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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的! 我没有,捏一下他的鼻子什么的,我完全没有想过!」
「……呃,我也没想到会是小屁孩类的恶作剧就是了,」
「啊,啊,对了,今天天气不错,我去给盆栽的资讯装置浇个水,然后也该给设定到一半的猫梳下毛了! 失陪了!」
面红耳赤的鲜血的女王就这么说着毫无逻辑的话语,含糊其辞地逃出了更衣室。就连在惊慌逃跑的路上也大概夸张地跌倒了三回,高跟鞋发出的声响迅速远离了走廊。
目送的志甸也把目光转回更衣室内。
「那么,你早就醒了吧,小帅哥。」
被颜色果然还是不同的眼睛注视着,辛无言的睁开了血红色的双眸。
「从什么时候就醒了?」
「有人在耳旁大喊大叫,即使再讨厌也会醒了,」
虽然辛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觉得如果睁开眼的话事态就会更麻烦,于是就决定继续装睡。
而志甸则是嗤笑一声。
「是``````喔」
辛露出厌烦的表情。
「……什么?」
「没啊。不过要是走近的人是我,你应该早就醒了吧。」
「…………」
可能是敏锐地察觉到揶揄声中的意味,辛不愉快地眯起眼,志甸不在意地笑了笑。
「照常理来说,应该是我比较会隐藏气息哦。何况女王陛下根本就不懂隐藏气息啊。……看来东部战线的小死神,真是对她毫无戒备呢。 | 」
第四卷 Under pressure 虎穴特典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 hechengdahoo
翻译: hechengdahoo
Help!(蕾娜视角)
一般而言,男性的力量比女性更强。
蕾娜也懂得这个道理。而此时的蕾娜,正和辛躺在同一张狭小的床上,身体被紧紧抱着,无法动弹,毫无还手之力。
异常沉重的手臂越过身体,绕到背后,将二人的肌肤紧贴在一起。二人的身体都十分燥热,自己的脸也是如此。
这是怎么了,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火烧了一样。
由于整个身体都被紧紧抱住,头也没法动。头顶上轻微的呼吸声和狂跳不止的心脏所发出的跳动声传入自己的耳中。
从房间入口偷看见这一切的阿涅塔露出半张惊讶的脸,问道:
「……你在干什么呢?蕾娜」
「快来帮我!」
「好好享受吧」
在说什么呢。
「难道说,现在已经是享受完了吗?生米煮成熟饭了啊」
「不是那样的!这是因为……」
大约三十分钟前。
在利贝鲁特・埃特・埃加利特基地的走廊里走着的蕾娜,在既不是办公区域也不是处理终端的居住区域,而且没有什么人来往的地方遇到了徘徊于此,摇摇晃晃的辛。
受先前夏利特市地下车站压制战的影响,辛的身体总算是吃不消了,迷迷糊糊地一连睡了好几天,直到差不多今天才醒了过来,现在他的身体状况算是好了些,但看东西还看不太清楚,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脚步显得轻飘飘的,挂在衬衣上方的丝巾也像个小孩子似的滑落下来。
说得直白点,他这是睡迷糊了。 |
|
「辛」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辛这才注意到自己眼前的蕾娜。
「……蕾娜」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
「嗯……睡醒了之后就去洗了个澡,奇怪的是洗了之后反而更想睡觉了……」
「……可是现在,花洒是坏的」
对联邦军而言,这里终究只是个临时驻扎的基地,因此这里的设备相较于其它基地而言可以说是相当随便了。
先姑且不论基地设备如何,蕾娜看着辛快要睡着了的样子,苦笑着说道:
「辛,……你现在迷路了吧?」
最起码,这里根本就不在从辛的寝室到淋浴室的路上。
被问到问题的辛依旧眯着眼睛,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所处的地方,说道:
「……这,是哪儿?」
果不其然。
「我带你回房间,跟紧我」
接着,蕾娜就像是领着个小孩子似的拉着辛的手,把他带回了寝室,让他到床上睡觉,辛也老老实实地跟了过来(不过刚开始的时候他一路边走边打瞌睡,似乎连头都没有回一下)。本来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却像个大姐姐一样,还要帮他把毛毯盖上。
「那么,等到吃晚饭的时候再起来吧……晚安」
说完便起身离开。
……不过,独自一人的蕾娜把一件事彻底忘在了脑后,那就是那一天,花洒因故障而只能流出温水。也就是说,此时此刻,辛的身体实际上是冰凉的。
身体感到寒冷而又睡得迷迷糊糊的人自然会出于本能尽可能地去寻求温暖――抓住眼前的热源不放,大概也是无奈之举。
突然间,蕾娜被一只手抓住了。
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下一个瞬间,蕾娜就被按倒在床上。 | 「G、」
蕾娜一脸茫然。辛则是把蕾娜紧紧抱在怀里,就这样继续睡着。
「GG~~~!?」
听完整个事件来龙去脉的阿涅塔,现在就像是一只心情不好的小猫,半睁眼着说道:
「这样的话,用汤婆子来替代你不就可以了吗?……接下来要做什么?」
「一开始花洒出故障,没能完成它的职责就是所有的问题所在。所以首先,我要去教训一下那些花洒……」
「……那可是会搞得相当混乱呢。要不然,你就像一般的情形那样使劲拔出来试试?」
「话是这么说的。但是,我要是使劲的话现在早就快要起来了……」
由于被紧紧抱住,头不能动的缘故,蕾娜看不见辛的脸,只能听见他睡觉时极其安静的呼吸声。好不容易才让他睡着,现在弄醒他也挺不忍心的。
「G……真的仅此而已?喂,你不觉着这很浪费吗?」
「这是……?」
就在这时,弗蕾德利卡什么都没说便走了进来,粗暴地掀起了盖在二人身上的毛毯。估计是觉得已经有点暖和了,辛手臂上使的劲儿变轻了,蕾娜总算是可以慢慢地从辛的怀里挣脱出来了。
「谢,谢谢……G嘿嘿……」
阿涅塔和弗蕾德利卡两个人看着蕾娜跟刚才一样一脸通红,累的快要站不起来的样子,都深深地叹了口气。
该说是幸运吧,第二天弗蕾德利卡若无其事地去确认了一次,辛果然已经不记得有这回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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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Under pressure G店特典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米瑟冈萨斯
录入:米瑟冈萨斯
救命!(辛的状况)
(by:厄伦斯特=恩斯特;莱顿=莱登;安珠=安琪;科莲娜=可蕾娜;志甸=西汀)
包括辛在内,黑系种一般而言都是酒国英雄。
厄伦斯特的说法是,他们从远古时代就是战士阶级,因此不只是酒精,对各类药物都有抗性。总而言之,辛也不例外,他喝酒几乎都喝不醉。同样身为黑系种的莱顿也一样海量。安珠与赛欧虽然没有两人那么厉害但还算能喝,酒量最小的科莲娜也能足以应付社交场合。
因此。
辛活到现在从来没想过,世界上会有人酒量小到才喝一口就搞到神志不清。
正气凛然的叱责,从极近距离内「劈头盖脸」而来。
「诺赞大尉!你有在听吗!」
没在听。应该说已经没那心情听了。
辛回看在近到离谱的距离直勾勾地俯视自己的,带有三分酒意,娇艳地泛红的蕾娜的容貌。让辛不禁冷汗直冒。
虽说年纪相同,但辛与蕾娜都是十几岁后半的少年与少女,之间有着约莫十五公分的身高差距,正常交谈时,视线高度绝不可能一样。
再次强调。是正常交谈时。
简而言之,辛此时人在屯驻基地中,他那间四人共用的房间内,被蕾娜推到在床上。
而且双手手部腕被抓住压制着,对方的膝盖更是立在自己身体的左右两侧,使他陷入动弹不得的处境当中。
莱顿从房间入口探头看看,便以一副傻眼与厌倦参半的表情问道:
「……你在干嘛啊?」
「救救我。 | 」
「秀恩爱?」
什么意思啊。
「是说,这也没差吧。你就继续再跟她恩爱一下啊。」
「大有关系好吗怎么想都太超过了。」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辛。我想你现在应该是真心话跟表面话颠倒,把真心话说出口了喔。我看你肯定是动摇到不知所以了。」
「听到这家伙叫人救他的当下,就应该知道不对劲了吧。」
同样从入口探头看进来的赛欧这么讲,莱顿无奈地叹了口气才接着说:
「……所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搞出这么有趣的场面。」
「一点都不有趣……今天晚餐时间过后,我不是给了你们极东地区的酒。」
「是啊」
「我带那个去凯耶他们那边,不过带去的份还是多了一点……」
这座借用充当几天宿营地的基地,距离过去共和国八十六区的第一战区不远。在陷入目前这个状况的稍早之前,辛想说难得有这机会,想带着凯耶祖先生活过的极东地区的酒,独自去拜访以第一战区为墓碑于此长眠的战友们。
大部分的酒都给了目前部队的处理单元,但作为供品剩下的酒引起了蕾娜的兴趣。回到基地时,弟兄们已经喝得烂醉,闹成一团,辛认为把蕾娜带去那边似乎也不太好,于是总之就先将她带来自己的房间。
但错就错在这里。
听完这段前提,莱顿一副受不了辛的样子,用鼻子冷哼一声。
「这有什么难的啊,你直接把她推开不就没事了吗?」
「要不是在这个房间的这个位置,在这种状态下的话……!」
虽说辛被对方彻底用上全副体重压住身体,但蕾娜很轻,凭着辛在战场长大锻炼出来的臂力,不至于推不开。 |
|
然而这里偏偏是离近前线的军事基地,无论是房间还是床铺,都压抑在勉强满足生活机能的最小限度,讲得明白点就是非常狭窄。
如果把蕾娜推开,她就会从床上掉下去。
假如双手自由还能设法抓住她,但很遗憾地,辛的双手都被纤纤玉手紧紧扣在床上,如果硬是甩开,一样会害蕾娜失去平衡摔下床。毕竟她那双眼睛的焦点与银色的小巧脑袋,此时都正在不安定地摇来晃去,轻举妄动可能会害她受伤,所以就辛的立场来说很难做出行动。
「啊一一……该怎么说?对啦,就是女生已经做好准备投怀送抱,男方如果拒绝,可是会觉得丢脸的喔。」
「这个状态哪里像是做好准备投怀送抱了?怎么看都是突发状况吧!」
「以状况来说反倒是像辛把人家带进房间里,灌醉人家然后兽性大发呢……」
「兽……」
不去搭理哑口无言的辛,莱顿对着人在走廊上的志甸说:
「志甸,这状况太有趣了,麻烦你让他们独处大概三十分钟再来把蕾娜捡回去。」
「……唉,是没差啦……但就各种意义来说,那家伙撑得了三十分钟吗?」
「蕾娜才是撑不了三十分钟的那个人吧,不会有事的啦……啊。」
话才刚说完,蕾娜正好用尽力气,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理所当然地把辛压在下面。
「等……!」
辛好像发出了某种类似惨叫的声音,但莱顿充耳不闻。
总之他关上了房门。
可能是实在于心不忍,志甸马上就去救人了。
还有,或许该说幸运吧,隔天莱顿确认了一下,但蕾娜完全不记得了。 | 第五卷 死神,你莫骄傲 序章 尸王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com
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的王城,位于拥有千年历史的王都――阿库斯・史泰利亚的最北端,其中的王座厅昏暗无光,仿佛代表着缺乏阳光祝福的北方大地。
与北方王国这个称呼给人的印象正好相反,罗亚・葛雷基亚是个富庶的国家。的确,这里栽培不了小麦或南国水果。但这里有着肥沃土地的滋养、广阔的大河恩惠,以及丰富的矿物资源。毫不吝惜地使用钻石与黄金矿藏打造而成的吊灯散发灿烂光彩,映衬出多种豪华壮丽的装饰与在座诸侯拖行地面的影子。
联合王国目前仍属于军事大国,王侯即为战士。他们是大陆上现今唯一一个君主专制政体,同时也是依旧奉行此种古老价值观的国家。
体现着这种政治体制,王座上的国王身穿无懈可击的军服,开口说话。国王有着半分花白的茶褐色头发,以及紫水晶般的双眸――联合王国自古以来就是紫系种的故乡,由其贵种「紫瑛种」掌握政权。
不负北境武王之名,国王嗓音浑厚,有如远雷轰鸣。
「吾儿维克特啊。」
「在。」
王座的阶梯下有人回应。在那谒见者本当下跪的位置,不满二十岁的年轻王子凭借着君王胤嗣的特权堂而皇之地站着。
紫瑛种的特征是具有猛禽般的茶焦发色与雷火似的紫瞳,其中这位王子的色彩更是格外深厚。他有着在联合王国严冬天空翱翔的大鹫般黑鸢色头发,以及人称护国神盾的龙骸山脉产出的最高级紫水晶般帝王紫眼色。相貌五官兼具秀丽与英锐,宛若优雅的寒冰魔物。
此人乃是第五王子维克特・伊迪那洛克,年方十八就担任联合王国南方方面军――「军团」战争最前线的总司令,也是当今国王的么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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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友邦齐亚德联邦成立了名为第八六独立机动打击群〈Strike package〉的部队,这你听说了吗?」
「有所耳闻,父王。他们是以压制『军团』重要设施为任,借此尝试弱化敌军的精锐部队。听说这支部队首次上阵就摧毁了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领土内的『军团』生产据点,迫使敌军的战线后退。」
即使突然受到尊长问话,也能回答得流畅自如。从情报受限的最前线返国尚不到一天,而且提到的只不过是外国一个部队的话题,表情与口吻却像是回答一个简单的算式。
「尽管没能掳获发电机型〈Admiral〉与自动工厂型〈Weisel〉,又让高机动型〈Phoenix〉逃走,而且在『牧羊犬』的攻势下蒙受了不小损害,使得部分意见认为初次任务算是失败……但作战目标确实是达成了。而且他们比预定时期更早逼出了『军团』秘藏的两种新机型,这也称得上是一大功绩吧。至少我们联合王国因此获得了拟定对策的时间。」
「唔嗯。」
国王那坚如盘石的体魄上方,眼光犀利的面庞严峻且沉重地颔首。
「我们联合王国已决定与该部队合力抗敌,合作内容为提供技术与派遣兵员……维克,我命你与该部队会合,一起去扑灭『军团』吧。」
「啊,好的父王。我去去就回。」
……与豪华壮丽、庄严沉稳的王座厅当中列席的群臣正好相反。
『去帮我办点事好吗?』
『好啊~~』
就这点程度,轻松得跟聊天似的。
在座诸侯拼命撑住差点虚脱的身体,眼睁睁看着王与王子继续对话。
「最近一场作战将派出第二战线的所有军力,之后的人员派遣方面,你需要多少兵士也都可以商量。你想要多少?」
「有我的直辖联队就够了。 | 对方部队是旅团规模,况且现在无论哪个战线恐怕都没有多余人力吧。」
……还是一样。
『不然你回来的时候可以买些爱吃的零嘴什么的当跑腿费喔。』
『这就不用了啦~~』
就这么随便。
顺便一提,王子殿下穿的不是联合王国的立领紫黑军服……虽然同样是立领设计,却是黑色的学生服,脚边还放着一个薄薄的书包。
简而言之,就是一身放学刚回家的打扮。
其实从刚才开始,想说至少帮他保管书包却失败的侍从长就在王座厅的入口处抱头苦恼。
这既不是疏忽也不是松懈。
无论是奢华的王城,或是在座群臣,对于国王与这位王子而言都只是背景。当然不需要有所顾虑,也不用特地展现威严。
是出于这种傲慢,也有实力维持这种傲慢。
