」
嘴边浮现着淡淡的笑容,流人就这么走出了咖啡店。
远子学姐,要回来了。
我坐在咖啡店里的椅子上,垂下了头。
把手指抵在嘴唇上,已经成了我思考时候的习惯动作了。
那原本是远子学姐的习惯。
——差不多,碰个面什么的应该没有关系吧?
——心叶学长比起那个时候已经成长了很多,变得很坚强了哦。
现在的话,我已经能够和那个人在一起了么……?
不像那时总是依赖着她,而是作为一个对等的伙伴和她在一起么?
——哪,井上你,还没有和远子学姐见过面么?
琴吹同学也这么对我说过。
琴吹同学和我虽然没有读一个大学,但偶尔会碰碰面,也会打打电话。
——竹田经常和樱井到远子学姐那里去哦。明明井上也一起去的话就好了。
我也好像见见远子学姐哪……琴吹同学也曾这么通过电话对我说过。
『如果井上不和远子学姐见面的话,我也不去见哦……所以,请快点去见见她吧。』
琴吹同学,现在是一个很不错的朋友。
但是,两人说到她的话题的时候,我们的胸中都会浮现同样的疼痛。
大概,直到和那人再会之前,我和琴吹同学,都会怀抱着这同样的疼痛吧。
「如果,如果我去见你的话,你会觉得开心么?」
我轻轻的自言自语道。
没有办法想象,去见远子学姐时她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流人说她肯定会觉得开心的。而且如果利用新干线或者飞机的话,肯定可以时间充分的埋伏在那里。
我用手拿起了流人放在那里的预定表,直直的眺望着它。
正在这时,裤子口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喂?」
「啊,井上老师。」
是负责我的编辑打来的电话。今天已经把杂志连载的原稿用邮件发过去了,一定是这件事吧。
「我已经收到原稿了。但是,这些还不够页数啊。」
「欸?难道没有六十页么?」
「我想这次应该和您说过因为页数增幅了需要一百页的啊。」
「欸欸!」
糟糕,是漏看了什么邮件么。
因为我这边暂时还有些大学的报告和测验的问题,正好是非常忙碌的时候,搞不好和别的什么工作混起来了。
「抱歉。我现在马上去改写!好的,好的,明天晚上之前肯定会弄好。」
我一边点着头,一边挂断了电话。
冷汗不停的流了出来。
出大事了,必须赶快回到家里把原稿写完!
◇◇◇
我把一边喊着「哥哥!」一边跑来和我说话的舞花推出了房间,打开了电脑,立刻开始了原稿的写作。
真是难以置信的失误。
已经是第五回的连载,于是就松懈了么。真是太难看了……果然这种我是没有办法和远子学姐见面的啊。
我连觉都不曾睡,一刻不停的敲打着键盘,总算在中午前写完了一百页的原稿。
接下来就是稍微校对一下,用邮件发出去了。
想要让脑袋清醒一下,就姑且走出房间洗了个澡。
这么说回来,前一天晚上也没有睡觉,着实是非常疲累了吧。我换好衣服回到了房间,想要稍微休息一下就那么躺在了床上,一下子睡着了。
我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了。身上也已经盖上了毯子和被子,是妈妈帮我盖的么?
不对,比起那个来,现在几点了?
我看了看时钟,不由得吓了一跳。
七点!
正好这时候,编辑给我打了个电话。
「现在正是快要结束的时候了。不,还有一些需要细微调整的地方——是,应该没问题的。」
我再次面向电脑,检查起了原稿,开始了校对。
呜哇,慌忙间写出来的东西整合性实在是……
我一边担心着能不能赶上时间,一边修改着,结 |
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呼——总算完了。」
松了口气,坐倒在椅子上的时候——
我看见了放在桌子上的那张预定表。
并不想去见她。
现在,还不能和她见面。我还只是一个学生,远子学姐也是刚刚决定了就职趋向,正要走上自己的道路的时候……
但是,我却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那薄薄的一张纸片上挪开。
还,来得及……
伴随着涌入头脑的激烈痛苦,这样的思绪浮现在我的脑中。
只要在远子学姐家附近的那个车站等着的话,就还能见到——
还不能见面。
我咬紧了牙齿,拼命对自己这么说着。
现在就见面的话,这之前的一切就被断送掉了。
然而,就在这不能见面的想法旁边,有个一直以来压抑着的感情,强烈的涌了上来。
想要见到她。
就算不能说话也没关系,只要能看一眼她的样子也好。
只要在哨位远一点的地方,不让远子学姐察觉到的,偷偷的看她一眼的话,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那是如同燎原之火一般的冲动。
我马上抓起了外套,冲出了房间。
◇◇◇
坐着出租向车站赶过去的时候,我一直思考着远子学姐的事情。
就像是在这分离的四年间,每当感到寂寞和痛苦的时候,我都会回想起那一起度过的两年里的事情一样。
在木莲树下,读着书本的三股辫少女——
虽然那个相遇,并不是偶然。
肯定,那些我不曾察觉的,从眼前溜过的事情有山那么多吧。
我用现在的视角,回朔那温暖又苦闷的两年时间的时候,我发现了很多的事情。
譬如说,第一次向我递出那五十页一组的原稿用纸的时候,远子学姐的双颊满是紧张的感觉的事情。
譬如说,我嘲笑她那贫乏的胸部的时候,她恼怒的敲打了我的头之后,还偷偷的看了看自己的胸口,露出失落表情的事情。
譬如说,偶然碰到她的手的时候,她吓了一跳似的睁圆了眼睛,脸也红了起来的事情。
从这些头脑中回忆起来的各种小事里,猜想着远子学姐这样那样的心情,我真的非常开心。
或许那个时候的远子学姐,在她笑容的内侧也正在焦躁着吧。
那个时候,虽然一副板着脸的样子,但那或许只是在隐藏自己的害羞吧。
或许在那时远子学姐的心里,也感受到了和我心中一样的那种痒痒的感觉吧。
这只是我自己随意的『想象』而已。
如果,就这么偷看一下远子学姐的内心的话。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她肯定会用力摇着手,红着脸这么否定吧。
即便如此,把远子学姐给予我的这么多的故事,从别的视角重新审视这件事情,真的是非常幸福的工作。
『心叶,又到了社团活动的时间了哦。』
耳蜗深处回响起的这一明朗的声音,就如同黑暗中的微弱灯光一般。
我为这一灯光所鼓励着,站了起来,一个人走了下去。
接着就这样,我已经走了整整四个年头了。想要哭泣的时候,我也会咬紧牙关,用力握紧拳头,绝对不会哭出来。
虽然孤身一人,但我不止是一个人。
因为这四年里,远子学姐一直存在于我的心中。
比起分开的时候,我变得越发越发喜欢她了。
我一直持续着这份恋情。
想要见面,已经没法忍耐下去了。
想要听到她的声音,简直想的快要死掉了。
所以——
所以,远子学姐。
已经,可以了吧。
我已经成为作家了。所以,已经可以了吧。
稍微一点点,看一下样子之类应该可以的吧。让我确认一下你并非幻影,而是真实存在于我所在的这个世界里的,这样应该可以的吧!
我下了出租车,向着车站的出口处跑了过去。
就在这时。
狂风吹动起来,我的眼前轻轻的飘过一条白色的围巾。
「!」
我的视界变成一片雪白,记忆在头脑中飞速的奔跑着。用清澈的眼神微笑着的文学少女。卷在我的脖子上的,那条温暖的围巾——淌落在脸颊上的微咸的泪水。紫罗兰的花香。十七岁的我。十八岁的她——
『哪,不要再哭泣了。』
微微颤抖着的那个温柔声音。
那天定下的那个约定。
「不好意——思!」
慌忙的跑过来的身影,是一位我所不认识的女性。她对着正在发呆的我,就围巾被风吹过来的事情道了个歉。她接过围巾之后,就向和她一起过来的一位男士那边走了过去。
电车到站的广播声,从出口处那边传了过来。
我还呆呆的矗立在原地。
『我们约好了哦,心叶。』
身体内有种狂烈的热气,渐渐的涌了上来。
那温暖的声音,回响在我的耳蜗深处。
那个声音,那个约定,将软弱的我又拉了回来。
我用力握紧了双手。
如果继续在这里等下去的话,大概就能遇到远子学姐了。
然而,远子学姐她,并没有冀望着这样的事情。
我转过身去,背向车站走了出去。
背后吹来的强风,让我的身体发冷,颤抖着。我拼命的忍耐着想要回头看过去的冲动。
已经等待了四年了。
还能够继续等下去。
只要是为了在这将来,能够永远的待在一起,多少年我都能够等下去。我会变得更加坚强。
我也是,那个人也是,还都不够成熟。就连简单的一张照片就能够让人溃挫,就连平静的看一眼都做不到一样,不成熟。
现在不是说这些泄气话的时候,因为黑夜在这之后还会继续持续下去。
即便如此,一个人走在那条黑暗道路上的我,这么『想象』着。
总有一天,远子学姐会以编辑的身份来见我,这样让人眩目的未来。
季节肯定是夏天。
那个时候,我会围上远子学姐留给我的那条白色围巾,前去迎接她。
还要在那个圣诞节时收到的狗熊玩偶的嘴巴上面,贴上一条纸片做的马哈鱼。
然后还要为了庆祝我们的再会,写一篇非常非常甜美的点心给她。
身为编辑的她的父亲,从来不会将身为作家的叶子小姐的原稿放进自己的口中。
所以,远子学姐或许也不会接受吧。就像分开的那天,把我的原稿重新还给我的时候一样,说着自己不会吃的吧。
但是很遗憾,这些早已经在我的预想之中了。
因为远子学姐是个贪吃鬼,所以一定会一副非常可惜的样子,偷偷的眺望那个还给我的点心吧。一定会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却又十分的坐立不安吧。声音也会越发飘飘然起来。
等到她好像再也忍不下去的时候,我就要带着一副余裕的表情,这么对她说。
「请不要再忍耐了吃下去就好。因为这是为了你写下来的。」
远子学姐一定会红着脸,一副『你说什么呢?』的样子装傻吧。
所以,我要接着这么说。
「请吃下去吧。因为写下这些东西的人,是井上心叶哦。虽然,井上美羽是大家的作家啦……」
不安的盯着我看的她,一定会像是落入了命运之中的恋爱一样。
两人的视线交汇。
甜蜜的微笑起来。
「井上心叶,可是你一个人的作家哦。」
短篇 追想画廊2 甜美的余谈 ~从此之后,直到永远~
网译版 翻译 sayers@轻之国度
——井上美羽是大家的作家,但井上心叶是只属于你的作家。
接过我递去的手稿,她的两眼瞬间瞪圆,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什、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能用一副认真的表情说出这、这么令人害羞的台词啊?
带着几分软弱,她奄奄的小声嘟囔着。
之后数年过去。
“然后呢,那时叫住快斗的图书馆的司书姐姐,正是他的初恋!在充满回忆的图书馆,与初恋对象再会,实在是太浪漫了~”
在我的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她带着着迷的目光,继续说着。
对于坐在旁边的我,她似乎没有注意到其中饱含的厌倦,只是时不时“喔~”的发出甜美的叹息。
“这简直就像是命运!快斗也高兴的手舞足蹈,一提起初恋的司书姐姐,就扭扭捏捏的害羞起来,又或是突然慌慌张张起来,有时还会一言不发静静的坐在,脸上带着超~幸福的笑容。真是太~可爱了!”
“……哦”
拿着装着红茶的杯子,我冷淡的应付着。
这个人啊,究竟明不明白为什么今天要来我这里啊。
“还有,据说大姐姐辞去图书馆的打工是在快斗中学一年级的时候,快斗因为憧憬的大姐姐从此就不在了而大受打击,才会带着愤怒说出‘才不会给你写信呢!’的话。可是那时的快斗是个幼小且饱受欺负的孩子,大姐姐感到十分担心没法就此不管。辞去打工后不久,就偷偷的跑到快斗的学校看看他的情况。因为一直紧贴着围栏偷看,被误以为是可疑人物,于是被学校的老师叫住了。‘我其实是与快斗生别的亲生姐姐’的话脱口而出,让老师也鞠了一把泪,于是便悄悄的带她进了校园,并告知她快斗的详情。在明白了快斗即便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能坚强的成长下去后,大姐姐便安心的离去了。快斗的初恋的司书姐姐像这样亲人般的关心他,真是一位充满温暖饱含爱情的非常好的人呢。”
……再怎么事出突然,通常,也不会说是生别的亲生姐姐吧?
爱管闲事的地方,以及过分的行动力,与我旁边这位,为别人的恋爱从心底感到高兴的某人重合了起来。
(原来如此……)
我恍然大悟。
所以十七岁的新人作家才会不自觉的迷上了某个爱管闲事的负责编辑。
她与初恋的大姐姐,确实很相似。
“在把这些事对我开诚布公时,快斗他啊,带着羞涩的转过头说‘真是……敌不过那个人啊’,那份甜蜜让我都不由心跳加速了呢。”
双手托着有些发热的脸颊,又一次带着陶醉的目光叹息着。不仅仅是脸颊,就连那一头长发,也比平时更加的光润可见。
不管怎么说,像这样的为了别的男人而露出的妩媚的表情,怎么也看不下去了。
“远子。”
听到这故意装出的理性的声音,她不停的眨着眼睛。
“怎、怎么了?心叶?眉间的皱纹增多了不少,这么可就不爽朗了。”
“二十后半的男人,想怎么卖弄也爽朗不起来了。话说,今天必须要把婚礼的客人名单列出来,明白吗?”
“嗯、嗯嗯,当然的。”
或许是因为我严肃的表情吧。手指着眉间的皱纹,像是想要把它拉直的远子,赶紧收回了手,似乎有些亏心的缩了缩肩膀。
“我这个月底可是有两个截稿日撞车了呢,远子不是也因为忙的连饭都只能一天一顿而抱怨不已吗?”
“嗯,真是忙的头昏眼花呢,快斗的新书也还是在进行之中。可是啊,这真的是一个很棒的故事,为了能变成一本好书我一定会加油的——”
“关于雀宫的事情,就到为止吧。”
啊,果然还是不明白。
我现在不仅仅是胃不舒服,连头也开始疼起来了。
远子是在去年的秋天,开始担任高中生畅销作家,雀宫快斗的编辑。
为了照顾狂妄自大、极不好相处、并且广受业界批判的他,远子非常的辛苦,却也乐在其中。
与我在一起的时候也——
“快斗一天就把稿子改好了,真是太好了!”
“快斗和小绯砂,好像不知从何时开始交往了。真是的,好歹和我说一声嘛。”
“这次,快斗的高中要举行球技大赛,快斗也要参加乒乓球,每天和朋友一起特训中,要好好给他们加油才行。”
诸如此类的,因为老是听到这个名字,即便装作若无其事,心中也开始厌烦起来。
而且,从这些事情的细微之处,能够感受到雀宫对远子的那份爱慕之情。
蒙在鼓里的,肯定只有远子自己而已!
在这一方面,从我们还在高中的文艺部,以学姐和学弟的身份相处开始,她就完全没有进步。
那时,我对她的称呼是“远子学姐”。
从那之后,在重逢之前的漫长的时间中,为了成为能够与她并肩前行的成熟的男性,我可是反复进行了钻研。(插花:第三作的《天使坠落之音》,和某人的通信不过是以取材为由,实际上是为了向“成熟的男性”取经吧XD)
然而,让人目瞪口呆的是,她与分别时相比,完全的——一点点的——变化都没有!
无论是无忧无虑的性格,对别人的事情热心不已的那份爱管闲事,以及贪吃起来,就对甜蜜的故事毫无抵抗力——
啊,这就是远子前辈啊。
于是,温暖的回忆充满着心头的,可是一想到,要是多少能有一点成熟女性的情趣、小伎俩与惦念就好了,心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对她而言,我要作为“学弟”到何时呢?
在重逢之时,我明明是打算直接求婚的。
——井上心叶是只属于你的作家。
这句话,是蕴含了六年感情的告白,一生的爱的誓言。
远子满脸通红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之后,气氛变得相当不错,可是20分钟后,她就坐在正对着的沙发上,开始讨论起工作上的事。
远子以一副完全是“编辑”的表情,说起今后执笔的日程之类的话题。
开始叫她“远子”,是在那之后又过了大半年之后。
为此,她害羞的不得了。
“果然还是算了吧。那个,脸总觉得热的发烫。而且,总觉得里面缺少对学姐的尊敬。呐,拜托了,别这样别这样好吗?”
诸如此类的说着,摇着头反抗着。
“那么就加入超过尊敬数倍的爱情好了,无论是三倍、四倍,还是十倍都可以。”
我一脸认真的这样说完后,她有些扭捏的用略为含糊的声音说:
“这……这样的话,好吧。”
于是,勉强让她接受了。
这样,我们终于成为了对等的恋人。
“远子”
每次这么呼唤她时,总会陷入一种带着酸甜的感触之中。
两个人在一起,时光再次转动。
《宛如青空》和《文学少女》之后,在编辑天野远子的配合下,被誉为井上美羽的第三本代表作的作品,开始被世人所知。
同时,也决定在今年的秋天,举行我们的婚礼。
某一天,结束校对后,我对有点睡眠不足的远子单刀直入的说:
“差不多该变成井上远子了。”
回答我的是软绵绵的声音:
“……嗯,等我睡醒之后哦。”
然后,就靠着我的肩膀睡着了。
我轻轻的拿起远子的手,在无名指上为她带上准备好的镶着钻石的订婚戒指。
在从事编辑工作时仍然会使用天野这个姓,但在几个月后,她的名字将变成井上远子。
怎么说呢,事情会变成这样,或许不得不感谢雀宫。
为什么这么说呢?在漫长的春季后的突然求婚,与远子老是提雀宫的事情所导致的烦躁,有相当大的关系……多半,是这样的。
话说,他还算是我和远子的丘比特呢。不过,绝对不会对他说谢谢的。
听编辑部的佐佐木说,在我们决定婚期的几天后,雀宫就跑来表示,希望远子成为他的专属编辑。
“虽然只是玩笑话,能够从作家得到如此的信赖,小远子也会感到高兴吧。”佐佐木先生的语气中带着温和。可是,这绝不是玩笑,雀宫是认真的(插花:我无数次想翻译成“雀宫那小子”。),我如此确信着。
就在那之后,雀宫把截稿日期置之不顾,失踪了。
为了这个毫无责任感发小孩子脾气的家伙,远子居然一个人追到了伊豆的温泉旅馆里。
在海边的旅馆里,只有两个人朝夕相对。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的感觉如同胃壁被刀刮一样。
和那个破罐子破摔的雀宫在一起,万一——。
是不是应该去看看情况呢?
可是,就算是婚约者,出现在工作场合是违反规则的。
望着电脑屏幕,我感到愁闷不已。
然而,一周后,远子就带着开朗的笑容回来了,
——我回来了!心叶!
然后用双臂紧紧的抱着我。(插花:所以说,远子学姐你其实是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吧。如此了解男性的心理,难怪美羽也好七濑也好都不堪一击啊。)
原来这么想念我啊。可正当我把脸深深的埋在紫罗兰花的芳香与若软的头发之中,为甜美的气氛陶醉不已时,
——快斗的新作!这是至今最令人感动的故事!出版之后心叶也务必要读一读哦!嗯,干脆再写个书腰上的推荐文吧!
带着宛若十几岁的少女似的闪闪发光的笑容,她这样说着。
于是,我变得越来越讨厌雀宫了。
“对不起,心叶,结婚仪式的准备自然是我们现在最优先的事情。可是,快斗能和初恋对象重逢,我真的很高兴呢。你看,快斗在刚失恋的时候可是很消沉的……
远子坐在沙发上把身体缩了起来,略带沮丧的说着。
你以为他是因为谁才失恋的啊,因为谁啊?
雀宫与初恋对象的再会,意味着情夫候补就此消失,在这点上倒是可喜可贺。
可是,初恋是未必会有结果的。
漂亮可爱且性格大方开朗的司书姐姐,从年龄上来看,已经有男友的可能性很大。
即便运气好依旧独身,已经踏足社会的女性会与高中生相恋的概率相当之低。
雀宫多半会被甩掉吧,我是这么预测的。
虽说,对我而言,狂妄自大的高中生收到沉重的打击,根本毫无所谓。可是远子又会为此伤心流泪,或是又感同身受的配他去做伤心旅行的话,就相当令人困扰。
这种情况,越来越能清晰的“想象”出来,让我不由单手掩面。
哇……
“心、心叶?怎么了?突然吹头丧气的,身体不舒服吗?糟糕,赶快躺下来。”
“没事的……”
对想让我在沙发上躺下的远子,疲惫的说着。
是啊,令人苦恼的问题并没有完全解决。
我已经是成年人,是远子的婚约者和搭档了,
抬起头,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远子,开口说道:
“从高中时代开始,就经常被你折腾的团团转,因此我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那、那个,究竟是什么呢?”
带着男子气概的,抓着略带困惑的远子的双肩,把她拉到身边。
“转弯抹角的讽刺的话,是百分之百的,无法传达给你的。”
“听起来就像是,我是个缺少细腻感情的迟钝的女人一样。”
她脸颊气的鼓鼓的说着。
我对此视而不见,在两人的脸几乎要贴在一起的距离时,认真的对她说:
“我希望,在我的面前不要说别的男人的事情,我可是会嫉妒的。”
一瞬间,远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之后,眨眼之间就红了起来,眼睛、耳朵、脸颊、脖子,都变得通红通红——
这是从旁若无人、无忧无虑的“文学少女”身上,花了长年累月才学到的东西。
重要的话语,不直截了当的说出来,是无法传达的。
所以,我强硬的把“现实”摆在她的眼前。
用充满热情的声音,
笔直的目光,
带着认真,抓着她的肩膀——
“心、心心心心心心叶!那个,我和快斗,那个,什么事都没有。而且,从快斗看来,我不过是个阿姨而已。最重的是,我已经有心叶了,秋天的时候,我就要成为心叶的的新、新娘了。所、所以,心叶的担心是完全——”
越来越害羞的远子的脖子上,穿在银色的项链上的蔷薇形状的戒指在晃动着。
与项链一起,清澈的声音随着轻轻的摇晃传入耳中。
那是,充满了我和她,温暖的回忆的重要物品。
在充满金色阳光的小小的房间里——在堆积如山的书堆前——我托起还扎着三股辫的她的手,轻轻套进她的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在称呼她为“远子”的那一天,我就将从画室的女主人取回的这枚戒指,套在了已不是扎着三股辫,而是解开头发的大人的她的无名指——本来应该如此,可是套不上去。
——呜~~只是因为运动不足手指稍微肿了一点点而已,才不是发胖了呢。
自尊心深深的受到了伤害的远子,如此辩解着。之后节食了一个月,终于能够戴上戒指了。
——看吧~我的手指和腰围一样,从高中时代就没变过哦。
挺着和高中时代完全没有变化的平坦的胸部,自豪的说着,可就在转眼之间
——摘、摘不下来了!怎么办,摘不下来啊,心叶!
结果,变成了一场大骚动。
之后,远子把戒指穿进项链,将它作为吊坠戴在身上。
回到现在。我轻轻的触摸着在远子纤细的脖子摇晃着的清楚可 |
怜的蔷薇花瓣,解开金属扣,将戒指从项链上拿了下来。
然后,温柔的拿起有些羞涩的远子的左手。
无名指上,我送的镶嵌在钻石的订婚戒指在闪闪发亮。
突然的,将蔷薇戒指戴了上去。
虽然有点紧,可是我强行的套了进去。
满脸通红,有些恍惚的远子终于回过神来,大声的喊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干了什么,心叶!这枚戒指,一旦戴上了很难摘下来!你明明知道的?!高中的时候花了五天,之前更是花了整整一周——”
一边用右手拽着戒指,双目含泪的控诉着。
“啊呜呜呜,真过分,太过分了,心叶。用散发着蔷薇芳香的杏仁饼干般的甜言蜜语让我麻痹大意,然后做出这么欺负人的事情。呜呜,要是一辈子都摘不下该怎么办。”
看着快要哭出来的远子,
“就算摘不下来也没关系。只要一看见它,就能想起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了。”
面带莞尔,却又故意用认真的语气说着。
“可是,一直戴着的话,就没法揉汉堡扒了。”
“在这方面我比远子更擅长,不用担心。”
“也没法拧抹布了。”
“用了就扔,或者用清洁纸之类的就好了。”
“婚礼上,也没法交换戒指了。”
这句话让我终于无言以对。
镶着钻石的订婚戒指的上面,蔷薇戒指被牢牢的套着。
如果不把它摘下来,本应成对的结婚戒指就戴不上去。
话句话说,在能够摘下戒指之前,只能一直保持订婚的状态……也无法将远子变成井上远子了……
不知何时,远子已经抱膝坐在沙发上,用双眼含泪的目光,抬头看着我。
我彻底的僵硬了。
“这……确实是很糟糕。”
嘀嘀咕咕的嘟囔声传来,
“心叶这个笨蛋。”
就这样,我们不得不把婚礼的准备事项先扔到一边,开始了为了拔下戒指的恶斗苦战。
以大朵蔷薇为主题的戒指,浪漫而可爱,然而出乎意料的顽固,压也好拽也好始终不为所动。最后,两人都无力的垂下了肩膀。
“……对不起。”
啊啊,明明是应该展现出大人的余裕的。
我不禁垂头丧气,这时远子圣母般温柔的声音传入耳中。
“没关系。只要坚持每天抹肥皂,某一天就会突然轻轻的掉下来的。所以,别再那么沮丧了,心叶。谁都有犯错的时候嘛。”
嗯?总觉得怪怪的。
因为远子总是无忧无虑而且迟钝,我才生气的。
怎么变成了我来道歉,然后被远子以“真是拿你没办法”原谅了呢。
太不合理了!我正这样想着,发现远子抬头看着我,眼睛细细的眯成一条缝,轻轻的微笑着。
如同紫罗兰花似的笑容!
她将戴着蔷薇戒指的无名指,万分珍重的放在自己胸口上,对像青春期的少年一般心跳加速的我,开口说着:
“暂时就保持原状吧。这样的话,每当看见它,我就会在心里重复三次许愿,希望就算变成了老爷爷、老奶奶,也能和心叶在一起。以及,心叶,喜欢你,喜欢你,最喜欢你了!”
呜哇啊啊啊啊,这算是什么。
出乎意料的直线球,瞬间将我击倒。
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被这甜蜜的咒语束缚着。
真头疼。
赢不了。完败。
笔直的黑发划过我的脖子、肩膀、胸口,长长的睫毛轻轻上扬,双目闪闪发亮。这就是我的恋人。
从高中时代就未曾改变的天真无邪的目光中,饱含着比那时更加深邃更加温柔——恬静的成年女性的娇艳,以及无限的爱情。
“呐,心叶。我在今后,作为编辑时依然是‘天野远子’。”
柔软的嘴唇,轻轻的抚着我的耳旁,澄清的声音悄悄的传来。
那是散发着蔷薇芳香的杏仁饼干似的,甘美、甜蜜的话语。
“但是,井上远子是,只属于心叶的‘文学少女’。”
短篇 雪雁
四月份入住宿舍的天野远子是个怪人。
我们宿舍只住女生,连同管理员在内一共有七位女性分别住在各自的房间里。
木质结构的房子年久失修,到处都是毛病。走在上面只听到地板嘎吱作响,要关上变形的窗户也需要点技巧,一不小心就会崩溃。
每个房间都有袖珍版的炉子、水槽和卫生间,泡澡和淋浴室是共用的,不供应伙食。唯一的优点就是房租低。
正好有人大学毕业空出了房间,远子就代替她入住了。
搬家公司的员工把一个沉重的大箱子搬进来之后,一个编着三股辫的女生出现了。
她穿着宣告春天到来的淡紫色外套和牛仔长裙,自己也抱着纸箱。
“这位客人,行礼由我来搬,您不用插手了。”
“不,我要帮忙。而且我不嫌书重的。”
她用清脆的声音断言道,在嘎吱作响的走廊里继续前进。
视线交会时,她笑靥如花。
“您好!今天起就要在这里打扰了,我叫天野远子。之后会来问候您的。”
打招呼的瞬间,细细的三股辫从肩头垂了下来。
我不喜欢和初次见面的人套近乎,这一年也没和宿舍里的任何人亲切交谈过。但她的笑容和说话方式固然十分可亲,却不会让人感到不快。
目光对上的瞬间,我注意到对方的眼睛微微有点发红。
仿佛刚刚哭过一般
但眼前的这个女生无论表情还是声音都没留下痕迹,只有阳光和爽朗的感觉。
所以肯定是我的错觉。不然就是她昨晚没睡好。
算了,反正与我无关。
我随便敷衍了两句,便离开了。
远子很自然的融入了宿舍,和其他住户相处得也很好。她身材娇小,性格又很开朗,经常有人约她去联谊。“呐,我会帮你介绍帅哥的。”“远子去了,肯定很受欢迎。”“现在都上大学了,得玩个痛快才行。”之类的。
但是,远子好像一一回绝了。
她那清爽的笑容,让人无言以对。
“抱歉。我还有很多书要读。”
她这样回答道。听到这个,我有点惊讶。
本以为她也像其他女大学生一样,把精力都放在联谊和约会上,功课、作业都是得过且过。
“没办法,谁让远子是‘文学少女’呢。”
最后,大家都笑着离开了。
既然上了大学,“少女”这个称呼未免欠妥当。但不得不承认,这个不知不觉间流传开的外号很好地表现了远子那脱俗而典雅的气质。
我和远子第一次长谈,是在进入黄金周以后。
其他住户有的出去旅游,有的回老家了,只有我理所当然地留在宿舍里。本以为我这种怪人不会有第二个,谁知在宿舍阁楼的书库里——
“啊”
“设乐小姐。”
我和远子不期而遇。
那里是英国房东的夫人收藏从本国带来的书籍的地方,我们住户可以随便利用。但是,我还从没在这里见过其他住户。
远子抱膝坐在唯一的一扇窗户旁边,把书摊在膝盖上,正翻着书页。
夕阳的金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照的房间里腾起的灰尘闪闪发亮。
正在读书的三股辫女孩,简直像故事里的人物一样。
她那略带忧伤,平静而温柔的侧脸更坚定了我的想法。但是,当她转向我的下一个瞬间,脸上已经挂上了清爽的微笑。
“这个房间真不错!我就是看了这个房间,才决定四年都要住在这里了。”
“你在看什么书呢?”
“葛里克的《雪雁》。”
轻远子满怀爱意地抱紧了那本写满英语的书。
然后,她用温柔的、令人舒服的声音说道:
“《雪雁》有最高级的果汁刨冰的味道在舌尖缓缓融化,滑入喉中,有一种让发热的心冷静下来的感觉那清爽的冬日芳香在嘴里久久不散”
她眯起眼睛浅浅地微笑着。那是幸福的笑容——尽管如此,却感觉有些寂寥
我毫不客气地说道:“这文章写得太伤感,我不喜欢。——书里讲的是身体有残疾的画家,和希望他治好雪雁的少女之间的悲伤恋歌吧。记得画家因自己的长相而自卑,没有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少女就上战场去了。”
远子伏下了长长的睫毛。
“是啊拉亚达确实因为自己与众不同的长相而感到自卑但他之所以没有对弗莉丝表白,我认为还有别的原因。”
她的眼睛有点湿润了。
“肯定是因为弗莉丝对他而言太重要了。他一心想让她得到幸福,绞尽脑汁思考着这一问题的答案,最后却什么都没能传达给她就离开了”
他低下头轻声呓语着,像在自言自语。
“最宝贵的感情是不能述之言语的到死为止也要埋藏在心底”
莫非她也有类似书中男主角的经历吗?
虽然对方就在身畔,但自己却绝不能坦白心意。
比起自己,那个人更为重要。
远子抬起头来,嫣然一笑。我也随之精神一振。
只见她一边用白净的手指翻着书页,一边爽朗地说道:
“拉亚达的灵魂最后来作别弗莉丝那段,既美味又动人,我最喜欢了。虽然日语会翻译成‘亲爱的’啊‘心上人’之类的,但我感觉还是原文的‘mylove’最为传神。——‘Frith,mylove.Goodbyemylove’——”
红唇如花瓣般娇艳,嗫嚅间道出了甜蜜而揪心的话语。
虽然《雪雁》很煽情,但就连最后的场面都没能引出我的共鸣——
然而,听到“mylove”这个简简单单的短语,国中时读过的《雪雁》最后的场景带着和当时截然不同的震撼感在脑海中扩展开来。
夕阳烧红了半边天,一只雪雁振翅翱翔。
仰望天空的少女。
——永别了,我的爱人。
“只有在无法见面以后,拉亚达才终于对弗莉丝说出了‘喜欢’二字”
远子在夕阳的余辉中微笑着,眼神是那样的清澈而凄楚。
一个星期过去了。
在集体信箱前,我遇到了远子。
“欢迎回来!设乐小姐!”
她爽朗地招呼我,从信箱里取出信件。她的视线落到朴素的白信封的落款上时,突然瞪圆了眼睛。
“男朋友?”
远子摇了摇头。
“他是爸爸的朋友,我曾受过他的关照。”
她开朗地答道,把信封珍而重之地抱在胸前,走开了。
那天晚上,我去阁楼找她,只见远子只开着一盏台灯,在读那封信。
她可能是刚刚洗过澡,长发披散着搭在肩上,抱着膝盖坐在窗边,聚精会神地看着白色的信纸。
我在门旁停下脚步屏住了呼吸。
因为不知为何,远子正在抽泣。
在那漆黑的双眸中,透明的泪滴正簌簌而落。但她毫不在意,只是紧盯着纸间的文字,嘴角现出一丝笑意。
她那梨花带雨的样子虽然令人揪心,但同时却幸福的笑着。
像是有什么高兴到无法自己的事情一样——豆大的泪滴从她白净的脸颊上一滴接一滴的滑落,静静地微笑着。
远子在喃喃自语着什么。那是个男生的名字?
她那温柔而清澈的眼神,和上周谈到《雪雁》时如出一辙。
——只有在无法见面以后,拉亚达才终于对弗莉丝说出了“喜欢”二字。
我无从知道信的内容,也不知道远子来这里之前和谁分别过。
但是,菲利普.拉亚达借雪雁的姿态呼唤心爱少女的声音,正透过远子的唇得以倾诉。——吾爱。
——至爱。
然后,我仿佛听到弗莉丝回应拉亚达的声音从晴朗的夜空彼岸传来。
“Philip,Iloveyou”
(我爱你,菲利普)
短篇 文学少女与忧郁的贵族
那应该是,在我还是一年生的时候的文化祭中发生的事情。
“心叶君,我们已经两人独处了3个小时了呢。”
随着“嘎吱……”的声音,远子学姐把头搁在椅背上,声音哽咽地低语。
“……的确如此呢。”
我低着头回答。
“雨又下个不停……”
“……的确如此呢。”
“心叶君,填词游戏很好玩?”
“……还算可以。”
石狩锅的材料是?□鱼——这里该填“鲑”吧。
在我用HB的自动铅笔填上“鲑”字的时候,旁边的远子学姐就像在期盼着什么东西一样,把椅子摇得喀嗒直响。
“我很闲了啦!很闲了啦!很闲了啦啊啊啊啊啊!”
她环抱着钢管椅的靠背,甩动着长长的三股辫,像小孩子一样撒着娇。
场所并非像往常一样在部室,而是在平常不会使用到的教室。教室里书桌被排成“コ”字形,上面排放着从文艺部运过来的古旧书本。
“为什么明明是文化祭却完全没有客人来啦!亏我昨天还那么努力地展示了许多文艺部秘藏的名作!从《古事记》《日本书纪》到《万叶集》《竹取物语》《土佐日记》,还简明易懂地按年代排好了顺序,甚至还做了可爱的带图小广告!但是,整整三个小时里,我却只能空虚地听着路过教室门口的脚步声和快乐的笑声——!现在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啦!”
“没办法啊。这里有在校舍的角落,和其它的教室距离也很远。会被‘日本名作文学展’这种东西吸引住而特地来看的好事之徒,大概也就只有远子学姐了。”
挂在窗上的是,□叶□——嗯,是百叶窗吧。
“呜呜,你还好像与自己无关一样,用那种好像很~~~扫兴的表情,一~~~~~直在玩填词游戏!”
远子学姐很不满地鼓着腮帮子。
“都没有客人来,我能做的事情不是只剩下玩玩填词游戏了吗?”
“不对,填词游戏可填不饱肚子哦。”
她如此一口断定,从椅子上走了下来,表情突然间缓和了下来,笑眯眯地从旁窥视着我的表情。
“呐,心叶君,闲得慌的话就写点什么吧?”
“我在玩填词游戏,一点都不闲。不介意的话,要吃我填好了的这一页吗?”
“不要了啦!我可不是只要写着字就什么都吃的啦!如你所见,我可是正统派的文学少女啦!是个美食家啦!”
远子学姐又一次鼓起腮帮子。
明明是个每天向学弟要求点心的贪吃杂食家,说什么美食家,真是受不了。
“是吗。”
看见我敷衍了事,重新回到填词游戏的工作当中,远子学姐垂头丧气,故意慢慢走到窗边,眺望着外面的景色发出感叹。
“连唯一的学弟都……那么冷淡。”
她摆弄着窗帘,叹了口气。
“本来还预想着这次的文化祭会成为美好回忆的,居然被流放到这种无人造访的校舍角落,饥寒交迫,学弟又不可靠……这难道是什么阴谋吗……”
“之所以会被流放到这里,应该是因为远子学姐忘记在期限之前提出使用教室的申请了吧。”
“呜!”
“虽然央求着硬把申请书塞给了实行委员,但是剩下的就只有这个教室了对吧。”
“不、不管是什么人都会有失败的时候啦。而且啊,我不是忘掉了,而是在制定到底向大家展示文艺部的存在的计划啦。是真的啦。你看,这张手绘的图上可是充满了我的认真哦。”
远子学姐快步跑到展示品旁边,把小广告举起来给我看。
在那上面,不知道为什么用水彩笔和彩色铅笔画着个陶俑,不过怎么看都像个面无表情的外星人。
再别的小广告上面则画着百人一首的卡片上面的那种穿着十二单的公主和少爷,不过这边的情况也同样非常让人觉得遗憾。
“唉……那应该是百分之百认真的画吧……一点都没有偷工减料……”
“什、什么?什么啦,那种好像在同情别人的眼神和声音!完全感觉不到你对学姐的尊敬哦。好过分,好过分,好~过分!”
她把腮帮子鼓得越来越胀,再次走到窗边,背对着我,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情绪不安定?不,一定只是太闲了而已。……嗯,在正月要玩的是,□笑——是福笑吧?
“哼,我真是全世界最不幸的学姐呢。外面又在下雨,如果连集体舞都被取消的话,我就再也恢复不过来了。”
“你要参加什么集体舞吗?”
说起来,她好像从昨天开始就很在意天气。还说过“明天要是晴天就好了呢”之类的话。
窗的彼方天色微阴,细碎的雨珠不断飘落。
远子学姐一脸快活地回过头来。
“那是当然的啦!集体舞可是文化祭的主要节目哦。心叶君也会参加的吧?”
真的是那样的吗,在文化祭跳集体舞什么的,都没怎么听说过。一般来说,那不是在体育祭或者露营的时候做的事情吗?
无论如何,我对集体舞本身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还是算了吧。”
“诶诶,为什么?”
“都高中生了,和不认识的人手牵手什么的不是很讨厌吗?”
不,应该说,OklahomaMixer(稻草中的火鸡)……从旁看来,这舞蹈相当地丢人。特别是手牵着手,然后弯下腰问好的那个动作。
远子学姐很生气地反驳。
“没有集体舞的文化祭,就像是没有放上圣诞老人做饰物的圣诞蛋糕一样啦!还差几个人,就能触碰到那个自己一直爱慕着的那个人的手呢?还差3人,还差两人……就像这样,一边怦然心跳,一边在自己的心中倒数。在手与手终于触碰到的瞬间,心脏会好像要飞起来一样哦!”
就像在做着什么美梦一样,她陶醉地看着天花板。
“学姐有什么一直爱慕着的人吗?”
“诶!这、这个嘛……”
远子学姐一时语塞,变得慌慌张张。
“不、不是在说我了啦,我只是打个比方说明集体舞就是这种东西而已啦!”
“我想也是。”
“啊,什么啦那种扫兴的眼神!就算是我,也是有——”
“有喜欢的人吗?”
“呜!”
再次语塞。
“该、该说是喜欢还是……要判断这一点,其实是非~~~~常困难的啦。就算是喜欢也有分许多种类的吧。是像朋友那样喜欢呢,是像亲人一样喜欢呢,还是命运的恋爱,这可没有那么容易弄明白哦。我是个文静的文学少女,所以对恋爱也非常慎重哦。”
“喜不喜欢都没关系。”
歌舞伎要亮的是?□子——我平淡地填入“架”字。
“呜呜,为什么你总是那么没有朝气呢?连集体舞都说不参加。搞不好集体舞会成为你恋爱萌芽的契机哦?好,今天的三体故事的题目就定位集体舞吧!‘集体舞’‘学长’‘约定’,你看,很美妙吧?尽情地写个甜美的故事吧,限制时间是刚好50分钟——”
题目少有地很正常。
但是,我头也不抬地回答。
“没带原稿纸。也没有创作的欲望。”
刚想按下银色停表的远子学姐又一次鼓起了腮帮。
“那样的话,我就跟你讲个会让你的创作欲望像泉水一般涌起的浪漫故事吧。嗯,那就来说个一直爱慕着的学长的故事吧。”
一直爱慕着的学长?
刚才问她是不是有爱慕着的人的时候,不是还慌慌张张地否定了吗?
远子学姐从展示着的古典作品之中拿起一册,微微一笑。
“《堤中纳言物语》是收集了从平安时代后期开始的10篇短篇小说而成的故事集哦!收录其中的作品,无论是作者还是写作年代都非常分散,连镰仓时代的作品都有,具有非常丰富的多样性哦!
“到底是谁把这些故事集于一册的呢?为什么会被赋予《堤中纳言物语》这个标题呢?这一切到现在仍然是一个谜团。
“其中一种见解,是说当时有把书籍用纸张包覆起来保管的习惯,在包覆这些故事的纸张上写着《包中物语》啊,《物语包》啊《包物语》之类的标题,所以有人认为不定是因为这样后来才逐渐变成了《堤物语》《堤中纳言物语》呢。
“把故事‘包覆’起来,真是太美妙了呢。”
(译注:在这里“包覆”与“堤”同音(つつみ),而“つつむ”也有“藏在心底”的意思)
她一边低语,一边把那封面已然褪色的旧书当成宝贝一样紧紧地抱在胸前。然后,她双眼发亮地开始放声说明。
“没错!《堤中纳言物语》就像是用柿子树的叶子包裹着的寿司一样呢!
“在带有酸味的醋饭之上,放上青花鱼和鲑鱼的刺身,再用清爽的翠绿柿叶包裹!柿树的叶子有保存效果,这样的话就没那么容易坏掉哦。这是生活的智慧呢。
“一展开绿色的包裹,寿司那冷冷的酸味就伴随着柿叶的清爽在舌头上无限扩展,把人吸引到故事的世界之中。
“花心的中趁着黑暗把意中的公主从宅邸里带出,想要向其求爱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犯了个不得了的错误的《折樱花的中将》,还有前去拜访父亲过世而隐居避世的美丽公主姐妹的少将和权少将,却弄错了彼此的对象的《阴错阳差的少将》
“还有要和同父异母的王姐比赛贝合,但却因为 |
和富裕的王姐不同,无法获得漂亮贝壳而走投无路的薄幸公主,被得知情况的少将伸出援手拯救了的《贝合》。
“不管哪一个故事,都会让当时的人们的生活方式、谈话内容和思维方式伴随着柿叶的香气在眼前轻轻浮现,这一点特别地意味深长,让人心跳不已呢。一般来说是《虫姬》比较有名,不过我推荐的是《不越逢坂的权中纳言》!”
她以澄澈而明朗的声音断言。
“身为主人公的权中纳言是个充满了气质和教养的男性,帝王学也学习得很顺利,对女性非常有吸引力哦。他一在宫中出仕,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让大家都投以羡慕的目光,是当代第一的贵公子哦。
“就像他一样,去年,在这个学园里,有个叫藤君的,在女生中人气非常高的超帅学长哦。”
还以为所谓爱慕的人是指书中的角色,却突然有个实在的人物登场,我不禁停下了正在填词的手。
藤君?
什么啊,这好像会在少女漫画里出现的命名。
远子学姐的双眼发放出陶醉的光芒,
“身材挺拔,双瞳清澈,脖颈苗条,侧脸忧伤而寂寞,只是看着他,胸口就会不禁纠紧呢。
性格也非常文雅而温柔,而且非常谨慎,但内心却又非常坚强,声音也流畅而澄澈,真的像是个从平安绘卷的世界里飞出来的学长呢。”
平安绘卷的世界……我能想起的只有像姆明那样下巴肿胀的细眼男人呢……
远子学姐完全沉浸在回忆的世界之中,双颊变得通红。
“藤君甚至连FANSCLUB都有,是传说级的学园王子哦。”
王子……真是个绝对不想拥有的外号。
“我啊,某天在图书室里踮起脚尖想要取书架最上层的《狭衣物语》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呢。就在这时,偶然路过我身后的藤君温柔地把我扶了起来,
‘很危险呢,小心点哦。’
清爽地对我微微一笑呢。然后说,
‘是这本书吗?’
把书拔了出来,递给了我哦~~~~~!”
语尾波涛起伏。
什么啊,这种缠绵的场面。
“从那以来,我和藤君就开始亲密地谈话了呢。虽然因为怕被藤君的粉丝瞪,所以大抵都是在图书室的书架背后啦。
‘和远子你聊天很开心呢。’
双眼一直注视着我,对我如此低语,呀!”
……难道说只是妄想?
就在我觉得实在是太过荒唐,打算无视她而继续玩填词游戏的时候,
“没错,那是阳光灿烂的第一学期末尾。藤君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跟我一起去伊豆好吗?’
这样邀请我去4夜5日的旅行哦!”
“诶!”
差点把自动铅笔掉地上了。
“他还说‘我需要远子’呢!”
“你、你去了吗!?伊豆!?”
远子学姐点了点头,视线仍然在空中游移。
“嗯嗯。虽然做40人份的饭菜和洗衣服都很辛苦,不过是藤君的请求嘛,我无法拒绝啦。”
“哎?”
40人份的,饭菜和衣服?
“排球部要集训,所以在募集临时经理哦。藤君是排球部的王牌攻击手呢。”
“集训?”
旅行和集训不是完全不一样吗?
“不过,当天,藤君的粉丝们涌到了集训地的海边,和女子排球部的学姐们发生了冲突啦。”
哇。
“男子排球部的队长大发雷霆,对那群粉丝大吼“妨碍我们练习!给我滚!”,把她们都该走了呢。”
会发火也是理所当然的。
“男子部的队长身高有两米,他一皱起眉头,就好像戴上了鬼面具那么吓人,所以粉丝们都惨叫着逃了回去呢。
“不过,藤君因此而受到队长的叱责呢。”
远子学姐一脸的沮丧。
“‘排球部什么时候变成了偶像事务所了!都怪你对任何人都那么轻佻,被别人叫做王子大人还在那里沾沾自喜,那群白痴女人才会那么嚣张!听好了,下次那些家伙再闹事的话,身为元凶的你也给我一起滚回去!’
藤君非~~~常沮丧呢,真是可怜……”
……我倒觉得那是自作自受呢。
不过嘛,也并非他本人想要女孩子来服侍他的,真要说也还是觉得他挺可怜的啦。
对于男子部队长所说的话,男子部员纷纷给予支持。
“就是啦,藤在的话根本练习不了吧。”
“我们可不是来玩的啊。”
“教训得再狠一点吧,队长!”
不过女子部那边却是一片嘘声。
那天晚上,似乎女子部的房间变成了说男子部队长坏话的大会。
“虽然我住的房间是大房间之外的一个6人小房间,不过每个人都对男子部队长伊丹非常生气呢。”
“他是因为自己不受欢迎,才嫉妒藤君的人气啦!”
“就是就是!他很久以前就跟藤君说什么‘离开排球部,去演剧部如何啊’,净说些挖苦人的话!”
“藤君借毛巾给他,他却说‘不要,免得被女人们瞪’,拒绝掉了呢。感觉超烂的!”
“自己不过是个排球白痴肌肉男,就算有着一张在山道上会被错认为是杀人鬼的超凶恶的脸又怎么啦!”
“真希望他在球场上摔倒,给自己那张脸狠狠地来一下!”
说得有点过分了吧……女生真是可怕。我开始同情素不相识的男子部队长了。
她们贬斥完男子部的队长,然后又开始关心藤君的心情,叹息声从四处传出。
“藤君好可怜……”
“被伊丹训斥完之后一直很沮丧吧……”
“我好想去安慰他!”
“我也是!”
“我也是!好想紧~~~紧地抱住藤君!”
“哇!你在说什么啊!”
“不过啦,我明白这种心情!今天的藤君啊,看起来又孱弱又不可靠,有一种让人很想保护他的感觉呢。”
“讨厌,可别来夜袭什么的哦。这次再引发骚动的话,藤君可是得回家的。”
“你才是啦,可别抢先哦。”
她们互相牵制,最后都落入了梦乡。
就在夜已经很深的时候。
“远子……远子……”
发自沉静黑暗之中的痛苦叫声,把远子学姐叫醒了。
一睁眼,只见藤君以苦恼而悲伤的眼神俯视着远子学姐。
“等、等一下!”
我切断了话题。
“这其实是梦境吧?”
“放心吧,这是发生在现实中的事情哦。”
远子学姐轻快地断言。
“不过连我本人当时都吓了一大跳,怀疑是不是梦境呢。
“知道吗,心叶君?按平安时代的说法,在梦境里有什么人出现了的话,并非是因为正在做梦的人思念着对方,而是因为在梦境里出现的那个人强烈地思念着正在做梦的人哦。”
“是这样的吗,不过这种豆知识怎样都没关系。藤君在夜里出现在远子学姐的枕边,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同室的人没有醒过来吗?”
我焦急地发问。
“至于那一点啊,当我环视四周的时候,发现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藤君呢。”
“为什么!剩下的5人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
“大家好像都跑去藤君的房间了哦。”
“哈?”
远子学姐露出了苦笑。
“大家都偷偷地跑去藤君那里了,所以藤君很头痛,就逃到我这里了呢。”
“……”
也就是说,夜袭……?
还是女孩子主动……!嗯……
“藤君非常担心再次被队长叱责呢。他想不通为什么大家会为自己这种人闹个不停,沮丧得让人同情呢。
“还说明明自己这种人只能一直单恋喜欢的人,对方却不肯理会自己……”
“喜欢的人?”
“没错,《不越逢坂的权中纳言》讲述的是极受欢迎的贵公子,爱上了一个冷淡的公主的故事哦。藤君也有着喜欢的人哦。”
“……原来如此。”
算是松了口气。
不过,偷偷跑进正在睡觉的女生的房间里,不会出什么事吗。
还是说因为是王子,所以连这种行为也会被容许吗。
但是,之前有一次我捏住正一边趴在部室的桌子上睡觉,一边低语“饭……再来……”的远子学姐的鼻子,把她弄醒之后,她还大叫:“难得我差不多能够吃到夏目漱石特地为我创作的恋爱故事了!啊啊,那新鲜出炉的原稿……闪耀着金色的光芒,散发着丹桂酒般的甜蜜香味呢。太过分了,心叶君!”,恨了我整整一个礼拜呢。
远子学姐很高兴地继续讲权中纳言的故事。
“不管中纳言向意中的公主献上多么深情的诗歌,公主都没有理会他呢。中纳言无法接近她,但就算如此,他仍然无法让自己不去思念她。终于,在一个明月当头的夜晚,中纳言去跟她见面了。
“他向身为公主的乳姐妹的宰相倾诉他真实的感情,想要与公主见面。虽然中纳言优雅、年轻而俊秀,就连宰相都无法不动心,但是他还是被告以公主身体不太舒服,不能跟他见面。
“中纳言那得不到回报的恋心十分痛苦,读者都不禁为他捏一把汗,关心故事接下来会怎么发展呢。”
远子学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藤君也像他那样痛苦地单恋着呢。他还垂下双眼,说‘实在是太过喜欢对方了,怕被对方疏远,所以连告白也不敢’呢。还说‘因为如果向对方告白的话,她一定会为难得要死的’。
“于是我就鼓励他说:‘没有那种事啦,如果是我被藤君这样的人告白的话,一定会非常高兴的!’然后藤君就突然抬起头,盯着我看。”
“真的吗……?远子?”
“嗯。”
“不会觉得很为难?”
“当然啦。”
“藤君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以更为忧郁而深邃的眼神注视着我,说:‘远子,其实我……’——”
“够了!”
我的声音严厉得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心叶君?”
远子学姐目瞪口呆。
“别人的恋爱故事什么的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恋爱本身就够无聊的了。所谓的恋爱,不就是由人们一厢情愿的想法而构成的幻想而已吗?说什么传说中的王子啊,难道脑子里堆满了粉红色的虫子吗?”
“什么啦,这种说话方式!”
远子学姐的两颊鼓得越来越大。
“堕入爱河,因而兴奋期待、心跳不已,这不是人类最为直率的情感吗?人类从几亿年前就开始恋爱了哦!”
“几亿年前还没有人类呢。”
“那样的话,恐龙也好,湖海也好,小草也好,花儿也好,都全部全部在恋爱哦!”
“哦哦,原来如此,看来连达尔文都要大吃一惊了呢。”
“呜,每次都一下子就摆出那副扫兴的表情,就是因为这样你写的故事才会不够魅力啦!”
“我可不想被胸部不够分量的妖怪这么说呢。”
“好过分!居然对可爱的女高中生说出那么粗暴的话!我不是妖怪,只是个普通的文学少女啦!而、而而而且,我的胸部今后会变成酸橙的啦!”
胸部变成酸橙?那算什么啊……
“我再也不理心叶君了!绝交啦!”
“是吗,那悉随尊便。”
“从现在开始,别走进这条线以内!”
远子学姐用脚画了一条线(不过其实看不见啦),然后像芋虫一样,把自己包裹在窗帘之中。
她似乎正背对我绷紧着脸。
我对她这种孩子气的行为感到非常火大,继续坐在椅子上玩填词游戏。
滑瓢和涂壁是?——□怪。
我用HB的自动铅笔用力地写下“妖”字。
房间陷入一片沉寂,除了雨声听不见任何声音。实在是非常压抑。
但是,不管是我还是远子学姐,都赌气不愿意先开口,背对着背一句话都不说。
这样的情况大概持续了30分钟以上吧。
正当我填词游戏进行得不太顺利,开始觉得有点心烦的时候,传来了“咕……”的声音。
回头一看,只见远子学姐满脸通红地舞动着手脚。
“刚、刚才是你幻听了啦!那可不是我肚子发出的声音哦!”
她拼命地找着借口。
“远子,好久不见~!”
三人一组的女性客人,笑着闹着出现了。
三人都穿着私服,看起来像是女大学生。似乎是远子学姐的熟人呢。
远子学姐一下子甩开窗帘,满脸笑容地靠了过去。
“哇,真的好久不见了呢!”
她们四个人开始热闹地聊了起来。
我就好像乘电车的时候不小心坐到了尽是女孩子的车厢里面那样,觉得非常不自在,缩了缩脖子。
“呐,藤已经来了吗?”
藤?
耳朵突然一抖。
“没有呢,藤君也来了吗?”
远子学姐的声音突然间变高了。
“嗯,说要去远子那里哦。”
“哇,好期待呢!”
藤君,要来?
“藤君最喜欢远子了呢。”
“就是,那次夏日集训的时候,他和远子两个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呢~”
“没错!那次还真是被摆了一道!”
“在那之后藤的FANSCLUB还解散了呢……”
到底,在说些什么呢?
夏日集训指的是远子学姐跑去当保姆的排球部的那次集训吗?两个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藤的FANSCLUB解散了……原来在被我打断的地方后面,两人之间还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远子学姐好像有点害羞,脸蛋微红。
“我那时候被藤君的粉丝们怨恨,也很辛苦呢。不过,最重要的是藤君的心情啦!”
“嗯,也是呢,别人那么堂堂正正地发布交际宣言,也不能抽身退出呢。”
交际宣言!
“说起来,藤送给你的那首‘夏衣~’什么的诗歌,是什么东西来的?”
远子学姐非常高兴地开始说明。
“那是《不越逢坂的权中纳言》之中,主人公权中纳言对冷淡的公主咏唱的诗歌哦。”
“逢坂?那是啥?”
远子学姐抓住这个机会,继续她的《堤中纳言物语》讲座。
大家一边赞叹一边听着她的说明。
“——由于公主实在太过冷淡,根本不肯跟中纳言见面,所以他最后决定跟在宰相后面,偷偷潜入了公主的房间。
“虽然这么一来总算能直接跟公主直接谈话了,但是就算中纳言哭着求爱,不过公主完全没有改变她那顽固态度的意思。
“他们一直保持着这种像是持久战一般的状态,而天快要亮了,再那样下去一定会有损害公主名誉的传言传出,那样的话他会十分难过。但是,为了让公主能理解自己的心情,他当场咏唱了一首诗歌。
“那就是,《夏衣》之诗。”
远子学姐开始亲口吟诵。
“决计无怨
相隔薄如夏衣
而无情如此哉”
“怨?意思是可恨吗?”
“不,意思是:‘我的爱只是一厢情愿,即使愿望无法实现,也不会怨恨任何人’——也就是说,‘即使被你如此对待,我也完全没有怨恨’。
“接下来是:‘但是,为何你冷淡得连薄如一层夏衣的隔阂都不肯除去呢?’
“‘明明我那么的渴望能够除去那薄如一层夏衣的隔阂……’——这首诗歌咏唱的就是这样的一种愁苦愿望呢。”
“哇,好浪漫!”
“远子不愧是文学少女呢!”
“所以才会成为了这首诗歌的俘虏,成为情侣了呢~”
“我要不要也问问远子有什么有用的恋爱诗歌呢……”
“啊,这主意不错!”
填词游戏实在是玩不下去了,我站了起来,走出了教室。
“啊,心叶君!”
虽然好像听到远子学姐这么叫我,我还是将其无视,头也不回地走了。
什么薄如一层夏衣啊。
什么成为情侣啊。
远子学姐什么的,自己一个在那里饿肚子就好了。
实在搞不懂为什么胃部会那么不舒服。
和什么都吃的远子学姐不一样,我应该没吃什么奇怪的东西才对。
只是,远子学姐一说起藤野,就会双颊飞红,眼神陶醉,看起来非常高兴。
所以,我才会不禁怒上心头。
不过,其实远子学姐和什么人成为情侣都跟我没有关系,而且反正她和藤野之间的关系也没什么进展吧。
啊,但是,她们说好像藤要来文化祭的样子。
为什么到了现在才恬不知耻地出现啊。
藤知道远子前辈是个吃书的妖怪吗?不,她毫无疑问会尽力美化自己,把这一点隐瞒起来吧。所以才会分开……集体舞是连一般客人也可以参加的吗?不过其实这也跟我没有关系。
独自一人去逛文化祭也没意思,于是我回到了自己的教室。
我所在的班级办的是占卜屋。
虽然他们不过是做巫女、非洲的咒术师或者易者的cosplay,看看水晶球或者手相,然后随便说点话敷衍一下而已。
我是负责装配布景的,所以就不需要接客了。
但是。
“井上!你回来得好啊!占卜师不够啊,你来做手相占卜吧!”
“诶诶诶诶!”
“因为体育馆那里快要开始上演演剧部的舞台剧了,所以大家都跑到那里看去了。”
“嗯嗯,成人版《罗密欧与朱丽叶》。他们宣传说恋爱场景加到了跟规定打擦边球的地步了哦。”
“没错!演朱丽叶的可以使那个超性感而又可爱的宝田前辈啊!看海报上朱丽叶的服装,真是糟糕透了。胸部都快要露出来了。所以嘛,我也要去体育馆喽!接下来拜托你了!”
“等、等一下!我不会什么占卜啦~~~~!”
无视于我的叫声,剩下的男生也几乎全部都跑去体育馆了。
“脱掉也很厉害”,这算是哪门子的《罗米欧与朱丽叶》啊!这种东西在高中的文化祭中上演没问题吗?
我垂下双肩,做到了占卜角的椅子上。
四周用暗幕分隔,营造出非常可怕的气氛。桌子上光明正大地放着放大镜和手相占卜的书。
“井上君,山下君他们穿着服装跑去体育馆了,所以你披上这个吧。”
说着交给我一件黑色的披肩。
虽然这要比做非洲咒术师的cosplay要好得多,但是披肩上的边沿上装饰着花俏的穗子,好难为情……
不过似乎大家都去体育馆了,也不会有客人来吧。
就在我翻看着手相占卜书的时候。
“那、那个……”
穿着学园制服的女生畏畏缩缩地出现在教室的门口。
咦?那是担任图书委员的琴吹同学。
她和我们一样是一年级学生,是个面容比较严正的美人,而且身材又好,在班里的男生之中也很有人气。虽然不时会看见她在图书室的柜台那里工作,但是我还是比较不擅长应付她呢。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借书的时候经常被她瞪。有时候甚至还不肯正眼瞧人,说话的语气又冷淡。
每当这样,我都会想,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琴吹同学的事情吗?还是说远子学姐在图书室里做了些什么,导致我这个学弟被当成同类而加以警戒……?
又想不到其他会让我被她瞪的理由。
啊,不过,搞不好琴吹同学对我以外的人也是一样的。班里的男生也说过就是喜欢琴吹七濑那种傲气的感觉呢。
总而言之,这位琴吹同学,现在正站在门边。
一和我四目相对,她就好像吓了一跳那样打了个踉跄,然后又好像平时那样用力地瞪着我。
“这里在做占卜吗?”
她用好像在生气一样的声音发问。
“啊,嗯。”
我拼命地摆出营业性的笑容。
“要不要试试看?一次100日元。”
尽管我内心里想的其实是“我对手相占卜什么的根本没有自信希望你不要来啊”,但琴吹同学却一边死死地瞪着我,一边慢慢地靠近,然后一下子坐到了椅子上。
呜哇,她来了啊。
没办法,只好看着书来度过这一关了。
“那个,要做什么占卜呢?”
“……有、有些什么占卜?”
她嘟起嘴唇说。
“比如说学业啊,健康啊,恋爱之类的。”
“恋爱!?”
不知道为什么,她瞪大双眼,满脸通红。
“啊,要做恋爱占卜吗”
“没、没有人这么说过吧!你不要擅自决定啦!”
“对不起。”
“不、不过,既然你那么想要占卜的话,恋、恋爱也可以啦。”
她傲气地扭过脸去。
当然,我其实是没有无论如何都想要占卜琴吹同学的恋爱运的想法的,不过如果反驳的话好像又会挨骂,所以我回答:
“那就占卜恋爱运好了。”
我哗啦哗啦地翻着教科书。
看恋爱运的方法……嗯嗯,是在这里吧。
我打开那一页,对琴吹同学说:
“失礼。可以让我看你的手吗?”
“诶!”
琴吹同学重新面向我,脸变得更红了。
“ |
手、手手手手手?我的?”
“那个,因为这是手相占卜。”?为什么她会那么慌张?
琴吹同学鼓着两腮,视线各处游移,然后面向我,畏畏缩缩地伸出了右手。
“拜见贵手。”
琴吹同学吞了一口唾沫。
就算你对我摆出那么认真的表情,我也不是真正的占卜师,只会觉得困扰啊……
就在我准备从下方轻轻托住她的手的时候,
“还还还还是算了!”
琴吹同学豪快地甩开我的手,站起身来,随后跑了出去。
我整个人呆了,空无一物的手浮在虚空之中。
为、为什么,她突然间?
居然那么用力地甩开我的手,难道说她其实极其不想碰到我的手吗。
是因为我碰她手的方法太过糟糕吗。
明明我只是想很普通地轻轻托着她的手而已啊……好受伤。
“唉。”
在我叹气的时候,又有客人进来,坐到了椅子上。
视野的一角映照出制服的短裙。
又是女孩子吗。
这次占卜不碰她的手好了。
“请占卜一下我的恋爱运吧。”
听到这澄澈而开朗的声音,我不禁抬头。
只见绑着三股辫的文学少女,正在对着我微笑。
“你是来干什么的?”
“啊啦,这里是占卜屋吧?除了占卜还能干什么事情?”
远子学姐带着笑容回答。
“文艺部那边怎么了?”
“我贴出了‘请自由参观’的纸条所以没问题哦。”
本来有点想问她不继续等藤君有没有问题,不过还是算了。
不,搞不好他们已经再会了?所以心情才会那么好吗?
“好了,心叶君,好好地占卜你所尊敬的学姐的运势吧!”
她好像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曾经大吼过“绝交啦!”这种话,非常高兴地伸出了右手。
我抓住了她的手。
“呐,怎么样?是不是快能遇到《红与黑》里面的于连?索雷尔那样热情的恋人了呢?”
“……那个人我怎么记得好像诱惑了别人的妻子,最后被判处死刑了?”
“这种危险的感觉,也是他的魅力之一哦。”
说什么危险的魅力、什么热情的恋爱啊。
学园王子之后是犯罪者吗?也太花心了吧。
而且为什么这个人能鼓起两腮、像个小孩子一样生气,却又能在一瞬间之后笑出来啊。
每次、每次都是这样。
不管我是在生气还是在消沉,她都会好像理所当然一般靠近我,以开朗得让人脱力的声音向我搭话。
虽然我也曾被她这种天然特性所拯救,但今天则又是怒火中烧。
于是我冷淡地断言。
“不管是什么运,都糟糕的一塌糊涂哦。”
“诶诶!”
“恋爱运完全不行。妄想癖太强,以致无法区分现实和想象,所以很容易失败。另外,还会被意中人所吸引而暴走,很容易导致悲惨的结局。因为尽力美化自己,所以无法让对方认识到那个懒散、贪吃却又连料理都不会做的真实自我,不断勉强自己,又会导致悲惨的结局。
“啊啊,命运线在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断裂了呢,这样的话无论和谁交往都无法长久吧。
“唯独生命线又粗又长,这是因为为人非常厚脸皮吗?头脑线分得太开了,是太过花心,这边逛逛那边看看,结果却错过了本命的类型呢。另外,完全没有结婚线呢,这意味着得一辈子单身吗。”
远子学姐满脸通红,全身颤抖。
“骗人,人家有结婚线啦。你仔细看!”
“哦哦,原来是这条看起来好像马上就会消失的超~~~~~~淡的线吗。我还以为是皱纹呢。感觉只要用肥皂洗一洗的话,就会完全消失不见呢。”
“不、不会不见啦。好过分,好过分,你这假占卜师!”
“既然如此,你要自己占卜看看吗?”
“嗯嗯,就这么办。”
远子学姐鼓着脸,抓住了我的右手腕。
诶?
然后将其拉近,瞪着我的手心,一口气地说:
“哇,多么寒酸的生命线!又软又歪,非~~~常好地表现出了本人的性质呢。感情线和头脑线也都乱七八糟呢。恋爱运也是糟糕透了。不经大脑的言行举止不断地伤害女孩子,而作为其报应会有大灾害降临,你的手相清楚地表明着这一点啦!”
我也拉着远子学姐的手,不服输地回嘴。
“远子学姐更糟糕呢,感情线一直延伸到食指,这是容易遭到欺诈的手相呢。”
“比起命运线从手腕开始延伸的人要好多了。居然会把周围的人都卷进自己制造的麻烦之中,好可怕哦!”
“这是在说远子学姐你自己吧。又目中无人,又用下巴指使自己的恋人,可以看出你的人际关系无法持久呢。”
“啊呜,明明心叶君是个有四条结婚线的花心大萝卜!”
“感情线在中途转了一圈,这是因为是妖怪的关系吗?”
“人家才不是妖怪!”
结果变成了这种互相看对方的手相、说对方的坏话的无意义展开。
最后,双方都把想说的话说了个一干二净,喉咙发干,精疲力竭。
“……不如休战吧。”
“是、是呢……”
远子学姐喘着气回答。
然后,她再一次握着我的手,说:
“最后,就由身为“文学少女”的我来告诉你真正的占卜结果吧。”
就在我垂头丧气,以为她还没有说够的时候,温柔的声音伴随着甘甜的吐息轻轻地流入了我的耳中。
“……虽然心叶君的运势充满波折,但一定能够开拓出光明的未来哦。而且,总有一天,心叶君会跟与自己非常相衬的好女孩相遇。心叶君会与那孩子幸福地恋爱哦。”
远子学姐樱唇微张,双眼渗透出温柔的光芒。
突然间看到这样的表情、听到这样的话语,我不禁无言以对,张皇失措。
糟糕,脸颊好热。
一定很红吧。
为什么这个学姐老是突然使出犯规技啊。明明直到刚才为止,还在双眼含泪地骂人。
“呐,心叶君一定会恋爱哦。那样的话,就无法再说出‘恋爱很无聊’这种话了哦。”
远子学姐好像姐姐一样,以无比温柔的声音低语。
我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响。
“……多管闲事。”
说着甩开了她的手。
远子学姐仍然微张嘴角,以温和的眼神看着我。
我感到非常难为情,于是移开了视线。
就在这时。
“喂,你要进这种地方吗?”
“呐,一下下就好,求你了。”
传来这样的对话,随后一对穿着私服的情侣走了进来。
远子学姐站了起来。
“藤君!”
诶!这个人就是藤君!?
我抬起头,目瞪口呆。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高得让人不得不仰视的男人,手臂和肩膀肌肉发达,头发推得短短的,眼神异常地锐利,嘴唇非常不愉快地弯曲着。那张脸可怕得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哪里的流氓。
这算是哪门子的眼神充满忧愁的学园王子啊!!
难道说他的脸被排球狠狠地砸了一下,以至于整个构造改变了吗!?
这时,传来了澄澈的声音。
“好久不见了呢,远子。”
与外貌完全不相称的温和声音,再次让我吓了一跳。
但是,声音的主人原来别有其人。
谦恭地站在面容可怕的男人的身边的人,正如紫藤花一般。
皮肤雪白而透明,双眼澄澈而通透,嘴唇也好眉毛也好鼻梁也好,都好像出于名工之手的工艺品一般,精致而美丽,充满了气质。
和身边那位看起来跟黑社会有关系的人,简直像是美女与野兽——
“本来打算接下来去远子那里打个招呼呢。”
“是的,我也从排球部的学姐们那里听说了,非常期待呢。藤君和伊丹学长好像都很有精神呢。”
伊丹学长?