在王座近旁待命的宰相走上前来,低头私语。此人有着淡紫藤色的眼瞳,以及让人联想到年老狐狸的白发白髯。这位老臣虽是二等臣民的淡藤种身份,却以才学飞黄腾达,自先王在位时期侍奉王国与王室至今,对这种高傲的态度早已习以为常。
「恕臣斗胆,陛下。维克特殿下与殿下的『小鸟』们,乃是联合王国的国防大要。少了殿下,战线还能维持得住吗?」
「不许放肆,宰相。如果我一个人离国就会造成战线绽裂,那是因为将兵以及你们有所怠慢,劝你们最好趁此机会提振一下军心。」
王子看都不看他一眼,冷漠地加以驳斥。老宰相加深笑意,将头压得更低。
提供给机动打击群的兵员派遣与派遣人选,早在先前的御前会议就已经得到裁示。王与王子的这段对话意在让没资格参加会议的王族与诸侯知道结论,宰相的询问也不过是代为提出他们可能心存的疑虑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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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这番话是经过默许的上奏,然而总是有些人听不出话中之意。接着换成从王子公主的行列当中,赫然走出一人。
插图p015
「父王!真要追究起来,这场『军团』战争全是起因自维克特犯下的过错!怎能再将这种重责大任交托给这条疯癫的蝰蛇……」
「住口,鲍里斯,谁准你说话了!」
发自王座的一声喝斥,吓得第三王子像被轰雷打到般缩起身体。第一公主与跟她结党连群的宫廷麻雀吃吃窃笑,当事人的主子第二王子则苦闷地啧了一声。
国王冷眼看着亲生儿子锐气受挫地回到行列,接着像变了个人似的,用挖苦般的笑容往下看着最小的王子。
「只要把你至今的战功全算进去,不但能取回王位继承权,继承顺序还会比鲍里斯这家伙更高喔。」
「我不需要啦,麻烦死了。还请父王按照惯例,将功劳算到扎法尔哥哥身上吧。」
王子平静地做出以晋见君王来说过于狂妄的发言,视线看了看背后。
「……父王,若是事情都已经吩咐好,我是不是可以退下了?好一阵子没去学校,功课就积了好多。」
国王苦笑着挥动一只手赶人。
「也罢……在晚餐前把功课告个段落吧,我想听你说说前线的事。」
「遵命,父王。」
到这时候王子才以极其典雅的举动行过一礼,然后转身就走。整面水晶底下缀满五彩蝶翼,奢靡华丽的王座厅地板,发出坚硬的喀喀声响。
走出王座厅的那一瞬间,夹杂于这阵坚硬的跫音中,某人的声音不屑地说了:
「……你这个玩洋娃娃的尸王〈Necrophilia〉……!」
辱骂故意讲得很大声,说话的人却畏缩地躲在人群之中。 | 王子回敬一个能让说话人看见的冷笑,就离开了王座厅。
一打开门,合成红茶带有一丝药味的芬芳,以及王兄的微笑都在欢迎他。
「你回来了,维克……不过你好像是昨晚就回到这座城堡了?」
「扎法尔哥哥。是的,只是因为时间晚了,所以没向哥哥问安。」
面对亲手泡好红茶等着弟弟的长兄――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第一王子扎法尔・伊迪那洛克,维克回以孩子气的笑脸走上前去。王储的起居室摆放着擦得亮晶晶的黑檀家具,大理石与琥珀的镶嵌工艺美不胜收。
尽管这对兄弟相貌相似,但十岁的年龄差距为扎法尔赋予了雕像般均衡、高挑的身材,以及宛如高级乐器的磁性嗓音。茶褐色长发用细缎带与绿宝石发饰绑成一束,眼瞳则与弟弟同为帝王紫。
维克照哥哥说的在对面椅子坐下,目送有如机械人偶般训练有素的侍从长端来茶点与玫瑰糖酱后离开,然后才问道:
「状况真的这么糟糕吗?」
扎法尔无言地看了看维克,他耸耸肩。
「人在前线,总是很难看到王国整体的状况。自从上一场大规模攻势以来,坦白讲,只能勉强撑住不后退。」
「既然战况糟到连你都得这样强撑,应该猜得到才对……参谋院的试算结果已经出来了。」
扎法尔用银匙将糖酱优雅地送进口中,享受过甘美的芳香与高雅的甜味后,才继续说道:
「照这样下去,撑不过下个春天。」
维克岂止脸色,连表情都没变。
「所以才忍辱负重,对『国土被小老百姓夺走』的齐亚德低头求援吗?还玩什么技术提供与兵员派遣之类的文字游戏,勉强维护一文不值的自尊心。」
维克用鼻子冷哼了一声。
「……无聊透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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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会议说穿了,也不过就是一群虚荣分子吧。」
「从王侯身上剥掉虚荣与浮名就什么都不剩了啊,维克。衣衫褴褛还能看得出来的光辉与高贵,不过是幻想罢了。」
带着千秋万代以来迎娶无数绝世佳人血统的家族美貌,王储如此说道,同时用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身份高贵的典雅举止,端起白瓷茶杯。
他看看兄弟俩站在一起恰如一幅绘画的王弟,接着说了:
「就像以前我跟你说过的,联邦与我国只是程度上的差异,战况都是一样紧迫。是他们向我国提出协同作战的请求,也表示对提供的技术很感兴趣。」
相较于「军团」战争爆发之前坐拥大陆最大国土与最多人口,如今恐怕依然维持着这个宝座的联邦,联合王国即使同为昔日列强之一,人口与国土却大大逊色。
然而这样的联合王国,只让敌军夺走了半座龙骸山脉,仍然继续维持战线,联邦想必很想知道其中原因。是靠新型兵器,或是运用新型兵器展开的新战术?无论如何,为了利于本国防卫,一定会想一探究竟。
扎法尔很清楚这一点,他冷冷地嗤笑。
「没错,就是你那些可怖又可爱的小鸟〈西琳〉。」
「那种东西就算让联邦知道了,我看他们也运用不来吧……所以才答应提供是吧?」
反正是对方无从派上用场的技术,送给他们也不足惜。原来是因为这样,那个自尊心强过头又封闭的技术院才会同意。
维克越发觉得人类实在是罪孽深重的生物。
在明天就有可能灭亡的状况下,居然还为这些无意义的争胜要强费尽心机。
「联邦找我们商量协同作战是另有目的,无所谓……还有一件事,父王在王座厅没提到的条件是提供情报。关于这点我们不会作假,所以对方没什么好抱怨的。」
「……『无情女王』。 | 」
「说是『来找我吧』。既然特地这样告知机动打击群的军官,想必是有一定的打算吧。不知是投降的劝告,还是某种交涉或情报提供……往好方面想的话,好吧,也有可能是她为了阻止连祖国都袭击的这场战祸,想为我们指点迷津。」
「那东西不见得就是帝国那个乖僻女,而且如果是那个女人,说不定会暗藏一两种这类安全对策,情报内容不过如此罢了。真亏联邦愿意答应。」
「所以说只要有可能是瑟琳女士,对他们来说就够了,因为能够从中推究出『军团』战略与战术演算法的相关情报……而对她熟知到足以做出判断的人,如今只有你了。」
「话是这样说,但我其实没跟她讲过几次话,听说反而是共和国的研究人员比较常跟她交谈……噢,对了,那人是八六啊。那我看恐怕已经死了。」
关于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做出的一连串迫害行为,维克也有所耳闻,知道在「军团」的包围下,陷入困境的共和国白系种们不试图打破逆境,反而为了欺骗大众而做出推卸责任的愚蠢行为,导致了何种后果。
「总之呢,我就跟平常一样,对父王与王国的决定言听计从……反正就算失败,也不过就是死一只猎犬罢了。」
扎法尔应了一声,微微偏个头;维克对他耸了耸肩。
「就像第八六机动打击群,也就是八六……平民百姓姑且不论,联邦高层似乎已开始把他们当成烫手山芋了,就跟我一样。」
「维克。」
「精锐部队说得好听,其实也不过就是得到一批怪物组成的特攻部队〈Suicide squad〉,拿来维持战线以及打政治宣传战〈Propaganda〉用到坏。突击作战的生还率很低,专门负责这种任务的部队成员,性命有多少价值可想而知,就像上次的电磁加速炮型〈Morpho〉讨伐战的时候一样。 |
|
」
这时他眯起眼睛,想起当时的那群少年兵似乎也是八六。
岂止可想而知,一旦到了平常时期,不如说……
「一旦把野狼猎捕干净,猎狼的猎犬也会遭到杀戮。平常时期不需要什么凶暴的猛兽。干脆直接跟敌人两败俱伤最好,省得把手弄脏。」
扎法尔担心地皱起优美的眉毛。
「你可不是什么没用的猛兽喔,维克。」
「是的,对哥哥与父王而言是如此。但是……」
维克苦笑一下,喝了口红茶。
红茶带有甜美的花香,是王国南部平原绽放的春天矢车菊的芳香。
那是今年尚且无缘一见的翠蓝。
「对人世间而言就难说了。以一个跟八六他们一样的……人形怪物来说。」
第五卷 死神,你莫骄傲 第一章 怪物们的忧愁
瑞图・欧利亚是在去年春天,配属到共和国第八十六区的东部第一战区第一防卫战队「先锋」。那是在他成为处理终端后,过了两年又多一点的时候。
第一战区第一防卫战队,是用来让活得太久的八六必定战死的最终处理场。按照惯例都是从军第四年到第五年的处理终端被送到这里,战斗资历仅仅两年的瑞图被配属到此处略嫌太早……以之前来说算是太早。
共和国原本以为「军团」战争会在第十年结束,因为「军团」的寿命应该只到这一年。瑞图等八六早已知道事实并非如此,然而那些对战场一无所知的白猪们误以为年限将至,所以认为必须在那之前尽快处理掉所有存活下来的家畜。
瑞图到现在仍然记得,大规模攻势开始的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 ――你们这群小鬼快逃!逃到墙内或是其他地方都行,总之快逃,活下去就对了!
被基地资历最老的整备班长吼着赶出去,瑞图与当时存活下来的十二名处理终端,各自驾驶着自己的「破坏神」奔向了南方。那时铁幕沦陷的消息刚刚传遍最前线,听起来比瑞图稍稍年长的少女管制官的声音,才刚宣告了共和国与他们八六的终焉。
他们不想死在共和国的控制下。要死的话,至少想跟许多战友先走一步的第八十六区战场一同逝去。因此他们没去共和国,而是去跟号召众人在第八十六区内建造独立据点的战队会合。
尽管整备班长阿尔德雷希多中尉说过,那个管制官是值得信赖的人,说不定有活下去的机会,但他们不可能信得过素未谋面的白猪。
阿尔德雷希多与整备人员们,都没有跟他们一起走。
『我们都是王八蛋,只会坐视你们这些小鬼一个个送死。』
阿尔德雷希多与整备人员们这么说的时候,全都在笑。
不可思议地,他们全是一副痛快的神情。
第八十六区的整备人员都是被战场遗弃的前共和国八六军人,或是最早期受到征募的成年幸存者。「破坏神」的整备需要足够的知识与技术。由于他们拥有这份知识与技术,所以即使因为负伤而无法再打仗也能免于遭到处分,在八六们当中属于性命价值较高的一群。
也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在长达十年的时间内,都被迫旁观性命不值一文,用过即丢的少年兵们被压榨到最后步向死亡的过程。
而且恐怕是一直打从心底诅咒着自己的无能与可悲。
『既然如此,呆站在这里让那些臭铁罐宰了我们,才是最适合我们的下场……我们除了这里,已经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
总算能从那份苦恼与罪恶感当中获得解脱,总算能弥补长久以来见死不救的罪过……就是那样的笑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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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东西之前都藏在哪里,但他们肩膀扛起老旧的突击步枪、泛用机枪〈GPMG〉或火箭弹发射器。
一冲出基地,那边很快就传来了那些步兵携带型枪械的射击声。那些武器的火力连跟「破坏神」相比都显得薄弱,怎可能对抗得了「军团」。听都听腻了的战车型〈L-we〉一二○毫米战车炮的炮声轰然响了几阵,斥候型的泛用机枪枪声一阵横扫后,基地陷入了永恒的寂静。
他们抵达的南方战线附近的防卫据点,尽管由南部第一战区第一战队「剃刀」担任主力,拥有瑞图从未见过的庞大兵力,但战力仍如流水般迅速消耗。
就在这当中,援兵来了。那群多脚机动兵器〈机甲〉与装甲步兵据说是来自中间隔着「军团」支配区域的邻国――齐亚德联邦。瑞图没见过那种纯白机甲,却觉得有点眼熟。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女武神」当中应该有一架――是由辛驾驶的吧。
「……诺赞队长。」
那个少年,是在瑞图于第八十六区初次被分配到的战队担任战队长。
他比瑞图大三岁,战斗资历也多出四年。在那个战队的半年任期结束时,他被配属到先锋战队……还以为他已经在战斗或是特别侦查中阵亡了。
瑞图只将阿尔德雷希多的死讯告诉了辛,其他什么都还没说。最后交谈的那段话或是死法,他都还没告诉辛。
瑞图认为,辛应该有为他哀悼。辛赋予自己「死神」的职责,背负着先走一步之人的姓名与记忆活到现在,或许也曾打算带着那位乖僻的老整备员与他那些部下一起走。
但是,瑞图认为他不会懂。
处理终端的死亡率,除了第一区第一战队这个最终处理场之外,就属刚分配到战队时的新人时期最高。那时新人不懂半点战场的道理,不管有没有尚待发掘的才能,只要运气稍差一点就会没命。 | 在那半年之间,大多数的人就是这样丧命的。
那段时期,瑞图是在全由辛或莱登等「代号者」组成的战队中度过。那个战队可谓老兵云集,因此以第八十六区的战场来说,死者人数算比较少……让瑞图不用看惯身旁战友被炸飞的模样就习惯了战斗,并从他们身上学到了战斗方式,而得以存活下来。
也学会了战斗技术,能在他们离开后,多少掩护一下新的弟兄。
所以瑞图还没习惯那种事。
长期接触那种恐惧……最终获得「死神」外号的辛,想必无法理解他的心情。
往车窗一看,只见一片暗色的浓黑。瑞图乘坐这辆驶向下个战场的列车,注视着那暗色窗户与映照其上的自身倒影,小声低语了一句话。声音小到不至于吵醒身旁沉睡的同伴,也不会传到倾听四面八方的亡灵之声的死神耳里。
「队长,其实――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的死亡……都仍然教我害怕。」
宛如喉咙遭人捏断的巨兽所发出的震耳欲聋的低吼,在窗外毫无间断地轰鸣。
是高速铁路的行驶声在隧道闭塞的黑暗中回荡,所形成的低吼。声音仿佛煽动着人们不安定的情绪,又仿佛搔抓着模糊的记忆底层般嗷嗷鸣叫。
辛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那高低起伏,如通奏低音般永不止息的轰然巨响,一边追溯几乎就快沉入忘却深渊的那段记忆。
列车驶过西方国际高速铁路――鹫冰线的龙骸基底隧道。过去连接齐亚德帝国与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之间的部分铁路经过修复,最近才让军事铁路开始通车,其中一段就是这条世界最长的铁路隧道。
「军团」会利用从人类这边夺走的土地上遗留的一切事物帮助友军的作战行动,不过这点人类也是一样。如今人类已经夺回干道走廊,于是开始修复敌军为了运用电磁加速炮型而保存修护的旧高速铁路轨道,以用作人类这边的军事铁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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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官用的旅客列车中,对坐座位在走道两侧一字排开。身穿联邦军铁灰色军服,但其他色彩各有差异的一群八六少年兵坐满了座位。
辛总算想起了那段回忆,视线继续对准阴暗的车窗,眯起了眼睛。
跟十一年前被押送前往强制收容所时,隔着货物列车的墙壁听见的声音一样。
只不过那时他被塞在牲畜用的货车车厢内动弹不得,拥挤的乘客与换气不足差点令他窒息,所以除了声音之外什么都不一样。
一想起来,回忆就成了胸口底层一种骚动不安的感觉。当时自己突然无故遭受到辱骂与恶意对待,被赶到陌生的场所。平常他只是让那种混乱与恐惧沉没于意识之外,只是一旦记忆重回脑海,印象仍然清晰鲜明。
然而那时护着幼小的辛不被人潮淹没的双亲的神情,或是当时哥哥的表情,现在就算试着去回想,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你不是想不起来,而是不愿想起吧。
无意间,银铃之声重回耳畔,让辛不由得眯起一眼。
――不愿想起失去的事物,以及遭到剥夺的事物。为的是永远认定它们本来就不存在。
――为了永远认定人类就是下流。
……没什么。
无所谓愿不愿意想起。
就算不记得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不便之处。
「――辛。」
一看过去,莱登正坐到他对面的空位上。
「再过不久就要到罗格沃洛德市了。他们说那里跟联邦温差很大,要我们穿上大衣。」
「嗯。」
这辆列车只能驶到隧道外不远的总站,之后由于轨距标准不同,必须换乘不同的列车。除了上达数千的兵员不用说,车上还有重量超过十吨的成群「破坏神」,重新装载得花上不少时间。 | 铁路是能进行大规模高速运输的交通手段,同时也代表能高速部署大量兵员与兵器。
纵然是自古以来的友邦,又是共同对抗「军团」的同盟国,那个北方大国可没有天真到会让外国车队直接驶进王都――直达国家的咽喉。
「不过,联合王国啊……该怎么说呢,真没想到会跑来这么远的地方。」
「……是啊。」
两年前他们还以为自己连第八十六区都出不了。
列车如今在联邦的西北国境线,贯通龙骸山脉的基底隧道中前进,以前方他们尚且陌生的邻国为目的地。
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
那是军备、产油与产金的大国,是齐亚德帝国的第一友邦兼假想敌国,也是帝国灭亡后,现今大陆唯一一个――最后的君主专制国家。
是他们――第八六机动打击群的下个战场。
「……本次作战的第一目标,是俘虏联合王国南方战线的『军团』指挥官机,识别名称『无情女王』。」
尽管同样身为军官,蕾娜、葛蕾蒂与阿涅塔毕竟是校官,与处理终端们搭乘的是不同客车。
这是为了维持长官的权威,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守机密。军方内部的情报公开原则为「必须知道的事项〈Need-to-know〉」。指挥官与处理终端可以知道的情报截然不同。
在木纹壁板磨亮成焦糖色的美丽头等客车厢里,蕾娜坐在车内设置的嵌木桌子旁,面前摆着依然热气氤氲的红茶茶杯,点了点头。
「也就是在上次夏绿特市中央总站的压制作战,关于诺赞上尉目击到的『军团』发出的讯息――可能提供线索的指挥官型,对吧。」
而那也是「军团」发明者――旧齐亚德帝国的研究者瑟琳・比尔肯鲍姆少校生前唯一生产的一架斥候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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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琳的人事资料并未在政变时的混乱当中佚失,也留下了附加的证件照图档。情报部向「讯息」的唯一目击者辛确认过,得到的回答是「应该是同一张脸」。
来找我吧。
只懂得歼灭与早已灭亡的帝国为敌的势力,别说交涉,连战俘都不抓的杀戮机器「军团」,竟然会对它们的敌人――人类说出这句话,实在令人茫然费解。
也许是辛继承了浓厚帝国贵种血统的外貌,成了一个触发因子。虽然「军团」如今成了无法驾驭的自律兵器,但那不是失控,而是因为失去了命令者。那些「军团」只不过是继续遵从祖国的遗命罢了。
假如「军团」判断多年不曾领受新命令属于异常状况,在寻找一个可能接下指挥权的新命令者的话……
「您的意思是,只要能俘虏到她,说不定就能获得关于『军团』的新情报,甚至是终结战争的线索……」
就算瑟琳没有这个打算,她毕竟还是「军团」的开发主任,只要还记得紧急停止码或管理员权限密码就够了。
「对――联合王国已经以参与所有调查行动以及公开情报为条件,同意将她引渡给联邦了,所以一捕获并剥夺战力后就把她带回来吧。只要中央处理系统没坏就好,不要求状态好坏。」
阿涅塔微微偏了偏头。
「真没想到联合王国会接受这种条件。那个国家是君主专制国,我还以为他们会看不起由平民组成的共和国或联邦呢。」
「或许是没有那种从容了吧。这次人员派遣的目的之一当然是与他们进行技术交流,但事实上就是联邦派人援救联合王国嘛。」
「不过,这是真的吗?在『军团』战争以前强盛到被称为北境枭雄,受人畏惧的联合王国,竟然已濒临沦陷边缘……」
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在目前确认存活的国家或地区当中,是仅次于齐亚德联邦的强国。 | 尽管在人口与国土面积上大大落后联邦,但国力至少足以撑过前次大规模攻势,还能分派出战力讨伐电磁炮加速型。
国力如此强大的国家,怎么会在这时候……
突然说垮就垮?
「没什么好奇怪的呀――自从『牧羊犬』成为主要战力以来,无论是哪个战线或国家,战况都变得更加吃紧了。」
葛蕾蒂端起替代咖啡轻啜一口说道,让蕾娜恍然大悟,颦额蹙眉。
「牧羊犬」。以大规模攻势当中掳获的共和国民为原料,制造的量产型智能化「军团」。
看来上次执行地下总站压制作战之际,「军团」在放弃据点前,果然将脑组织资料传送到它们军队的中枢了。自从那场作战以来,联邦以及邻近诸国的各处战线都有报告指出「军团」的作战行动有复杂化的趋势。
想必是将「黑羊」――吸收了战死者受损的脑组织,性能较差的「军团」逐步替换成「牧羊犬」了。
「按照预定,技术交流事务由我与潘洛斯少校处理,前线任务则交给米利杰上校负责。本次作战结束后,联合王国军的部分部队依照预定将会编入机动打击群,所以你就趁现在先掌握一下他们的战力吧。」
说完,葛蕾蒂微微一笑。
「这次四千名队员终于能全数供你运用了,第八六独立机动打击群可以大显身手喽。」
阿涅塔微微偏了偏头。
「想不到没有志愿从军的人还不少呢。我听说八六有一万多人幸存,接受联邦的保护吧?」
八六的处理终端们,在联邦军被列为一边接受高等教育一边从军的特军军官。
他们自幼遭到强制收容,连像样的初等教育都没学习过。因此他们的就学期间安排得比一般特军军官更长,形式也从函授制变更为在总部基地附近的专校开班授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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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主要人员的四分之一每隔一段期间就要轮流上学兼定期休养,再加上派去训练的部队,一次能调动的处理终端最多不过四千人。
题外话,之所以不再采用函授制的一个原因,似乎是因为最初接受保护的辛等五人忙于大规模攻势后的处理以及机动打击群成立等杂务,把课业都荒废掉了。
不过经阿涅塔这么一说,相较于一万多名的存活者,半数的实际勤务人员只有四千人,数字算起来的确有出入。
「一些之前待在整备班的人,去担任『女武神』的整备员了,再来就是……不能战斗的孩子、无法再战的孩子,还有不愿再战的孩子都退役了。」
她说这个人数,是去掉了年纪太小还待在强制收容所之人、身心受创之人,以及不愿从军之人。
「那些孩子……就是……之后都是如何安顿他们……?」
如何照护这十几年来「军团」战争造成的大量战争孤儿与战伤者,在联邦似乎也成了一大问题。
「都进入专门的设施,或是由监护人领养了……八六就跟诺赞上尉他们一样,在文件上有旧时的大贵族或政府高官当监护人。虽然几乎都只是挂名,但也因此不会草率应对,因为这名符其实地牵涉到他们的名声。」
从帝制转移到民主制才十年又多一点的齐亚德,仍然遗留着浓厚的贵族义务〈Noblesse Oblige〉风尚,慈善活动就是其中之一。
如今身份制度已经正式废止,对旧时的贵族们而言,也或许只有这点依据能对自己与「平民百姓」做出区别。
蕾娜安心地呼出一口气。
「这样啊……那就好。」
「就像联邦与联合王国的协议也是,王公贵族的尊严与名誉,有时也是能派上用场。」
据说协同作战结束后,联合王国会提供兵力加入机动打击群,也是基于这种「贵族义务」。 | 而这些兵力的指挥官将会以客座军官的身份,听从蕾娜的指挥。
目前身为将官的指挥官,还为了成为蕾娜上校的部下而特地「降级」为中校。
「记得联合王国那边的指挥官,好像是位王族?」
「对,第五王子维克特・伊迪那洛克。这个人年仅十八就担任南方方面军总司令,是联合王国的实力派。既是王立技术院的副长官之一,又是拥有异能血统的伊迪那洛克王室当代的异能者。」
葛蕾蒂讲得若无其事,然而对于在共和国长大的蕾娜而言,异能仍然是个听不习惯的名词。
齐亚德联邦在十一年前还是由王侯统治的帝国,少数古老家族具有继承异能的血统,据说直至今日仍有几种血统得到保留。又听说有部分异能者从军,成为与现代科技同等甚至更值得信赖的特技兵受到重用。
至于在共和国,异能早在三百年前的革命就与身份制度一同消逝了。
想回避近亲婚姻的弊病又要避免混血,需要有足够的家族人数,以及维持家族的财力与权力。在革命当中失去领地与征税权的旧贵族阶级,没有能力维持这一切。
尽管机动打击群有辛与芙蕾德利嘉这两名异能者成员……然而以她的常识来说,这个名词仍然有种难以抹除的突兀感。
再加上前次作战之后,辛受到异能影响而弄坏身体,卧病在床的模样。
即使那并非常态,而是「牧羊犬」登场造成的特殊例子,但假如异能会对人体造成那样大的负担……坦白讲,蕾娜不认为这种能力可以理所当然地拿来运用。
关于联合王国的异能者也是……葛蕾蒂刚刚说是「当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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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这表示每一代不会有两人……假如是因为异能会带来弊害,让当事人英年早逝的话……
「……请问您说的王室异能,是什么样的能力?」
「只要告诉你成为『军团』原型的人工智慧模型『玛丽安娜模型』是由当时五岁的维克特殿下独力开发完成,你应该就懂了吧?据说他们的血统很容易诞生出这种旷世奇才。殿下现在在联合王国的机甲控制系统的开发与改良上仍然厥功甚伟……但同时也被人冠上尸王或蝰蛇等外号,还有传闻说他的王位继承权已遭褫夺了。」
阿涅塔吓了一跳,不禁重复了一遍:
「L……褫夺?不是奉还而是褫夺……?」
「而且蝰蛇这种称呼也未免太……!」
在大陆西部的文化圈,蛇是堕落与恶魔的象征,更何况还是毒性极强,能腐蚀血肉的蝰蛇,实在不是一位王子殿下该有的称号。
「说是这样说,但他享有的权限其实很多,而且听说国王陛下还有与他同母的王储殿下都很疼爱他……在联合王国,王储与侧室所生的第二王子还有第一公主都在争夺王位继承权,维克特殿下属于札法尔王储的派系,据说别人都称他为鬼才王储的心腹。」
「…………这么多的情报,是从哪里……」
葛蕾蒂淡定地耸了耸肩。
「这条铁路在上校来到联邦的前一个冬天通车,后来虽然仅限以军方为主的部分人士可以使用,总之我们与联合王国之间又开始有了往来。」
「……是。」
「从那时候起情报部人员就深入王国了,也跟原本就潜入当地的一些人员恢复了联系……我想大概是彼此彼此吧。」
旧齐亚德帝国与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同样是专制君主国,也是自古以来的友邦,但同时也将对方视为假想敌国。 | 即使如今帝国已然灭亡,「军团」战争烽火连天……这点似乎依然如故。
「对了,米利杰上校。」
由于她的语气就像在聊天气,所以蕾娜也完全没抱持戒心。
然而阿涅塔已经听出来了,偷偷把坐着的位置挪远了点。
「你跟诺赞上尉是吵架了吗?」
蕾娜被红茶呛到了。
「什……?」
「最近都没有看到你们说上话耶,差不多从共和国回来以后,就一直是这样。」
「呃,这……」
蕾娜忍不住看向阿涅塔求救。
但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把脸别开。
「不关我的事~~」
「这是个人隐私,我是不打算过问,但有点拖太久喽。作战指挥官与机甲部队总队长的沟通不良,会影响到今后的作战。」
「是……」
自从那时候以来……
――你们仍然被困在那里,仍然受到共和国,受到我们――白猪剥夺一切。
――这让我――好哀伤。
自从蕾娜说出这些话之后,就没跟辛讲到过几句话。
辛还不至于躲着她,公务上有需要时会交谈。只是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对话了。
当事务联络妥当或报告结束,重要事项都说完的时候,或是在走廊上不期而遇的时候,以前理所当然会有的一些闲聊,现在一句都说不出口。不自然的沉默降临两人之间,总是逼得她尴尬地草草结束对话。
已经很久都是这样了。
蕾娜不觉得自己那时有说错话。
但她现在会觉得,实在没必要用那种单方面认定的口吻说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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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辛听到她说的话,感觉一瞬间就快要爆发脾气,但他即刻压抑了下来,即使如此,还是用有些恼怒的声调忿忿地说了: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其中流露出隔阂,以及……
――但这样会有什么问题吗,蕾娜?
困惑。
而且是发自内心。
他那种眼神,就像不明白蕾娜在担忧什么――甚至连蕾娜在难过什么,都完全不能理解。
就好像无论语意还是心意,都没有半点相通。
好像他是个徒具有人类外形的,纯洁无垢的异质魔物。
突然被蕾娜那样说,或许辛一时也有点混乱。希望是如此。
蕾娜不想认为自己跟他有那么大的差距――即使讲的是同一种语言,看的是同样的事物,站在同样的场所,竟然还是无法互相了解。
……不对。
不只如此。
那时候,他那红瞳之中带有愤慨,在隔阂之下冻结,最后异质的困惑盖过了这一切――但在瞳孔的深处,确实摇曳着小孩子心灵受伤般的光影。
就好像一个意想不到的对象打了他。
就好像从来没想过蕾娜会对他说那种话。
过去蕾娜听他们说过,战斗到力尽身亡,前进到最后一刻是八六的骄傲,也是自由。
仿佛要证明这一点,他们即使抵达了联邦,仍然在最前线战斗至今。
而蕾娜却对这样的辛说:
――你们仍然被困在第八十六区。
像那样说他们还困在第八十六区,连一步都没有前进,会是多大的侮辱?
自以为是为他们忧心,其实是践踏了他们仅有的骄傲。
蕾娜不愿承认……自己伤害了辛。 | 而一承认的瞬间,强烈的自我厌恶感袭向了蕾娜。
简而言之,其实根本是自己在躲着辛,逃离辛的眼前。
逃离自己侮辱了他的事实……伤害了他的事实。
「……上校?」
真要追究的话,两年前不也是如此吗?
蕾娜自以为与他们并肩奋战,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其实根本一无所知,连他们的名字都没问过。
自以为是出于善意,其实是单方面强迫他们接受自己的感情与感伤。
弄到最后,还伤害了辛。
「米利杰上校。」
什么都没变,自己从那时到现在根本毫无长进。
丢脸死了。
真是可耻。
插图p045
「上校,我在叫你呀。」
……应该说……
要是因为这样被辛讨厌了该怎么办…………!