这个名字非常耳熟。
记得应该是男子排球部的队长,在集训中叱责了藤君,因而受到女子部的贬斥的那个……
咦,咦?
“心叶君,介绍你认识吧。他们是今年毕业了的藤君和伊丹学长哦。藤君,这孩子是我的文艺部的学弟井上心叶君。”
“我是远子的学姐藤多香子。你好,井上君。”
优雅地微笑着的藤学姐,原来是长发及肩的女人!
这个才是藤?所以,这边的面容凶恶男是伊丹?
“藤君原来是女、女性吗!”
听到我不由自主地叫了出来,三人都愣了一愣,然后远子学姐垂下了眼睛。
“讨、讨厌啦,心叶君!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藤君是男性哦。”
“只要听说是学园王子、在女孩子之中很有人气、连Fanclub都有的话,谁都会以为是男人吧!”
藤学姐一下子满脸通红。
“也、也是呢……明明是女人却有女性的Fanclub,很奇怪吧。但是,你看,我的身高有174公分,因为长得那么高,大家都不肯把我当女生看……”
“哇哇,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个,我只是因为发现原来藤君是这么美丽的女性而觉得太意外了而已。”
“不,在排球部的时候我头发很短,比现在更加像男生……”
“没这样的事。藤君从那时候开始就非常有女人味了,对吧,伊丹学长?”
看见远子学姐仰视他,面容凶恶的伊丹学长就低吼:
“别、别把话题扯到我身上!”
后来,远子学姐重新把夏日集训的夜里发生的事情的下文跟我说了一遍。
在大家回到房间来之前,她和藤君悄悄地跑出了宿舍。
在被月光照亮的沙滩上,藤君表明了自己对伊丹队长所抱有的恋心。
“我从一年级时看到男子排球部的比赛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很喜欢伊丹。但是,伊丹又骂我是个被女生包围而得意洋洋的男人婆,而且说、说实话,我又觉得,他被像我这样的大块头女人告白也只会觉得麻、麻烦吧……唉,果然我还是告不了白啦,远子!伊丹他也完全没有把我当成女人看呢……”
“没这样的事,伊丹学长他非常清楚地把你当作一个女生来认识哦。”
“是、是吗……”
“是的,身为熟读古今东西的恋爱小说的‘文学少女’的我是不会看走眼的。如果真的对对方毫不关心的话,是不可能像那样子焦躁和生气的。就我来看,你们两个之间的距离,只有一层薄衣哦。”
“一层薄衣?”
“嗯嗯,只要伊丹肯靠近这薄衣一层的距离,你们就一定能够进展顺利。所以,去让他走近这薄衣一层的距离吧。”
远子学姐微笑着如此断言,替藤君写了一封信。
信上除了有“有话想跟你说,请你明天晚上到海边的松树旁边来”这一短小的文章之外,还加上了在《不越逢坂权中纳言》中咏唱的那首夏衣的诗歌。
“决计无怨
相隔薄如夏衣
而无情如此哉”
远子学姐把这首祈愿对方能除去那薄如一层夏衣的隔阂的悲伤诗歌夹到了自己带来当食物用的《堤中纳言物语》文库本之中,交给了一旦队长。
“那时候突然拿到这本书,打开信一看,还写着奇怪的诗歌,完全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伊丹学长皱着眉头说。
远子学姐微微一笑。
“这里就是关键了。既然不明白,那就会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算违反规则也会去见她吧?”
伊丹学长的嘴型越来越呈“へ”字形。
正如远子学姐的计划,那天晚上,藤君对带着好像为苦虫所咬一样的表情出现伊丹学长表白了自己的心意。
不过在那个时候到底两人之间发生了怎么样的对话,由于被脸红得好像煮熟了的章鱼一样的伊丹学长吼着“够了!别说了!住嘴……!”所阻止,所以只能想象了。
似乎在那之后,两人马上就开始交往了。
伊丹学长在Fanclub的女生面前,把藤君抱到身边,用力地宣言:“藤要跟我交往了,你们放弃吧。别再缠着我的女人了。”所以女生们大闹了一场,Fanclub好像马上就解散了。
“所以呢,远子就是我们的月下老人哦。”
说着,藤学姐双颊飞红,娴静地露出了微笑。在她身边,伊丹学长满脸通红,把脸转向一边。
远子学姐幸福地微笑着,注视着他们两人。
◇ ◇ ◇
在藤学姐和伊丹学长相亲相爱地挨着肩走了出去之后,演剧部的舞台剧结束,大家都回来了。我也和远子学姐一起回到文艺部的展出会场去了。
雨几乎已经完全停了。金色的阳光从窗户射了进来。在光芒之中,灰尘缓慢地舞动着。
“心叶君,我肚子饿了。”
看到她这样抓着袖子求我,我就以“集体舞”“学长”“约定”为题,在笔记本上写了点心用的三体故事,把纸撕下来,递给了贪吃的学姐。
“哇,我开动了!”
蹲坐在钢管椅上的远子学姐用双手借了过去,很开心地读了起来。
她把纸的边缘撕下来,放到了口中,沙沙地咀嚼,最后吞了下去。
“嗯嗯,有个女生向地藏大人祈愿,想要在体育祭上与憧憬的学长一起跳集体舞。就像放上了橘子片而烤出来的松饼一样,松软而酸甜呢。”
她那本来幸福的表情随着情节不断地改变。
“嗯……如果地藏大人肯实现这个愿望的话,她就约定从今天开始把每天配给的面包分出一半用作供品……但是,那一天配给的面包是她最喜欢的带馅黄油面包,一个不小心就全部吃光了,无法献上供品……
“体育祭的当日,集体舞开始了呢。只差一点,还差一点,就轮到憧憬的学长了。什、什么?这种紧迫感是?一点都不甜呢。总觉得有点麻酥酥的。就好像在松饼的面粉之中加进了七味唐辛子一样……到底,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啊,啊,终于,和憧憬的学长牵上手了——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居然从地面刷刷地长出了巨大的叉子!叉子的顶部非常的尖锐,啊啊,讨厌,为什么要这样描写啦!学长也好同班同学也好,那个女生也好,全部都被叉子刺穿了~~~~!这是地藏大人在作祟?是带馅黄油面包的怨恨吗?怎么这样,太过分了,地藏大人~~~~~~!呜,在充满少女气息的柔软松饼之中,混进了激辣的蝗虫抄泡菜!!”
远子学姐紧紧抱住已被,抽抽搭搭地哭了出来。
“好过分!太过分了……心叶君!明明直到中途为止还是又可爱又美味的……”
“这转折根本没有藤君的故事过分。”
“明明误会那是个男生的是心叶君自己!”
远子学姐双眼含泪地注视着我。
我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不成熟了,心中有点刺痛。为什么看到远子学姐带着陶醉地眼神讲述藤君的事情的时候,我会那么生气呢……
一想到这种事情……心还是会有点乱……
一定是因为天雨潮湿,而且又独自两人被关在教室里,打发不了时间,所以堆积了不少抑郁吧。我决定就当成这么一回事。
何况现在那种感觉已经完全消散了。
窗外也从黄昏的金色逐渐变为傍晚的红色。窗户红得好像正在燃烧一样。
集体舞似乎会按计划举行。校内广播放出了“请参加者集中到操场”的通知。
远子学姐仍在抱紧椅子,哼着鼻子。
“远子学姐,集体舞要开始了哦,不去没关系吗?”
“呜,都怪坏心眼的学弟写的点心,现在胃在翻江倒海,跑不动啦。”
“那还真是对不起了。”
“真的觉得对不起我?”
“算是吧。”
远子学姐突然对我伸出手。
怎么了?是想叫我把她带到操场去吗?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她抬起头微微一笑。
“那样的话,就在这里和我一起跳舞吧。那样的话我就原谅你。”
“诶!”
窗外轻快地播放着OklahomaMixer。
远子学姐好像紫罗兰一样笑着。
见我笨拙地握着她的手,她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站了起来。
手牵着手,开始跳舞。
远子学姐的手指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指。每当她那小小的脚尖踏出一步,三股辫就会轻轻摇摆,清秀而甜美的香味在空中飘舞。
转了一圈,又回到我的面前。
与感到害羞的我四目相对,微微一笑,再次让彼此的手指重叠,微微弯下腰问好。
然后再次开始舞动。
在快要日落的教室中,我们两人不断地转圈、转圈。
远子学姐一直在非常开心地喧闹。
每次当我们四目相对,她就会露出那好像紫罗兰一般的笑容。
“呐,心叶君,《不越逢坂权中纳言》这个故事,是在中纳言向公主咏唱‘夏衣’之诗的地方结束的。听完这首是个之后,公主会以什么样的诗歌回应中纳言,接下去两人会怎么样,这些都交给读者去想象了呢。”
注视着我的远子学姐的双眼闪耀着知性的光芒。
“我觉得中纳言的思念一定能传达到公主的心中呢。”
柔和而甜美的声音。
牵着的手指,感觉非常舒服。
那简直就像是薄薄的绢丝一样的感触。
好像马上就要溶化一般……
就算如此的接近,每天都在聊些无聊的话题,但我时常还是会有一种好像自己与远子学姐之间有着一层如空气般的薄衣的不可思议的感觉。
觉得好像远子学姐本身,就好像是故事世界中的住人一样虚幻。
在轻飘飘地舞动着的薄衣的另一边,真正的远子学姐时隐时现,让人幻惑不已。
就算如此,透过这层薄衣,她的温暖确实地传到了我的手心里。
非常的温柔,非常的温暖。
只要和远子学姐牵着手,就能感到安心。
——心叶君一定会恋爱哦。
远子学姐的预言忽然在耳中回响……明明我已经不会再恋爱了,明明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我的脸却悄悄地变热了-
完-
短篇 有你相伴的夏末
网译版 翻译 凌@澄空学园二次元轻小说社
“井上,这个给你了哦。”
刚刚升上三年级的四月份的某日。
去年同一个班的坂垣突然在下课的时候过来,递来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诶?照片?”
“嗯,不过不是卖给你的,所以就不用给钱了。”
他对着迷惑的我露出了微妙的笑容。
他是摄影部的人,经常偷拍一些女生的猥亵照片然后卖给男生。
我也曾在二年级的时候向他买过一套远子学姐泳装、体操服的照片。
不过说起来,这件事上我可是问心无愧的,我也是有着自己的理由的,再说了,恐怕也没有人会买胸部如此“可惜”的远子学姐的泳装照片吧。一直放在那儿没人买,不断被人看到那扁平的胸部也实在太可怜了。
嘛,正是因为如此,对于靠着贩卖微微有些色情的照片来赚钱的生意人坂垣居然会白送我照片这一点吃了一惊。
“其实本来呢,是打算给天野学姐的,不过嘛,给你也好。”
坂垣意味深长地说道。
给远子学姐?
打开比笔记本还要小上一圈的薄薄的影集。
啊,想起来了,去年的夏天,坂垣也是这般将照片交给我……
那个时候,远子学姐还相伴于此。
“一张五百日元,七张一套卖你三千日元,怎么样,井上?”
“……什么怎么样,你是要我买这东西么,坂垣?”
“有些很适合你的照片哦,井上。”
这是第二个学期刚刚开始的时候,同班的坂垣与我的对话。
看了他悄悄递过来的照片之后,我尴尬了起来。
照片上的都是穿着泳装或体操服的远子学姐。泳装的照片似乎是远子学姐第一学期在泳池上课时偷拍的。
坂垣上课时偶尔会不在教室,原来是去拍这种照片了么……
喂喂,说起来这不是犯罪么。
不过到底是摄影部的,技术和品味即使在我这个外行眼里看来也是十分不错的。
特别是泳装系列,完美地从各种角度捕捉到了远子学姐那扁平的胸部。
捕捉到的表情也十分生动,准备向蝶泳发起挑战时干劲十足的神情啦,腿抽筋了溺水的时候啦,在泳池边哭起来按摩腿部的时候啦,最后一张是和同学说“没问题了”,望着相机的方向微笑着的远子学姐。
对板垣的摄影技术,实在是由衷地佩服。
不过,把这卖给我是要怎样?
“我觉得要是井上的话一定会喜欢的。放心吧,肯定不会泄露买主的信息的。”
坂垣一边嘿嘿笑着一边在我耳边悄声说道。
“我可不是什么平胸女生照片收集者。”
“喂喂,别脸红地扮清纯啊井上同学。直面自己的欲望才是一个高二男生的正常所为呀。”
“不,这真的让我非常困扰,对那个,实在是没有什么兴趣。”
远子学姐的泳装照片什么的,买了也没什么用。看着 |
这扁平的胸脯估计也不会有难受之外的感觉吧。
只是这样拿在手里,自己就变得不好意思起来,或者说是坐立难安,心里感觉到莫名地愧疚。
所以说我之所以脸红,绝不是因为受到远子学姐泳装照片的刺激的缘故。
“抱歉,我就当做没看到过好了。”
轻轻地将照片交回坂垣,摆出了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作为我来说,是想卖给井上你,而不是其他人啊。嘛,要是改变主意了的话随时都欢迎。”
坂垣用轻浮的口气说道,然后离开了。
啊~从白天开始就累得要命。
坂垣肯定是除了我之外找不到其他买主了,所以才把照片拿过来的。
放学后。
来到活动室,远子学姐与往常一样,姿势不雅地抱着膝盖,坐在折叠椅上看着书。
“下午好心叶!肚子好饿肚子好饿~赶快写点什么写点什么吧。今天你的题目是游泳池、秋刀鱼和野营车哦。要写出一篇既浪漫又甜蜜的故事哟~时间是五十分整。好,开始!”
用清脆的声音说着,然后叮地按下了喜爱的银色秒表。
题目中的“游泳池”让我想起了泳装照片,结果吓了我一跳,
“完全不觉得秋刀鱼有什么浪漫的。”
我无精打采地说道。
“因为马上就是秋天了哦。说到秋天怎么能不提秋刀鱼呢,再说了,要是一流的厨师的话,就算是用秋刀鱼应该也能做出来甜美的点心的哦。”
……秋刀鱼蛋糕么,秋刀鱼巴伐利亚点心么,看起来都觉得难吃的不得了。
嘛,算了,远子学姐的不讲道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将五十张一本的稿纸摆在面前,开始用HB自动铅笔为远子学姐“作”起了点心。
高兴的地看了看我,然后远子学姐重新看起书来。
今天看的似乎是精装的作品集。
“冈本加乃子的《夏夜之梦》宛若品尝用冰水冰镇过的南国的水果一般。唯美的文字纠结、缠绕于舌尖,然而似乎却又带有某种清凉的感觉。
冈本加乃子是在一八八九年三月一日生于东京的女作家,是十分有名的艺术家冈本太郎的母亲。
加乃子从十几岁起就作为和歌诗人参与社交,但是直到晚年才开始发表小说。
《鶴は病みき》的主人公麻川庄之介是一名以芥川龙之介为原型的作家,小说是以对他抱有复杂情感的已婚女子的角度描写的。发表这部小说的时候,加乃子已经四十七岁,自此到她去世的数年里一直精力十足地写着小说。”
远子学姐一边用纤细雪白的指尖将书页的边角撕下一小块送入口中,一边幸福地闭上双眼,轻轻地颤动起来。
“啊~多么奇妙的芳香与甜美!正是异国果实的味道!这个故事真让我喜欢。
《夏夜之梦》是一部描绘了即将结婚的千金小姐岁子,与兄长的后辈,带着忧愁魅力的青年牧濑在夏季的数日间的共同回忆的短篇小说。
正在散步的岁子来到的牧濑家中的庭院,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仅限于互相交谈,但在那里却弥漫着一股仿佛响彻双方灵魂的甜蜜,对庭院的描写也是十分精彩的哦!”
远子学姐仿佛在脑海中浮现出那股景象一般,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映照在月光下的庭院,遍地都生长着夏季的茫茫野草,仿若草的海洋。
树木则都是上了年纪的老树——‘中间池子中的水非常浅,岸边已经被破坏,成为了茅萱生长的地方,其中还混杂着细长的生长在湿地上的河骨和泽泻之类的花草’这样——。”
远子学姐睁大了眼睛,慢慢地咀嚼着撕碎的纸片,然后轻轻咽下,身体颤动着。
然后沉醉地继续说道:
“在庭院里,还有牧濑请岁子品尝番木瓜与果汁的一幕哟!正是这一幕表现出了这则故事的微微阴暗与丝丝浪漫!”
远子学姐讲述着那一幕。
“在月光下,牧濑将闪闪发亮的果汁,从魔法瓶中注入杯子。
当岁子举起杯子让月光透过时,牧濑说道:
‘是水晶石榴的果汁,这可是果汁中的极品呢。’
然后再切开番木瓜,淋上榨出的柠檬汁,与勺子一起递给岁子。
石榴果汁仿佛仙女的饮品,散发着冰凉幽邃的香气,而番木瓜果肉的味道,则好像是热情的含义在植物上的体现一般!
啊~,“幽邃”,那一定就是现在在我的口中散开的这股香味!”
将纸片放入口中,深深地呼吸着。
“牧濑与岁子二人一起俯望水池的一幕也是,让人在危险的氛围中心直跳!”
眼光湿润,脸颊绽开,远子学姐兴致高昂地啪嗒啪嗒地吃着书。
“看来就算没有我的三题故事,你也已经吃番木瓜吃饱了吧。”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说道:
“完成了。”
我从稿纸中割下三张,递给远子学姐。
“谢谢了心叶!”
脸上一下子绽放出笑容,双手接过稿纸。
“对了对了,放入香草冰激凌的挖开的番木瓜也是非常美味的哦。这个故事要是有那种味道就好了呢”
远子学姐开开心心地读起了“游泳池”、“秋刀鱼”、“野营车”的三题故事。二十分钟后——
远子学姐将脸埋在椅子上,轻轻啜泣着。
“难,难受死了……两个人一起坐野营车到临近城市的有着能让恋人们永不分离的传说的巨大游泳池这部分明明还有点童话色彩,让人挺喜欢的说。
可那居然是秋刀鱼帝国的阴谋。
要是欢快地在游泳池里玩耍的话,就会被秋刀鱼围起来,还被它们咬,最后沉入水里什么的。
最后居然还会被关进水底的牢房,被秋刀鱼们永远的叮啄,我不要这样的‘永远’啦啊啊啊啊。
呜呜……这两人到底做了什么啊?太过分了!简直就像甜甜地椰果之中浮上一股秋刀鱼的腌泡汁,然后再混上豆瓣酱一般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吃!”
看来加了秋刀鱼的椰果对胃十分不好,一时间远子学姐浑身无力。
我看着远子学姐的脸色变得苍白,还用手捂住嘴忍住呕吐的想法……自己稍微反省了一下,做得太过头了么。
当远子学姐总算摇摇晃晃地抬起了头时,夕阳已悄然沉下,窗外已经开始被夜色笼罩。
“胃里还是感觉好难受……”
“都是因为题目里混进了秋刀鱼啊”
“呜,下次一定要做好吃的粟子和白薯哦。”
“那个要是吃多了胃一样会不舒服的。”
一边小心看着远子学姐那危险的脚步,一起走出了活动室。
“心叶,我想顺路去下泳池。”
“啊?干吗这么突然……”
“因为总感觉要是这样下去的话,晚上会梦到满是乱游的秋刀鱼的不祥的游泳池。”
“呃……对不起。”
“真的觉得自己错了么?”
远子学姐鼓起了下巴。
不过马上又露出了微笑。
“那么心叶陪我一起去吧。”
说着拉起了我的手,迈着活力十足的步伐把我拉到了泳池旁。
哎呀呀,还真是……
“太好了,没有秋刀鱼啊。”
水面映照着月光与路灯的光纤,静静地摇曳着。远子学姐蹲在泳池旁边向池中望去,露出了微笑。
看样子游泳部的人早就回去了,泳池旁只有我和远子学姐两个人。
总觉得夜晚的泳池,安静得不可思议。
水,原来是如此暗淡的颜色么……比起明天看起来要大得多,像湖一样。
风中也还残留着一丝夏日的气息,暖暖的。
“呐,心叶也来这边看下。”
“没事啦,不会有秋刀鱼的。”
“好了好了,快点来么。”
在看起来十分高兴的远子学姐的催促下,我蹲在了她的旁边,望向泳池。
摇曳的水面上,倒映着我和远子学姐的面庞。
远子学姐仿佛有些害羞,又有些高兴地安详地注视着水面,嘴角微微地绽开,宛若清秀的白色花朵。
与之相反,我却是一言不发紧绷着脸。因为如果不这么做,似乎就会被远子学姐察觉到自己微微心动的事实。
远子学姐就这样看着水面,用清澄温柔的声线嘟哝到:
“好像和岁子与牧濑一样……牧濑他啊,对着水中的自己这么说道:
‘果然还是普通的男女。’
然后笑了出来。”
远子学姐的唇角也绽放出无声的微笑。
“两个人在夏夜的庭院中,仿佛牧羊神和仙女一般,一时间,互相能触及对方的灵魂。
那庭院对他们来说宛若远离世俗的桃源乡一般呢……
谁也无法进入,只属于他们俩的秘密乐园……
但是,事实上望向池水映入眼帘的,只是一对普通的男女……
牧濑不会将岁子从婚约者身边夺走,岁子也……不会抛开一切扑进牧濑的怀抱……”
渐渐地,远子学姐的睫毛垂下,微微低下头。
温暖却孤寂的声音落在满溢着青色光芒的水面上。
“只是抱着一种仿若身处于此生不会再次相临的梦幻世界般的心情……”
倒映在泳池中远子学姐的面庞,显得那么的寂寞。
今年的暑假,住在麻贵学姐的别墅的时候,远子学姐也总是没有精神,露出这般表情。不过新学期开学了之后又变回到了原来那个无忧无虑的远子学姐,那时还松了一口气,可是——。
远子学姐抬起了脸。
用浸湿的双眼凝视着自己映在水面的面庞,露出美丽的微笑。
“在结婚的前夜,岁子将牧濑的事情告诉了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人。在这之后,那人这么说道:‘那真是美妙的经历呢,请以《夏夜之梦》为题,将它珍藏于你的记忆之中吧,偶尔也与我一起分享吧——’
岁子与他一定成为了幸福的一对吧……”
岁子的声音变得明快起来。
瞳孔中阴暗也不复存在。
虽然如此,我的感到仿佛胸口被紧紧勒住般的疼痛与不安——无法忍受,不由得脱口而出:
“远子学姐。”
“怎么了心叶?”
“虽然没有秋刀鱼在游泳,但是相反”
“?”
“能看到幽灵。”
“诶诶诶诶额诶诶诶诶诶诶!”
最怕幽灵的远子学姐立刻脸色大变站起身来,脚步也混乱起来。
“骗人!骗人!我才不会相信呢。幽灵什么的,绝对不存在于这个世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但是,那里出现一颗刚砍下的人头……”
“讨厌厌厌厌厌!别说了别说了!心叶只会欺负人!”
捂住耳朵,哆哆嗦嗦地发着抖,像铁皮屋顶的猫一般急急忙忙迈出脚来。
“才才才才不是因为害怕哦,真的。只是,只是起风了所以赶紧回去吧!”
远子学姐刚准备从泳池边上站起来离开这里,就滑了一个大跟头。
“啊!”
“呜!”
这么说来的话,记得老师曾经说过,泳池旁很容易摔倒所以不要跑——这种像教给小学生一样的话……来着。
这时,远子学姐落入水中,发出啪——的清脆一声。
“不要啊啊啊啊啊!我不要和幽灵比赛游泳啊!!!!!!!!!!”
“呜哇!远子学姐!冷静下来。好好站起来啊!没有幽灵什么的啦!在学校的泳池里溺水什么的也太那啥了,快停下来吧!”
“讨厌厌厌!有谁在扯着我的脚啊!!!”
“那是你的错觉!”
“心叶,我不在了的话,请每天来我的坟前供奉上三题作文啊。”
“不要!怎么能把那种东西放在墓地里!”
因为远子学姐的不配合,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拉上泳池边。
“呜呜呜呜,校服都湿透了。都是因为你吓我!”
远子学姐一边弄干头发和衣服上的水,一边恨恨地盯着我。
打心底里感到了自己的不是。
“对不起。”
我带着比让远子学姐吃下放入秋刀鱼的椰果时更深的诚意,低下了头,让远子学姐戳着。
抬起头来,远子学姐正笑着。
夏季的校服紧紧贴着白皙的肌肤,身体的曲线映入眼帘。
纤细的脖子,平平的胸部,从苗条的腰部到腿部的曲线——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窈窕、虚幻,如梦一般。
简直如同面对着栖息于幽静森林深处水中的神秘生物一般。
在这温暖的一片黑暗中,远子学姐的白皙是那么的夺目,就连扁平的胸部都让人呼吸急促,看起来无比娇艳。
被远子学姐的指尖触碰着的额头变得灼热,喉咙也急速的干渴起来。
在月光的沐浴下闪耀着的远子学姐,用甜美温柔的目光,注视着无法将视线移开的我。
“好吧,那么就原谅你了。在夏天结束的时候溺水在学校的泳池里什么的,也还真是罕有的经历呢。我会将它写入心中的记忆的哦。”
心,如溅起的水花跳得飞快。
不过那是对远子学姐保密的。
第二天我从坂垣那儿买下了那套照片的事情也是如此。
我是打算把这件事作为将远子学姐弄成落汤鸡的赔罪的,总是卖不出去剩在那儿也太惨了,除此之外,可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不过——
直视买来的照片的时候,还是不好意思的不得了,于是将它放入了家里桌子的抽屉里。
“其实本来呢,是打算给天野学姐的。” 坂垣这么说道。
给我的那本薄薄影集的第一页,夹着一张远子学姐的照片。
照片中的远子学姐那没有穿着泳装,也没有穿着体操服,而是穿着正常的校服。照片中的远子学姐温柔地眯着眼睛,嘴角绽放出幸福的微笑。
没有翻起的裙摆,也没有胸口下露出的内衣,仅仅是像绽放于春天的花朵一般地微笑着——仅仅如此的一张照片。
翻开下一页看到的第二张照片上,是我和远子学姐两人。
学校的走廊,远子学姐牵着我的手,回头以温柔的目光对着我微笑。我则不知所措地绷着脸,还有些发红。
下一张也是,远子学姐带着恶作剧般得眼神抬头看着我,而我则恼怒地瞪大了眼睛。
在这之后也还有好几张我和远子学姐的双人合照。
将散开的头发随手扎成两条辫子,害羞地偷偷藏在我的背后的远子学姐——啊,这是去年文化祭的时候,在音乐厅里有一块远子学姐拉拉队长打扮的等身大看板,远子学姐害羞地将脸埋到我的背上。
这张是远子学姐突然在走廊上朗诵起诗歌的时候,胸前抱着海涅的诗集,而在一脸沉醉的远子学姐身旁的,是用手扶额的我。
雨天的楼梯口,目送着谁的远子学姐。
担心不已的眼神。
这是……我为竹田同学代笔写情书的时候么——?
影集的最后的三页,有着只有我没有远子学姐的照片。
愁眉苦脸的我,害羞脸红的我,凝视着什么的我,带着幸福微笑的我。
当时在我面前的是谁,不用问坂一清二楚。
脸颊变的灼热。
“坂垣,这到底……是怎么。”
坂垣目光柔和地说道:
“知道的吧?摄影部的活动室有条通向文学社的通道。然后呢,翘课或是扫除时,我有时候会躲在那儿,于是就发现了。每次一下课, 天野学姐就会啪嗒啪嗒地走过走廊,笑嘻嘻地带着一副高兴的不得了的表情。最开始呢,拍的是天野学姐的照片……
然后,便注意到了。
天野学姐笑得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在你的面前。
之所以去文学社能让天野学姐感到那么的高兴,是因为能与你相见。”
带着钻心一般的痛楚,我的思绪飘向了过往。
打开活动室的门,总是抱着膝盖坐在折叠椅上用明快的笑容迎接我的远子学姐。
——你好,心叶。
“然后呢,就想着下次把你也一起拍进去吧,天野学姐身边的你也一定会是一副高兴的样子吧。或许可以说是有些心动了,想着你们两个相亲相爱,我的胸中也不禁热起来了。从此以后,我便一直注意着你们。”
完全不知道。毕竟我几乎从未和坂垣说过什么话。
坂垣一副老成的样子,无声的笑了。
“而这份凝视的结果,如果没能给天野学姐的话,就给你了。”
上课的铃声响起,坂垣丢下一句再见就走了。
上课中,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从坂垣那儿得到的影集,反复体会着不断上涌的甜蜜、苦闷、和那胸中的阵痛。
用这样的表情,注视着远子学姐……
影集中的最后一张照片。
那是看着相机正面,脸色柔和微笑着的我。
照片中的我的笑颜,与残留在心底记忆中的远子学姐那朦胧幸福的微笑,是如此的相似……
我的泪水差一点就夺眶而出。
短篇 木莲的祈祷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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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hy2002bioh
在雪白的木莲下遇见文学少女,是在高一的春天时。
她低头看着书。
白皙的侧脸,清澈的目光,幸福般地微张的双唇。
长长的三股瓣从纤细的肩膀垂下。
面对宛如纯洁花朵般的学姐,我惊讶地屏住了呼吸,看呆了。
从那以后到现在快一年了。
◇◇◇
「请不要在外面吃书啊。」
三月末。
放学后,远子学姐背靠着学校中庭的木莲树翻着书,我对她声音嘶哑地说道时,她便吃惊地抬起脸。
「啊,心叶。今天不是有美化委员会的工作吗?」
「提前结束了,想试试参加社团活动。」
「这样子,想见尊敬的前辈呢。」
面对笑靥如花的远子学姐,
干脆地回答「不是」,她便生气了。
「心叶从四月份开始就二年级了,那样的话会被文学社的后辈说心叶前辈心地真坏哦。」
「但是我想后辈加不加入文学社,是个问题吧。在看什么呢?」
「安房直子的短篇集哦。」
远子学姐转眼间收起鼓着的脸颊,换上灿烂的笑容。
「安房直子,生于1943年1月5日,少见的儿童文学作家。她的作品像在乡村里享用披上黄昏色的柿子,津津有味,甜蜜地令人怀念,尽管也有涩味。我从小时候开始就非常喜欢。」
远子学姐用洁白的手指,哗啦哗啦地翻动书页。凝视文字的目光中,渗透出爱意。
「这里面《海之雪》这个故事,我特别喜欢。宛如捧起雪,直接送入口中,有一股柔和的凉丝丝的味道哦。
在下雪的日子,一个少年,为了和小时候分开的母亲见面,前往海边的旅馆。然而找不到旅馆,在路上迷路了,一边快要冻僵似的一边走着时,和母亲相似的少女为他打伞哦。
那把伞描写得非常好啊!白色的花儿画满伞上。接着少年仰望着说道哦。」
远子学姐闭上眼睛,缓缓地细声说道。
「『那是什么花?嗯……嗯,那是,木莲吧。』——」
木莲?
我情不自禁地仰望天空,抬头看到像雪一样白的盛开的花。
远子学姐用清澈的声音继续说道。
「『木莲都朝天盛开呢,好像祈祷的人的手一样。』——」
无论哪朵花,都凛然朝天盛开。
远子学姐,突然睁开眼睛。
「但是呢,少女说『不是呀,那是鸟哦』『有海鸥哦』。这么一说,伞的花纹显露出来了哦,宛如鸟的翅膀。把伞作为天幕,少年便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雪边留下了鸟的足迹。
咽下雪后,胸口虽然感到凉丝丝和寂寞,但是渐渐变得澄净安宁……有着那样非常棒的读后感的故事哦。」
远子学姐仿佛遗憾似的缩回伸向书页一角的手指,叹息着。
「……这里,別人很可能会来的,所以我要hold住不能吃呢」
远子学姐嘟囔着。
「过去,在很小的时候,发生过那样一件事,在图书馆想把『海之雪』吃掉,被图书管理员的哥哥叱责「喂,不能把书撕破哦」。那之后向父亲保证,在别人面前不能吃书……然而,在如此阳光明媚的春日,要是在外面尽情的享用书本,不知道该多么美味啊。」
远子学姐仿佛打心底遗憾似的垂下肩膀。
「但是,和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四周什么的毫不在意,不是吃得蛮有滋味吗。」
我一指出,远子学姐一下子就脸红起来。
「那,那是因为那个嘛……」
远子学姐甩掉慌张的视线后,脸还是很红,再次看着我,莞尔而笑着。
「那个时候,肚子非常饿了,不知不觉向书本伸长手了哦。难道被心叶看到了?失败了啊。」
远子学姐仿佛害羞似的,看着我的目光非常的温柔,我有点着迷。
「基本上少根筋哦,远子学姐。竟然到现在,谁都没有发现吃书的妖怪呢。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啊——太——过——分——了!才不是妖怪。我只是爱着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故事爱到把它们吃下去的非常普通的女高中生,“文学少女”而已。」
面对鼓起脸颊断言道的远子学姐,我不停地回答「是的是的 |
」打马虎眼。
像平常一样,我行我素的对话。
像平常一样,在平稳中不停流淌的时间。
头顶上盛开的花,像圣洁的祈祷的手,也像纯白的翅膀——
要是只能实现一个愿望的话,一直过着这平稳平凡的日子就好了。
张开翅膀,飞向天空那种事,我不愿意。
我的翅膀,已经不见了。
只是留在地上,就这样对着与众不同的远子学姐吃惊,吐槽,倾听连绵不断的博学的话一边过日子就好了。
和远子学姐两个人,抬头望着木莲花。
远子学姐,声音朗朗的说道。
「真的像翅膀一样呢!马上就要起飞了!」
「……是这样吗,不就落在地上而已吗。」
「真是的,不浪漫呀,心叶。」
远子学姐固执己见。但是很快地,用温柔的声音,轻轻地自言自语道。
「没问题,一定会飞起来哦。即使落下来也还会,高高地飞起来哦。」
祈祷的人。
飞向天空的人。
未来会怎样呢,谁都不知道结果。
在白色花朵的对面——在广阔天空的那边——“文学少女”仿佛看着那里的什么美好的闪闪发光的东西似的,扑闪着快活的眼睛。
(完)
短篇 后辈的我变成了幽灵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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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Lovenlighten
「井上君,你大概是死了」
风度翩翩,像王子一样的男生,开门见山地告诉我这出乎意料的事情后,微笑了。
「诶诶诶诶诶!」我叫了起来。
◇ ◇ ◇
起因追溯到往常的文艺部。
「『源氏物語』的口感,就像在茶席上享用上生菓子一样呢。加进了季节设计的华丽细腻的味道,里面凝聚着日本自古以来的审美意识“物哀”!」
远子学姐脱掉室内鞋在折叠椅上体育座,一脸幸福地翻开摆在膝盖上的书。五月末澄澈的阳光从窗户投下,照亮着小小的脸。
摇晃着猫尾巴般的细长的三股瓣,远子学姐滔滔不绝地说道。
「主人公是天皇的皇子,拥有满腹经纶和美貌,被人称作光君哟。他的母亲桐壶更衣,是天皇最爱的女人。但因为更衣身份卑微,因此受其他嫔妃嫉妒而抑郁早逝。后来光君被降为臣籍,赐姓源氏。然后,光君和义母藤壶纠葛于不被世俗认可的情感,同时在恋爱中彷徨,和有魅力的女主角们相爱哟!过于美丽又不得志的皇子,对女生来说是不得了的设定吧?平安时代的贵族公主们,一定是一边心跳不止地,一边翻开这本五十四帖的恋爱大长篇小说哟。」
远子学姐用纤细的指尖小小地撕下书页,把纸片送入口中,娴静地咀嚼咽下后,身体颤抖般地陶醉着。
「啊,多么深邃的味道!上品的芬芳从含蓄的甘甜中扩散开来!口感嫩滑!仿佛我也在宫殿的宅邸眺望着月亮,一边凝视着相爱的男生赠送给我的和歌哟。」
尽管这么说,还是细细地撕碎书页送入口中。
即使赠送的和歌,转眼间也非吃掉不可,这个人啊。
对面的座位上,我用HB铅笔在五十张拼起来的原稿纸上用“月”“自动卸货卡车”“十二单”这些胡来的命题写着作为零食的三题故事,同时叹了口气。(十二单:又称女房装束或五衣唐衣裳,是日本公家女子传统服饰中最正式的一种。)
虽然说这是经常的事,但是远子学姐也是高三生了,希望适当的安分点。
刚那么想,远子学姐就一边摇晃着折叠椅一边催促着。
「呐,心叶,写一个类似光和胧月夜第一次幽会的,成人的甜蜜故事嘛。光和敌对的右大臣家的公主,而且是定下来要成为自己哥哥的妻子的危险恋爱!啊,宛如淡红色的和菓子上面的腌制樱花粘在舌头上,散发出刺激香气的感觉!」
「因为有自动卸货卡车,成人的甜蜜故事这个要求很困难。话说,源式因为和胧月夜私通,被宫廷放逐流落到乡下之类的如何。」
「不错!波澜万丈。后来,和之前被放逐的明石发展新的恋爱——」
远子学姐眼睛闪闪发光,探出身子。
那个瞬间,椅子剧烈摇晃,向后大幅度倾斜。
「诶,呀——」
「危险!远子学姐!」
我瞬间探出身子,抓住远子学姐纤细的手。
远子学姐往我的方向倒下。
「哇啊啊。」
因为反作用,这次是我的身体向后倾斜。
糟糕,倒下了。
这么想的瞬间,头砰!地一下受到冲击。
「啊啊啊啊啊啊!心叶!」
远子学姐的声音在头顶上回响,不断地远去,我的脑海变得一片空白。
◇ ◇ ◇
哎呀?还是白色的。
只是注意到这里冒着奶白色蒸汽一样朦朦胧胧。
这是哪儿?
记得在文艺部的活动室里,椅子倒下打到头——啊,这样子,我晕倒了。
这里的话,一定是我做的梦。
必须快点睁开眼睛。远子学姐的点心连一半都还没有写到——为什么在梦中好像还对那家伙的事情感到在意!
即使这样还是习惯那个三股瓣吃书妖怪啊,刚受到这样的打击,附近就传来了声音。
「呀,有人倒下了。」
馥郁甜美的声音传来。
远子学姐的声音也很漂亮,但是这个声音仿佛花香乘风弥漫开来,优雅得令人印象深刻。
「穿着制服,高中生吗。喂,你怎么了?快醒醒。」
「喂,光,你干嘛突然蹲在地上不动。很奇怪耶。」
又一个声音传来。
感觉这个声音相当粗鲁……
「看着地上自言自语也很恶心,不要这样啊。」
「是光才是在说什么啊。」
馥郁的声音,好像在困惑地探索着。
这时我睁开眼睛。
蓝蓝的天空,哪户人家的围墙,从那伸展出枝条的绿绿的树木,飞入了我的视线,我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果然那白色的空间是梦。
但是,我马上注意到了其它异常。
「我明明在文艺部的部室里!为什么倒在外面了!这是哪儿?」
我一边冒冷汗,一边环视四周。
我倒下的地方,是不熟悉的住宅地,旁边是穿着西装茄克制服的两个男生。
其中一人,好像在柏油路上亲切地照顾了我。
茶水晶般的漂亮的眼睛,不禁令人着迷。有着清爽的鼻梁和姣好形状的薄薄的嘴唇,沐浴在阳光下金色透明的头发,是个非常漂亮的人。诶,男生……吧?穿着制服裤。
但是,和我相同性别的他竟漂亮得难以想象,不仅长相连体型也很纤细,而且有着中性的感觉,已经很有气质了,眼睛也光彩夺目,莫非是艺人?
「太好了,你醒了呢。」
他用馥郁的声音说着,微微一笑。他的笑容又像是树叶空隙的阳光一样闪闪发亮。
「啊,那个,你知道这是哪儿吗?我明明在学校,但是注意到这里是我不熟悉的地方……啊,我是井上心叶,圣条学园二年级学生。」
面对语无伦次的我,
「圣条学园的话,从这里过去三站左右,不过」
他惊讶地回答。
我越来越惊慌失措,
「三站!为什么飞到了三站远的地方。难道远子学姐背我到医院的途中,稀里糊涂地落下我了?」
那个人的话,看起来就会这么做。
冒冷汗的时候,另外一人,愤怒地说,
「给我适可而止吧。从刚才开始和谁说话!」
我们啊的一声,看到了声音的主人。
下个瞬间,我吓得肩膀一跳,身体往后退。
因为那里有一个长着可怕的脸的狗。
不对,其实不是狗,而是穿制服的男生,不过,如果照顾我的是王子大人,那么他就是——狼一般的佣兵,凶狠的野兽。
鲜艳通红色的头发,立在炯炯的眼睛上,脸和太阳穴处感觉肌肉僵硬。嘴也不高兴似的地向下弯曲。
我明白不以外表来判断人。不过,我总的来说还是草食系的,对这种狼系还是猎狗系的男子,本能的感到害怕。
这两人,无论外貌还是气场都完全不同,但是好像是学校的同级生啊。
王子大人认真地问野兽君,
「从刚才开始说着奇怪东西的,不是你吗,是光?」
「哈,胡说什么梦话,谁在那啊!面对着地面,喋喋不休的变态是你吧」
「!」
我惊呆了。
面对谁都不在的地面,喋喋不休?
王子大人也一副吃惊的脸,
「难道是光看不到井上君?」
不能看到我!
野兽君皱了皱眉头,闭上一只眼睛疑惑地看着,
「啊啊,我的视力在2.0左右,一只蚂蚁都能看到啊。话说,井上君是誰?」
一边凝视着我蹲的地方的附近,一边说。
我着急地站了起来,
「什么鬼!我就在这里啊!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但是他好像没有听到我的声音。
「怎么了啊,光。井上君是蚯蚓?西瓜虫?还是显微镜也看不见啊!微生物吗?」
野兽君不高兴似的说。
不仅是身影,连声音也听不到……?
王子大人一边离开我的身旁,一边深思,
「嗯……喂,井上君,你能稍微吻一下是光吗」
说了这样的不像话的话。
「诶诶」
「啊,瞎说啥!」
「为什么我必须亲吻初次见面的男生呢!」
面对交替喊叫的我们,王子大人像优雅的花一样微微一笑,
「接吻之后,就清楚了」
「清楚什么?我是正常的!初吻要给普通女生啊」
「就是!光你这白痴!非常不清楚啊,不要搞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我们两个人,一个劲地反驳。
但是,王子大人保持优美的笑容,
「好了好了,喏,什么事都要挑战啊,井上君」
推了推我的背。
「哇」
我的脸和野兽君的脸,撞在一起!
初吻的对象是男的,好讨厌啊啊啊啊!
啊——
我的脸,就那样穿过了野兽君的脸。
没有碰撞的触感。
不只是脸,连手臂,肩膀,胸,脚都——什么阻抗都没有,就这样穿过野兽君紧绷细小的身体。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什么鬼!
现在是什么鬼!
我的身体,是怎么回事啊~~~~~~~~~~~~!
冷静地看着慌张的我,王子大人说了,
「果然」
「果然什么啊!」
「喂!喂!光!果然是什么!还在挑战呢!啊!」
野兽好像厌恶似的地抱着自己的身体,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叫嚷着。
面对那样的我们,
「井上君,你大概是死了」
王子君开门见山地告诉我。
然后,说了让我更加凌乱的话,
「啊,之前我也死了,变成幽灵了。所以,只有我能看到你的身影,我想一定是因为我们都是幽灵」
◇ ◇ ◇
像王子一样的男子高中生的名字,是帝門光,比我小一个年级,平安学园高中部一年级学生。
据说,帝门君这月初就掉下河死了。
「但是,因为心里有牵挂,告别仪式时依附在是光身上,于是还留在这个世上」
面对用优雅声音朗朗说道的帝门君,
「啊啊,说得那么轻松。除了厕所到哪都粘着我,真是个大麻烦啊。话说,你小子赶紧成佛啊」
野兽君抽动着太阳穴,生气了。
野兽君的名字,好象是赤城是光。
和帝门君同一学校同一年级。
「我重要的朋友」
帝门君看起来非常开心又害羞地告诉我。
帝门君的声音和姿态,只有赤城君才察觉到。帝门君说“重要的朋友”的时候,
「笨蛋——你在说什么啊」
赤城君也害羞的把嘴噘得很高。
「对了,井上君也依附是光的话,是光也会看得见吧」
帝门君提议道。
「白痴!不要!幽灵依附上身什么的,你一个人就够了!」
赤城君好像不是开玩笑,瞪着眼睛,一个劲地喊。
我也不想依附在这样目光炯炯的人。
好了打住,我真的——已经死了吗?
「帝,帝门君!我,我回学校看看吧。自己变成了幽灵,肯定搞错了,我要确认一下身体现在怎样了」
帝门君亲切地说,
「那么,我们交个朋友吧。面对自己死掉的情景,会感到相当震惊。也有事情是幽灵无法搞定的。如果是光在,我就放心了」
「喂,不要随便决定!把我卷入你们幽灵的朋友圈!」
赤城君也在抱怨,但是,
「现在,能依靠的只有是光啊」
帝门君合起手说。
「啊,没办法啊」
赤城君皱起眉头,
「那么,赶快走吧。回去晚的话,味噌汁凉了,小晴会生气的」
一说完首先站起来走出去了。
味噌汁……
意外地正经吗……外表看起来是不良很恐怖,但是,内心好像是个好人。
帝门君都在微笑面对赤城君经常的傲娇吗?
「没问题,是光在紧急的时候也能作为依靠,会成为你的力量的」
光信誓旦旦地说。
于是,我和成为幽灵的帝门君,还有他的朋友赤城君,一起前往圣条学园。
◇ ◇ ◇
「好漂亮的学校啊」
「啊啊,我的学校也像这样很大很豪华,这边也很不错啊」
在校门前眺望校舍,帝门君和赤城君发表着感想。
我带他们前往校舍三楼西边角落的文艺部。
但是那里空无一人,
「喂,文艺部的部长去哪里了?」
赤城君询问附近的学生,那个被问到的人看到赤城君后吓了一跳,
「啊啊啊啊天野学姐的话,因为后辈打到头意识不明,一起坐救护车去医院了。」
这样告诉了我们。
哇,要叫救护车那么重要吗!意识不明吗?不得了啦。
「赶紧的,井上君。像我一样被火化了,就真的挂了啊」
帝门君板着脸,说着讨厌的话。
「哦,是那样的啊。如果火化,就完美结束了」
赤城也点头。
明白了。火化拉,结束啦,请不要说得那么直接~~~~~~~~~~~~
◇ ◇ ◇
在医院的床上,远子学姐青白的小脸躺在我的枕头旁边,
「心叶!心叶!拜托了,快醒醒!」
悲痛的声音呼喊着。
看到那样的情形,心里紧紧地发痛。
远子学姐……这么伤心,这么担心我……。
「还有,今天的点心还没写完呢!不写到最后不行啊啊!」
我突然感到心都碎了,想离开这里了。
直到这个时候了,还在意点心,这个人啊。
反正,终归到底,像我这样的,只是个跑腿的写点心什么的。
「那,那个?井上君,你怎么了?对着墙自言自语,你的身体好像没事了啊。太好了」
「……是啊」
赤城君冒冒失失地闯进房间。
「打扰了。」
「你是?」
远子学姐吓了一跳,抬起头。
像赤城那样的不良的高中生,突然大摇大摆地瞪眼登场,无论怎样远子学姐也会吃惊的吧。
「我叫赤城是光。在那里睡觉的井上那家伙也来了。」
「你和心叶,是什么关系?」
远子学姐突然变得严肃紧张起来,为了保护我而站在床前,向赤城君投射警戒的目光。
赤城君一脸冷淡地说,
「怎么说呢,一言难尽」
「!」
远子学姐瞠目结舌。
然后转眼间脸变得苍白——咦?总觉得,受到很大打击似的……
「明白了……心叶……啊啊,果然是这样啊」
不知为何远子学姐手足无措很惊慌的样子。
「心叶的恋人是男生什么的」
远子学姐小声地嘀咕。
我晕。
为什么变成这样!
赤城君也像是吃了一惊,
「咳!说些什么啊你」
声音像是堵住了。
「别隐瞒了,刚刚不是坦白说了你们的关系一言难尽吗。你和心叶,偷偷摸摸交往了吧」
「我,是男的!」
「男同志的爱,在文学上也是寻常的啊。放心,我是三岛由纪夫也喜欢的“文学少女”,也打算理解那样的爱呢。是的,在爱面前人人平等。但是在现实中,心叶的男朋友出现在自己面前,有点惊慌失措而已。很早就觉得心叶不太有女人缘有点奇怪……只是一旦真相摆在面前,果然很震惊……是的……心叶是野性的鬼畜攻的类型啊。是的,是那样啊……」
「不能理解啊,这个三股瓣!」
赤城君表情扭曲,回头看我们。
帝门君忍不住笑了,
「你的前辈好像是想像力十分丰富的女生呢」
像人一样自言自语。
我在做梦吧。
「请不要再说了,远子学姐!还有,請不要天马行空!请不要随便理解!我没有男朋友!」
我这样说了。
但是,远子学姐完全没有听到,
「心叶君秘密的恋人得知他生命垂危,坐立不安地赶过来。就像是尽管被流放,但听到朱丽叶的死的消息时,仍然不顾危险地偷偷潜入キャピュレット家的墓地的罗密欧呢」
这样感动地说。
「我只是偶然路过的!才不是那家伙的恋人啦!」
「偶然路过的?和心叶玩了一整晚?」
「不是!!是(帝门)光在路边和那家伙打招呼」
「诶诶诶诶,一下子三个人!那是不纯洁的」
「啊,三个人来这里啊!有什么不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能再听下去了。
「赤城君!你增加了远子学姐的误解哦!」
「嗯,是光是没有恶意的,只是该怎么说呢……因为笨拙啊」
帝门君没有办法的样子,风一般地敲了敲我的肩膀。
已经不能指望他们了。
「早一刻都好,尽快回去自己的身体!」
即使触摸躺在床上的身体,我的手也会穿过它。
回去,回去,即使拼命地祈祷,也没有改变什么。
期间远子学姐和赤城君还在说,
「三个人一直在交往?」
「不是交往啊,原本我和光在闲逛,光因为这个那个和那家伙high起来了」
「在路边搭讪?心叶,插入你和光君之间的关系啦?那么你不是心葉的男友而是情敌?」
误解逐步升级了。
说起来,远子学姐!
为什么听到光那样男女都可以的名字,就用『光君』(男)替代!
以前也是,误解成我被柔道部的主将求爱,造成了大骚动。但是,我和那样的男人看起来是那样子的吗?
「呜呜呜呜,怎么才能回去身体里啊。」
正苦恼的时候,帝门君突然兴奋地说,
「这里果然要接吻吧。唤醒睡公主的是爱的吻,从以前就决定了吧」
「啊,还要接吻?我还要被kiss?」
帝门君浮现出是女生的话就会陶醉入迷的美丽的笑容,
「怎么能那么不解风情。是光,听到了吗?对那个三股瓣古风的可爱的文学少女部长说,为了让井上醒来,打心底爱他的人的kiss是必要的。」
诶诶,爱的人!
赤城君大吃了一惊,生硬地接过帝门君的话,
「喂,为了让那个人醒来,爱那家伙的人kiss他就好了。」
「诶!」
远子学姐的脸立刻变红,
「这样子……kiss什么的」
双手按住脸颊,
「但,但是,夏尔·佩罗童话集的睡公主也因为kiss醒了,也许有效果……也许」
偷偷地看了看沉睡的我,又突然地脸红了。
难道远子学姐,接吻……打算去做。
在咕噜着喉咙屏住呼吸的我的面前,远子学姐害羞似的用嘶哑的声音,低声私语道,
「那,赤城君……拜托了」
「嗯?」
赤城君一脸不理解。
远子学姐,保持侧开脸的样子,
「给心叶,kiss」
「哈啊啊啊啊啊?」
像赤城君那样一个调调,
「诶诶诶诶诶诶」
我也叫道。
「为什么接吻的是我!」
「为什么是赤城君亲我!」
帝门君,好象也是出乎他预料之外了,一愣一愣的。
远子学姐猛烈地摇着头,
「因为,我是很有礼貌的“文学少女”啊。在人面前ki——kiss什么的,我会害羞的。对啊,办不到,绝对办不到」
一边保持着双手托着脸蛋,直到耳朵部分都变得通红了,这样诉说道。
「拜托了,赤城君。只有你才行,给心叶君kiss」
那种事,请不要再拜托了~~~~~~~~!
我真心不想活了。
|
就在那个时候,
「大笨蛋!!」
赤城君用空气都仿佛在颤抖的声音大声喊道。
他挑起眉毛,抽动太阳穴,用锐利的目光目不转睛地盯着吓得肩膀一跳的远子学姐,进一步的说,
「那家伙对你来说不是很重要吗」
「诶,那……那是……」
远子学姐支支吾吾,然后懦弱地轻声道,
「当然,心叶君是我重要的后辈啊。」
「那么,不要说那么多了,赶紧kiss吧!重要的人在眼前快死了,是说害羞的时候吗!在人面前怎么了!保护真正重要的东西的时候,还注意什么别人的目光啊!」
好厉害,对远子学姐说教。
而且,远子学姐不能反驳的听着!
最后,远子学姐用带着决意和感动的眼神,
「……是呢,不要在意别人的目光呢」
这样轻声道。
「啊,正是如此呢」
赤城君大大地点了点头。
「只是,我想是光出去房间外面就好了」
帝门君苦笑着。
确实……。
只是,赤城君和远子学姐都没有考虑到这点。
「心叶君,是我重要的……人。我,要加油」
在赤城君像不动尊菩萨一样严肃地注视的时候,远子学姐把害羞的小脸躺在床上,靠近我的脸。
果然相当的难为情吧,放在床单上的手在颤抖着。
然后,用湿润的眼睛看着我,
「心叶君……拜托了,醒来吧。」
像花瓣一样的嘴唇在我的——
我的嘴唇,远子学姐的——!
嘴唇,就是现在!
头里面突然变得发烫,心脏也像绞着那么痛,我喊道,
「不行!远子学姐!」
紫罗兰的花香,轻轻地萦绕在我的嘴唇上。
一注意到,我就突然从床上起来,伸出双手,阻止远子学姐。
被我的手推着肩膀和脸颊的远子学姐,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刚才,远子学姐的嘴唇马上就要碰到我的嘴唇了。
「嗯,心叶……」
远子学姐用薄薄的粉红色的嘴唇轻声道。
「那,那个?我回到我的身体了……?」
看着自己的手,手臂,胸口,我哈哈地笑了,脸转向一旁。
远子学姐的后面,目光锐利的红头发的男生——赤城君站在那里。
但是,帝门君的身影哪里也找不到。
「回到身体里了啊」
赤城君直白地说了。
然后,
「光也说『太好了』。再见啦」
赤城君说完,把手放到裤子的口袋里,酷酷地,咯噔咯噔地走出病房。
「谢谢!赤城君!帝门君!」
我向有点驼背的背影道谢。
「我也谢谢你们!」
远子学姐也拉开嗓门。
然后,远子学姐用双手紧紧地抱着我的身体,
「真的太好了。心叶君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怎么叫也叫不醒。我的心都崩溃了」
……我想没有崩溃那么夸张吧,但是说出去,头会被啪嚓的打吧。
被远子学姐这么抱着,我总觉得很难为情,三股瓣飞扬的发尾咯吱着我的手背。胸口痒痒的,但是我不说多余的俏皮话,沉默是金。
没有让远子学姐悲伤真是太好了,总觉得心情变得甜蜜了……
突然,远子学姐仰起小脸,顾虑似的看着我,勉勉强强地轻声道,
「那,那个啊……心叶君。你醒了,我非常高兴啊。但是,被我吻醒有那么讨厌吗?」
远子学姐鼓起脸颊,撅起小嘴。
三股瓣的发尾,咯吱着我的手背和指甲缝。
意识到脸靠的很近,我感到心脏都要跳出来,但同时表面装得平静,
「嗯嗯」
这样回答了。
远子学姐,突然间无精打采。
「我,想要kiss呢」
我刚这么说,远子学姐这回就瞪大眼睛,脸变得通红,
「这,这样!」
远子学姐害羞地扭扭捏捏,放开了抱紧我的手。
闭上眼睛,依然紧张的样子,
「说,说说说起来,赤城君的名字……是光,和光君的同乳兄弟名字一样呢」
这样把话岔开。
「赤城君说的“光”是谁?果然,心叶君和光君,赤城君是三角关系?」
「不是」
啊啊,总是给别人添麻烦的乏趣的远子学姐。
我感到无力,然后回想起那个像是平安画卷的主人公一样的优雅的王子大人,和他的朋友笨拙而热血的野兽君的故事。
简直就像是热闹的童话故事一样的,一瞬间的邂逅。
「光源氏的“光”——是正确答案哦。或许吧」
「诶」
对着摸不着头脑的远子学姐,我偷偷地笑了。
「我和穿着高中制服的光源氏见面了哦」
(完)
短篇 平安篇 振笔的公子和吟咏的仕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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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尤鱼哥
这是谜之美少女作家的我,和给旁人添麻烦的“文学少女”的过去的故事。
「嘛,心叶公子哦,好久不见呢。斋戒结束出来上班了呢」
「脸色好像还是有点差,我好担心哦」
「是呢是呢,说到心叶公子,他和高松大纳言家的一公主的亲事不是进展顺利着吗?」
「啊啦,心叶公子被式部卿宫的公主爱上了,据说在热情来往中,不是谣言」
「但是我听说,心叶公子和伺奉皇太子的新进仕女交换情书了」
刚步入宫中长长的走廊,仕女们的窃窃私语,就像鸟叫声一样传入耳朵。
这个时代,建筑物都是通风好的寝殿式的,所以那些闲话听得很清楚。
但是,如果只听了刚才说的,我不就像是见异思迁的人吗?实际上我是连女孩子的房间都没有进去过的晚熟少年啊。
但是,我的父亲是左大臣,所以从各方面的提亲都有。
在这个身份社会的时代,只是家境很好的我,年轻有为。
在宫中,从瞄准金龟婿的仕女们那,收到情书是常有的事。无论是拒绝还是接受都要回信,这是礼仪。
不知不觉间,和谁交往,和谁有一腿之类的谣言传开了,我被认为是像光源式一样的花花公子。
实际上并不是那样的。
此外,还有一个,对我来说是烦恼,绝对对谁也不能坦白的秘密。
这要是被知道了,就羞愧到再也不能上班了。只能在家竖起五重左右的幔帐,把棉衣蒙在头上,然后宅着。
那个秘密是——
「这么说来,『苍空物语』的最新卷,你看了吗?」
心脏怦怦——地跳起来。
我侧耳倾听,感到坐立不安。
仕女们忘我地继续说着。
「嗯嗯。在朦胧月夜的晚上,看到羽鸟公子拜访树公主的房间的场面,我的胸口猛然一紧了哦」
「我也这么觉得!羽鸟公子吟咏和歌那个场面真的太感人了」
「嘛,不能剧透哟。因为我还没有看呢」
脸上像被用火把烤炙一样发烫。
「然而,『苍空物语』的作者究竟是谁」
听着仕女们的私语,我的心脏又快要停止了。
「是啊,明明是这么热门的话题,却不知道作者是谁,真是不可思议呢」
「我想“苍空の方”是哪个身份高贵的公主哟」
「原来如此,或许因为这样不露出真面目呢」
「一定是别有雅致的人哟」
「但是或许出乎意料,是伺奉高贵的人的仕女呢」
「啊啦,那也很不错呢」
我蜷起身子,慌忙地离开了那个地方。
往听不见仕女们聊天,没有人烟的方向走下去。
大家相信着『苍空物语』的作者是女性。
用不是很难的汉字,简单的假名文字写故事的是女人,这是常识,怪不得她们窃窃私语
内容也的确是写女性喜欢的那样,皇帝的第三皇子羽鸟公子和大臣的女儿树公主的甜蜜的恋爱故事——
「呜哇啊啊啊,说,说不出口……」
在走廊的角落里,我抱头呻吟。
是的,说不出口,绝对不能说。
我是『苍空物语』的作者什么的。
而且,树公主的原型是我什么的,太羞耻了。
半年前,我喜欢上一个冷酷的公主。
虽然,想着羽鸟公子的树公主忘我地,
不断赠送和歌。
但是听到公主觉得无聊后,『源氏物語』、『大和物语』、『落洼物语』之类的,女孩子喜欢的那些故事也入手来赠送。无法入手的时候,我自己抄写,装订成书。
就这样发展下去。
(说不定,我也会写故事吧……)
这么想还是第一次,实际试着写的话,大体可以流畅地写了。
如果附上「虽然不知道作者是谁,但是还是入手这个故事」这样特意轻描淡写的信然后寄给公主,公主就会回信想读故事后续吧
因此,最近不知不觉地就高兴地把写的每一卷都寄给公主。
『恶心,请不要再寄信给我』
收到这样内容的信,仿佛从塔的天边一口气掉到了地面
再加上,我写的故事,不知不觉就在宫中上市销售了,还有点火。
作者的原形被种种幻想,被认为是矜贵之身的公主啊,服务高贵人的才女啊。
事到如今,那是男人写的什么的被发现的话,我仿佛看到别人在背后指责和感觉恶心的画面。
绝对要隐瞒!
已经不再写故事后续了。
我还是做回平凡的公子,静静地治愈失恋的悲伤吧。
垂下肩膀,站在任凭风吹雨打的走廊上,忧伤的眺望着盛开的樱花时,
身后响起奇妙的声音。?
沙沙……
嘶嘶……
嘎吱嘎吱……
从幔帐对面传来。
有谁在那吗?
这个声音,是在做什么呢?
是老鼠在啃卷轴吗?
可是,还有沙沙的衣服声。比起老鼠,像是更大的生物一样……
在意的不得了,于是悄悄地靠近
果然,幔帐里有谁在……
把表面薄红色,内衬黄绿色的幔帐轻轻抬起。
于是看到,在华丽的红单上,身披几张颜色各异的紫衣的乌黑秀发的女子,背向我,哗啦啦地撕掉册子。
不,不只是撕掉。
细细的撕碎,用修长的白白的指尖将其送入口中,咯吱咯吱的吃着!?
「妖,妖怪……!」
仰天长啸的瞬间,女子啪地回头。
紫罗兰花的香味轻轻飘着,漂亮的富有光泽的黑髮,从衣服上簌簌落下。
第一次看到这么直,顺滑,馥郁的黑髮。
多么漂亮的头发啊。
而且,脸也很白很娇小,很有气质很可爱啊。
水灵水灵的乌黑眼睛,满是吃惊,仰望着我。
简直像故事一样的场面。
但是,她的嘴里含着吃了一半的纸片。
故事的女主角,怎么可能会吃纸。
果然是妖怪~~~~~~~~~~~~~~~!!!!
面对凌乱的我,妖怪少女把纸送入口中,咀嚼着咽下之后,突然站起来,不满地瞪着我。
「太过分了!才不是妖怪。在很少人经过的地方,静静地享受着食物,你招呼也不打就突然进来,还说那么失礼的话。我的少女心深深地受到了伤害」
散发着紫罗兰花的香味,一边用清澈美丽的声音喋喋不休地说着。
那个样子,看起来和普通的女子一样
「但,但是,你一边撕破小册子,一边吃下去……究竟——」
妖怪突然挺起穿了多少件衣服也知道是贫乳的胸部
「你肚子饿的话,吃红豆饭或者香鱼吧?我吃书,和那一样哦」
「这,这样……?可是我没听说过有那样的人」
于是,她变得有点脸红,扭扭捏捏。
「那、那个、我想如果我和大家吃同样的东西生存就太好了。但是,这是天生的体质,没有办法。
是的,说起来,我是深深地爱着这个世界的所有故事,如你所看到的“文学少女”哦」
……“文学少女”的称呼,这个时代有吗。
但是,她莞尔一笑,用活泼的语调开始说。
「现在这个时代,很多故事都诞生和聚集在这宫廷哦!
『源氏物語』的『若紫』那章是椿餅的味道!
说麻雀逃跑了的哭着的可爱的小紫,就像是口中充满了粘粘糯糯的年糕般幸福的甜蜜哦。
『夕顏』有着淡淡的水饭味道!在饭的上面,浇上冰冷的水哦。哗啦啦的滑下喉咙的感觉,仿佛梦幻般的寂寞。
读到六条御息所的生灵因为嫉妒诅咒杀死夕颜的场面,身体会变得发冷颤抖哦。
美味的不只是『源氏物語』啊。
还有『大和物語』!『落窪物語』!『浜松中納物語』!
这些故事都是在和平时代和典雅的宫廷下诞生的杰作哦!
我是为了尽情品位它们,作为仕女来到宫中的!
在乡间的话,不能好好地读到这些故事啊。」
「是……是那样啊。很辛苦呢,妖怪也……」
「才不是妖怪!是文学少女!在这里叫做远式部,侍奉着皇太子哦。」
「这样……能吃到很多好吃的故事……远式部桑」
因为不想有太多的交集,所以亲切地笑着,并用后脚一点点地滑着离开。
但是,远式部眼睛闪闪发光。
「嗯嗯!现在最喜欢的,是『苍空物语』哟!自『源氏物語』的『桐壶』篇以来的冲击哦!
羽鸟公子和树公主的交谈,纯洁得可爱哦!」
我冷汗直流。
「哈,哈哈……哈哈哈……所以现在很流行呢,『苍空物语』。那么,我就此——」
远式部一把抓住打算离开的我的袖子。
「是的。但是,连载更新一点都没有出啊。
上一卷,在高潮的时候结束了,所以焦急的不得了哦。
捏,你打扮不错,是高贵的贵族吧?
有关于“苍空の方”的绝密情报吗?」
「唔,那,那样的话,你们仕女不是知道得更多吗?」
总觉得,变成了非常糟糕的展开。
早就没逃跑了。
但是,远式部没有放开我的袖子。
「唔,可是,关于『苍空物语』的作者的,只是猜测,一切都是谜呢。但是我看,作者肯定是男的」
「诶!」
心脏停止了
大家对作者是女的深信不疑,为什么她知道!因为是“文学少女”吗?
「是呢,说不定是身份相当高的皇族还是大臣阶级的纨绔子弟。
家境富裕,从孩子的时候开始就不知辛苦是何物,有些懦弱优柔寡断,消极主义。」
啊……猜得很对。
「作者一定,在单恋哪个地方的公主」!
「没有得到回应,犹豫不决着。
说是斋戒,其实宅在家里,哭着的男孩哦」
「你,你知道什么!不要随便说!」
不经意地大声喊叫后,我吃了一惊
远式部也惊呆了
「为什么你在生气」
「不,不是,那个……不经意地就」
「你难道知道“苍空の方”是谁吗?」
「不不不不知道。比起那个我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要——」
猛烈地甩开手腕,诗歌用纸就从袖子掉下来
拿着无论什么时候也可以写和歌和故事的诗歌用纸走路,是极其普通的事。
只是问题是,那细小的文字密密麻麻写在上面——
「哇啊啊啊啊,不要看啊!」
远式部捡起来,凝视上面的文字。眼睛浮现出惊讶。
「这个!是『苍空物语』下回展开!里面羽鸟公子的和歌,是到目前为止都没有的新作啊。」
「我捡到的!碰巧在走廊上」
「那么,为什么滴滴答答冒那么多汗,有必要那么慌张吗?」
远式部一语道破
「你就是“苍空の方”呢!」
即使想否定也发不出声音。
似乎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远式部紧握我的双手,高兴地蹦达着。
「果然是这样啊!好厉害!好厉害哦!能遇见『苍空物语』的作者什么的!梦想实现了哦!」
「拜,拜托你了,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说。我这件事也是,你是妖怪也是,要对大家沉默。」
「呣,才不是妖怪。为什么不想被人知道呢?明明写了那么好的故事」
我脸红了。
「男的用假名文字书写故事,真是好害羞啊。」
「紀貫之,也用假名文字写下『土佐日記』哦」
「那又不一样啊……我的是那个……亲密无间的爱情故事……一知道作者是我,各种各样的不良影响就——」
远式部摆出认真的样子,陷入了沉思,又啪地闪亮眼睛,仰望着我
「明白了。你是“苍空の方”这件事是秘密。我嘴很硬,放心吧。但是——」
没有闲暇喜悦,远部式又告知。
「请继续写『苍空物语』」
「诶,那,那个」
因为失恋了写不出,说不出口。
面对吞吞吐吐的我,远式部越发的莞尔
「如果拒绝的话,我的嘴巴也许会像五歲的小女孩一样管不住哦」
「那样的话,我就和大家说你是妖怪」
「嗯嗯,请吧。逢人就说那样的话,会被认为是在做梦,只是被人笑话哦。」
「——」
「但是,我是“苍空の方”这件事,你也和大家说的话,会怎么样呢?试试看吧」
对那个问题,作为公子的我也无法回答,悄然地垂下肩膀
◇ ◇ ◇
因此,我被妖怪威胁,于是『苍空物语』的执笔再开了。
远式部把我在书桌上不停写完的文章,用手指撕碎送入口中,陶醉地感叹道
「好吃~。像刚摘下的梨一样,清爽滋润的味道!这让等待着更新的读者不得不读啊」
说着,便用笔淙淙地开始写下刚吃下的文章。
到底是什么样的记忆力呢,一字一句无误地写下。远式部还对仕女中的朋友说道
「『苍空物语』的新作哦。认识了很厉害的人,入手了哦」
说着,开始旋转起来
岂止如此,
「大家非常高兴哦!被羽鸟公子和树公主的恋情吸引,或是心跳不止,或是泪流满面。
我和大家说了下回更新也马上出哦。所以尽快写哦。」
这样催促道。
「继续写,你说什么!?已经写了故事后续了」
「所以继续写继续写哦。大家都在等着哦。为了大家的期待而加油呀。」
「我暂时要斋戒」
「嘛,那很好呢!闭门不出的话,能好好地写故事哦!」
眼睛闪闪发光地拍着手
我说我一点都不想写后
「哎呀,这样的话,“苍空の方”的本体就传开了哦!」
威胁道。
因为被可恶的妖怪缠身,勉勉强强写故事后续,真够无奈啊。
出版图不断增多,我和远式部一起的时间也增加了。
说起来,私人大部分时间不应该被这个妖怪监视着用来写点心啊。
嘛,咯吱咯吱地吃下我写的文章,像是向阳的猫一样,非常幸福地眯起眼睛
「好吃~」
说着,一边笑了
「捏,之后两人会如何?啊啊,别逗我了」
一边摇晃我的手臂,一边死乞白赖地请求
「这一卷也大受好评!大家都陶醉于羽鸟公子的和歌了!果然心叶公子很厉害!是天才!」
像自己的事高兴地报告,稍微……我的心还是有点痒痒的……
微笑着的远式部,稍微有一点,那个……可爱吧……之类的。
真的,只是一点而已啦
直到有一天,朋友卫门佐,用认真的表情这样问了。
「井上,不,心叶公子,听说你和『苍空物语』的作者是恋人,真的吗?」
「啊,那个,我也听说了哦!心叶桑,听说她每晚都来这里?」
花花公子左马头,一边偷笑一边说。
「她是谁?」
「『苍空物语』的作者哦」
「诶诶!」
那,那是,我嘛——想说,但说不出口
啊,总之我到我的房间吗?