「你有在听吗?我说蕾娜,你冷静点啦。」
蕾娜霍地抬起脸一看,只见葛蕾蒂与阿涅塔都在盯着她瞧。
这时蕾娜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抱着头,趴到桌上去了。
葛蕾蒂苦笑起来。
「……看来比想象中还严重呢。」
「真、真抱歉……」
「好吧,毕竟你们才刚见面,会产生误会或吵架,都是很正常的啊。」
说完,葛蕾蒂一如平常,用仔细涂上口红的嘴唇微笑了。
「诺赞上尉不会直接前往基地的新单位,而是会跟我们一起去王都。在作战开始前有足够的时间讲讲话,你们就趁这段时间和好吧。」
「……对了,我说你啊。」
由于莱登漫不经心地望着依然黑暗无光的车窗,讲话口气就像在闲聊,所以辛一时毫无戒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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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跟蕾娜吵架了啊?」
当辛反射性地回看莱登时,就等于是他输了。
手肘支在窗框上撑着脸颊的莱登,只用视线瞅了一眼辛,看似得意地扬起一边眉毛。
「……你怎么知道?」
「竟然这样反问我……你该不会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吧?你真的是对自己一无所知耶。」
莱登愕然的语气让辛有点火大。
辛忍不住瞪了一眼他那双铁青色的眼睛,叹了口气后望向阴暗的车窗。
「……我是觉得还不到吵架的地步。」
对于比起吵架,几近厮杀的乱斗经验比较丰富的辛来说――毕竟在第八十六区,开启战端的帝国的血统有时会受到严重的嫌恶――所以一点意见上的相左算不上争吵。
本来应该是不算,但是……
「照她的说法,我们八六到现在还被困在第八十六区。」
莱登一瞬间沉默了。
「……是喔。」
他不悦地犀利眯起一眼,但憋着没发火,想必因为这话是蕾娜说的。
因为他知道这话不是出自恶意。
但即使知道,听了还是让人很不愉快。辛很明白他的心情,因为辛自己也有过同样的反应。
――这让我――好哀伤。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辛不假思索地想反驳。
然而最后内心涌起的只有强烈的困惑,以及一抹痛楚。
一方面当然是因为他无法理解蕾娜在担心什么。但更主要的理由是辛不知道自己的反感究竟来自什么感情,这令他打从心底困惑不已。
为了认定人类就是下流。 | 为了能够死心,认定世界就是如此冷酷――……?
然而……
不是本来就是这样吗?
人类跟世界都是这样。世界不是为了人类而存在,因此冷眼看待人类,冷酷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更何况人类跟世界不同,还会恶意对付别人。
在强制收容所,以及第八十六区的战场,辛学到了这点,一再体会到人世间不过如此。
被蕾娜指出这一点……自己有什么好不愉快的?她不过是在陈述事实罢了。
是因为她觉得哀伤――因为她在可怜自己吗?的确,就像辛以前跟葛蕾蒂说过的,别人没必要来可怜他们。但坦白讲,事到如今就连这点,他也已经不在乎了。只会单方面看扁他们的人爱怎么想都不重要,辛也没义务搭理那种人。
既然如此……为什么?
真要说起来,辛连蕾娜为什么感到难过都不太明白。
辛当然不想害她伤心,但不明白原因就没有办法应对。而且辛总觉得她好像有点躲着他,事实上两人这阵子也没讲到几句话。
结果双方就好像互相敬鬼神而远之似的,维持着难以言喻的尴尬状态。
「――辛,喂。」
一回神才发现莱登就在他眼前频频挥手。
看来自己想事情想太久了。辛回看莱登,他露出了苦笑。
「怎么说呢,你真的变了耶。」
「?」
「没什么啦。」
莱登好像懒得解释。
「哎,反正照你的作风,一定又会把『送葬者』搞到全毁,到时候再找机会跟她谈谈吧……谁教你的座机完全是个机库皇后嘛。」
这个俗称的意思,指的是成天故障,动辄摆在机库让人修理的机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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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规模出击姑且不论,每次遇到大型作战,到目前为止「送葬者」没有一次不是被用到缺手缺脚,所以这个蔑称算是实至名归。
「……记得阿尔德雷希多那个老头也常常这样骂你吧。」
「是啊……」
――我要听的不是对不起,是叫你改进!
――像你这样乱来的战斗方式迟早会送命!
瑞图说过他死在大规模攻势里了。手下那些整备人员也是,死于同一天,无一幸免。
辛并非毫无感觉,但也早有一丝预感。
以战场为故乡,以战友为同胞,以战斗到底为傲,才是八六的作风。
八六是迟早会战死的存在。
那位身为白系种,却选择活在八六身边的老整备班长也不例外。
尽管如此……
「……他要是能活下来,该有多好。」
莱登望了过来,辛没看他,继续说道:
「要是能撑到援兵抵达,搞不好至少能看一眼家人的照片。虽然要找到遗体应该很难,但说不定可以去看看她们最后的战场。」
不像自己甚至不记得……阿尔德雷希多一直希望能与妻女重逢。要是能成全他这些小小心愿,应该多少能成为一点救赎。
八六是迟早会战死的存在。
但这不表示……他们希望战友送命。
在眼前死去的所有人都一样。
「……的确,等『军团』战争结束后,要扫个墓应该不成问题。」
莱登呼出一口气后,突然挺出了上半身。
「实际上到底是怎样,辛?你看到的那个什么『瑟琳』,像是想结束战争的样子吗?」
「……我也说不准。」
那个仿照女性外形的流体奈米机械,并未具有语音输出功能。 | 当然,也无法借由语气传达声音中的感情或思维。
她只是抛出了一句话。
来找我吧。
辛不知道她有何目的,甚至不知道那句话是不是说给他――给活人听的。
「先不论交涉或情报提供等目的,老实说,我觉得把那么一句话当成结束战争的可能性未免言之过早。就算联合王国那边还有情报尚未公开……我还是不觉得战争打到现在,能这么轻松简单地结束。」
这场漫长到让辛几乎不记得开战前的生活,让大陆全境无处可逃的「军团」战争,不可能这么轻易结束。
只不过……
「……不过,假如战争能够结束……我觉得那也不错。」
――想带她去看海。
让她看到未知的,不曾看过的事物。只愿能让她看到在这个遭到「军团」封锁的世界无缘一见的事物。辛说过要用这个当成战斗的理由,而他至今仍未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他不抱期待……反正不可能实现。
但是假如,有一天这场战争能够结束的话。
莱登沉思默想了一会儿。
「是啊,假如战争结束了……」
话只讲到一半,就没再接下去了。
辛好像稍微猜得到原因。
他们虽然会希望战斗到最后能够终结战争,但目前除了战场之外一无所知的他们,还无法想象那片光景。
列车发出轰然低吼,突然冲进了亮光之中。
花上长达二十年岁月开挖的隧道,高速铁路的列车用不到二十分钟就跑完了。适应了黑暗的视网膜,刹那间被阳光刺得眩目,最后慢慢习惯,外界的景观在白色黑暗中逐渐现形。两人一语不发,注视着车窗外的那片光景。
防弹设计的厚玻璃透光率略低了点,景色带点暗淡的蓝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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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到了不同国家,这种荒凉景观似乎一样不变。非战斗人员不能待在战线腹地。原本在那里生活的人,将被迫抛弃家园与故乡迁居他处。
在银灰色的厚厚积雪与飘落的雪花下,皑皑雪原上有着零星几处弃置已久的废墟。与第八十六区极其相似的苍凉战场――就像直接无声地结冻了一般,铺展出一片无人的辽阔荒野。
列车来到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罗格沃洛德市铁路总站。
「――那么,我们直接去新单位了。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列维奇要塞基地?」
「对……不好意思,麻烦事都丢给你们。」
「没关系啦,毕竟我们也算前辈啊,而且具体的转运工作有参谋少校他们帮忙。辛你才是,上校跟蕾娜的护卫工作要加油喔。」
赛欧轻轻挥着手走向转搭的列车,在他的背后,人员已经开始进行「破坏神」货柜的装卸与转运工作。今天之内要处理好部队的一半,剩下的一半则在下一趟转运时处理完毕。多达数千的机动打击群全机甲与车辆,将会前往联合王国的最前线,列维奇要塞基地。而且为了骗过警戒管制型〈Rabe〉的监视,会趁着部队轮休换班时进入基地。
辛目送他们离开,然后回头望向背后的罗格沃洛德市区。
如同在列车内听到的,位于龙骸山脉山麓的这个地方都市下着小雪,相当寒冷。据说罗格沃洛德市是目前联合王国一般民众居住的最南端地区,市区由于进行灯火管制而昏暗无光,无言地述说着能源供给吃紧的现况。市郊地区有座巨大圆顶方形建物剪影在星光下朦胧浮现,大概是这气候严寒的北方王国特有的区域暖气用核电厂。
背后传来踩踏月台薄薄积雪的「沙」一声。
「……诺赞。」
眼睛一看,是个配戴车队徽章的少年。他是蕾娜乘坐的「华纳女神」的管制官之一――与辛在特军校同梯的埃尔文・马塞尔。 | 「你没有退役啊。」
「横竖都不能再驾驶『破坏之杖』了啦。这条腿在大规模攻势中废了。」
马塞尔低头看看军服下光听脚步声似乎不影响走路的右脚,不屑地说。他用同一种语气,又接着说是复杂性骨折……大概是在折断的骨头刺破皮肉时,把神经也一并扯断了。即使不影响日常生活,在仅仅○・一秒都攸关生死的机甲操纵上,腿伤后遗症造成的些微反应迟钝也会致命。
「是说,谁跟你退役啊。一般特军军官不像你们八六,不当兵可就没饭吃了。」
「我看编队后的第一七七师团机甲部队名簿上没有你的名字,也不记得国营广播的战死者名单有叫到你,所以才以为你退役了……没想到会在机动打击群车队的名簿上看到。」
「……想不到你还满关心别人的嘛,我还以为你都不会搭理其他人。」
马塞尔从在特军校认识辛以来,就很不擅长面对他那种淡漠的情感或关心。
即使面对有如地狱的战场,辛仍然一副超脱的样子……让马塞尔觉得仿佛内心的恐惧被他看透、讥笑。
「……关于妮娜的事。」
突然其来提到的名字,让辛眯起了眼睛。在大规模攻势爆发前,两人的同梯尤金捐躯了,妮娜就是他年幼的妹妹。
只是她寄来逼问辛为什么要杀她哥哥的谴责信已经被辛撕毁,不复存在了。
「我不该告诉她尤金是怎么死的……也不该在那种可能送命的作战前,让她寄那种信给你。尤金死了,我感到很遗憾。本来只要这样讲就够了,我却口无遮拦。我想把那家伙的死怪在别人身上,所以就拿你顶罪了……是我不好。」
马塞尔深深低头致歉。辛略为摇了摇头。 |
|
然后他问道:
「她还好吗?」
先是连双亲的长相都没见过,然后又失去最后仅剩的哥哥,尤金的妹妹现在怎么样了?
「喔……哎,她很好……共和国那件事,让白系种现在在国内的立场很艰难,不过她因为哥哥生前是军人,所以还好。听说她并没有被人欺负或是怎样,也没有一直为了尤金的事所苦。」
辛悄悄闭起了眼睛。只要她没有为那件事所苦,没有明知道哥哥再也不会回来,仍然苦苦等待的话……
「……那就好。」
马塞尔露出稍显意外的神情,然后淡淡一笑。
「……这样啊。」
马塞尔离去后,刚才一直静静旁观的芙蕾德利嘉走了过来。
「……这样好吗?那个人,就是……」
「我没放在心上……现在已经不介意了。」
由于她抬头半睁着眼时有点像在瞪人,所以辛耸了耸肩,补充一句。
继而辛低头看了看她的小脑袋瓜。
前往王都阿库斯・史泰利亚的人员有旅团长葛蕾蒂、作战指挥官蕾娜,以及阿涅塔等数名技术军官,再加上先任战队长辛、西汀与副长莱登、夏娜。
「现在问这个也晚了,不过你跟我们一起去王都没问题吗?」
真要说起来,就连她参加这次与外国军人协同进行的作战,都让辛有点疑虑。
纵然是在「军团」战争爆发前夕刚出生就进行加冕,现在长相不可能有人认识的前女皇帝,只要异能是来自继承的血统,辛不认为可以让她在国外抛头露面。
芙蕾德利嘉用鼻子哼了一声。受到运送货柜的机械运转声掩盖,距离不这么近是听不见声音的。她似乎看出辛是因为这里不用担心遭人窃听,才会提起此事。
「余就在这里,这就是最好的答案。 | 」
意思是,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齐亚德皇室早在两百年前就沦为大贵族们的傀儡了。真要说起来,自帝国的黎明期开始,王室就不得不与流入国内的外族通婚。皇帝的长相别说黎民百姓,就连下级贵族都没见过,王族的异能也在重复通婚之下渐渐淡化,荡然无存。恐怕就算是伊迪那洛克的『紫晶』也没想过……余就是奥古斯塔女帝吧。」
她又补充说,这是伊迪那洛克的异能者世世代代以来的绰号。她说那种血统异才辈出,例如能够独力开发出全新的人工智慧模型等等。
「再说,西方方面军有几名将军知道余尚在人世……否则汝诛杀了齐利亚,然后与那个米利杰谈话的语音纪录,不可能就那样在众将军面前播放出来。」
辛不禁皱起了眉头,因为他回想起自己被迫同席参与那些将官的任务报告,度过了一段拷问般的时间。
由于那段记忆辛既不想再去深究也不愿回顾,因此至今他都没想过,但经她这么一说,当时那份语音纪录直接播放出来的确很奇怪。虽说任务记录器只会记录处理终端的耳麦声音与来自外部的通讯声音,但与他一同待在驾驶舱内的芙蕾德利嘉的声音并不是完全录不到。
没错,那时候恩斯特还叫了芙蕾德利嘉的名字。
「因为知道,所以事到如今不用担心遭人背叛?」
「应该说……」
芙蕾德利嘉微微偏头,像为某事忧心,又像心怀忧惧。
「汝应该也隐约察觉到了吧……他是一头火龙,只将理想奉为圭臬,为了达成理想,不惜烧烬自身或世界――这世上没有一件事,能让他这头龙留恋或回心转意。」
「…………」
辛想起文件上的养父不时露出的,与平时的好脾气恰恰相反的表情。
想起他那种看似关怀他人却空洞无实的话语,以及只有表面工夫的,浅薄的笃实态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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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曾经听他说过的话语当中,那种没得商量的冷酷无情。
――要是为了这种理由杀死小孩子才能存活下去的话,人类还是早点灭亡才好。
「假若有人想拥戴余为领袖推翻联邦政权,在『军团』战争终结之日遥遥无期的现况下,利欲薰心地让联邦……甚而整个人世陷入险境的话……这么愚蠢的人类索性灭亡算了。他那人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政体转移为民主制,同时代表财富的转移与分散。
原本集中于王侯这种少数人口的金银财富,将会分散到群众中。这样虽然能提升大多数人的生活水准,然而挥金霍玉地打造的那些绚烂豪华的奢侈品,也会随着民主制的发达而逐渐式微。
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作为自古以来的强国,又是现代硕果仅存的君主专制国家,如今只有该国仍维持并继续生产着王公贵族的这类奢华享受。
作为这些的象征,王城令人目眩神迷的玉楼金阁,让蕾娜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一行人被领进的房间虽是供迎宾之用,但并非公用场地。然而室内却有着将阳光折射得光彩夺目,仿造垂落的黄花藤、爬藤蔷薇与蓝花西番莲的水晶吊灯,以及铺满磨得晶亮的黑玛瑙,光亮如镜的地板。大小家具全统一为镶嵌着孔雀石的黑檀木,水晶或砂金石的花瓶中插着在这北方大地想必极其珍贵的大朵玫瑰争奇斗艳。墙角暗处有只玻璃孔雀独自散发朦胧的翠绿光泽;如狩猎战果般挂在墙上装饰的蛋白石头骨,莫非是由真正的恐龙化石变化而成?