那是什么鬼,好复杂。
说起来,这不可能,不可能的。
「那个……『苍空物语』的作者是谁?」
左马头拍着我的肩膀欢快的说。
「又装傻了。
现在,当然是超话题的远式部哦
不错哦~那女孩。
性格明朗,又是美女,又是才女。
身份和地位,对于花花公子的我刚刚好。
高贵的公主的话,因为父母会各种过问,好麻烦」
「说话要小心。远式部是皇太子喜欢的人」
「是是。卫门佐依然那么古板啊」
我茫然地听了两个人的对话
『苍空物语』的作者是远式部!?
因此,我和那个妖怪交往————!
「远式部!」
「心叶公子!」
那个晚上,在月亮高高升起时。
在远式部的房间见面,我们同时喊 |
道。
「有什么误会,我偏偏要来你这里!」
「我好像被认为是『苍空物语』的作者!」
「我只是被你硬逼着,写着故事后续而已」
「我否定了哦。但是,大家都不相信」
「我被高松大纳言家的一公主责备怎么了,够呛了」
「皇太子也是,说我最近哈欠很多,因为晚上很晚还执笔?我被调戏了哦」
「现在被同事讥讽,说我捕获了时运亨通的远式部的芳心,真不愧是最成功的人」
「捏,把真正的事告诉了大家比较好哦。」
持续这微妙的不咀嚼的对话的我,大吃一惊。
「那可不行啊!」
慌慌张张地摇摇头。
远式部垂头丧气的仰望着我。
「但是……写出那个故事的,其实是心叶公子啊。心叶公子,这样一直下去的话,好吗?」
远式部用担心着我,哀伤的眼神注视着,我的心就抽痛
但是,我是故事的作者这件事,必须隐瞒起来。
「嗯……对不起哦。说不定会给你添麻烦,但是……」
远式部低下头
「不是的……我才要说对不起。
我真的一直非常喜欢『苍空物语』。
所以,心叶公子写的这些很棒的故事,很多人都想读哦」
我也心平气和下来
是那样吗……难道不是自己想吃点心,向我催稿吗……
「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为好。那样的话,传言也自然消失,你和高松大纳言家的公主的亲事也会顺利吧」
为什么,我变得非常着急。
「不,不是,和一公主,只是两三次谈谈季节这些礼貌的书信往来而已,虽说是亲事,只是父母之间起劲。一公主好像讨厌我,回信乱七八糟又冷淡,我没什么……」
「但是,对于心叶公子来说是思念的人吧?读『苍空物语』就知道哦。这个故事,是为了谁而写的」
远式部抬起脸,温柔的微笑着。
我的胸口又抽痛了。
「已经,被那个人,甩了」
「诶」
远式部好像稍微有点动摇了。
「是,是吗」
凝视我的眼神摇曳着,脸变得通红。
感觉到这样,我的脸也变烫了。不知为何,紫罗兰花的香味,突然变得浓郁了……
「所以那个……我现在,妻子恋人都没有,说起来,那样的对象一次都没有!
所以,总之,差不多该谈婚论嫁,这样比较好……」
远式部,扭扭捏捏地摆弄着袖口。
「我,我也是……那样的对象一次都没有哦……」
「是,是那样啊」
「嗯,嗯嗯」
「那么,这样下去那个……好吗?」
「是的呢,勉强否定说不清也……」
「嗯」
「那个」
在两个人互看彼此,坐立不安的时候。
突然,响起敲打格窗的声音。
远式部吓得跳起来,脸变得青青的,紧紧抓住我的袖子。
「什么?怎么了?」
「那个声音,这里每晚都听得到。妖妖妖妖妖怪之类的,我并不相信。我才不是那种小屁孩儿。但是,它始终到点就响起……」
远式部好像真的害怕,颤抖着。
妖怪害怕什么的,好意外
自己是咯吱咯吱地吃着纸的妖怪却——这样说的话,又会生气了吧?
但是,敲打那个格窗的,不是妖怪,而是爱恋远式部的男人吧……
那样的事情在宫中是常有的。
但是,对于自己的恋爱神经超大条的远式部,似乎没有发现。
用我的衣袖捂着脸的同时
「时,时不时,『远式部……远式部……』,用好像痛苦又低沉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果然是妖怪……唔,不对,不对哦」
我对对方表示同情
「拜托,心叶公子。你看看是什么」
「诶,我!」
麻烦了。在女性的房间碰头的话,对方也很尴尬吧。
但是,远部式一边颤抖,一边用力推着我,让我确认妖怪的原形。
「一定是猫哦。知道那样就好了。拜托了」
没有办法啊。
我下定决心打开格窗。
眼前马上变得一片黑暗
站在那里的不是猫之类的可爱东西,而是像牛一样的粗犷大汉。
他像是覆盖在我身上,从上面凝视着我
那是大将牛园!
和猪徒手格斗胜利了的,宫中首屈一指的武斗派。
夜夜造访远式部的房间的,是大将牛园吗?!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人啊——
凝视着的大大的眼睛,突然进一步睁大的瞬间,我想我的脖子会断掉吧
「你小子,为什么在这个房间」
「那,那是那个……」
「这样,远式部和左大臣的儿子是情侣的传闻是真的吗!呜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我,我,失恋了吗啊啊啊啊!」
大将牛园一个人大喊大叫地走出去,抱着头,猛烈地摇晃着身体,呱嗒呱嗒地离开。
我回到远式部那,她在隔扇和幔帐后面缩着蹲下,颤抖着
「怎,怎么样?是猫吧?」
「嗯……像牛一样的,猫哦」
「太好了」
远式部用可靠的眼睛,仰望着我
「谢谢,心叶公子。果然有男生在的话,胆子也会变壮呢」
羞涩的笑容,好可爱
在气氛变好的顷刻后,格窗再次咚咚……地响起
「呀,又来了……心叶公子,拜托了」
这次是谁,大将牛园回来了吗
「是的是的」
我干劲十足地回复,打开格窗后,大吃一惊
「一,一公主?」
眉毛上挑,嘴唇嘟地噘起,以严厉的表情威严站着的是,在祗园祭乘牛车擦肩而过的时候,只见过一次的高松大纳言家的一公主。
为什么,大纳言家的公主,会在这里突然出现?
这个时代,高贵的公主在宫中静静地生活,就连和男性说话也要隔着幔帐,怎么可能会!
一公主用通红的脸盯着凌乱的我,喋喋不休地说道。
「哼,没什么!来见心叶公子什么的,才不是那样呢。
心叶公子和远式部什么的仕女成为谣言之类的,那么的在意就从宅邸溜走了——
别,别误会呢!」
一公主到底在说些什么呢。不太明白。
「——心叶公子的事情,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一年前对在我宅邸的管弦座位上吹笛子的心叶公子,隔着帘子一见钟情之类的,那种事,根本,一点,都没有呢!」
怎,怎么办?为什么生气了?
不管怎样,在这里被谁看到的话,那可不得了。大纳言家的公主,在宫中嚷嚷传出去什么的。
不马上把一公主送回大纳言家的宫中就会——
又响起另一个声音。
「啊~不行哦~~~~~~~~~一公主~因为心叶公子迟钝,不说出来他不知道哦~」
「你是竹芝!」
「是的,和心叶公子亲切地书信来往的,仕女竹芝,千爱参~上」
在宫中,啪踏啪踏像小狗一样奔跑着工作的竹芝,嘿嘿一笑。
我被那女孩磨着交换书信。
但是,那绝对不是什么性感的东西,单纯的社交来往而已——
「说起来!为什么你在这里!」
「嗯哼,因为月色姣好,所以来这私通了~」
竹芝若无其事的说完后,一公主「!」地瞪着眼
「果然面对迟钝的心叶公子,行使武力最好啊~诶」
竹芝刷地张开金黄色袖子飞扑过来,我「哇!」地发出声音,向后仰。
「等,等一下!你!从心叶公子身上离开!」
一公主,眼睛呈三角状,打算从我身上拉开竹芝。
竹芝像蝉一样,紧紧抱住我不离开。
「心叶公子~千爱是情人都没关系,所以~」
「我说了离开他!你这平民!」
「不是的,一公主。竹芝我大体也算是仕女,才不是平民——」
啊啊,不是说明那样的事情的场合。
在其它人的到来前要想办法
远式部认为这个吵闹是妖怪在肆虐吗,呆在里面不出来,还在隔扇后面颤抖吧。
干脆真的变成妖怪好了
那个时候,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凉飕飕了。
「哎呀?为什么变冷了」
「呜呜呜,为什么,背上阵阵发冷?」
竹芝和一公主也抱着自己的身体,缩着脖子。
竹芝指着走廊,大叫道。
「啊啊!」
我也看向那边,屏住呼吸
「美——美羽公主!身姿是多么……!」
妖艳月光下照耀的微暗的走廊上,式部卿宫的美羽公主迅速地逼近,嘴边含着绽开的头髮,用憎恨的眼神——一直凝视着我。
苗条的身体,和唐衣还是长襦什么的都是青白的透明!
「……小心叶……竟敢,竟敢,见异思迁呢」
用像在地上爬行般的低沉的声音,美羽公主的活灵?在呻吟。
「诶诶——!可是我,完全没被你理睬,你说因为恶心所以讨厌收到这样的信——」
面对慌张的我,美羽公主焦急的喊道。
「笨蛋!因为小心叶只是寄出信,根本不来见我啊!」
「诶!」
「在故事最后,那些例子啊作者啊都说得很清楚!
无论在什么故事里面,如果说喜欢啊爱恋啊的话,没有实际见面说出口是不算数的哦!
而,而且,女主人公是小心叶什么的!开玩笑啊!」
美羽公主气得咬牙切齿
「到底,我要怎么说哦?
像羽鸟公子一样,向你吐露脑腐烂般甜蜜的台词?
在朦胧月夜的晚上,潜入小心叶你的房间,撒下樱花说着?我扮男主角?」
「对,对不,对不起……我不是打算那样。
只是,羽鸟是女生的话,完全原封不动的太多了,就很难为情——不知不觉」
「不知不觉,我变成男生呢。仕女们说『羽鸟公子,好漂亮~』什么的,听到这样的感叹,起了多少次鸡皮疙瘩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只能道歉了。
在走廊上跪下,一个劲地叩头
「让我品尝到这样的屈辱,在其他女生换乘什么的!
太可恶了,当我注意到时灵魂已经离开身体,来到了这里。
喜欢我以外的女生,不允许!那样的女生,要诅咒死」
「冷冷冷冷冷冷静下来!美羽公主!」
推开拼死打算安慰美羽公主的我,大纳言家的一公主上前。
「你!从刚开始在说什么!太为所欲为了!心叶公子才不是你的所有物哦!」
「你才是碍眼,从小心叶面前消失」
「那样的事,你没资格说我!」
「小心叶是我的狗哦」
「撒,撒谎!我不信!」
「喂,两人都停止!一公主,跟活灵打架,真是乱来啊」
「嘿嘿,趁现在,和千爱做好朋友吧,心叶公子」
「哇!竹芝!在走廊推倒什么的请停止!」
「你在做什么啊!竹芝!」
「诅咒哦!诅咒死哦!」
直到一公主飞扑过来,我的身上,女生们举起沉重的袖子撕扯啦,生灵飞舞啦,变成最糟糕的事态。
这时又传来了声音。
「啊啦,吵什么,你们」
「皇太子!」
嘴角浮起娇艳的微笑,皇太女——麻貴大人登场。
「如果能躲在心爱的远式部那里,不是很有趣吗?我也掺一脚吧!」
「皇太女!你在干什么!」
使劲抬起慌张的我的下巴,各方面都恶评多多的皇太女,用危险的目光小声说道
「认真的哦。得到你的话,就会得到远式部」
「那那那那个,是不对的~~~~~~~~~~~~~~~~~~!」
「呵呵,我是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原谅的人哦」
「光源式吗!你是!请不要靠近我的脸!」
「背过脸的话,流放哦」
「诶诶诶诶诶诶」
「心叶公子!」
「小心叶!为,为什么?我的灵力被反弹回来。这个女人,是什么鬼?」
「呜哇,心叶公子的吻,要被皇太女夺走了」
希望竹芝不是在高兴啊。
在皇太女鲜红的嘴唇将要和我的嘴唇重合之际
「请从心叶公子身边离开!你这变态皇太女!」
远式部飘扬着乌黑秀发,像是赶走邪恶的空气一样,凛然的出现了。
用仕女的身份,面对皇太女说变态什么的这样好吗!
但是,皇太女转向远式部,非常开心的微笑了。
「啊啦,你上次对我说,即使心叶公子是我的恋人也没什么的」
「唔!」
远式部声音哽住了
「那么,我收下心叶公子,没有问题吧?如果是左大臣家的儿子的话,也能成为我皇太女的丈夫哦」
皇太女又再一次靠近我的脸。哇,我是皇太女的丈夫什么的好讨厌啊。
远式部马上叫道。
「不是的!大有问题哦!你和心叶公子结婚什么的是不能的啊!因为,因为,心叶公子,是我最重要的——」
远式部,声音又哽住了,脸颊也变得通红。
美羽公主,
一公主,
竹芝,
然后,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的皇太女也——同时我也屏住呼吸等待远式部的回答
「——我重要的……」
脸愈发的通红,同时扭扭捏捏地低着头。
呜哇,怎么办?心脏像要从口中飞出。
我的脸也变得好烫好烫
远式部打算说什么呢?
重要的点心负责人?
还是,重要的——恋——
远式部气势的抬起脸,尖叫道
「所以说是我重要的女孩子啊!」
◇ ◇ ◇
左大臣家的心叶公子,其实好像是女孩子。
『苍空物语』的作者好像也是心叶公子。
那样的传言,一转眼就在宫中散播开来了。
「已经,娶不到老婆了……」
一如往日,今天我也面朝书桌,沙沙地动笔。
前几天完结了『苍空物语』,现在执笔新作中。
那个骚动以后,从女性收到的情书,啪踏的飞走了。
相反,男性奇怪的信闯进来,落到这种地步。
真的,娶不到老婆了。
「都怪你啊,说了那样的话」
「对不起」
远式部一脸抱歉地脸红了
「想到心叶公子“苍空の方”的笔名必须隐藏,一层层的考虑的话,就成了那样哦。啊,但是呢」
怯生生的把膝盖一点一点地靠过来,仰望着我,像是晴朗的天空一样,耀眼的笑了。
「如果心叶公子一直没有伴的话,我就勉为其难地嫁给你哦。所以~请安心,努力写作吧!」
啊~我一辈子都是她的点心负责人吗?
果然我可能被妖怪迷上了
我侧目看着旁边一边研墨一边快乐等着点心的远式部,叹了口气。
◇ ◇ ◇
「这个故事怎么样呢?」
「总觉得远子学姐让我一生都写点心!」
二年三学期过半的放学后的文艺部,
远子学姐泪流满面地吃了我写的三題故事后,说「想吃以平安时代为舞台的故事哦!」,因为展开了这样的脑洞,我可以尽情吐槽了
心叶公子啦,远式部啦,蒙面宫廷作家啦,经常冒出这样不三不四的设定。
我也不知不觉卷入了远子学姐的脑洞,想象到多余的事情。
途中的爱情喜剧展开——那绝对不是我的愿望!
美羽的生灵出现了,本人知道的话,会暴跳如雷吧。
那个大纳言家的一公主,那个……感觉和谁很相似……
吐槽契机在远子学姐瞎聊时。然而那时我的心里展开这样那样的事情,不能跟别人说
啊啊,绝对的!
悄悄的反省还是后悔后,远子学姐突然用温柔的声音小声道。
「我的点心,不会让你一辈子写的哦」
响起了哈哈的笑声。
回头看,总觉得用孤单的清澈的眼睛微笑着——
面对不知所措的我,远子学姐用平常不变的爽朗的语调说道。
「今天,也约了小七濑吗?差不多该去了哦」
「啊,是的」
一边回答,一边在意着远子学姐露出的微笑和话语。
然而当我再次回忆起这些事情的时候,远子学姐已经毕业了……
——你不能成为我的作家。
——要成为大家的作家。
这是远子学姐所希望的。
拥有一个人走下去的坚强。
将悲伤和痛苦,化作光芒,我继续写下去。
在那个充满金色光辉的小小的活动室,比任何人都了解我自己的,是有着用温柔的手编织的三股瓣的“文学少女”。
那女孩,救了作为井上心叶的我,又让作为井上美羽的我向着未来进发。
我把那天的约定怀抱在心里,如今也继续写下去。
——忘不了。
在心里反复的喃喃自语,相信重逢的时刻总会到来。
(完)
短篇 冰雪女王憎恨爱情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no2body
图源:no2body
这是让我心动的小男孩的物语——
「我,住在冰雪城堡里。那里的墙壁、天花板、吊灯都透明得闪闪发光」
「全部是冰?不冷吗?」
「我的身体,比冰更冷,所以没事哦。你看」
刚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男孩的身体便吓得哆嗦,「唉呀!」地小声叫道。
「真、真的很冷呢……你,就像冰柱一样啊」
「因为我是冰雪女王」
我仍然握着他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眼睛,对他施加魔法
这孩子,变得对我着迷。
变得离不开我。
男孩清澈的瞳孔中,倒映着冷淡目光的我。
从头顶到脚裹着一片雪白的毛皮,冷酷的女王。
干爽黑发的可爱男生,屏息着点着头。
那么,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吧。成为我忠实的仆人吧。
冰雪女王将孩子的心脏冻结然后吃掉。
那个传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扩散的吧
在北边尽头,有绝对不会融化的冰雪城堡。在冬天永恒持续的那里,只有一人君临城下,她是身穿用冰雪做的雪白的礼服和毛皮的,一身雪白的女性。
无论呼出的气息还是身体流出的血,一切都很冷,仅仅接触草木就把它们冻住,一个吻便给世上的一切带来死亡
用绝对零度的眼神,将世界渐渐冰冷冻结,没有臣民的女王。
那就是我。
我乘着洁白灿烂的大雪橇出现在街上的话,孩子们便恐慌地赶回家中,关上门。
大家认为会被我吃掉心脏。
但是,不管怎样孩子心脏什么的我还是不吃的
孩子什么的,才不拐走
因为,孩子什么的很吵,净是泥脏兮兮的,看到我就会害怕,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东西了
但是,那个男孩即使看到我也没有逃跑。
在积雪覆盖的广场上,他呼出白色空气,脸颊像苹果一样红通通的,用天真澄澈的眼睛,呆呆地仰望着我。
为什么,这孩子没逃跑呢?
然后,又是为什么用这么陶醉的眼神,看着我呢?
大家一和我对上目光,便背过脸慌忙逃跑。
「——呐,那个雪橇,在空中飞是真的吗?」
男孩一副明朗的样子问道。
我作为冰雪女王回答道,「啊,是的。这和传闻不同呢。」只是这么说,他便没有胆怯或逃跑
相反,好像和我成为了好朋友似的,用充满憧憬的目光看着我。
我心里深处,憋不住了。
这是什么啊,这个。
感觉好奇怪。
「……嗯嗯,让你坐上去也可以哦」
「我想坐!」
男孩天真无邪地回答。
我仍旧紧紧握着男孩的手,从下面斜斜地窥视男孩的脸,试着小声说道。
「这样好吗?坐雪橇的话,你也许回不了家哦。」
男孩稍微变得有点害怕的样子。
但是,我施展的魔法逐渐起作用了吧。
他的眼神马上又变得呆滞
「唔……我想坐」
他这样回答道
「那么,喜欢的话就好了」
因为男孩的行动能预测到,我冷淡地放开手,故意冷淡地说话,刁难地监视他
男孩一脸悲伤地望着被甩掉的手后,对我察言观色,战战兢兢地接触雪橇。
他感觉冰冷后,又「哎呀」地叫得飞起
「不像样的声音。像对雨点吃惊胆怯的青蛙一样」
听到这话,男孩直到耳朵都通红了,这次紧紧地握着雪橇的边缘。
果然他还是感觉冰冷吧,紧闭着嘴唇,忍耐着。
他一乘上雪橇,牙齿便嘎吱嘎吱地打颤着,身体颤抖着。
「脸色好青,害怕吗?」
「嗯嗯」
他牙齿颤抖得合拢不了地答道
「那么,走了哦。抓紧以免掉下去」
「嗯」
|
将用霜做的闪闪发光的鞭子严厉地鸣响后,雪橇气势十足地滑出去
男孩身体向后仰,慌忙地紧紧抱住雪橇的边缘。
雪橇在广场上以风一般的速度咕噜咕噜地转了两圈后,男孩的眼珠也转圈起来
就那样穿过大街,通过城门,不断地提升速度。
男孩瞪圆眼睛,脸色煞白的样子好搞笑
我隐约地浮起了笑意。然后,男孩的脸颊便像苹果似的通红,很有意思。
雪橇进一步提升速度。
从天空上轻飘飘地落下鸟羽般的雪,然后逐渐变得激烈,像冰石一样,变成了一片暴风雪。
在暴风雪之间,雪橇向着天空,高高地飞舞上去
「哇!」
男孩叫道
「飞起来了!呐,我们,在天上飞啊!」
「不要那么惊讶啦」
「因为在天空中飞啦,是第一次啊。好厉害,好厉害!」
雪橇像是切开漩涡般的暴风雪一样,无论到哪里,都一直往上跑。
在铅灰色的云层上,暴风雨中,冬天的闪电之间。
景色目不暇接,男孩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从雪橇边缘探出身子,俯览下方。
「森林,湖泊,教堂,都那么小」
他兴奋地自言自语,在寒冷中哆嗦着。
男孩的嘴唇,冻得发紫。
「冷吗?」
「不,不冷」
他拼命地摇着头
「颤抖地那么厉害?」
我刚扑哧一笑,他就像被主人看到失态的小狗一样默不作声
「呐,真的很冷吧?不许对我撒谎哦」
「嗯……嗯,有一点而已」
「那么,靠过来这边多点吧。钻进我的毛皮衣服里」
「诶」
「你看你,干什么扭扭捏捏脸红啦。到达城堡之前,你就要冻死了哦,虽然我没有关系」
男孩踌躇着,把身体靠过来。
轻轻地掀起毛皮衣服并微笑着,然后害羞地移开视线,靠着我。
我的身体和男孩细小的身体,紧紧地挨在一起。
我用毛皮衣服把男孩包起来
「这个毛皮衣服,也是用雪做的哦」
「雪……明明是雪,却很温暖呢」
「是啊,雪洞里也温暖啊」
「但是,那个……你的身体很冰凉呢。」
男孩直到脖子都变得通红,在毛皮衣服中,固执地缩起了身体。
「我是冰雪女王。你的身体很暖,我心情不好」
「对,对不起」
他准备从毛皮衣服中走出去,我严厉地斥责他
「笨蛋,谁说可以动的?不要动」
男孩吓了一跳
「嗯,嗯」
我声音稍稍温柔下来
「……呐,接吻过吗?」
「诶诶」
男孩惊慌失措。
红通通的脸上眼睛咕噜咕噜地转着,好搞笑。
「我的吻,非常冷。」
我轻轻地眯起眼睛微笑后,他便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一旦被我亲吻呢,心脏便冻结,成为冰人偶呢」
男孩凝视着我的嘴唇和眼睛,又吓了一跳。
「想接吻吗?」
「呃、那个」
「要我吻你吗?那样的话,你会变得和我一样,感觉不到寒冷了啊」
「我……我我我我」
我慢慢的向男孩靠近了脸。
冰冷的吐息,吹上男孩紫色的嘴唇。
舔的话,会是什么味道呢。
虽然不是很美味的颜色。
男孩咬着牙,一动不动看着我。
在嘴唇即将触碰之际,我别开脸,他好像松了一口气,又好像好失望。
我冷淡地嘟哝道。
「虽然暖暖的也不坏,但我不会吻你的」
然后傲慢地微笑了。
「你的名字是?」
男孩小声回答道,
「……心叶」
我的心中像是冰块互相触碰一样奏起了澄澈的响声
心叶——
「那么,今后就叫你心叶吧。我是美羽哦。没必要客气,就这样叫我美羽吧」
告诉他名字,大概是一时冲动吧
反正,厌倦的话就冻住他,抛弃掉就好了
那之前就尽情享受吧。
「啊,看见城堡了啊。从今天开始,就在那里和我一起生活吧。」
「嗯,美羽」
心叶开心地笑了。我知道那是我的魔法的原因,心里有点甜的颤抖。
心叶马上适应了城堡的生活。
一到早上,他便啪踏啪踏带着轻快的脚步声来到我的房间,不开门,而是在门前抱着膝盖孤零零地蹲下来,在我打开门前,一直在等着。
我一出去
「早上好,美羽」
他便突然闪耀眼睛,做早上的寒暄。
最近睡眠很差,只是通过脚步声就知道了心叶的到来。
一想到门的另一边心叶用什么方式等着我,心情就稍稍变好
心叶在城堡中到处走动,兴奋地告诉我看到的东西
身体动作、手势来回比划,眼睛闪闪发光
「那个最大的大厅装饰着狮子、狐狸和熊的冰雕,好像真的一样呢!眼看就要动起来哦!」
「呐!每个大厅都挂着极光的窗帘呢!好厉害!好漂亮!」
他这么说道。
然后他也说起自己的事
「我擅长数学。分数的计算,非常长的位数的心算也可以。」
之类的
「这期间,妹妹出生了,非常可爱哦」
之类的
然后,也听我说话。
「美羽坐雪橇到各种各样的国家去了吧?最南方国度的人,冬天也果体生活是真的吗?地面全——部都是砂的国度,在那里有三角形像山那样的建筑物是真的吗?」
「嗯嗯,金字塔哦,是充满力量的王之墓地」
「哇,是那样啊」
心叶欢欣雀跃地倾听着我说话。
「美羽讲的故事,是世界上最有趣的呢!」
他用天真的笑容说道。
「呐,美羽,给我讲更多的故事吧。东方的黄金之国,是怎样的?屋顶由金色的木板做成是真的吗?」
因为心叶很钦佩、吃惊,所以我也说的很开心。
对心叶来说,在城堡里,只有我活着,他虽然到现在一整天都没有和谁说话,但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一等到我开口说话,便口若悬河。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坏心眼地说了后,他便垂头丧气。我感到很搞笑,心里高兴地激动着。
「我没兴趣,你一边呆着去」
一撇下他,果然他便垂头丧气,在空荡荡的大厅里,用扁平的冰积木代替,将其组合作出文字
有一天,我从背后悄悄地靠近,偷偷一看,他在认真地组合着积木。
但是,好像不顺利,马上用双手吧嗒吧嗒地把文字拆掉,又开始重新排版。
他凝视着晶莹透明积木的眼睛充满热情,我的嘴巴紧紧地撇成へ状。
无论多少次组合、重组、拆掉,他都在叹气。
说实话,心叶关心我以外的东西,我都觉得没意思。
「要弄什么样的文字?」
我刚发出冷冷的声音,他便吓了一跳颤动着肩膀回头看,红通通的脸上布满惊慌。
「那个……」
他低下头,扭扭捏捏道
「非常难组织的话语……无论如何都想做,但,但是,我很笨,完全不顺利」
「难组织的话语」
「那是……」
心叶支支吾吾,移开视线
「呃,那些话语,好好地弄出来的话,就告诉美羽哦」
我恼火了
区区心叶,居然对我保持秘密什么的,真自大。
「够了,无聊。我对心叶做的事没有任何兴趣,反正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心叶的身子眼看着就要瘪下去了,我就知道
他垂下眉,耷拉着肩膀,无精打采地凝视着脚下。
看到那样的身姿,我胸口阵痛起来——为,为什么,我得有这么讨厌的心情!心叶什么的,是我的奴隶啊。
我变得不开心
「去西之国啦。暂时不回来」
我说完,就直接坐雪橇出门了。
我回到冰雪城堡,是在两个星期之后。
旅行中,总是浮现心叶沮丧的脸,真反胃。
为什么,用那样哭鼻子的眼神,提心吊胆的看着我?
我是坏人吗?
因为我把心叶遗弃在城堡里了?
但是,我不是心叶的家人也不是恋人。一天到晚总在一起很不自然啊!
而且,本来就是心叶弄得我心情不好,我却这么感到作呕,晚上也睡不着什么的,真是不合理啊!
想发牢骚,欺负他,但是回到城堡后看到心叶还是灰溜溜的话,也许胸口又要裂开。
因为讨厌那个,怎么也无法回去了
但是,胸口的疼痛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日益变得激烈,连心叶哭泣的脸都浮现了。
美羽,回来吧,美羽,用微弱的声音呼喊着。
马上就哭了,所以那孩子
没有我就什么都做不了,追在我后面,真的像狗一样。
在我的面前,心叶很容易就哭
但是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心叶讨厌哭。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非常讨厌
本应冻结的心脏,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好痛。
多少个,多少个夜晚都在辗转反侧,回想起心叶的事情,便咬得牙嘎嘎响——
我没有办法,只好回到了城堡
「心叶,我回来啦」
一喊道,心叶便像小狗一样扑腾扑腾地跑来了
「回来啦!美羽!」
面对晴朗闪耀的笑脸,我惊呆了
「!」
我心脏激烈的鼓动。
什、什么?
为什么,他笑得这么高兴呢?
我还以为心叶无精打采,哭着,完全没有精神。
什么啊,闪闪发光的样子。
微笑得那么灿烂,眼睛也闪闪发光,非常幸福的样子
我不在的时候,对于心叶来说也算不了——!?
面对动摇着,脸僵硬的我,心叶缠磨着问我去哪里了,看见什么了
那越来越让人感觉恶心,不冷淡对他,他就毫不畏惧地开始说留守中发生的事。
「美羽不在,很无聊的时候,我每天参观了5个大厅。然后,终于逛完了所有的房间哦!」
他活泼的脸上泛着红潮,高兴地向我报告。
但是,我出了一身冷汗
城堡里面有一百个以上大厅。
把它们全部逛了吗?
要是那样的话不就已经厌倦待在城堡里了吗?
「啊,城堡里什么都有,但是,我一直在想有什么不足」
听到那样的话,我又吓坏了
心叶天真无邪地诉说着。
「把大厅都逛完后,我明白了,这座城堡到底有什么不足」
面对脸色发青的我,他笑着说
「那是花啊!在我的家里、街上,都盛开着蔷薇,水仙和紫罗兰,但是这座城堡连一朵花也没有。呐,下次一起播种,一起栽花吧!我啊,在家里窗户外放着木箱子,然后将蔷薇树和蔬菜一起种着。蔷薇花已经开了吗,什么颜色的呢?呐,美羽也来种蔷薇吧,我教你」
我用像是冻住空气那样冷冰冰的声音说道
「……在这座城堡,花是不绽放的」
「诶,为什么」
「不管怎样都不绽放」
「可是,花在哪里都绽放啊」
心叶不太明白,而且用纯粹的眼神问道,所以我焦急了,胸口像碎掉一样。
「那说的是心叶的城镇吧。这里是冰和雪支配的,冰雪女王的土地啊。因为种子埋在土里,就结冰了,而且土也很硬,不可能发芽的。所以,花也不绽放。心叶会分数计算,那样的事却不知道吗?笨蛋!」
心叶像就要被冷风猛吹的蔷薇一样,眼看就要枯萎了
「对、对不起,美羽。但是我想着,花朵在这座城堡绽放就好了……那样的话给美羽……」
「花什么的最讨厌了。特别讨厌蔷薇。漂亮的外表下净是刺,非常讨厌!」
「……美羽,我」
「啊,我已经不舒服了。我不应该回来的」
我冰冷的说完,缩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即使坐在椅子上,我的胸口还是针扎般的疼痛。
冰雪城堡里没有的东西,心叶发现了
在这座城堡,无论多么小的花,多么强的花,也发不了芽。
高兴地说着种蔷薇树的心叶,想家了?
因此,才说出了种花栽花什么的?
大厅他也已经全都看了。
对连一朵花都不开,寒冷的城堡,说不定厌倦了
唔,听到了我的魔法,心叶不会回家的
对我的命令,应该不能违抗。
但是,如果心叶说想回家的话——
胸口强烈地收缩,呼吸变得困难。
好讨厌
心叶是我的。所以是我的玩具,我的狗啊。不允许离开我。
绝对不要他回家
但是,心叶的眼睛非常纯净,一丁点污秽也没有,我对此感到不安。
明明被我的魔法所束缚,为什么心叶的眼睛仍然那么漂亮呢?
用那样清澈纯真的眼睛,看着我?
心叶简直就像春风一样。
与身上萦绕冰冻暴风雪的冰雪女王不同,是完全相反的存在。
所以,为了留下心叶,必须将心叶改变成和我一样
像我这样受伤,变得漆黑,堕落——这样的话,心叶就再也回不到温暖的地方
只能呆在我的身边
心叶哪里都不去,我也可以安心!
我一打开门,便看到心叶抱着膝盖蹲在走廊里
他垂下眉,提心吊胆地仰望着我。
拼命地思考着如何才能得到我的原谅吧。
我用冷冰冰的目光说
「欢迎,心叶」
「啊……进去,可以吗?」
「……里面有礼物哦。但是心叶不要的话,便扔掉」
「不,谢谢你!美羽!」
他刚说完便高兴地闪烁着目光
真是单纯啊
这纯白的笑容,好讨厌
心叶还是脸红红的,兴冲冲走进房间里,然后我命令他坐在铺着白色毛皮的冰长椅上
透明的桌子上,银盘子里高高地摆放着酒心巧克力
「哇,巧克力」
「喜欢?」
「嗯嗯」
「那么我来喂你吃吧」
「诶!」
我坐在心叶旁边,用手指捏起最上方的酒心巧克力,轻轻地塞进心叶的嘴里
「唔……」
心叶睁开眼睛,对放在桌上的手指吓了一跳
他温柔的嘴唇触摸到了我的指尖,牙齿轻轻地触摸到了我的手指
我不在乎,就那样塞进酒心巧克力。
「好吃吗」
我用冷淡的眼睛询问道。
心叶的舌头上,酒心巧克力散播着浓郁的香味,慢慢地溶化。
他的喉咙蠕动着,脸颊变得通红,眼睛模模糊糊的
「美……美羽,巧克力……有酒的味道」
「当然啦,因为是酒心巧克力。非常烈的酒充分地渗透在巧克力里啊」
我又捏起一块酒心巧克力,再次送入心叶的嘴里
不给心叶拒绝,深深地往他嘴里送入巧克力。
心叶的嘴里变得发烫
柔软的舌头纠缠着我的手指。
我的指尖也在渐渐融化的巧克力中变得黏糊糊
「呐,好吃吗?心叶?」
「嗯、嗯……但是,已经……」
接下来的话语被第三个酒心巧克力堵住了
酒心巧克力里面不只是酒。
还施加了心叶变成坏孩子的魔法
心叶的脸、耳垂、脖子、指尖变得通红,不断的散发着热气
直到眼睛也变得通红
呼吸也充满热气和变得剧烈
他支撑不了充满脱力感的身子,靠向我,痛苦的喘息着
「美羽……好热……啊」
「是的,之后让你变得凉快,现在再吃一颗」
用指尖抚摸着心叶的头发和脸颊的同时,我将四颗酒心巧克力塞进他嘴里。
「唔……美羽」
心叶半睁着眼睛,很痛苦的样子抬头仰望我。
好像在说原谅他
我冷眼对待,将五颗酒心巧克力塞入心叶嘴唇。
「你看,不快点咽下的话,嘴里就会塞得满满啊……」
这样细声说着后,嘴里还剩下四个时,又塞进五个。
「唔……唔」
心叶的眼睛泪汪汪的样子,像巧克力一样,渐渐融化。
狠狠地被污染就好了
天真无邪的心,受到满满的伤痕,染上一片漆黑,然后堕落到黑暗中就好了
那样的话,最后,我便将你拥入怀抱
「唔……美羽……美羽」
再吃几颗酒心巧克力吧。因为中途停止了数数,都不知道吃了多少了
心叶躺在长椅子上,皱了皱眉头,紧紧地闭上眼睛,哆哆嗦嗦地颤抖着。
我将心叶的头枕上我的膝盖,靠近他的脸询问道。
「心叶……喜欢我吗?」
「美、美羽……我……我……」
心叶说着什么话,然后紧紧地闭上嘴巴
他还是把头枕在我的膝盖上,蜷曲着身子,一副不想说的样子低着头
「心叶!为什么不说出口!」
「因为……」
心叶还是闭着双眼,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说啊!心叶!」
命令也没有效果
心叶一边吐着带有酒香的呼吸,一边用通红的脸不得已摇着头。
我气血上涌
到现在为止还拒绝我!
这样的话,就把心叶的心脏冻起来,将它变成我的东西!
我用双手突然地抬起心叶的脸
心叶挣扎着,但是无力抵抗
面对膝枕上心叶的脸,我逐渐地靠近自己的脸
「心叶好可恶啊。喜欢我也不说出来。无论何时都是一副好孩子的样子。」
kiss的话,心叶就变成冰人偶了。
对着我笑,纠缠着我「讲给我听,美羽」的画面,再也不会见到了。
从心叶嘴唇里漂出的酒香味,很冲鼻。
就在心叶的嘴唇差点触碰到我的嘴唇时,我的胸口突然像被剜了个洞似的感到疼痛,身体吓得发抖。
怎么了?
对心叶kiss……做不到
皮肤火辣辣般地感到焦急,但是想动动身体这种程度都做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啊!
无论我施加多少魔法,心叶都没有被污染
但是,kiss心叶,将他变成人偶这些也做不到。
那样的话,我该怎样做才好呢!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心叶对我感到厌倦,然后离开城堡吗?
疼痛游走在全身上下
手、脚,心脏,像被尖锐的长枪一样扎着,好痛!
心叶什么的,明明是我的狗!
心叶什么的被带进来,只是我一时兴起罢了!
厌倦的话,冰冻起来粉碎掉就好了!
为什么,做不到kiss!
就这样,失去心叶?
这个事实,为什么让我如此痛苦?
明明只是再次回到一个人的状态而已
是啊,我很强,孩子什么的最讨厌了,即使是一个人也没关系——
冰冷的水滴啪嗒地落在心叶的脸上
注意到眼泪后,我不寒而栗了。
我,在哭着
全身上下都震惊了,我推开心叶,飞奔出房间。
走廊上,泪珠啪嗒地落下。
脑袋一片混乱,我不顾一切地逃跑。
讨厌,我是怎么了。
我明明是冰雪女王
到现在为止一直都是一个人,从未哭过。
然而,这样的——心叶好可恶!
是心叶的关系!
教导了我两个人在一起。
然而,没有成为我的东西。
冰冷的颗粒,不光是从我的眼里,还从头顶上落下来。
从我的脸颊和前额,像雨一样簌簌落下。
走廊上,小小的斑点也一个个不断扩大
城堡开始融化了!
不只是天花板,门、墙壁、柜子,我身上的毛皮衣服,全部,全部——逐渐地融化了!
渐渐地失去了!
以穿着薄薄的内衣一副可怜的姿态,拼命地到达雪橇那。
现在马上就要快点逃跑。
然后,忘记心叶的事情。
但是,洁白灿烂的大雪橇,也在我的眼前,慢慢地融化。
「不要啊,飞起来!拜托!飞起来啊!这是冰雪女王的命令!飞起来!」
乘坐融化的雪橇,不知道下了多少命令,鸣了多少次鞭,直到握在手里的鞭子变成了水,雪橇也逐渐变小,变形。
注意到的时候,我坐在水洼中,一脸茫然。
香甜的气息掠过鼻子,我吃了一惊,往下看去。
在水洼中,绿色、茶色的小芽一个个冒出头
它们不断地生长着,像是腼腆的少女一样,微微地染上红色的令人怜爱的花蕾,逐渐展开鲜艳的花瓣
笼罩着天空的灰云退去,温暖的春风拂面而过,清澈明亮的阳光普照大地。
大地上,红色、白色、黄色、淡粉色、橙色——五颜六色的蔷薇灿烂地绽放着。
香味甜甜的,甜甜的
蔷薇仿佛嬉笑似地摆动着。
冰雪城堡所在之处 |
出现巨大的水洼,在上面蔷薇花开得十分烂漫
我愕然了,仿佛呼吸都停止似的感到恐惧
不该盛开的花朵盛开了
冰雪女王的支配消失了,所有的魔法都解除了。
我已经,不再拥有之前留下心叶的力量!
在那痛苦的蓝天下,被轻柔的风吹拂着,被甜蜜的蔷薇花包围着,没有力量,像个可怜的孩子似的我,忍受着痛苦的时候——
看到心叶从蔷薇花丛中向这边走过来。
「——!」
因为无法遮住被水打湿的只剩薄薄的内衣和头发的身体,我仿佛着火烧般地感到害羞地抱着自己的身体,针扎似地阵阵作痛
「讨厌……不行……别过来……不要看……」
蔷薇花没有伤害心叶,而是为心叶展开了一条道路
心叶来了
毛皮、礼服都没有、惨不忍睹的姿态要被看到了
「别过来……讨厌」
我闭上眼睛,伏下脸。
蔷薇的花瓣沙沙地摇摆着,心叶踩在水洼中的声音,逐渐变大。他靠过来了。
「不、不要看……拜托了……」
「美羽……」
心叶非常靠近我,小声地呼唤道
我还是抱着身体,提心吊胆地抬起脸。
心叶的衣服和头发也被打湿了,但是神色完全的复原了
他像是对这状况感到困惑的样子,但是目光没有迷蒙,脸颊也没有变红。
我的魔法,已经解除了。
「呐,美羽,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城堡融化了呢?」
「都怪心叶啊」
我哭着说道
「都怪心叶没有变成我的东西。我的胸口变得痛苦,掉下了眼泪,城堡、雪橇都融化了。都怪心叶,我已经不是冰雪女王了……」
心叶一副为难的样子,耷拉下眉毛
「我已经使不出魔法了。对心叶的魔法也解除了。心叶已经自由了啊。喜欢去哪里都可以了啊」
我声音哽咽,呻吟般地说出话时,胸口像要裂开一样
心叶要走了
要从我的眼前消失了
每当轻柔的风摇曳着蔷薇花,飘起甘甜的香味时,泪珠便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如果自由地去喜欢的地方,我想和美羽一起世界旅行呐」
我惊讶地抬起脸,便看到心叶就在我眼前蹲着,一脸害羞的看着我。
「……为什么……魔法不是解除了吗?」
「虽然不太明白,但是肯定从一开始,魔法什么的没有必要弄啊」
心叶眨着纯真的眼睛说道
「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喜欢美羽了啊。在美羽施加魔法前,就想和美羽在一起啊」
我的魔法……从最初,就对心叶行不通吗……
所以心叶的眼睛一直都是漂亮的样子……?
那么,心叶是以自己的意志,待在我的身边吗?
「但、但是,问你喜欢我吗,也没有回答。而且,积木的事情也……隐瞒我,不告诉我」
心叶脸颊变红了
「那是因为,我想如果好好作出文字的话,就能说出来了」
然后,代替冰积木,收集蔷薇的花瓣,把它组合起来,心叶开始作出了文字。
他很快便抬起脸,微微一笑
「做好了……!」
在那里描绘着彩虹般鲜明的文字。
「在这世界上最喜欢美羽了。想和美羽永远在一起」
这就是……心叶的那份感情吗?
面对惊呆的我,心叶羞耻般地说道
「喜欢美羽哦。从今以后也一直喜欢你哦。说种蔷薇花也是因为如果花开了,就想把它作为礼物给美羽。因为我什么东西都没有给美羽啊」
温暖的泪,滑下我的脸庞。
心叶用自己的双手包着我的双手
「美羽的手,好温暖呢」
「……心叶,吻我吗」
我刚害羞又胆怯地问完,心叶便难为情地睁着眼睛,轻轻地将自己的嘴唇重合上我的嘴唇
我感受着心叶嘴唇的柔软和温暖的同时,因为心情平静而闭上眼睛
从此以后,变成一个普通的女孩,和心叶两个人在世界中旅行吧
心叶就在我的身边
我也是,不和心叶分开
一定,一直,到永远
◇ ◇ ◇
「——啊,在妄想什么啊,我!」
从去年开始在这单人公寓生活的房间里,我双手捂住那呼地发热的脸颊。
在桌子上,同样棕色的包装纸上挂着同样金色的丝带,装的东西和形状都完全相同的两个箱子排列着
不知不觉经过稍微成为话题的巧克力专卖店的前面,不知不觉看到各种各样的情人节的巧克力摆在那里,不知不觉就拿在手上了。是的,各种不知不觉。
那是两盒——
回到家后,排列在桌子上,怎么办呢这样一直盯着它的时候,脑洞便大开了
啊啊~~~~~~~~~~完全逃避现实啊。
从小学生到初中,情人节那天,每年都和心叶交换了巧克力。
在外国,男生会将巧克力作为礼物送给女生,我这样说道
然后在情人节当天故意让他一个人去买巧克力。
偷偷地看着他混在女孩子中,害羞地低着头,选好巧克力后拿到收银台,乐此不疲
将具有烈酒效果的酒心巧克力塞进心叶的嘴里,好像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情人节。
「不能吃下我的巧克力吗」
我这样说道。心叶吃完一箱的时候,脸通红通红,摇摇晃晃的。
但是,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
现在,我十八岁了,离开父母,一个人在这幢公寓生活着。
代替心叶的是,身形笨重又笨蛋而且不可爱的男生。明明没叫他,但他每天都会来
没,没什么……虽然那只是义理巧克力,但是
心叶一定是不再送我情人节巧克力了吧……
即便如此,一想起与心叶度过的时光,还有面对心叶感受到的心情,便像是读了感动的故事后,心中翻滚着温暖和难受。
虽然胸口稍微火辣辣的痛,但是,我不讨厌这样的感觉。
想象或许可能发生的故事,心里便会感到甜蜜,虽然只有很短的时间。
但是我觉得那就足够了
将两个并排的巧克力盒子一手拿起,解开金色的蝴蝶结,打开包装纸。
一打开盖子,便看到六个色泽光润的巧克力像宝石一样排列着。
用手指捏起一块放入口中,可可的苦味和洋酒的丰郁果香,便在舌头上蔓延开。
嗯,好吃……这个巧克力店,做得不错啊
给想着另一个女人什么的男人送这么美味的巧克力,太可惜了。
回想着在童年的记忆中那个天真无邪笑着的男孩,一边继续吃着苦涩的巧克力。
(完)
短篇 DVD短篇 美女贝儿高傲地别开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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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no2body
这是我爱的,胆怯而温柔的野兽的物语——
「野兽说,交出代替你死的女儿吧」
从旅行回来后,父亲脸色煞白地说道。
「不用说,会让可爱的你们去那么可怕的野兽身边吗?呜呜……被野兽吃掉,只是老糊涂的我就足够了——」
我急不可待地打断了继续喋喋不休的父亲
「我为你去吧!」
「什么!贝儿!」
「理智啊!贝儿!」
「对方是丑陋的野兽啊!」
父亲、兄弟姐妹们,纷纷发出惊讶的呼声。
我脸颊微红了,移开视线。
「没、没什么。我将来没有什么特别的计划,家里有哥哥们。而且原本就是我想要蔷薇做礼物而拜托了父亲,那个,把野兽惹火了吧?」
「呜呜呜,没想到,只是仅仅摘了一朵庭院中盛开的蔷薇,就发生那么恐怖的事情!」
父亲突然无力地跪下。
「生意也失败了,房子也失去了,退居到乡下,给你们带来了不便,呜呜,至少要将可爱的可爱的小女儿所希望的蔷薇花这种程度的礼物带回来吧,只是父亲的一点心意——
原本在森林里迷路了,突然在前方出现那么豪华的宫殿,感到很奇怪。像被邀请似的,进去一看,啊啊,有为我准备的饭菜,那个雏鸟腌制品很好吃!葡萄酒也是最棒的味道!床也很松软,就这样酣睡了啊。
可是,那些都是陷阱啊啊啊!
回去的时候,折下院子里绽放的蔷薇的一瞬间,世界上可怕的声音便响起,那个毛茸茸的丑陋的野兽就飞出来,吼道『竟然敢偷我最重要的蔷薇啊啊啊啊』,我便吓得直不起腰了——」
啊啊,父亲,话太长了!
「不管怎样!父亲陷入危机,是因为我吧?所以我要负起责任。没、没没没没没什么,并不是因为我想去野兽那里。」
我一脸通红地明确道,挣脱开停止了哭泣的父亲和担心的兄弟姐妹,开始准备前往野兽的身边。
必须快快弄好头发!
穿什么衣服呢
◇ ◇ ◇
半年前。
父亲的商会倒闭,刚搬到乡下的时候,我在陌生的森林里,采集蘑菇和果实,然后成了迷路的孩子。
同样的景色咕噜咕噜地回转着,快要哭泣的时候,这回被蛇咬到了脚。
因为那是毒蛇,脚麻了不能站起来,我会在这里死掉吧,还没有谈过恋爱啊,胸口堵得慌,然后掉下眼泪。
那个时候——发出沙沙地拨开树丛的声音,然后全身毛茸茸的野兽跳了出来。
我仿佛心脏都停止一样吓了一跳。我想要被吃了!
野兽像是穿着和国王一样华丽的天鵞絨,身披斗篷。
爬向我,慢慢地靠近时,突然将脸埋上被蛇咬到的那只脚
「!」
我瞬间对野兽下巴来了一脚
但是,野兽一点也不生气,用蓬松的双手,轻轻地抓着我的脚踝,开始温柔地吸我的伤口。
「呀……等,等一下——」
被粗糙的舌头触碰到脚背,我的脸变得通红,扭动身子
野兽用认真的眼神,吸出毒药然后吐出来。
知道是在为我疗伤后,我混乱了。
为什么?
这家伙,不是被认作吃人的野兽吗?
还是,想把毒全部放出来再煮了我?
我紧张地凝视着时,野兽从衣服中拿出一棵草,贴在我的脚上,接着细细的撕破自己的斗篷缠绕在上方。
然后,将还胆怯僵直的我放到自己的背上,一直带我走到森林的入口
我一边心跳不已,一边紧紧抱住野兽的后背。
野兽将我像对待易碎品一样轻轻地放在草地上,转眼间跑向森林里头,不见了。
我被他救了……
但是我老是一直脸紧绷绷的沉默着,连谢谢都没能说出口。
遗憾啊……平安无事地回到家后,也总是想着野兽的事。
虽然大家都说野兽的坏话,但是其实不是那样的。
因为,触碰我的脚的他的手、嘴巴,都非常温柔。
蓬松的毛发也柔软得感觉很好。
每一天每一天,都想起野兽的事情,这样一来,便心里一紧,为什么呢?
有一天,我又去了森林。
向深处走去,发现那里有一座宏伟的宫殿。
这里是野兽的家吗……
悄悄的靠近看看情况时,野兽走了出来,开始照顾庭院中的蔷薇
凝视着蔷薇的野兽的眼睛平静温柔,他轻轻地将脸靠近蔷薇,微笑的时候,我的心脏怦怦————!跳了起来。
什,什什什什什什么!什么啊?!现在的笑容!
那么的甜,那么的可爱,那么的闪耀
野兽,是那样笑的吗?
呜哇,已经,心脏裂开了——!
这之后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我都走去森林
然后,从树荫中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照顾蓄薇的野兽。
我也想要被那样温柔的眼神注视着
想被那样小心翼翼地触碰。
想要那个爱的不能自已的笑容。
脸颊变得发烫,身体火辣辣地,心情却那般寂寞。
所以,被父亲问道想要什么礼物时,我回答道
『我……想要蔷薇花。一朵就好了……』
啊——
竟然变成这么大的事,无法想象啊。
重要的蔷薇被折断的野兽非常生气,把我吃了,那也很好!
想去野兽那里!
◇ ◇ ◇
「诶!真、真的……来了!?」
第二天,「知道路所以一个人能行!」这样将唠叨的父亲抛下,穿上珍藏的衣服,也精心捆扎头发。野兽一脸困惑地看着拜访宫殿的我说道。
「呜哇啊啊啊……怎么办?因为你的父亲折了蔷薇,不经意地折了,于是我说了用命来偿还。
那个场合的气势不是当真的啊。杀人什么的,那样的事情对我来说是不可能做到的啊。
马上,心想糟糕了,刚后悔,你父亲便开始说起他的女儿,那样的话,我便说了交出代替你死的女儿吧。
但是,如果是一般的父母,把女儿交给像我一样的野兽什么的残忍的事情,是不可能做的。一定不想再回到这里了啊。
但是,为什么你,来了?」
野兽眉毛垂下,一脸没有办法的询问道
我的头和脸颊都变得通红。
「什、什什、什么啊!那个说法!我才不是因为想来你这才来的!为了父亲,我没有办法才来的。因为你,那那那那样的事情,完全,一点也没有呢!」
面对我的愤怒,野兽畏缩起来,后退了。
「对、对不起。对不起」
叩头作揖地道歉。
「如果道歉的话,当初不说交出女儿什么的就好了」
「是那样呢,真的对不起。因、因此……让你特意跑一趟,真是非常抱歉。只是,因为某方面的事,还是请你回去吧。那个,礼物,宝石,金币,只要你喜欢都带走吧,我没关系。」
我颤抖着拳头
「别开玩笑了啊。事到如今,我不能回家了吧」
「诶!」
野兽瞪大了眼睛
我用通红的脸瞪着野兽。
「因、因因因因为,我向父亲他们,说出我要负起责任那么重要的的话,然后出来了。如果恬不知耻地回去了,会被笑的啊。」
「不,我想你的爸爸很高兴但是……」
「而且,从野兽那回来的女孩,会被当作残次品,不被人理睬啊」
「那、那是……」
感受到了责任,野兽的脸变得阴沉。
啊啊,心想果然是亲切的人啊,胸口被紧紧地揪着。
利用了那份温柔什么的,虽然感到十分抱歉,但是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一辈子都不能靠近野兽了。
在树的后面只是犹豫不决的看着,已经够了
「都怪你,我无处可去了。所以,我要来你这!尽管如此,家务什么的我很擅长哦。随意使唤我也没关系。」
「随意使唤什么的不会去做的啊」
野兽露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果然很麻烦吧……一想到这样,喉咙深处便痛起来,快要哭出来了。
看到这样,野兽警戒的眼神,变成了关心我的温柔的样子。
「过门都是客。我因为这样的外表所以不露面……但是,悄悄地看着对美味的料理和温暖的床感到高兴的客人,我也感到幸福啊」
野兽的眼睛非常暖和,但是总觉得流露出寂寞,胸口又变得一紧了。
「所以说,也欢迎你哦。如果你能喜欢这里,给你带来自由的快乐就好了。诶多……你,名字是,贝儿吗?」
「不是那个哦」
我脸变得通红了。
「嗯?但是,你父亲的确是这么叫的」
「所以说不是那个哦,虽然大家那样称呼我,但那个是,绰、绰号,我真正的名字不是贝儿哦」
「绰号?啊啊,贝儿是“美女”的意思呢。“漂亮的姑娘”……很适合你。我想,大家都这么叫的原因,明白了啊。」
我直到耳朵都红透了,我想我的头会不会裂开啊。
贝儿这个称呼,好像因为觉得被戏弄而讨厌了。
在城里,「嗨,贝儿!要去哪里呢?」被这样喊道,除了羞耻play以外的什么都没有啊。
但是,「很适合你」被野兽这么说道,非常非常地高兴,已经动摇了。
那就是说,映照在野兽眼睛的我,的确是“漂亮的姑娘”呢
太好了,打扮了真是太好了
「哼,说奉承话,也不原谅你的。而且,如果再叫我贝儿的话,就不理你了。」
啊啊,为什么只能这么冷淡地说,我啊!
野兽感到非常抱歉,缩起了身子。
「那么,那个……怎么称呼你好呢?你的名字叫什么?」
我因为害羞,将脸扭向一边,仍旧绷着脸回答道。
「七濑哦」
于是野兽柔和地微笑,像贵公子一样鞠躬。
「欢迎光临,七濑,来到宫殿」
我已经呆住了
马上大吃一惊
「也不是不能接受你的欢迎哦」
这样回答道
◇ ◇ ◇
就这样,我与野兽在森林的宫殿里一起生活了。
第二天早上很兴奋,很早就醒了。
由于没有事情做,来到庭院一看,门上用金色的文字写着『七濑的房间』,吃了一惊。
不只是那样,为我而准备的房间里,摆放着很多有趣的书和昂贵的乐器。
书架当中也有金色的文字
『务必提出要求,发出命令。尔是这里的女王,女主人公』
这样写到。
「有点……夸、夸张不是吗。我只是没落商人的女儿……但是,女王什么的」
把手贴在脸上,叽叽咕咕地小声说道
「但是,那个……首先,换衣服的话,会高兴起来吧……我的衣服,从家里穿来的只有这套……」
房间中的衣柜马上吧嗒地打开。
「诶!」
明明还没有碰到却打开了?
因为我说了想换衣服吗?
在衣柜里,有好几件镶嵌宝石的绚丽多彩的礼服挂在上面。
来这里的时候,已经做好打算穿上珍藏的衣服。难道在野兽眼中,我现在衣衫褴褛看不下去?
这样想的话,脸颊又变得通红了。
「首、首先,换衣服吧」
这样嘟哝后,这次看不见的手从左右咻溜地伸过来,取下了我的衣服扣子,开始梳起了头发。
「呀……!」
衣服簌簌地落在床上,紧身衣的纽扣也在不断地松开。
「稍、稍等一下——我自己来就好了」
为了不让紧身衣掉下来,拼命地按住胸膛叫道。
但是,清淡的紧身衣被偷掉,肌肤果露出来。
「好害、害羞啊,请不要这样,啊,不要,等等,呀!」
在折腾的过程中,被穿上礼服,头发也被梳理好。
我瘫倒在床上,呻吟道。
「呜呜呜呜。服务过头了啊。对野兽表示不满」
「喂,你啊,打算怎么样……!」
一进入大厅我就喊道,
「早上好,七濑。哇,那件礼服非常适合你呢」
「诶!」
突然被夸奖,被用七濑这个名字叫道,我声音哽咽了,开始慌张起来。
坐在长长的桌子上的野兽,担心的问道。
「那个……我也在这里和你一起吃饭好吗」
「你,是这座宫殿的主人啊!在你喜欢的地方吃饭就好了」
于是野兽悲伤地说道。
「那是不对的啊。在这里你就是主人了,七濑。如果我有妨碍的话,你只用说『出去』就好了。然后我就马上出去。」
「那,那种事情……」
野兽,用完全放弃的、悲哀的眼睛嘟哝道。
「说说看,你认为我很丑吧。」
我胸口刺痛着,生气了,僵硬着脸说道
「我,没认为你很丑什么的!你哪里丑呢?只是稍微比人多毛的野兽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太在意了哦。」
野兽吃了一惊
「诶,是那……那样吗」
「就、就是那样哦。比起那个,肚子饿了呢」
「啊,对不起」
野兽道谢完,便往桌子上不停地送上早餐。
我坐在野兽对面的椅子上,板着脸,然后吃起来。想着不得不说些什么,但是没有找到话题。
野兽在意的话怎么办呢这样担心起来。
但是,吃完饭之后,野兽从大厅出来的时候,
「……被告知没有认为我很丑,谢谢你」
用高兴地小声地说道。
我焦急地
「午饭和晚饭一块吃也不是不可以哦」
这样叫道
野兽愣了一下,好像笑了。
◇ ◇ ◇
从下午开始时间很充裕,所以我到宫殿的厨房,去烧饼干。
也给野兽做一份。如果擅长做甜点就好了……慎重起见,将柠檬满满地加进去烧出酸酸的东西吧……
大功告成后,铺好蕾丝餐巾摆好餐碟后,去寻找野兽。
野兽在院子里护理蔷薇。
想要靠近过去打招呼,中途便停下了脚步。
因为,把头探进蔷薇花丛中,精心的修剪刺,浇水的野兽,眼睛是多么爱怜而温柔地望着薔薇。
好像和恋人在一起聊天,我感觉到不要去打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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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感觉到胸口摩擦般的疼痛,还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野兽注意到了我后惊讶地歪了歪头。
「怎么了?七濑?」
「没什么……因为饼干烤太多了,只是想怎么解决才好」
「为了我?」
「为、为你烤饼干什么的才没有呢。只是觉得剩下来的饼干扔掉怪可惜的」
「但是我很高兴啊。谢谢你」
脸上火辣辣的,我不经意地转向一旁。
「呐……这个玫瑰,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吗」
野兽的声音,变得寂寞消沉。
「嗯……这个蔷薇园是我最最喜欢的人的……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是……」
「那个人是女孩吗?」
即使不问也知道了。
因为,凝视着蔷薇的野兽的眼睛,总是比平时更甜,是因为充满了爱吧。
「嗯」
然而野兽点头的时候,胸口感觉像被切开一样。
「果、果然呢。你,喜欢那个人吗?」
为什么,我要这样的质问。
答案什么的,明明不想知道的。
「嗯……比谁都爱哦。美羽是……我的青梅竹马」
美羽——
从野兽的口中,用甜美的语调流露出那个名字的瞬间,我呼吸停止了。
胸口痛起来,怎么办
「现在那个人……怎么了?」
野兽沉默了。
「对、对不起,不回答也可以」
「不是的。美羽……已经在几百年前,因病去世了。」
时常野兽的瞳孔中浮现出悲伤,是因为那个吗?
虽然美羽不在这个世上了,但是野兽仍然哀伤到胸口紧作一团。
我啊,无法替代那个人的吧
我紧紧握着礼服,用紧张发抖的声音说道。
「那个……野兽,我的事,那个……你记、记得吗?」
「诶」
野兽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们之前,见过面……是吧」
「诶,诶多」
我的脸颊染得通红,一边心跳等待着野兽的答案。
「……在森林中」
「……那个」
「我,受伤了……」
「对不起,我不记得了,我,对你做了什么吗?」
「——啊,已经,够了!」
我背向野兽,大步大步走开。
像笨蛋一样!
野兽把我的事,只有这件事也忘了。我一个人兴奋地不请自来,赖着不走啊。
野兽慌忙追上来
「七濑,等一下」
「不要跟着我啊!饼干也不给你!」
好害羞,想要消失。
我回到房间,倒在床上,用枕头蒙住头将耳朵遮住。
我突然发火了,野兽一定很吃惊。
可能会被野兽讨厌。
啊啊,再和野兽见面的话用什么脸色才好呢,不明白啊!
我仍旧蒙着枕头,一直阵阵作痛。
就这样,睡着了。
一醒来,窗外已是黄昏。
暂时发呆了一下,但是马上想起自己做了什么,脸颊便变得发烫。
「怎、怎怎怎怎怎么办?」
一直蹲坐在床上,畏缩着。
但是,就在房间里一直闷着也不是办法。
换好衣服,梳理好头发,小心翼翼地打开门。
于是,看到在门前放着一个粉红色的小花束。
捡了起来,看到里面放了张卡片。
『刚才我做了失礼的发言,对不起。请让我在晚饭上重新道歉』
来自野兽的……?
脸颊又发烫了,心中又疼痛起来。
不对的,明明是我。
「……等等……是我要道歉,嗯」
将粉红色的花束紧紧拿在胸前,紧张地牙齿打颤,前往大厅。
野兽先来到,已经在座位上。
我摆出一副退回花束那样可怕的脸,表情暗淡,气势上涌。
「七濑——」
不要!因为我要先道歉!
眉毛突然上挑,气势地迈出步伐的瞬间——
踩到裙子的下摆,狠狠地向前摔倒,就这样,突然倒在地上。
「哇!」
野兽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但是,为什么在我面前,突然停下脚步,快速转身背向我。
「那,那个……七濑。礼服卷起来了,那个,脚……」
注意到大腿簌簌的凉意,我也快速地,把头转向背后。
那个瞬间,响起了悲鸣声。
「讨厌~~~~!」
什么!大腿和脚都露出来了。不,岂止如此,臀部也有一半左右——
好害羞,好害羞啊,呼吸都要停了,弄直裙子的下摆,就这样咚地蹲在地上。
「诶多……虽然在这种时候,但是……和七濑在哪里见过呢……想起来了啊」
野兽仍然背向我,叽叽咕咕地说道
「那个时候,七濑在森林里被蛇咬了,无法行走呢。因为我以这样的外表,所以我想让你害怕了吗……因此,无法和七濑眼睛对视,老是看着你的脚。现在,看到七濑的脚……那个……明白了。在我的背上,沉默地紧紧地抱着我的女孩是……」
「看到我的脚——笨、笨蛋……!下流!」
「对、对不起」
「但是……那个……」
我把掉在地板上的花束捡起来,换另一只手紧紧拿着,低着头说道。
「谢谢你,帮了我。一直想致谢的。然后白天,突然对你怒吼了……诶多,对不起啊。收到这花束,我也很高兴……可是,花瓣有点凋落了。」
野兽回过头。
向着脸通红蜷缩着的我靠近,轻轻地弯下身子,说道。
「花束,再给你哦」
我腼腆地回答道。
「好开心。那个,cookie,还要吃吗?」
◇ ◇ ◇
那之后过了几天。
「野兽,白天做的三明治和果冻,吃了吗?」
「嗯。七濑的料理很好吃,喜欢啊」
我与野兽,变得能相当的融洽说话了。
但是,野兽护理蔷薇的时候,果然感受到了无法融入空气。
野兽一温柔地触碰蔷薇花瓣,胸中便痛苦起来,用那样寂寞的眼睛在蔷薇丛中一直站着,我一看到这样,难过的心情便满溢出来。
我啊……不行吗。
「呐,野兽,名字什么的有吗?到、到现在了……始终叫你野兽,很奇怪吧。」
「……名字,现在没有了」
野兽又凝视着蔷薇,目光望向远处。
果然,胸口好痛啊。
「我……叫你的名字不行吗?」
以决死的想法,询问道。
「我,叫野兽的名字……不行吗?如果,野兽痛苦的话,我会成为野兽的力量。我为野兽做些什么,不可以吗?」
想要野兽只注视我。
美羽的事,已经忘不了了。
野兽难受地歪曲着脸,看着我。
仿佛在犹豫着什么。
好几次张开嘴便闭上。
我便
「说吧,什么都可以」
这样催促道,野兽终于挤出了声音。
「我……被施加了诅咒。解开诅咒的方法,得要纯洁的少女与野兽的我结婚
但是,女孩子只是看了我的脸,都吓得逃跑了。
因为自身而来我的地方,只有你啊」
我——一动不动地,目不转睛地,听了野兽的话。
一边凝视着野兽的眼睛,目不转睛。
只为这一件事,胸口便火辣辣般迫切地想要实现愿望,一边寻找野兽的目光——眼睛越痛,越是目不转睛。
野兽从我身上移开目光的同时,抱歉难受地说道。
「拜托你这样的事情,有点不正常。但是,七濑,能和我结婚,帮我解开诅咒吗?」
直到最后,野兽都没看我的眼睛。
「……和我结婚的话,诅咒就会解开?」
野兽吃了一惊,目光看向我。
看见我在哭,更是张大眼睛。
痛苦,悲伤,却没有办法。
「我……不是因为喜欢我才求婚的吗……?明白了啊,那就这样。没什么,即使不是我,如果能解开诅咒的话,野兽找谁都可以的啊!」
野兽的脸上受到冲击。
一定是,我的语言变成了刀刃,切开了野兽的心。
但是,无法沉默不语。
说想成为力量的,是我啊。
但是,野兽还是忘不了美羽我是知道的,这种形式求婚的话不想要啊。
忍受不了看着野兽受伤的脸,我跑了出去。
飞奔进自己的房间,蹲在原地,哭泣着。
为什么,不看着我的眼睛向我求婚?
那样——那样的话就太好了。
然后,不等野兽说完,便抱着野兽,回答「好啊」。
被用那样罪恶感满满的抱歉的表情来求婚,只是个悲剧!
眼泪堵塞住喉咙,不能呼吸。
「已经,不想……在野兽的身边了。呜呜呜……想回家」
突然,包围着我的空气变化起来。宫殿变得虚无缥缈,闻到干草的香味吓得抬起头,发现那里不再是豪华的房间,而是我原来家中,小小的阁楼里。
看着窗外的景色,我变得茫然起来。
庭院中,姐姐在喂鸡。
回来……了。
想回家,因为是我的愿望?
怎么办,对野兽什么都没说就不见了什么的。
他一定会担心的。
但是,现在不想回去野兽的地方。脑海中浮现着野兽受伤的容颜,胸口都快要碎掉了。
喜欢野兽。
所以,不能在他的身边!
◇ ◇ ◇
父亲因为我突然回来吃了一惊,所以马上抱着我这让我很高兴。
「回来了啊,贝尔!」
「嘛,多么美妙的礼服!你对野兽来说很重要吧」
「野兽给我们寄来了太多钱啊。多亏了你,父亲的生意也好转了,好像要回到城市了」
「贝儿,你能待到什么时候?慢慢说不要急。」
家中充满了温暖。
就这样做着家务活,一边和父亲、哥哥姐姐生活的话,也许会忘记野兽的事。
一定,这样比较好。
因为,我没有被野兽爱上。
对野兽来说必要的,只是喜欢美羽,那群蔷薇花就够了。
没有想野兽的事情,十天过去了。
在阁楼的自己的房间内,看着夕阳染红的窗户,忽然想起了宫殿的事。
我对美羽吃醋,对野兽大发雷霆,关在房间里睡觉的时候,醒来后,已是近黄昏。
那时候,一打开房间的门,便看到可爱的粉红色的花束放在了那里——
虽然不对的是我,但野兽却很温柔。
胸口被紧紧揪着,我用断断续续的声音,小声说道。
「……野兽,怎么样了呢?」
那个时候,在窗户上,浮现出了光辉灿烂的大厅
「!」
这是,宫殿的大厅吗?
在地板上,好像有什么蹲在那里。
我惊讶得出不了声,站了起来。
野兽!
是的,没错!是野兽!
野兽按住胸口,痛苦地烦恼着!
眼看就要死了!
全身的毛发触电般地倒立着,血液像是冻住了。
跑向窗户,用双手举着。
但是,在那里只能看到夕阳西下和我家的庭院和田地。
一放下窗户,野兽便消失了。
但是,现在我看到的东西,一定是在现实中发生的!
我跑出阁楼,跑下楼梯,就这样跑向森林。
怎么办啊。
如果野兽死了,怎么办?
我和家人一起度过的时候,野兽一直是孤单一人。
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呢?
因为自己很丑,大家一看到他的脸就会害怕得嘀咕着逃跑的野兽,是多么地寂寞啊——
为什么,我从野兽身边离开了!
野兽死了,我也活不下去!
在逐渐变暗的森林中,气喘吁吁的跑着,脚擦得伤痕累累,好不容易抵达宫殿。
窗户的灯光都在消失!
庭院中盛开的蔷薇,仿佛在嘲笑着我,沙沙地摇晃着。
冷汗,在后背一直滑落。
虽然快要摔倒了,但漆黑的大厅里飞入我眼睛的,和浮现在窗户的是同一景象。
不,比那时候更暗,那个时候的野兽颤抖着,现在却蜷缩身子倒在地上不动了,完全没有动静!
恐怖如雷灌顶。
我紧抱住野兽
「野兽!坚持住!睁开眼睛!野兽!野兽!」
野兽的眼皮,只是抬高了一点点
「野兽!」
「……七濑」
用微弱的声音,呼唤着我。
「是的,是我七濑啊!突然消失了真是对不起!我哪里都不去了」
野兽好像没有听到我的话。
没有比这更虚弱的了。
只是,高兴地微笑着,小声说道。
「……最后,能相见真是太好了。七濑不在……我才注意到了。想要七濑和我结婚……不是因为想要解开诅咒……而是因为,我喜欢七濑……」
「笨、笨蛋……在说什么啊,这种时候了」
野兽用那微张的眼睛,拼命凝视着我。
温柔而虚幻的摇曳的目光中,倒映着我的身影,用嘶哑的声音告诉我。
「这个世界上比谁都爱着七濑……」
我眼泪溢出来,模糊了视线。
喉咙满溢着,高声喊道。
「我也爱你!我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爱着野兽!不要死,野兽!从现在开始,我会成为野兽的新娘!」
阴暗的房间,突然一下子明亮了,在那个时候。
从哪里烟花绽放开来,清爽的音乐流出来,像祭祀一样变得热闹起来。
野兽的身姿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未曾见过的男孩,蹲着的身子在地板上站了起来,凝视着我微笑着。
穿着野兽的衣服吗?因为衣服宽大,肩膀附近的布料滑落下来。
比野兽细长而矮小,有着白静而温柔的脸。
但是清澈的眼睛,和野兽的一模一样——
「多亏了七濑,诅咒解开了啊」
和野兽同样眼睛的男孩,凝视着我的眼睛,腼腆般地轻声细语道
「呀,是野兽吗……?」
「嗯,美羽因病去世前,给我施加了诅咒。在遇见和变成了野兽的我结婚的女孩之前,得一直以野兽的面貌生活下去。」
我担心地问道。
「还是喜欢美羽么?」
野兽的目光变得稍微伤感起来。
「是啊,爱上美羽的这份心情一定不会消失。但是现在,七濑是最爱的。这样不可以吗?」
我气势地摇了摇头。
「不。这样就好!」
野兽甜蜜地微笑了。
「我的名字,叫做心叶。从现在开始,就这样称呼吧。七濑。」
「嗯,心叶」
将重要的名字,紧紧地记在心上。
向着心叶美丽的脸颊,靠近着。
在荧光蜡烛照耀的大厅里,我们,轻轻地kiss了。
◇ ◇ ◇
「——!」
因为闹钟响了,我慌忙一跃而起。
「哈——梦吗?多么害羞的梦,我啊!」
停下闹钟的铃声,突然无力地垂下了肩膀。
但是,被井上爱的告白,直至亲吻,好像都梦见了……
脸颊,变得更红了。无意识地用手指描画了嘴唇——已经不在梦中了,我吃了一惊。
「啊——够了,我是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啊!」
抱着企鹅布娃娃,畏缩在床上挣扎着。
现实中,在一年前已经被井上甩了。
那样热烈的告白、接吻,当然也没有得到。
但是、
「七濑」
他叫出了我的名字。
二年级的白色情人节,我说在最后叫一次我的名字七濑吧,他便用痛苦的目光,亲口说出了我的名字。
一直一直,想让他叫出我的名字。
离别之际,第一次听到从井上的口中流露出我的名字,果然胸口像被揪着般感到哀伤,但也高兴。
啊,喜欢上井上,这段日子并不是没有收获。
尽管,只是那么一段时间成为了井上的女朋友,但也有很多美好的回忆。
和井上约会,放学后一起回家……
在这个房间,和井上两个人听了迪士尼的『美女与野兽』CD。
回想那个时候的事情,心里便热乎乎地感到温暖。
企鹅布娃娃的胸口上,从井上那得到的校徽,现在也在闪闪发光。
今天是高中的毕业典礼。
虽然离别总是寂寞,但一定会有什么在改变。
从今天开始,又将踏出新的一步。
「但是,再让我稍稍地喜欢他吧」
再一次抱紧企鹅布娃娃,小声说道,微微地笑了后,起床做好去学校的准备。
(完)
参考 美女与野兽
短篇 DVD短篇 人鱼公主喜爱甜蜜罗曼史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no2body
图源:no2body
这是为我展现未来的,健谈的人鱼的故事——
「Marie de France的短篇故事诗,就像在带有酸味的黑麦面包上,涂满黑加仑、无花果和醋栗蜜饯后吃下这种感觉啊!」
在城堡的中庭,远子今天也在热情的评论。
白色的椅子上,没规矩的把脚放在上面坐着,一边用纤细的指尖陶醉地翻开膝盖上的书页。
白色绸缎礼服卷起的裙摆下,没穿鞋袜,像小孩子一样露出小小的脚。长长的两根三股辫在清爽的风中摇曳。
「Marie,是十二世纪后期活跃的法国出生的女作家哦!将Brittany流传的歌谣用法语韵文改写,发表了哦!当时,很多领主、骑士和贵妇人,都喜欢Marie的恋爱故事,朗读了呢!」
城堡建在大海附近,所以竖起耳朵便听到潮水的声音。
其中重叠着远子的声音。
「这本书,收录了很多Marie写的故事哦。
领主的女儿爱上了骑上,被作为领主的父亲反对,然后把信托付给天鹅而多次秘密幽会的『Milun』,就像是无花果蜜饯的味道哦。成熟的甜味,香味很少,不过,种子的口感就像是弄碎塑料气泡一样,非常棒哦。
以Tristan和Iseut的传说为蓝本的『Chevrefoil』,是酸酸的大黄(一种中药)酱的味道呢。虽然故事很短暂,但是让人印象深刻,陶醉在悲伤的甜蜜里啊!
当然也不能忘记『Guigemar』啊。不知道爱的受伤的骑士,与幽禁在城堡的人妻相遇,坠入命运的恋情哦!两个人的心渐渐靠近的样子,就像是有一点酒味的黑醋栗果酱一样甜蜜、官能、心跳不已哦!」
面对眼睛闪闪发光,指手画脚地说着的远子,路过的女官们眯起眼睛凝视着。
「嘛,王子大人在海上捡到的女孩呢。多么可爱啊。」
「的确。虽然说不出话,但那么拼命地向王子大人传达心情。真坚强呢。」
「如果,能说话的话,声音一定很好听吧。脸蛋也那么可爱,很有气质。」
女官们这样窃窃私语地离开。
在远子对面的座位上,被迫写东西的我,紧握羽毛笔,对此感到无力。
听说远子说不出话?
虽然说不出话,但拼命地传达心情很坚强?
从刚才开始,不是她一个人在blabla地说话吗?
大概,在其他人看来,远子只是嘴巴一张一合而已。
远子始终像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一样说话没有尽头,女官们完~~~全没有听到。
「但是,为什么只有我,听到你的声音呢?」
面对不愉快地嘟哝着的我,远子摇着长长的辫子,满不在乎地说道。
「这是因为你喝下了我的鳞片哦,心叶」
希望对一国的王子不要称呼心叶啊。
但是,无论怎么恳求,远子都是用清澈明亮的声音,『心叶』啦『你』啦来称呼我。
嘛,但是比称呼王子强。
远子从一开始就对我不带有敬意什么的
「在暴风雨的海上,让从船上掉下来后溺水的心叶喝下鳞片给予你帮助的,是人鱼公主文学少女的我哦」
她将扁平的胸部挺起,嗯哼地断言道。
她的胸口上,淡淡的紫罗兰色的鳞片吊坠项链,闪闪发亮。
嗯……人鱼啊,印象中胸部更大。然而,和人类一样有个体差异吗?
「什、什么哦,对我胸部什么的,残念的看着。下流哇,心叶。对待救命恩人,不能用那样的目光去看哦」
远子红着脸,抗议道。
然后,心荡神驰地微笑着,倾着头,好像偷看我的脸一样,「为救命恩人,快快的写甜点,写甜点~」
摇着椅子,死乞白赖地要求道。
我头痛起来。
远子说的事情是,一个月前,我在船上的party最high时被暴风雨卷入从船上掉下,差点丧命。
就这样逐渐沉到海底,啊啊,就这样死掉吗……
但是,即使活下去,我也不会成为优秀的国王,那样也好吗……为什么,想开的话,身体就会突然变得温暖了。
在海中,有谁把我紧紧抱住了。
柔软的手,宝贝似的将我的背部和头部拉到身 |
边,在臂弯中守护着。
然后,纤细的手指触碰我的嘴唇,轻轻地送入了一个小小的滑溜溜的东西。
什么啊,这个。
甜甜的。
是堇花的香味。
转眼间就在舌头上溶化,消失不见。
紧接着,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生变化。
呼吸突然变得轻松了。
就好像在地上一样,可以轻松地呼吸。
我惊讶地睁开了眼睛。
在电闪雷鸣苍白透明的海中,飘荡着黑色头发的漂亮女孩,温柔地微笑了。
黑色的眼睛闪闪发光,嘴唇是像珊瑚一样的粉红色。
修长白皙的手腕,纤纤脖颈,扁平的胸脯上包裹着薄薄的布料,在背后绑着蝴蝶结。腰部的线条,也非常纤细——
但是,在那下面,不是和人类一样的两只脚,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青色或紫色的鳞片,像海上漂浮的星星一样放出温柔的光芒。
身体最下面的部分是透明的鱼鳍,艳丽缓慢地摇动着。
那个样子,仿佛是吸引灵魂般的幻想——
什么啊,这个孩子?
不是人类?是人鱼!?
或许,我是在做梦吧?
只有在故事中听到过的幻想生物出现在眼前,就这样抱着一个劲困惑的我,人鱼游了出去。
就这样,送我到了城堡附近的海边。
「我的名字是远子哦。你的故事,很棒啊。非常美味。而且引人入胜呢。我一定会去见你的啊」
暴风雨停了,在温和的月光下,微笑着那样告诉我,单方面的拉钩,然后消失在海中。
我模糊在梦与现实的边缘,就这样倒在沙滩上,失去了意识
来搜寻我的家臣们,认为这是奇迹而高兴。
那是梦还是现实,我还是不明白。我开始认为一定是被推上了偶然的大浪,抛向海边了吧。
然而几天后,早上去海滩上散步时,
「嗯哼,我来了啊,心叶。」
修长的两条腿,衣冠不整地侧着身子坐着,将长长的黑发松开来遮住甚至连一块布条都没有隆起的扁平的胸部——人鱼远子,害羞般地微笑了。
「!」
远子主张「我是心叶的恩人哦」,有缝就钻,意志坚定地住在了城堡里。
父亲和母亲,确信我捡了一个哑巴的没有亲人的姑娘来照顾她
远子非常地老实温和(黑人问号),看上去优雅可爱,所以父亲他们似乎都很喜欢她。城堡的人们看远子的目光也很温柔。
但是,在我的面前,远子抓住其他人听不到她说话这个弱点,口无遮拦。
好不容易回到了城堡,
「撒,约定哦!请为我写感谢的恋爱故事」
她眼睛闪闪发光身体渐渐前倾的时候
我「诶?」地反问道
「你看,开party的时候,不是在船上抛撒下去了吗」
听到这句话,我吓了一跳。
怎、怎么会!知道我扔进了大海的,那个羞耻的小说——
「爱上村长女儿的研磨男孩……很朴素,就像是暖暖松软的白面包一样的味道啊~在风车前,彼此互相意识和谈话的场面非常浪漫——就像是柠檬汁和蜂蜜在面包上像要滴落一样悬挂着,然后用手指轻轻一抹含进嘴里一样,酸酸甜甜的,感到幸福」
我慌忙地停止了远子陶醉地讲述。
「呜哇啊啊啊啊啊,不要!那是我迷茫时写的,但是处理很困难,所以悄悄地扔进大海,所谓的黑历史——」
远子对于我的话什么的,完全不听。
「我想再一次吃下心叶的故事,就恳求了海之魔女,让我的尾巴变成了人类的脚哦。她是露出狂、变态、利用他人弱点、马上要求代价的极恶的魔女。然而,多亏如此,才能和心叶这里见面啊。」
「……代价是,那个声音?好像其他人听不见,但是」
「嗯嗯,是的!但是,心叶听得见的话,没有问题哦。还有是……」
远子突然中断谈话,用手摸一下自己的脚。一瞬间,浮现出严厉的表情,然而,马上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抬起脸,爽朗地笑了。
「唔唔,代价只有那个!因此,和心叶再会了,憧憬的地上生活实现了,对于那个腹黑魔女来说,是大service哦!撒,心叶。接下来只要给我实现约定就好哦!」
「诶诶诶诶诶诶」
「难道,拒绝救命恩人的要求什么的,不是吧?没有idea的话,我来出题哦。那么呢,"运货马车""螺""可爱的人鱼"什么的怎么样?」
就这样,每天三点的点心时间,都被远子死乞百赖地要求写她喜欢的甜蜜的故事。
令人吃惊的是,远子把它吃下去了。
「啊~,『Guigemar』好好吃——」
从刚才开始,远子就把Marie de France的故事集放入口中,咯吱咯吱地吃着。
用修长的指尖小小地撕破书页一端,把它放入口中,高兴地咀嚼,点点头地把它吞下去,「好~吃」「美味~」地露出笑脸。
胸前闪闪发亮的紫罗兰色的项链,是远子将一片鱼鳞紧握在手里,制作出来的东西。
「……妖怪」
依旧动着大大的羽毛笔,刚喃喃自语时
「不对,我不是妖怪!」
远子便鼓起脸颊反驳道
「但是,我认为人鱼是妖怪」
「唔……但,但是现在我不是人鱼啊。我,是爱着这个世界上所有故事爱到把它们吃下去的,非常普通的"文学少女"哦」
「……吃纸的女生,我想一点都不普通」
「心叶真的心地好坏呢」
远子又bu地鼓起脸颊,然而,刚交给她写好的故事,她便突然快活起来,微笑了。
「谢谢你!我开~动了!」
立起膝盖,依旧是那样没礼貌的坐姿,用陶醉的目光读着文字,宝贝般地从一端细细撕碎,送入口中。
「呼呼,题目是"断崖""水母""假面舞会"呢。嘛,关在断崖之塔的公主,骑士去救她呢。像『Guigemar』一样,很棒啊」
一开始,高兴地咯吱咯吱吃着,但后来脸色逐渐发青。
「诶,哎呀,骑士被诅咒,变成了水母啊。水母不断地分裂。公主拿出长枪,开始狩猎水母啊。等等,公主不是被关起来了吗?只是在塔里享受度假的乐趣?
诶诶,公主大人,是狩猎水母的达人吗!?假面舞会是去哪里哦哦哦哦!像白葡萄酒的慕斯一样的浪漫的故事,变成了像在甜甜的炖水母上,撒上盐和胡椒一样的味道啊!啊啊啊啊啊,在假面舞会的桌子上,摆满了水母的西式全餐呜呜呜呜。不要吃诶诶诶!那是,骑士大人哦~~~~!」
把最后的纸片吞下,远子筋疲力竭地靠在了椅背上。
「呜呜,太过分……太过分啊……心叶。每天每天,净是让我吃奇奇怪怪的故事。为什么,不给我写在海上时那样甜蜜的恋爱故事啊~~~~。明明那个故事真的很棒」
面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发着牢骚的远子,我阴沉着脸嘟囔道
「我说过,那是迷茫时写的……那只是,逃避现实罢了」
远子担心似的抬头看着我。
面对那透明的目光,我的心刺痛着,移开了目光。
「……我将要继承父亲的王位成为这个国家的国王。不可能啰哩啰唆地写故事什么的了。必须看清现实啊。」
明明我只说了正确的事实,但若是说出口的话,呼吸就变得困难。
「所、所以……故事什么的我已经不写了啊。那样的东西,不能填满国民的肚子呢。
你也放弃,最好赶快回到大海啊。」
感觉到远子的视线在脸颊附近,如坐针毡,我就这样将远子留下回到自己的房间。
是的,故事什么的不可以写。
◇ ◇ ◇
第二天。
和远子见面很尴尬,于是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然后,远子打开门,跳了进来。
「心叶!海边有祭典!走吧!」
昨天的事情什么的好像忘记了一样,眼睛闪闪发光抓住我的胳膊。
「等——等等,我的学习——」
「学习,在祭典结束了之后再做也可以吧?呐,拜托了,带上我。我还没参加过人类的祭典呢。」
以人鱼的姿态,参加不了人类的祭典吧
牵着喧闹的远子的手,我不情愿地离开了房间。
海岸上像山一样堆满了木柴,村民们戴着花朵编织的帽子,或是逛逛摊子,或是套圈,很欢乐。
姑且是微服私访,因此叮嘱不要太显眼,然而远子嘴巴却没停过。
「心叶,那些木柴干什么的?」
「傍晚的时候,就会燃烧哦」
「嘛!好期待呐!心叶,在那边,熊在小提琴伴奏下跳着舞啊!去看看吧!」
「那只熊,里面有人的——远子,等等」
「呀」
远子摔倒了
「你看,突然跑起来就摔倒了吧」
在城堡里远子也经常摔倒。果然用人类的脚,还是不习惯吧。一边用手掌抚摸着脚,一边皱着眉头。
「扭到了?」
「没有,一点~事都没有」
远子软弱无力地笑了。
然后摇着三股辫轻快地站起来,握起我的手。
「呐,走吧!」
啊啊,够了。为什么那样我行我素。
这之后,害得我在人群中被拉着到处走。
远子看见了什么,很珍贵的东西吧。一直高兴地喧闹着。
说自己也想要花冠,让我编织了。然后戴上花冠,让裙摆翩翩起舞,咕噜咕噜地转着。
然后,她将我编织的花冠戴在我头上,「嗯,很适合你啊」满意地笑了。
刚到傍晚,木柴上就点起了火。
火烧得很旺,金色的火花洒遍夜幕降临的天空。
在四周,大家围成圈来跳舞。
「我们也参加吧」
「我、我只能,跳华尔兹哦。」
「没问题哦,总有办法啊!对于我来说,今天是第一次,用脚后跟咕噜咕噜的旋转哦」
「但我是微服私访——!」
「又不是戴着金色的王冠。带着花冠,谁也不会注意到心叶是王子大人什么的啊」
被远子牵着手,加入跳舞的圆圈。
在快活的音乐下,学着别人动作来舞动四肢。
大家没有那么多顾虑,随心所欲地跳着舞,所以我没让人讨厌而格外显眼,我对此放心了。
远子也充满活力地笑着。
小小的脚跳跃似的舞动着,无论如何也不会认为她是初学者,轻松地跳着舞。
脚抬得非常高,每次都扬起裙子,好像连大腿都能看见,让人担心。
熊熊燃烧的火焰,照亮着远子的脸。
长长的三股辫,配合着远子的舞步,一蹦一蹦地,白皙的额头上,刘海哗啦啦地摇曳着,在胸前,紫罗兰色的鳞片闪闪发光。
凝视着我的眼睛,像星星一样。
嘴唇,像花瓣一样甜蜜地绽开着。
在金色温暖的光芒中浮现的身姿,无论哪里都是那么窈窕。
紧握着我的手的,是温柔的手。
啊啊,远子的手,是那么小啊。
注意到那些事,我的心变得怦怦直跳
痛痛快快地跳舞后,远子说累得动不了了,让我送她到对面的海滩。
「呐,像新娘一样,将我公主抱送我过去。那是我的憧憬啊」
「为什么我要——」
「救命恩人的愿望哦」
又是那样
然而,远子在篝火前,筋疲力竭地蹲下,撒着娇,我没有办法,抱起了远子
「哇」
远子一声欢呼,然后抱紧了我的脖子。
「等——等等,很重啊」
「啊啦,我很轻的哦。心叶锻炼不够哦。你看,稳稳地」
没有扔下一边自说自话,一边哧哧偷笑的远子,我汗流浃背地走着,总算到了没有人烟的海滩。
远子摇摇晃晃地将双脚落在海滩上
「谢谢你,心叶」
说完,抱着膝盖,脸贴在上面,莞尔一笑。
「非常开心呐。我们俩尽情地跳舞了呢」
头顶上,满天都是闪烁着的小星星。
「哈,哈……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舞会哦」
「但是,能跳起舞来吧?」
「嗯,总有办法呢」
刚这么回答,远子便用温柔的目光看着我。
「心叶的国家非常好呢。来祭典的人们,大家都很开心,很幸福啊」
「……」
突然气氛变得沉重起来,我抱着膝盖沉默了
「心叶,你怎么了?」
「……没什么哦」
「但是,你看起来一脸悲伤啊」
「……你多虑了啊」
我嘟囔着,心情逐渐消沉下去。
混在人群中,跳着笨拙的舞步时,非常的自由快乐……
现在,仿佛肩膀上放着铁块似的感到沉重而痛苦。
我低下头,远子似乎为此担心,便轻轻地询问道
「……心叶,或许,你不想成为国王?」
我吓了一跳,向远子看去。
远子用仿佛知晓一切的澄澈的目光,哀伤的注视着我。
「为什么,你知道了……」
明明对谁也没有说,隐藏起来了。
没错,我不想成为国王。
远子用越发哀伤的目光看着我。
「说继承父亲王位的时候,心叶非常痛苦的样子啊。而且,因为心叶在海上抛撒的故事,不是以城堡而是以小小的村子为舞台……你是真的想过那样的生活吧」
我害羞地仿佛脸颊在灼烧一样。胸口也阵阵作痛。
那么,我的心情写在脸上了吧。
而且,在那个故事中写的东西,确实是我的愿望。
在小小的村子,只是做一个粉磨工,悠闲自在的生活。
「……我根本就不是当国王的料」
刚注意到,我已经向远子倾诉烦恼了。
反正,除我以外的人都听不见远子的声音。所以不必担心泄露出去。
而且,那个故事她看过了吧。感觉没法向她隐瞒。
因为那个故事,是我自己的故事。
「作为国王的话,我没有让大家幸福的信心。如今国家和平,也许谁成为国王也一样……那么,我不做国王不是挺好的吗……我只是碰巧生作国王的儿子……作为国王的能力并不优秀,也完全没有干劲……即使如此,这样的我成为国王也好吗……
每天一想到那样的事情,就不能呼吸了。
因此,为了散心,开始了写故事。」
「把故事丢在海上时,已经决定不写故事了?」
「嗯,但是我没有想到被你捡起来吃呢……写故事的时候,在故事中仿佛作为另一个人生活着,所以很开心……但是,毕竟那是虚构,所以我只是想逃避罢了。
那个party,是祝贺我十六岁了。在这个国家,十六岁就已经成人了。
也和邻国的公主订婚了。
所以,必须不再那样的逃避了……因此,从船上把至今写的东西,全部抛撒了啊」
明明那一天,甲板上举行热闹的party,天空中放有焰火,很明亮。但是,我所在之处,很暗,很寂寞。
一边听着身后大家欢快的笑声,我一张一张地,把纸扔掉了。
仿佛将自己的心剔落、扔掉一样,感到火辣辣般的难受和悲痛。
心不在焉地眺望着纸张逐渐沉没在夜晚荡漾的波浪之间。
突然,远子说道。
「你能让人幸福啊。」
那是充满了确信的强烈的声音。
远子握着我的手,用拼死的表情说道。
「真的啊。因为,吃下你写的故事时,我的心变得暖和,感到很非常幸福。
让别人幸福的力量,就是你写的故事哦。
所以"文学少女"的我断言,不会错的啊。
你成为国王的话,不能让大家幸福。但是,作为作家的你,让我感到幸福了哦。」
远子的手握着我的手,暖暖的,只是有点颤抖。
但是,她凝视着我的目光没有动摇,眉毛略微下弯,拼命地诉说着。
向我传达了重要的事情。
「虽然人的生命比人鱼的短暂,但人有不死的灵魂。你写的故事也一样。
像荷马、莎士比亚、Marie de France的一样,一直流传下去,让人们读后心情激动的故事,你的话一定能写出来。」
「……办不到啊」
我声音无力地嘟哝了。
远子的目光,哀伤地摇曳着。
「我不是那样的文豪。只能成为国王装个样子,不给大家添麻烦,做个温顺的人,所以……」
「不对……不对啊,心叶」
远子一脸痛苦地重复道。
她的脸上仿佛映衬着我的脸,无法正面去看。
「你明白什么?明明见面只有一个月」
一说出像是甩开她的话,远子便吓了一跳,哀伤地沉默了。
风不知不觉变得非常寒冷,祭典的喧嚣,即使很远也听得见。
「快要回去了」
「……」
骑马回城之际,远子不时看看自己的脚,却一直闭口不言。
◇ ◇ ◇
三天后——邻国公主出嫁的日程,正式决定了。
我把那件事亲口告诉了远子。
在自己丈夫旁边,出现身份不明的姑娘的话,公主会不高兴吧,怀疑我的爱人是远子吧。
那是不好的,为了两国的和平,不能再把远子留在城堡里。
如果回去大海就最好,但是如果还想留在地上,就要介绍能照顾她的人,还要维持刚好够生活的物品和金钱。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希望你允许我做一点点事。还有,从书库带走喜欢的书也可以哦」
为了不让自己的心情表现出来,淡淡地告知道。
远子没有像往常一样鼓起脸颊。
只是,握住那个鳞片项链,寂寞地微笑着
「是的,新娘来的话,我就不能再让心叶写点心呢」
用明亮的声音勉强似的说道
「我回去大海了哦」
「嗯……我想那样很不错」
「明天早上出发可以吗?在那之前我先选本书哦」
「公主来之前离开的话,什么时候都没关系」
「谢谢你」
凝视着我的眼睛看上去很悲伤,但是语调还是很明亮。
那天晚上,怎么也睡不着。
明天,远子真的就回去大海了吗?
远子一不在我的身边,我就变得不能平静。
胸口深处乱哄哄的,呼吸变得痛苦。
——你能让别人幸福啊。
——真的啊。因为,吃了你写的故事后,我的心变得暖和,感到非常幸福。
——作为作家的你,让我感到幸福了哦。
为什么,为什么说出那样的话。
用那样痛苦的,拼命的目光注视我的眼睛,骚乱了我的心房。
明明我只能成为国王。
那个人鱼,为什么会让我如此难过呢?
——我的名字是远子哦。你的故事,很棒啊。非常美味。而且引人入胜呢。我一定会去见你的啊
谁也不知道我写的故事。
明明打算在十六岁生日的晚上悄悄地把它丢弃了。
脑海中净是浮现出远子的脸。
像白色的花朵一样,微笑的远子。
握住我的手,她温柔的手。
远子回到大海的话,一定全部恢复原样。
远子也好,故事也好,都会忘记。
和邻国的公主结婚,继承父亲的王位——然后将来的事,大臣们会很好的为我解决。
只要我,不说任性的话,这样的话——
紧紧地闭上双眼,胸口感到压碎般的疼痛,忍受下去吧。
总觉得有人看着自己。
抬起沉重的眼皮的瞬间,吓了一跳。
远子站在床边很近的位置,用阴暗的表情俯视着我。
不仅仅是那样!
两手紧握着透明的短剑,刀锋向着我的心脏正上方!
「什、什……!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面对仍旧仰面朝上,身体僵硬,用像是打嗝的声音询问的我,远子用认真的表情回答道。
「……我的脚,已经变成了人类的脚。这样下去的话,就不能回到海里了……」
「说、说的是……但是,你看……和海之魔女,再商量的话……」
「嗯嗯……这样一来,我被交付了这把短剑哦。用这个,刺入心叶的心脏,双脚用那里冒出来的血液来沐浴的话,我就能变回人鱼」
听了她用冷静的声音嘟囔的内容,我的心脏蜷缩起来。
「所……所、所以,你来杀我吗?」
「嗯嗯」
远子点了点头。
那么简单的回答,刚希望她否定,心情便变得绝望。
「但是,放弃吧」
「嗯」
远子把短剑,砰地放在床上,晴朗地笑了。
我跳了起来。
「为什么」
远子的眼睛甜蜜地闪烁着。
「因为,和心叶再次见面,一起生活,甚至参加祭典,为我编织花冠,非常快乐。所以说,够了。」
「但、但是,没有我心脏的血,你回不去大海吧?啊咧?」
觉察到违和感,我使劲地揉了揉眼睛。
远子的身体沐浴在窗外洒下的月光中,逐渐地变得稀薄。
|
小小的脸,长长的三股辫,头,苗条的腰,手以及脚的轮廓,朦胧地发着光,细小的泡泡从中冒出,发出青白的光辉,轻飘飘地飞到天花板上。
「纳尼?你的身体,很奇怪啊」
无论怎样揉眼睛,泡泡和光都没有消失。
远子的身体也逐渐变得透明。
远子仍然浮现着微笑,用明朗的声音说道。
「啊啊,已经到时间了呢。虽然我认为还能稍微维持住,但是快了啊」
「怎么回事?」
「对不起,让你吃惊了。但是,人鱼,最后都是这样的。变成大海的泡泡,在空气中逐渐溶化」
「最后,为什么那么突然!而且远子不再是人鱼了吧?为什么变成大海的泡泡什么的——」
我仿佛呼吸都停止了感到着急。
为什么,远子是笑着的!
「我的外表变成了人类,但是没有灵魂,所以一定要让人类为我分出灵魂啊。做不到的话,人鱼便会迎来死亡,魔女给我的忠告,一不小心就忘了啊。因为和心叶在一起,非常开心……」
远子爽快地断言道。
凝视着我的目光温柔而澄澈,她的身体,连后面的墙壁都能见到的那般通透,胸口正中央的紫罗兰色鳞片发着光。
房间中充满了泡泡,还在不断地增加着。窗户开了,泡泡像光粒一样向外流出。
「那么,把我的灵魂分给你啊!只要喜欢的话把它撕碎也好!」
远子打心底地笑着。
「谢谢你!但是,和书页不同,所以不能那么简单的撕碎啊」
「那么,该怎么办才好!怎样做,你才不必消失!」
对快要哭出来似的我的提问,远子没有回答。
只是,温柔地眯起眼睛,轻轻地抚摸我的脸颊。
软软的,像水一样的触感。
「果然,人鱼变成人类,有点勉强呢。脚也是,每次走路,像踩着尖刀一样,很痛啊」
把那样的事情,愉快地表露出来,
远子,经常摔倒的原因是——愁眉蹙额,一直摸着脚的原因是——看书的时候,不把脚放在地上,保护般地放在椅子上的原因是——一定是那个原因了。
那天祭典,让我背她到海滩,她的脚真的到了极限,走不动吗?!
远子所感受到的痛楚,贯穿了我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注意到!
远子的笑容里,忍受痛苦的事情也没有注意到。远子冒着如此那般的危险,来与我相见的事情也没有注意到——
本来打算杀死我什么的,远子没有去做。
因为,在这样的地方用我的心脏的血来沐浴变回人鱼后,难道能挣扎着走回大海?
「远子……!不要走!留在我的身边!」
触碰我的手的远子的手,变成泡泡逐渐在消失。
远子像是鼓励我一样温柔的微笑着。
「呐,心叶不要把故事扔掉啊。
我已经不能再给你捡起来了。
我消失后,心叶把你认为最想写的故事写出来吧。
不是为我,而是为你自己。
然后呢……不要把它作为一个人的东西,也让大家读读」
——你能让别人幸福啊。
远子给我的话。
我真正的愿望。
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那个暴风雨的夜晚,远子给我捡起来了,我真正的心情——
远子的声音堵塞在喉咙里,用皱巴巴的脸,只是点点头地看着我,也只有一瞬间变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远子的身影,已经像蜉蝣一样朦胧不清。房间里飞舞着的发光的泡泡,渐渐地流出窗外。
远子,灿烂地笑了。
「和心叶在一起,真的很高兴啊!非常喜欢哦!心叶!」
变成泡泡逐渐在消失的远子的嘴唇,重叠上我的嘴唇。
像是在海中喝下远子鳞片的时候甘甜的味道,接下来的瞬间,远子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无数的泡泡,闪耀着青白的光,不断地飞向窗外。
在月亮和星星照耀下,一瞬间,虚幻的闪耀后,就这样逐渐消融在黑暗中。
落在我手上的紫罗兰色的吊坠项链,也只剩下链子,鳞片吊坠部分裂开了。链子一溜烟地落在脚边。
远子!
远子!
紧握着空荡荡的双手,颤抖着,呼喊了多少遍。
终于注意到要说的话语。最后无法传达的话语。
「我也爱你啊!」
◇ ◇ ◇
从那起,六年的岁月流逝了。
我没有和邻国的公主结婚,也没有成为国王。
将皇太子的位置让给堂兄弟,离开城堡,如今在海边的街上写小说来维持生计
其间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给很多人添了麻烦,好几次都气馁了。
但是,每次在脑海里浮现的都是,远子的微笑和向我诉说的明亮的声音。
——心叶把你认为最想写的故事写出来吧。
——不是为我,而是为你自己。
——然后呢……不要把它作为一个人的东西,也让大家读读
在那天交换的约定的支持下,我继续写着故事。
虽然作为国王,我不能让大家幸福,但是作为作家,希望有谁读了我的故事后感到幸福。
在执笔的间歇,在海边抱膝眺望大海的时候,一个小女孩跑了过来。
「叔叔!再聊聊天!!」
最近,关系变好了的三股辫小女孩,每天都来缠磨着我讲故事。
「嗯,好啊」
刚点点头,她便热情地笑逐颜开,在我旁边拘谨的抱着膝盖。
那个样子,让我想起远子,心情感到温暖之际——
「啊」
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从小女孩的洋服下滑落。
「链子断了。可能是因为刚才跑过来吧」
小女孩在沙滩上拈起的是,淡淡的紫罗兰色的,像是鳞片一样的东西
看到这个,我吃了一惊。
「那个石头,谁给你的?」
小女孩用澄澈溜圆的眼睛仰望我,回答道。
「我出生的时候,就握在手掌中了哦。所以妈妈为了让我总是带在身上,为我做成了项链。啊咧,为什么哭呢?叔叔?」
小女孩担心地问道。那张脸,和远子的脸重叠起来。
啊啊,你得到了不死的灵魂吧,远子。
思念上涌,心已满溢,喉咙颤抖。
「没关系,没什么哦」
面对沉默着的三股辫的小女孩,我微笑道。
「是呢,今天给你讲人鱼的故事吧。人鱼虽然没有像人类一样拥有永恒的灵魂,但是,如果人鱼打心底喜欢的人,也同样喜欢人鱼,把真心和爱情全部献给人鱼的话,人鱼就能从那个人身上分得灵魂,成为人类哦——」
◇ ◇ ◇
「——哇……这太羞耻了……」
我放下笔,脸红了。
简直就像喝醉酒任凭气势胡乱写的内容,手里仍然拿着原稿用纸,呻吟道。
像记录idea的便条一样细细撕碎的文章,成堆摆满在那里。
原稿完成后的通宵。
因为越过睡意,变得兴奋,而随心所欲的妄想,但是,早上就吃这种东西的话,就会像喝醉酒后一样难受吧。
悄悄地往后回头,便看到她把脸颊靠在桌子上,咕——咕——地打着呼噜。
在我为她披着的淡蓝色的毛毯上,笔直的黑发哗啦啦的垂下。
听说她最近在校对完毕之前,一直都要坐末班或者始发电车回家。
明明负责的作家不是我一个人,却说在我的原稿结束之前和我交往,然后还从客厅拉了张桌子,在后面做自己的工作。
现在吻她也一定不会察觉到吧。睡得那么香甜。
将散落的长长黑发,试着用手指捋起来。
对这哗啦啦温柔的触感,自然地流露出笑脸。
「太好了……你没有变成大海的泡泡消失不见」
多少次,多少次用手指捋起她的头发。
闻着甜美的香气,胸口心跳不已。
最初,我们相遇。
然后花了很长时间再会,我一边深深的感谢这个过程,一边一直凝视着她的睡脸。
把那个故事写完让她吃下的话,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我高兴地想象着。
(完)
短篇 雀宫快斗的追忆~那处充满光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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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源: no3body
翻译: 叉叉
润色: 杉木
校对: 叉叉
“我以前喜欢的那个人,马上就要结婚了。”
平时总是有如太阳般精神满满的她,正带着寂寞的笑容低语道。
日坂小姐不仅是向当时还是小学生而且身体羸弱的我指明了作家这条道路的恩人,同时也是我的初恋之人。
在回忆的图书馆里,与担任管理员的少女进行命运般再会的我已然成为了潇洒帅气的高中生畅销书作家,而这样的我今天也开心地来到了图书馆。
但是,我见到的却是手捧着契科夫的《樱桃园》,一个人孤零零地看着书的她。
“日坂小姐,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本来因为担心而稍加询问,却听到了前面那冲击一般的事实。
或许,日坂小姐还是觉得自己的语调和平时一样的明快开朗吧。
“诶嘿嘿,从那个人那里失恋什么的,都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但是现在的话多少还是会觉得有点寂寞啊。”
而我对着说完这句话的日坂小姐,激动地靠上前去说道。
“我懂的!我之前也是,被喜欢的人当面展示了订婚钻戒后还听她说出‘秋天就要结婚了’的发言,打击之下我无视了截稿日一个人跑去疗伤旅行,在那里看了《伊豆的舞娘》的重播,然后稀里哗啦的大哭了一场。”
“诶!快斗君喜欢的那个人,比快斗君要年长很多吧?是呢,快斗君也已经工作了,表现还很成熟,这个确实是很打击人呢。我以前也有过被初恋的人拒绝了十几回后,因为伤心过度,把施笃姆的《茵梦湖》给撕成纸片吃了下去,然后把肚子给吃坏了之类的,我很清~~~楚哟!嗯嗯,但是从我失恋开始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快斗君却刚刚才失恋,一定会比我更加难受吧。虽然咕了截稿日确实不太好,但你一定是有这么伤心的吧。”
诶?施笃姆的《茵梦湖》是……书?把书撕了还吃掉?!
还有什么失恋几十次,都是和同一个人?
想要吐槽的地方虽然很多,但是日坂小姐却突然用力地抓住了我的手,
“没关系的!快斗君,你又帅气,又能写出很不错的书,加油工作吧,你的下一次恋情绝对会是happy end的!”
像这样鼓励着我。
“n,那,日坂小姐,还请和我jiao……”
“嗯,如果我可以的话,随时都能和你一起出去散心哦!”
啧,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对于日坂小姐来说,我依旧还是当年的那个爱哭鬼小学生吧。言谈举止的表现完全就是“大姐姐”的模样。
啊啊…那个对我开心的展示着订婚戒指,津津乐道地说着自己爱情故事的远子小姐,也是这种感觉吧。
果然日坂小姐和远子小姐,真的很像啊。
就在心里流转着复杂的思绪时,日坂小姐已经将我的手放下,用非常晴朗的表情看着《樱桃园》然后说道。
“这本书哟,是在我初恋的前辈毕业之前的时候,读过了无数次的。是一个与充满重要回忆的地方之间告别的故事,哪怕是现在再重温一遍,也仍然能感受这令心中一紧的寂寞感…但是却不可思议地充满了面向未来的感觉。”
日坂小姐的嘴唇轻启。
那是使得本因个子矮小而受人欺负的我,能够一直鼓起勇气的,晴朗的笑脸。
“曾经,我最喜欢也是最重要的‘樱桃园’,现在还好好的留在我的心里,仿佛那太阳散落的碎片一般,温柔而明亮地闪耀着。遇见了如此美丽的场所,得到了如此幸福的记忆,真是太好了!”
而我也翻开了心中过往的一页,再一次地回想起来。
在那小小的图书馆的一角,和最喜欢的管理员姐姐一起,讨论着各种书的话题。
——快斗君,真的很厉害呢!等你长大了,说不定会成为作家呢。
面对着那耀眼的笑容和温柔的话语,我开心得连呼吸都仿佛要忘记了。
当我那时听到远子小姐说“快斗君是我重要的作家。”的时候,我是如此的开心,如此的骄傲。
那闪耀着光辉,无可替代的重要的场所。在我的心中也有那么一座“樱桃园”,而它则激荡着我的心灵……
这个周末,为了新系列的取材,准备会和远子小姐去坐小火车。现在正是欣赏红叶的时候,虽然稍微有一种像是在约会的感觉,但恐怕又会被远子小姐塞狗粮也说不定。
算了,这样也蛮不错的嘛。
我做出帅气的畅销书作家般,充满余裕的表情。
没错,我也不能输,一定要好好地夸耀下我和我初恋大姐姐之间发生的事情才行。
想着这些东西,我的心不禁也有些期待了起来。
短篇 我与“文学少女”妻子的餐桌二三事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samele
带着好似晨光中散发香气的紫罗兰那样的笑容,「我发誓」,她这样回应到。
「那么,誓言的吻」
在大家的调笑声和祝福的掌声中,身为「文学少女」的前辈、编辑兼恋人的她,成了井上远子,成了我的妻子。
【我们的餐桌其一】
「心叶君,今天做了鲅鱼和山椒做的味增汤,还有蛤蜊和油菜花做的茶碗蒸。汤试着做了蕨菜的。用的就好像是充满着描写四季之歌和爱情之歌的《古今和歌集》那样,优雅而纤细的春之歌一般的春季食材哦」
请用餐吧。
在漂亮摆放着的晚饭对面,有一双清澈的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我。校对工作完成之后的远子为了挽回之前偷懒不做家务的份,鼓起劲地开始做菜。
远子小姐本身是靠吃书页和纸上写的文字而生存的妖怪——不,是有点奇怪体质的人。平时我们吃的料理,她吃起来和我们吃纸一样没有味道。尽管如此,她还是为了我努力做了饭,我当然是很开心的。
第一次吃远子亲手做的奶油泡芙还是我们上高中的时候。远子把盐和糖弄错了,做出来的奶油泡芙那破坏性的味道实在是一生难以忘记。
结婚后,远子的手艺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快速提高,已经可以用应时的食材做出美味的料理了。
「我已成为心叶君的太太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嘛。目标:工作和家庭两立,被爱的超级妻子。嗯」
为什么挺着从高中开始就没什么变化的平胸。
只不过—
「……远子,茶碗蒸,有些太辣了……」
第一口确实就像她说的那样是纤细而温柔的味道。但是等了一下,喉咙深处就像被灼烧一样开始发热,舌头被麻得开始颤抖。
「这个辣味是辣椒吗?不对,是芥末?」唔……
「不愧是心叶君。把辣椒和芥末混合在一起。试着表现了在春天的平静原野上刮起的狂风暴雨哟」
两个都加进去了!
而且还说什么狂风暴雨!
「料理中被隐藏的味道,正可说是有如书的字里行间。我想如果是心叶君的话,一定能读懂这绝美而微妙的隐秘味道的」
「因为完全没藏起来!太辣了,不是《古今和歌集》春天的歌,而是横沟正史的《犬神家一族》!没了头的菊人偶,从水面下突然出现那样!」
「好可怕。但是和风的辣味能突然一下把人震住,却又让人喘口气就可以继续吃。是有这样感觉的美味!所以这次算侥幸成功。」
决定了,这次就写《犬神家一族》风味的茶碗蒸让远子吃。这样的话,就能传达给她这是一个多么破坏性的失误。
嗯,现在稿子的截止日期结束后绝对要写。
远子她偶尔想要把这种「隐藏的味道」加进食谱里。
这样做的话不是更好吃吗?如果试着改变这里不是能发现新的美味吗?会这样想也是作为编辑的远子的本性吧。
但是,作为编辑,即使能提出优秀、准确的建议,也不能仅仅依靠想象去理解连味道都不知道的食材。一定要写成茶碗蒸一下子长出腿来,让她感受一下嘴里突然吃到辣的我是什么感觉。
远子将自己晚饭吃的《伊势物语》的书页切成小块,咕嘟咕嘟地吃着,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据说今天是散寿司的感觉。
「啊,切成薄片的鲷鱼和时令油菜花令我心动。业平真的是正中女孩子的点,真是美味啊」
对着出神的远子,我再次下定决心,要给她写个绝对够味道的茶碗蒸出来。
不过嘛,虽然偶尔远子是会出点状况,但我们的餐桌就像新婚一样,大体上是和平幸福的。
【我们的餐桌 其二】
自此事之后数日
连载用的原稿还是在难产中,我还没有开始写《犬神家一族》风味的茶碗蒸。远子在工作闲暇时,拼命地打扫房间,为我沏茶,为我做简单的饭菜。本人说「要做个能干的、受人喜爱的妻子」。
「加油,心叶君。一定要赶上周五叶子阿姨的获奖纪念派对哦。心叶君可是被拜托上台发言了」
叶子阿姨——远子怀着无限的亲切之情如此称呼她的那个人,是日本具有代表性的女作家,这次荣获了海外权威的文学奖,而且这次是第二次在海外获奖,已经说是世界范围的作家也不为过了。
在都内开办的派对,预定是要为我和远子送上祝福的。在这之前不完成这份原稿可不行,这还真是让人有些着急了。
「放心吧,心叶君可是」文学少女」的我选出来的,世界第一的作家啊」
净说这些难为情的话……和她结婚真是太好了,我是这么想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直到派对的前一天,下班回家的远子兴奋得双目湿润地冲进了书房。
「心叶君,我……我、我可能会快要死了」
「诶!」
「心脏怦怦直跳,头啊地一下子热起来,想哇地叫一声,眼泪像瀑布一样快要溢出来了!背上长着翅膀,好像要飞到大气圈的远方去了!」
「冷静一下,远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远子纤细的肩膀随着喘气上下起伏着,脸颊一下子染红了,抬头看着我,用着快要融化的声音和我说。
「叶子阿姨,请我大吃了一顿美味佳肴!」
仔细一看,远子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茶色信封。把它举到脸侧对我说到
「《比青更深的紫色》的初稿哦!」
这样。声音愈发的高涨了。我也惊得瞠目结舌。
「你说《青紫》的初稿!」
这不是获奖作品吗。
总页数超过1300页,由前后两篇组成的大作。以现代日本为舞台,描写了有如神话一般让人感到庄严的世界,因此而备受称赞。
「一共有五束!今天刚到的工作室。借了手推车,一个不剩地打包带走了。因为平时从初稿开始就在电脑上写稿的叶子阿姨,居然为我亲手写了纸质的初稿,真是没有比这更令我高兴的礼物了」
「叶子阿姨在电话里说」只是想改变一下心情而已,完稿已经存在电脑里了,出版那边也搞完了,即使拿着这东西也只会给人添麻烦。」「请全部给我处理了吧」虽然是这样冷淡地说的,但我想这不是想为我庆祝结婚吗?」
「你看,本来打算一本书就结束的,到前后篇出版晚了半年吧?半年前,叶子阿姨为了庆祝结婚给我们准备了一套德国产的料理锅具,总觉得她有些遗憾,心情也不是很好」
叶子小姐大多时候是那幅冷冰冰的面孔和态度,但是最喜欢叶子小姐的远子也许能明白其中的微妙差异。
不管怎么说,樱井叶子的新代表作《青紫》的手写初稿如果拿去拍卖的话,是不知道能拍到多少钱的宝物,对于眼睛已经移不开亲笔原稿的远子前辈来说,这无疑是终极的佳肴。
「虽然吃下去的话很可惜,但是实在想吃啊。啊,果然还是再放一下等等看吧。嗯,明天的派对上见到叶子阿姨的时候,想和道谢一起,说一下味道的感想。果然还是,还是稍微尝一下……但是如果真的放入口中的话,恐怕会因为太过于美味,幸福得胸口堵住喘不上气而倒下也说不定。心叶君,如果真的变成了这样的话,就像白雪公主的王子一样将我用吻唤醒吧」
「……啊,嗯。那我写的稿子。晚饭的时候就自己适当吃点吧」
「谢谢你,心叶君!这是多么能理解我的好老公啊!」
远子小姐虽然很激动地出去了,但是那样高兴得晕乎乎的话会不会把盐和洗衣粉弄错啊。
终于到了叶子小姐的获奖派对当天。
「真的是非常对不起!」
在酒店大厅,我对着叶子小姐低头道歉。
「虽然她自己说就算爬着也要去,但是在喜庆的座位上撒了病毒的话会给别人带来麻烦的,所以我就把她拦下了。」
「……麻疹的话没办法啊。那孩子也得麻疹了啊」
叶子冷淡地嘟哝着。我也是真心希望远子能够来的,心里很难受。
啊——真是对不起。
麻疹什么的是说谎的。
虽然她摇摇晃晃,没办法出门是真的。
昨天从叶子小姐那里 |
拿到了大量的手写原稿的远子,吃过了头把肚子吃坏了。
说什么就吃一点点而已,看起来大概是相当好吃的。一点,一点,噼里噼里,咔哧咔哧,撕破吃撕破吃掉……似乎这种事持续了一整晚。
发现不只是胸口满满的,还抱着快要撑破的肚子哼哼的远子时,实在是吓了我一跳。
现在—真是让人感觉不知所措。
虽然把远子一个人放着让人有些在意,但因为我有预定的祝贺演讲,所以没有办法。
如果吸取教训,让远子的贪吃能多少改进一点就好了,大概那样的日子一辈子也不会来吧。我无力地怂下了肩膀。
【我们的餐桌 其三】
靠着好久没有吃过的口感柔和的童谣,代替粥一口口啜着的远子终于活过来了。
「寄给心叶君的××老师的献书,你已经读过了吗?可以吃了吗?」
就开始要求这种东西——
我看到远子在餐桌上写着什么东西。
是在工作吗……?
我偷偷地看了一下,旁边放着国语辞典,在用HB的铅笔在叠起来有五十张的稿纸上写着什么。
不是用红笔,而是用铅笔?
不是工作吗?
信件……那应该写在便条上,备忘录……应该会使用笔记本或电脑吧。
远子有时会边考虑一些事,边带着罕见的沉静表情写下文字。
(本句前半原文ふむふむと考え込みながら,并不知道这拟声词该怎么翻……),
「在写什么呢?」
「讨厌,原来你在啊?心叶君」
脸红了一下之后,又变回温柔的表情,
「在写“米饭”呢。先从词典中选出三个单词,然后用他们来写成文章」
这样回答道。
是三题作文啊。
在只有两个人的文艺部活动时,写给远子的“点心”——三题作文可是我每天的必修课。
「远子,已经可以自己做饭了啊……」
我都不知道。
记得不是说过,我是读者,而不是作者,对于自己写出来的文章的味道不感兴趣什么的?
远子露出像紫罗兰一样文雅的笑容。
「我出生后第一次吃到的的是妈妈写的故事。很是温柔,甜甜的,只是想到心中就有一股暖流。虽然妈妈不是专业作家,也写不出像叶子阿姨那样的至高无上的精品,但她却用心为我做了一碗热乎乎的饭。所以我也是,就算不是名文也没关系,小的时候就想让他吃到那样的饭」
诶?诶诶诶诶诶?
这难道就是说?
视线自然就移到了远子肚子附近。
是这样的吗?预定是什么时候?
远子正在那里嘻嘻的笑着。
如果我的预想是正确的,那就没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情了。这才真的是要飞到大气层一般。
但是如果远子在为这件写着“米饭”的话,那还是先不要在文章偷偷藏下那些浓郁的味道了吧,等下去悄悄改掉……
我一边想着这样那样的事,一边开了口。
为了从「文学少女」的妻子那里,听一下那幸福到能让人窒息的报告。
短篇 “文学少女”的新手女友试着解开了三股辫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阿空ノムラムウヤ
※写在前面
这篇SS是为了庆祝在《“文学少女”》开始发售14年后的2020年本篇全卷再版而写。
十多年都过去了,这本书的本篇还能被全卷再版,我真的特别高兴,无比感激,对于作家来说这是至高无上的幸福。
可能是被我这种心情感染到了,远子在这一篇里变得相当奇怪,不过还请大家尽情阅读。
◆ ◆ ◆
我与思念了七年的学姐女友开始交往,是在我们再会的半年之后。
我被她的固执搞得焦头烂额,最后设了个小小的圈套,终于把她的真心话引了出来——我们终于成为了情侣。
于是——
“远子小姐远子桑。”
“哇!呀Kya!”
我这一叫,在办公的沙发上一脸幸福地吃着零食的她纤细的肩膀跳了一下,整张脸飞红,转过头来。
在此之前,她说着“好甜!像撒了白砂糖的面包干一样!咔嚓咔嚓的地方又像胡桃!”之类的话,把我随手写的小短篇撕开,把小张的纸片放进嘴里,然后浮现出陶醉的表情。感动得全身发抖,眼睛瞪的圆圆的,翻来翻去使劲打滚,整个人都要翻个儿了。
不知是不是作为男友的我的存在已经完全在她的食欲之外了。她像是看到了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呆呆地瞪着我,然后用小得快要消失在空气中的声音呢喃道。
“啊,原来是我听错了,嗯。”
于是我笑着说道。
“是说我叫你‘远子小姐’吗?那你没有听错哦,远子小姐。”
顺便再次这样叫了她。
“你,你你你你你在说什么呢,心叶!你变成不良少年啦?这样称呼尊敬的学姐,绝对不行,不行!”
脸越来越红,惊慌失措着,她晃着脑袋摇头,眼角微微湿润。
我不用“远子学姐”而用“远子小姐”称呼她,似乎给她带来了相当程度的冲击。
“都毕业这么多年了,事到如今也不会再变成不良少年了吧。而且,远子小姐你可能忘记了,但是我们还是在交往着的,对吧?”
“是,是呢。”
她又害羞地移开了视线,整个人忸忸怩怩的。
“太好了,这一点还没有被否定。我还想着,要是你敢装傻,我就把小短篇全部收回来呢。”
“欸欸欸,那绝对不行!那都已经给我了,所以就是我的。你这么坏心眼,果然要是全部都带回家就好了。我每次来你家你都只给我一篇。”
对。我曾对她说过“请来我家吃东西吧”。
换言之,就是居家约会的邀请。
但是,我的新手女友来的这三天之间,她每天都是笑眯眯地出现在我兼作家和工作室的公寓里,然后说道。
——噢,我来了哟。快给我零食,心叶。
并且伸出双手。然后她就开始在沙发上嘶嘶地把纸撕开,然后咔嚓咔嚓地,悠闲地吃了起来。吃完之后。
——我要再吃一篇。
她就会这样撒娇。我说着“不行”,拒绝她的时候。
——心叶小气鬼。
她会这样捶胸顿足一会。之后。
——啊,我得回去了。这周的校对工作很忙的。
然后她就马上回公司了。
恋爱的甘甜什么的,根本就没有啊!
仔细一想,再会之后一直都是这样。搞不好是说,我的女朋友恋爱能力真的特别低吧?要是单靠我一个人配合她的步调,无论过多久我们都没办法像真的恋人一样。
于是,我首先要试着叫她“远子小姐”。
远子小姐耳朵都红透了,惊慌失措地说起些胡话来。
“果,果然还是别了吧。脸好热。而且,对于学姐的尊敬都荡然无存啦!拜托,别了别了。”
她摇着头,“不要不要”地做出抵抗,于是我抓住她那纤细的手,郑重其事地断言道。
“你这么说的话,我就要说这包含了比尊敬还要多好几倍的爱情。三倍,四倍,甚至十倍。”
“!”
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出不来,然后一直忸忸怩怩忸忸怩怩的。
终于。
她害羞地,用快要消失得听不见的声音回答道。
“这……这样的话,那行吧。”
之后,我一叫她“远子小姐”,她的脸就飞红起来,整个人忸忸怩怩的,于是我想着这就是至今为止让我等候已久的报仇了,不禁就超出了必要的程度,反复连续多次叫道。
“远子小姐。”
“远子小姐。”
“远子小姐。”
远子小姐终于顶不住了,软软地蹲在了地上。
她的脸都红透了,两手压着单薄的胸口浑身发抖,微微地半皱起眉头,小声嘀咕道。
“……不行,要是放任心叶抢走主导权,我作为学姐的威严……我得反击!对,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
在那第二天。
“欢迎回家,心叶!”
我外出回家后,发现远子小姐已经在客厅等我了。
我有给过她钥匙所以这还没什么,但一看到远子小姐的打扮,我就瞪大了双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居然!
远子小姐像高中时一眼,头发扎成两个三股辫,垂在胸前。
还有,高中时代的制服!
圣条学园的水手服!
她穿了那个!
还双手抱膝地蹲坐在沙发上!
脑袋一片混乱,我暂时陷入了茫然。
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么奇怪的事情……
远子小姐是不是在哪里撞到了脑袋,已经忘掉自己是个老大不小了的社会人了?
还是说,今天是万圣节?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了十月的?
满面笑容的远子堂堂正正地看着这边。难道是我搞错了?还是说这是幻觉?当我像这样不安着的时候。
她心满意足地清了清嗓子,说道。
“嗯哼,被我吓到了呢,心叶。怎么样?你想起来我是心叶你尊敬的学姐这个无可撼动的事实了吧?”
“呃,我想起来了。”
我终于小声地挤出一句话来。
对,我无比清楚地想起来了。
这个一眼看上去是个古朴文学少女的三股辫学姐,到底有多么随心所欲乱来一气。
无论被这个学姐怎么牵着鼻子走都不奇怪。
是啊,就是这样。
远子学姐就是这样一个人。
“是吗,太好了!听好了心叶,今天我就是你的学姐哟。回到像高中时那样对待我吧。你看,制服的尺寸还是刚刚好,一点都没变,而且也有扎三股辫是吧!完全就是个天真烂漫的高中生对吧?”
“……是的呢,一点都没变呢。特别是胸前那一块儿。”
她猛然用双手遮住胸口,又小声嘀咕道。
“真,真的有长那么一点啦。说起来怎么感觉胸口这里有点紧呐——”
“是这样么……”
“你那半信半疑的眼神是干什么啊?总,总之,今天我是心叶的学姐,心叶是我的学弟啦。”
她生气的鼓起脸蛋,如此主张道。
她这个样子也跟高中时代完全没差别。穿着制服扎起三股辫还没有一点违和感,这也太惊人了。
但她一点都不觉得羞耻吗?
明明都是个二十多岁的女人了,还玩起女高中生的Cosplay什么的。
话说回来,我也觉得很羞耻,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
接着,大闹了一通的学姐表情突然变得柔和,但又满眼戏谑,喃喃细语道。
“然后呢……是学姐和学弟……也是恋人。”
被她突然袭击,我的脸飞红了起来。
远子学姐的话语、有些腼腆的表情、戏谑的眼神,这一切,把我的思绪拉回了令人怀念的过去。
金黄的夕阳,放学后的文艺部。
在围满了书的小教室里度过了春夏秋冬的我们,如果那时就是恋人的话。
那种光彩夺目的、荒谬却又甘甜的幻想充满了我的脑海,我感到我的脚下变得轻飘飘的,周围的景色也在变换。
露出堇花般纯洁笑容的“文学少女”,用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拿起我的手,十指相交。
稍稍有些害羞,两人的手心贴在了一起。
“……呐,心叶,你是什么开始喜欢上我的呢?”
她的嘴角微微绽开,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
“……不知道呢。”
实际上,我没法断定到底是什么时候。也许是这时,也许又是那时。
心中的一片片思绪,无意之间已经满溢了出来。
“那现在呢?现在你喜欢我吗?”
自己问出这个实在也太难为情了,她的眼角稍稍有些湿润。她又小声地向我喃喃细语道。
“请你像一个文艺部员一样,用文学作品来举例说明你到底有多喜欢我。这是学姐的命令哟。”
“《曼侬·雷斯戈》怎么样?”
“曼侬是悲剧呀。而且我也没有像曼侬那样跟其他的男人暧昧不清,心叶是我的……初恋呀。还有其它的吗?”
“我想想,嗯,鸥外的《舞姬》啊,室生犀星的《蜜之哀伤》之类的怎么样?”
“不呀,虽然《舞姬》是名作,而且我也喜欢得拿它当写了大学的毕业论文,但最后丰太郎还是把爱丽斯抛弃掉了呀。赤子也可爱得让人脸蛋儿都要掉下来了,但我可不是金鱼!”
“那个跟妖怪有关系呀。”
“我才不是妖怪呢!真是的,心叶到底是怎么看我的,我全明白了!”
她撅起嘴不高兴地把手放开,我立马一把抓了回来,如此反击她道。
“那——井上美羽的《文学少女》……怎么样?”
拼了命想要挣脱的纤细手指,此刻忽然停住。
那是当时拒绝成为一名作家,一直逃避着写作的我在高二的最后时分,给远子学姐写的情书。
那是有着堇花般笑容的“文学少女”,与学弟的“我”的故事。
当时她并没有把那封情书吃掉。
远子学姐停住的手指颤抖着,眼睛湿润。她泫然欲泣,但又把语气提高,可爱地说道。
“那也是告别的故事呢。”
“但是‘我’和‘学姐’已经再会了,不是吗?”
我如此宣告着,远子学姐的嘴角放松了下来,灿若星辰的眼瞳闪闪发亮,柔和地、幸福地喃喃细语道。
“是呢。
“不是告别的故事,而是约定的故事……就是这样呢。这就是最华丽的、最好的爱情故事呀。”
“远子学姐呢?你有多喜欢我呢?”
扎着三股辫、身着水手服的、我的学姐兼恋人,像一朵绽放在早春中的堇花一般,有些害羞地微笑着。
她把脸凑了过来,然后在我们两人的额头轻轻碰上时,她低声呢喃道。
“这是秘密哟……喜欢得,就像想要吃下去一样。”
之后,我们两人接上了吻,度过了一段甘甜幸福的时光。
都已经不是高中生了,所以她解开了三股辫。
短篇 雀宫快斗的——(原标题已失)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阿空ノムラムウヤ
感谢由百度贴吧 @空门苍 提供的生肉
“你初恋的那位图书馆员,现在怎么样了,快斗?”
耳边,远子小姐轻轻问道。
“你你你你说怎怎怎怎怎么样——”
本大爷可是帅气高中生兼畅销作家,居然会落到口齿不清、惊慌失措的地步,真不像样!怎么会这样!
可是,我如今靠在远子小姐纤细的肩上,脑袋被她轻轻环抱,耳畔还能感到她吐出的甘甜气息——这情况只会让我更加不知所措。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今天是个清凉的秋日。
为了下本作品的取材,我跟责编远子小姐去坐了缆车。可是,我坐着这摇摇晃晃的缆车,一不小心居然晕车了,这实在太不像话,于是我拼命忍着,在心里默念“我是年收入过亿的天才作家,长得超帅还做模特,而且写过畅销书”,结果被远子小姐给发现了。
“快斗,你脸色好差哦。整张脸都青了,而且眼神呆滞,难道你晕车了?把衣服松一松会好些哦。”
“没有,我才没晕车呢,帅哥是不——会晕车的!”
我如此辩解着,于是远子小姐不知不觉间就把我衬衫上的扣子解掉了两个,然后把我的脑袋拉近,靠在自己肩膀上。
啊啊,这人真的是,她干嘛要这么做啊。
拜她所赐,我的心脏七上八下地跳着,整个人差点儿归西。
每当远子小姐说些什么,耳边便飘过一阵甘甜气息,痒痒的真顶不住。
而且为什么要这时候提起我初恋的那个图书馆员小姐?
“呐,我觉得,说说喜欢的人,也许就不会感觉那么晕了。”
远子小姐开朗地做出提议——明明不久之前我喜欢的人就是你来着!
可是远子小姐那边,却完完全全没有、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我的恋慕之心,而且居然还在左手戴上一枚闪闪亮亮的钻石戒指给我看,还一脸幸福地笑着跟我说“这个秋天我就要结婚了”!
想想那时,我到底是有多受打击!
发生了很多事——在远子小姐这儿,我可以说是完全失恋了。然后,我又在小时候那个回忆中的图书馆,跟我的初恋再会了——她现在在那工作,是名图书馆员。
她看到我长大了,而且成为了一名作家,特别开心,所以我也一下子心潮澎湃,于是自那以来,我又会为了见她去图书馆,开心地坐卧不宁。
所以我想,可以完全切断对远子小姐的感情了,可是现在又像这样搞亲密接触,这不是又要迷倒我吗!
“啊……那个,她跟我说,她喜欢的那个人最近好像也要结婚了,所以虽然是很久以前就失的恋,但如今果然还是有点难过。”
我喜欢的人也要结婚了,所以才大受打击,伤心地跑去旅行!——当然我没有直截了当地脱口而出。
初恋的她对我说:
——诶!快斗喜欢的人,应该比你大很多吧?这样啊——快斗已经是个在工作的大人了呢。那真的很打击人呢,我懂的。
她也感同身受,对我表示深切同情,还跟我说“我一直都有空陪你散心哦!”只是那语气、那表情,跟个姐姐在鼓励几年不见的弟弟一样就是了。
“哎呀,那就是机会呀,快斗!人在难过的时候,就容易坠入爱河。快斗要是温柔一点,安慰安慰她,她也会心动的哟!”
远子小姐喜不自禁地给我提意见,之后又愉快地望着外边的景色,对我说道:
“看呀,快斗。外面的红叶很漂亮吧。全都红成一片了。她的心也会被你热烈的思念染得跟红叶一样红!我支持你!加油!”
说完她又像对婴儿一样,“乖呀乖”地摸着我的头,我越来越狼狈,真是让人闷闷不乐。
真是的,这就是个喜欢恋爱八卦的文学少女吧!
后天。
我去图书馆见了我的初恋之人。
我要跟她说清楚,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以后请把我当成个大人。
本来,我会喜欢远子小姐,就是因为她跟那个开开心心地给我讲书的初恋大姐姐很像。既然远子小姐都支持我,况且我也不想再在她面前摇摆不定,所以我要向我的未来迈出一步。
怀着这样的决意,我找到了我的意中人。
她正将书放回书架。
她的背影虽小,但存在感十足——我鼓起气势,向她呼唤。
“日,日坂小姐!”
“哎呀,快斗!”
我的初恋日坂小姐回过头来,瞪大了双眼。
去吧,快说。
像个男子汉大丈夫,堂堂正正地说。
我的文学少女,就是你,日坂小姐!
可是,我却缄口不言,双唇安然如故,脸越来越来越来越来越来越来越来越来……越来越红。
“快斗,你感冒啦?脸上很红哟。”
日坂小姐踮起脚,把掌心贴在我的额头上。
她圆溜溜的眼睛仰视着我,美艳的樱桃小嘴微微张开——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这距离简直就像接下来要接吻一样!日坂小姐的仰视可真行!头再低一点就要碰到嘴唇了——太近了!真的太近了!日坂小姐!
“嗯……也许快斗你真的有点发热,眼神都有点飘摇呢。”
她很担心我,脸凑得越来越近——无论是远子小姐,还是日坂小姐,“文学少女”都是这样!——我内心有些气愤,同时——
(鼓起勇气,说出去!把日坂小姐的心染红!)
于是我鼓足气势,结果——
“要,要不要一起去赏红叶——”
结果我却因为胆怯,只冒了这么一句唯唯诺诺的话出来。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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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某飞行员的追忆>
第一卷 序章
比方说像今天一样,一天的所得被武力抢走,被打得鼻青脸肿栽倒在路边水坑里的时候。我会回想起一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
那孩子以向日葵花园为背景,白银的头发随风飘动,用那和头发同样颜色的眼睛笔直地看着我,说道。
——和我约定不会再哭了。
——不管再怎么寂寞也不能做坏事哦。明白了吗?