于白垩墙上描绘出银藤花纹的纸灰粉刷工艺,纤细且精密得让人目眩神摇,沉默无语地述说着耗费其上的庞大时间与劳力。
以及能够命人打造、搜集、维持至今,令人无从想象的――权力。
那种威慑之力。 | 米利杰家在共和国虽然也是拥有不小资产与历史的望族,但终究不过是在三百年前的革命中失去地位与征税权的前贵族,跟此处所见的豪奢享受,可说是名符其实地格局不同。
蕾娜不至于丢人现眼地将惊愕写在脸上,但还是有点坐立不安。
相较之下,她悄悄瞄了辛一眼,只见他跟平常毫无不同,显露出不感兴趣的冷静沉着。
辛背部稍微靠墙,似乎习惯性地双臂抱胸,若有所思地低垂着血红双眼。
四处张望一下,就看到担任护卫待命的莱登与西汀也是。莱登像只闲得发慌的野狼般吞下呵欠,西汀则是把玩着领带,好像嫌打得太紧,都没有特别受到震慑的样子。至于跟来的芙蕾德利嘉,更是简直当自己家似的,坐在猫脚沙发上放松。
在八六的价值观当中,重要的是养育他们长大的战场,以及日常生活的战斗。对于一般世人重视的权威或地位,他们似乎毫无敬畏之意或是受到震慑。
反正室内装潢或家具又不会咬人。
蕾娜很容易就能想象到这种回答,轻声笑了一下。假如问辛会不会被这些家具吓到,他八成会这样回应。
对他们而言,只有长年对峙的「军团」才是该害怕、畏惧的存在。
只有帮助他们战斗到底的本领与知识才有价值。
人类社会或是其中的规范,对他们而言大概都毫不重要。
尽管他难得地――应该说蕾娜是初次看到他穿起仪式典礼用的军礼服。
想起这些,让蕾娜紧绷的情绪稍稍得到了缓解。
在这场人员派遣中,只有旅团长葛蕾蒂可以谒见国王与王储,阿涅塔带着夏娜当护卫去技术院致意,而准备与第五王子会面的蕾娜他们,表面上的理由也只是基于军人立场让双方见个面。
即使如此,对方毕竟是王族,穿着必须得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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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娜不用说,辛他们也都穿起了联邦军的礼服,饰绪、袖章、臂章、武装带一个不少。平时连勋表都没配戴的几枚勋章,在西装外套的左胸前一字排开。
蕾娜偷偷做个深呼吸。好。
「我第一次看到大家穿军礼服呢。」
辛慢了半拍才回话,可能是因为他先用红瞳回看了一眼蕾娜。
「……我想也是,毕竟除非有什么典礼,否则也不会穿。」
回答的话语带有不爱理人的冷漠声调,让蕾娜心里松了口气。
因为这就是辛平常说话的口吻。
「典礼?」
自己回问的声音也还算自然,语气跟平常一样。很好。
「就是入伍典礼……或是颁奖典礼之类的。」
「噢。」
无论是哪国的军队,都会为了激励、安抚或提振士气,而表扬有功之人或是伤兵。
刚被分配过来的西汀姑且不论,在联邦军已从军两年的辛与莱登,徽章数量意外地多。年资应该还没长到能领服务奖章,所以大概都是资格章或勋章吧。感觉两人的「军团」总击毁数好像都高出别人一等,或许是击毁奖章之类的。
「真希望我也在场……如果向大总统阁下问问看,会有照片或影像纪录可以看吗?」
说到辛文件上的监护人――联邦临时大总统恩斯特・齐玛曼先生,感觉就像是会积极留下这类纪录的人。
结果辛一听皱起了眉头,显得非常不乐意。
「请不要这样,没什么好看的。」
听他这种口气,一定是留下了一些东西可看。
蕾娜决定回国后问问看。虽然不太可能直接拜托恩斯特,不过找葛蕾蒂商量或许会有办法。
总之久违的闲聊过程还算顺利,让蕾娜暗自松了口气。太好了,辛好像没有讨厌自己。 | 接着蕾娜问起一件让她在意已久的事:
「那个……从刚才到现在……好像有某件事让你分心?」
应该说自从进入联合王国领土以来,就一直是这样。
在抵达罗格沃洛德市铁路总站时、驶往王都的列车中、于王城的一个角落,还有让人带他们前往备妥的宿舍时,辛有好几次忽然将视线转往截然不同的方向。被带来这个房间之后也是,辛一直在为某事分心,就像猎犬听见人类耳朵听不见的声音。
「喔……」
辛讲到一半,闭口不语了半晌。
他的沉默就像有所困惑,好像他自己也不敢确定。
「……因为附近有『军团』的声音。正确数量不明,但有一定的数量。」
「什……!」
蕾娜一瞬间差点叫出声来,急忙要自己克制点。
蕾娜侧眼瞧见在墙角待命的金发翠眼的翠水种侍卫纳闷地看向她,压低声音说:
「你之前怎么都没说?联合王国也知道上尉的这种异能,好歹警告大家预防袭击――……」
她的语气不免变得有点尖锐。
毫无防备地受到「军团」的突袭,以及事先料到而做好准备迎击敌人,两种情况下的伤亡人数完全不能相提并论。无论是哪个国家,都还没研发出像辛的异能这般准确,探测范围又广大的搜敌技术。
辛仍然是一副不敢确定的困惑神情。
「因为太近了。听声音这么近,很明显是在王都之中。距离最近的声音甚至就在这座王城里,就算考虑到潜入的可能性也说不通。」
这里好歹也是一国首都,从联合王国最前线到王都阿库斯・史泰利亚之间,有着相当长的距离与相应的防备措施。就算让敌人入侵了,哪怕是一架自走地雷也别想抵达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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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是误闯的阻电扰乱型〈Eintagsfliege〉,数量又太多了点,所以我想应该是俘虏来作为研究之用的,至少我认为不会立刻发生战斗。」
「――大致上猜对了。就如你所说的没有危险性,可以忽略无妨。」
一道陌生的声音说了。
那声音柔美悦耳,属于一种悄悄溜进意识深处,惯于演讲的男高音。其中尚余一丝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高亢嗓音。
一位身穿联合王国紫黑立领军服的少年,从侍卫打开的门走进来。
他有着二十岁以下青少年特有的纤瘦躯体。剪短了联合王国王侯习惯留长的头发,露出北方民族独有的雪白透亮肌肤,以及眼角上翘的猛虎般双眸。兼具纤细与冷酷,略偏中性的面庞充满贵族色彩。
然而面对他那俊美的身姿,蕾娜不知为何,却联想到细长的黑蛇。
那种有着带来夜晚气息的濡湿鳞片,以及雷火般美丽眼眸的生物。
无法理解人类情感的……冷血动物。
那人眯起如宝石般冰冷的帝王紫眸,冷然地微笑了。
「久等了,诸位。我叫维克特・伊迪那洛克,从今天起就是你们的同袍了……首先,容我欢迎各位莅临我们的独角兽之城。」
王子殿下毫无顾忌地把军靴鞋跟在玛瑙地板上踩得喀喀作响,发出本身就堪称优雅的衣物摩擦声,走向他们几人。一阵淡淡飘香随之传来,那似乎是用以薰衣的南方乳香。
蕾娜一时忘了行礼,不禁直盯着对方瞧。他有着秀丽的相貌五官,然而合身的军装却呈现出恰好相反的威严与肃穆。
「真的是王子殿下――御驾亲征呢。」
王子殿下夸张地扬起了一边眉毛。
「你应该知道我国的弱点才对吧……联合王国是『军团』的起源『玛丽安娜模型』的开发者。 | 就算『军团』战争能够平息,之后各国仍然可能对我国投以不友善的目光。」
「…………」
「玛丽安娜模型」的开发与「军团」战争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
但很可能真的会像他说的一样。人们总是喜欢追究灾祸的原因,就算提出的理论只是牵强附会,只要能把自己遭受到的不合理怪在别人身上就好。
「虽然比起推翻『军团』的开发者帝国而成立的联邦,已经算不错了就是……就算有人向我追究责任,我也无意认错或做出回应,但总得表现出一点免于让人追究的诚意。况且比起连自家国民都保护不好的政府,平民百姓对伸出援手的外国总是比较信服。」
王子殿下说完,悠然自得地耸耸肩……也许是因为军旅生活过得久了,他从刚才到现在,举止都不太像个王族。
「所以说我这王族就得亲自南征北伐了……联邦应该也是吧,第八六机动打击群是以援救他国为任务,全以少年少女组成的精锐部队。同样一件事让一群大老粗来做既不美丽也没话题性,但是换成具有悲剧背景的无辜少年兵来做就另当别论了。」
「……!」
意想不到的一番话让蕾娜忘了呼吸。
蕾娜亲眼看过部分联邦国民对八六们表现出夹杂着优越感的怜悯,也知道有这件事。
然而王子殿下竟然说就连联邦政府都是以被人可怜为前提,为了博取外国的同情,而利用他们当作外交工具――……?
人类不管到哪里,都不会有所改变。
忽然间,一道冰冷的声音与歪扭的笑脸重回脑海,她急忙将它赶跑。
没有这种事,人类不是全都这么阴险歹毒。可能只是因为现在处于战时,人们被逼得走投无路,所以才会尽是暴露出丑陋的一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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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人类,所谓的世界,其实――……
「殿下……可是,这……」
「噢。」王子殿下露出社交性的微笑。
「叫我维克就好,敬称跟繁文缛节都免了,这在军中只是浪费时间。我也会用姓氏称呼你们,如果这样会冒犯到你们再告诉我吧。」
在联合王国,只有关系极其亲密之人才能以小名相称。
更何况对方还是王族,可见得这算是相当大的礼遇了,然而就这次的状况来说恐怕不是为了表示亲密,而是如他所说的重视效率。毕竟他虽然准许大家叫他的小名,自己却见外地用姓氏称呼他们。
蕾娜正要以自我介绍当作回应,王子殿下却举起单手阻止了她。
「我说过繁文缛节免了,芙拉蒂蕾娜・米利杰上校。你们的资料我已经请联邦提供过,事前也都浏览了,你们不用特地报上名号。」
顺便一提,关于他则是正好相反,联合王国未提供任何相关资料,至少蕾娜没有收到。
「……好吧,虽然以相互交流来说算是有失礼数,请你体谅我们已经连这点多余心力都没有了。毕竟……」
为了要蕾娜看清楚,维克眼睛望向能够俯视王都街景的大窗外面,扬起嘴角露出了冷笑。
「就如你所见,我们联合王国陷入了水深火热的状况。」
没错,就如她所看到的。
窗外天空笼罩着又厚又低的银色云层,明明时值晚春却飘着片片雪花,降在一切色彩上将其涂白。
到了这个时期,联邦已不再有气温陡降的日子,若是在共和国,还会稀稀落落绽放几朵心急的夏季玫瑰。就算是北方大国,应该不至于还处在大雪纷飞的严冬时节。
蕾娜抬头一看,在她的视线前方,云层不时闪现几点银片,反弹着地表的光线。
就像无数的细小金属片造成的光线漫射。 | 又像千千万万枚蝶翼的振翅。
「阻电扰乱型――……」
「没错。纵然是受到白缌女神所爱的我国,也不至于到了这个季节,还被幽禁在她的薄纱之中。」
维克用联合王国形容冬天与降雪的代名词作答,此时脸上已无笑意。
那冷漠透彻的眼神,让人联想起北方大地冻结灵魂的冬天。
「在那片金属云――阻电扰乱型的超重层展开下,联合王国正在急速寒冷化。包括王都在内,国土南侧的大约一半已经在那东西的翅膀下了。」
阻电扰乱型是能够对包括可见光在内的所有电磁波做出散射与干扰,令其发生折射的电磁干扰机。它们在第八十六区展开时会形成减弱阳光的银色薄云,而在铺展得更密实的联邦西部战线,最前线的天空经常笼罩着一片沉重的银色。
然而像这样厚重而广范围地展开,足以遮蔽掉大量太阳光造成晚春异常降雪,却是前所未见的状况――……
「这状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你们称为『牧羊犬』的量产型智能化『军团』主力化之后就开始了。换言之,就是今年早春。」
果然――是这样。
「再这样下去,南侧的产粮地区可能就要闹饥荒了……我国原本就欠缺太阳的恩惠,能源的主要来源为地热、火力与核能,但如果把发电厂全数挪用于生产粮食,就要换国防开天窗了……继续这样被敌军着着进逼,明年春天我国恐怕就不复存在了。」
随着维克轻轻一个挥手,室内的半空中展开了全像式3D影像,是联合王国国土的简略版立体地图。辛看出对方接下来要解说现况,走了过来。蕾娜一面用眼角余光看着他,一面回答:
「如果敌军重施故技,姑且不论幅员广大的联邦,其他国家都会撑不住。 |
|
」
「是啊,所以我们必须趁现阶段敌军还在拿联合王国当试验场时,摧毁它们的企图。所幸联邦与联合王国的目的地是一样的……你们追寻的『无情女王』就在『军团』梯团深处的阻电扰乱型增产据点――龙牙大山的内部。」
维克将影像切换到联合王国的战场龙骸山脉――毗邻共和国的旧国境附近地带。稳稳矗立于龙骸山脉最深处的龙牙大山的威仪,以3D模型的形式得到重现,生产据点似乎位于它的内部。影像显示出推算的敌军总数以及与目前最近战线的直线距离。跟前线直线相距七十多公里。
「也就是说,本次协同作战的目标,是挥军深入并压制龙牙大山,并随之掳获『无情女王』吗?」
「正是如此。『鲜血女王〈Bloody Regina〉』,我要请你们射落月亮。」
蕾娜定睛注视着一如龙牙大山之名,宛如獠牙朝天伸出的典型岩石角峰,开口说道:
「殿下。」
「叫我维克就好,米利杰。」
「失礼了,维克。关于作战,容我确认一下你的直属部队的战力――听说联合王国采用自律式的无人兵器作为国防军力。」
又听说这就是国力不如联邦的联合王国得以保家卫国的理由。
维克有些讥讽地笑了。
「是半自律式才对。都有『军团』这个例子摆在眼前了,我不会愚蠢到将完全自律式的无人兵器投入战线。真要说起来,就连我们联合王国也还没重现与『军团』同等的自律性。」
「意思是……就连你也无法重现?」
「不是,我只是没那个打算跟时间。」
只要我认真进行的话应该可以。王子殿下大言不惭地说。
他那态度就好像只是在讲一份有点难度的食谱,但事情却关系到他的王国疆土与国民的性命,而且是不计其数。 | 他讲得若无其事,一句话「没那个打算」就弃之不顾。蕾娜觉得仿佛见识到了一点在高喊平等的共和国中难得一见的高贵血统〈Blue blood〉的冷酷无情。
那种不带温度的蓝血〈Blue blood〉。
「你们所说的无人机,称为『阿尔科诺斯特』,是半自律式,专为集团战设计的机甲……虽然以全军的比例来说,大约与有人乘坐的『神驹』各占一半,不过我个人的直属部队几乎全机都是『阿尔科诺斯特』。包括我的座机在内,只有指挥所直卫是由『神驹』担任。」
「半自律……意思就是,由人类――指挥管制官〈Handler〉进行远端操控对吧?操控是采用无线方式吗?是如何突破阻电扰乱型的电磁干扰的呢?」
「『阿尔科诺斯特』是以你们称作知觉同步的技术,与指挥管制官相连。」
蕾娜狐疑地皱起了眉头。
知觉同步是经由全体人类共有的集体无意识,主要让听觉进行同步,以超越物理性距离与障碍的通讯手段。
这虽然是一种划时代的先进技术,但由于必须经由人类的集体无意识,因此无法与人类以外――当然,也不能与不具意识的机械进行通讯。
理应如此才对。
「是怎么办到的……」
「嗯,我现在就让你看看――蕾尔赫,你在吗?」
对于这不算大声的呼唤,从厚重门扉的后方传来回应:
「当然,下官就在您身边。」
「我介绍你们认识,进来吧。」
「是。」
门打开了。
在以对话距离来说略嫌远了点的位置,一个人影行动机敏地下跪。
「初次拜会各位,下官乃是维克特殿下的剑与盾――近卫骑士蕾尔赫。 |
|
」
有如小鸟啾鸣般,高亢清澈的娇柔嗓音说了。
「共和国的『鲜血女王』阁下,以及联邦的『死神』阁下、『狼人』阁下、『独眼公主』阁下,久仰各位的大名。特别是死神阁下,还望您不吝指导下官几招战斗技巧。」
重复一遍,是以有如小鸟啾鸣般的娇柔嗓音说的。
「还有那边那位可爱的小公主,欢迎来到我等白雪之国。想玩雪或是其他任何游戏,下官都愿意相伴,还请随时吩咐。」
恕一再重申,是娇柔的嗓音在说话。
「……抱歉,麻烦等我一下。」
维克轻轻举个手,离开原位。
他迈着大步走到那位人士面前,对着下跪的她的头顶喝道:
「蕾尔赫!我不是说过,叫你趁这个机会改改你的讲话方式吗!」
将金发绑成辫子紧紧绾起,拥有一双翠绿大眼睛的翠水种少女猛地抬起了头来。
她的年纪与维克……也就是说与蕾娜跟辛相仿,身穿胭脂色布料搭配饰绳的古风军服,腰际佩带着仪式性质的军刀。
整体而言小巧可爱的相貌五官,耿直地竖起细眉反驳了:
「这……殿下何出此言!此乃出自下官的一片赤胆忠心,纵使是殿下的要求,恕下官难以从命!」
「哪有人像你这样,把主子不爱听的讲话方式说成赤胆忠心啊!你这七岁小孩是笨蛋吗!」
「常言道良药苦口,同样地忠言也是逆耳的,殿下!因此下官才会含悲忍泪,刻意以严厉的态度面对殿下!而殿下却对下官有所误会,真是遗憾……!」
维克抱住了头。 | 「啊啊啊啊真是够了我讲一句你回十句……!是谁把这家伙的言语规范调整成这样……!」
「……恕下官直言,殿下,下官的调整全是由殿下亲手……」
「我知道啦,我只是想抱怨一下!当作没听到就是了!」
「是,下官失礼了……」
少女沮丧而拘谨地回话。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实在逗趣,蕾娜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但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听到「尸王」这个外号,还以为是多可怕的人物。不过他跟这位随从的感情似乎不错,与她斗嘴的模样,怎么看都只是个年纪与蕾娜相仿的普通少年。
插图p073
「……该怎么说呢,外人的评价与实际情形,果然是有出入的呢。」
蕾娜小声地说,只让身旁的辛听到。
但没有反应。
抬头一看,只见辛用有些僵硬的表情,凝然注视着门前的那一对主仆。
正确来说,是只注视著名唤蕾尔赫的胭脂色军服少女。
「……上尉?你怎……」
辛打断蕾娜的话,开口道:
「……殿下。」
维克像是拿人取乐般眯起眼睛。
眯起他那仿佛坏心眼的老虎,又仿佛只是佯装坏心眼,其实毫无感情,如蛇一般的帝王紫瞳眸。
「我再说一遍,叫我维克就好,诺赞。」
「那么,维克……那『东西』是什么?」
「上尉……!」
蕾娜听出「东西」指的是蕾尔赫,责怪了他一句。
至于维克,则是冷冷地嗤笑。
「哦,看来死神不是浪得虚名啊……蕾尔赫。」
「是。」
「让他们看看。 |
|
」
「是。」
蕾尔赫动作敏捷地站起来,然后就像骑士摘下头盔般……
把自己的头拆掉,往上举起。
蕾娜一时不禁后退两步,但以这情况来说,想必没人会怪她。
「什……!」
芙蕾德利嘉睁圆了大眼睛当场冻住,莱登与西汀也挺直了靠墙的背脊。就连遇事总是保持冷静态度的辛,都严峻地眯起一眼。
只有维克一人显得泰然自若。
「让我为各位介绍,她是人造妖精『西琳』一号机,是我们联合王国的技术精粹暨护国大要。」
随着他手轻轻一挥,不知安装在房间哪里的感应器产生反应,在他细瘦身躯的旁边展开了全像式影像。这大概就是「阿尔科诺斯特」了。3D图像上的机甲比「破坏神」更纤巧,甚至让人怀疑究竟有无配备装甲。胴体部位有着小小一个,内部只能勉强乘坐一人的驾驶舱。
「也就是半自律战斗机械『阿尔科诺斯特』的――控制用核心单元。」
因为八六不是人类,所以让他们驾驶的机体不是有人机而是无人机。
就跟共和国「破坏神」的――出发点一模一样。
蕾尔赫的头部与胴体之间,以让人联想到血管或神经的管线相连。
「她是……人类吗?」
维克哑然失笑了,表情像是在苦笑。
「都看到她这模样了还这样问?『鲜血女王』……刚才诺赞是怎么说的?你以为……为什么只有他能当场看出差异?」
蕾娜心头一惊,倒抽一口气。
辛能听见「军团」的声音――正确来说,是能够从灭亡之国遗留的机械亡灵身上,听出受困其中的战死者之声。
眼前这个呈现少女模样的存在,想必不是「军团」。「军团」不会采取人类的外形。 | 因为太过类似人类的兵器是受到禁止的,做不出来。
既然这样,那么她――……
就好像要阻止蕾娜讲出答案似的,辛开口说了:
「是用了死者的脑部……不是直接使用就是复制,以作为中央处理系统吗?」
血红眼瞳带着连蕾娜都是初次看到的严峻,定睛注视着维克。
辛能够听见受到「军团」束缚的战友们的悲叹,又为了诛杀同样受困的亲哥哥而战斗多年。眼前的少女以及联合王国制造出这种存在的行为,对他来说或许属于一种罪无可赦的亵渎。
侵犯生者与死者的界线……
捉住本该在死亡安息之中永眠的死者,当成战斗工具再次关进战场之中,是一种――……
换作一般人面对这种眼神早已吓得无法动弹,然而维克无动于衷。
「答对了,第八十六区的死神。她的――她们的中央处理系统,是以人类的脑组织复制重现而成。」
凑巧。又或者是故意加以模仿。
这跟获得智能化的「军团」――「牧羊人」并无二致。
「请等一下,假如说原本是人类的话,那么……」
蕾娜的声音变得僵硬而尖锐,连她自己都听得出来。
联合王国是整片大陆唯一由君主专政的国家。
全体国民都是王公贵族的资产。
「作为原型的人类――是从哪里来的,又是出于何种理由……」
维克像拿人取乐般偏了偏头。
「你以为是骄横的专制君主,就会把人民抓来肢解的吗?很遗憾,伊迪那洛克王室没昏庸到那种程度。无意义的暴政最后只会换来断头台〈小圣吉约丹〉的亲吻,这点道理我们有学过……原料只采志愿形式,而且要等战死之后才取出脑部,严密而论是在死前的最后一刻就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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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志愿捐献脑部给『西琳』的军人,会在检伤分类〈Triage〉判定为存活无望〈Black Tag〉时送去对脑组织进行扫描。我们不会因为是志愿者就把还有救的生命送进扫描机,也不会强迫军人志愿。」
在战场这种危险地带,相较于需要治疗的伤患,医师人数总是不足。在这种场合下,为了有效率地拯救更多人的性命,所做的措施就是检伤分类。借由这种伤员的分诊程序,医师会将性命无恙或是可稍后救护的伤患延后处理,从需要紧急治疗的人先处理起。
其中「存活无望」指的是那些已经无法救活的伤患。因为加上的标签是黑色,而有这样的称呼,也就是已经回天乏术,尽管一息尚存但已准备迎接死亡的人员总称。
「经过数据化的脑组织会以人造细胞进行重现,删除记忆并灌输模拟人格后收纳进『西琳』的头颅。换句话说,她们虽是以战死者为原型,但并不是战死者本人。没想到这样还是听得见,真令我意外。」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虽说同样是利用战死者的脑部,但「军团」是兵器,不具备伦理或正义,所以还能理解。
但维克是人类……应该是人类才对。
「为什么?这还用说吗?相较于怎么打都打不完的『军团』,人类是有限的,重新生产也有其限度。如果不能减少死亡人数,不就只能拿死者回收利用吗?猎杀野狼当用狼犬,猎杀吸血鬼当用吸血鬼〈Vjedogonia〉。」
猎杀亡灵〈军团〉当用亡灵〈西琳〉。
简直是令人发毛的错乱,也是亵渎。
维克好像对蕾娜感觉到的战栗丝毫不觉,独自嗤笑。宛如毒蛇,宛如不懂什么感情,不具人心的恶兽。
「尸王」。
不具情感,因此也就不解人伦的――冷血的死者之王。 | 「这……这种东西,能称为无人机吗……!」
「真是直言不讳。不过你必须习惯,不然我就伤脑筋了。我先讲清楚,联合王国提供给机动打击群的兵力就是『西琳』与『阿尔科诺斯特』,因为这就是我的直辖部队。」
说完,北方大国的王子悠然自得地笑了。无论是深感战栗的蕾娜或以严峻眼光凝视他的辛,看在他眼里都像小石子。
「直到我们驱逐『军团』,或是那些家伙驱逐人类前……我与她们,就请各位多关照喽。」
毕竟是在大陆西北部独揽大权的强国,王城一隅分配给他们当作宿舍的离宫起居室,自然是舒适、奢华而美观。
西汀躺在与第八十六区强制收容所或前线基地粗糙床铺都不可相提并论,说是里面塞了羽毛的床铺上,觉得自己还真是跑到了好远的地方来。她并不会因为待不惯而坐立难安,但有点觉得如果待太久可能会变迟钝,身心都是。
布里希嘉曼战队的副长夏娜两只手掌压过带有花朵跟香草芬芳的床单,爬到仰躺着的她身上。
「呐,西汀。」
西汀也没看她,有气无力地答道:
「嗯――」
「没关系吗?」
「喔……」
问句少了主语,不过两人交情已久,不用明说也能懂。
那件事造成的打击大概是真的太大了。自从白天会见过王子殿下,蕾娜一直闷闷不乐,整个人陷在宿舍客厅的沙发里不动。辛担心她,现在应该正陪在她身边。
「没办法啊,是女王陛下选择要他的。」
「可是……」
西汀用左右异色的双眸,仰望正好位于头顶上方的窗户。
「如果死神弟弟是个更不像话的家伙,我是会考虑一下。不过像他那样的话,还可以啦。 |
|
」
不过只是勉勉强强尚可接受,绝不表示西汀接受他了就是。
「……就算到了现在,我们都不知道这一切什么时候会结束,就跟以往一样。既然如此……当然会希望她把握机会,跟想要的人在一起啊。」-
「――虽然天寒地冻,不过……还真繁荣呀!无法想象这会是战时的都城。」
联合王国王都阿库斯・史泰利亚是个历史与联合王国同样悠久的古都。
重复着繁荣发展与战乱频仍而复杂交错的街道,掺杂着少说长达几百年岁月,样式五花八门的建筑物,形成了独特的景观。墙面倾向以明亮色彩粉刷得鲜艳夺目,也许是来自于一年当中有半年深陷风雪的北国风土民情。
这天阻电扰乱型的薄云依然遮住了阳光,带来细雪纷飞的气候,不过在大街上还是有大量行人往来,也有热闹的商店与摊贩群集的市场。
蕾娜在共和国军服外披起了联邦的黑色大衣,瞠目环顾这种生气勃勃的群众喧嚣。同样穿着大衣的阿涅塔、葛蕾蒂与芙蕾德利嘉,还有担任随扈跟来的莱登也都好奇地东张西望。
今早用完早餐后,瘦成了皮包骨的技术院长官对他们说:「若有时间的话,不妨参观一下我们的王都,各位女士应该会想买买东西吧。」这话一半是好意,一半恐怕是基于外交的一环,目的是向十多年以来首度来访的外国校官级军人不落痕迹地夸示母国的从容与繁荣――以及足以维持这一切的强盛军力。
西汀与夏娜回绝了,辛则是不知道为了什么事被维克叫去,留在王宫里。西汀她们后来受到几名近卫兵的邀请,参观军事博物馆去了。
「不愧是……北方大国罗亚・葛雷基亚的千年王都呢……」
「我正想出来透透气,所以很感谢长官的贴心提议。总觉得他们那项技术,要当成一般的技术看待,心里还是会有点抵抗感。 | 」
「虽然知觉同步方面双方都有收获,算是件好事……唉,即使听他们说都是志愿的,也会做好安全措施,但看到那么多人体实验的纪录,还是有点……不,是相当那个……」
葛蕾蒂与阿涅塔交换一个含糊的苦笑,谈论的是「西琳」与她们的相关技术。听到那件事让葛蕾蒂大感头痛,觉得实在不太可能拿到联邦运用。
构成壮丽街景的建物当中,有几栋是兵营、武器库跟王都防卫师团本部等军事设施,来往的行人也大多身穿联合王国紫黑军服。跟联邦一样,军人在这个国家似乎会受到某种程度的尊敬,阳金种的年轻女性军人跟青紫眼色的宵堇种壮年男性打了声招呼后擦身而过。
阿涅塔环顾四周说:
「我记得紫系种是臣民,属地的外族则是隶民对吧?不过说是隶民,大家好像都是正常过生活耶。」
纯正的紫系种血统――臣民的子女虽与隶民子女属于不同种族,却理所当然地在一起玩球。色彩各异的两人在咖啡厅坐同一桌喝咖啡聊天,在市场一隅可以看到摆摊的天青种老奶奶跟一位淡藤种女士,为了一大瓶蜂蜜的价格争吵不休,最后好像总算在价钱上取得共识,热情地握手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笑眯眯地告别,还能听到双方说着「我下次再来」、「请多光顾」这种心满意足的对话。
整体来说隶民主要属于劳动者阶级,臣民则多属于中产阶级,服装或随身物品的品质或格调也就有所差异,不过隶民看样子并未被当成奴隶或不可接触者――例如八六这样的劣等种。
随行担任向导与口译的王宫卫兵笑了笑……联合王国的官方语言跟联邦或共和国只有方言程度的差异,不过原本属于不同文化圈,出身于被征服地区的隶民当中,也有些人讲着完全不同的语言。