我老老实实地点头回应。那孩子露出向日葵一般的笑容,踮起脚来,毫不在意漂亮的衣服会被弄脏,将我紧紧地抱住。我莫名其妙地想要哭出来。但是刚刚才做了不再哭泣的约定,所以我忍耐住了。温暖的气味从那女孩子身上传了过来。我所不知道的感情从心底里涌了上来,将痛苦、悲伤、凄凉抹去——
将脸从冰冷的水坑中抬了起来,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破破烂烂的布料上沾满了混在一起的泥和血。摸了摸脑袋,发现长出了两个大包。
刚才袭击我的是过着街头生活的雷瓦姆人的孤儿团伙,因为将我错认为天人而突然之间打了过来。对方有六个人,毫无胜算。今天一天拾废铁赚的钱全部被他们卷走了。
被孤儿团伙袭击并不是第一次了。在利奥·德·埃斯特的贫民窟,也就是亚玛德拉地区这里,暴力事件如同家常便饭,和鸡的叫声一样无法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有着天人的母亲和雷瓦姆人父亲的我还会受到天人的孤儿们的袭击,实在让人难以忍受。自从母亲被醉汉刺死大约一年以来,我无法加入任何一个团伙,一直没有亲人和朋友,孤独地生活在这条贫民街上。
贝斯塔德——
在这个城市就是这样称呼像我一样有着两个祖国的人,并加以歧视的。在圣·马鲁缇利亚这样交杂着两股势力的缓冲地带,根据社会形势的情况而可以加入其中任何一个国家的贝斯塔德是「无法信用之人」的代名词。但是实际上贝斯塔德无论在哪边都会被排斥,没有任何好处,有的只是侮辱轻蔑和永无止境的迫害。所以我只能到死为止都像这样被践踏。
单手按住疼痛的头,抱着空腹,我一边在冰冷的大气中颤抖着,一边为了寻找今晚的睡处而在街上徘徊。时不时咳咳地咳嗽起来,是从肺部深处传来的有金属气味的咳嗽。狭窄的石铺马路上散乱着腐烂的蔬菜、房屋的垃圾、马粪、马尿。从生下来就这个样子没有洗过澡的人们穿着从没有洗过的衣服单手觥筹交错喝着琴酒,大张着从生下来就没有刷过牙的带着酒臭味的嘴互相说着粗鲁的话语。在弥漫着各种各样体臭的路上,有时会从天空降落下漆黑的物质并飞溅开来,那是从民家的窗户倒下来的污物桶里的东西。如果不幸被直接击中的话,就算是隆冬也不得不去洗澡,实在是很惨的。我一边尽可能不在建筑物那一侧走,一边仰望着十二月的天空。
被建筑物切割下来的狭小天空是一面的灰色。好久没有看到日光了。因为一到冬天民家就一起开始烧石炭暖炉,整座城市平时覆盖着薄墨色的烟雾。所以当然的,空气中含有大量的煤灰。我的咳嗽恐怕也和这城市的大气不无关系吧。最后将食物送入口中是在三天前,能够感觉到身体的末端开始冻结。非常难受非常悲伤,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但是忍耐住了。因为和那美丽的女孩子约定好了。
但是,话虽如此,不管怎么说——任何事都是有极限的。我放弃了将脚向前迈去,将身子朝向路边,躺倒在冰冷肮脏的街路上。贝斯塔德绝对无法一个人在这个城市活下去,想跟天人和雷瓦姆人友好相处那是永远不可能的。所以哪里都没有拥有两个血统的我的去处。如果有安息的地方的话那不会是这地上,只能是云的彼方,天空上。在这里睡去吧,一边思考那个女孩子的事一边闭上眼睛吧。那么到了明天早上一个冻死的孤儿尸体就完成了。清洁工应该会觉得很麻烦地抓起血液不通的我的单手,和猫狗、乌鸦的尸体一起投入垃圾山中,带到郊外的焚烧炉烧成灰。那样就好。活着不但悲痛困苦而且是没有意义的工作。那样的话我更想要赶快一切归零。
突然在下了这样决心的我的耳边传来远处的雷声。低沉地摇晃着大气,震动甚至传到我的肚子上。不过马上察觉到不是雷,我仰面躺着笔直地仰视着阴沉的天空。宛如将暴风雨的海面倒过来贴在天空中一般,薄墨色的云沸腾着、喧闹着、起伏着。嗙嗙嗙、嗙嗙嗙,如同巨大的蜂的振翅声般的声音从云的另一面传下来。覆盖着城市的厚厚的云像丝绸一样被撕开。阳光从裂缝间照射下来。那是数条光束,斜切下黑暗的天空,将有些肮脏的街道染成金色。接着——拨开云,青虫型的飞空战舰下降了。是全长一百一十米,排水量四万吨的超大型舰艇。弯曲的短粗胖的躯体下部安放了六个巨大的升力装置,那些发出惊人的声音将云海撕裂。简直像是统率着天空一般的威慑力。从两舷伸出若干半圆形的棱堡,上面搭载的大口径的炮口监视着空域整体。噢噢噢,路上的行人们发出欢呼声。雷瓦姆人是洋洋得意的,天人则是懊悔地咬紧嘴唇,全都停住了脚步,仰望着露出喉舌部位的宛如天空使者一般的飞空战舰的威容。
六万吨的铁块在空中悠然飞行的样子不管看多少次都止不住敬畏的念头。这是因为氢电池的超强发电力才有可能的伟业。就连快要死的我,就这样躺在路上,胸中涌过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陶醉。作为在这世上最后的光景来说实在是不坏。升力装置发出响动声,飞空战舰一边睥睨亚玛德拉地区一边将舰首调转向东面。是打算在天上的国境附近航行对他们进行挑拨吗?雷瓦姆皇家应该是打算利用自己的空军军力来占领更多的天上领土。最近非常频繁,所以像这样看到飞空舰艇队示威行动的机会也增加了。飞空战舰曳引着猛烈鸣动的尾部,像是在冰的大海上行进一般推开前方云层,离开了我的视野。天空顿时变得晴朗多了,透彻的十二月的日光将路上照得一片明亮。
十数架螺旋桨战斗机「Ailes」在战舰的周围成群的飞着。因为被升力装置的声音所掩盖螺旋桨的声音传不过来,不过崭新的机体亮闪闪地反射着日光,伸直双翼以优雅的姿势飞过蓝天。保持着仰面躺着的样子,我一动不动地仰望着庄严的战舰和战斗机们。天空真漂亮啊。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认为。不管是一边吐着唾沫一边行走的人,还是腐臭的蔬菜市场,还是堆积在侧沟的污物桶里的东西,还是叫卖商人吵闹的声音,还有患着皮肤病的野狗,无论任何肮脏、臭哄哄、吵闹的东西全都没有,完完全全清新透彻的天空是非常漂亮的。
非常羡慕能在那么漂亮的地方自由地飞翔。我的眼角流下一滴眼泪。我将手向空中伸去,无论是哪里都够不到,什么也抓不住。Ailes的群体丝毫不管就要死去的饥饿的孤儿,悠然地飞翔消失在了华盖的彼方。想在那漂亮的天空生存下去。不是在这样肮脏的地上,如果能够融入那没有一点污浊、纯粹的蓝色中间生存下去的话。
阶级、贫困、嘲笑、蔑视全都没有,如果能在那持续无限的天空生存下去的话,我其他的什么都不要了。竭尽仅有的一点点力气,我一边将单手朝向天空死命伸去,一边发出了这样无法形成声音的叫喊。神之前只对我做了过分的行为,所以心想替我实现这点愿望也没关系吧。
于是——
不知不觉,有人抓住了哪里都够不到、什么都抓不住的我的手。嘴上长满胡须的那个略显老态的男性从上方微笑着注视着我。亚路堤斯塔正教会的漆黑神父服映入我的眼中。
“不愿意死吧。”
仿佛读出了我的心声一般,神父用稳重的声音这样说道。
第一卷 第一章
在被安上圣·马鲁缇利亚这个名字之前,也就是距今五十五年前,这一带地域被叫作「常日野」。在天上的语言中的意思是「总是晴朗的平野」。在这正如其名的朴素平地,在雷瓦姆人千里迢迢跨过中央海移居过来之前只有零星地散落着一些贫穷的渔村而已。
隔着中央海,统治西方大陆的神圣雷瓦姆皇国和统治东方大陆的帝政天上。两个大国的文化、艺术、学问在这圣·马鲁缇利亚——在天上领土内的浮岛般的雷瓦姆自治区——混合,在大陆间贸易的据点利奥·德·埃斯特生成独特的折中样式。
“所以说,天人和雷瓦姆人混杂的这个城市的景观在本国的人看来是非常奇妙的。多明戈大佐说的是这个意思。”
在马车中穿着胭脂色朴素礼服的家庭教师这样说道。因为道路恶劣的装修使得经常差点咬到舌头,家庭教师一边用指尖将眼镜架往上抬了抬,一边向对面的少女直接地说着冰冷尖锐的话语。维持着无表情的样子将那话语一听而过,法娜·德尔·莫拉鲁将视线从家庭教师身上移开,透过马车的窗户看向暮色迟迟不临的利奥·德·埃斯特的街道。
在蓝色的七月的天空下,庄重的石造街道在大道的两边延绵不断地排列着,被快要下山的太阳光芒照射成黄铜色。对于在这个地方出生成长的法娜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景观,不过某些雷瓦姆人批评利奥·德·埃斯特是「玩具的城市」。似乎意思是说它不是正规的,而是仿造品。夕阳照射在耸立的白色石壁上,反射出黄金色的光芒。不管哪个建筑物都非常宏伟,但是却感到有着威慑行人车辆的冰冷感觉。高得如果仰视可能让帽子掉到地上的尖塔,墙壁被漆得雪白的信托银行,建筑物前面排列着圆柱的庄严的胜利纪念馆,用平滑简洁的砖建成的市政厅,在那旁边有着华丽装饰的大众剧场,还有其他各种各样凝聚匠心的建筑物在马车的行进方向鳞次栉比。
在前方的路上,行商人在拉着寒碜的荞麦面的摊子,瘫倒在地上的醉鬼、野狗、野猫、乌鸦的死尸,还有怨恨地注视着马车的天人的乞丐,衣衫褴褛的孤儿,徐娘半老的娼妇。像他们这样见不得人的存在使人想着这片土地曾经是属于天人的。开战前在这个时间也有穿着正经衣服的雷瓦姆人阔步在外行走的,但是现在太阳快西沉的时候贫穷的天人会跑出来四处张望。如果中流以上的雷瓦姆人在路上行走的话很可能全身都被剥光。曾经繁华的痕迹虽然四处可见,但是整体的氛围是沉重的烦闷的沉闷的。在路旁坐着不动的或是横躺着的人中也能看到雷瓦姆人的身影。他们是因为之前投入到这个地方的雷瓦姆系资本陆续撤离而失去工作的人们。萧条的元凶是现在进退维谷的战况。直到半年前还是作为对准天上的咽喉的短剑的这个城市,现在则成了残留在敌区正中央无处可逃的只能等待着灭亡的小孤岛。天上空舰兵团切断了中央海的雷瓦姆阵营的连络航线,围绕着圣·马鲁缇利亚上空的制空权和雷瓦姆空军东方派遣师团每天进行一进一退的攻防。这场战争东方派遣师团如果败北的话,这个城市的雷瓦姆人就真成了无处可逃的笼中老鼠了。
法娜将视线朝上看去,上方是被建筑物的轮廓切割下来的薄暮的天空。两艘运输用的飞空艇在低空并排飞过。夕阳照射在那机体上。是向着国境开去的吧。那里面的士兵们能够回来吗。现在国境附近屯驻着天上陆军四个师团。当圣·马鲁缇利亚的制空权脱离雷瓦姆空军之手的时候,只要天上帝一声令下,总数十二万的地上兵会和空艇兵团联合攻过来的。那将成为圣·马鲁缇利亚五十五年历史的最后一幕。持续被践踏了半个世纪以上的天人们抑郁的心理、阴暗的复仇心一定会倾泻到无路可走的雷瓦姆人的身上。在这片土地上会展开怎样的地狱绘图呢,完全不想去想像那个时候的样子。
“您有在听吗,大小姐?”
听到这句话,法娜将有阴影的侧脸朝向家庭教师那边。
“非常抱歉。”
法娜的表情没有浮现出任何感情。既没有过意不去的样子,也不是在装腔作势。简直如同在面对墙壁说话一般。家庭教师闭上眼睛,再次用食指将眼镜架往上推。将彻彻底底地教导大贵族千金公众礼仪礼法作为工作历经三十年,单凭女人一双纤弱的手,迄今为止矫正了无数的饭桶,不对,是活力和脑子向着不好的方向发展的孩子们,将她们调教成即使出席宫廷晚餐会也没有问题。其中也有让人不觉就想掐住她们脖子的愚蠢的孩子,不对,是集中力、精神力以及积极性都多多少少有些问题的有个性的孩子,关于教导这些家伙礼仪礼法的困难甚至可以在以后出一本书了,但即使如此最后还是一定能让委托人满足的。
但是现在坐在眼前座位上的法娜·德尔·莫拉鲁是教师生涯三十年中最大的大人物,并且是最难以对付的人。年龄是十八岁。出身家庭不用说也知道是德尔·莫拉鲁家。是统治圣·马鲁缇利亚的迪艾格·德尔·莫拉鲁公爵的独生女。并且是——未来的雷瓦姆皇妃。是注定要成为皇王妻子的少女。她已经和现在的雷瓦姆皇子卡鲁罗·雷瓦姆交换了婚约,预定半年后到西方大陆举行婚礼。
讲究排场的皇王费加罗·雷瓦姆为了要举办一场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豪华的婚礼,现在雇佣了大量的艺术家、演出家、建筑家们在为这次壮举做准备。如果身为美男子的皇子和这个美丽的贵族千金在豪华绚烂的会场喜结连理,全国都会处于热烈的祝福与欢喜之中吧。为了抹去停滞不前的战况带来的阴暗气氛也必须将仪式做到尽善尽美才行。所以家庭教师的职责是非常重大的。但是法娜的对待是困难的,非常的困难。无论内面还是外表都不同于一般类型。特别麻烦的是她的外表。
——超越极限的美丽属于自己对面的那个人。
经常这样认为。在这三十年间,一共教了双手手指三个来回的数量的孩子们,不过法娜是第一个让自己感到有被学生侵蚀的危险。用陈腐的说法来说,法娜·德尔·莫拉鲁实在是太过美丽了。据说某个诗人称赞法娜的容姿是「光芒照五里」,不过这并不会让人觉得是夸大其词。不,应该说那个表现还让人觉得有点不足以表达出法娜的美丽。现在坐在教师正面的法娜是神将所有的热情灌输进入完成的唯一的艺术作品本身。作为神一边挖着鼻屎一边创造出来的其中一人,教师对远远相隔的绝对之美的应有样子看得着迷了。次元不同到这种程度的话,就根本没有羡慕和嫉妒进入的余地,只是呆呆的张大嘴巴,被神认真的造型夺走了魂魄。
将垂下来会到腰间的长长银发扎起来,用珊瑚发钗装饰好,在那下面是比头发还要明亮一些的白银色的眼睛。在有着长长的银色睫毛的阴影的眼睛映射着仿佛星象变迁一般的光芒,各种各样不可思议的色彩川流不息地在那里浮现出来。一走神的话就仿佛要被法娜的眼睛吸进去一般。那里就是有着如此深邃的什么东西。感觉如果将指尖伸进去的话会发出清脆的声音而破裂掉,仿佛在初春结了冰的湖面一般,脆弱虚幻的美丽。另外还有洁净健康的牛奶色肌肤。玫瑰色薄薄的嘴唇。沐浴的时候找不出缺点的那个描绘出魅惑曲线的身体现在被葡萄酒颜色的礼服包裹着,雅致谦虚地收容在宽敞舒适的布料之中。但是不管衣服想怎样掩盖肉体的魅力,从那轮廓升起红色的光辉,酝酿出让人想要触摸又难以触摸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仿佛是从彼岸到来的东西一般的不可思议的魅力。
法娜走在路上的话,交错而过的行人们不是撞上瓦斯灯就是掉进侧沟或是被马车轧到。法娜走上台阶的话,会有一脚踩空的年轻人或中年人或老人从上方翻滚下来。不只是男性。就连女性也会踩空,带着着迷的神情滚下来。因为太过危险,最近开始在法娜周围搭好人墙再走上台阶。听了这番话的人们大多当作是笑话,但是如果实际在台阶的上方看到法娜的话,那些人也一定会翻滚下来的。
而且法娜身上穿戴的东西是非常豪华的。身为五十年前在皇都艾斯梅拉鲁达=利奥·德·埃斯特之间开辟了连络航线,确立了基于大型飞空艇的大陆间贸易,奠定了能够运营小国财产的德尔·莫拉鲁家的千金身上穿戴高价的装饰品那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即使如此迪艾格公爵为了装饰爱女所倾注的金额是超乎寻常的。仅仅二代就奠定了财富的德尔·莫拉鲁家是雷瓦姆宫廷社会的新人,混在皇家周边的如同闪耀繁星一般列坐的诸侯中间,果然历史和血缘要劣于他们,所以希望法娜无论如何都要嫁给有历史的、名门的公子,通过结成强固的血缘关系使得德尔·莫拉鲁家的基础如磐石一般不可动摇。在迪艾格公爵这样的意图之下,从世界中聚集来的金银宝玉的装饰工艺每天一换地装点在法娜的全身,豪华地甚至被人揶揄「法娜小姐的衣裳钱可以买战舰」,另个那些的组合式是通过专门设计师的手进行的,所以绝对不会让人觉得是恶趣味的,而是在巧妙的计算下让光的配置使得法娜的美更上一层楼。
另外为了不给其他的新进诸侯有可乘之机,所以有只要在人前披露过一次的礼服就绝不穿第二次的规定,而实际上不管那是给人多么深刻印象的衣服,教师都没有在别的场所看到同样一件的记忆。在德尔·莫拉鲁家三楼的法娜专用藏衣室保管着可以匹敌庶民三个月工资的礼服二千件以上,并且数目现在还在持续增长中。
无论是肉体和装束都有着压倒性的美,不要说名门的公子了,法娜甚至俘虏了卡鲁罗·雷瓦姆皇子的心。因为皇子本人的热切希望而定下了婚约。迪艾格公爵的投资得到了回报。通过和皇家结成血缘关系,德尔·莫拉鲁家等于是被保证了进一步的繁荣。作为皇家和民间的连接角色,各种各样的企业和诸侯公然送来了贿赂。然后这些钱又投入到法娜身上,将那美丽变得没有止境。接下来就只剩为了结婚之后不会引起问题,将正规的宫廷礼法教给法娜而已了。这时候就轮到和大贵族的笨蛋女儿,不对,是不懂世间普通常识的深闺大小姐们交往三十年的老练的家庭教师出场了。但是法娜的容姿让老江湖的教师也感到畏惧。被那双澄净的眼睛从正前方注视自己的样子的话,就要从口中说出来的牢骚一下子就失去了气势,没精打采地回到喉咙的深处。对着这个没有一点污浊的透明的人物,如果施加了如此难看的我的言语,这个漂亮的人会被污染得无可挽救吧。如果神为了展现自己的艺术感性而创造出来的是法娜·德尔·莫拉鲁的话,那么神为了表现自己的玩笑的品位而创造出来的就是本人我。无意识地涌上这样自虐性的思考,不禁想要抱紧丑陋的我垂头丧气地逃回去。
但是就这样半张着嘴对法娜看得入迷那么就做不成工作了。关于在今天的游园会上法娜的言行、举止必须要好好地给予警告才行。家庭教师闭着眼睛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在整理好心胆后啪地一下睁开了镜片深处的眼睛。
“就像多明戈大佐所说的那样,将圣·马鲁缇利亚的天人和家畜同等对待是妥当的,没有当作人来接受的必要,这也是皇帝的御意。如果不能揣度将要成为小姐您的父王大人的心里想法的话,是无法再宫廷生存下去的。”
如同冻结的湖面一般的银色眼睛无言地直刺家庭教师,只是被凝视着就仿佛脑髓都要麻痹了。但是,不能畏惧。教师拼命地向自己说着激励的话语。
“天人是本性卑贱的东西。对他们施舍慈悲也只会被他们趁机利用。而且,如果那样做了的话会被质疑品格的可是小姐您啊。您能够理解这意思吗?”
“非常抱歉。”
毫无诚意的法娜的话如同扔向墙壁的橡皮球一般立即弹回来了。绝对没有理解。不止如此,应该是把这边说的话当成了耳边风。法娜的意识表面遍布着像是皮膜一般的东西,从外部扔过来的话语全都被那层膜包住,被柔和地弹回来,无法到达内心的深处。是个不可思议的少女啊。平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让人无法掌握她在想些什么,不过有时候会突然开口说出意想不到的话来。今天的游园会就是如此。
“就好像雷瓦姆人一样,天人也是有各种各样的。高尚的人和卑贱的人,善良的人,邪恶的人,善恶交加的人。将他们全都定为卑贱并进行放逐是有文化的人应有的态度吗?”
面对提倡对天人进行排斥的大佐,之前一言不发的法娜突然这样说道。原本氛围欢快的场合转瞬间冻结了,弥漫着窘迫的沉默,大佐也难以对付这个未来的皇妃,向家庭教师露出了责难的眼神。让人有想用旁边的伺候用桌子上的水果刀插进喉咙自杀的心情。在马车穿过德尔·莫拉鲁本家的门之前,教师一直在恳切地针对雷瓦姆宫廷社会的礼仪礼法进行指导。法娜的回答只有“非常抱歉”和“理解了”这两个。太阳已经落山了。马车在连接着宅邸的广阔的院子里前进着。在暮色之中,德尔·莫拉鲁宅邸仿佛张开双翼一般在遥远的前方耸立着。摇晃的瓦斯灯照亮了雪白的墙面,使得全体染成全体青白色在黑暗中浮现出来。虽然马车在前进,但是宅邸却完全没有靠近过来。庭院就是如此广阔,建筑物就是如此巨大。
雷瓦姆近年流行潇洒的外部装潢。削除多余的装饰,只是以那构造的宏大来威慑来访者。受到那样式的影响,马车在院子里跑了好一段时间才终于进入了コ字形的建筑物的怀中。法娜和教师借助车把式的手从马车上下来。眼前屹立着纯白的宫殿。这个墙壁是仿造天上的工艺建造出来的。不往石灰里掺砂,取而代之用专门的白纸混合进去的话就会比普通建材要白。在建筑物完成之初,迪艾格公爵对这纯白的外部装潢大为赞赏,但是在得知是模仿天上的施工方法的时候一下子就变得不开心了。亲信们用尽言语对他说明其中加入了雷瓦姆式的方法这才得以了事,不过有一段时间他一直带 |
着仿佛要将建筑物本身拆毁掉一般的苦脸。
教师站在前头,从正面玄关进入里面。外部装潢简洁,内部却是极尽奢华,这就是雷瓦姆人的做法。玄关大厅里模仿着布满星星的夜空。仰视的话,可以看到被通过侧壁上升的数十根支柱支撑着的被涂成蓝色的高高的圆顶棚。那里散布着天使的雕刻和金银工艺的星星,接受着配置在下方地板上的几十个烛台的灯火的照耀,非常不可思议地仿佛没有重量一般在群聚着飞舞。在并列的管家们的默礼和过剩的内部装潢的迎接下在走廊上前进。侧壁上是有名的绘画队列、纯金的烛台,在高高的顶棚上是螺钿的嵌木工艺。复杂的线状要素装饰性地溶入到从支柱到顶棚的力学性的倾斜中。令人目眩的奢侈的洪水。绘画和建筑和雕刻的完美融合。在前进的过程中纷飞的色彩使得来访者的感觉麻痹了,穿过走廊的时候无意识间就被印上了对德尔·莫拉鲁家敬畏的念头。笔直地朝向前方,向着藏书室走去,教师在背后说道。
“在吃饭的时间之前请您读书。请精读佩德罗·希梅内斯所著的一系列经济著作,时间是一小时。我会针对内容在饭后提问的。没问题吧?”
“是。”
“结束后是前几天不及格的钢琴课的继续。在合格后就解决剩余的诗作的作业。然后沐浴,就寝预定是晚上十一点。”
“是。”
“很好,很坦率。”
“是。”
法娜的回答不带一丝情感。这个年龄的女孩子,通常会对不讲理的束缚表现出愤怒和反抗、悲叹和自我怜悯,但是法娜的话这种低下的感情已经从心里清楚干脆地完全剥落了。虽然这让她变得好对待了,但同时也让人觉得毛骨悚然。非常漠不关心地执行被交代的事情。这不就完全成了自动人偶了吗。因为从童年时代起就在重度的监视下生活,说不定因此对于压迫要比普通人要有耐性。就像深海的鱼将水压当作理所当然一般生活着一样,对法娜来说束缚和压迫也像适应了水压一般的东西吗。虽然外表是勾魂般的美丽,但是内心说不定像是居住在深海的生物一般被压扁成可怜不好看的样子。是个从各种意义都超脱定型的学生。家庭教师在内心深处叹了口气,打开了藏书室的门。
把全部日课顺利地结束掉后,法娜在丝绸的卧室更衣然后躺到床上去。女佣们将法娜脱下来的衣物抱在胸前离开了房间。宽广冰冷的大理石地板,没有丝毫间隙的用鹅卵石堆积而成的侧壁,并列在墙边的日用器具品们在黑暗中发出黯淡的光泽。被框架切取下来的月光通过弓形的大窗照射进房间里,安装在天花板上的电风扇伴随着微弱的震动声搅动着温温的空气。床上有华盖,仿佛吹一口气就会全体轻飘飘地上升的薄绢从那里向着四方铺展开去。
现在是法娜唯一独处的时间。没有闭上眼睛,将床单盖在胸前,凝视着华盖的工艺。群舞的天使们的雕刻和在群星的间隙间奔跑的天马的绘画相重叠。似乎是著名的艺术家的作品,不过用于在睡觉的时候看那也太奢侈了。法娜从床上下来,穿上软绵绵的拖鞋,走到窗边。将额头贴在玻璃上仰视着夜空。银白色的月光照射到法娜的身上,沿着放下来的银发表面流下来。
宅邸外面的竹林里刮着夜风。朦胧的满月就在那上面。竹林的对面是大海。
——好想游泳。
法娜心里想着这样的事。今天在去游园会的途中,在马车的窗外看到了大海。看到了提前享受海水浴的人们的笑容。大家看上去很舒服的样子。今天一天的回忆就只有这些而已。在明天到来后一定会忘记的吧。然后眼前又流淌着和自己无关的事情。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将现实当作歌剧来眺望的呢,已经不记得了。不过在活到现在的十七年里,在某个时候察觉到眼前的现实和自己的意志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在小的时候和母亲以及两位兄长一起去了动物园。那里有很多珍奇的动物,其中法娜特别喜欢小象,心想如果能一直和那孩子玩就好了,于是抬头看着母亲说道:“我长大了想在动物园工作。”顿时母亲的表情变得非常可怕,两位兄长咯咯地嘲笑着法娜。自己是无法在动物园工作的。这个事实不知何时起记在心里了。
——法娜·德尔·莫拉鲁是作为给男性的呈献品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在生下来的瞬间就这样决定了。与自己的意志无关,这是决定事项。自己是献礼这个大前提不知不觉间在意识的深处紧紧地扎根与自己一体化了。恐怕是父母周到的准备和消耗的大量家庭教师将这种事作为自然的事让幼小的自己理解的吧。通常的话会产生人性的纠纷,但是她从懂事的时候起就毫无不协调地接受了作为献礼的自己。
“我是物品。”
眺望着窗外银白色的月亮,法娜这样嘟囔着。什么也不觉得。感觉不到胸口的疼痛。接着在内心深处嘟囔着。
——我是物品。
没错,因为是物品所以是不会为人类的感情而烦恼的。一点都不觉悲伤。不知不觉间世界存在于透明玻璃的对面了。就算伸出手去,因为坚硬厚实的玻璃的妨碍,什么也抓不到。过了不久也不再伸出手去,于是现在的自己的成型了。
但是有时会产生强烈的情感。是的,今天在游园会听那长着胡须的壮年男性多明戈大佐说话的时候久违的感到了愤怒。不禁将手伸到玻璃的对面。结果得到的是窘迫的沉默和家庭教师的说教,但是她并不后悔。那个时候自己为什么会想要替天人说话的呢。略微思考了一下,这时从记忆的深处浮现出一名让人怀念的天人的脸。是名麻子脸干瘦的虽然不好看但是却心地善良的中年女性。那是对年幼时的法娜很亲切的佣人的脸。已经忘了是在几岁的时候,那是自己第一次独自一人在自己房间睡的夜晚的事。躺在床上关掉灯光后,放在宽敞的房间的日用器具品和天花板上的装饰显得很可怕,年幼的法娜马上就开始哭泣了。但是不管再怎么哭了没有人来,法娜下了床紧紧咬住床单,溜出房间在走廊上转来转去。
其实本来是想去母亲的寝室的,但是她知道如果那样做的话母亲会非常严厉地冲自己发火。如果去兄长他们的寝室的话,第二天早上就会被告发,照样会被怒斥。父亲的寝室则是恐怖的连接近都不敢,最害怕对教育最热心的父亲。宅邸明明如此宽广,却没有任何可去的。法娜一边哭一边漫无目的地在走廊上走着,结果被天人的佣人发现了。
“啊呀,大小姐,擅自从房间里跑出来可是不行的啊。又会被老爷狠狠地怒骂一顿的。”
佣人用带有口音的雷瓦姆语这样说道。在法娜告诉她自己很害怕后,那个不好看的中年佣人默默地将她抱住。
“很寂寞吧。明明年纪还这么小,还是想撒娇的时候,真过分啊。”
佣人一边在走廊上走着,一边这样哭着说道。法娜为有人和她一起哭而感到高兴,双手环绕着佣人的脖子呜咽着。然后被抱着回到了寝室的床上。被发现的话肯定要被狠狠地责骂的,佣人一边用玩笑的口吻这样说道,一边就这样坐到了床边的地板上,在法娜睡着之前一直给她讲某个故事。那是以天上三千年历史为题材的故事。法娜在那之前从没听过如那个佣人所说的那么有趣的故事。有无数的英雄和美女登场,彼此憎恶、产生纷争、彼此相爱。在众多的战斗、瞬息万变的军队的移动、交错纷杂的权谋术数中,高尚的人物、卑鄙的人物、善人、恶人、哪边都不着调的人——他们在其中蠢动,有的人得到了荣耀,有的人灭亡了。法娜屏息专心地听着故事,为卑鄙之人的自私行动而愤慨,为高尚之人献身的行为而感动。如果有不懂的地方要问,佣人会浅显易懂地细心解说。比起总是在意面子的亲生母亲,那个佣人要温柔和善得多。母亲没能给予的爱由佣人代为注入了。法娜不知不觉开始变得期待睡觉的时间了。
没错,就是听了那个故事才会对今天大佐说的话忍无可忍。天人也有各种各样的,不能将他们归拢为恶,那个佣人教导了她这一观念。
但是故事到中途就断掉了。在某个夜晚之后,她就从宅邸里消失了。因为想要知道故事的后续以及最喜欢的人没有告别就消失了的寂寞,法娜又变回每晚边哭边睡的状况了。后来她从兄长那问到了真相。那个天人佣人每夜在法娜枕边给她讲故事的事传入了父亲的耳中,于是当天她就被解雇了。非常、非常地伤心。她这才明白那个自己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佣人每晚是冒着失去工作的危险来讲故事给自己听的。她和故事中高尚的人一样,不顾自己而为了法娜尽心尽力,法娜因此哭了。不记得那眼泪何时干枯了的。在不再哭泣的同时,也很少涌出强烈的感情了。记忆中自己好像哭得很厉害,说不定那个时候流尽了毕生的眼泪,感情也被削减了。渐渐变得从远处眺望外部的事情,无论被说了什么都毫无愤慨地就这样接受。像小时候那样被用鞭子鞭打手背的事也没有了,现在的这个样子一定是父母所期望的法娜·德尔·莫拉鲁吧。已经能够将自己当作他人一般来眺望了。
一年前,在被父亲强迫去谢拉·卡迪斯群岛旅行的时候,被在那里逗留的卡鲁罗皇子进行了爱的告白。虽然只是曾经在宫廷晚餐会上见过一面,但是卡鲁罗似乎在那之后就对法娜深深地着迷了,完全不思考除了她以外的事物了。而皇王也对将德尔·莫拉鲁家的千金迎入皇家没有丝毫的犹豫。法娜的父母自然是不用说了,另外不论是元老院议员、还是有势力的诸侯,还有其他关系人员,只要是和宫廷相关的人们的工作都早已经做好了,于是一无所知的法娜就被带到了皇子的面前。因为期望人生能有戏剧性场面的皇子的要求,所以特意前往浪漫的南海乐园进行告白。热情的行动是雷瓦姆人的民族特性,而将这点率先体现出来的就是雷瓦姆皇家的人们。
法娜是不可能拒绝的。即使是在重大的人生分歧点,也看起来像是皇子在向和自己无关的那个谁热情的说话。按照不知道是谁教导的礼法回应的话,记得他脸上洋溢着喜悦的表情。皇都艾斯梅拉鲁达也响起了蝉鸣,想要尽早和你相见。等不及半年后的婚礼了——卡鲁罗在昨天的电报上这样写道。自从定下婚约以来,卡鲁罗有事没事就利用军用无线电报送来这样的信。法娜从没将他的信读到最后过。因为过于单方面的强迫,过于甜蜜,读到中途就累了。但是每次明明没有要求他们,文官却会写好回复,然后向法娜要求确认。基本上都是不知羞耻地写些皇子中意的甜言蜜语。不过反正自己也不会打算写的,所以法娜无言地点头表示知道了,文官便将那甜得要化了的文章回信到相隔一万二千公里的本国。如果暗号电报被天上的谍报部解读出来的话,卡鲁罗和法娜就会在他国成为永远的笑柄。
法娜带着深入骨髓的达观眺望着窗外朦胧的月亮。圣·马鲁缇利亚接下来要迎来夏天。宁静的夜晚,偶尔听到的微弱虫声更是增添了宁静。不对——还混杂着不是虫声的奇怪的东西。突然直觉如此告诉她,于是她将额头贴在玻璃上。法娜的视力很好,虽然现在还看不见,但是能够知道有不寻常的东西混进了满天星空之下。更仔细凝神看去,有几个黑点在朝着这边飞来。
——战斗机?
反射着月光的什么东西在低空以非常快的速度在接近。利奥·德·埃斯特的周边都由德尔·莫拉鲁空艇骑士团在经常戒备。没有野蛮人的飞行机械能够进入的间隙——法娜的父亲迪艾格公爵总是骄傲地这样说道。那句话现在在眼前被打破了。宅邸里的其他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很少听见的螺旋桨的驱动。在清扫庭院的佣人们三三两两地快步跑向有良好眺望作用的草坪。在夜晚的黑暗之中,出现了有着比那更暗颜色的漆黑机影。那个形状是未知的东西,明显不是德尔·莫拉鲁空艇骑士团。双翼弯曲着,前方没有螺旋桨翼,让人觉得很像蚊子。三架飞机组成三角形为一组,在那正下方有四架飞机组成菱形为一组,全部共七架。在下一个瞬间,那四架飞机放开了机身下面抱着的泪滴形的物体。那四架飞机鸣响了尾部的螺旋桨,露出机腹让窗边的法娜看到然后带着轰响声飞过宅邸的屋顶。另一方面,在空中斜向滑行的四颗泪滴像是被线拉着一般滑向宅邸东面的翼屋。在那里的是——迪艾格公爵的寝室。
“父亲大人!”
法娜的呼喊和四发炸弹击中东翼屋的轰响声同时响起。接着与红莲的火焰一起,漆黑的尘垢从宅邸的破碎口涌出来,高高地升到空中。
让膝盖都要崩溃的震动甚至传到了在西翼屋三楼法娜的脚下。可以感受到建筑物在嘎吱嘎吱作响,东翼屋在一瞬间化为了沸腾的地狱之灶。破损的地方建材被吹飞露出了粗粗的木框,从那里喷出来的火焰闪烁着将夜空染成火红。在庭院的佣人们发出了惊叫声。展开双翼怀抱正面玄关的德尔·莫拉鲁宅邸,其中一翼已经凄惨地剥落了。
“大小姐,请快逃跑。敌袭,是敌袭。”
用橡树做的门被粗暴地打开了,与弥漫的煤烟一起,一名管家完全没有了平时一本正经的态度跑进了室内。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他……”
他抱住了张皇失措的法娜。
“失礼了。”
管家抱着法娜跳向旁边。紧接着,可怕的螺旋桨的声音冲击着玻璃窗。跟在后三架飞机在飞过的同时对宅邸内进行枪击。伴随着雷鸣般的发射音,几千颗机枪弹毫不吝惜地一点都不客气地射了出来。侧壁的鹅卵石被削平,花岗岩雕刻的头部被打飞,被击中的床喷出了羽毛,放在书架上的珍贵的藏书被打出了个大洞,转瞬间房间里破碎物和粉尘纷飞了。被打碎了的墙材和地板木材、玻璃和装饰品、日用器具品、雕刻作品在法娜眼前飞舞。这是为了引起火灾而进行的枪击。机枪弹里含有燃烧弹和炸药弹,蒙盖着床上的华盖帘子一下子就燃烧起来了。从楼下传来告知火灾发生的佣人的叫喊。
“必须快点逃跑。”
白头发染上血色斑点、浑身是伤的管家这样说着将法娜扶了起来。法娜处于茫然的深渊,因为理性跟不上发生的事态,所以由管家背着她。管家在火势上升的宅邸中奔跑。在那前方,侧壁的烛台掉到地板上点燃了地毯。吊在大厅顶棚上的大烛台也因为锁链断了而掉到地板上摔得粉碎,点着火的兽脂蜡烛四处散布,让地毯燃烧起来了。佣人了为了灭火而到处奔跑,到处想起了惊叫声和怒吼。漆黑的煤烟四处弥漫,灰白色的粉尘从破裂的顶棚上淅淅沥沥地飞舞下。
——这是什么?
在麻痹了的法娜脑里,勉勉强强地挤出了这样一句话。现实总是和法娜的意志无关,都是由对方强加给自己的,法娜对此只能接受。
——到玻璃的里面去。
于是就像平时一样,法娜选择了将自己的意识从现实切离。在由管家背着的情况下,就这样逃进在心形外壳筑成的玻璃城堡的内侧——彻彻底底的懦夫的做法。之前还很险峻的法娜的表情变得像完全没有感情的人偶一般。不管是有人想杀害父亲还是房间被枪击还是宅邸要崩塌了,与现在的法娜已经是无关系的事情了。仿佛是在看歌剧的舞台一般,法娜眺望着崩塌的自家宅邸。无论是从管家头上流出来的血还是覆盖视野的尘垢还是煤烟还是燃烧的建材发出刺鼻的气味,全都是存在于玻璃的对面。就算就这样被烧死,也有冷静地观察死去的自己的自信。并不认为这样的自己很悲哀。于是一切都离法娜远去,最终连声音也消失了。在从幼小的时候花费时间建筑的厚厚的玻璃容器中,法娜连安静地休息都忘记了,只是将一切当作无机物在观察和呼吸罢了。
第一卷 第二章
不管在地上被怎么践踏,只要在空中就不会输给任何人。这是德尔·莫拉鲁空艇骑士团一等飞行员狩乃夏鲁鲁的自尊。就算是出身流民的贝斯塔德,在握着AilesⅡ操纵杆的这段时间也是自由的。在天空中没有阶级,只有强者才能生存。正是因为如此浅显易懂才让人喜欢。
但是就算如此——这个性能差也太不讲理了!夏鲁鲁一边好像在敲打节流阀把手一般提升速度,一边转头看向后方。在挡风用的有机玻璃对面是晴朗的高度四千米的蓝天。在那一片蓝色中间有一个漆黑的机影在悠悠自在地对他进行追尾。尖尖的机头、弯曲的两翼、安置在尾部的螺旋桨——那是在中央海战争开战同时出现的天上空艇兵团最新锐单座战斗机「真电」。
夏鲁鲁搭乘的是神圣雷瓦姆皇国引以为傲的最新锐单座战斗机「AilesⅡ」。开战前的评价是说天上空艇兵团连大瀑布都无法接近就被AilesⅡ给击退了――但是如果揭开真相的话,会发现事态是完全相反的。是雷瓦姆空军无法接近大瀑布。AilesⅡ完全敌不过真电,大瀑布上的制空权转瞬间就被天上空艇兵团掌握了。性能优秀的单座战斗机对战局有多么重大的影响,雷瓦姆皇国军令部是有着深入骨髓的体会。武装、航行距离、旋转性能、最高速度、上升力,AilesⅡ全部都要劣于真电。而且那还不是差个一丁半点。简直是烂到体无完肤、让现场的飞行员懊悔地流着血泪哭泣那样。糟糕点的飞行员,一碰到真电就马上背着降落伞跳到机外去了。某个航空专家评价说「真电是跳过飞空机械进步所必需的两个阶段产生的」。夏鲁鲁现在亲身体会到这话并不夸张。真电很快、转小弯很方便、上升力很出色、而且还是重武装。
——赢不了!
夏鲁鲁一边在心中咒骂,一边一下下地踩着两脚的踏杆,全力操纵着操纵杆,想摆脱真电的追尾。但是真电用仿佛能让人看清搭乘的飞行员的冷笑一般的举动,好像被牵引着一般轻松地紧贴着自己的尾部。夏鲁鲁也有作为德尔·莫拉鲁空艇骑士团的王牌的自负。有着操纵技术不输于雷瓦姆空军正规兵的自信,而且实际上在模拟空战对正规兵王牌获得了完全胜利。圣·马鲁缇利亚最棒的飞行员——狩乃夏鲁鲁,无论自己还是他人都是对此认同的。但是尽管如此,居然却被这样子单方面地追赶!
夏鲁鲁使用了超增压(overboost)。大量消耗氢电池的电力,急剧增速的AilesⅡ转为上升。高度五千左右的地方有像缠绕在一起的丝线般细小的密云。想要混进那里尽可能将敌人甩掉。回头看向后方,真电比刚才略慢向空中上升。夏鲁鲁点了下头,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将AilesⅡ的机首冲进云中。云中飞行是夏鲁鲁的拿手好戏。普通的飞行员因为有陷入空间失调症的危险而讨厌在云中长时间飞行,但是夏鲁鲁则因为天生的资质能够捕捉到看不见的水平线,有着保持机位的技术。不久之后便穿过了云层,俯视着眼下遥远的蔚蓝的海原。
——逃掉了吗?
回过头去的夏鲁鲁的眼睛瞪得老大老大。不要说逃跑了,真电反而比刚才更接近AilesⅡ。而且那还不是一般的接近方式。已经接近到再差一点机首就能和尾部接触这样的程度了。尽可能地接近敌人然后齐射将其解决掉是空战的理想战法,但是这也太过接近了。这和天上传统性战士的剑术坐姿神速拔刀术是一样的。在必杀的时机施展不可避免的一击,用最小限度的弹数将可怜的猎物一刀两断。夏鲁鲁的生存本能反射性地将挡风玻璃的第一可动部滑向后方。外面的空气一口气灌进搭乘席内。固定在真电两翼的二十mm机关枪喷火的时间与夏鲁鲁背着降落伞跳到机外的时间是几乎相同的。
破碎的爱机碎片在晚春的苍空中飞舞。一个机翼被折断,夏鲁鲁的爱机在空中拖曳着长长的火焰尾巴,剧烈旋转着坠入了大海。夏鲁鲁咬紧嘴唇,一边在空中直线落下一边打开了降落伞。悬挂在胸和肩膀的包袱在空中绽放了黄色的花。对夏鲁鲁来说这是他第一次用降落伞降落。真电洋洋得意地在下降的夏鲁鲁的周围缓缓地盘旋。欣赏着败者难看的样子,敌方飞行员现在正沉醉于胜利之中吧。屈辱让脑子仿佛要被烧焦了一般。夏鲁鲁发誓绝不会再用降落伞降落了。要有如此悔恨的经历那还不如死掉。真电在缓缓地接近。靠近到都能够分辨敌方飞行员的脸了。夏鲁鲁眯起眼睛,注视着那搭乘席。有着会让人误认为是女性的端正脸庞的飞行员嘴角露出些许嘲笑睥睨着夏鲁鲁。他脖子上围着漂亮的天蓝色围巾。机首附近好像为了藐视别人一般画着比格猎犬的绘图。
“下次我不会输的。”
夏鲁鲁将那特征印入脑中,低语着。用视线痛快的嘲弄了夏鲁鲁之后,真电翻转双翼,然后愉快地飞走了。夏鲁鲁朝着越来越小的机影叫喊道。
“给我记住,比格猎犬!”
然后被自己的声音惊醒了。夏鲁鲁睁开迷糊的双眼,直起上身。雪白的薄床单挂在胸前。环视了下周围,是看惯了的平时的搭乘员宿舍。窗外是铺平了阿鲁美利亚飞机场的红土的滑行道路。远处传来起飞的巡哨机的螺旋桨音,蝉鸣也混杂其中。早晨的阳光从窗户的框架透进来照射到用破板拼成的地板上。
在床的旁边,飞行员同僚约亚金带着诧异的表情看着夏鲁鲁。
“在争夺地盘吗?”
他带着担心的表情这样问道。夏鲁鲁苦笑着按着太阳穴,摇了摇头。
“做梦了,两周前被击坠时的。”
“哦,那个啊。因为是和真电进行空战嘛。不是早说过正面对决是不行的吗?”
“我有在后悔的,不要再损我了。”
夏鲁鲁从木制的简易床上下来稍微做了下屈伸运动,咯吱咯吱地弄响手指关节后,将木棉的睡衣脱掉换上白色的飞行服。作为天人来说,他脸的轮廓比较深,眼睛 |
也是透彻的水色。但是除此之外,栗色的头发和纤细的圣体,肤色比起白色来更接近于浅桃色,乍一看是无法和纯粹的天人做出区别的。作为飞行员有着超群的技术却没有成为雷瓦姆空军正规兵,这完全是因为身体中血缘的关系。但是夏鲁鲁对此并不怨恨任何人。如果贝斯塔德进入正规军的话一定会遇到缠人的骚扰吧。在德尔·莫拉鲁空艇骑士团能够搭乘飞机,这样就好了。骑士团员虽然都是些粗鲁粗俗、湮没于世的人,但是大家有着将自己的出身和血缘之类的事当笑话一笑而过的气量。这种态度的改变让夏鲁鲁觉得很舒服。
夏鲁鲁打了个哈欠,洗了把脸后,和约亚金一起向食堂走去。今天早上并没有什么任务。早起的德尔·莫拉鲁空艇骑士团员们聚集在食堂角落,粗糙的木质的桌子上排列着麦片粥。空位子很显眼。从开展经过半年,骑士团员的人数减少到了一半。但是谁都不会提这事的。有的时候也会怀念逝去的同僚的,不过因为只会徒增悲伤,所以很少出现在话题中。夏鲁鲁拿到配给的早饭,和同僚们打了个招呼后拉过木制椅子坐下。在食堂的反侧,雷瓦姆空军所属的飞行员们看起来非常不高兴地围着桌子。他们虽然算是同伴,但是彼此间是没有对话的。作战行动也是将空军正规兵和骑士团员严密区分开来,在大部分的情况下骑士团员负责担任空军部队的诱饵。开战半年就消耗了五成的人员也是因为这样分派的原因。
德尔·莫拉鲁空艇骑士团是掌管圣·马鲁缇利亚的迪艾格公爵获得皇家的许可,投入私费设立的军队。骑士团这个名字虽然很有型,但其实聚集的都是些不问国籍、小腿有伤的佣兵飞行员之类的,平时做的工作是歼灭伴随着大陆间贸易出现的空贼,也就是输送用飞空舰艇的护卫任务。随着开战,他们作为雷瓦姆空军的下部组织被编进去,几乎是被强逼着去战斗的。正规兵们将骑士团员当作「乡下贵族雇佣的士兵」而看不起他们,即使为了正规部队的作战行动而牺牲了大量的骑士团员,他们连吊唁也不做一下。也因为对这样家畜般的对待感到愤慨而辞职的同伴,因为是佣兵所以可以随时脱离军属的。但是现在圣·马鲁缇利亚到处都是饿着肚子的失业者,社会上是没有那么多肯雇用除了在空中飞行外没有其他能力的人的烂好人。实情就是为了今天的面包,只能垂下双肩回到军中来。
“刚才又有奇怪的家伙来了。”
约亚金低声说道。最近阿鲁美利亚飞机场出现了署名没见过的高级士官,他们乘着漆黑的车子,在航空司令部召开长时间的会议。夏鲁鲁一边将早饭喝入胃中,一边说道。
“只要不是皇子想到新的作战就好了。”
骑士团员之间响起了轻微的笑声。下期皇王卡鲁罗·雷瓦姆皇子的蠢样不只是骑士团员,即使是在正规兵之间也是嘲弄的中心。
“什么时候会来呢,第八特别任务舰队。”
约亚金用分不清是认真还是在开玩笑的含糊语气叹着气这样说道,于是窃笑声在桌上蔓延开来了。
第八特别任务舰队的东方派遣——
那是以后被作为历史的愚行记载在历史书上的前所未闻的新娘夺还作战。事情要追溯到距现在三周前由七架真电编队进行的德尔·莫拉鲁宅邸强袭事件。
在瓦砾的山中发现了被烧死的迪艾格公爵凄惨的尸体,在海对面的本国,主要的三家报社用一整面头条报道了这个事件。报纸上除了事件的详细内容,还言及卡鲁罗皇子的未婚妻法娜·德尔·莫拉鲁有成为天上帝的目标的可能性。据报纸说,通过将这年轻貌美的小姐从雷瓦姆皇家夺走,让半年后的婚礼无限期中止,使得本来就已经很消沉的雷瓦姆军士气降到最底层,加速宫廷里的一部分厌战情绪的蔓延,这就是天上帝的目的。而且很不凑巧,圣·马鲁缇利亚的制空权被天上空军掌握也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对于天上帝来说,等于是敌人的希望已经在自己手掌上了的。圣·马鲁缇利亚沦陷了的话,要把法娜小姐处刑还是据为己有抑或是送到贫民窟的妓院去,全都是天上帝说了算。那报道让卡鲁罗皇子发狂了,灼热的迷惑烙印在皇子的头盖上。
在事件一周后,皇子从皇家抱有的七个舰队中征用了一艘飞空战舰、三艘重巡空舰和七艘驱逐舰编成新的舰队,夸大其词地将其命名为「第八特别任务舰队」,为了将心爱的未婚妻从快要灭亡的圣·马鲁缇利亚救出来而出航了。那个时候举行了盛大的开船仪式,来送别的人毫不吝惜地向飞空的勇敢的战士们送出了声援和拍手。热情的行动是雷瓦姆人的民族特质。皇子亲自体现出民族的优点,竭尽热情送走了为了救出遗留在敌阵的自己婚约者的勇者们。这个壮大浪漫的作战连同狂热一起被人民所接受,新闻记者们也将这作为好材料在报纸上鼓吹卡鲁罗皇子与法娜小姐间的火热爱情。第八特别任务舰队突破敌人的防御线,用十天时间横穿中央海到达利奥·德·埃斯特,让美丽的法娜小姐和被遗留在那里的贵族高官搭乘上来,然后再度从敌人中间突破,用十天归还皇都艾斯梅拉鲁达,无恙地实现了卡鲁罗皇子和法娜小姐感动的再会——原本是这样的预定的。
离特别任务舰队开船仪式过了两周的现在,完全是音信全无了。第八特殊任务舰队究竟怎样了呢,痴迷赌博的佣兵提了出来。
“没能越过大瀑布,三百比塞塔。”
夏鲁鲁没有下注。答案太过理所当然了,根本赌不起来。不管怎样,轻视敌人也是要有限度的。天上早已在大瀑布附近布下了好几层巡哨网。笨重的舰队是没可能大摇大摆地通过的。在准备越过大瀑布的时候,被从淡岛和伊予岛的大飞机场起飞的大群真电包围,无法从涌过来的轰炸机大部队中保护自己,直到特殊任务舰队的最后一舰变成铁屑为止,他们会受到无数次的反复攻击吧。战舰的大炮是敌不过飞机的空雷的。这几乎已经是世界的常识了。
——太过小看天上了。
现在的天上与在六十年前的战争中雷瓦姆皇国大胜的时的帝政天上是有着天渊之别的。他们在这六十年完成了急剧性的技术革新,现在已经能够自力量产毫不逊色于雷瓦姆制的工业制品了。真电是其中一个最出色的东西。夏鲁鲁认为雷瓦姆军令部对敌人实力的过小评价是现在苦战的元凶。这时食堂入口出现了穿着雷瓦姆空军制服的陌生士官,他喊道夏鲁鲁的名字。夏鲁鲁将准备送入口中的汤匙放下当场站了起来,鸣响后脚跟向士官敬了个礼。他胸前的徽章显示出他的阶级是中佐。
“很不好意思在你吃饭的时候打扰你,不过有急事。跟我到航空司令部去。”
“哦。”
正规兵们带着诧异的表情看向夏鲁鲁,其中也有露骨地瞪着他的人。看起来上级士官忽视空军的飞行员而找上佣兵对他们来说是非常不爽的。夏鲁鲁不与他们纠缠,追着中佐走了。
从宿舍出来,外面是七月下旬放晴的天空。有着几片雪白的断云悠闲地被风吹着。响着螺旋桨的声音,巡哨机舒畅地斜飞上蓝天。青灰色的整流罩非常舒服地反射着透明的日光。航空司令部与木造的搭乘员宿舍不同,是有着白石灰砌成的墙壁的非常清洁的两层建筑物。秋蝉停留在白色墙壁上,很舒服地沐浴着透明的日光。雷瓦姆空军东方派遣大队长官多明戈·加西亚大佐在司令部二楼的指挥所坐在皮椅上,在等着夏鲁鲁。他有着突出来的胖墩墩的腹部和秃顶的脑袋,是个将军帽轻轻地放在那头顶上这个特征的人物。他将两肘抵在办公桌上,双手在下巴下交叉,注视着夏鲁鲁。夏鲁鲁鸣响脚后跟并将右手的指尖抵住太阳穴。中佐站在多明戈大佐旁边,打开黑色的笔记本。他是不胖不瘦的中等身材,有着没有什么特征的温厚的外表,但是偶尔眼镜深处会投射出锐利的眼光。多明戈大佐翻着手边关于狩乃夏鲁鲁的调查书,抬起了黄色的眼睛。
“夏鲁鲁·狩乃一等飞行员,二十一岁,亚玛德拉地区出身。确实击坠数十七,不确实击坠数零。真是有趣的记录啊。”
“承蒙称赞,我很光荣。”
“你的兴趣是让自我申报和战果确认机的报告完全一致吗?”
“不,我只是按所看到的报告而已。”
夏鲁鲁的回答让大佐哼了下鼻子。在雷瓦姆空军,空战的战果是通过总结现场给的报告来给出数字。将飞行员的自我申报和观察空战的战果确认机的报告对照,「战果确认机与飞行员的报告一致的确实击坠数」和「战果确认机没有确认的但是飞行员说是击坠了的不确实击坠数」作为战果被计入。所以可疑的飞行员的话,会变成「确实击坠数零,不确实击坠数十七」这样的情况的,而夏鲁鲁则是完全相反。要说是老实人那确实是老实人,不过已经无限接近笨蛋了。决定飞行员的等级的是击坠数,不确实击坠数也并不是胡扯的数字。当然实际上在战果确认机看不到的地方击坠敌机的人也是很多的。所以夏鲁鲁的这个是基本没什么用的老实。
于是中佐看着笔记本问道。
“我们对于你这样的耿直的性格有着很高的评价。我们调查了一下,你好像是被亚路堤斯塔正教的神父收养的吧?”
“我九岁变成了孤儿,十岁时在快要饿死的时候被神父捡回来,之后就在阿鲁美利亚飞机场附近的教会工作。我很感谢神父。”
在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而将自己的调查到这种程度的情况下,夏鲁鲁抑制住不安回答道。夏鲁鲁的父母都是无家的季节工,也就是所谓的流民。在雷瓦姆阶级社会最底层挣扎的父亲因为好不容易找到的煤矿工作而弄坏了肺,死了。母亲带着幼小的夏鲁鲁,依靠门路在大贵族的宅邸当了数年佣人,后来因为引起丑闻而被解雇,在城边的简陋酒馆被醉汉刺死了。变成孤儿在亚玛德拉地区徘徊的、在路边冻僵了的十岁的夏鲁鲁被亚路堤斯塔正教会的神父捡回来,这才保住了快要失去的生命。后来因为教会的殡葬和祭祀工作的关系而往返阿鲁美利亚飞机场,和现场的飞行员搞好关系后学会了飞行机械的用法,之后开始无驾照驾驶飞机直到现在。对中佐所说的并不是谎言,夏鲁鲁现在也会将薪水的一部分寄给教会的。
“我们将你当作热诚的亚路堤斯塔正教徒,这没有什么问题吧?”
“一直在虔诚地敬奉。”
“那么你认为婚姻前发生肉体关系的男女会变成怎样?”
夏鲁鲁一边想着这些提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一遍边出了亚路堤斯塔正教徒的模范解答。
“坠入炎炎地狱,永世不停地被持续灼烧。”
“很好。”
中佐满意地这样说道,接着用催促往下说的眼神看向大佐。大佐用做作的动作站了起来,两手交叉到身后看向窗外。声音隔着他的后背传了过来。
“接下来要说的都是机密事项。不管有任何理由,如果将接下来所说的内容告诉他人的话就当作违反军规来处罚。即使是跟同伴,没有许可也绝对不准说。”
“哦。”
毛骨悚然的预感抚摸着夏鲁鲁的背部。心想可能是不听比较好的事,但是还是好奇心胜利了。
“我想要交付给你一个重大的任务。“
大佐这样说着朝向了夏鲁鲁,这个秃头的肥胖中年男性看起来相当喜欢演戏。每一个动作都在摆架子,夏鲁鲁除了焦急外也没有其他办法。大佐充分地玩弄着夏鲁鲁直到他心中的焦躁表露在脸上为止,按照威严这东西是由直截了当的不讲理的命令酝酿出来的这一信念,从大佐的嘴里下达了直截了当的不讲理的命令。
“将未来皇妃搭载在水上侦察机的后座,单机从敌人中突破飞过中央海——”
命令下达后,司令部变得寂静了。只能听到安装在天花板上的四个电风扇缓缓的旋转声。夏鲁鲁将刚才听到的命令在脑中咀嚼,努力理解着。大佐酝酿出稳重的气氛。
“能做吗?”
“哈?”
“你将卡鲁罗皇子的未婚妻送到皇子身边去。”
“那、那个。”
夏鲁鲁咀嚼着命令却完全无法理解。于是求助般地看向中佐。中佐咳嗽了一下,开始代替大佐进行补充。
“本来的话这个任务应该是由第八特别任务舰队来执行的。但是这因为情况而变得不可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想你应该能够预想到的,第八特别任务舰队为了迎接法娜小姐到达利奥·德·埃斯特在今后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是这样下去事关皇子的体面。不管怎么说这可是举行了开船仪式的一个大作战。特别任务舰队的东方派遣计划失败了,完毕。不可能这样就能了结的。根据厌战派的工作情况,可能会造成战争无法继续的影响。所以有将特别任务舰队全灭的事实一直隐匿到迎来终战的那一天的必要。”
“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将法娜小姐带到皇都艾斯梅拉鲁达,举行凯旋仪式才行。而且不是由其他人,必须要通过第八特别任务舰队的手归还才行。”
“这时候就轮到你出场了。你让法娜小姐搭载在双座式水上侦察机的后座,单机从敌人中突破穿过中央海,在有己方飞机场的塞翁岛海上着水,用电报向本国联络。本国会派遣出迎接法娜小姐的飞空艇,秘密地让她搭上军舰。我想你应该已经明白了,这个飞空艇是和编成特殊任务舰队的舰船的同型舰。”
“然后在皇都用盛大的凯旋仪式迎接乘坐着特别任务舰队唯一生存舰的法娜小姐,完成与心爱的皇子感动的再会。于是卡鲁罗皇子的第八舰队东方派遣计划以最棒的结果结束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当然作为你的报酬我们准备了破格的东西。是能够玩耍生活三个人生金额的报酬。作战成功了的话,你可以离开军队去过优雅的生活。也用不着卷入宫廷的那帮家伙自私的争斗中去了。真羡慕你啊。”
“咳咳。以上就是根据卡鲁罗皇子的要求和军令部通过呕血的努力从鉴于现在的战况所得出的结果,这是对大家来说最好的作战计划。有什么要提问的吗?”
通过夹杂着尖锐话语的浅显易懂的中佐的说明,夏鲁鲁终于能够理解事态了。但是理解之后喉咙就变得干巴巴了。老实说,被交代的使命的重大性几乎让人吓瘫了。他挤出声音,提出了在意的问题。
“为什么不将重大的任务交付给这里的雷瓦姆空军的飞行员,而是交付给身为骑士团员的我?”
“真是明白自己身份的好问题,夏鲁鲁飞行员。我来回答你吧。我们空军没有能用地文导航法横穿中央海的人。这次作战的重点是只用侦察机进行,在侦察机后部座席坐着的不是导航员而是法娜小姐啊。所以能够不靠计量仪器在海上飞行的你是最合适的。你往返过好多次中央海的吧。”
“是的,我想是没问题的。”
夏鲁鲁老老实实地肯定道。
地文导航法是指依靠山、河、岛、岩礁等地形上的目标物飞行的方法。单座战斗机的飞行员全都是靠这个方法飞行的。如果不依靠地面目标物的话,那么有着只需要靠计量仪器的数字就能算出飞机的方向和现在所处位置这样高超的专门技术导航员的存在是不可或缺的。
正如中佐所说,德尔·莫拉鲁空艇骑士团的飞行员平时为了护卫商船无数次横穿过中央海。因此即使没有导航员,基本上大部分团员都能依靠海上地文导航法判断连络航空路,在两个大陆间来来往往不会在广阔的海原上迷路。相对的,停留在这里的雷瓦姆空军的飞行员们横穿中央海的经验只有移动时候的那么一次,没有导航员的话是无法完成这次的任务。在这个前提下,所以选择了德尔·莫拉鲁空艇骑士团的王牌,确实击坠数十七、不确实击坠数零,认为婚姻前性交会坠入地狱的热诚的亚路堤斯塔正教徒夏鲁鲁。
“我补充一下,在到达皇都后,法娜小姐的肉体会由正教会的尼姑们详查。如果肉体某个特定部位的状况不是像出发时一样是未经人事的话,就算作战成功了也要枪杀你。有什么异议吗?”
“没、没有。那检查本身就是对我信仰的侮辱。”
看到夏鲁鲁愤怒的样子,中佐没有发出声音笑了,然后绷紧表情,镜片深处的眼睛闪了一下。
“守护美姬单机从敌人中间突破,一万二千公里。能行吗?”
对于这个问题,夏鲁鲁一瞬间犹豫要不要回答。快速在脑内组建飞行路线,开始琢磨。
“虽然确实很困难,不过并不是不可能。秘密运送一个人回本国的话,至少比用舰队要现实得多。”
他老老实实地这样说了之后,看了看中佐的脸色。夏鲁鲁视线所向的中佐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如果是用举行了开船仪式那么大规模的舰队去迎接的话,理所当然会被敌人发现并受到他们航空战力的迎击。敌人在舰队被歼灭之前是不会停止攻击的吧。但是如果秘密地让法娜搭乘到水上侦察机上,利用机速突破敌人的巡哨网,那么并不是不可能的。注意警戒,在敌人发现自己之前发现敌人,马上逃跑。万一被敌人追尾的话就用机速甩掉。虽然和真电战斗时不可能赢的,但是要逃跑的话还是很有可能的。擅长云中飞行的夏鲁鲁有着只要有云,不管怎样的敌人都能逃掉的自信。而且和舰队不同,这次只有一架侦察机。敌人也不会派出大编队来进行波状攻击。被三、四架的真电编队追赶的事态可能会有,但最多也是驱赶烦人的苍蝇这种程度的玩耍般的追尾吧。如果不是偶然通过敌舰队进行大作战的地方,应该不会进行认真的追尾,平时是绝不会为了一架小小的侦察机派出三、四十架飞机来追尾的。不过有一个在意的地方。
“问题是水上侦察机的性能。至少机速要有能和真电势均力敌的必要。”
“我知道。这次的作战使用最新锐双座式水上侦察机SantaCruz。最大速度六百二十公里,巡航的航行距离是三千一百公里,武装是后部座席的一挺七·七mm回旋式机关枪。最大的特征是翼内含式的新型浮舟。因为使得收纳变成了可能,所以获得了以往的水上侦察机难以比拟的运动性能。虽然最高速度比起真电要有所逊色,不过这在飞机中已经算是相当快了的。想击落摇晃着机尾逃跑的SantaCruz的话,对方也要相当辛苦的。”
夏鲁鲁对这话表示同意。要击落高速地进行斜滑运动的飞机的话敌人也需要高超的技术。如果能过发挥出如中佐刚才所说的性能,SantaCruz是相当强力的同伴。在说话的时候,夏鲁鲁的脑里描绘出了从阿鲁美利亚飞机场起飞到目的地塞翁岛海面的明确飞行路线。最大的难关恐怕是跨过大瀑布,在那里淡岛和伊予岛的巡哨网重叠在了一起。如果能够不被发现突破那里的话,这次的作战基本可以算作是成功了。
——大瀑布。
横断中央海南北没有两端的瀑布。高低差有一千三百米,高的那端是通往雷瓦姆的西海,低的那端是通往天上的东海。在一百年左右前,也就是飞空机械诞生以前,两个大国就连彼此的存在都不知道。因为海上的交通手段,也就是通常的船舶无法攀登大瀑布也无法从大瀑布上跳下来,彼此都认为瀑布的那边是世界的尽头。飞空机械发达了,在从瀑布上空航行过去成为可能,之前彼此未知的两个大陆相遇的现在,接下去的探索就是去发现「瀑布的南端和北端」。
大瀑布到哪里终结呢。从帆船时代起就驱使着船员们的浪漫的这个命题,直到现在也没能解明。迄今为止有过好几次装载着经验丰富的乘务员和充足的物质的舰队为了发现瀑布的底端而踏上了旅程,但不是途中用尽水和食物逃了回来,就是去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结合神圣雷瓦姆皇国和帝政天上两个大国花费大量金钱调查出来的结果得到的就是「世界上只有东方大陆和西方大陆两个大陆,剩下的只有没有尽头的大海和没有边缘的瀑布」这样让人无法释怀的结论。然后在没有解明世界真实样貌的情况下,两国就展开了战争。同时在这个壮大的探索过程中,发动飞空机械的重要能源技术被开发出来了。那就是所有飞空机械都搭载的「氢电池」。这电池有着不只是蓄电还会发电的特征。据说氢电池的发明人是某个炼金术师。他连续三日三夜往装了各种各样的化学物质和溶液的小箱子里持续输送海水,从海水中分离出氢和氧,进行电气分解的逆反应操作,成功让箱子里突出的两个金属棒之间产生了微弱的电流。一开始周围的人们只是将这当作是街头卖艺。被他们嘲笑炼金术师把土块变成金块那才叫炼金术师,从海水中变出火花来能有什么用。但是某个投资家听到传言后便去拜访了炼金术师,看了实际演示后大吃一惊。接下来事态就转变了,投资家花了大笔金钱买下了这个发明,建立了负责氢电池和用氢电池启动的发动机生产的制造公司。之后世界突入了蒸汽机关诞生以来的第二次产业革命。那可是从海水中产生电的啊。虽然制造电池的原材料费用高昂,但是只要制造出来了的话,不管进行多么大规模的发电,燃料费都是免费的。之前作为主流的蒸汽机关一下子衰退了,「氢电池」取而代之成为了世界的主要能源机关。现在几乎所有的飞空机械在海上进行氢电池的燃料补给。虽然最近出现了不依靠海上补给,削除了为了浮在水上的浮舟机构只追求战斗性能的真电一样的战斗机,不过既然战场是中央海,那么有浮舟的飞机还是占大多数。虽然格斗性能要低劣,但是有着即使在海原迷路也能着水进行燃料补给这一优点。
这次夏鲁鲁的任务也是,燃料用尽的话必须将收纳在机身中的浮舟放下,在海上着水 |
进行氢电池的填充。根据SantaCruz的航行距离计算的话,一回填充飞行的距离是三千公里,途中至少要在海上过四次夜。不知不觉间,夏鲁鲁已经在忘我地研究让作战成果的对策了。抬起眼来,看到了愉快得观看着在仔细思考的夏鲁鲁的中佐的脸。
“对任务满意吗?”
夏鲁鲁暂时对回答感到犹豫。这是对自己来说过于沉重的任务。让皇国的希望之光搭乘在后座,如果被击落了的话那可就万念俱灰了。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夏鲁鲁开口了。
“能给我思考的时间吗?”