「这是因为臣民是从军之人,隶民则是负责生产之人。说穿了差别就在于尽的是征兵义务,还是纳税义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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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近来由于战争局势的关系,王室成员正在奖励隶民的志愿从军。」
「例如那边那个人就是。」他指着一名卫兵说道。一位二十来岁的绯钢种青年配戴着簇新的少尉阶级章,内敛但骄傲地面露微笑。也就是说,这个国家似乎也开放人民接受高等教育,至少家境不错的人有这种机会。
看来就如同维克所说,联合王国虽为君主专制国,但并未施行暴政。也没有超乎必要的阶级差别,造成国民之间反目成仇,埋下叛乱或内乱的火种。
不像共和国把铁幕的建设工作、资金的提供与兵役等义务全都塞给八六,最后还替他们盖上劣等种的烙印。
「……米利杰?你怎么了吗?」
「没什么。」
蕾娜摇摇头含混带过,然后微微偏了偏头。
「话说回来……维克找辛不知道有什么事呢?」
难怪他会特别提醒要穿上大衣过来,通往地下的这座阶梯实在冷得刺骨。
「这里就是从王国最北边的雪祸连峰一路绵延至王国地下,修建于冰窟深处的陵庙。此处的冰层永不融化,所以即使在夏天一样寒冷……一旦哪个佣人的小孩误闯这里,那可会是一大骚动呢。」
本身就有如苍白薄冰的寒冰石阶梯,描绘着和缓的螺旋曲线向地下深处伸展。一路可见月光螺的镶嵌装饰反弹着光芒,散发水润的七色彩光。
联邦军制式的战壕大衣〈Trench Coat〉是为了因应位于大陆北方的联邦寒风刺骨的雪地堑壕战而设计的,具有高度防水与防寒性能。然而这种每次呼吸都会刺痛肺腑的寒气,仍让辛不禁皱眉。
在前头带路的维克,呼气也同样泛白。
「……在过去的太古时代,贵种就等同于王侯,君王被当成肉身神,是身怀异能的存在。焰红种的精神感应、夜黑种的武力、白银种的威严。 | 这些异能大多跟血统一起随着岁月淡化消逝,不过在自古以来的王室或贵族依旧保有权力与血统的地区,还残留着部分的异能。齐亚德帝国如此,我们联合王国亦然。其中紫瑛种的异能是智慧过人,说成白话,大概就是容易诞生出特异天才的血统吧。」
回荡的跫音只有一道,辛不会发出脚步声,而这里除了他以外,就只有维克一个人。
身为指挥官的他有事应该只会找蕾娜,但辛却一个人被叫来这里。只叫了一般来说连一枚棋子的认知都得不到,不过是一介处理终端的辛。
不明白他有何意图。
再加上辛见过「西琳」之后心中就怀有强烈的厌恶感,使得询问的声调变得非常冷淡。真要说起来,辛本来就不觉得有必要对权势或威望之类的事物付出敬意。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嗯?你不也是焰红种的异能者吗?包括你那身为迈卡血亲的母亲在内,我听说你跟其他八六一样,在迫害下失去了家人……我以为你多少会有点兴趣,是我误会了吗?」
「我没兴趣。」
「哦?」
维克转过头来,带着某种纳闷的神情抬头看着辛,但最后还是转回前方,耸了耸肩。
「也罢,即使你不感兴趣,很不巧,我要谈的事情需要这段开场白。你可能会嫌无聊,但就稍微听我讲讲吧。」
维克走下漫长阶梯的最后一个台阶。喀――……军靴的跫音与回音,消融于冰冷的石造空间之中。
走过年代久远的通道后,显得相当突兀的最新式金属门对维克身上的某种东西做过认证,自动开启。跟阶梯完全不能相比的冰冻空气无声地流出,但维克毫不介意,走入门内。
「――我们王室身为紫瑛种最后的异能血统,决心执守同样逐渐失落的,遍及一切领域的睿智。」
光线照进无明的黑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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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光芒照亮了那个空间,使它散发出灿烂的光彩。
那是个放眼望去一片透明湛蓝,仅以寒冰构成的巨大圆顶厅堂。
由于冰层实在太厚,完全看不到后方该有的岩壁。只有无限透明,深不见底的幽邃碧蓝。
宛如异教礼拜堂的圆顶天花板上垂落着无数冰柱,从厅堂往深处的另一条冰封走道延伸而去。就连这种地方都施加了精致到令人傻眼的孔雀羽毛花纹,几个重点部位镶嵌着孔雀石或紫水晶,在冰墙表面熠熠生辉。
然而辛的双眼最先注意到的,不是那些自然与人工造型的斗巧争奇。
沿着圆顶建筑的冰墙,以及深处走道的两侧,如同水晶簇般一字排开的物体,是数也数不清的冰封――
灵柩。
灵柩形如鸟蛋,附有白银与玻璃的精密雕饰。每具棺材当中,都封入了一名身穿紫黑军服或礼服的人影,大多是成年人的体格,但其中也有一些孩童或婴儿。还能零散看到几具灵柩当中仅有疑似部分遗体的布包,甚而只有遗物。内部填满了高透明度的冰块,使得以雷射雕刻描绘出独角兽徽章的玻璃表面结了一层薄霜。
在这一切的中心,维克回过头来,让雪白的长袍衣摆微微翻飞。
「作为其象征,我们保存了遗骸。伊迪那洛克的全体直系血亲,都被保存在这冰封陵庙当中,不过始祖那几人好像已经成了干尸就是……回到正题。」
维克伸出一手,指出正好位于他背后的灵柩。隔壁还是一具空柩。他指出一位女性在那当中柔和地阖眼,仿佛浮于水面般张开双臂的灵柩。
「这位是玛丽安娜・伊迪那洛克――我的母亲。」
密封于冰柩中的女性遗体,相貌与站在她面前的维克十分神似。
若不是有年龄与性别带来的差异,甚至可以说长得一模一样。 | 年纪大约在二十岁后半到三十,身穿联合王国王族在正式场合穿着的紫色华丽礼服,额上配戴着镶有精美切割宝石的银制头冠。
看到这里,辛觉得有点奇怪。
玛丽安娜王妃的遗骸,配戴着华丽耀眼的银制头冠。
在这里的所有死者当中,只有她戴着头冠。就连不懂珠宝配饰的辛,都觉得那个位置不太对劲。再怎么说,应该也不会把头冠戴在眼睛的正上方。
而在那璀璨银光之下,有一条红线笔直横越白皙的额头。
不同于生者,死者的伤口不会愈合――切开的伤疤永远不会消失。
维克冷冷地嗤笑了。
「你发现了啊……没错,母后的遗体没有脑子,被我在十三年前摘除了。」
这番话辛不可能听不懂。
那是在「军团」开发问世的两年前,而且……
玛丽安娜。
「玛丽安娜模型……是吧。」
「没错,就是全人类灾祸『军团』的原型,作为一切开端的人工智慧。材料来自――我的母后。」
正确来说,是她的脑部。
难怪。辛抱着一丝苦涩心情做如此想。
难怪「军团」会天马行空地想到吸收死者的脑组织,作为中央处理系统的替代品。而且还一如它们所料地正确发挥功效。
假如归根结柢,它们本来就是以人类脑部为原型,是在尝试重现人类脑部的话……
但是。
「……为什么?」
简短的问句,其实含有种种的疑问。
你怎么会想到去开发那种东西?
不惜损毁母亲的遗体,侵犯生死的界线。
虽说已是遗体,但不惜拿母亲――当成实验对象。
维克恬淡地耸了耸肩。 |
|
「因为我很想见到她。」
与据说跟辛同年的年龄,以及俊秀的外貌恰恰相反,他的声调与口吻就像个小孩子。
「母后生下我之后,很快就辞世了……死因是难产,出血量过多。生产本来就会伴随这种危险性,而且父王做过调查,已经确定没有任何犯罪的可能性。只是……」
讲到这里,维克仰视了背后灵柩中的母亲。
仰视那说不定从未抚摸过他的白皙玉手。
「我连母后的声音都没听过。」
脱口而出的低喃,饥渴地追求着某种从未得到过的事物――因而听起来格外落寞。
「纵然是伊迪那洛克的异能者,也不可能记得刚出生没多久的事。父王、扎法尔哥哥与奶妈们都会将他们记得的母后的事情尽量讲给我听,但我内心的空白无法用这种方式填满。」
「…………」
「――不过,既然如此……」
这时他的薄唇,忽然间咧起嘴角,露出凄绝而凶恶的笑脸。
维克沉浸在追忆之中,帝王紫双眸炯炯有光地笑着。宛如魔物,宛如恶鬼。
不知为何,辛很明白十三年前那个从如今模样已经无法想象的年幼维克,必定也露出了相同的笑脸。
那种凶恶到天真无邪的笑脸。
「我心想,不知道的事物、失去的事物,让它复苏就是了……因为母后的遗体――脑部连同她的记忆与人格,都被保存在这里……!」
妄执。
在他身上不具备该有的限制。切开一个人的遗体,将其记忆与人格密封在机械容器里,扭曲生死的道理……在他那帝王紫瞳当中,没有半点对于触犯此种禁忌所感到的罪恶感或恐惧。
也没有善恶的区别。
只将自己的欲望视为无上准则。
那种――冷血。 | 辛有种从来不曾感觉到的,近似寒意的反胃与战栗。他看不见自己的脸,但知道必定是一副严峻的表情。
眼前的存在不是人。
是不把人伦或道理放在眼里,只为了一己私欲而行动的――纯洁无垢的天生怪物。
辛压抑着情绪问了:
「……然后呢?」
维克毫无留恋地耸了耸肩。
「嗯,失败了。」
生者与死者之间无法有交集。
纵然天资聪颖如维克,也无法颠覆这项真理。
「母后的脑部白白丧失,我因为毁损王妃的遗骸而失去了王位继承权。虽然我本来就不想继承王位所以并不在乎,不过……关于母后,我那时还没有死心。」
他以为是自己年纪太小,所以才会失败。
以为是知识不足,理论有破绽――弄错了某个部分才会失败。
那时候的维克,对世界还抱持着这种观点。
以为只要正确地实行正确的做法,就能得到正确的结果。
以为世界应该是如此精致而准确地运作的,天真无邪地如此相信。
以为事情一定会顺利进展。
「于是我将所有资料上传到公用网路。」
当时他万万没想到,那样做可能会撼动各国的军事平衡。
虽说只是么子,但维克毕竟是当时一大强国的王子。无论名字还是仅仅五岁的年龄都广为人知。文章连个像样的论文体裁都没有,再加上死者复生这种天马行空的目的,那时几乎所有研究者都以为是年幼王子殿下的恶作剧,看也没看一眼。
「所以――你就因此认识了瑟琳・比尔肯鲍姆少校……」
「没错,有几个国家的好事者找我谈这件事,她就是其中一人。 |
|
」
有些人不为作者的年龄与稚幼文章所惑,发现到这种全新人工智慧模型的有用之处,其中一人就是当年在帝立军事研究所参与自律兵器研究的瑟琳。
「我当时就知道瑟琳在研究什么,也知道她是基于何种想法在研究自律兵器――『军团』。但是……」
直到那种东西对自己刀枪相向,对帝国以外的所有国家露出獠牙。
他才终于明白,那是他为了实现心愿而采取的行动所造成的后果――
「但听说帝国向各国宣战时,瑟琳已经过世了……虽说只是间接,不过正是我夺走了你的祖国与家人。你恨我吗?」
维克轻轻张开双臂。从衣服的晃动方式可以看出他没佩枪,连个护卫也没带,毫无防备。
这大概算是他的一点诚意吧。因为维克找辛出来时,并没有叫他不准带枪。
辛在第八十六区总是随身佩枪,到现在仍然留有这个习惯。他一面将意识放在那份熟悉的重量上,一面答道:
「――不。」
辛从来没有把共和国当成祖国。
家人以及他们还在时的情景,几乎都已经不记得了。
如果说是维克夺走的,或许正是如此吧。
即使如此,那一切对辛而言……早已连失去的事物都称不上。
那些事物就像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因此辛没有理由怨恨他。
也没有能憎恨他的深厚感情。
「我不认为有被夺走了什么……就算有,也跟你没关系。」
「……听你这副完全不在乎的口气,好像你本来就不需要那些事物似的。你明明曾经拥有过,原本跟我并不一样。」
维克苦笑着摇了摇头。紫瞳刹那间闪过一丝艳羡与嫉妒,但眨眼间就压抑了下去。
「好了,我这番对你而言似乎无关紧要的忏悔就到此为止。 | 接下来才是重点,共和国第八十六区的无头死神。」
这时维克露出的表情,该如何形容才好呢?
既像恳求,又像恐惧。期望得到断罪,又祈求一线希望。同等地企盼着肯定的答案与否定的话语,同时却又深感畏惧,尽管如此仍然非问不可――就是这种神情。
「母后……是否还留在这里――……?」
在祈求生母死后安宁的同时――却仍然渴望能见到生母。
辛产生一种奇妙的空虚感。找我出来,原来就为了这个啊。他的异能可以听见死后遗留的亡灵悲叹,只要有这份能力,就能知道母亲是否还留在这里。尸体遭到切开的母亲,是否还能获得死后的安宁?或者是如果再试一次,是否能让母亲重回人世?只要一听……就能得到答案。
辛漠然地想,有必要这么执着吗?辛不记得母亲的长相,也不会因为想不起来而感到惋惜。
然而维克却对连声音都没听过,也没接触过的母亲……
有着如此深沉的执着。
目睹这一切的辛,摇了摇头。
表示否定。
「没有。」
哥哥、凯耶还有众多八六的战死者之所以留在战场上,是因为他们的脑组织被「军团」吸收作为中央处理系统。是因为他们死后本来能够安息,却受到囚禁而被迫滞留。
并不是有所遗憾或执着,更不是出于什么情爱。
用感情无法颠覆真理。
这个世界对死者、生者或是任何人,都没有温柔到――能凭着那些感情就留在人世。
一心想着诛灭与芙蕾德利嘉为敌之人的齐利亚,在电磁加速炮型遭到击毁时一起消逝了。
哥哥也是――一直等辛等到最后的哥哥,在失去重战车型〈Dinosauria〉这个凭依体之后也不见了。
已经不在了。 |
|
找不到了。
「令堂的遗体就只是遗体,听不见声音……令堂已经不在那里了。」
「那么,蕾尔赫呢?」
第二个问题来得唐突,让辛眉头一皱――蕾尔赫?
「『西琳』们呢?你不是听见了她的『声音』吗?蕾尔赫――她们还在那具躯壳里吧?她们在那里面――是否期望着能回到该有的死亡?」
「…………是啊。」
对他而言,她们应该只是无人机的零件,为什么连她们的事也要关心?辛感到无法理解的同时,点了点头。因为他能听见她的声音。
尽管既非尖叫亦非痛苦呻吟,只是平静的叹息罢了,然而其实未曾谋面的少女之声……那些众多陌生士兵的声音……
「都说想回去……一直在哭泣。」
维克淡淡地,露出了一丝苦笑。
像是自嘲的笑容。
「……这样啊。」
辛看他一眼,开口了。虽然辛对眼前的这个人还是一样,既不能理解也无法感同身受……
「我也可以问个问题吗?」
维克眨了眨眼,显得颇为意外。
「……可以,只要是我能回答的问题。」
「你连令堂的声音都没听过,为何会这么想见到她?」
辛已经知道维克不会忌讳于解剖遗体。
但是,那毕竟是一个人的遗体,有着一名成年女性的重量。更何况头盖骨很硬,不太可能由年仅五岁的维克自己搬走并解剖――而维克为何宁可处理这么多麻烦问题,也想见到母亲?
想见到连声音都没听过――什么都不记得,只是有着母亲头衔的陌生人?