“只有靠你了的。”
“对佣兵来说这是太过沉重的工作。”
“我认为你是值得信任的高傲的飞行员,和身份没有关系。”
“我很光荣。但是……我是只听了这事就两脚发抖的胆小鬼。请让我思考今晚一晚,明天早上一定会给出结论的。”
中佐将视线朝向夏鲁鲁脚下。细小的双脚在微微地颤抖。把握了作战的全部内容,终于体会到了的沉重。
“我期待你有好的回复。重复一遍,我们只有靠你了。”
对于中佐的回复,夏鲁鲁露出了放心的表情。在让他牢牢记住不可对他人泄露的念头后,夏鲁鲁终于从司令部解放出来了。
夏鲁鲁离开后,在变成只剩两人的司令部内,多明戈大佐傲慢地斜视着中佐,开口了。
“确实是笨蛋等级的洁癖性啊。”
“技术也很出众。年轻独身这是个难点,不过足以取得皇家的许可了,满足条件的。”
“不过即使如此……虽说是精明强干,流民出身的贝斯塔德与未来皇妃背靠背从敌人中间突破,这是什么世道啊。”
说完之后,多明戈大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正如大佐所说的,这个作战虽然是基于圣·马鲁缇利亚处于即将崩坏的情况下,但也实在是太过大胆无畏、前所未闻的计划。建国以来大约七百年。神圣雷瓦姆皇国从成立到现在为止,是根据严格细致的上下阶层构造保持国体的绝对王权国家。其中夏鲁鲁所属的是没有住所的流民阶级——与本人所从事的职业无关,生下来就是在最底层,一生接受各式各样人的歧视的悲惨阶级。流民阶级包含在劳动者阶级中。劳动者阶级内也被细致地区分开来,有着残酷的阶层内差别的存在。从属这里的是只依靠自己的肉体,将从中产生的劳动力作为商品来生活的人们。工作主要是在恶劣环境里的严酷的肉体劳动,工资在支付伙食费和房租后就见底了,想要有所积蓄那是几乎不可能的。现在皇国的劳动者们过着一生被资本家榨取的命运。
在那上面的是相当于中流的市民阶级。主要从事生产、流通和销售业,用自己的工资购入他人生产的商品是经济活性化,是近代国家不可或缺的阶层。这个阶层内又细分为数十种存在,即产生所谓的阶层内的阶层。举个例子的话,比方说有店面的商人、手艺人和外地商人之间也有上下关系,各人必须遵从区分恭敬或是差别对待他人这样生活才行。市民阶级虽然粗略地归为一类,但是却包含着最复杂的阶层,有着最残酷严重的阶层内差别对待的就是这个阶级。市民阶级的上层数目一下子就变少了。在这上面的是支配皇国的一部分特权阶级,也就是所谓的贵族诸侯的领域。也是如果不紧紧地抓住既得权益,并榨取劳动者让自己持续肥大化的话,总有一天会被其他世家趁虚而入导致衰退的阶级。然后君临阶级金字塔的顶点是雷瓦姆皇家——是今后法娜要进入的阶层。皇家拥有对议会决定的唯一否决权,还是能够雇用、出借军力的唯一机关。皇家的强大在于对军力的独占,也就是说他们能以自己的个人意见操纵暴力装置的发动、运转和停止。战时,将保持的战斗力按照必要借给负责机关——有势力的诸侯。之前的第八特殊任务舰队也是因为有这个机构才有可能实现的特殊编成,并且是因为有这个机构才会发生的历史性愚行。
总之不管是好是坏,皇家有着神一般的权限。在皇国,从属于雷瓦姆皇家的人们也就等同于神的眷属。本应是神的眷属的法娜·德尔·莫拉鲁居然不向流民出身的贝斯塔德求助就无法生存的这样的世道——正是多明戈大佐叹息的起因。对于市民出身的中佐来说,阶级制度这东西只是不好的传统产物,不过他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对明明精明强干,却只是因为是贝斯塔德而无法进入雷瓦姆正规军的夏鲁鲁飞行员感到而悲哀。
在准许退出到天黑为止,夏鲁鲁敷衍着想要打听情况的同僚们,感受着正规兵们混杂着嫉妒和好奇心的视线,迷迷糊糊地度过了剩下的时间。到了月光伴随着微温的空气照射在大地上、蝉也安静了的夜深人静之时,夏鲁鲁悄悄地出了宿舍在满天的星空下走着。因为过于烦恼而睡不着。对于所赋予任务的沉重,不认为自己能够做出相称的工作。作为一名飞行员来说这是让人很感兴趣的任务。不是像平时一样的杀敌作战,而是为了让人活下来的作战,这让人很开心。但是如果失败的话就无可挽救。比自己要更优秀的飞行员要多少有多少,交给他们不是比较好吗——
夏鲁鲁抱着无法给出答案的烦闷,身着木棉的贴身衬衣脚上拖着布靴,一个人在深夜的滑行道路上走。白天的温暖从脚下的红土消失了。走到滑行道路正中央的时候他点起了香烟。脑髓闪过一阵麻痹,一边感受了让人舒服的晕眩,一边缓缓地朝天上吐着烟,然后陷入了沉思。其实今天早上在司令部的谈话中,自己有一件事没有对士官们说。虽然做好了随时会被问到的准备,不过看样子他们似乎没有调查夏鲁鲁孩提时代的经历。仰望着煌煌的月光,夏鲁鲁将内心深处的某个记忆挖了出来。从小的时候开始每次碰到辛苦事的时候都会将它挖出来,如果是记录带的话早就被磨得破破烂烂了吧。说起来那一天也是在夏天。
接受着八月的日光照射的绿色草坪和向日葵园地。德尔·莫拉鲁家的土地广阔得如同一个小镇子一般,有森林和小河,还建造了粗糙的看守人小屋以便能够巡回管理宅邸内。幼小的夏鲁鲁就在那个小屋里生活,母亲是在宅邸里打杂的佣人。夏鲁鲁每天和庭院师的老人一起打理草坪、庭院里的树木、花坛,以及进行散步道的清扫工作。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一个星期只能和母亲见一面,老人还对他百般刁难。因为是贝斯塔德,无论是雷瓦姆的小孩还是天人的小孩都排挤他,他的朋友只有家畜小屋的猪而已。那一天,他被老人用严厉的话语责骂了,夏鲁鲁跑出看守人的小屋躲到家畜小屋里去,用木枝鞭打身为朋友的猪。为什么只有我非要遭受这样的待遇。我不要做贝斯塔德和流民,想要转世重生成为平民,他一边这样抽泣着一边欺负猪。猪哼哼地叫着从小屋逃了出去,向着土地中央的广阔的草坪那个方向跑去了。在一边哭着一边追过去的夏鲁鲁眼前,一名少女堵住了他的去路。
“为什么要欺负猪呢?”
她是一名穿着雪白的连衣裙,有着白银色头发和眼睛的少女。
她穿的鞋和袜子全都一尘不染,仿佛是从绘本里跑出来的那般可爱。
少女的背后是向日葵的花坛,盛开的黄色花瓣在风中摇曳,和飞舞的蝴蝶们嬉戏着。
透彻的眼睛从正面凝视着夏鲁鲁。
“你在哭吗?”
“诶?”
“是被猪欺负了吗?”
“才不是。”
“那么为什么要哭呢?”
“没有哭。”
夏鲁鲁慌忙擦了擦眼睛。少女好像是在教导他一般说道。
“这样猪很可怜的吧,不能欺负它的哦。”
夏鲁鲁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破烂的木棉衬衫和肮脏的工作裤,还有能看到脚的大拇指的布靴,他认为自己这样难看的打扮很丢脸。
“很寂寞吗?”
“诶?”
“因为寂寞才哭了的吧?”
“不是的,没有……这回事。”
夏鲁鲁忸忸怩怩地垂下了头,幼小的法娜·德尔·莫拉鲁露出诧异的表情看着夏鲁鲁的脸。
“玩什么呢?”
“诶?”
“好,就捉迷藏吧。你是鬼哦。好了,开始。”
法娜啪嗒啪嗒地跑开了,夏鲁鲁呆然地目送着她那小小的后背远去。法娜到了森林跟前转过身来,鼓着嘴对呆立不动的夏鲁鲁说道。
“来追我啊,不然就没意思了。”
夏鲁鲁提心吊胆地将两手伸出向法娜追过去,法娜发出欢笑声在逃跑。夏鲁鲁用不安定的脚步追逐着法娜。在终于要碰到那小小的后背的时候,从远处传来大人们的声音。
“大小姐——法娜大小姐——”
法娜对那声音露出了非常厌烦的反应。然后将那白银色的大大的眼睛朝向夏鲁鲁。
“抱歉,我必须要走了。”
“嗯,嗯。”
“跟我约定不会再哭了哦。”
“嗯。”
“不管再怎么寂寞也不能做坏事哦,明白了吗?”
“嗯。”
法娜嫣然一笑,将两手向前伸出,踮起脚来抱住了夏鲁鲁。从法娜的身体传来了温暖,虽然感到困惑,但是对那慈爱记得很清楚。夏鲁鲁不知为何又想哭了。但是才刚发誓不会再哭的,所以将泪水忍住了。心脏在扑通扑通直跳,法娜的味道闻起来很舒服。迄今为止没有经历过的感情从夏鲁鲁的心中涌了出来。暂时维持了这个样子一会儿,法娜放开了双手,再度微笑仰望着夏鲁鲁,然后向森林的深处跑去了。看向森林旁边的草坪,发现数名家庭教师气喘吁吁地在奔跑。看来法娜是在上课的时候跑出来到宅邸内散步的。最终遇见法娜那是最初也是最后。不久后母亲就因为公爵的一句话被解雇了,于是夏鲁鲁便和母亲一起流落街头了。而后来母亲被毫无理由地刺死了,夏鲁鲁在路上快要冻死的时候被神父捡了回来。教会的工作也不轻松,而且依旧是随处受到阶级差别对待。日常经受的侮辱和蔑视是难以承受的东西。在非常辛苦的时候,在实在是受不了的时候,就逃进和法娜的回忆来修复自我。有着那么尊贵身份的少女鼓励位于社会最下层的自己,像圣母一样拥抱自己,这件事给了他无可取代的温暖。抱着这仅有的回忆,总算是没有偏离人的轨道而成为了飞行员。孩提时代的回忆就只有这个而已,其他悲惨的事情全都抛到不知道哪去了,只有那向日葵的气温和法娜的温暖在心中牢牢地占据了特别的场所。
他抓住还没有抽完的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吐了出来,吸收了月光的红烟消失在夜晚中。略微沉浸在甜蜜舒服的伤感中,手指转动着难抽到死的香烟。
“变得漂亮了。”
他嘟囔道。他在报纸上看到了那个曾是野丫头的少女和卡鲁罗皇子的婚约报道。十数年不见的法娜在照片中闪耀着,美得让人感叹在这样肮脏的世界也有如此不被污染的存在。
——如果能帮助她的话,那么就想要尽可能地帮上她。
像阴沟老鼠一般活着,有着像垃圾残渣一样在空中凋零的命运的话,那么希望至少能完成一次抬头挺胸引以为傲的工作。如果能将拯救了幼小的我的法娜·德尔·莫拉鲁救出这个困境的话,那么应该会对自己所做的事感到骄傲吧。如果有一天我在空中被击落牺牲了的话,那么也不会对自己所走的道路感到后悔吧。
第一卷 第三章
虽然还是黎明前,但是德尔·莫拉鲁空艇骑士团员们却少见的聚集在阿鲁美利亚航空指挥所里。混在平时使用同一飞机场的雷瓦姆空军中无事可做的空之佣兵们,那个早上全体弥漫着满意的神色,在急不可待地等着出击命令。
与此相对,在同一指挥所等待的雷瓦姆空军所属飞行员则全都露出不爽的表情。
作战的详细内容是在昨夜公布的。搭乘分配被张贴出来,大家知道了只有夏鲁鲁是往不同方向飞行的,然后从高级士官口中得知皇子的未婚妻法娜·德尔·莫拉鲁要坐在双座侦察机的后座。
空艇骑士团向夏鲁鲁大呼快哉,空军正规兵们则去全都感到气愤。
对于从本国过来的空军兵士来说真是灾难不断。因为中央海的航空联络路被切断所以本国没有派来增援,残留在此地的空军所属的飞行员和机体都在不断减少。
而且今天早上的任务居然是援护平日所看不起的狩乃夏鲁鲁,也就是所谓的诱饵。是不可能无视干劲十足的佣兵们而有着愉快的心情。
这时雷瓦姆空军东方派遣大队长官多明戈·加西亚大佐带着随行的士官进入了指挥所。嘈杂的人声顿时停止了,大家的视线都朝向了士官拿着的敌情视察报告书。
高级士官慢慢地高声宣读夜间侦察机的报告。
“目的地高塚飞机场的上空晴,云高三千米,云量三到四,能见度十到十五公里。对于白天的强袭没有任何障碍。”
骑士团员之间响起了轻微的欢呼声,正规兵则直咂嘴。今次作战要担心的只有天候,不过那也是过虑了。多明戈大佐一边玩弄着胸前的银勋章一边开始训话。
“搭乘分配和昨日说的一样!制空队现在开始出击,直掩队和爆击队在制空队出发十五分钟后起飞。不要忘了!你们全都是作为法娜小姐的诱饵。将敌方的所有飞机从利奥·德·埃斯特引开,让它们朝向你们就是这次作战的重点。不管是一分还是一秒,尽可能长久地将它们拖在战斗空域,展现出雷瓦姆空军的骄傲!”
与了解的回应声一起,先发的制空队二十一名队员离开了指挥所。
目送着他们离去,多明戈大佐摇晃着腹部的赘肉向着坐在木制椅子上的夏鲁鲁走来。
“法娜小姐已经到达了。在滑行道路的东端等待。跟我来,海猫。”
庄重地下达了命令。夏鲁鲁起身跟在大佐后面走去。顺便一提海猫是这次作战里夏鲁鲁的代号。作战名则就是『海猫作战』。
“不要忘记,本来那可是连脸都不能让你这种人见的大人物。决不要说废话,别对上眼睛。由老夫来介绍,你不要说话。万一被问到什么的话就回答『是』或『不是』。明白了吗?”
“哦。”
夏鲁鲁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对待,老老实实地做了回答。在他们旁边的红土的滑行道路上,制空队的战斗机已经开始发动引擎了。
在螺旋桨的轰鸣声中,看到了在飞扬的沙尘中忙乱地四处奔走的整备员们的身影。
在东方天空的低处,密布的层云下部被染成了红色,马上就要到日出的时间了。
安置在滑行道路的风向标统一地朝向了西北偏北方。
含着浓厚的从发动机里喷出来的氢气的气味的夏天早晨的风微微地搔弄着夏鲁鲁的鼻孔,这气味诱发了飞行员的肾上激素。
并排的战斗机群雄壮的鼓动震动着大地和大气。覆盖着阿鲁美利亚飞机场的轰鸣声对于夏鲁鲁来说是上路的福音。圣·马鲁缇利亚所剩的能够触动的飞空机体全都为了支援夏鲁鲁的行动在今天早上起飞。
仿佛越过夏鲁鲁身边一般,组成三角形编队的三架AilesⅡ在滑行道路上跑过去,留下嗡嗡的螺旋桨的吼声向着东方的天空飞去。
在那后面又有三机编队间不容发地跟了过去。机首所向是建设在国境附近的敌人的飞机场。在早上进行攻击,目标今天一天将战斗空域限定在敌地上空。而夏鲁鲁则载着法娜的乘机向相反方向——西北方秘密地飞行,计划就是这样的。
将东方的天空底部染得火红的朝阳开始浮现出来。有着燃烧般颜色的夏云从地平线上一点点地涌现出轮廓。
飞行空中的AilesⅡ仿佛是浮现在深红背景上的影绘。刻上洗练的十字形机影,留下带有悲伤的响动,螺旋桨音向着远方远去。
另外——未来的皇妃法娜·德尔·莫拉鲁穿着空艇骑士团的飞行服,站在滑行道路边。
夏鲁鲁一般走着一边凝目向逆光中看去。
夏天早晨的天空成为了让法娜的容姿变得鲜明的画框。
扎起来的银色长发在一片朱红色之中展现出熟绢般的光泽,好像隐藏着悲伤的面貌仿佛非常虚幻脆弱一般安在苗条的肢体上面。让人觉得似乎只要吹口气就会变得粉碎消散在风景之中,就是那样白色透明的刹那的样子。
难怪会将皇子的魂魄一眼就勾去了。这美丽甚至给人威迫感。
法娜的身边站着德尔·莫拉鲁家的重要人物们。
每一位都是穿着耀眼的燕尾服,带着严厉的表情围在法娜周围。夏鲁鲁感觉他们看上去像为了不让法娜逃跑而将她包围住。
另外燕尾服的背后站着七、八名仆人。她们手里提着大型的木制旅行包。
大佐飞快地走过去,在法娜面前立正鸣响了脚后跟。在习惯了的冗长寒暄过后,用手指向身旁的夏鲁鲁。
“这个是为了这次的任务而选上的夏鲁鲁·狩乃一等飞行员。”
夏鲁鲁抬头挺胸鸣响了脚后跟,并且将闭合的右手手指抵住右边的太阳穴。
法娜在夏鲁鲁的视线前方。不过她好像在眺望远处,夏鲁鲁似乎没有进入的她的视野。
小时候是个野丫头给人很要强的感觉,但是现在眼前的法娜和蜡像没什么区别。眼睛的色彩看上去没有什么生气,是因为在狡诈的贵族社会的怒涛中颠簸,被他们的人性漂白了吧。夏鲁鲁无法在记忆中的年幼的法娜和眼前的她之间找到结点。
燕尾服他们瞥了夏鲁鲁一眼,然后用不悦的眼神看向大佐。大佐用手比划出「去吧」的信号。夏鲁鲁再次敬了个礼,然后一个人向SantaCruz跑去。在夏鲁鲁的后方,燕尾服们和大佐带着麻烦的表情在进行着对话。
海猫作战的搭档,双座式水上侦察机SantaCruz的崭新机体在早晨的光芒之中静静地迎接着夏鲁鲁。
作为在海上飞的时候的迷彩,SantaCruz上部涂成群青色,下部涂成银灰色。没有皱褶的绷直低翼在朝霞的天空的映射下显得威风凛凛、可靠无比。作为覆盖着搭乘席的挡风玻璃的有机玻璃也被精心擦得闪闪发亮。机体下部折叠收纳着为了浮在水面的最新浮舟机构。
地上人员在机翼上面或是在整流罩下面忙着对氢电池反应堆、辅助电源装置以及安装在机体内部的氢气槽等进行最终检查。夏鲁鲁稍微和整备员主任打个下招呼,接受了一些关于操纵的指导。
因为是最新锐的,所以夏鲁鲁也是第一次搭乘这机体。由于设计者是和Ailes的是同一人物,大体的操作感觉马上就掌握了,不过为了了解氢气的消耗效率和三舵细微的要点,这十天都花在熟练飞行上了。
夏鲁鲁也很中意这个机体。虽然是水上机却有着不逊于AilesⅡ的运动性能。另外因为是侦察机所以前部没有机关枪这点也让他喜欢。这次的任务没有多余的杀人道具比较好。
不过后部回旋机关枪还是姑且安上了装有六百发子弹的弹匣。虽然是不能让法娜用机关枪射击的,不过因为被敌人追逐的状况是有很高的几率会发生,所以后部机关枪有预先装满威吓用的子弹的必要。是为了不让敌人轻松占据后上方的措施。
这时仆人们向着SantaCruz走来,开始将手里拿着的大包行李放进机体内。机体是有用于收纳旅行的必需品的空间的,不过即使如此这行李也太多了。在机体上的整备员们困扰地瞪了仆人们一下,然后用钢丝将机体内部固定住。
不过只要飞起来的话就由自己说了算了,不需要的东西在途中全部扔掉就好。夏鲁鲁非常想要早点起飞。在整备员主任报告工作完成的同时,他马上跳上机翼进入操纵席。
在挡风玻璃全开的情况下,他看向计量仪器盘检查有没有异常。一边操作着操纵杆和踏杆来确认三舵的运用,一边将眼睛看向地上。
德尔·莫拉鲁家一行静静地向着SantaCruz走来,多明戈大佐攀登到机翼上。法娜在送行的人们催促下,借着大佐的手,用让人不放心的动作登上了SantaCruz的翼剖面。
法娜和夏鲁鲁的眼只对上了一次。法娜的眼中依旧是没有任何感情。无论是对离别出生的故乡的感慨,还是与亲近的人们离别的悲伤,还是对于接下来要开始的冒险的畏惧,她全都没有。十八岁少女本应拥有的生气勃勃的感情,在法娜身上已经剥落地一干二净了。
法娜再次借着大佐的手将身体钻进后座。搭乘席不是回转式而是固定的,在飞行的时候只能看到机体后方。
法娜身体靠着的靠背是和夏鲁鲁的座席的靠背彼此紧密连接的。夏鲁鲁从座席稍微起身将头向后仰的话,应该就能砰地一下撞到法娜的后脑勺。两人的位置近到如果没有启动引擎的话就能感受到彼此心脏的跳动这样的程度。
大佐将他那长着粗野胡须的脸伸进前座,用那黄色眼珠盯着夏鲁鲁看。
“拜托了,海猫。老夫的飞黄腾达就靠你了。”
“我会竭力做到最好的。”
“嗯。图个吉利,拿去吧。”
大佐从地上人员接过白兰地的酒瓶,推到夏鲁鲁胸前。看了下标签,是个以烈性闻名的高级酒。
“不要喝多了。”
大佐拍了下夏鲁鲁的肩膀,接着确认了法娜身上绑好了安全带后便跳到了地上。
夏鲁鲁放下飞行眼镜,在挡风玻璃打开的情况下伸出手向地上人员发出信号。
“从前面离开!反应堆启动!”
整备兵们从SantaCruz前面散开。电池反应堆从氢气槽吸取氢和空气中的氧开始发电,产生的电力让螺旋桨发动机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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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服的震动从腰传到全身。流畅的引擎的振动告知机体处于最高状态。技术高超的整备员彻夜的努力通过这震动传达过来了。
眼睛再度看到计量仪器盘。电压计、电力计、气压计、回转计,全都没有异常。
夏鲁鲁拿过传声管,第一次跟法娜打了招呼。
“大小姐,能听见吗?”
没有回复。夏鲁鲁转头看向后面,看到法娜慢吞吞地将挂在座席旁边的传声管拿起来。
“是。”
混杂着礼貌和冷淡的、机械般冰冷的回复通过传声管的金属筒传了过来。就算不用传声管,扯开嗓子喊的话就算是在飞行中也是能够听到的。不过为了能够确实听到,传声管还是必要的。
“马上就要起飞了,向送行的人道别吧。”
“是。”
可能就像刚才夏鲁鲁被告知的一样的,说不定法娜也被命令“不管对方说什么都只能用是或者不是来回答”。结束了冷淡的对话,用手信号给出打开制动块的指示。
侦察机SantaCruz开始缓缓地在地上滑行。夏鲁鲁单手向在地上排列着的士官、整备员们敬礼。
飞行员以外的飞机场工作人员全体出动来送别夏鲁鲁机。而在航空指挥所中,大佐以外的高级士官也向玻璃窗那边的滑行道路敬礼。从云间露出脸来的照样将他们的身形染得通红深深地映入夏鲁鲁眼中。
SantaCruz在地上滑行,到达了所指定的位置。
滑行道路边上的地上人员举起了可以起飞的旗子。
用脚踩住刹车后使引擎快转,机体的鼓动变得更高了。
使用降舵,放松刹车慢慢地打开节流阀。机体进入滑行起飞的阶段。将引擎全开。机体慢慢地提升速度,伴随着激烈的震动在红土的滑行道路上跑过去。
脚好像要卷进去了一般用操纵杆右转舵对机首要朝向螺旋桨的回转方向的机体进行方向修正。
风缠绕着两翼。慢慢地积累让机体上浮的动力。验风旗呼呼的声音在耳朵附近响起。
夏鲁鲁一边确认风的感觉一边将操纵杆缓缓地拉到跟前。风压的重量压在握住杆的两手上。
空气感觉上像是流体一般,接着马上固体化了。夏鲁鲁向那空气压去。
风缠绕着机体。SantaCruz通过操纵杆向夏鲁鲁的两手传达“已经可以飞了”的信息。
“去吧。”
他轻声低语,拉近操纵杆。
紧接着,车轮无声响地从地上脱离。
车轮下的世界失去了速度,以惊人的速度通过视野的地面消失了。挡风玻璃的前面只有燃烧般的天空的颜色。
身体朝向斜上方。机体在摆脱地上的重力。激烈的震动消失了,螺旋桨的响动声在远去。
转头看去,世界在远离。不断地远离,地上的事物失去了速度。航空指挥所的轮廓消失了,埋没在地面中。
眼看着飞机场越来越小,变得好像小孩子的玩具一般,被红土的大地吞没。
SantaCruz将地上抛在后面斜向飞上天空。
隐约地在尾翼方向看到了因为连日的空袭而伤痕累累的利奥·德·埃斯特的街道,不过过了不久那也消失在朦胧的大气对面了。
舒服的G压在上体上。将操纵杆缓缓地倾斜,一边上升一边让机首朝向西方,在高度四千米的时候将机体恢复到水平状态开始巡航。
关闭挡风玻璃的第一可动部,在看过计量仪器盘确认没有问题后,夏鲁鲁的脸上浮现出了安心的笑容。在地上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看到的,纯粹的笑容。
现在只有天空、云、飞机而已。
夏鲁鲁喜欢在空中飞翔。
在空中飞翔。只是如此就会让他觉得幸福。不管在地上被怎么践踏,只要到这里来的话就会觉得那种事怎样都无所谓了。
隐藏在视野前方那没有尽头的深处的天空颜色和一旦仰望就仿佛要被吸进去的天顶的深色调,那无限的怀抱中抱着夏鲁鲁、法娜和SantaCruz。堆积在夏鲁鲁胸中各种各样的东西在空中被过滤,没有一丝浑浊的清澈深深地渗入身体的深处。内心深处涌出了结束了让人郁闷的归途回到自己家般的安心感。
如果是和平时期的话就是这样子到雷瓦姆皇国的四宿五日的旅途,但是现在是战争时期。东海的上空有天上的空艇兵团在巡哨。不能够疏忽怠慢警戒。
旅行的成功与否就在于警戒,在被发现之前发现敌人并迅速逃跑是比什么都重要,就是为此才采取单独飞行的。
夏鲁鲁拿起传声管对法娜说道。
“大小姐,后方的警戒就拜托了。如果在空中看到什么发光的东西的话,请马上告知我。”
“是。”
“请在飞行中不要睡觉进行监视。搭乘席下面有便餐盒,肚子饿了的话就请用。”
“是。”
在出发前二星期左右,法娜接受了对G训练和警戒训练,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交给她应该是没问题的。而且两眼的视力似乎都是1.5,非常可靠。关于警戒,不管是老手还是外行人能力都没什么区别的。老手的话因为看惯了天空的景色而容易厌倦,所以经常会懈怠工作,相比之下还是拼命地去做的外行人值得信任,也有这样认为的飞行员。
夏鲁鲁将传声管放回操纵席旁边,重新握住操纵杆。不管怎样前方的监视是由夏鲁鲁担当的,必须毫不懈怠地关注着空中。云量四,能见度约十公里。夏鲁鲁在环视了水平线上方后将视线转向水平线下方,确认完了之后又转过头去确认机体后方的空域。虽然后方的警戒交付给法娜了,不过还是想用自己的眼睛来确认。
不久之后太阳升到了空中,眼下海原的蓝色变得更深了。
夏鲁鲁盯着罗盘,只顾以西北方为目标飞去。后座的法娜一句话也不说。也没有敌机或是敌舰的影子。是个会让人觉得险恶得平静的启程。
第一卷 第四章
大量的云从背后过来,从法娜旁边飞过,向着视野的彼方离去。
法娜在空中飞行并不是第一次。
之前大约有过三次乘飞空客船往返中央海。
但是这次的旅行和平时不同之处在于不是悠闲地坐在沙发上单手拿着红茶从客室的装饰窗俯视云海,而是挤在狭小的操纵席里背对着行进方向并且必须要不眠地细微谨慎地纵观眼前的天空。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呢?
虽然兄长和重臣们姑且是做了说明的,但是全被自己当作耳边风了。反正一切都是在和法娜的意志无关下在进行的,不管听不听都不会有什么差别。总之因为皇子的命令要从利奥·德·埃斯特逃往雷瓦姆皇国皇都艾斯梅拉鲁达。这点是明白的,这样就足够了吧。
昨夜卡鲁罗皇子和往常一样用军用无线电报发送来了信件。祈祷法娜平安无事,就是这样子意思的事他整整写了五张信纸左右的甜言蜜语。根据信件内容,皇子直到最后都反对法娜一个人坐在侦察机后座的,说是很担心必须要在那狭窄的地方挤上五天渡过中央海的法娜的身体。虽然是老样子,不过还是从心底祈祷帝政天上的谍报部没有解读电报暗号。
风的浪涛很近。有时挡风玻璃会发出激烈的声音在震动。这薄薄的有机玻璃对面已经是天空了。这个事实稍微有些可怕。
背对着背在操纵的飞行员似乎是个安静的人。
除了在出发时和起飞之后交流了下关于机器检查和诸多注意事项的话以外,他一句闲话也不说只是谨慎地集中于飞行。
对于法娜来说这种距离感是正好的。不管是平安无事地到达本国,还是在途中可悲地被击落,希望能够无言地接受那事态。在那过程交流没有意义的话语是很烦人的。
法娜一动不动地将她那银白色的目光朝向蓝天。
经过两星期左右的训练学习了监视的做法。机体的下方、云的影子、太阳的附近。按照顺序看向敌机能够隐藏的地方。没有异常。因为并不是在期望被击落的,所以尽可能地集中精神。
SantaCruz朝着西北方向一心一意地飞去。
早晨还在法娜视线前方的太阳现在已经超过了机体,移动到了法娜的斜后方。机体向着那西沉的太阳追去。
过了不久日光开始变暗了。
从高度四千米看到的夕阳澄净地几乎让人喘不上气来。
俯视下方的话,会看到被染成暗红色的海原和同样颜色的棉花糖般的云群。在遥远的下方,豆粒般大小的在并列飞行的海鸟们超过了法娜搭乘的机体。
在挡风玻璃外面只要伸出手去就能碰到的断云们发出透明的黄铜色,里面包含着复杂的阴影一朵接一朵地从法娜的眼前远去。
这是世间少有的光景。从这里眺望的色彩、光、大气的运动有着德尔·莫拉鲁家装饰的艺术作品所无法企及的完美。
而且每当机体穿透云层的时候,螺旋桨产生的后流使得云的轮廓飞散,简直好像一边扬起水花一边冲开浪头在飞行一般。
“多么美丽啊。”
法娜不觉轻声说道。很小声地说出去的话语与机速一起向着机体后方飞去,没有传到前座。
这时从前座传来搔弄法娜鼻孔的香气。看来是前座的飞行员打开了自己的便餐盒。是炒鸡蛋、蛋黄酱和莴苣的气味。正在心想很好吃的样子的哦时候,从传声管里传来了声音。
“我要吃饭了。大小姐您已经吃了吗?”
法娜端正了坐姿拿过传声管。因为出发前重臣仔细告诫她“不管对方说什么都只用是或者不来回答”,所以就按他们说的做。
“不。”
“晕机了吗?”
“不。”
“没有晕机的话吃一下比较好,不然体力会维持不住的,就算是勉强自己也要吃下去。”
“是。”
对话就此结束了。
听从他所说的,法娜从操纵席下面拿过便餐盒和水壶。
一边看着黄昏一边将三明治送入口中。
闭上嘴来咀嚼,非常好吃。吃了一个后肚子更饿了,于是马上开始吃下一个。
明显比在地上的时候要有食欲。在家里的时候总是要在礼法老师的监督下使用刀叉,所以无法对食物进行品尝。他们连咀嚼的方式都要说三道四,根本不可能好好品尝的。
第一次知道了在没有任何关注着自己的人在的场所边注视着美丽的景象边吃的食物是如此的美味。
倾斜水壶将温水送入口中,这个时候法娜的脑中突然掠过一个疑问。
要解手的话应该去哪里呢?
如果是在观赏歌剧的话可以从位子上站起来去休息室,但是现在这个场合没有任何类似的东西。只有天空、大海、云,另外就是这架飞机了。
法娜偷偷转过头看向前座。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么所想的事,飞行员也在闭上嘴咀嚼着。直接问的话也太粗俗了,于是什么都没说将脸转了回来。
总之什么都不要去想。法娜这样决定了。
漆黑的夜晚从海面上冒出来。计量仪器盘上的镭开始发出淡淡的光芒。海猫作战因为没有导航员所以不能进行夜间飞行,不管电力残量有多少,日落后这一天的行程就结束了。
夏鲁鲁还是一成不变地毫不间断地一边看向机体的前方后方、上下左右一遍操纵。一天的飞行距离大约三千公里。飞行的时候要一直绷紧神经,所以着水的时候就处于几乎用尽精力的状态了。着水吃过晚饭之后,接下来就只剩疲惫不堪地睡觉了。
这时有异样的东西混进了疲惫的夏鲁鲁的视野边缘。
“——咦?”
右下方,水平线下显现出发光的东西。夏鲁鲁用自己引以为傲的双眼凝视。通过平日锻炼的眼睛就算是距离一万米以上的敌机也能够从空域中找出来。
一闪一闪的,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航行一般的闪烁。水平距离大约相聚一万二千米左右吧。高度比在高度四千米飞行的SantaCruz要低一千米左右,似乎是在朝这边的反方向移动。
而且光点并不只有一个。两个、三个,新的光点在正中央的格外闪亮的物体周围闪烁着。夏鲁鲁慎重地操纵着舵,将零散的卷毛云当作屏障为了确认那光的正确的形态而靠近到能够辨明的位置,然后了解到了那个的真面目。
“是舰队。”
在遥远的远方空域悠然地飞行的是以飞空空母为中心的帝政天上的机动舰队。定睛看去确认了它的全貌,以空母为中心,大小飞空艇像是画圆一般组成轮形阵。舰影鲜明地浮现在被夕阳染成淡红色的海原上。另外在那轮廓周围飞行的是四艘重巡空舰和八艘驱逐舰。是个威风凛凛的大舰队。它们的舰首所向是夏鲁鲁他们来的方向,利奥·德·埃斯特方面。是正在赶往轰炸的途中吗?
因为对方躯体庞大,所以自己这边要发现它们是容易的。不过对方应该还没有察觉到自己这边的,不必要的接触是要避免的。如果后座坐着通信员的话可以向阿鲁美利亚飞机场进行电报联络,但是遗憾的是法娜并没有暗号电报的知识。现在夏鲁鲁所能做的就只有在不被舰队察觉的情况下离开这个空域。
夏鲁鲁利用卷毛云群遮住敌人的视野逃跑。因为彼此之间有着相当的距离,也并没有太过担心的必要。用习惯的手法突入云中,接着飞向晴朗的天空,然后又突入云中,如此反复。机动舰队在什么都没察觉到的情况下向着夏鲁鲁他们的后方空域——被微微的黑暗所支配的东边的天空消失了。
暂时是可以放心了。避免了不必要的空战。万事开门红。
但是夏鲁鲁作为飞行员的直觉却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预感。敌机动舰队航行的是夏鲁鲁他们平时使用的大陆间连络航空路。明明是要去轰炸敌人的基地,为什么选择从正面大道通过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一个不好的想像从脑里闪过。
如果,假如敌人通过解读暗号电报了解了关于海猫作战的事的话——天上帝会为了杀死未来皇妃儿派遣机动舰队来阻止作战的吧。现在开过去的舰队说不定就是为了搜索SantaCruz而在连络航空路航行的吧?
夏鲁鲁使劲地摇了摇头,将那不好的预感从脑袋里甩开。没事的,不会有那种可能的,雷瓦姆空军使用的暗号算法就算聚集一千名优秀的数学家也绝对无法解读出来,军令部是如此断言的。为了确保万全,随机数表每一周更新一次,说是凭猿人般的天人的头脑就算花一千年也解读不出来的。
但是——这可是自从开战到现在不管在什么方面都小瞧敌人,制定随便的作战计划而导致重大损失的军令部所说的话。绝对这个词听上去非常的不确实。直接和他们交战的夏鲁鲁是明白的,天上军是非常现代组织的战斗集团,不管多么警戒都不能算是过度。
在陷入沉思的时候,夕阳已经要溶入到水平线中去了。马上夜晚就要到来,就要看不到海面了。着水的时刻到来了。
SantaCruz放下收纳在两翼的浮舟将折翼全开。一边拧紧引擎一边快速将眼睛看向动力计量仪器盘后,接着边盘旋降落边减速,然后一边通过方向舵修正偏差一边将操纵杆缓缓地拉过来。
在就要接触到海面的地方失速的海面SantaCruz在几乎没有受到冲击的情况下用浮舟着水,在海原上扬起波浪拖曳出白色的航迹。机体是维持用两个浮舟和尾部这三点浮在海面上的姿势。
确认停止后,夏鲁鲁打开了挡风玻璃。将上体向机外伸了出去。太阳已经完全落到水平线的彼方去了,金黄色的夕阳的余辉映照在西边天空的下摆上。
夏鲁鲁下到机翼上面,将仆人抬来的五个木制的旅行包从机体里拉出来并排在翼面上,然后打开了后座的可动挡风玻璃。
法娜还是维持无感情的样子一动不动地做在那里。她的眼睛注视着夏鲁鲁。夏鲁鲁在那近距离所看到的美丽的威压下挤出了话语。
“今天就到此为止了,您累了吗?”
“不。”
“那就好。还有啊,那个,关于大小姐的行李,对于飞行来说有些过多了。我希望机体能够尽可能地轻便,所以能请您选出需要的东西和不需要的东西吗?”
法娜一动不动地仰视着夏鲁鲁的脸,完全不给出任何回答。夏鲁鲁一边对那死板的态度感到急躁,一边继续说道。
“机体如果沉重的话被敌人追上并击落的可能性就会变高。被击落了的话,不论带了多少行李都没有用吧?所以要尽可能地丢弃不必要的东西,不过在出发前这样说的话大佐也根本是听不进去的,所以才在这里再说一次,行李实在是太多了,丢弃掉比较好。不,是必须要丢弃。我将里面的东西选出来整理到一个包里面也是可以的,但是那样的话像我这样的小小佣兵就必须要接触高贵的您的肌肤触摸这个那个才行,那样的话就有很多问题的。您明白我所说的吗?”
“是。”
“所以说,哪些衣服和内衣是必要的,哪些衣服和内衣是不必要的,如果大小姐不自己挑选出来的话我会很为难的。四宿五日的旅行也不可能需要五个旅行包的吧。一个就应该足够了。不,搞不好一个都不需要。因为我连一个旅行包都没有带进机内。您明白我所说的吗?”
“是。”
“是吗,那就好。那么就请快点选出来。”
“是。”
法娜慢吞吞地从后座站起来。夏鲁鲁伸出手去,帮助法娜走到机翼上面。虽然对说的有些严厉而感到后悔,不过法娜似乎并没有怎么在意。夏鲁鲁一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一边为了充填氢电池而重新坐到搭乘席上。
操作电池装置的手把,将氢电池反应堆从「发电」切换到「蓄电」。安装在SantaCruz尾部的吸水口打开了,大量的海水流向氢电池,从那里抽取出氢气储存到氢气箱,残留的海水则从机体部放回大海。这样持续一晚的话,明天一天的发电所需要的氢气就蓄存到机体箱内了。
将眼睛瞟向翼面,法娜在很不习惯地整理着行李。对于知道幼小的时候的她的样子的夏鲁鲁来说,现在的法娜完全像是另一个人。活泼要强的那个幼小的法娜已经不在了吗?
将五个木制包全部打开,法娜开始确认包里的东西。从各式各样的衣服、装饰品、日用品到化妆用品、寝具、内衣,另外不知为何连泳装也被仔细地折叠好放在里面。
因为所拿行李的挑选和包装全都是由仆人负责的,法娜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到里面的内容。确实如那飞行员所说的,这么多是没必要的。就算热衷于装饰品,空中也没有看的人。
法娜跪在机翼上,将东西分为需要的和不需要的,整理到一个包里面。
法娜的周围有着浓厚的潮水气味。
抬头仰望,天空已经充满了夜色,无数的星星在闪烁着。冲刷着浮舟的波浪的喧闹声溶入到辽阔的海原中。
没有任何遮蔽视野的东西。只有无尽的大海与天空,以及隐藏着无限深度的静谧而已。
这个时候法娜感到无止境的不安和恐惧。
天越来越黑,海原和天空的分界线消失了,与陆地上完全不同的夜晚在迫近。从大气的气味到风所包含的湿气,一切都让人感到有压迫感。
脚下是海让人觉得很可怕。如果在机翼上踩空的话,会被深深地吞进海中再也爬不上来了吧。现在眼前的大海的颜色渲染了这没有根据的不安。
海风发出箫一般的声音,抚摸着扎起来的头发。
法娜就连这风也感觉好像是有着黑暗意志的什么东西一般。
将颤抖的心灵隐藏在无表情之后,法娜漠不关心地继续进行工作。
她的耳朵里残留着那飞行员的急躁的话语。
——是个意外地能说的人啊。
本以为是从飞机上下来后就背靠着树干在树荫下看文艺书的人,但刚才那滔滔不绝的样子让她感到有些吃惊。因为很少有人会那样和她说话的,所以新鲜的印象感觉更强烈。
而且那个生气的表情很有少年的味道很可爱。感觉是很久以前看到过的表情,但是想不起来。
就在搜索记忆的时候,黑暗中传来了远雷的声音。
“?”
日落前没有在这附近看到雷云。但是那轰响声毫不间断地持续着。不,这——不是雷。是飞空艇的升力装置让大气震动的声音。
在翼面的法娜看向搭乘席。夏鲁鲁已经伸出头来关注着发出声音的方向。
一块蓝色的光芒映在夏鲁鲁的眼睛上。
不是星星。仔细凝视,光的群体和远雷般的声音一起向着这边以一定的速度在移动。并且那群体朝大海放出金黄色漏斗状的光,可以看到它们像是在摆弄海面一般在盘旋。
绝对是天上的大型飞空艇不会错的。因为是夜间所以无法判断彼此间的距离,不过通过经验来判断恐怕应该是重巡级舰艇。
那蓝光是用于舰队夜间飞行的舰队灯,金黄色的光则是探照灯。因为有着完全掌握了制空权的自信,所以才能在夜里发出亮堂堂的光,大大方方地航行。明显是为了搜索停泊在海面的东西的飞行。
不马上逃的话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那探照灯照到的。夏鲁鲁用紧迫的声音对在翼面整理行李的法娜说道。
“大小姐,请马上搭上后座,要脱离了。”
在微暗中看到露出诧异的表情的法娜的脸,夏鲁鲁好像在训斥一般说道。
“行李就别管了,快点。”
“是、是。”
按照他所说的,法娜只握着这时拿在手里的泳装急忙钻进了后座。夏鲁鲁焦急地快速解决了计量仪器的检 |
查,机体开始缓缓地在海面上滑行。
扔在翼面上的行李全都要沉到海里去了吧。法娜看着自己握着的泳装,后悔没有抓住些像样的衣物。
夏鲁鲁用在地上滑行的要领操作着下方的方向舵,向着能够逃脱敌舰队的探照灯的海域的海面滑行而去。因为是夜晚所以是不能起飞。在可见度为零的黑暗中着水的技术夏鲁鲁可是没有的。
在逃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转头看向后方。与升力装置的轰鸣声一起,重巡一边闪烁着安装在舷侧的舰队灯一边高度二百米、水平距离一千米左右的地方开过去。从那下腹向海原放出眩目粗大的光速,探索着潜伏在这片海域的东西。
夏鲁鲁直到重巡离去为止一直一动不动地屏住呼吸。凝目看去的话,会看到和重巡平行的许多飞行舰船对横向一条线的海域一带进行扫描。如果夏鲁鲁停泊在平时使用的连络航空路上的话一定会被发现的吧。运用迄今为止无数次往返中央海的经验,脱离平时航路飞行起到了功效。
在黑暗中闪烁着的毛骨悚然的蓝光群体最终背朝着这边向着西方的天空离去,被吞没在星光之中。
呼——夏鲁鲁大大了吐出了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他背靠在座席上,一边仰望着星空,一边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对后座的法娜说道。
“虽然很危险,不过总算是没有被发现。”
“是。”
“刚才的舰队说不定是在搜索我们,这个可能性很高,不然的话就不明白组成单横阵对海面进行扫描的企图了。”
“是。”
法娜的回复是漫不经心的。不过夏鲁鲁只是通过和法娜说话来整理刚才的事态。并没有期待什么正经的回答的。
“搞不好这次作战的内容已经被敌人知道了。如果暗号电报被解读了的话,变成这样也没有什么奇怪了的。”
“是。”
“虽然是不想考虑的事态,但还是姑且这样认为吧。不过我从心底祈祷并不是这么回事。”
“是。那个……”
“什么?”
“谢谢。”
“诶?”
“不……感谢你仔细的说明……”
法娜说着说着就闭口不语了。夏鲁鲁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话回答,就保持沉默了。为什么未来皇妃对自己这样的人表示感谢呢,完全不明所以。明明可以傲慢地对自己摆架子的。
就如刚才对法娜所说的,从以前开始骑士团内就有暗号可能被解读了这样的疑虑。自己这边的攻击队为了强袭敌人的基地而飞过去,结果却好像被他们在事前察觉了一般派出真电的大部队迎击——这样的事态迄今为止发生了很多起。现场的飞行员每次都要求解释清楚这事态,但司令部的回答就是“猿人般的天人的头脑等等”。
但是就算能够解读暗号,关于这次作战的电报全都使用「海猫」这一暗号名,用不是相关人员就无法明白意思的隐语来写的。不管军令部再怎么愚蠢,也不会将会让自己这边的去路被部下天罗地网的内容如实地写在电报上的。
那样的话——刚才敌机动舰队的行动是怎么回事?
在默默地思考的时候,法娜慢慢地开口了。
“那个,飞行员先生?”
“什么?”
“我想问一下,暗号电报被解读了吗?”
“有这个可能。”
“那个。”
“是。”
“那个啊。”
“什么事?”
“卡鲁罗皇子……经常使用军用无线电报来给我写信。”
“你们在搞些什么啊。”
“不好意思,那个,这个……前几日送来的信里面有说担心我的身体的语句。对于必须要在狭窄的侦察机的后座挤五天并且在没有护卫的情况下渡过中央海的你的境遇感到不忍……就这样的内容写了大约五张信纸左右。”
长久、长久的沉默降临到挡风玻璃的内侧——前座和后座上。是仿佛能够听清冲刷着浮舟的波浪喧闹声的寂静。先开口的是法娜。
“……很不应该吗?”
接受这提问,夏鲁鲁无言地将挡风玻璃的第一可动部滑向后方,从搭乘系下到翼面。
因为这太过冲击性的告白,夏鲁鲁的脚使不上劲来,于是就这样盘腿坐在翼面上,深深地垂下了头。如果那个电报的文面被解读了的话,海猫作战的概要几乎就如实地传给了敌人啊。
夏鲁鲁的脑袋里交杂着痛骂、嘲笑、愚弄皇子的话语,久久没有停息。他以为是为了谁才实行这个作战的啊。为什么要特意让自己将作战引向失败啊。究竟全体要蠢到什么地步才甘心啊。热情的行动是雷瓦姆人的民族特质,而将其率先体现出来的是卡鲁罗皇子,但是拜托了,我求你了,傻冒也要适可而止啊。
然后在破口大骂的风暴停止之后,夏鲁鲁的胸中吹过一阵绝望的风。海猫作战只有绝密地进行才有成功的可能性。得知了侦察机将法娜搭乘在后座突破中央海一事的敌人恐怕会以万全的态势在等待,为了能够捕捉一定会做出认真的追尾。那么就必须要做好被真电的群体袭击这样最糟糕事态的觉悟才行。
手不知不觉在颤抖着。心脏慢慢地开始砰砰直跳,感到非常心悸。
状况相当严重,是前所未有的糟糕。
这个计划本身就是在困难的条件下出发的,但是因为卡鲁罗皇子那不必要的电报使得难度成倍的增加了。
作战被泄露给了敌人,以飞空母舰为中心的机动舰队阻挡了自己这边的行进方向,母舰装载的真电正摩拳擦掌地等待着皇子妃。
另一方面,自己这边的武装只有后部机关枪一挺,而且负责那个的发射手把的不是经过训练的飞行员,而是根本没有握过武器的大贵族的大小姐。
也考虑过调转机首返回阿鲁美利亚飞机场。现在的话还是能够中止作战返回的。
但是这样的话——就实在是太对不住为了这个作战而对敌人基地进行强袭的空军正规兵和骑士团员们了。他们其中会有不少人成为死人的吧。如果恬不知耻地逃回去,他们就完全是白死了。他们是为了解救未来皇妃才光荣牺牲的,并不是为了除此以外的其他事。如果从这里折回的话,正规兵们一定会中伤德尔·莫拉鲁空艇骑士团严选出来的飞行员是以自己为重而逃回来的懦夫。就算是为了欣然去做诱饵的骑士团员们,也要避免如此不名誉的事。
而且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趟困难的旅行。不想因为发生了没有预料到的事态就逃回去。想要将这个光荣的任务做到最后。
还不要紧,夏鲁鲁这样说给自己听。暗号电报并不是已经确定被解读了。现实中发生的只是敌机动舰队不知为何组成单横阵对这片海域进行扫描而已。他们不是在搜索SantaCruz,而是在搜索其他什么东西的可能性也并不是没有的。
夏鲁鲁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
飞行员必须要经常保持冷静。无法做到的人就会在空战的时候陷入混乱,在机体的制御上失误而导致死亡。为了活下去必须要严以律己,绝不怠慢对自我超越的努力。在无论何时,每时每刻,所有场面都一样。
夏鲁鲁做了个深呼吸,将新鲜的大气送入肺腑之中。然后用两手的手掌一次、两次、三次使劲地打自己的脸。
接着将毅然的脸朝向西方的天空、作为目的地的塞翁岛冲。
总之要向前走,要前进。就算诉苦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每次遇到苦难都逃跑的话那能怎么办。是男人的话就应该笑着跨越过去。
这样说给自己听,夏鲁鲁将颤抖的膝盖从翼面上抬起来。
——就这样飞到塞翁岛冲。
他一边颤抖一边坚定了决心,将眼睛看向机体周边的黑暗。
“那个……没事吧?”
法娜伸出头来,担心地看着夏鲁鲁的样子。
夏鲁鲁勉强地露出笑容,挺了挺胸。
“没事的,一点问题都没有。我现在就把大小姐您的床给拿出来,请稍等一下。”
接着从机体的收纳部将折叠好的橡皮船拉出来投到海上,用安置在尾翼上的气泵注入空气。浮在波浪间的橡皮块渐渐地膨胀成滚圆的船的样子了。
用厚厚的氟橡胶覆盖全体的这个军用船是为了让飞行员在海上等待天亮所配给的东西,有着能让三个大人横躺着睡觉的大小。浮力也足够,从这里用钓竿来垂钓也是可能的。
在注入足够的空气后,夏鲁鲁向后座说道。
“这个是给大小姐您用的,所以请自由地使用。啊,对了,肚子饿了吗?要做夜餐吗?”
在月光下朦朦胧胧地看到法娜慢吞吞地从后座爬出来。接着从她那惹人怜爱的嘴唇发出了不清不楚的声音。
“谢谢。那个,我有个请求。”
“什么?”
“…………”
“怎么了?晕机了吗?”
法娜忸忸怩怩地用让人不放心的脚步从机体上方走过,将脚踏在尾翼上,近距离地看着夏鲁鲁。
“那个啊。”
“什么?”
“…………”
法娜沉默地专注地看着夏鲁鲁。
仿佛要被那无垢的眼瞳吸进去一般。
镶嵌在深深的有着宁静色彩的双眸中的光芒完全不逊于头上的星空。是好像要将自己的灵魂全部吸取的深不见底的美丽。身体使不上力,一不小心的话就可能从尾翼踏出去掉到海里去。
夏鲁鲁一边拼命地将快要陷入忘我深渊中的自己保持在那边缘,一边揣测法娜想说的话。
“什么事?如果对了旅行有什么不满请尽管说。”
“不,并不是不满……飞行员先生,请体察。”
“……?”
不明白法娜想说什么。可能是因为今天发生了太多事,脑子太过疲劳了。
总是无表情的法娜的脸上明显出现了阴影,是好像在忍耐着什么的悲痛的表情。好像在拼命地忍耐住眼泪的走投无路的表情——夏鲁鲁终于明白了。
“啊,是厕所吗!”
夏鲁鲁禁不住拍打了下手,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事。
飞行员基本上在飞行中对于这个是很粗枝大叶的。如果是正在长距离飞行的时候,大部分人都会毫不在意地拉在飞行服中的。夏鲁鲁虽然还没有到这种程度,不过由于在操纵的时候是不能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所以放到专用的袋子里扔出机外这样处理。但是这是绝对不能让法娜仿照的。
夏鲁鲁一边挠着后脑勺一边不觉笑了出来。
“失礼了,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事啊!好,这个,厕所就是大海。我坐到前座去,好了的话就请说一声。”
“…………”
“明天也要进行长时间的飞行,请把东西全都排出来。啊,不过请避开那边的吸水口附近。如果大家伙被氢电池吸进去的话,会抽出氢气外的其他气体的,啊哈哈哈。”
夏鲁鲁说着飞行员经常开的玩笑在笑着,这时啪——与响亮的声音一起脸颊受到了冲击,让人觉得脑袋是不是要被拧断了一般脸朝向了横侧。
“无礼之徒!”
被即使在月光下也能看清脸红的法娜赶走,夏鲁鲁慌慌张张地从机体上走过,再次将身体钻进前座。
夏鲁鲁将身体躺在前座上,单手按着被法娜抽了的脸颊仰望着星空。
“被皇子妃殿下狠狠地扇了巴掌啊。”
与言语相反,夏鲁鲁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法娜和那个时候没有改变。
今天早晨见到法娜的时候,得到了与孩提时代改变了很多的印象。简直就是没有生机的陶器人偶。
不过在经过几次交流后,了解到法娜的内侧果然存在着那个活泼毅然的少女。严厉地训斥欺负猪的夏鲁鲁的,那个有着凛凛眼神的少女没有在法娜心中死去。对此感到很开心。
夏鲁鲁紧紧地闭上眼睛,等待法娜叫他。
夜晚的海上的寂静加深了。
等了又等,却完全没有叫他的声音。
虽然想过从操纵席出来看看情况,但是对方正处于解决问题中的可能性也是很高的,是不能贸然地将脸伸出去看的。
很担心。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预感。但是又没有叫自己,如果跑过去的时候对方还在奋斗中的话……反复进行着这样毫无进展的思考的夏鲁鲁的耳朵从远处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声音。“救……救我……”
在那瞬间,夏鲁鲁从操纵席跳出来跑过机体上部,跳上尾翼。
应该是在那里的法娜却不在了。
“大小姐?!”
夏鲁鲁朝夜晚的大海喊道。回复从脚下的海面传来。
“飞行员……先生!”
法娜从海面露出脸来这样呼喊着,然后又再度沉入海中。
法娜溺水了。
夏鲁鲁毫不犹豫地跳入海中。在水中抱住法娜的身体。看来是被尾部的吸水口缠住了。夏鲁鲁抱住法娜的两腋,单脚踢机体将她的一只脚强硬地从口中拔出来。
夏鲁鲁一边气喘吁吁地喝进大量海水,一边将法娜的身体推上橡皮船的上面,然后自己跟在后面爬了上去。
法娜在被扔到船上后激烈地咳嗽了好几次。
夏鲁鲁也在吐出海水后躺在船的边缘,调整粗暴的呼吸。
“你在做……在做什么啊?”
“对不起。但是,那个……”
法娜只是看上去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过大抵上的事情夏鲁鲁是明白的。恐怕是因为不好意思在尾翼上解决,在打算去海中解决问题的时候被吸水口缠住脚了。
从第一天开始就接二连三地发生愚蠢的事态。
呼地换了口气,仰望了一下星空后,夏鲁鲁重新看向法娜。
“总之,晚上是很冷的,所以换衣服吧。行李整理到一个包里面了的吧?”
“啊……”
“?”
“那个……全部扔掉了。”
“诶?”
“因为突然起飞……”
“啊……没有行李吗?”
“……只拿了件泳装。”
“泳装?”
“……是。”
冰冷的风在海原上刮过。夏鲁鲁禁不住哆嗦了一下,接着和变成了落汤鸡的法娜互相张望着。
用便携式的煤气瓶在小火炉上点起火。蔚蓝的火焰很好地燃烧着,隐约地照出橡皮船上的两人。为了不被从上空发现,将四脚铁板放在火焰上面隐蔽光芒,铁板上放着咖啡壶。
夏鲁鲁围着毛毯,将两手伸向火焰取暖。脱下来的飞行服和法娜的一起挂在螺旋桨上晾。
法娜在隔着小火炉的对面,同样围着毛毯一动不动的。暴露在冰冷的夜空中,两人的身体又哆嗦了一下。
“这第一天发生了很多事啊。”
夏鲁鲁开玩笑般地说道。法娜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给飞行员先生添麻烦了……”
“不,那个,刚才那件事请不要在意。因为我的没礼貌让大小姐吃了不必要的苦……啊哈哈哈。”
夏鲁鲁一笑了之,重新披上了毛毯。
小火炉的火让法娜湿了的头发、肌肤、细小的头颈苍白地浮现在漆黑之中。将包裹着的毛毯扯掉的话,里面就是裸体……是非常接近裸体泳装的样子,同样夏鲁鲁的毛毯下面只有一件木棉的内裤。
被摇晃着的火焰的光芒照亮的法娜非常艳丽。水滴从露出来的白色的脖子上滑过,流向被毛毯覆盖着的胸口。
在海中抱住她身体时的触感还留在手掌中。似乎只要稍微用点力就会啪咔一声折断一般,而且非常柔软,有弹性——
察觉到自己的思考,夏鲁鲁马上甩了甩头,将下作的杂念从脑里挥开。
但是就算不去在意,夏鲁鲁的眼睛还是不管怎样都会被法娜的姿态所吸引。那外貌似乎有着某种特别的吸引力,只要有一次进入视野的话自己的灵魂就会条件反射性地被抽走,接下来就只有沐浴在那神圣之中了。
只是有着德尔·莫拉鲁家千金这样特殊的地位就已经够幸运了,却还有着这被称为「光芒照五里」的美貌。究竟是在神多么的宠爱下诞生的啊。对在从九岁的时候在社会底层生活的夏鲁鲁来说,这已经是超越羡慕了,法娜是遥远的、遥远的世界的居民。
本来不是和自己像这样围着火交流话语的人,必须要搞清楚身分差距。
重新想到这点,夏鲁鲁强硬地将被吸引的目光从法娜身上移开。
“身体暖和了后,我就到搭乘席去睡。大小姐请使用这里。”
“在那么狭小的地方?”
“习惯了。比起一般床来说要好睡的多。”
“是……这样的吗?”
“睡觉的时候,请把小火炉的火灭掉。”
“是。那个。”
“什么?”
“不……什么事也没有。”
法娜暧昧地将言语浑浊,将有阴影的眼睛转向火焰。
不知为何夏鲁鲁胸中的跳动加速了,在体内循环的血液很热。
似乎快要制御不住自己了,夏鲁鲁慢慢地站起来,从橡皮船跳到尾翼上。
“那么大小姐,晚安。明天也是黎明前起飞的。”
“是。晚安,飞行员先生。”
“晚安。”
在又说了一次后,夏鲁鲁好像逃跑一般钻进前座,关上了挡风玻璃。
坐在用来代替靠垫的放在操纵席里的降落伞上,将毛毯拉到下巴为止,眼睛看向贯穿夜空的夏天的星座。
只今天一天就真的有很多很多事。虽然头脑和身体都很疲劳了,但是夏鲁鲁却不怎么睡得着。一松懈的话,在水中抱住法娜的那个感觉就会复苏,脑内会浮现出法娜雪白的肢体。
“我是笨蛋吗。”
从心底里对被交付了如此重大的任务却在心里想着这样的事的自己感到受不了、火大。
勉强让自己闭上眼睛,夏鲁鲁一边在眼帘里描绘着明日的航路,一边等待着瞌睡的到来。
第一卷 第五章
张开眼的话会看到有机玻璃的对面弥漫着湿重的云。
夏鲁鲁将第一可动挡风玻璃滑到后方,从操纵席露出脸来。
云量七到八。东边的太阳还没从水平线露出来。能够轻微地听到冲刷浮舟的波浪声,包含着海上湿气的风抚摸着半睡不醒的脸。
这是第二天的早晨。
夏鲁鲁将双手伸向天空,身子向后仰去。
然后从操纵席走到机首,将晾在螺旋桨上的飞行服穿了起来。
还没有干所以穿起来很不舒服。如果一个人的话是可以就穿着内衣操纵的,但是在法娜面前实在是无法这样做。
法娜的飞行服也同样是没干透的。但是她的衣服就只有这个和泳装而已。单手拿着含有湿气的飞行服走到尾部,夏鲁鲁跳到法娜所在的橡皮船上。
法娜像幼儿一般蜷着身子在睡着。
她露出无垢的表情,合起长长的两对睫毛,无意识张开的嘴唇发出了轻微的睡眠中的呼吸。她身上的毛毯只盖到胸口下方为止,从脖颈到肩头的部分被露了出来。
夏鲁鲁的视线几乎是自动地望向那胸口的。虽然被泳装包住了,但是那隆起的部分是无法隐藏住的,夏鲁鲁知道了她是属于极端的穿上去看起来比较瘦的类型。再正确一点说的话,那就是从没见过如此完美的穿起来显瘦的女性,恐怕今后也不会有了的吧。
在无尽的海原之上与裸露出肌肤的绝世美少女独处。
夏鲁鲁竭尽全力保持理智。奋起从幼时培养出来的信仰心,抑制住自己心中往上冲的兽性,嘎吱嘎吱地扭着头,仿佛撕开树一般将视线强硬地从法娜身上剥离开,最终让身体回转平复呼吸,在恢复平静后向她打招呼。
“早上好,大小姐。”
法娜的眼睛微微地睁开了,她的视线前方是夏鲁鲁的后背。
“早上……好。”
法娜诧异地支起半身,知道毛毯摊开露出了胸口。于是慌忙将毛毯拉到喉咙下,变得如同晴天和尚的打扮一般。
“这个还没有干透,如果不介意的话……”
夏鲁鲁只将一半脸朝向法娜,把手里拿着的飞行服递了出去。法娜也从毛毯的缝隙伸出手去收下并抱在胸前。
“是。没关系,可以穿的。”
“是吗。因为要在太阳出来前起飞的,那么就请您换衣服了。我就在前席的。”
夏鲁鲁抱着煤气炉笨拙地跳到尾翼上。
法娜将飞行服披在身上,没有穿过袖子只是将头露出来,然后在穿着衣服的情况下手蠕动着将拘束的泳装脱了下来。肌肤直接碰触湿漉漉的衣服虽然很不舒服,但是这是暂时的忍耐。
确认了法娜搭乘到后座上了,夏鲁鲁再次走出操纵席走到尾部,将橡皮船的空气放掉收纳到机体内部。在解决完一连串的工作后回到了前席。
“好,今天是第二天。继续拜托你负责后方的警戒。”
“是。”
在交流了简短的几句后,夏鲁鲁开始发动引擎。螺旋桨开始旋转,浮舟缓缓地拨开波浪,在海面下的尾部和飞沫一起抬升到薄暮之中。
朝阳从水平线露出脸来的时候,SantaCruz已经突破云层向天空斜飞上去了。
这天,云量对隐秘行动来说是足够的。
夏鲁鲁仿佛沿着踏脚石行走一般,机首对着一片又一片的断云冲去,直朝着西北方飞去。
在彼此一句话也没说的情况下,太阳开始赶过SantaCruz朝向西方倾斜了。夏鲁鲁的视野处于逆光,警戒变得困难了。于是戴上飞行眼镜削弱进入网膜的光芒。
后座的法娜也一心一意地眺望着机体后方。
直到越过大瀑布为止,越是前进那么接 |
触敌人的机会就会增加——这是出发前从前任飞行员那听来的。要想平安地跨越中央海就必须要在敌机发现自己之前发现敌机。在两星期的训练期间,这一点被再三重复地说了无数次。法娜没有对单调的景象感到厌烦,丝毫不敢大意地将眼睛看向天空、大海、云。
这时——她发现了异物。
法娜拿起传声筒向夏鲁鲁传达。
“右斜上方,在云的缝隙间看到了光。”
夏鲁鲁将头转向她说的方向。机内的「右」「左」是以机首所朝的方向为基准的。断断续续的层云密布在高度五千五百左右的地方,但是凝神一动不动地盯着看也没有发现什么。
“什么也看不到。”
“那个,是在底部散了的云那边看到的。”
法娜指向不是夏鲁鲁在看的机体附近的层云,而是距离机体很远的后方高度七千左右的云底像被梳子梳了一般的上层云。水平距离相差了整整一万五千米以上。
夏鲁鲁半信半疑地将飞行眼镜移回到额头上,更仔细地凝目看向法娜所指的方向。
不一会夏鲁鲁脸颊的肉便抽动了一下。
正如法娜所说的,一瞬间能够看到云的那边发出微弱的光芒。可能是敌机的螺旋桨反射的日光吧。肉眼能够捕捉到距离如此远的敌影的话是属于做得相当好了的。
“是敌机。真亏你发现了。”
“我们是在被追踪吗?”
“就祈祷不是这样吧。”
夏鲁鲁为了让从敌人的位置看过来成为死角,将浮现的断云当作屏风在飞行。后座的法娜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距离一万米以上的光芒。
“没有追上来,离开了。”
听到法娜的话,夏鲁鲁再度转向后方。
透过云彩的缝隙,夏鲁鲁用久经锻炼的眼睛捕捉到刚才的光芒。发现光芒和SantaCruz采取了不同的方向。对方没有发现自己这边。夏鲁鲁的嘴发出了安息的叹息声,他将传声管拿到手中。
“一难已去。多亏大小姐在对方发现我们之前发现了他,这是非常了不起的功劳。”
夏鲁鲁的话不是在说谎。法娜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话,要从一万二千公里的敌人中间突破也就不再是做梦了。
“只有一机,恐怕是敌人的巡哨机吧。被他发现的话一定会用无线联络飞空母舰,那么我们就会被无数的战斗机包围的。好险啊。”
“我派上用场了吗?”
“是的,这是当然了。”
“太好了。”
夏鲁鲁的话让法娜不觉发出安心的叹息声。
“但是这不代表结束了,请继续警戒。”
“是。”
法娜重新绷紧表情,将传声管放回到侧壁。
然后再度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天空。突然发现今天一次都没有躲到玻璃里面去。一直集中精神注视着眼前的现实。
真是不可思议的感觉啊。
老实说出发前对于自己会变得怎么样一点也不感兴趣。但是自己却奇妙地生气勃勃地直视着现实。是因为生与死时刻相伴的紧张感吗。不,虽然有这方面的原因但并不仅是如此。
通过传声管和夏鲁鲁的交流感到很愉快。
通过金属铜传过来的他的声音时而紧张,时而拘谨到不自然的程度,时而安心,有时又会突然发火。不遮掩那纯粹的感情,直接向法娜释放。这个感觉很新鲜。
——想更多地听他的声音。
法娜不知不觉这样想着。虽然背对背坐着,距离近到转过头去的话就能看到搭在耳朵上的一根根头发,但是要想说话的话两人的距离就变得遥远了。如果法娜拿起传声筒突然开始闲聊的话,夏鲁鲁一定会惊慌失措的吧。
发现光芒的话就又能听到夏鲁鲁的声音的。
这样想着,法娜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天空。
在那之后,法娜发现了两个光芒并传达给了夏鲁鲁。每次夏鲁鲁都会一边通过传声管和法娜取得联系,一边利用云逃跑。
明白这是非死即生的状况。
但是法娜觉得很享受。感觉好像通过后背听到了夏鲁鲁的鼓动。虽然从一朵云飞往另一朵云会突然进行回旋、上升、下降运动,也有让胃抽搐的场面,但是并没有难受到想要逃离。不过在德尔·莫拉鲁家被家庭教师包围的时候是想过好多次的。
海原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沉到水平线下面的太阳朝云的下腹发出了黄铜色的光,朝向西方的夏鲁鲁他们的去路被染成了金、蓝、白这样复杂的颜色。
以如同工笔画一般的天空的颜色为背景,SantaCruz采取优雅的仰角,用浮舟向黄金色的海原进行着水。
向后方留下白色的航迹,确认机体静止后,夏鲁鲁摘下飞行眼镜打开挡风玻璃,跳到机翼上方。
“辛苦了,大小姐。我们还是无事。”
夏鲁鲁开心地打开后座的挡风玻璃,提着法娜的手帮助她下到机翼上。
“今天真的是帮大忙了。老实说出发前还以为后方的警戒也要由我来做,看来是我想错了。你的警戒完全不输给飞行员。”
“有些过奖了。”
“不,没有这回事。托大小姐的福,至少避免了二次空战。按照这个状态的话,说不定会意外地轻松渡过中央海的。”
能够从薄暮中看到夏鲁鲁的脸发红了,似乎从心底里感到高兴。法娜羞涩地垂下了头。
第二天的行程也平安结束了,夏鲁鲁的情绪高涨。虽然在听到皇子的电报内容的时候还以为会变成怎么样,但是敌人的巡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一切都是夏鲁鲁杞人忧天,其实并不存在搜索法娜的机动舰队。今天的旅途就是如此的安稳。
“吃晚饭吧。保存食一定不合您的胃口,我去钓点小菜。请等着。”
夏鲁鲁一边振奋地这样说着,一边将脸伸进机体部,拿出两根钓竿。法娜露出诧异的表情。
“钓鱼吗?”
“是的。钓到的话就能吃到美味的晚餐了哦。不过钓不到的话只用靠保存食来忍耐了。”
“好像渔夫一样啊。”
“大小姐也要试试吗?”
夏鲁鲁浮现出宽心的笑容,将一根鱼竿递给法娜。
法娜惶惶然地接住鱼竿。鱼钩从金属做的疑似饵上露出来,只是这样简朴的装置。
坐在橡皮船上,两人并排地垂下钓竿。
不一会晚霞从西边的天空消失了,夏天傍晚降临到了海上。无尽的寂静围绕着无限的夜空和无止境的大海。用铁盖盖着的煤气炉作为照明,两人默默地握着钓竿。
法娜也知道这附近的海域是在天上空艇兵团的支配下的。对在敌人的正中央垂着钓线的自己感到不可思议。
而且一点都对此感到恐惧。倒不如说这寂静让人觉得很舒服。
“钓不到啊。”
当头上布满繁星的时候,长时间坐在摇晃的小船上的夏鲁鲁为难地说道。
“是啊。”
“肚子饿了吗?”
“没事,我没关系的。没什么食欲。”
今天一天法娜除了在早上稍微吃了压缩饼干外就没有吃过其他东西了。从利奥·德·埃斯特启程以来,飞机上和橡皮船上都是始终摇晃着的,导致胃不太需求食物。
“飞行员先生肚子饿了吗?”
“不好意思。其实我相当饿了。”
“哦,那么努力钓到吧。飞行员先生要是饿死了的话,我就要孤身一人呆在这样寂寞的地方了。”
开玩笑地这样说道,法娜左右摇晃着钓竿。这时——
“啊。有、有什么弹了一下。”
“诶。”
“啊,讨厌,有、有什么动了一下。”
“大、大小姐,钓到了,要慎重,慎重。”
“可、可怕。拉、拉得很用力。”
正如她所说的,钓竿大大地弯曲着。虽然法娜弯下腰紧握着钓竿,但是猎物的力气要比她大,法娜的身体渐渐倒向前方。军用船的构造虽说是结实的,不过说不上能够充分立足的。
“帮、帮我。”
想要去帮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的夏鲁鲁在听到她求救后下定了决心。
“恕我失礼,大小姐。”
他一边道歉一边快速地转到法娜的背后,用手臂围着她紧握住钓竿。简直就是从背后抱住法娜的姿势。于是继续辩白。
“那个,这绝对没有猥亵的意思。要在船上保持平衡只能用这个姿势……”
“没、没什么,没关系的。”
“大小姐,从这手感来看一定是大家伙。预——备,一起用力把它钓上来吧。”
“好,好的。”
法娜也露出坚定决心的表情,手也使上了力量。小船晃得很厉害,脚下很不安稳。而且夏鲁鲁的声音直接碰触到她的耳朵让她感到酥痒。通过后背感觉到了他平板的胸脯。还有从背后绕过来的强有力的双臂。脸颊自然地变红了。
“大小姐,要上了。”
“啊,是、是?”
“预、备。”
就在法娜思考着不同的事的时候,夏鲁鲁突然注入了力量。法娜马上恢复自我,虽然晚了一步但还是跟了上去。
盛大的飞沫飞起,超过五千克的大鱼从波浪中跳出来,高高地飞上空中很有气势地挥动着尾巴,然后居然朝着斜下方自由下落直接击中法娜的脸。
啪——法娜听到从远处传来气势十足的声音。
“大、大小姐?!”
法娜脚底失去了平衡,支撑着的她的夏鲁鲁慌忙打算重整体势,结果小船大大地倾斜了,两人几乎已经变成了无法恢复的斜向海面的体势。
“啊。”
夏鲁鲁发出短短的呻吟,就这样抱着法娜栽进了海里。
和昨夜一样,SantaCruz的尾部附近扬起了盛大的水沫。
夏鲁鲁一边咕嘟咕嘟地从鼻子里喷着水,一般在海中抱着法娜的身体将手搭在橡皮船的边缘上。
“一而再再而三,对不起……”
“不,有错的是我……”
两人身上直接披上毛毯,中间夹着烧的正旺的煤气炉,和昨夜一样在烘干濡湿了的身体。
在黄色的新月之下,法娜和夏鲁鲁的飞行服友好地并排挂在SantaCruz的螺旋桨上。
仿佛是为了重振精神,夏鲁鲁浮现出了笑容。
“但是钓到鱼了啊。看,这么大啊!这是大小姐你的成果。”
“是……不过是用脸接住的。”
“啊,哈哈哈……”
看到夏鲁鲁抽搐的笑容,法娜也为难地笑了。
而且两人都动不动就在敞开的毛毯前垂下头。两人的心跳比昨晚还要快速。夏鲁鲁再次抬起头勉强地发出精神的声音。
“好,那么就来处理掉它吧。您有吃过生鱼片吗?”
“生鱼片……是天上的料理吧。没有吃过。”
“那是新鲜的鱼的最好吃的方法,就包在我身上了。”
夏鲁鲁将毛毯挂在肩上,这次从机体部的空洞取出了菜刀和砧板。法娜觉得那个机体部好像是魔法的箱子。
“因为习惯了长距离飞行,知道什么东西是必要的。”
夏鲁鲁自豪地说着,开始灵巧地处理鱼了。大家伙不一会就被切成三块,然后切成很薄后排列在纸碟上面。
“要沾酱油吃的,请。”
法娜小心翼翼地用递过来的叉子将沾了酱油的薄薄的生鱼片放入口中。优雅地咀嚼着,接着张大了她那银白色的眼睛。
“好吃。”
夏鲁鲁浮现出笑容,用竹筷夹了一片。
“嗯,好吃啊。”
夏鲁鲁放松地大吃特吃。
“大小姐也尽管请。不多吃是活不下去的哦。”
一开始没有食欲的法娜在夏鲁鲁的触发下也自然地动起了叉子。鲣鱼的肉很紧,脂肪也很滑,感觉越吃越有食欲。
夏鲁鲁一边咀嚼着,一边针对今后的航路开始解说。
“明天终于要跨越大瀑布了。那应该是敌人的警戒最严的空域。是最难关,所以打起精神上吧。”
“是。”
“越过大瀑布后,在谢拉·卡迪斯群岛附近着水整备机体。连续三天以上不检查飞行的话,是有氢电池会出故障的危险的。在岛内度过第三天的夜晚,第四天朝塞翁岛冲飞行。塞翁岛有雷瓦姆空军建设的拉·比斯塔飞机场,连日和从淡岛飞来的天上空艇兵团展开空战。但是我们不需要参加空战。那个时候就等于是旅行结束了。避开敌机频繁袭来的拉·比斯塔飞机场在塞翁岛冲着水,用电报向雷瓦姆本国进行联络,等待本国派飞空艇来迎接。迎接的人应该会在第五天的拂晓到达。”
“是,那个……”
“什么?”
“飞行员先生第五天后要怎么做?”
“啊,我在塞翁岛冲就和你告别。预定在将大小姐交给飞空艇后,就赴往拉·比斯塔飞机场参加空战。”
“是……这样的啊。”
夏鲁鲁一副毫不担心的样子美味地吃着生鱼片。
“对于本国的人来说,我不在要比较好。如果顺利地结束旅行的话,大小姐你不是由区区佣兵解救归还,而是由第八特殊任务舰队解救完成了奇迹的归还。”
“但是我听说特殊任务舰队全灭了……”
“这种事想怎么捏造就怎么捏造。迎接大小姐的是来的飞空艇中幸存下来的一只,然后被皇都艾斯梅拉鲁达华丽地迎入。皇家的人真是喜欢戏剧性的演出啊。”
“那……不就成了捏造事实吗?”
“对宫廷来说,最近皇民的士气停滞导致公债卖不出去让他们大为困扰。如果能起到大大提升战意的效果,这种程度的添枝加叶是会做的。”
“飞行员先生觉得这样没关系吗?”
“我是佣兵嘛。而且我也因此能够得到大量封口费。我是没有怨言的。”
“是这样的吗?”
“就是这样的。”
夏鲁鲁毫不介意地动着筷子。而法娜则总觉得无法释怀。
“我认为这很奇怪。明明拼命的是飞行员先生,却要被什么都没做的人夺取功劳。”
“不过这也是顺利完成之后的事了。现在只需要想着顺利结束旅行。没有可以被夺取的功劳的话,那么就没法生气了。”
“话虽如此……”
看到法娜的这个样子,夏鲁鲁开心地笑了。幼时的记忆在夏鲁鲁的脑内闪过。以前的法娜也是正义感很强的。现在坐在眼前的法娜是那个少女原封不动地成长成的样子。
“无法接受吗?”
“是。”
“即使其他人不知道我的事,但只要大小姐能够记住的话,我就觉得可以了。”
夏鲁鲁用开玩笑的口气说道。但法娜却露出认真的表情。
“明白了。我会记住夏鲁鲁飞行员的。”
“真是不胜荣幸。”
“我不是开玩笑的。”
法娜一边对不正经地搭理自己的夏鲁鲁感到有些生气,一边将生鱼片送入口中。
晴朗的夜晚。
空中有无数的星星在闪耀。仿佛只要伸出手去就能马上够到,星星彼此紧密连结,发出了如同大河水面一般的光的喧闹。
将碟子上的东西基本上扫平后,夏鲁鲁重新披上毛毯背靠着橡皮船的边缘仰望着天空。
“好多星星啊。”
他短短地嘟囔了一句。
法娜也在毛毯中躺下来,和夏鲁鲁一样仰望着天空。
“真的啊。”
那是法娜迄今为止从没有见到过的最美的夜空。
“其实有云要比较适合飞行。”
夏鲁鲁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夏鲁鲁的身体比他本人想像的要疲劳。昨天和今天绷紧神经飞了六千公里,夜晚还在狭小的操纵席睡觉,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深深地吐了口气,稍微闭了下眼睛,夏鲁鲁的口中就发出了恬静的睡眠中的呼吸声。
“飞行员先生……?”
法娜诧异地叫了叫他,但是没有回复。
夏鲁鲁进入睡眠如此之快让她有些惊慌失措。
不过法娜的脸上马上就浮现出了微笑。她知道夏鲁鲁很疲劳。心想今晚把这里让给他,自己就到操纵席去睡好了。他一整天都在操纵,至少睡觉的时候能够舒服地将手伸展开来睡。昨夜本来是想这样说的,但是却提不起勇气,最终还是把话咽回去了。
她将鱼骨头扔入海中,用海水把餐具和烹调用具洗掉,然后放回到机体部。
在清理完回到橡皮船的时候,夏鲁鲁已经完全熟睡了。
微弱的吐息声融入到夜晚海上的寂静中去。
法娜坐下来,在毛毯中抱着自己的膝盖,将下巴搭在膝盖上。
“飞、行、员、先生。”
她用恶作剧的口吻叫着夏鲁鲁。
完全没有反应。
平素那紧张的气氛消失了,现在的夏鲁鲁如同玩累的小狗一般在睡着。
“夏、鲁、鲁。”
试着叫了下名字。依旧没有回复。法娜微笑着歪着脑袋,将脸贴在膝盖上望着夏鲁鲁的睡脸。
“以前、在哪见过的吗?”
她提出了自从这旅行开始就一直憋在心中的问题。对于夏鲁鲁那笔直但却掺杂着微弱的悲伤的眼光,她好像觉得在哪里见到过。
“为什么在天上飞呢?”
没有回答。
“喜欢战争?”
夏鲁鲁的呼吸声就是提问的回复。不过如果醒来的话,这个人一定会回答“讨厌”的吧。他不像是能够率先杀人的人。
“我也讨厌。非常、非常讨厌。”
法娜一边一个人进行对话,一边确认夏鲁鲁的睡眠是否足够深了,于是坐到他的旁边,背靠着小船的边缘仰望着天空。
天空、大海、星星都静止了。冷风无情地吹着。
无声的时间在流逝。
辽阔的黑暗海原唤醒了法娜意识深处原始的恐惧。透彻的漫天星空也广阔地让人害怕。
法娜看向在旁边睡觉的夏鲁鲁的侧脸。
他丝毫没有感到恐惧,带着一无所知的表情一心一意地睡着。法娜的脸颊舒缓了,呼的吐了口气。不知为何感到有温暖的东西渗入心中。自己心中深处某个地方对夏鲁鲁在身边感到高兴。
过了一会法娜的眼皮也变得沉重。这艘小船如同摇篮一般舒服的摇晃让乘坐的人有了睡意。法娜的身体自然也因为不习惯的空中旅行而感到疲劳。
不知不觉法娜也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之中。
无数的群星俯视着肩靠着肩睡觉的飞行员和未来皇妃。
海原微弱地摇晃着二人的摇篮。
直到被波浪拍打,水平线的对面被染成青紫色为止,二人像是一对文鸟一般贴近着。
第一卷 第六章
在固定在挡风玻璃的遮风板对面,蔚蓝的天空和雪白的积雨云形成鲜明的对比。这清爽夏日的风景简直就如同风景明信片一般,但是手握操纵杆的夏鲁鲁的脸色却明显变得阴沉了。
他看向高度计。现在高度四千五百。阻挡在前方的积雨云的高度,目测大概有一万米。幸好云只有一朵,于是决定迂回过去。
夏鲁鲁在今天早上起飞后第一次拿起了传声管。
从冲击的起床到现在为止,还一句话都没有和法娜说。但是他心想即使再不自然,不说话还是不行的吧。于是他闭上眼睛提起胆子,开口打算以自然的感觉叫她。
“大、大小姐。”
但是发出的声音确实完全不成样子的。他咬紧嘴唇,准备再度自然地去叫她,这时从传声管传来了法娜的声音。
“什、什么事?”
法娜的声音也是完全不成样子的。看来彼此都很尴尬。夏鲁鲁尽可能地装出什么事都没法有发生过的态度。
“那个、我们的前进道路上有积雨云,所以必须要稍微改变下航路。”
“哦,是这样啊。”
“是的。那云中总是如同风暴一般,是根本无法突入的。”
“啊,真可怕。”
法娜的声音从刚才开始就非常做作。不过可以知道她在努力地装作平静。
“越过云层的话我想敌人就会出现的。请大小姐继续负责后方的警戒。”
“是。”
尴尬的通信就此结束。
夏鲁鲁把传声管挂了,呼了一口气。通过交流言语,从早上开始的尴尬变得薄弱了——他认为应该是这样的。虽然刚才通过传声管传达的事情是没有必要对法娜说的,但是为了今后圆满的飞行,不管怎样都好总之最重要的是保持平常的状态。
注意力一不集中的话夏鲁鲁的脑内就浮现出今早的情景。
每当那个时候他就会甩头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空域,但是不知不觉以蓝天为背景的法娜裸露的肢体就被描绘了出来。在执行重要的任务中,在应该发现敌机的空域里,自己却在脑中描绘着女性的裸体,莫非自己是无药可救的白痴吗,夏鲁鲁深刻地烦恼到。
今天早晨——在东方的水平线那边开始渗出青紫色的时候。
夏鲁鲁处于半睡半醒中。
拂晓前海上弥漫着发白的雾气,迎来了一日中最感到寒意的时间。他身子颤抖了一下,在朦胧的意识下将毛毯拉高,这时他发现旁边有温暖的东西,于是几乎是自动地向那个靠近。
有着清爽的气味。意识虽然开始清醒了,但是不愿意从毛毯里出来。夏鲁鲁将脸颊埋进那柔软的东西里。接着那气味从夏鲁鲁的嗅觉神经传到脑髓,脑髓因为那气味产生了原始的反应,朝夏鲁鲁的股间发出了「勃起!」的命令。
就在忠实的股间的部下按照命令勃起的 |
同时,夏鲁鲁迷迷糊糊地微微地睁开了眼睛。
于是他发现有着香气的柔软的温暖的东西是在自己身体左侧睡觉的法娜的胸间。
他眨了一下眼睛,将脸从她胸上移开,再次凝视着眼前的东西。
法娜穿着白色泳衣衣冠不整地在恬恬地睡着。法娜的毛毯掉在身体旁边,现在处于两人用挤在一起裹着同一条毛毯的状态。
夏鲁鲁只穿着一条木棉的内裤。
自己现在和卡鲁罗皇子的婚约者肌肤相亲,两人一起睡在海上。
“诶。”
他不觉发出了声音。
听到声响,法娜的两个银白色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
半裸的两人面对着面,在躺着的情况下凝视着眼前的彼此。
法娜的眼睛渐渐地瞪大了,那视线慢慢地转向夏鲁鲁的股间。
刚才从脑髓接受原始的命令并且忠实地遵守着的夏鲁鲁的部下在法娜那一尘不染的眼睛前方轰然地勃起着。
夏鲁鲁的双耳确实听到了法娜的喉咙在鸣响。
接着瞪得老大的银白色双眸回到夏鲁鲁的脸上。
法娜的嘴在夏鲁鲁的眼前大大地张开了。
如果带上耳塞就好了,夏鲁鲁朦胧地想到。
“呀――――――――――――――――――”
夏鲁鲁只是沉默地承受极近距离的惨叫声的直击。在长长的惨叫声结束后,部下依然轰然地勃起着。
在恢复冷静后,他说明了大概的情况,并且指出这是因为男性这一生物的身体特性而导致的不可抗拒的宿命,强力地发誓绝对不是什么禽兽的行为。法娜在夏鲁鲁辩解的途中拦下他的话为自己的轻率道歉,在经历了尴尬的沉默后,两人换上飞行服,没有说一句话就开始了第三天的旅行。
从积雨云旁边飞过一段时间后,这次是在高度一千五百左右的地方有层积云阻挡在了面前。范围相当广阔,云覆盖住了视野,使得他无法眺望海原。在比这层积云高的地方没有一朵云彩,非常晴朗,被敌机发现的可能性也很高。
在思考之后,夏鲁鲁钻入了厚厚的云层之下。挡风玻璃之外被一片灰白色所笼罩,之后黑暗的海原唐突地出现在眼前。
在高度一千左右的地方拉起机首,总之朝向西北前进。再飞数小时的话就能够看到大瀑布,那样应该就能确认机位了。
云下面在下着雨。雨滴弄湿了挡风玻璃前面的遮风板,不过因为机速的影响,飞沫全都朝向后方飞去。
视野被限制住了。夏鲁鲁丝毫不敢大意,一边凝神注视着前方一边巡航。
接下来终于要进入危险的空域了。
现在飞行的航路北边是淡岛,南边是伊予岛,两个岛上都有建设着天上空艇兵团的大飞机场。巡哨机在这之间不断地往来,如果被发现的话,那么就会落到被从两个飞机场起飞的真电追击的下场。另外还可能会和以法娜为目标在这附近航行的机动舰队联络,在自己这边的进路上布下天罗地网。
总之必须要铭记不能被敌人发现这一点。
忘掉今天早晨的事,将意识集中到接下来的事情中。
头上暗色的层积云断断续续地有着缝隙。有时能够通过那间隙看到云上的情况,不过现在只能略微看到蓝天,没有什么异常。
随着进一步前进,雨成了雾状。
机体前后的能见度被大大地限制了。如果过度下降的有可能会和海面剧烈冲撞,所以SantaCruz就在云底正下方巡航。
飞行员要想在天空上生存的话,除了技术和经验外,「直觉」也是很重要的。
以超越道理的动物般直觉看破隐藏在空域内看不见地方的敌人的存在,这样的飞行员是很稀有的。隔着机体感受到敌舰乘务员释放出的紧张感、杀气,先下手为强反过来将对方一击致命,如同古代剑豪一般的天空中的王牌们。
——有杀气。
夏鲁鲁的皮肤对空域中存在的异物做出了反应。
握着操纵杆的手紧张地渗出了汗水。眼睛看向四面八方,但是什么也看不到。于是他拿过传声管。
“大小姐,请您进一步地警戒。附近似乎有什么在。”
“是,那个……”
“什么?”
“我不知道这有没有报告的必要,不过……”
“如果有什么在意的地方的话,不管什么都请尽管说。重要不重要由我来判断。”
“那个……云间漆黑一片。”
“诶?”
“一直能从云之间看到蓝天,但是刚才通过的云间不是蓝天而是漆黑一片的。”
汗水从夏鲁鲁的脸上弹开,取而代之的是战栗掠过背部。
“大小姐,那是敌影。”
“诶?”
“因为敌舰在云上航行,所以云间是漆黑的!!”
夏鲁鲁将传声管狠狠地挂上,仰视着后方的云。
在视线前方,云底好像从天上朝地上突刺长枪一般被刺穿了。
云裂开了,从那裂开的地方,筒状的阳光朝海原斜射下来。
不只是后方。
仿佛包围着SantaCruz一般,描绘着半径四公里的圆周,云天千疮百孔,黄金色的放射状光束射向大海。
宛如圣堂画的景象,但是和阳光一起降下来的不是天使的十二军团。而是人为的阴险的东西。
“遭了……!”
夏鲁鲁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周围发生了什么。传声管传来法娜惊慌的声音。
“敌舰要降下来了!突破云层——”
“大小姐,放低姿势!注意不要让外面看到你的脸!”
夏鲁鲁他们很早就被发现了。恐怕是因为在云上方的飞空母舰用电波探测器掌握了自己这边的动向。
这个空域是——在敌机动舰队轮形阵的正中央!
暗号电报果然是被解读了。敌人是以万全的态势在等待着SantaCruz。夏鲁鲁朝向四面八方的视线看到无数舰首闪耀着帝政天上的纹章的飞空驱逐舰撕开云降下来。巨大的青虫型机影沐浴着阳光,在浅灰色的背景中释放出钝感的黄铜色。
全面钢铁装甲的压迫感,飞行的超重量铁块酝酿出的庄严的威容。那是被称作灿云型的天上最新锐的高速驱逐舰。
全部共八艘。包围着SantaCruz,以几乎相同的速度在航行。
夏鲁鲁眯起眼睛。每艘驱逐舰都从侧腹的黑穴射出三个看上去很不祥的东西。
夏鲁鲁栗色的头发不仅寒毛直立。
“空雷!”
与言语同时,全八艘,合计二十四的空雷发射管发出切裂大气的锐利的声响。
尾部装着以氢电池为动力的螺旋桨的泪滴型发射弹拨开雨水朝着SantaCruz在空中描绘出二十四道轨迹。
这空雷的前端安装有能够感应到氢电池反应堆的释放的热气的传感器,在电力衰竭之前会一直追踪目标的。
避开的方法只有一个。
夏鲁鲁推动操纵杆将机首朝向海原。
虽然因为雾导致能见度很差,但是现在没有说三道四的空闲。
他一边通过腹部感受机速一边将眼睛看向高度计和速度计,看清与海面激烈冲突的最大限度。
伴随着急速下降,挡风玻璃发出了声响。机体嘎吱嘎吱作响。
“炸弹追过来了!”
从后座传来法娜的叫喊声。
“把头压低!已经不需要警戒了!”
夏鲁鲁一边大声叱责,一边将全部神经集中到前方视野。
在降下来的雨中,他用肉眼捕捉到了染成银斑的海面。迅速转头看去,无数空雷从机体后方追过来。
在确认的同时将操纵杆猛然拉近。
留下螺旋桨的嗡嗡声,SantaCruz抬起机首,就如同掀起海面一般,群青色的机体以惊人的速度在超低空斜向滑行。
同时挡风玻璃外面雷声轰响。不是一次。两次、三次、四次,让云天震动的中弹声在后方陆续发生。
一共十八颗空雷无法跟上猎物的动向,在海原上扬起了粗壮的水柱。
但是跟在后方的剩余六颗在空中描绘出不急不缓的曲线紧随SantaCruz尾部。
夏鲁鲁咂了一下嘴。空雷要比自己的机体要快。如果再度上升做同样的事的话,那么在中途一定会被追上的。
那么——方法只有一个。
在能见度范围内捕捉到在相距水平距离五百米左右的地方航行的驱逐舰,夏鲁鲁将机首朝着驱逐舰上升。
敲打节流阀把手。SantaCruz加速了。虽然电力消费量暴涨,但是这是为了生存的必要操作。为了获得上升到那艘舰艇占据的高度所必需的升力,加速是必要的。
就在总算抬起机首那个时候,从驱逐舰弯曲的身体突出来的半圆形碉堡上的无数对空炮、对舰炮朝向了夏鲁鲁。
刹那间,在上升的SantaCruz周围绽放出对空炮火的花朵。
“哇呀。”
对那接连不断的爆炸,法娜发出了尖叫声。在那烟雾之中,背后的六颗空雷朝着SantaCruz一直线地冲过来。
视野前方,驱逐舰身影越来越巨大了。
炮火越来越激烈。挡风玻璃之外几乎被爆烟笼罩了。夏鲁鲁让机体微妙地滑行一边避开炮手的射击一边上升。
驱逐舰也明白夏鲁鲁的用意。所以在拼命地射击。后方的两颗空雷喷出橙色的火炎爆炸了。因为是发射弹所以经不住炸药弹射击。驱逐舰拼命地瞄准跟在夏鲁鲁机体后方的空雷射击。但是——
“抱歉。”
简短地道歉后,夏鲁鲁擦着驱逐舰上升了。跟在后面四颗空雷跟不上SantaCruz的动向,陆续击中驱逐舰弯曲的身体。
空中响起沉重的爆炸声。
淡墨色的空域一带被染成了涌出的火炎的颜色,刺耳的钢铁的哀鸣贯彻云天。
从正中央被折断的青虫型的舰影一边向中弹处散布人员,一边向着冰冷颜色的海原坠落——
法娜那银白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这不是歌剧的观剧。
在无法通过玻璃的现实世界,几十个、几百个背上烧着火的人被抛到了空中。能够辨认出一个个带着苦闷与懊悔的扭曲的脸。装载在军舰上的几百个人的生命过分简单地消灭了。让人感到惊愕的不合理的生命们的终幕。一个个生命应该都有着不可替代的家人、朋友、恋人的思念,但是只是一瞬间的变化,这一切都归为零。法娜第一次见识到战场的悲惨。
但是这地狱绘图马上被一面灰白色消除了。
SantaCruz在制造出云天的层积云里面往上升。
线状的水粒子经过视野。风在有机玻璃对面呼呼地吹着。
突然眩目的阳光射进操纵席。
云上方被始终透明的蓝色所支配。
另外——机动舰队在层积云遥远的上方,高度五千米的地方航行。
突破云层的SantaCruz处于朝着敌飞空母舰的下腹上升的状态。
夏鲁鲁眯起眼睛确认舰队的全貌。
从大小来看,在中心的是天上空艇兵团的正规空母。上方有着飞行甲板,装载了六十~七十架没有浮舟机构的舰上战斗机、雷击机、轰炸机。
据说天上所持有的正规空母一共七艘。让如此珍贵的武装中的其中搜索并追踪法娜,可以感受到天上帝是动真格地想阻止这次作战。
正规空母的周围还有重巡两艘、轻巡两艘。它们一边朝着SantaCruz下降,一边打开了底部炮门。
夏鲁鲁咬紧嘴唇在云正上方水平飞行。再次敲打了下节流阀把手,提升了机速。
刹那间,SantaCruz周围出现了无数道将空中撕开的曳痕,正下方的云如同海原一般喷出直粗大的水蒸气的柱子。
那是重巡的大口径炮的炮击。夏鲁鲁用精细的操作提升引擎功率,一边让机体斜滑蜿蜒避开射击,一边像往云正上方爬去一般逃跑。
炮火的轰鸣覆盖了整个天空。炸裂弹在近前发生爆炸,SantaCruz的机身破了一些细小的洞。法娜害怕地说不出话来。挡风玻璃之外是火炎与爆烟的地狱。伸手过去的话,死亡在那里等待着。
“能够逃掉的。请相信我。”
在炮击声的回响中,夏鲁鲁的声音通过传声管不可思议地传到了法娜的耳中。非常平静的,但是包含了决意的声音。法娜无法回答,只是在点着头。
夏鲁鲁回头看向后面右斜上方。
在高度差二千米、水平距离二千米左右的地方,正规空母没有发射对空炮,只是在泰然地俯视着SantaCruz。
不——并不是只是在坐视的。
芥子粒一般的无数的影子从那上部甲板起飞。
从空母上起飞的影子眨眼间就在空中编组成整齐的七机编队。
“来了。”
从接受这次开始,夏鲁鲁最担心的情况终于出现了。
不知不觉身体颤抖了。感觉生存的自信似乎要被那不祥的影子全部夺走一般。
“没有战斗的必要。只要逃掉就好了。”
他这样说给自己听,将引擎功率开到最大。
“有十四架飞机追过来了!”
传声管中传来法娜颤抖的声音。敌人的七机编队有两队。夏鲁鲁一边盯着计量仪器盘,一边眺望周围的空域。
看到遥远的北方有着如同屏风般排列的积雨云群落。
云顶都达到了一万米。在夏空出现的纯白的山脉的身体。是以蓝天为背景显现出轮廓鲜明没有杂志的白色。
逃到那里去。
夏鲁鲁这样决定后,提升了引擎的回转。
“大小姐,已经没有必要警戒了。请把头压低、系紧安全带、抓紧座席。”
“是、是。”
“可能会有些粗暴。不要说话,不然会要到舌头的。因为会急速上升、急速下降,请带好耳塞。”
得到法娜的理解,夏鲁鲁进一步加速了。
速度计的针超过了每小时六百公里的度数。因为是接近极限的速度,机体的震动激烈地让人受不了。
但是——与不祥的螺旋桨声一起,黑影不一会就投射到了操纵席上。
正下方的云映射出呈十字形的机影。
五架、六架、七架——不管怎么逃,机影都毫不在意地紧随夏鲁鲁机之后,而且那数量还是单方面增长的。
夏鲁鲁转向后方。
仿佛是在嘲笑他在拼命逃跑一般,十四架机影悠然自得地占据着SantaCruz的后上方。
“真电。”
从夏鲁鲁的口中吐出空中之王的名字。
十四对一。
数量自然不用说了,机体性能也处于劣势。
自己这边却除了后部机枪外没有其他武器,而且法娜也不会使用这唯一的武器。
各种各样的绝望笼罩在夏鲁鲁的心头。
但是——这是预想中的事态。夏鲁鲁察觉到了自己的思考,于是将胆怯的念头从头中甩开。
他重新握好操纵杆,进行了深呼吸。要冷静,他这样说给自己听。失去冷静的话,那么那就是死的时候。
脱离这个苦难的唯一武器就是夏鲁鲁的操纵技术,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在出发前就应该对此有所觉悟了的。
——就算机体性能输了,在操纵技术上市不会输的。一定能够逃掉。
夏鲁鲁没有发出如此嘟囔道,再度下定了决心。
按现在这样下去会被捕捉的。直觉这样诉说着,在听到这诉说的下一个瞬间,夏鲁鲁踩了右踏杆。
以最高速飞行的机体急剧斜滑。从真电的两翼发射出的二十MM炸药弹像是追随SantaCruz的轨迹一般扎进云中,扬起了如同波浪的水蒸气的飞沫。
就算躲开了第一波子弹也无法安心。形成队列的飞机会冲出来向结束了斜滑运动的猎物发出第二波、第三波的子弹。夏鲁鲁是明白这点的。在滑行结束后,这次是踩左踏杆,蜿蜒着避开下一波攻击。
躲开了真电三机编队的攻击。但是接着组成菱形的四机编队攻了过来。这次是一个接一个交替在前,毫不间断地进行机枪扫射。
SantaCruz一瞬都无法飞直线。摆动尾部左右滑行,仿佛在空中游动的海蛇一般躲开枪击。
即使对方的速度占优,战斗机之间的战斗不对准机体的首尾线——从尾翼到机首的直线——进行枪击的话基本上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夏鲁鲁看准对方是自己的首尾线一致的时机进行摇动。在敌人看来,恐怕会认为夏鲁鲁的背后长了眼的吧。
夏鲁鲁将全部神经集中到背后。
到现在为止培养出来的直觉和经验会告诉自己敌人的射击时机。
当然只要有一瞬出错的话,在下一个瞬间SantaCruz就会喷出火化为未来荒废的棺材。这是不允许失败的。
敌方因为夏鲁鲁的灵巧而焦躁不已,三机编队并排成横一列,微微地摇晃着机轴开始散播机枪弹。不是像之前一样对准首尾线集中一点发射子弹,而是在SantaCruz周围散播子弹使得机体造成损伤的作战。
SantaCruz的机身承受七•七MM机枪弹的攻击发出哐哐的让人害怕的声音。后座的法娜低着头抓住座席恐惧地颤抖着。
夏鲁鲁转过头去,发现机身被打破了几个洞。接着将眼睛快速转回到计量仪器盘上,确认氢气没有泄露。
自己这边的做法已经暴露给敌人了。云的绒毯,在那正上方的战斗是个机会。夏鲁鲁做好决定,看了看阻挡在北方的积雨云山脉后,略微踩住踏杆将操纵杆推倒。
机体缓缓地倾斜,SantaCruz突入层积云的正中央。
是非常厚的云。云底有着直通海面的危险。依靠着高度计操纵着操纵杆,在高度五百的地方突出云层。
将操纵杆拉回来,在高度二百朝北方水平飞行。
眼下是被雨拍打的黑暗的海原。转过头去,确认了七艘飞空驱逐舰将船头转向这边直线前进。但是没有发射对空炮火。似乎是为了避免自相残杀,把解决猎物的工作全权交给真电了。
晚了一步的真电四机突破云层,以机敏的动作拉起机首,将矛头对向SantaCruz。
追过来的只有编队的队长机。因为在云中编队飞行容易碰撞,所以是被军令禁止的。解散了编队的剩余的飞机还在云上的吧。在视野中没有看到它们。
夏鲁鲁凝神注视前方。在云上看到的积雨云在这个位置因为雨幕的妨碍而看不清楚。于是将操纵杆倾向下降到云下前看准了的方向。
但是马上发着红光的曳光弹就从视野前方飞过。跟在SantaCruz后方的真电四机开始了枪击。
通过这段时间的交手,夏鲁鲁已经看透了敌方飞行员的技术。
——不算好。
看到了微弱的希望。虽然有机体性能的差距,但是如果自己这边的技术大幅超越敌人的话,那么就有逃脱的可能。
SantaCruz优于真电的唯一特性——那就是有着能够在海上着水的这一优点。
单座战斗机真电失去机位是攸关飞行员的生死的。如果过分追逐逃跑的地方导致飞到母舰发信的电波航路带外去的话,就有无法归还坠死的危险。真电的飞行员在出击并解决外战斗后,必须要完成在没有记号的天空发现豆粒大小的飞空母舰这一重大工作才行。
操纵SantaCruz的夏鲁鲁在这点上要比真电的飞行员有心理优势。万一空战延长导致失去机位的话,夏鲁鲁可以在海上进行充电,然后继续飞行。
所以现在夏鲁鲁的目标只有一个。
——逃出敌人的电波航路带。
蜿蜒着躲避枪弹,尽可能地远离敌飞空母舰。
为了让真电的飞行员们感到失去机位的恐惧,他一点点的改变机首的方向对他们进行迷惑。对方因为自身产生的不安而掉转机翼尾朝SantaCruz的话就是夏鲁鲁的胜利。除此之外,自己这边没有胜算。
夏鲁鲁注视着后方。
依然是四机各行其是地追过来。因为全都是队长机,似乎是彼此都想抢功,没有形成编队。
敌方飞行员也察觉到夏鲁鲁技艺高超。虽然有威吓的枪击,但是并没有正格的攻击。不是在等夏鲁鲁因为焦躁露出破绽,就是在等别人先攻击。
夏鲁鲁从高度五百进一步下降。
四百、二百、一百。高度计的指针在后退。一个劲地下降,看准了雨中的海原。
高度十米的时候拉起机首。转头看去,敌四机在高度一百的地方追随着。
从这里开始就是技术的胜负。敌人如果过于深入的话就会和海面激烈冲突,所以不敢轻易攻击。要击落现在的SantaCruz需要和夏鲁鲁在同一高度进行水平射击,这就有让螺旋桨撞到海面上的危险,要求敌飞行员有和夏鲁鲁同等程度的技术。
夏鲁鲁认为真电的飞行员在犹豫。
恢复冷静了。摇晃着机体,机首所向沿着Z字形改变,SantaCruz在牵引着敌机。
目标是前方呈squall-line排列的积雨云群。如果到达那里的话,状况就会一下子倾向自己这边。
就在能够看到希望之光的这个时候,从传声管传来了法娜的声音。
“有五架飞机从左边斜上方来了!”
夏鲁鲁瞬间将头转向左上方。正如法娜所说的一样,新出现的五架真电像是对自己这边的航路描画T字型一般,从旁边迫近。
在说之前完全没注意 |
到。这明显是夏鲁鲁的疏忽。醒悟到跟在后面的四机是为了进行这联合攻击才没有枪击的。
会被击中。
“大小姐,低头!”
就在夏鲁鲁的叫喊声在挡风玻璃内回响的同时,从旁边迫近的五机的二十MM机枪喷出了火。
SantaCruz的前方形成了曳光弹之墙。
同时,在后方进行追尾的四机摇晃着机轴开始散布机枪弹。
夏鲁鲁避无可避。
几乎只能看着机体冲入机枪弹之中变得粉身碎骨——就在这样想的时候,夏鲁鲁的两手擅自动了。
在要与曳光弹之墙产生激烈冲突的那一刹那,夏鲁鲁反射性地将操纵杆往下推,机首微妙地下倾。
不是在思考下能够做出的动作。迄今为止的经验和直接,让只有一秒的几十分之一的刹那的回避行动成为可能。
五架真电从眼前通过,仿佛从挡风玻璃伸出手去就能碰触到。SantaCruz穿过敌机下方。高度五米。海面就在伸出脚就可能会碰到的地方。
在就要和波浪产生剧烈冲突的时候拉起了机首。
一瞬间感到了安心。
但是后方向着这里发射机枪弹。
一边踩着踏杆一边躲避散布在空间的机关弹——本应如此的。
但是突然伴随着沉重的响声,侧面的有机玻璃破碎了。
与此同时,夏鲁鲁的太阳穴部分受到了仿佛被金属棒殴打了一般的冲击。
夏鲁鲁的头侧向后仰去。血从太阳穴涌出来,挡风玻璃被染成了血色。
“夏鲁鲁!!”
从远处传来法娜的大声呼喊。
究竟发生了什么,夏鲁鲁无法理解。风景变得朦胧,螺旋桨的声音在远去。
“夏鲁鲁,振作住,夏鲁鲁!”
视野模糊、歪斜、倾斜。听到了法娜的声音。那个声音维系着薄弱的意识。
自己的血的气味直刺鼻孔深处。感觉不到疼痛。但是有着不集中注意力的话就可能完全失去意识的预感。
勉强张开眼角。血渗入眼中,反射性地用一只手擦掉。雨滴从旁边打进操纵席。
从视野边上可以看到在SantaCruz右上方往上飞的五架真电的尾部。
不只是从左边来了五机。右边也来了五机。夏鲁鲁对此完全没有察觉,受到了横向的枪击。
——到此为止了吗。
他一边感受着拍打脸颊的风和雨滴,一边这样想到。
“坚持住!”
没有使用传声管,法娜直接对夏鲁鲁喊道。
子弹横穿机体,沿着夏鲁鲁的太阳穴擦过。虽然只是擦过,但冲击力也是很强的。夏鲁鲁一边的头发因为血而凝固了。雨和风无情地从破碎了的挡风玻璃吹进操纵席。挡风玻璃内的温度一下子下降了,寒气渗入身体内。
法娜的视线所向,四架真电还是依旧在悠然地追着。那游刃有余的飞行姿势简直就是准备给受伤的猎物致命一击的鬣狗。
法娜咬紧樱色的嘴唇。对在这样的状况下只能低头发出惨叫的自己感到很不中用。
法娜眼前的七•七MM回旋机枪一副好久没有被使用的样子,枪身向着不同的方向垂着。
在出发前的训练没有学习机枪的使用。将来要成为皇子妃的少女是不能使用杀人道具的,这是德尔·莫拉鲁家的要求。
但是,现在——不是应该射击的时候吗。
和之前不同,现在的SantaCruz只是以一定的速度直线前进而已。就好像受伤的野兽以朦胧的意识拖着脚逃跑一样。就算是外行人的法娜也明白,在这样的状态下被敌人从后方瞄准射击的话,一定会轻而易举地被击落的。
法娜战战兢兢地把双手放到闪耀着黑色光芒的回旋机枪的把手上。
铁一样冰冷的感觉通过指尖传了过来。这是货真价实的杀人道具。法娜一边发抖,一边以意志将力量注入颤抖的手脚中,笨拙地将枪口朝向敌机。
用瞄准器观察,真电已经接近到几乎都要溢出瞄准框这样的程度了。
“神啊,请原谅我的行为。”
在嘟囔之后,法娜握紧了机枪的发射把手。
但是机枪却毫无动静。焦急地无数次拉动把手,但是枪口却喷不出火来。
似乎是操作出错了,但是不知道是哪里不对。法娜对派不上用场的自己懊悔地快要流泪了。
真电逼近到几乎可以看到飞行员的脸那么近的距离了。
敌方飞行员看向这边浮现出下作的笑容。把法娜的生死玩弄在手掌之间。可以从那表情看出这意思。
我要看着那样的笑容死去吗。最终自己过着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做到任何事的人生。在诞生到这个世上做了的时候只有像人偶一样默默地在玻璃里面眺望着世界而已。
感到懊悔的法娜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临终的瞬间的来临。
迄今为止从没怜惜过自己的生命。可是在即将被夺走的现在,明白了这是无可替代的东西。
要是稍微努力地活着就好了。
昨晚应该和夏鲁鲁再多说几句的。诉说自己的事情,多询问夏鲁鲁的事情,互相了解彼此,使得关系变得亲密就好了。如果那样的话,说不定也能够老老实实地接受以这样的形式一起死去的。
就在她脑里盘旋着无止尽的后悔的时候,突然好像空气从肺腑深处抽出来一般,身体一下子变轻了。
机速在上升。这是法娜感受过的最高速度。
能够看到吊起的脸颊肉的下作的笑容从视野中远去。
吹进操纵席内的雨和风的势头更强烈了。
法娜将头转向前座。
浑身是血的夏鲁鲁用脚卷住操纵杆,以全身的力气在操纵机体。
“夏鲁鲁!”
法娜不觉叫喊道。
“还没有结束。”
夏鲁鲁对后座这样说道,将右手从超增压(overboost)把手上拿开。刚才这一下蓄电量一口气下降了。使用超增压(overboost)的话可以以莫大的电力为代价,使得机速一瞬间急速上升。这并不是能够随便用的方法,不过至少暂且脱离了危机。
夏鲁鲁的意识现在依旧是朦胧的。
注意力一不集中的话视野似乎就会突然变暗,然后就这样坠落到黑暗的底层。并且心想感却变成那样的反而比较轻松吧。
太阳穴感到疼痛。脉搏在扑通扑通地跳动着,不停地在出血。因为挡风玻璃破裂了,所以操纵席内是非常冷的。可以感受到身体在变冷。操纵杆变得沉重,手又使不上力。雨水和血水交融使得他看不清前方。
就这样被击落反而要轻松。夏鲁鲁的精神发出了这样的哀鸣。
“只有我的话那么被击落也无所谓。”
仿佛是在激励自己一般,他的嘴里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但是还有法娜在。”
一边以后座听不到的声音嘀咕着,一边用全身的力气支撑操纵杆,让准备上浮的机体朝下方转舵。
劈开雨的螺旋桨声从背后迫近。
真电在追过来。不用转头看也能知道。那不是靠一次超增压(overboost)就能甩掉的对手。
紧贴海面飞行是非常辛苦的。盐辛味的波浪飞沫从破碎的挡风玻璃冲进来。不是在封闭的云层之下,想要到太阳高照的云的上方去。虽然肉体在这样诉说,但是生存本能对此表示拒绝。
现在拉起机首转为上升运动的话,会在机速减慢的状态下将机体上部暴露在真电的眼前,绝对会被当场干掉的。在没有甩掉对方之前,只有在这个高度飞行才有生存的希望。
伤口的疼痛让头盖内部嗡嗡作响。手指麻木了。玻璃碎片也弄伤了夏鲁鲁的双臂。操纵杆异常沉重。但是操作只要有细微的失误就会导致和海面激烈冲突。现在能做的只有忍耐一条路。
夏鲁鲁拼命迫使自己的意识清醒,感受从背后传来的敌飞行员的杀气。
在真电的二十MM机枪喷出火来同时,SantaCruz在紧贴海面的地方让机体斜滑。
机关弹从机体的左侧面通过,扬起了无数水柱。SantaCruz好像斜着切开波涛汹涌的海面的低空一般在飞行。
法娜坐在后座将脖子尽可能地扭向后方,不断着叫着夏鲁鲁。
“夏鲁鲁,对不起,夏鲁鲁。”
那话语中饱含着泪水。法娜也被雨淋湿了,不过她的脸上掺杂着不是雨滴的东西。她明白夏鲁鲁在就要神智不清之前握住了操纵杆,但是她什么也做不了。现在的法娜所能做的只有为了不让夏鲁鲁失去意识而毫不间断地和他说话。
“我是个没用的人啊。对不起。我是无可救药的累赘。”
夹杂着呜咽声说着即使说了也没什么用的话。如果停止说话的话,维系夏鲁鲁的意识的东西就可能会断掉,所以很害怕。
夏鲁鲁时不时嘀咕着像是胡话的难以听清的话,几乎是靠着本能让机体蜿蜒前行、改变机速、斜滑的。从背后射来的枪弹完全无法捕捉住SantaCruz。
阻挡在前方的屏风状的积雨云群微微地进入了因为出血的影响而变得模糊的夏鲁鲁的模糊的视野中。
自己这边的活路只有那片空域了。
虽然几乎处于出神的深渊,但是夏鲁鲁作为飞行员的本能让机首朝向云的山脉。
受伤了的SantaCruz的机翼切开雨。感觉一放松的话就可能会昏过去,于是将意识集中到传到耳中的法娜的话。
自己背后有着法娜的这个事实支撑着现在的夏鲁鲁。被雨幕覆盖的夏鲁鲁的视野时不时会混进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幼小的法娜。
以向日葵花园为背景,过去的法娜在哭喊着。
“振作住,夏鲁鲁。”
微微的笑容在夏鲁鲁那被血弄脏了的脸上蔓延开来。这莫非就是所谓的走马灯吗。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梦境,于是仿佛是开玩笑一般回应法娜的话。
“法娜,你在哭吗?”
回想起一边哭一边欺负猪的时候。记得法娜问自己有没有在哭的时候,自己慌忙把眼泪擦掉了的。
“嗯,我在哭啊。我什么也做不到,所以很不甘心。如果在这种时候有什么我能做的就好了。”
在浑浊的意识中,幼小的法娜的声音不可思议地清晰地传入耳中。风雨的寒冷的感觉远去了,沉淀在心中深处的法娜的话语是很温暖的。
“我有个请求。”
“什么?”
“我希望你能够和我说话。”
“不碍事的吗?”
“完全不。听不到人的声音的话,我会昏迷过去的。”
“明白了。要说些什么呢。”
四架真电依旧在后面追随着。在等待自己这边的间隙。夏鲁鲁一边和法娜对话,一边将神经集中到后方。
“伤脑筋啊。我没有自己主动和别人说话的经验。我能问你的事吗?”
“嗯。可以的。”
“为什么要开飞机呢?”
夏鲁鲁一边以精妙的蜿蜒牵制敌人,一边回答法娜的提问。
“因为喜欢。”
“喜欢战争?”
“怎么可能。只是喜欢在空中飞而已。”
“是啊,说的也是。”
真电的二十MM机枪咆哮了。但是子弹所向已经没有SantaCruz了。沿着超低空扬起波浪飞沫,机体横向滑行。从刚才开始一直在反复进行同样的操作时因为这是最好的。夏鲁鲁知道要是忍耐不住采取其他手段回避的话,那么就会被当场击落的。
“我们是没有多少选择的。上司要是命令『搭上飞机和敌人战斗』的话,我们就只有遵从。”
刚才航行而过的五架真电在空中回旋,从左斜上方冲过来。另外给予了夏鲁鲁一击的另外五架以同样动作从右斜上方飞过来。
“将我带到艾斯梅拉鲁达也是因为被命令了吗?”
浑浊的夏鲁鲁的意识却完全把握了空域的状况。仿佛从上方鸟瞰自己的机体和敌机一般,迄今为止从未经历过的不可意思的感觉在引导着他。
“有一点关系。不过单独从敌人中突破渡过中央海是从没有人做过的事。主要是我想做做看。”
左边五机要比较快。他做出这样的判断,踩向右踏杆。
“即使成功后功劳会被他人夺取?”
机体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扫射的机枪弹让海面裂开。
“不想要名誉吗?”
可以判断出那是七•七MM机枪弹。敌人已经将装填数比较少的二十MM机枪弹打光了。
“如果说要给我的话那我是可以收下的。不过没有也不会对生活造成困扰。”
右边的五机紧接着袭了过来。现在的夏鲁鲁连转也不转向那边。意识一边来往于此岸和彼岸,一边察觉着空域全体。
“真想让我周围的大人们听听刚才这句话。”
机体紧贴着海面水平滑行。敌人的子弹根本连擦都擦不到SantaCruz。
下降的敌机在贴近海面的地方拼命地将往下冲的机首拉起来。
“长久在空中飞行后,渐渐地对地上的价值观失去了兴趣。我想和我相同的飞行员是很多的。”
那最末尾的真电操纵失误撞到了海面上。漆黑的右翼重重地朝空中弹去,扬起了高高的波浪被吞入了海中。
“对于夏鲁鲁来说,天空是宝物吧。”
太阳穴依旧在出血,握着操纵杆的手处于无法随心所欲地用力的状态,不过夏鲁鲁的意识反而清醒过来了。
“这说法真帅气啊。”
夏鲁鲁用轻松的语气开着玩笑。
“我可是认真的。”
法娜做出了有点生气的回复。
“可能有觉得地上的事情很无聊的瞬间。因为在空中身份什么的都是没有关系的。”
视野前方是骤雨的雨幕。能见度被限制了。但是夏鲁鲁能够清楚地听到敌飞行员的呼吸、心跳。
真电的飞行员们在焦急。空战拖得超出他们的预想,害怕再继续追SantaCruz。他们处于彼此无言地在寻找撤退时机的状态吧。
“是啊。我也这样认为。”
SantaCruz几乎是在以真电为对象在跳舞了。
“不管怎么说,流民出身的贝斯塔德居然能和未来皇妃认真地交谈。”
不论真电做出怎样的攻击,他都早两三步看穿了并避开了。子弹落在后头,偏离了。不准到都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故意瞄准夏鲁鲁机的航迹在射击的。
“不能交谈的吗?”
接着——SantaCruz终于到达了积雨云的云底。
这一带空域被刚才所无法比拟的强劲的雨和咆哮的风所支配。如果进到云中的话,机体会被强烈的上升气流和下降气流在空中解体的。不是对自己的技术有自信的飞行员的话,是不会想要穿过积雨云底部的。
夏鲁鲁在风暴之中贴着海面飞行。这是敌人最难追踪的路线。潜到积雨云下面进一步加深对方飞行员的不安,使得他们放弃追尾,这就是夏鲁鲁的目标。
大雨和起伏的波浪混杂在一起无情地撞进操纵席内。不用传声管的话已经无法对话了。
法娜明白这点,但还是对夏鲁鲁说出了无法传达到的话语。
“我和你同样是人啊。”
在这言语的同时,如同圆木般的闪电在挡风玻璃外闪过。过了一会响起了仿佛贯穿天空的雷音的轰鸣声,倒映在拍打着波浪的漆黑的海面上的SantaCruz的影子变得更浓了。
夏鲁鲁没有回答。但是终于将在这旅行开始的时候就一直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法娜对此感到满足。雨、风、闪电都不可怕。超越了道理理解了两人就这样一直在飞的事。
“要穿过云了。”
夏鲁鲁轻声说道。
在这话结束后,仿佛谁拉下了舞台的帷幕一般,突然眩目的阳光照射进了操纵席。
一直浅墨色的世界沐浴着大量的阳光,有着从未见过的强烈的色彩的夏空进入了法娜的眼中。
“哇啊。”
她不禁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唐突且戏剧性的舞台装置的替换。
法娜的眼前,也就是机体后方,刚刚从云底穿过的积雨云在日光的照耀下耸立着。那是如果仰望云顶就会让法娜雪白的喉颈显露出来的高高屹立的银白色灵峰的景象。透明的夏空让那纯白变得更显眼,看起来非常舒服。
并且一直在追随的不祥的漆黑机影也从法娜的视野中消失了。法娜的脸上露出安心的神色。
“看啊,敌人不见了。一定是放弃了。”
“嗯,好像是这样的。”
夏鲁鲁没有转过头来,用嘶哑的声音这样说道。
“夏鲁鲁?”
和刚才相比,夏鲁鲁现在的口气有些不可靠。法娜转过头去,看到日光下的他的样子瞪大了眼睛。
“啊,这可真是!”
在厚厚的雨云下没有察觉到,但是夏鲁鲁的伤比想像的要严重。右边的太阳穴还滴着鲜血,破碎的有机玻璃深深的刺进脸和肩膀。早晨还是浅蓝色的飞行服现在右边大半被染成了鲜红色。另外握着操纵杆的手也被玻璃弄伤了,全都是黏糊糊的血,呼吸的声音断断续续的,看起来非常沉重地操作着操纵杆。
夏鲁鲁在这样半死半活的状态下载雷雨中避开了数千数万的敌机的枪弹。这个事实烙印在了法娜的心中。
“啊,对不起,我什么都没察觉到。”
惹人怜爱的脸扭曲地很厉害,法娜看向周围寻找有没有能够充当绷带的东西。
发现了座席下充当坐垫铺着的降落伞,于是用玻璃的碎片将其割开然后转向前座。
“现在靠这个忍耐一下。等会会用真正的绷带包扎的。”
法娜在狭窄的操纵席内勉强转过身体,将应急的绷带包在夏鲁鲁的太阳穴上。然后用手将扎在他身上的玻璃碎片地拔掉。至今没有拿过比刀叉还重的东西的法娜的手马上就被划伤了,娇艳的蔷薇色的血从指尖流了出来。
“法娜,我没事的。”
“拜托,这点事就让我做吧。”
法娜把手伸到破了的挡风玻璃外面,将从夏鲁鲁身上拔下来的玻璃片扔了出去。从法娜的指尖流出的鲜血和细小的碎片向着机体后方形成螺旋状的漩涡远去。
“法娜。”
“什么?”
“你手受伤了。”
“你也受伤了。”
“我无所谓的,但你就不行了。”
“为什么?”
“因为你是要成为皇子妃的人。”
“啊呀,夏鲁鲁。说在空中身份之类的是没有关系的是你吧?”
“这,但是……”
夏鲁鲁将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有异质的东西进入了朦胧的前方景色中。
SantaCruz现在的高度是一百二十米。在那遥远的前方有海水的墙壁。
墙壁的左右无止境地延伸着。边缘被水沫的雾气遮挡住了看不到。
一直平坦的大海有了段差。海原被横一线断绝开,高的一方向低的一方注入大量的海水,空中溅起高高的飞沫。
“大瀑布。终于到了。”
听起来很痛苦的夏鲁鲁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分安心。越过那个瀑布的话就是雷瓦姆空军和天上空艇兵团争夺霸权的西海空战场。不像之前一样单方面是天上的制空领域。
夏鲁鲁用右脚卷着操纵杆拉到近前。手腕用不上力,不这样做的话就没法拉沉重的操纵杆。机首辛苦地往上抬,SantaCruz和螺旋桨的声音一起提升了高度。
法娜的眼下是一片海水的雾气。大瀑布的高低差有一千三百米,可以从溅起的水中看到大大的彩虹。水落下的沉重轰鸣传达到从上空飞过的机体内部。
对法娜来说这不是第一次见到的景色。不过每次看到这无止境的龟裂的时候还是都会涌现出对大自然敬畏的念头。
大瀑布的存在将世界分裂成两块,大陆之间的联络在飞行机械发明出来之前是不可能的。物资的输送手段、海域以及空域的制压手段都用飞空艇取代一般舰船都是因为这个瀑布的存在。
如果没有这个瀑布的话,飞空艇一定不会像现在一样发达。作为物资输送手段要比一般舰船优秀得多。装载能力相对较差的飞空艇要比没有升力装置的舰艇受到重视也是因为它们有能够越过大瀑布的能力。
SantaCruz穿过海水的雾帐,在空中画出缓缓的上升曲线飞过大瀑布。
在这前方是西海。夏鲁鲁再度让机体贴着海面飞行,有飞行服的袖子擦拭沾满了血的眼睑后看向高度计。明明脚下就是海面了,但是高度却显示有一千三百五十米。用指尖将读数调整到十米后,重新回到了原来的高度。
夏鲁鲁涌起了强烈的睡意。一放松意识就变得迷迷糊糊了。在高空持续飞行导致的缺氧,受伤导致的失血,还有用完极度的集中力之后的反作用,各种各样的原因产生了睡魔。
勉强撑开眼睛,眺望翼下的大海。
寻找着在这片大海某处的谢拉·卡迪斯群岛。但是在萧条的大海上看不到一个岛影。
之前夏鲁鲁只要朝着西北方飞就好了。这样一定会碰到大瀑布的。在越过大瀑布的现在,作为洋上地文导航法的下一个标记的就是谢拉·卡迪斯群岛。
机体的东北或西南的其中一个方向是一定是有岛屿的,但是要往哪飞只能靠夏鲁鲁自己判断。一边和大瀑布平行着飞行,一边看着瀑布口的形状、云的形状、海面的颜色、涟漪的 |
样子、飞行的鸟的种类等各种各样细微的东西来判断机位。
不久——日射开始倾斜,天顶染上了深沉的蓝色。
密集的碧色的无数岛屿从夏鲁鲁朦胧的视野边上擦过。
那是第三天的停留地谢拉·卡迪斯群岛。由大大小小共七十以上的岛屿组成,逃到这里的话暂时就能安全地度过了。
舔着干燥的嘴唇,挤出剩余的力气,将操纵杆缓缓地向群居的岛屿之间的闪耀着银光的内海倒去。
SantaCruz的机首向有着透明的海绿色的岩礁的美丽岛屿冲去。
今天活下来了。虽然有好几次觉得不行放弃了,但是现在还是像这样在空中飞着。法娜还活着。侦察机SantaCruz漂亮地从敌机动队的轮形阵和十四架真电的追逐下逃脱了。
夏鲁鲁在确凿的思考的一角确认了这件事,满足地露出了微笑。在确认了通过脚下的硬铝的机体传来的着水的感觉后,将两手从操纵杆放开,把氢电池反应堆转为「充电」,呼了一口气,然后陷入了深深的、深深的睡眠之中。
第一卷 第七章
法娜咬着牙背着如同赤红的破布一般的夏鲁鲁,在雪白的沙滩上一步一步地前进。
天空呈浅红色。
水平线附近的太阳像岩浆般粘稠,将从岛正上方飘过的断云们染得通红。
沙滩过去是椰子林。法娜将夏鲁鲁的身体搬到这里后,趴倒在了白砂上。
她一边喘着气一边用肩膀将夏鲁鲁的身体仰起,自己也浑身是沙随意地横躺在他身边。因为这三天一直在飞机和大海上摇晃,现在身体感受着平稳的陆地,感到很开心。
含着潮水气味的暖风从法娜身边吹过。激烈的呼吸渐渐地恢复了平静,最后只剩下冲刷着沙滩的波浪声。
法娜直起上半身哀伤地看着沾满血迹的夏鲁鲁的睡脸,用指尖轻轻地翻开附在他头发上的朱红色。在机内绑在他头上应急用的尼龙布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她站起身来,从SantaCruz的机体部拉出各种各样的东西并排在沙滩上。为了能够承受空中的激烈运动,必需品都放在木箱里用钢丝固定在机体内。在箱中发现了急救用的医疗用具后,不禁感到安心了。
但是法娜迄今为止从没替别人包过绷带。
她在夏鲁鲁身旁坐下,将包得很差劲的降落伞的尼龙布剥掉。布里面的血已经凝固了。她小心翼翼地用浸了消毒液的纱布盖在伤口上,缠上新的绷带然后裁剪掉。在重来好几次后,终于完成了目的,虽然就算是客套话也不能说她做得好。
夏鲁鲁在昏昏大睡。将手放到他的额头上,感到不热也不冷。在这里睡上一晚的话,明天又会恢复精神的——法娜这里激励着自己,然后单手拿着铁皮水桶进入了椰子林。
为了擦去夏鲁鲁身上的血,水是必要的。
踏着浓密的绿色杂草、拨开椭圆型的大羊齿和热带特有的怪异的花,发现了积存着漆黑色水的沼泽。她无视这看起来很不干净的水,提起勇气往更深处走去。
周围逐渐变暗了。里面有用她从没听过的叫声鸣叫的鸟。因为感觉好像在被谁注视着,于是看向周围,发现坐在弯曲得很奇怪的树枝上的巨猿用它那黄色的双眼盯着法娜。
她勉强将就要涌出来的惨叫给咽回去,背对着猿猴继续前行。虽然想要现在马上就逃回去,但是感觉只要再往前一点就能取到水。在预感的推动下往前走,不一会椰子林便走到头了,新的沙滩出现在她眼前。
眺望沙滩后面,在视线遥远的前方,太阳向着绿色群山的彼方沉没。
连绵的群峰带着背光,几束光芒穿破云层向天顶射去。
另外那山间流出的一道溪流向河底注入清澈的水,然后流入横穿法娜眼前沙滩的大海。天空的夕照在清澄的水面上闪耀着。
“啊,神,非常感谢您。”
法娜双膝跪在沙滩上,两手交叉在胸前诉说着感谢的话语。
法娜两手提着装满了水的沉重水桶,途中无数次喘着气,用艰辛的脚步再度穿过了椰子林。
回到夏鲁鲁身边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满月的光芒照射在沙滩之上。
周围覆盖着温温的空气。在海上夜间会骤然冷起来的,不过在这岛上看来是不需要担心寒冷了。
用火柴给兽脂蜡烛点上火,直接放在沙滩上当作是灯。接着将手巾放入水桶浸湿,擦去夏鲁鲁脸上的血。红着脸脱去飞行服的上衣,用白兰地冲洗玻璃片造成的上半身的伤口,将纱布盖在上面。
夏鲁鲁的表情平稳,呼吸也安定了。让他就这样安静地呆着应该就没问题了,法娜在完成了大致的医疗处理后将毛毯盖在他身上。
在这岛上的夜晚,所有的声音都死绝了。
听不到波浪的喧闹和鸟儿的叫声。只有大海、天空、星星、月亮,以及夏鲁鲁。
法娜在夏鲁鲁身旁坐下,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冲刷着沙滩的银色波浪。
一阵夏日的夜风吹过。沙滩还残留着白天的余热,周围的大气也和白天一样暖和。
现在这里有自己能够自由使用的时间。在利奥·德·埃斯特绝对无法入手的,能够不在任何人监视下使用的时间。
法娜回到SantaCruz的后座,脱去飞行服换上泳装,然后就这样跳入大海。
大海的水温温的,让肌肤感到很舒服。
缓缓地拨水游着,浮在波浪间仰视星空。
清澈的月光照射在法娜雪白的肢体上。
今天一天好几次都做好了死的觉悟。但是却活下来了。自己现在在夜晚的大海里游泳。
法娜伸展手足浮在海上仰视着夏日的星座,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心。
“重生吧。”
自己本来应该已经死了一次的,那么今后的人生可以尝试随心所欲地活着吧?试着把握神奉送的今后的人生,感到痛快到不可思议的心情。
“要重生。”
每念叨一次,沉淀在意识深处的沉重、痛苦的东西开始融化。
法娜焦虑不安,穿着泳装回到沙滩坐到夏鲁鲁身边。
然后缓缓地绷紧脸颊,将绑起来的头发放下来。
接着拿起裁剪绷带时用的剪刀,毫不犹豫地将成束的银色丝线般的头发剪掉。
切断的东西在从大海吹来的强风中飞散。
金黄色的月光沿着头发表面滑到法娜的下颚。
在剪完后,法娜用单手粗鲁地拨弄着头发。放下来直达腰间的头发变得只有从手指的缝隙到手腕下方那么长了。
虽然因为镜子无法确认自己现在的容貌是怎么一个样子,不过作为确认重生的仪式是足够了的。
“合适吗?”
她对睡着的夏鲁鲁露出了恶作剧般的微笑。没有回应。法娜慢慢地伸出手指,轻轻地抓住夏鲁鲁的脸颊。夏鲁鲁依旧带着无邪的表情,默默的被掐着脸颊。
“多亏了你我才能活着。”
法娜放开手,轻声说道。那是没有丝毫虚假的感情。
说了之后,感觉异常悲伤的东西铭刻在了心中。
胸中单方面地被勒紧,非常疼痛。从那疼痛挤出了原形不明的感情充满了法娜的内侧。
这是法娜生下来第一次体验到的,痛苦却甜蜜,同时有着苦涩和愉快的感情。
法娜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她感到无法处理自己的感情,披上毛毯躺在夏鲁鲁身边。
热带的夜晚,只有夏鲁鲁睡眠的呼吸在流淌着。
法娜一边听着那呼吸声,一边一动不动地等待着睡眠。各种各样的感情在内心深处波动、上涌,实在是睡不着。
“夏鲁鲁。”
难以忍耐,喊了他的名字。翻过身来看着月光下的他的侧脸。不禁感到心更加痛苦了。
“夏鲁鲁。”
又喊了一次。没有回复。她伸出手抱住他的身体,将额头贴在他的胸脯上,想就这样进入睡眠。
接着察觉到自己的思考后红了脸,于是背朝夏鲁鲁蜷着身体,将头完全蒙在毛毯下。
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法娜一边感到害羞,一边紧紧闭上眼睛等待睡眠。
从水平线对面出现的朝阳贯穿海上的雾气,笔直地照射到夏鲁鲁和法娜睡的沙滩上。
首先睁开双眼的是夏鲁鲁。
他对直接射入网膜的强光皱眉,轻轻甩了甩头后想要直起上身,却感到全身一阵强烈的疼痛。
“唔。”
他不禁发出呻吟声,用一只手碰触头部的伤口,发现了笨拙地包裹着的绷带。
旁边是背朝夏鲁鲁卷着毛毯发出平稳的呼吸声的法娜。
夏鲁鲁用迷茫的眼神交替地看着法娜和沙滩,接着转向海原和椰子林,试着探索模糊的记忆。
闯入敌方轮形阵的正中央,被空雷袭击,被真电追逐——途中头部受伤了。
接下来的记忆就很暧昧了。只是一边拼命地倾听法娜的话,一边任由肉体动作。大雨冲进了操纵席内,操纵杆握得很辛苦,好几次都要放弃生还了。
不记得怎样甩掉了真电。对于越过大瀑布寻找谢拉·卡迪斯群岛则是有着微微的印象。但是不管再怎样在脑袋中搜索,都找不出更多的信息。
勉强在沙滩上站起来,生硬地伸展了下身子。这时才发现赤裸的上半身有一些裂伤。是被破碎的挡风玻璃的有机玻璃刺伤的吧。这些伤口也被好好地消毒了。一定是法娜做了处理的。他抱着过意不去的心意看着包裹着毛毯的法娜。
饿得很厉害。身体里血不够。
他喝了一口水桶的水,从并排在沙滩上的必需品中拿起干面包来啃。然后穿上飞行服走到水边。
他将脚浸在海水中,呆呆地眺望水平线对面的朝阳。
“还活着。”
发出声音确认这点,感受着包含着浓厚的湿气的大气和拍打着脸颊的温温的风。太阳从水平线升起,原先偏红的天空不知不觉变蓝了。
这时有人从身后向他打招呼。
“早上好,夏鲁鲁。”
回过头去看到穿着飞行服的法娜在水边微笑着。
夏鲁鲁瞪大了眼睛。法娜的头发剪到了下巴附近。
“大小姐,你的头发……”
“因为碍事就剪掉了。合适吗?”
被这样问道的夏鲁鲁不觉咽了口气。比扎起来的时候还要适合法娜。但是却找不到能够表现出来的词语,夏鲁鲁只能默默地点头。
“状态如何?已经能够走了吗?”
“是,是的。那个,这绷带是大小姐您包的吗?”
“不好意思包的这么差劲。因为我从没做过。”
“不,我绝没这意思。倒不如说是让我觉得惶恐不已。”
法娜露出诧异地表情听着夏鲁鲁的应答,渐渐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
“呐,夏鲁鲁。你记得昨天的事吗?”
“诶?那、那个,我做了什么失礼的事吗?”
“这个嘛。说到失礼,如果那个时候说的话是说谎的话,那真是非常失礼啊。”
“那个,我……说了什么?”
“真的不记得了?『在空中身份什么的都是没有关系的』。这是在被敌机追赶的时候你对我说的话。那如果是谎言的话,我会蔑视你的。”
夏鲁鲁拼命地摸索着昨天空战中的记忆。
模糊地记得像法娜说的那样一边对话一边和真电对峙。是的,法娜的话就如同魔法一般渗入全身,给予了操作操纵杆的双手力量。并且——
夏鲁鲁脸红了,慌慌张张地想做辩解。
“非常抱歉,大小姐。那个时候我很混乱,这个、那个、不觉就用对待朋友的态度来对待您——”
“又没什么关系的。”
“不,这是不行的。是我的疏忽。用大小姐的名字来称呼您,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我对此表示深深的、深深的抱歉。”
对于顽固的夏鲁鲁,法娜不满地撅起嘴来。
“那是说谎吗?”
“不是说谎,但那不过是一介佣兵的想法。大小姐您没有认真理睬的必要。”
“要不要认真理睬由我来决定。我很中意你的想法。”
法娜毅然地这样说道。和昨天截然不同,法娜变得能够清楚地陈述自己的意见了。再加上剪了头发,看起来完全像是另一个人。
“能受到您的称赞我感到很光荣。但是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今天也有很多事情要做的。”
夏鲁鲁强硬地中止了对话,从法娜身旁通过直接回到沙滩上。法娜带着不服的表情目送夏鲁鲁的后背。
夏鲁鲁鞭策受伤的身体和法娜一起乘上SantaCruz飞上天空,从空中观察岛的情况,发现了能够起飞和降落的平地。在那里着陆滑行到逼近椰子林的地方,然后和法娜一起收集树枝树叶盖在机体上,做好了不会被从上空发现的伪装。
接下来开始进行机体整备。干净利落地卸下氢电池反应堆,打扫氢气槽、吸水口和排水口。法娜把飞散到操纵席内的有机玻璃都捡起来后,将收纳在机体部的预备玻璃安装起来。夏鲁鲁在擦拭分解了的器具的污渍。
法娜的心情在进行工作的期间恢复了。最初还会嘲弄夏鲁鲁毕恭毕敬的口吻,不过后来放弃了,一边笨拙地动着手,一边说着不得要领的话。
昨晚一个人去取水,在夜晚的大海里游泳,想要重生而剪了头发——法娜爽朗地编织话语,微笑着和夏鲁鲁对话。
夏鲁鲁也一边对话,一边用飞行服的袖口擦着额头的汗水,在太阳转到南边天顶的时候完成了工作。
“肚子饿了吗?”
“其实已经饿扁了。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什么也没吃。”
“我也饿扁了。去那边的河钓鱼吧。”
夏鲁鲁从机体部取出两杆钓竿扛在肩上。法娜笑嘻嘻地向着夏日的原野跑去。
“快点,夏鲁鲁。”
法娜回过头来对夏鲁鲁这样说了之后,向着夏日的草丛跑去了。
色彩缤纷的蝴蝶在围着野花飘舞。
周围有着平稳的山脊的浓绿的群山连绵,两人所在的原野如同被山峰包围的盆地一般凹陷。并且穿过位于原野边的椰子林的话,有着从山上流下来的清澈的水流。
坚硬的岩石在河岸和水流之间突起。是能够走过去的浅水河。能看到铺着鹅卵石的河底和逆水游动的碧绿的河鱼。照射下来的夏天的日光将鱼儿的影子刻在了河底。对岸深绿色的郁郁葱葱的树木非常茂盛,有着奇怪的嘴的鸟儿发出奇怪的声音鸣叫着。视野充满了强烈的阳光,四处复杂的阴影让眼睛觉得很舒服。
“好美,真是漂亮的河。”
法娜朝着随后到来的夏鲁鲁发出了感叹的声音。
“真是好地方,今晚就睡这里吧。”
“好棒,赞成。”
法娜接过钓竿,坐在突起的大岩石上将竿朝水流挥过去。夏鲁鲁将带有疑似饵的钓钩投向清流,将钓竿插在小石的河岸上,然后顺便横躺在那里。
眼睛上方是夏日的天空。
清澄的苍空和一点都不浑浊的纯白的云在夏鲁鲁的网膜上刻上了原色的对比。始终是盛夏的景观。
额头自然地渗出的汗滴,仿佛能听到吱吱声的在烈日暴晒下的肌肤,刺激鼻子深处粘膜的浓烈的夏草的香气。
一动不动地躺着,夏天这个季节特有的魔法渗入脑髓,让属于封闭性质的夏鲁鲁多多少少有了开放的心情。
夏鲁鲁就这样躺着看向坐在岩石上垂钓的法娜。法娜露出柔和的表情,一心一意地注视着河面。
真幸福啊,夏鲁鲁心想。
已经受够了曳光弹和空雷飞来飞去的天空。也不想看到从断成两截的船体抛向空中落入海原的人群。老实说已经对爆炎、对空炮火和失速反转感到厌烦了。
夏鲁鲁只是想在天空飞行罢了。
如果能后座载着法娜在没有敌我的天空振翅高飞那该多好。
如果能过越过无数云峰,切开断云群,乘着风始终和法娜一起飞往任何地方的话——
夏鲁鲁这时察觉到自己思考的事情,停止了梦想。
他对于从什么时候起法娜的存在混入了自己的梦想中而感到困惑。
虽然做着自由飞翔于任何地方的梦,但是那并没有法娜要在一起的必然性。她是皇子的婚约者,和是孤儿的飞行员本来是完全没有关系的存在。
不能头脑发热。
夏鲁鲁这样说给自己听。虽然内心深处有什么在对这训诫表示抗议,但是他强横地将反对意见封印起来约束自己。夏鲁鲁害怕被可耻的自我所左右。
这时法娜突然看向夏鲁鲁。两人的视线相碰了。扑通,夏鲁鲁的心脏用力地跳动了一下。
“夏鲁鲁,在扯动。”
“诶?”
“钓到了啊。快起来。”
一看,插在岸边的夏鲁鲁的钓竿大大地弯曲了。他慌忙起身来拉钓竿。两尾漂亮的红点鲇上钩了。
“啊,我也钓到了。”
岩上的法娜大声叫道。那钓竿也大大地弯曲了。不一会,和白色水沫一起,一尾闪闪发亮的法娜的钓果被从水里拉了起来。法娜爽朗的欢呼声在岩石场回想。
从椰子林收集枝叶用黄磷火柴点上火,往篝火中放入圆石。在烧得通红的石头上并排摆上撒了盐的红点鲇。不一会芳香的香气就在逗弄法娜的鼻孔。
“我开动了。”
她抓住红点鲇的头和尾就这样开始啃。烧得芬芳的表皮和肥美的鱼肉全都进入了空空如也的胃。在清澄的水流中被哺育的营养缓缓地深入身体内,法娜露出了笑容。
“真了不起,夏鲁鲁。你干脆辞去飞行员去放厨师吧。”
“我会考虑的。”
“我能说些不体面的话吗?我还想吃。”
“真合拍啊,其实我也是。”
两人将钓钩投入溪流,把钓竿插在河岸上后又回来继续吃了。因为是没有被人动过的河,光是用疑似饵就能钓到不少。
法娜和夏鲁鲁心满意足地享受着河鱼。夏鲁鲁不知不觉忘记了受伤的事,仿佛要取回失血一般在啃着猎物。法娜开心地斜视着这样的夏鲁鲁,对于在明朗的日光下进餐感到满足。
但是有不礼貌的闯入者闯进了只属于二人的悠闲时间。
夏鲁鲁缓缓地仰视高空。不祥的螺旋桨声从蔚蓝的天空降下来。夏鲁鲁带着严肃的表情看向法娜。
“不好。大小姐,快躲到树荫下去。”
两人像野兔一般敏捷地奔跑,跳进河边的椰子林。
夏鲁鲁盯着发出声音的方向。在他视线前方高度五百米左右地方,帝政天上的巡哨机飞了过去。
敌机像是紧贴岛一般进行鸟瞰,接着飞往其他岛去了。法娜皱着眉头向夏鲁鲁询问。
“这是?”
“天上的侦察机。恐怕是昨天的机动舰队停泊在了近海。因为有导航法的限制,他们应该是知道我们在谢拉·卡迪斯群岛的。”
“也就是说不怎么安全了吧。”
“就算他们知道我们在群岛的某处,但是应该是没法具体知道我们在哪座岛。现在处于放飞巡哨机从空中观察几十座岛屿的阶段。虽然到时候会圈定几座岛上岸的,不过在这里呆一两天还是安全的。”
法娜不安地注视着天空。夏鲁鲁思考了一会继续说道。
“敌人在群岛上空一带布下巡哨网的可能性很高。除了为了发现位于地方的我们外,应该还有为了发现我们起飞的瞬间的目的。事情变得麻烦了。”
“也就是虽然呆在这里比较危险,但是要想出发的话会更危险?”
“是的。特别是出发的日子必须要选择云足够多的日子才行。如果在晴朗的时候起飞的话,巡哨机会当场对飞空母舰进行无线联络,我们就会被真电追赶的。真是糟糕啊。”
夏鲁鲁简短地吐露道。察觉到身边法娜的表情若干变得阴暗了。对于昨天才知晓空战恐怖的她来说是个沉重的消息吧。
“机体也隐藏好了,如果不是特别不小心的话,就算在这岛上呆个一两天也应该是不会被发现的。只要听到侦察机的螺旋桨声就逃到树荫下就好了。没有过度害怕的必要。”
夏鲁鲁为了让法娜安心而勉强的笑了。
不久之后太阳开始倾斜了。
趴在河边的法娜好像回想起什么一样做出了一个提议。
“呐,夏鲁鲁。要不要爬山?”
“诶?”
“从飞机俯视下方的时候,我看到那山的对面是一片黄色。那是什么呢?”
法娜指向的前方是翻转的碗一般的小山。山表被短短的嫩草覆盖,要爬的话并不怎么费力。
“哦哦,那是野花的簇生地。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对我来说是很稀奇的。呐,去看看吧。”
没有拒绝的理由,两人踩着连续的踏脚石渡过了河,穿过郁郁葱葱的树林踏入山中。
法娜喘着气攀登斜面。她一边前进一边好几次回头看,看到刚才在钓鱼的溪流的景观渐渐地缩小和老老实实跟在后面的夏鲁鲁后放松了。
日光从旁边毒晒。清洁的汗水在法娜雪白的肌肤上流淌。在陡坡的最后部分法娜跑了上去,从上到顶点的山顶眺望眼下。
“真棒。”
法娜的嘟囔声被沿海往上吹的风吞没了。
俯视山脚的原野全被菜花的黄色花瓣和娇嫩的浓绿色嫩叶填满了。原野的尽头是断崖,在那对面群青色的大海在闪耀着,白色积雨云群的轮廓也从水平线鲜明地浮现出来。
有着呛鼻的油菜籽的气味。白色的蝴蝶们在成千上万的花瓣之间飞舞。每当海风吹过,黄色的海原起伏,斜射的夏日阳光被花瓣和绿叶反 |
射,闪亮的光粒子散布在原野一带。
宛如在幸福的绘画般的情景之中,法娜不禁暂时呆立不动,不过过了一会便踏入菜花园之中。
等到夏鲁鲁爬到顶上的时候,法娜已经在一片黄色之中散布了。
这次轮到夏鲁鲁失去了言语。
清澈的夏日天空,风平浪静的海原,连绵的积雨云,菜花园——这些全都成了让法娜·德尔·莫拉鲁变得鲜明的画框。
随风飘动的柔软的剪到下颚附近的银白色的头发,银白色的眼瞳,纯白的肌肤,白色基调的飞行服——脱落了一切色素的法娜的容姿在一片原色中仿佛是被从世界中切割出来一般显现出来。
夏鲁鲁没能踏入那光景之中。自己进入的话眼前完美的协调就会龟裂崩塌。
但是法娜完全不管夏鲁鲁的心情。在发现伫立不动的夏鲁鲁后,转过上半身来露出无邪的笑容。
“看,是很棒的地方吧?”
“在我想像之上。”
“仿佛心灵被清洗了一般。来散步吧。”
法娜一只手压住被封吹乱的头发,催促着夏鲁鲁。
两人并排在盛开的油菜花中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顺着原野的起伏走到了面向大海的断崖前。
法娜挺立在悬崖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蔚蓝的水平线。
微微开始倾斜的发出黄铜色光芒的太阳在法娜的视线前方。就这样一直追随太阳往西飞的话就能到达卡鲁罗皇子所等待的皇都艾斯梅拉鲁达。
法娜的表情出现了阴影。她转向夏鲁鲁,如忠实的随从一般站在法娜身后的夏鲁鲁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怎么了?”
“没什么。”
法娜慌忙恢复刚毅的表情,将眼睛重新看向水平线。
夏鲁鲁默默地注视着法娜纤细的后背。
法娜肯定是想要说什么。夏鲁鲁不知为何如此认为。但是他并不自己去问。觉得似乎不能这样做。
不久之后太阳开始下沉,西边的天空渐渐变红了。一直无言的法娜回头看向夏鲁鲁。
“很无趣?”
“不,没有这回事。”
“我想在这里再呆一会。”
“好的。大小姐您随意。”
法娜微笑着伸脚坐在嫩草上。
海鸟张开雪白的翅膀从西边的天空飞翔而过。两人正上方漂浮的云的下腹不知何时被照得通红了。
夏鲁鲁默默地挺立在法娜身后。法娜一边凝视入暮的日光,一边不转头用手指指向自己身旁。
“要坐这里吗?”
在稍微犹豫了一会后,夏鲁鲁按照她所说的坐到了法娜身旁。
“谢谢你总是听随我的任性。”
“我已经习惯了。”
法娜露出微笑回应夏鲁鲁这开玩笑的话语。
两人之间留出一步左右的距离坐在草上,眺望着逐渐被染成淡红色的积雨云和还残留着蓝色的海色。
从断崖对面传来海鸣声。风中混杂着夏日夜晚的气味。
“真舒服。”
法娜轻声低语,然后就这样躺倒在嫩草上。
“真是舒服啊。”
仰视天空又说了一次同样的话。空中的云已经几乎全都包含着晚霞的颜色了。
“我说啊,夏鲁鲁。”
“是。”
“我觉得我好像以前见过你的。是我的错觉吗?”
法娜躺着笔直地仰视天空这样说道。一颗明亮的星星在东边闪烁着。
夏鲁鲁踌躇是否该回答这问题。
不过心想也没有隐瞒的理由,于是决定如实回答。
“其实很早以前见过面的。大小姐可能不记得了,我小时候是在德尔·莫拉鲁家看院子的。”
“诶。”
“母亲在宅邸做佣人,我在庭院的看守小屋生活。是平常无法见到大小姐的身份,不过有一次在我欺负猪的时候偶然碰到您了。您怒斥我说不能欺负弱小。”
夏鲁鲁苦笑着说道。
法娜直起上半身,睁大眼睛看着夏鲁鲁的侧脸。拼命地搜索幼年期的记忆,但是想不起来。
“抱歉,我不记得了。”
“这是正常的,只是简短的对话而已。”
“怎么会这样,你居然在我家工作过。”
“是的,我在那里工作了两年左右。我九岁的时候,母亲因为没有遵守迪艾格的规矩而被解雇,于是离开了宅邸。大小姐那个时候是六岁,不记得是理所当然的。”
“等一下,夏鲁鲁。莫非你的母亲是那位天人?”
“您还记得的吗。没错,是瘦瘦的麻子脸的喜欢照顾人的母亲。”
“啊,怎么会这么巧。”
法娜颤抖的声音在传达自己的震惊。夏鲁鲁笑着继续往下说。
“离开宅邸之后母亲依旧对自己所做的事感到骄傲的。她好像对大小姐您能够入迷地听天上的故事感到很开心。不过她很后悔没能好好地告别。”
“夏鲁鲁,这、这种事……”
水滴沿着法娜的脸颊滑落。一滴、两滴,无法忍耐的东西向着下颚滴下来。
夏鲁鲁也知道母亲违背公爵的指示,每夜讲故事给法娜听的事。
通过法娜的眼泪,夏鲁鲁知道了两人之间的羁绊比自己所想的还要深。
“她真的做得很好。在那冰冷的宅邸,只有她是温暖的。因为我而被辞退,我不知道该怎么道歉。”
“那是母亲自愿做的事。大小姐您没有责备自己的必要。”
“你的母亲还好吗?”
法娜流着泪挤出微弱的声音。
“五年前生病死了。是没有痛苦的安乐的终结。”
夏鲁鲁说谎了。其实在离开宅邸之后不久就被醉汉刺死了,不过他认为并没有说的必要。
“怎么会这样。实在是太早了。我要为你的母亲而祈祷。”
“母亲一定会很开心的。我还真没想到大小姐您居然如此记挂我的母亲。”
“我小时候没有幸福的回忆。只有默默地遵从父母的意向接受成为自动人偶的教育的记忆。但是你的母亲在枕边给我讲的故事我是清楚记得的。只有睡前的那个时间能够非常满足地度过。”
“是吗。既然大小姐您如此中意的话,那么母亲在天国也一定很满足的。说不定我会这样在这儿也是母亲的指引。”
“我激动地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居然会有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没想到夏鲁鲁竟然是那位的儿子。我要是有认真地学习作诗就好了。那么现在一定能用更巧妙的言语来表达我的感情了。”
“您的感情已经充分传达到了。不论是母亲还是我都感受到了。请拭去泪水。要哭的话就等平安到达皇国再哭吧。”
被这样说的法娜拼命忍住呜咽。但是眼泪还是没有止住。她重新躺倒在草原上,用两腕盖住双眼,忍受住了往上涌的东西。
夏鲁鲁放松表情,将眼睛转向被染的通红的天空。
在法娜停止哭泣为止,夏鲁鲁默默地坐在她身边。
对于实质掌管圣·马鲁缇利亚的德尔·莫拉鲁家的长女来说,一个仆人应该是不足挂齿的介子般的存在。但是法娜却为他的母亲哭了,她的善良渗入了自己的内心深处。
想要看看这个人成为皇妃后的皇国。为此不管明天的行程会发生什么都要达成。
——就算是死也要将法娜送到卡鲁罗皇子那去。
夏鲁鲁在心中深深地下定了决心。
在下决心的同时,一股莫名其妙的疼痛袭向夏鲁鲁的心脏。
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夏鲁鲁对自己内心的动向感到惊讶、困惑。他马上认识到这疼痛的真相是对皇子的嫉妒。
对于自己嫉妒皇子这一事实,夏鲁鲁多多少少觉得有些受伤。出身流民的贝斯塔德对未来将君临于二亿一千万雷瓦姆皇民顶点的人物吃醋简直是无稽之谈。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我有问题啊。
他没有发出声,在心中如此嘟囔道。对自己感到生气。自己仿佛刚进入思春期的小孩一般,对法娜的一举一动而一喜一忧。
——法娜是卡鲁罗皇子的未婚妻。
在心中念了一遍清楚明白的事实,让自己接受。
狩乃夏鲁鲁是为了让承担神圣雷瓦姆皇国未来的皇子和他的未婚妻再会才担当这个任务的。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这是理所当然的。
这种事明明是明白的——但是胸口好痛。
——我是笨蛋啊。
无言地如此自嘲。夏鲁鲁这天夜里在小石的河滩宿营,一边嘲笑自己一边裹起毛毯。
但是却怎么也睡不着。
本应在脑海里描绘出来的明天的预定航路不知不觉地变成了法娜的身体轮廓,那柔软的曲线被卡鲁罗皇子熟练地玩弄,渐渐地染上了皇子的颜色。
疼痛执拗地从内侧责备夏鲁鲁。夏鲁鲁起来喝了口白兰地,想要依靠酒醉陷入睡眠。虽然不能说是好手段,但是不这样的话就可能要一直烦闷到早上了。
但是这么点酒反而加强了下流的妄想。夏鲁鲁像是为了赶走自责的念头一般,紧紧地闭起双眼将那琥珀色的液体从瓶中直接灌入胃里。
烂醉如泥。进入睡眠时的夏鲁鲁的状态就是这个样子。瓶子则空了一半左右。
第一卷 第八章
盛大的水沫反射从南边天顶照射下来的盛夏的日光。
法娜两手拨开透明的水流,用并齐的两只长脚踢着水,一只手碰触圆石的河底,然后把脸露出水面。
“真舒服。”
她满足地这样说道,接着开始用划水式游泳。
法娜穿着大胆的比基尼。修长的四肢柔软地在水中运动,从背部到腰间的曲线让清澄的河的表情起了闪闪发亮的波纹。
“夏鲁鲁也来游泳吧。”
法娜一边在河中踩水,一边爽朗地招呼躺在河岸上的夏鲁鲁。
我就不了,夏鲁鲁躺着摆了摆手,像石烤红点鲇一般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法娜露出眩目的微笑,放松手脚的力量仰面躺在水面上,仰视蔚蓝清澈的天空。
今天一定是神给予的附赠的日子。法娜将感谢的祈祷奉献给天空的比方,把裸露的肌肤暴露在舒适的夏天的日照之下。
今天早上——在法娜醒来后过了很久,夏鲁鲁还是打着呼噜酣然大睡。在他旁边滚着空了一半的白兰地酒瓶,浓烈的酒精味在周围飘荡。
法娜没有把他叫起来。连日繁忙的任务一定是觉得很疲劳的,而且还负伤了。决定让他睡个舒服,在夏鲁鲁起来前就先在河里游泳,于是换上了泳装。
伴随着猛烈的宿醉的夏鲁鲁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空中了。他眨巴着黄色的眼睛,对强烈的日照皱着眉,用一只手按住没有受伤的太阳穴。
“非常抱歉,大小姐。这完全是我的失误。因为身体状态不适,今天的飞行中止了。”
过度的酒精特别影响视力。在通常的情况,夏鲁鲁能够辨认在相距一万米的空域飞行的敌机,但是现在的状态是无法做到的。
法娜满面笑容接受了夏鲁鲁的谢罪,雀跃地跳入溪流。对于能够在这乐园和夏鲁鲁一起再生活一天她从心底里感到高兴。
用竹串刺好钓上来的鱼,插在篝火周围做午饭。
夏鲁鲁还是觉得很不舒服,不过淡泊的河鱼自己那闹腾的胃还是能承受的,吃了之后头痛也好转了。
法娜穿着泳装在吃烤鱼。平时的话应该是对将肌肤暴露在男性面前感到犹豫的,不过照射在这岛上的强烈日射将这内向的犹豫也给烧掉了。
河滩上法娜裸露的肢体那光泽和轮廓都鲜明地印入夏鲁鲁的眼中。但是眼前的景观中包容的不是下流。而是健康活泼的爽朗的跃动感。
“夏鲁鲁也来一起游就好了。”
法娜吃完后趴倒在圆石上,将湿漉漉的后背无防备地暴露给太眼光,眼睛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夏鲁鲁。
夏鲁鲁紧咬嘴唇摇了摇头。
“要保存体力。明天必须做到万全的飞行。虽然已经跨过了最难关,但是最后关头是决不能失误的。”
对于夏鲁鲁顽固的态度,法娜无奈地哼了一声,将位于下巴下的双臂搭在脸颊上,闭上了眼睛。
“真无趣。”
“无趣也无所谓。飞行完明天的行程后,迄今为止的辛苦才能有所回报。”
“呐,夏鲁鲁。我有个为了能够平安无事地度过明天的提案。”
法娜依旧闭着眼睛,没有将脸转向夏鲁鲁请求道。
“教我那个枪的用法。”
夏鲁鲁露出诧异的表情俯视法娜水灵的后背。从腰部到臀部的魅惑的曲线上,几滴水滴在闪耀着。
“是指回旋机枪吗?”
“正确名字是这个?前天敌人从后面追过来的时候我想射击,但是扣下扳机子弹却不出来。”
“那是因为……上了保险。”
“把保险打开子弹就会出来吗?”
“会出来,但是……”
夏鲁鲁一瞬间犹豫该怎么回答。对于后座的乘务员要握回旋机枪的发射把手这事他是欢迎的,但是如果那个乘务员是皇子妃的话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后部回旋机枪是用来攻击进行追尾的敌机的武器。
两翼有着固定机枪的敌战斗机在SantaCruz首尾线后上方占据位置进行攻击是最理想的,但是只要将后部机枪的枪口朝向敌机的话,那么就可以牵制这教科书般的攻击。
在出发前两周内,据说指导法娜的前任飞行员因为担心有尾翼被攻击的危险,所以没有教她回旋机枪的用法。虽然夏鲁鲁也能够理解这理由,不过只要在尾翼一定会被击中的位置装上制动器就能防患于未然。这样的话虽然会因为回旋机枪被固定住而无法攻击从斜方向飞来的敌机,但是根据夏鲁鲁的经验,对于在偏离机体首尾线占据位置的敌机,因为横向风的影响,回旋机枪的射击精度是很差的。只会浪费子弹导致弹尽。
现场的飞行员们知道给后部回旋机枪装上制动器将枪身固定在首尾线上对于实战是方便有利的。所以会有会被击中尾翼的危险这种理由是根本不能作为不能握后部机枪把手的理由的。
恐怕是因为不想让法娜使用杀人道具的德尔·莫拉鲁家的意向的作用吧。夏鲁鲁是这样认为的。从结果上来说,他们似乎根本没考虑这样会对SantaCruz,也就是法娜自身造成危险。
夏鲁鲁闭上眼睛默默地思考了一会。
敌机动舰队停泊在谢拉·卡迪斯群岛近海。今天到现在为止巡哨机已经两次从夏鲁鲁他们的上空飞过。从这座岛起飞的瞬间被发现,受到真电的追尾这样的危险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如果法娜无法握发射把手的话,真电就会依靠机速的优势像前天一样悠然自在地组成编队来追尾的。那个时候依靠积雨云奇迹般地逃脱了,但是下次就不一定有积雨云了。预先做好现在能够做好的准备是没有损失的。
夏鲁鲁张开眼睛,下了决断。
“呀——”
与尖锐的尖叫声一起,七•七MM后部回旋机枪喷火了。
从着陆在地上的SantaCruz的后部座席发射出的机枪弹向着椰子林描绘出几十道射线。因为突然的射击而受到惊吓的热带鸟一齐从树丛飞向夏空。
看了一眼发出青紫色硝烟的枪口,法娜带着欲哭的表情转向前座的夏鲁鲁。她已经是身穿飞行服了的。
夏鲁鲁维持背靠前座紧贴她的姿势,对法娜的射击进行了评价。
“不坏的。射得不错。”
“真的吗?”
“是的,没问题。接下来请试着再稍微瞄准上方一点。”
要是进行细微的指摘的话那是很多的,但是夏鲁鲁决定总之先表扬再说。反正只能用有限的弹药进行简短的联系,所以要以让法娜有自信为优先事项。
法娜提心吊胆地将两手握着的把手往下拉。机枪的基部已经安装了制动器,不再是回旋枪而是只能上下移动的固定枪了。这样的话就不用担心尾翼会被击穿了。
通常的时候用于就座的后座被折叠起来收纳在前座的背面,法娜右脚向前一步将枪把顶在腰上把两个枪口朝向上方。对于一般男性飞行员来说是非常拘束的姿势,但是对于法娜纤细的身体来说却是正好,是绰绰有余的射击姿势。
法娜绷紧嘴唇盯住瞄准器,扣动了扳机。枪身发出狰狞的咆吼声,带有细小的驱动声的空弹壳被气势十足地弹了出来。
“呀。”
和法娜的尖叫声一起,机枪弹摄像蔚蓝的夏空。这次在椰子林的其他场所的鸟儿们慌慌张张地飞了起来。
“没问题。这样就足够了。”
对于露出快要哭泣的表情转过头来的法娜,夏鲁鲁笑着点头道。
“真的吗?”
“是的。射击不是靠练习进步的。要在实际飞行中击落敌机需要积累实战经验锻炼技术才行。大小姐您只要射击张开弹幕就足够了。”
“只管射击就好了是吧。”
“是的。射击的时机由我通过传声管传达,那个时候请握住把手。只要敌机不能轻易接近就没问题了。”
法娜坦率地点了点头,不过似乎略微有些无法释怀,向夏鲁鲁问道。
“想要击落的时候该怎么做?”
“拉近到极限接近的距离。差不多是敌机超出这瞄准器的程度。”
夏鲁鲁用手指指了指机枪的瞄准器。法娜闭起一只眼看向安装在枪身中部的瞄准器。虽然无法想像敌机超出铁框的样子,不过知道那是无限接近的距离。
“但是如果敌机接近到这种程度的话我会进行射击回避运动的,大小姐你应该没有射击的必要。”
“是吗?”
“是的。而且拉近距离嘴上说说是很简单,但要实际操作时很困难的。初次上阵的时候基本都会感到害怕,不管和敌机之间有多少距离都会射击的。顺便一提我也是同样的。”
“被这样认定的话,让人觉得很不甘心。我能再射一次吗?”
“弹数也有限,下次就是最后一次了。”
“知道了。”
法娜转过身来对准机枪的瞄准器。想像着从那里超出的真电,握紧发射把手。枪口喷出了火炎,第三次尖叫而被勉强忍耐住了。
射击训练结束后也没什么事情好做。两人移动到海边,在那里做好野营的准备。
在沙滩背后的椰子林,一群有着紧绷绷大腿的健康的鸡在转来转去。将撕碎的干面包撒过去的话就会毫无警戒地靠过来。夏鲁鲁用熟练的手法抓住一只,朝法娜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今晚要吃大餐了,大小姐。”
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在太阳在临近水平线的地方火红地燃烧、天空被染成红色和蓝色的复杂的斑点模样的时候,沙滩上搭建的石灶里烧着火,被剥的一干二净的鸡在里面变成了美味的烤鸡。
“你绝对能够成为厨师。在战争期间辞去飞行员去当厨师不就好了。”
法娜吃着滴着油的鸡腿,惊讶地仰视天空说完感谢的话语后,认真地这样说道。
“在平安无事结束这作战后我会考虑的。”
夏鲁鲁一幅没有在想的样子随意附和道,咬了一口烤得松脆的鸡胸肉,品味着舌头上溢出的肉汁,不觉闭起双眼。
“要不要认真考虑下呢。”
将紧绷到咬了后下颚会作痛的肉吞入胃中后,夏鲁鲁用比刚才要认真点的口吻嘟囔道。
“真棒。我还是第一次吃到如此美味的料理。这不是客套话。”
法娜一只手拿着黄褐色的鸡腿毫不吝惜地称赞道。从旅行开始就一直只吃过鱼,而且再加上白天玩了那么久肚子饿了的缘故,法娜和夏鲁鲁不一会就将猎物吃的只剩骨头了。
“啊,肚子真饱。真是幸福啊。”
法娜满足地说着伸出双脚,喝了一口水,将手撑在身后仰视星空。暖和的风温柔地吹动法娜的头发。
“真是座美妙的岛屿。有很多鸟和鱼,气候和景色也很平稳。”
“我想天国一定就是这种地方了。映入眼中的任何东西都很美丽。”
“是啊,让人都把战争给忘了。”
“我不想去皇子那。要是能一直在这岛上生活就好了。”
法娜这样说完,将下面的话咽了下去。
不觉将真正的感情表露出来了。
她看了一下夏鲁鲁的侧脸。他默默地用树枝倒弄着石灶。虽然听到了法娜刚才的话,不过他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
啪,法娜的脑袋一角发出了声音。
实在是太狡猾了。
平时都用真挚的态度听取自己的任性,但是在这种时候却不肯正视自己。在感到火大的同时也产生了果敢的心情。
如果再说一次同样的话,夏鲁鲁会怎样回复呢?
我如此希望的话,他说不定会接受的。那样的话就将一切全都舍弃,一直两个人——
这样的想法让法娜的内心揪紧了。
“夏鲁鲁。”
叫了他的名字。他那端正的脸转向法娜。虽然故作平静,但可以明显看出表情很僵硬。
“是。”
那回复比平时还要生硬得多。
法娜寻找合适的话语。
因为有无论如何都想传达给这个人的感情。
胸口像被压迫一般难受,就算想要抑制住,但是内心深处却有根源性的什么东西在往上冲。身体内吹刮着清澈激烈的强风。
法娜知道那风的言语。
——想一直和夏鲁鲁在一起。
不论是卡鲁罗皇子、还是德尔·莫拉鲁家、还是皇妃这一未来,如果能将一切都丢弃坐在SantaCruz的后座上和夏鲁鲁背靠背 |
一直飞行的话——
无法自制自己的心意。法娜张开嘴想将所思考的话对夏鲁鲁说。
但是夏鲁鲁却好像是制止法娜的先机一般发出了变调的声音。
“莫非还没吃饱?要再吃一只吗?我感觉现在的话好像能吃得下去,我马上去抓来。”
法娜呆呆地张大嘴巴,盯着夏鲁鲁生硬的面孔看了一会,发觉他是在打马虎眼。
下一个瞬间,法娜身体内好像有什么撕裂了。接着被压缩的感情从那裂缝迸发出来,变换成激动的言语从喉咙中冲了出来。
“要吃你自己吃。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我是不要的。”
“不,我不用了。我以为大小姐您可能想要吃的。”
“我们两人吃了一只鸡的吧?肚子肯定很饱了吧?我可不会像笨蛋一样一直只管吃。”
“我不是这意思,那个……大小姐,这是我的失言。请您原谅我。”
“什么原谅不原谅,我又没有生气。我不知道你打算做什么。把我带到皇子身边是你的工作吧,但你却喝得酩酊大醉对工作偷懒,对这样的人我不管说什么都没有用的吧?”
“是。那个,对于那件事我只能表示抱歉。”
法娜的语调不知何时变成了含泪欲哭的状态。一边吸着鼻涕一边单方面地责备夏鲁鲁鼻水。
“怪人。像个笨蛋。和你比起来皇子要好多了。不但英俊,父亲还是国王而且……英俊。”
“呃,那个,这是当然的。把我和皇子做比较才有问题吧……”
“有问题?你说我有问题?”
“那个,大小姐,请冷静。”
“我很冷静。有问题的是你。我是很正常的。”
“是。嗯,这是当然的。”
生气地露出快要哭泣的表情的法娜抓住散落的鸡骨头接二连三地朝夏鲁鲁扔过去。然后猛然抓住旁边的白兰地瓶,闭上眼睛扬起头大口大口地喝。
“大、大小姐。”
夏鲁鲁没来得及制止。那是在利奥·德·埃斯特的贫民窟亚玛德拉地区徘徊的醉汉都甘拜下风的豪饮。喉咙咕咚咕咚作响将琥珀色的液体收入胃中,然后一只手咚地一声将瓶子砸放在砂石上。
“嗝。”
未来雷瓦姆皇妃的饱嗝吹打着夏鲁鲁的耳朵。据说法娜的父亲迪艾格公爵生前是个酒豪,看来法娜也继承了他的这一血统。
因为愤怒而燃烧的法娜的双眸直刺惴惴不安的夏鲁鲁。
“干嘛啊,我不能喝酒吗?你不是也喝得烂醉如泥吗?”
“呃,那个,但是……”
“你也给我喝,笨蛋。”
“不,我就不用了。”
“你不喝的话我喝。”
法娜再度像喝苏打水一般大口大口地喝着酒瓶里的白兰地。基本上和随处可见的流浪汉没什么区别了。
“请不要再喝了。再喝下去会影响明天的飞行的。”
“干嘛啊,笨蛋。关我屁事。我才不听卑鄙小人说的话。”
“我哪里卑鄙了?”
“当然卑鄙了。明明前天管我叫法娜,明明说身份什么的是没关系的,过了一晚就装作不知道了。依旧是管我叫大小姐。这算什么啊。其实你心里是管我叫法娜的吧。”
“这、确实如此。”
“果然如此。真受不了。就这么叫不就好了。我允许你这么叫。给我叫啊,快点。”
“这我做不到。”
听到夏鲁鲁的回答,法娜又扬起头咕咚咕咚地豪饮。
“大、大小姐。”
“嗝。”
“请将那瓶子交给我。再喝下去很危险的。”
“叫我法娜的话那我就还给你。”
法娜用迷迷糊糊的眼神瞪着夏鲁鲁。夏鲁鲁终于醒悟到眼前的是一个恶劣的醉鬼。
“把那瓶子给我。”
“唔哼哼,我不干。”
“不要说任性的话。”
“想要的话就来拿啊。”
法娜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边哼着好像在蔑视夏鲁鲁一般的鼻歌,一般单手拿着酒瓶在火周围蹦跳前行。
这实在是不能被卡鲁罗皇子看到的样子。如果有新闻记者在场的话,应该会一边翻三个后空翻一边按下快门的吧。夏鲁鲁一只手按住侧头部嘎吱嘎吱地咬着牙。怨恨偏偏用如此强烈的酒做饯别礼的多明戈大佐。就是因为那酒才出了各种各样的错误。
“笨蛋,笨蛋,夏鲁鲁你这笨蛋。”
她发出带有可憎的抑扬顿挫的骂声,其间也在喝白兰地。按这样下去法娜就要喝光和夏鲁鲁昨晚同等量的酒了。
夏鲁鲁沉重地起身,像是对待什么野兽一般用慎重的脚步接近酩酊大醉的法娜。
法娜用让人毛骨悚然的凄艳眼神看向夏鲁鲁,像是在挑衅一般将酒瓶放到背后,嘴角露出使坏的笑容,配合着夏鲁鲁的步调慢慢后退。法娜的背后是大海。
“别捣蛋了。”
“我和你不同,我可没捣蛋。我一直是认真的。”
法娜将脚踝浸在滚滚而来的波浪中向后退。
“醉酒进入海里会溺水的。”
法娜毫不在意夏鲁鲁的话,仰视着夜空。清冷的月光的法娜的轮廓洒上了青铜色。
“月亮真漂亮。呐,来跳舞吧,夏鲁鲁。”
“不好意思我不会跳舞。”
“如果你和我跳舞的话,我就把酒还给你。”
“任性也要适可而止。”
“会听从我的任性就只有夏鲁鲁了。呐,现在就让我任性吧。到了艾斯梅拉鲁达的话,我就又要回到被监视的没有自由的生活。明明没有做任何坏事,却要像犯人一样生活。”
“大小姐。”
“在我周围的人们监视着我的全部。不管是吃饭的时候,还是在庭院散布的时候,还是读书的时候。每晚、每晚,好几个家庭教师将我一天的行动按十等级评价打上分数。他们不满意的地方我就必须要纠正才行。”
“这样一比的话,犯人还要好的多吧?他们还有一起接受惩罚的伙伴吧?我没有一起被监视日常的朋友。一直一直是孤独地被监视。明明没有做任何坏事的。”
“所以我才制造了墙壁,一直住在里面。从那里眺望外面的话,不管是被命令、还是被人在背后说坏话、被人表示虚假的温柔,全都不在乎了。我本来应该一直在那里的。但是、但是就因为夏鲁鲁,我、我才会变成这样。过分,真过分。”
“大小姐。”
“拜托了,和我跳舞吧,夏鲁鲁。”
之前的那妖妇模样不知所踪了,法娜发出含泪欲哭的声音像小孩一样在撒娇。
夏鲁鲁看准时机,大踏步向前逼近了和法娜之间的距离。想要抓住法娜拿在身后的酒瓶,但是法娜扭着身体躲了过去,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向水边倒去。
酒瓶从法娜的手中脱落,里面的琥珀色的液体倒在濡湿了沙上。
退回来的波浪冲洗着夏鲁鲁和法娜。
法娜仰面躺着直视夏鲁鲁。在夏鲁鲁的肩膀那边,无视星星在闪烁着。
夏鲁鲁左手撑在沙上支撑身体,右手抓住法娜的左手腕。照映着苍月的月光的波浪抚弄着法娜的头发。
两人静止了。
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彼此的眼睛。
两人都注意到对方的眼睛深处寄宿的感情是类似的。两人内心最深处在呼喊着彼此的名字。
波涛声很微弱。微波轻轻地抚摸沙子的表面无声地退去,接着不同的波浪又冲到两人那。
“要站起来了。”
隐藏住在体内回响的心声,夏鲁鲁用略微冰冷的口吻挤出这句话。
法娜依旧躺在海水中,什么也不说只是仰视着夏鲁鲁。
夏鲁鲁强硬地将法娜拉起来。从海上猛然吹来一阵暖风吹拂着法娜湿漉漉的头发。
法娜伫立在水边,开始低头哭泣了。被评价为光芒照五里的美貌扭曲的一塌糊涂,抖动着肩膀在呜咽。
“夏鲁鲁不肯跳舞。”
“我都说了我不会跳舞的。我又不是贵族家的大少爷。”
“真是过分的人。我这样拜托你,你都不肯跳。”
法娜口齿不清,也不肯听自己说的话。眼睛湿润,握紧的拳头啪嗒啪嗒地敲打着夏鲁鲁。酒劈相当差劲。
夏鲁鲁一边单方面被打,一边像哄在撒娇的小孩一般拉着法娜的手将她带回到沙滩上。坐到石灶旁边,用火来烤湿漉漉的身体。
法娜还在哭泣。夏鲁鲁无言的在她身旁。
乐园的夜晚就这样变深了。在法娜哭累了睡着为止,夏鲁鲁都一直注视着石灶的火,防止它熄灭。
在他身体右侧下方,法娜蜷着身子维持胎儿一般的姿势在发出恬美的鼻息。夏鲁鲁一边用树枝摆弄石灶,一边打发时间。
一时疏忽大意就感到痛彻肺腑的疼痛。在疼痛的对面听到恶魔的低声细语。
——和法娜一起逃跑。
——她也是这样希望的。
——两人一起逃到世界的尽头。
夏鲁鲁紧闭双眼,将那诱惑从脑里驱散。
“度过明天就结束了。”
他这样说给自己听。明天飞行三千公里,在塞翁岛冲着水后旅行就结束了。之后用电报向塞翁岛的拉·比斯塔基地联络,在海洋上等待本国的飞空艇来迎接。然后再在那里和法娜分别。
为了能够平安无事地迎来分别之晨,就必须飞完明天的行程才行。
“将法娜带到皇子身边去。”
夏鲁鲁再一次用低沉的声音嘟囔着从旅行开始就重复过好几次的那句话。
第一卷 第九章
“我,完全不记得昨天的事。”
早晨,在薄雾弥漫的沙滩上,红着脸的法娜很不好意思地如此说道。
“是真的。不管什么都不记得了。”
法娜的表情在说明她是记得一清二楚的。夏鲁鲁抑制住想要戏弄她的心情,也佯装不知回答道。
“我也忘了在被敌机追赶的时候对大小姐说了什么。所以我们扯平了哦。”
法娜不甘心地瞪着夏鲁鲁,然后突然转过脸去。
夏鲁鲁起身活动了下手脚,接着开始在沙滩上做屈伸运动。
通过一天的休息身体恢复到万全的状态,太阳穴的伤痛也不怎么碍事了。
他看向渐渐渲染成蓝色的西边天空。几十朵云从清澈的清晨的大气涌现出来。云量七到八。是绝好的飞行天气。
“出现了不错的云。我们出发吧。”
夏鲁鲁对坐在沙滩上的法娜说道。照映出清晨天空的法娜的眼睛隐约含着抗议的神色仰视着夏鲁鲁。
“不能一直待在这岛上。有敌人探察到我们的动向进行登陆的危险。为了生存就必须要飞行。”
“我知道。”
法娜的回答没有霸气。流露出还想在这岛上停留一段时间的心情。但是现在不能赞同她的心情。
略微做了下体操让脑袋和身体清醒后,夏鲁鲁和法娜一起回到了隐藏SantaCruz的原野。
因为经过整备,氢电池反应堆的状态非常好。打开电源后,螺旋桨伴随着轻快的震动开始顺畅的旋转。
在确认法娜坐进后座后,夏鲁鲁关闭了挡风玻璃。
在到岛上后装上的预备的有机玻璃的对面延伸着如同油画般的蓝天。
“真是座不错的岛啊。”
“嗯。”
“虽然有些不舍,但是还是走吧。这是最后的飞行了。”
“……嗯。”
在通过传声管简短地交流后打开节流阀,将操纵杆向前推去。随着滑行速度上升机翼的升力也在提升。
群青色的机翼反射着阳光,SantaCruz朝着夏空上升。螺旋桨的声音显示着一切顺利,舒服的PLUSG震动着下腹。在法娜的视线前方,乐园一下子变小了,包围着岛屿周围的透明的岩礁也看不到了,最终浓绿色的岛影融入到一片群青色的彼方。法娜恋恋不舍的一直望着乐园消失的那个方向。
机首所朝的方向是皇国领地塞翁岛拉·比斯塔基地。夏鲁鲁上升到高度三千后将机体恢复到水平位置,开始巡航。
重新绷紧在无人岛生活而变得松弛的神经,将意识集中到前方的空域。看不到像是敌巡哨机的踪影。小心地进行从一朵云到另一朵云的如同踩着踏脚石前行一般万全的隐秘飞行。就算被发现了,在这样的云量下应该可以逃脱的——夏鲁鲁大意了。
夏鲁鲁作为飞行员的本能察觉到空域里存在着异物是在从岛屿起飞一小时后。
飞行眼镜深处的眼睛谨慎地看向四面八方。仿佛要贯穿四处弥漫断云群看到对面的天空一般。四周弥漫着断云,在高度四千和两千的地方形成两层层云密布着。夏鲁鲁在上下都被云夹着的空间默默地飞行。在视野里,浅墨色的云要比蓝色的天空显眼。因为水平方面弥漫着的断云的关系,能见度比较低。看向彼方空域的视线被云的屏障所遮挡,警戒很困难。
虽然看不见——但是有什么东西在。肯定有什么东西在。从自己的脊椎传来这样声音。
带着铁质气味的什么冲进鼻子深处。现在的空域存在着复数的钢铁块的这一事实通过那气味传达了过来。
——敌人捕捉到了SantaCruz。
和飞进敌轮形阵正中央的时候是同样的感觉。敌空母装载的探测仪是相当优秀的吧。在自己发现他们之前被他们发现了,完成了捕食的态势。夏鲁鲁的直觉和经验不容分辩地醒悟到了这事实。
——太天真了吗。
本以为只要警戒是完全的话那么就能够逃脱。但是如果敌方优秀的电波探测仪实用化成果的话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肉眼的境界会收到云量的限制,就算是逃进云里面,从探测仪射出的脉冲波突破云层与SantaCruz冲突,反弹回去,将位置和移动速度传达给对方。不只是飞机的性能,在索敌能力方面也是天上要高上数端——这个战争的结局对皇国来说应该会是很不幸的吧。
“左斜后方有舰影。”
这个时候从传声管传来法娜僵硬的声音。按她所说的沿着左后方看去的夏鲁鲁眼睛的前方出现了细长的青虫型舰影。
敌舰在云的对面几乎同样高度的地方和SantaCruz平行飞行。应该是在到达大瀑布之前遭遇的灿云型高速驱逐舰不会错的。安置在舰桥上的信号灯在闪烁着是在向航行在附近的舰艇发送信号吧。但是因为弥漫在自己周围的断云的关系,能见度很低,无法看清敌人的全貌。
飞行中的决断关系到自己的生死。可以说在空战中每秒都连续着关系生死的决断。无法和任何人进行商量,在无数的选择中选出一个行动,并且要在那上面赌上自己的性命。
这个时候夏鲁鲁的决断是「上升到能够看清敌舰队的位置」。
敲击了一下节流阀获得必要的机速后将操纵杆拉到身前。伴随着螺旋桨低沉的声响,SantaCruz突破断云群开始上升。
“右斜后方有另外两个舰影。”
又传来了法娜紧迫的声音。一边上升一边向后下方看去,发现有两艘灿云型驱逐舰切开熨开在飞行。和刚才的同型舰一样在和SantaCruz目的地的方向平行的云海航行。似乎已经在视野中捕捉到了SantaCruz,正追着自己悠然地上升。
虽然躯体笨重但是速度却相当快。虽然机速上SantaCruz要略占优势,但是想要完全甩掉的话需要花上五、六分钟的吧。
眼、耳、两手两脚,不仅是五感,甚至包括第六感,将自己的肉体和精神总动员起来操纵机体,必须一直躲避炮火的五、六分钟对于飞行员来说是足以匹敌五、六小时的漫长的忍耐的时间。
沿着天空斜向上升,在高度四千突破了弥漫的层云。在头上的是没有任何遮蔽物的蓝天。前一回,敌方正规空母差不多是在这样的高度俯视眼下的战场,不过这次SantaCruz上方的空域是看不到任何舰影的。
上升到高度八千后将机体恢复到水平位置。同时传声管因为法娜那近似叫喊声的声音而颤抖了。
“敌舰从云下方……十艘!在上升。”
夏鲁鲁咬紧嘴唇,伸过头去观察机体的正下方。
在夏鲁鲁的视线前方,宛如白色海原的下层云喷出水蒸气的飞沫,仿佛撕裂云海一般,十艘组成两列纵队的灿云型驱逐舰裹着纯白的雾气上浮。隆隆的大气的震动越过挡风玻璃传达到夏鲁鲁的肌肤。
“增多了。”
夏鲁鲁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上次遭遇的灿云型全部共八艘。其中有一艘被空雷击沉了,所以应该是七艘,看来似乎是在夏鲁鲁他们在无人岛休息的时候来了增援。
受到超重量的铁块们的升力装置喷出的余波,眼下弥漫着的层云翻滚起伏,如同风暴天气的海原一般粗暴的水蒸气的飞沫笼罩着驱逐舰。天空的样子不久就变成了战场的样子。
夏鲁鲁使劲凝目看去。
安置在从被雪白的帷帐覆盖的驱逐舰弯曲的舷侧突出的几十座半圆形碉堡的数百门对空炮的炮门全都对准了SantaCruz。那是仿佛能清楚地看到船员们舔着舌头的样子一般绰绰有余的高射模式。
两列纵队将SantaCruz夹在中间,彼此保持五公里左右的距离平行飞行。现在敌方的炮手应该是为了能让对空炮弹在合适的位置爆炸而在调节引线。
朝水平方向逃跑是不行的。只能就这样直线前进靠机速甩掉,或是沿垂直方向逃跑。SantaCruz的极限高度是九千五百米。逃到那高度的话机速会变得不稳定,不一会就会被飞空艇的对空炮击中的。
——怎么办?
夏鲁鲁进行自问。
——直线前进一边回避射击一边观察敌人的举措。
就这样决定了。
之前的空战也是如此,天上空艇兵团似乎比较喜欢复数战斗群紧密连携确实有效的组织性的捕猎法。虽然雷瓦姆这边以个人的技术和胆量、腕力和精神力解决敌人的前时代的样式也已经开始衰退了,但是对于现代战的适应比起天上来要迟多了。
夏鲁鲁内心预先铭记,今后开始的是没有一丝骑士道精神的、只是几何学性地将敌对的敌人从空域中除去的战斗。不要说超前两步、三步,如果不能超前五、六歩的话那就会陷入敌人的阵中。
都到这地步了那是决不能被击落的。倾尽迄今为止锻炼出来的肉体、精神、技术的一切来挺过接下来的数十分钟时间。
就在下定决心的下一个瞬间,脚下响起了轰鸣声。
向下看去的话,会看到驱逐舰的上部装甲被染得通红。而从那里射出来的炸裂弹在夏鲁鲁周围绽放出了火焰之花。
在灼热之中,照映着颜色的银翼翻转,SantaCruz将机首略微向下倾斜提高了机速。
这里只能靠速度来甩开。敲击节流阀把手。PLUSG猛地加到上体上。炮弹跟着SantaCruz的尾部紧追不放。本以为法娜会发出惊叫声,但是却没有听到声音。刚毅的法娜一定紧闭眼睛在忍耐恐怖吧。
他一边轻微地进行左右晃动,一边将全身的神经注入到回避射击中,预判出射击路线并避开。机体表面的硬铝板受到炸裂弹的碎片的撞击而发出哐哐的让人害怕的声音。祈祷氢电池反应堆不要被打中。
握着操纵杆的手因为紧张而渗出了汗。想要尽快地逃离这弹幕。死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想从这样的紧张中解放。无意识地敲打节流阀。伴随着低沉的响声,SantaCruz一边提升机速一边缓缓地降低高度。
十艘灿云型追着SantaCruz提升高度。安设在舰艇前面的机枪座迸射出光芒,在空中划出红色的轨迹追赶着夏鲁鲁他们。
挡风玻璃对面能看到的只有火焰和煤烟。炎热通过有机玻璃传达到搭乘席里面。但是根本没空去擦额头上流淌的汗水。
穿过暗灰色的帷帐到达和驱逐舰同等感度的时候,弥漫在SantaCruz下方的层云隆起了。
“?!”
夏鲁鲁瞪大了眼睛。仿佛向上方膨胀的积雨云一般,层云表面发生了如同小山似的穹窿形的隆起。不只有一个,就像是遮断自己这边的行进道路一般,宛如空中的山脉一般,横向一直线的层云隆起了。同时从挡风玻璃外传来复数的巨大升力装置发出的沉重的低频率音。
“重巡!”
与吼声一起,穹窿型的顶点裂开了,向上喷出水蒸汽的飞沫,帝政天上引以为傲的四艘重巡洋舰发出不祥的轰鸣向着SantaCruz的行进道路上升。
青虫型的舰影全身笼罩着水粒子,漆黑的钢铁装甲在日照下闪闪发光。全长都是在一百五十米以上。四个超重量的船体组成完美的单纵阵在飞行。
夏鲁鲁咬牙切齿地把握了事态。
看来驱逐舰群一开始就为了将自己追赶到这里而组成两列纵队进行追尾的。
重巡仿佛要遮挡住SantaCruz的行进道路一般,向着这边转动船舷。那炮门的数量和在后方追赶着的驱逐舰的根本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从上方往下看的话,会发现那是和SantaCruz的行径道路描绘成T字型的理想的炮击体势。就这样直线前进的话,夏鲁鲁和法娜在数秒后就会化成海里的碎藻。
转瞬,四艘重巡的船舷染的通红,炮击声响彻天际。
夏鲁鲁立刻推动操纵杆,打算逃到眼下的层云中去。
但是。
——不要下降!
直觉如此喊道。
保住了夏鲁鲁和法娜的性命的是一瞬间的操作。
就在眨眼间的那一刹那,夏鲁鲁将打算 |
推出去的操纵杆拉到胸前,用力踩上右踏杆。
辅助翼和方向舵对这操作产生反应,SantaCruz朝着螺旋桨的回旋方向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突然翻滚过去。
从重巡射出的炮火沿着SantaCruz的航迹一个接一个地爆炸。机体一边急速回转,一边横向滑行降低高度。这个动作导致敌方炮手无法预测SantaCruz的动向。
夏鲁鲁没有将翻滚停下来。挡风玻璃外的火红的天空在眼花缭乱地转动。视野整片都是灼热和猛炎和煤烟的雾霭。这是普通的飞行员的话绝对会陷入空间失调症的飞法,但是夏鲁鲁的天性能让他很好地辨认看不到的水平线。
夏鲁鲁盯着前方的一点,让意识变得敏锐,在就要陷入盘旋下坠状态的时候重新调整飞行姿势。
久经锻炼的夏鲁鲁的三半规管几乎没有受到回转的影响。他紧紧地将纹丝不动的映像映在视网膜上。后座非常安静。新人飞行员几乎都有在训练中体验过因为前任飞行员的突然翻滚而失神的经历,所以夏鲁鲁认为法娜应该也已经失神了。这样比较好。身体用安全带固定在座席上了,就算失神了也不会撞破挡风玻璃飞出机外。他没有确认后座的情况快速地将眼睛看向四周。
虽然躲过了前方重巡的第一波射击,但是后方的驱逐舰依旧紧缠不放。如果逃到云下方的话,应该会被从驱逐舰所投下的爆雷之雨吞没,在空中爆炸的吧。
但是还不能安心。重巡的第二波齐射要来了。
——只能一直闪避下去。
潜入云下方那是最后的手段。敌人从一开始就看穿自己这边会往云下逃,应该是做好了布置的。要谨记轻率的操纵是大忌。
夏鲁鲁操作三舵让机速时快时慢,左右的动作也加上一定的节奏,朝向和四艘重巡的行进道路相反的方向飞去。
朝着横穿自己这边的行进道路航行的四艘的尾部飞行,目的是躲过从重巡的侧腹放射出来的弹幕。在遍布前方视野的猛烈炮火中绷紧神经,用纤细大胆的操纵像豉虫一般擦着云的正上方在飞行。
云被炮弹所扰乱。那是火炎和炸裂弹的乱舞。为了防止被看穿行进道路,就要保证绝对不以同样的速度飞行四秒以上,夏鲁鲁谨记这点尽全力在操纵。
一边进行回避运动一边看向后方。灿云型驱逐舰的舰影变得比刚才要小了。渐渐地机速的差距表现出来了,对方正在被拉开。重巡也跟不上SantaCcruz机敏的动作,现在才开始进行转弯。
——能够甩掉!
就在感受到希望的下一个瞬间,那光明被残忍地践踏了。
空中之王——真电。
他们和重巡一样撕开下方的层云跃到SantaCcruz眼前。全部共七架。从正面与自己反向而行。他们恐怕是在云下方打算伏击夏鲁鲁的吧。因为一直没有下来焦急地跑了出来。
“从后下方跟上来七架。”
从传声管传来略为嘶哑的法娜的声音,夏鲁鲁吃了一惊。法娜没有因为SantaCcruz的动作而失神了吗?虽然声音稍微有些失声,但是在这激烈的炮火中口吻依旧平静没有混乱。看来她的性格比自己想像的要大胆。
回头看向后方,正如法娜所说,有七架新的真电在进行追尾。和从前方正面进行反向飞行的编队合在一起全部共十四架。祈祷和前几日袭击时一样不是什么厉害的编队。这样的话夏鲁鲁是有能够逃脱的自信的。
响着复数的沉重的后部螺旋桨的声音,反向飞行的真电的两翼被染的通红,如同拖着线一般的红色航迹朝着这边延伸。
这时夏鲁鲁终于将操纵杆向前推去。
SantaCcruz以骏敏的动作突入下方的层云。
挡风玻璃外面是一片灰色的无爱,在高度计指向七千五百的时候从云中钻出来。
上方的云遮住了日光,天空变得阴沉。而且下方依旧是弥漫着暗灰色的层云,视野非常糟糕。因为没有下雨,这个黑暗程度对于追的一方来说要不方便得多。
“从上方降下来十四架。”
从传声管传来法娜冷静的声音。夏鲁鲁将头没有转向她所说的方向,敲击了节流阀。到现在为止的飞行已经充分了解了法娜观察的正确性。不需要每次都用自己的肉眼去确认,夏鲁鲁将法娜当作是自己的眼睛,决定在信赖她的报告的基础上进行操纵。
真电的编队从后方追缠过来。那气息从背后传来过来。存在于空间的复数的杀气透过挡风玻璃渗入夏鲁鲁全身。
第一波射击马上就要来了。
脚踩左踏杆躲开了。射击后的真电就这样越过SantaCcruz,向着前方一直猛进。
“——?”
和上次的做法不同。可能是换了编队长。感觉到有不祥的东西,这时从后方有出现新的敌机将机体和SantaCcruz的首尾线对齐,发射了曳光弹。
在这种情况下只能老老实实地重复回避运动了。踩住踏杆让机体斜滑躲过射过来的东西。曳光弹那通红的光束越过SantaCcruz在暗空中直线前进。
接着敌机和刚才一样利用机速越过夏鲁鲁机,向着前方飞去。
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夏鲁鲁凝目注视挡风板对面的暗灰色的天空。
最初射击的敌机开始垂直回转,向着这边反向飞行。第二架也和第一架用完全一样的动作开始垂直回转。
后面有敌机,前面也有敌机。夏鲁鲁察觉到了敌人的目的。
“不妙。”
这是十四架真电利用机速的优势形成包围夏鲁鲁机的一个圆环,然后连续不断地射击的作战。
不会犯下像上次一样编队长之间因为抢功心切而各自为政的愚行。是非常有组织的、合理的做法。
本来机体的性能就处于劣势,再加上是井然有序的编队空战的话——希望变得无限微小了。
仿佛要将枯萎的希望泯灭一般,真电从后方组成单纵阵追上来,在越过夏鲁鲁他们的时候顺便加以枪击。
每当敌机对准首尾线的时候夏鲁鲁就让机体斜滑做回避运动。虽然也可以让法娜用后部机枪射击,不过还是放弃了。如果手握机枪的发射把手的话,有会让法娜被敌人瞄准的危险。这是必须要避免的。
——绝对不改变避弹行动。
他下定了决心。
接下来要做的只有在敌机对准首尾线的同时踩踏杆。如果因为单调感到不安而选择其他行动的话,那么就会当场中弹。迄今为止有很多同僚因为在被追尾的时候的回避运动失误而在空中丧失了生命。夏鲁鲁知道提高基本操作的精度是在空中存活下来的最佳选择。
真电没有停止攻击。连续不断地从夏鲁鲁的后方追过来用二十MM机枪进行瞄准。
推测敌人的射击时机,在开火的同时踩左踏杆。机体斜滑躲过子弹。敌人就这样越过夏鲁鲁机,做了个大大的垂直回转后方向飞行,彼此交错而过。接着接在编队尾部,在前面十三机结束枪击后再度贴在夏鲁鲁机的后方,对准首尾线发射曳光弹。这个圆环是没有终结的。夏鲁鲁所能做的只有滑动机体躲避射击而已。
这是没有出口的蚂蚁地狱。不管再怎么挣扎也看不到光明。这样接连不断地在射击的话,总会——脸上不觉快要露出泄气的表情了。
——这会是忍耐力的比试。
对方应该也同样难受的。十四机呼吸一致进行编队运动可不是一般的困难。枪击擦碰着机体,夏鲁鲁将神经集中到背后,精妙地看准每一机的射击时机反复进行回避运动。
拉得越长真电的飞行员就会越焦急。会开始害怕会偏离空母发信的电波航路带。除了胶着的让他们产生不安,最终放弃追尾以外,夏鲁鲁他们没有其他存活手段。为此也必须尽全力进行每一瞬的避弹行动。只有倾尽体力、精神力、一切五感,投入培养到现在的技术的极限去躲过射过来的子弹。
握着操纵杆的手因为疲劳而开始颤抖了。紧张到极限的神经也开始疲惫了。但是一放松的话就会当场中弹。现在在搭乘席里的不只有自己还有法娜,如此反复告诫快要泄气的自己。
——绝对不要放弃。
熔岩色的曳光弹的集束在周围来来往往。在这其中只能老老实实地忍耐反复斜滑的枯燥的回避运动。只需要这动作就够了。绝不要选择这动作以外的行动。
这是对飞行员来说最有勇气的决断。被这么多数量的敌机包围追赶的话,大部分飞行员会厌倦单调的反复动作而采取基本技巧以外的回避行动,那样反而正中敌人下怀,最后惨淡地被击中。但是夏鲁鲁有着即使在这样的极限之中也能忠实地坚持基本的坚强。
夏鲁鲁在闪避。在持续不断地闪避。一心一意地细心地注意一个个举动,保持着冷静穿梭于无数子弹之间,宛如燕子一般骏敏地飞行。
就算敌人有十四架,只要必须对准首尾线才能射击的话,那么每次就只有一架能够攻击。所以用细心的操作对待每一架敌机就可能会看到希望之光。夏鲁鲁这样说给自己听,只是不断地忍耐着。
真电的飞行员们对夏鲁鲁的技巧感到震惊。
因为解读了无限电报的暗号,天上的飞行员们也知道坐在Santacruz后座的是雷瓦姆的未来皇妃。如果将敌方的希望之光彻底击落到这片海中的话,那么肯定能够得到晋升和授勋。所以在事前进行了严密的布置后才来追赶Santacruz的,但是对方飞行员的技术如同天神附体一般厉害。在这么多真电的包围之中,能够以性能处于劣势的机体持续躲避后上方的射击,那技术实在是非同一般。
自己的话是做不到的——除了一名以外,真电编队的飞行员们全都这样认为。
而率领十三机列队的编队长因为和自己有着同等程度的技术的敌飞行员的出现而从心底感到兴奋不已。没想到雷瓦姆空军会有如此技术高超的飞行员。不愧是被托付了皇子妃的性命的人,可以将他当作是雷瓦姆技术最高超的飞行员吧。
编队长胸中雀跃不已。想要亲手击坠这个敌人。如孩童般质朴的想法涌上心头。不是靠同伴间被严密的规则束缚的编队空战,而是用自己所掌握的所有技术和这对手进行一对一的比试。
帝政天上曾经存在被称为「武士」的高傲战士。这位编队长还留有那血液的余香。
无论是感谢状还是晋升还是授勋,他都没有兴趣。只是为了和有能耐的敌人搏命而生存着。干掉敌人,还是被敌人干掉,只要能进行这样堂堂正正的二选一比试就可以了,其他别无所求。而且不管实施怎样的作战,只要最终将法娜·德尔·莫拉鲁给解决了的话,那么稍微的独断专行也会被允许的。重要的不是过程而是结果。
编队长千千石飞空中尉在心中默念着这样的借口,通过无线电话对编队全体下达了命令。
『由我一个人来。其他人不要出手。』
“——嗯?”
感觉到存在于空域中的杀气在渐渐地消散,夏鲁鲁将头转向后方。
“敌人——在回航。”
法娜直接对前座喊道。如她所说的一样,真电的圆环之轮缓缓地解开,不久之后便完全散开了。之前让人无比难受的曳光弹之雨一下子停止了,空域中只响着SantaCruz的螺旋桨声。
“放弃了吗?”
“不,还留有一机。其他的在上方。”
夏鲁鲁凝目注视后方。正如法娜所言,一架疑似编队长机的真电留在同位高度,剩余十三机脱离空战空域,像战果确认机一般保持一定距离追随着。
在进行追尾的一机提升了机速。
伴随着紧张,夏鲁鲁把脚放在踏杆上,但是敌机并没有对准首尾线,而是从左斜后方接近,在SantaCruz的正侧面开始并排飞行。
没有回旋机枪的单座战斗机是无法射击并排的敌人的。而SantaCruz的后部机枪则早被固定了,维持这个状态飞行的话,对两者来说都是安全的。
夏鲁鲁斜视了一下敌机。
接着发现尖锐的机首附近画着好像在藐视别人一般的比格猎犬的绘图,不禁全身汗毛直竖。
“是那家伙——”
绝对不会忘记,现在和夏鲁鲁并排飞行的是曾经击坠过他一次的对手。是在用降落伞下降的夏鲁鲁周围缓缓地盘旋,用嘲弄的眼神一直看着他的那个家伙。
在下次遇到的时候绝对不会再输。夏鲁鲁一直这样对自己说道。之后每逢空战的时候就在敌人中搜寻比格猎犬。虽然在地上不管是被嘲弄还是被践踏都不会在意,但是他是绝对不愿意在空中输给别人的。赌上自己的骄傲将比格猎犬击落——他将此铭记于心中。
但是也用不着在现在这种时候出现吧!
他怀着怨恨的心情将严厉的视线送向敌机的搭乘席。
这时他的挡风玻璃迅速滑向后方,敌飞行员用若无其事的表情朝向这边。
虽然长着一副会被人误认为是女性的端正的长相女性,但那削瘦的脸颊和尖锐的下巴是非常男性。他围在脖子上的天蓝色围巾随风飘动,嘴角浮现出挑拨性的些微嘲笑,用仿佛要将存在于空域的一切全都射穿一般锐利的眼光直刺夏鲁鲁。
不会错的。那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对象。
夏鲁鲁也回瞪他。接着像是在挑衅对手一般翘起了嘴角。
——凭你能够击坠我吗?
将这念头注入到两眼中射向对手。自我感觉良好的敌人悠闲地承受夏鲁鲁的眼光。法娜发出了不安的声音。
“这是……?”
“看来对方是想进行单挑对决。那是天上传统的决斗模式哦,”
“武士的做法啊。”
“这也是解决我们的最佳手段。比起由差劲的飞行员操纵的十四机,技术高超的飞行员操纵的一机要可怕的多。”
“是这样的吗?”
“很遗憾,就是这样的。”
那个比格猎犬很强。至少也有和自己同等程度的技术。甚至有……算了,这对精神卫生不太好,还是别去想了。
一流的飞行员所发挥出来的真电的真正的实力——这么一想夏鲁鲁的心中感到一片黯淡。
他将传声管拿到手中。
这将是最后的试炼。
说不定在这里一切都会结束——所以想和法娜交流。
“这是关键时刻,大小姐。敌人非常难对付,不过让我们一起跨过去吧。”
“是。一起。”
法娜静静地回应夏鲁鲁那包含觉悟的话语。
一起这个词语深深地打动了法娜的心。
一起生存下来。一起坠落。
不管变成哪个结果,都平静地接受旅行的结局吧。非常自然开放的法娜的心灵如此嘟囔道。
敌机关上挡风玻璃,开始降低机速,舒服地占据了SantaCruz的后上方。
这是战斗的开始。
夏鲁鲁调整呼吸,重新握好操纵杆。
接着猛然将操纵杆向前推去。在一片浅墨色之中翻转银翼,SantaCruz的机首突入了汝绒毯般层云中去了。
比格猎犬机间不容发地追了过来。伴随着尾部螺旋桨沉重的吼声,形似蚊子的漆黑机体冲散暗灰色的云,螺旋桨后流的漩涡描绘出天空的航迹。
夏鲁鲁背后感觉到敌人的气息。虽然看不见,但是他明白比格猎犬从后方正确地追随着自己。
这是比看上去还要厚的云。夏鲁鲁一边缓缓下降一边将眼睛看向高度计的指针。现在高度二千五百。还没有穿过云。挡风玻璃外弥漫着使得连自己机体的翼端都会看不清楚的昏暗的水粒子。视野如此之差的话,敌人应该也是看不见这边的。
夏鲁鲁下定决心,将操纵杆拉到近前使机体恢复到水平位置。
在云中飞行是夏鲁鲁的拿手好戏。普通的飞行员的话不一会就会陷入空间失调症,但是夏鲁鲁的天性能够无意识地捕捉到看不见的水平线,保持住飞行姿势。
SantaCruz撕裂暗灰色的黑暗在飞行。
雨点从前方的挡风板滑下去。只有螺旋桨的声音在黑暗的世界中响着。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不过夏鲁鲁的视野中毫不动摇地映着不可见的水平线。朝着那水平线飞行。
这片云比预想中要厚的多,范围也很广。对于趁乱逃脱是很理想的。假使夏鲁鲁是追赶的一方,也是很难追上逃入这片云的敌人的。
——甩掉了。
在确信的同时穿过了云。
晴朗的海原突然在眼下展开。
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对如此耀眼的光芒有着一瞬间的不适应。
穿过云之后的前方空域突然一变,是环视上下左右都无法发现一朵绵云的云量零的世界。
在遥远的眼下是如银箔一般铺散开的风平浪静的海原。圆圆的浪峰如同模型般静止着。夏日的太阳从南方天顶将毫无遮掩的强烈日光射向群青色的海原和有着如同略微稀释的大海般颜色的天空。并且日光就这样被海原反射回来。
但是紧接着夏鲁鲁察觉到了。在这好似幸福的绘画一般的情景之中溶入了不祥的螺旋桨声。虽然想装作没有听到,但是腋下的传声管无情地响了。
“敌人从后左斜上方追过来了。”
夏鲁鲁忍耐住想要大喊“这怎么可能”的冲动,将眼睛看向法娜所说的方向。
首先射入网膜的是强烈的日光。慌忙将眼睛的焦点从太阳上移开,在视野的边缘确认了形似蚊子的机体处于眩目的光芒之中。
比格猎犬像是在游览飞行一般悠然地占据着背对太阳的位置,如同教科书所教导的一般在进行追尾。
在云中飞了那么就不但没有陷入空间失调症,还正确地把握住SantaCruz的位置在进行追尾吗。
“不好办啊。”
夏鲁鲁嘀咕道。在无处藏身的这个空域的劣位空战,不要说机体性能,就连飞行员的能力也处于劣势——那么能够得出的答案就只有一个。
“来了!!”
就在法娜发出声音的同时,真电的螺旋桨声发生了变化。比格猎犬斜向划破天空,从斜上方袭过来了。从优位高度的骏敏极致的那动作简直如同朝着猎物直线下降的鹰一般。
夏鲁鲁慌忙踩向踏杆,倾斜操纵杆,急速翻滚躲过了冲过来的对方机体。
和从天而降的曳光弹交错而过——虽然做好了这样的觉悟,但是敌人并没有进行齐射。飞到伸出手就能够到的距离后俯冲,然后在六百米左右的下方再度抬起机首朝向这边。
上次被击落的时候比克猎犬也是这样的。在进入必杀的时机之前是绝对不会浪费子弹的。宛如拔刀术的剑士,将机体接近到咫尺之前无处可逃的超近距离后用二十MM机枪给予致命一击。
实在是非常危险的敌人。
对于现在的夏鲁鲁来说,胜机有三个——或者是敌人的燃料用光了、或者是弹药用光了,或者是因为害怕失去机位而返回——只有这其中任何一个了。
其中就不要期待弹药会用光了。最好是认为他射击的时候自己自己坠落的时候。燃料也应该和夏鲁鲁同样充分的吧,那么果然还是只能祈祷他会因为不安而返回。
但是这个敌人会只是因为战线稍微有些拉长就返回的吗?
既然有着能在云中进行正确的追尾的高超技术,那么也很擅长洋上导航法的吧?
如果对导航法有自信的话,那么就不会在意会偏离电波航路带而一直追逐自己的吧。这样的话那么自己这边的胜算在哪里?
不知不觉之间夏鲁鲁开始感到不安了。他察觉到这点,于是慌忙将意识集中到现在的情况上。现在可没有感受不安的空闲。
在思考的时候,真电的尾部螺旋桨在轰响着。在向着空中猛进上升。至今没有咆哮的前部机枪的黑亮光芒让人感到异常地毛骨悚然。
逃往哪里?夏鲁鲁又必须要做出决断了。并且这决断是绝对不能出错的。坐在后座上的是雷瓦姆的未来。每一个局面都将会左右中央海战争的战局。
如果用横向的动作躲开的话就会进入格斗战。这样的话回转性能处于劣势的SantaCruz眨眼的工夫就会被二十MM机枪的拔刀斩击中而坠入海原的吧。格斗战是真电的场地,绝对不能上去。
只能靠纵向的动作了。而且不是慢速下降,而是用几乎会在空中被分解的急速下降来拉开真电。
以真电做对手还有一个没有尝试过的事。说不定有可能会成功的。在这种状况下,即使只有一点可能性也应该赌在那上面。
现在高度是四千三百。一定能够成功,不,应该是必须要成功才行。
就在好像打火石击出的火花消失的那么短暂的一刹那,飞行员的本能选择了纵向的运动。
仿佛直刺这边的下腹一般,真电从左斜下方直冲而上。SantaCruz半翻滚躲了过去,将机体上部朝向海原后开始了急速俯冲。
真电也用如豹一般敏捷的动作翻转身体,机首直朝下追了过来。
夏鲁鲁没有回头看。挡风玻璃前面只有静止的海原。朝着风平浪静的碧蓝的海原,一般感受着猛烈的PLUSG,一边以所谓的倒栽葱体势急速俯冲。
高度计的指数不断下降。机翼产生了褶皱。机体积累了升力,将操纵杆将要翘起来的机首往下压。
速度上升到如同快要坠落一般。看准会在空中被分解的极限。
以真电为对手还没尝试过的事——那就是机体的坚固程度。
真电的强大在于急速和回旋机能,还有长远的航行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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