维克一时之间愣了愣。
「这……不是当然的吗?先不论使用的手段,孩子都是仰慕父母亲的。 | 越是见不到,思慕就越深……我倒想问你。」
讲到这里,维克眯起了一眼。
「你不会想见到他们吗?」
「死人是见不到的。」
这是辛的……身怀异能而能听见亡灵之声的他所知道的,不争的世界真理。
是听得见声音,但那是死前瞬间的临死惨叫。不能对话,也不能沟通……不管双方有多希望可以如此。
死者与生者之间,绝对无法产生交集。
「原来如此,所以你想都不愿想起就是了吧。」
辛尖锐地眯起一眼。又是这种话。
――你不是想不起来。
――而是不愿想起吧。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对于过世令堂的家世不感兴趣,遭人剥夺却毫无恨意。最重要的是,你脸上写着『不希望别人来碰,自己也不想碰』。就好像那里留下了不想碰、不想看,连想都不愿去想的伤痕。」
「…………」
说什么伤痕……
维克好像看透一切似的笑了。带着冷酷无情地拒绝他人,甚至反而显得慈悲为怀的冷漠。
「只要你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我一个外人是没道理插嘴……不过父母亲传给孩子的事物,讲得极端点也不过就是一个人生的例子。如果你觉得连这个都忘掉也没关系――的确,你的双亲与你是再也无缘相见了。」
第五卷 死神,你莫骄傲 第二章 天鹅堡垒
联合王国南方战线,列维奇观测基地。
这是个典型的易守难攻型要塞。
四方的断崖峭壁高低差最大可达三百公尺,最小也高达一百公尺。要塞具备南北纵长的菱形顶部,险峻地矗立于岩山之上。地区特有的纯白岩石表面如今覆盖着厚厚一层陡峭的冰雪斜坡,岩壁顶端环绕着强化水泥与装甲板的城墙。 |
|
自北方顶点更有将近一百公尺高度的岩山延伸出去,厚重坚固的岩盘天篷以此处为支柱,宛如展翅的天鹅般覆盖住顶部。
闸门与通往闸门的攀登路只修了一条,位于面对军团本部西北的斜边,而且坡度异样地陡,还得一路九弯十八拐地慢慢往上爬。闸门周遭无数枪座的吓人炮口,俯视着如野兽内脏般蜿蜒的攀登路。
「――这里原本是国境线上的一座堡垒,现在用来当成着弹观测阵地。」
覆盖顶端的天篷有许多地方破洞,如同腐朽的羽翼。维克率领着蕾娜等人,沿着薄暮雪天淡红色的日柱微光一路前行。这种教人惊异的造型,据说是在太古时代由冰河切割岩山而成。
蕾娜一边尾随其后前进,一边环顾要塞基地的地面区域。于执行龙牙大山入侵作战之际,这座要塞将成为机动打击群的据点。
如同维克说过此处原本是座堡垒,它具有古老城塞特有的结构,设置了以隔墙细微区隔的阶梯状内城。一行人逆时针前进,登上作为堡垒主楼的北边岩山。据说这座主楼具有观测塔的功能,是挖穿北边岩山内部建造而成,能够将要塞周遭的战场景观尽收眼底。
虽然从这里看不见,不过在平缓的下坡前方,北边是联合王国军炮兵阵地,南边是交战区域,东西两边则是联合王国军机甲部队的兵营。周围有着长达数公里的雪地平原,不过再往前会唐突地变成针叶树林,然后是遥远龙骸山脉的山脊线。那是成为联合王国最后护盾的北方山脉,以及如今沦为「军团」巢穴的南方山脉。
遮蔽微弱阳光的天篷,加上狭窄区隔内城的又厚又高的隔墙,使得地面区域昏暗而窄小到让人透不过气。辛环顾一圈后眯起眼睛,可能是在想象这里万一发生战斗时的情形。
「你说――着弹观测?」
「因为在这座要塞周遭,就属这附近地势最高。虽然跟过去的城塞一样,对于空袭毫无招架之力,所幸『军团』不会拿天空当战场。 | 这种古老的要塞视状况而定,还是派得上用场的。」
「军团」尽管保有对空战力,却没有航空战力。
飞行型「军团」不会搭载兵器,从观测到的事例来看,也不具有远程飞弹之类的武器。这些似乎也是它们的禁规〈防护装置〉之一。
所以,才会采用这种……避实击虚的手段?
仰望银色与铅灰色的天空,可以看到时节已是晚春的天空还是一样,下着纷纷细雪。
从观测塔中不知为何开在三楼的入口,沿着狭窄的螺旋状阶梯往下走,通过三层防爆活板门进入地下的居住区域后,高亢欢喜的女声迎接一行人到来。
「欢迎您回来,殿下。」
「嗯,我回来了,柳德米拉。」
跑上前来的高挑少女,有着一头异样鲜艳,如火燃烧的绯红头发。周围其他身穿胭脂色军服的少女也跟了过来。
联合王国的军服为紫黑色立领款式,胭脂色的古风军服是「西琳」专用。
换言之集合于此的少女,全都不是人类。
她们有着即使染发也无法重现的,玻璃般透明的苍蓝、翠绿或桃红色的头发。额上嵌入了据说深入人造脑部的知觉同步以及思考控制用仿神经结晶,散放出深不见底的紫罗兰色幽光。
蕾娜四处张望,眨了眨眼睛。
能够制造出这般与人类无异的一群少女,维克的能力的确堪称异能,本人的特异才华也让人惊叹,蕾娜虽然好奇这样的能力是否真的不需付出任何代价,但更令她在意的是……
「全都是……女性呢。」
「做一群臭男人出来,也只会伤眼而已嘛。」
看来维克也]意到蕾娜忍不住露出的白眼了。
「开玩笑的,至少一半是如此……刚开始将她们投入战场时,前线仍然以成年男性为主。 |
|
为了做出区别,才会采用少女的外形,不过如今战况已经紧迫到连女性及少女也得从军了。幸好当时为了保险起见,连发色也做了改变。」
真要说起来,不采用人类外形不就好了……?蕾娜一瞬间产生这个念头,随即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耻。
尽管是虚拟人格,但竟然只因为是机械,因为只是复制人脑组织,就觉得可以把这种存在当成零件处理。
更何况一定是有其必要性,才会特地做成管理或姿势控制上都比较麻烦的人型。
假如有一天,自己突然变成一只丑陋的大虫子……
到时候的精神状态,恐怕不只是混乱或绝望这么简单。六只脚、背上的翅膀、复眼的视野与名为触角的感觉器官。面对与人类截然不同的感觉,维持人性的大脑想必会无法承受,在转瞬间发狂崩溃。
……雷也是。
那个明明说过深爱着弟弟,但在化为「军团」与辛重逢时却想手刃弟弟的青年,说不定也是如此。
说不定也是被与人类差异太大的「军团」――重战车型的躯壳逼疯,受到杀戮机器的本能所侵蚀。本来一心期望能见到弟弟,最后却想杀了他……
蕾娜有点想拿这个问题请教一下维克,但不便在辛面前提起这种事。就算隐瞒个人姓名,聪明的他也一定听得出来……就算听不出来,蕾娜也不觉得可以当着他的面讲。
蕾娜偷瞄一眼辛时,他正好开口了:
「……只能从军服与头发的颜色,还有额头的神经结晶做分辨吗?」
「假如你是问战斗中的救护问题,基本上座机不同,就算在最糟的情况下,拉一下手就知道了。她们几乎全由机械组成,也像机械一样重。制造工厂有脑组织的主资料,战斗纪录也会定期备分,所以弃之不顾无妨……还有――」
维克傲慢地哼笑了一声。
「别小看她们了,死神。 | 她们是天生的战斗存在,怎么可能在战斗中输给人类?」
「――啊,辛,还有莱登跟芙蕾德利嘉也来啦。原来你们是今天过来啊,欢迎回来……这样说好像也怪怪的,总之好久不见了。」
赛欧在一字排开的长桌一角轻轻挥手,在他的对面,背对这边坐着的安琪与可蕾娜也转过头来。联邦军的铁灰军服与联合王国的紫黑军服,在列维奇要塞基地的第三餐厅杂处一室。
要塞基地的基地功能集中于岩山中的地下楼层,几座餐厅也都设置在地下楼层的居住区块。餐厅开阔明亮,天花板也很高,但一扇窗户也没有,为这个长方形的空间带来了压迫感。
整面天花板填满了莫名富有绘画才能的碧蓝天空,四面墙壁则绘有明显呈现出画师憧憬的向日葵花圃,让辛觉得跟监狱根本是同一套思维。
看到辛、莱登与芙蕾德嘉各自放下餐盘就座,可蕾娜偏了偏头。
「我听说葛蕾蒂上校跟……叫什么来着,阿涅塔?就是那个技术少校的女生会留在王都,那蕾娜呢?」
「去跟联合王国的指挥官和幕僚等等聚餐了。」
「因为她是指挥官嘛,听说会需要参加一些社交活动。」
「对耶……我想起来了,她刚来联邦时也是这样。」
安琪说着的同时,把放在桌子中央的几个小罐子一一打开,都是用来涂面包的果酱或蜂蜜之类。她耸耸肩说:「推荐莓果果酱。」
听说他们国力吃紧,看来的确如此。尽管不到第八十六区那么严重,但餐盘里的料理有一半以上是自动工厂的合成培养品,有点乏味。这下子要是连粮食生产都瘫痪……的确是撑不过今年冬天。
辛默默把淡然无味的酸奶油炖肉与马铃薯泥塞进肚子时,隐约听见了其他餐桌的说话声。
这座基地的兵力,除了第八六机动打击群之外大多是「西琳」,但并不代表没有人类。 |
|
「西琳」的指挥管制官自不待言,还有负责守卫基地的步兵、整备班人员、指挥所主要人员,以及操纵基地固定炮塔的炮术班。
一如联合王国只有紫系种须服兵役的法律规定,大多数军人都有着紫色眼睛。莱登看看他们,皱起了眉头。
「听说在王都,臣民与隶民只差在义务不同……但看来他们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啊。」
虽然无论军服或餐点都没有差别,但紫系种与其他色彩的民族并没有坐在同一桌。视野范围内隶民的阶级章都是从基层士兵到士官,就算同样是臣民,宵堇种与淡藤种之间似乎还是有着军阶差距与不和。
还有那些紫系种军人对待其他人的冷漠眼神与口吻。
岂止隶民,终于连外国人都来践踏我们的战场了,真是可悲,有什么颜面去见我们那些英勇的祖先?虽然指挥官好歹还是共和国或联邦的贵种……
赛欧兴趣缺缺地以手托颊,斜眼看着那些人说:
「这里不像共和国,是身份尊贵的民族在当兵呢……感觉好怪。」
「……?在联邦也是如此呀。联邦一样是以贵族为战士。现在亦然,军官阶级大多都是旧贵族。」
在古代,军役曾与参政权具有相同的意义。
只有参战者才有资格参政,将士的身份地位高于农民。在那个时代,从军不是义务,反倒属于一种特权。
「是这样没错,但我不是这个意思。该怎么说呢,在联邦还是有选择权的不是吗?而联合王国就跟共和国一样,是以与生俱来的色彩决定地位或职责,可是……两者的职责却正好相反,感觉好怪。」
「…………」
所以,无意间,辛产生了一种想法。
与生俱来的民族色彩〈颜色〉,决定一个人的职责――决定生而为人必须尽到的义务。 | 或许因为是这种国家,才会想到利用战死者打仗,容许专为战斗而生的机械人偶存在。
也就是说――因为臣民天生就是战士,所以他们的尸骸,也理当供战斗所用。
就在这时,一名十岁出头的桃红发色少女,走到联合王国军人的餐桌旁。她带着不适合稚嫩容貌的扑克脸,报告了一些事情。看似指挥管制官的青年对她笑了笑,但她连一个微笑都没回,转身就走……「西琳」不需进食。听说为了不浪费能源匣,在作战与训练以外的时间,原则上都会收纳在专用机库内。
「……你听说『西琳』的事了没?」
「大致听说了。对了,不可以叫她们『那个』喔,指挥管制官会不高兴,很麻烦的,所以最好]意一下。他们把『西琳』当成女朋友或是妹妹之类的,疼爱得要命。」
「这个国家的军人明明是指挥管制官,竟然这么宝贝那些无人机。」
可蕾娜不屑地说,好像由衷感到恶心……但也不是不能体会她的心情。
在君主专政的――不奉行自由平等理念的联合王国,指挥管制官把机械少女们当成人类一样对待。
而在标榜自由平等的共和国,却把八六当成无人机看待,而且连像样的指挥管制都不做。
这种讽刺意味,恐怕只有他们八六才懂。
就连蕾娜都不会懂。
人类把人当成物品或家畜看待,却把物品或家畜当成人一般珍惜。
她不会懂那种――讽刺至极的,人类这种存在的冷酷无情。
上前应门的维克,一看到蕾娜就变得垂头丧气。
「就快到熄灯时间了……这么晚还来造访男人的房间,只身前来不会太缺乏戒心了吗,米利杰?正是这种时候才该带诺赞来啊。」
「因为这件事,我不想让外人……特别是诺赞上尉听到……我想请你屏退旁人,维克。 |
|
」
选在辛已经回房休息的这个时间,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维克没理她,眼睛转向背后的室内空间。看来他在阅读或写字时会戴眼镜。维克一边摘下造型简约的眼镜一边说了:
「蕾尔赫,谁都可以,去找诺赞以外的……我想想,依达应该就行了,你去把她叫来。还有,就是你,在蕾尔赫回来之前,你站在那里不要让门关上。」
「是!」「遵命,殿下。」
「维克……!」
维克再度无视于蕾娜的抗议,正好经过的士兵用背部撑着门扉站好,蕾尔赫动作机敏地走到走廊远处去了。
过了很久之后,西汀一副匆匆忙忙冲过澡的模样,被蕾尔赫带了过来。
维克看看她,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抱歉,打扰了你的好事……我是很想这样讲,但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西汀好歹也是面对着王子殿下,却一副懒得解释的样子把脸别到一边,抓了抓头。
「想怎么运用自由时间都没差吧。所以……呃,看来是不用问了。」
「嗯,麻烦你暂时当一下米利杰的护卫犬。虽然你也是女性,但起码比我能打吧。」
「真亏你有脸说耶,王子殿下。拳打脚踢的斗殴也就算了,你那手上的茧是怎么来的?」
「狩猎是王公贵族的嗜好嘛。」
「哎哟,好可怕喔。我还是乖乖躲在角落好了,以免被你当成猎物。」
西汀打趣地举双手投降。在人家请她坐下后,她就像放松心情的猎犬一样,一屁股坐到少说可坐五人的沙发上。
蕾娜则是有礼地坐下,维克也隔着矮桌在她的对面位置就座。
蕾尔赫暂时走进里间,然后端出白瓷茶杯,放上螺钿工艺桌面的桌子。 | 维克这才终于开口:
「所以呢?你说不想让诺赞听到,那应该是跟他有关吧?……只是,为什么是找我谈?我对他可不怎么了解喔。」
「不,我想……在我认识的人当中,恐怕就属维克最懂这件事了。」
相关资料在共和国早已佚失,在联邦则是藏在名为军事机密的深沟高垒后方。
「是关于异能。」
维克的表情蓦然消失了。
「诺赞上尉能听见『军团』声音的异能,以及罗森菲尔特助理官能看见相识者现在与过去的异能。这些能力在军事上虽然很有用处……但是对于身怀异能的当事人,会不会造成危害呢?」
对于伊迪那洛克的异能者维克也是。
若是如此的话,或许也不该问他,但是……
「喔……你说这件事啊。的确,不具异能的人可能会这么想吧。」
维克一副兴趣索然的样子,翘起了一双长腿。
「原则来说不会。所谓的异能是在上古时期,贵种正如其名贵为王族的时代,为了指导黎民百姓而需要的能力。这种能力对异能者而言如同五感,是理所当然存在的感觉与机能。具有视力的生物,会因为眼睛能视物就弄坏身体吗?一样的道理,异能者不用付出什么重大代价。」
「即使是像诺赞上尉那样,与生俱来的异能产生变质时也是吗?」
「他是这样吗?不过,说的也是。我也在觉得以迈卡血亲的异能而言,他显现的方式有点不寻常。」
蕾娜以视线询问后,「我说的是他母亲那边的家族。」维克补充说明。军方提供的辛的人事档案里,似乎有提到这点。
「他那种例子的确不多……只是呢,既然说他有时会睡得比较久,应该表示他会在无意识之中,自行调整负荷与休息的平衡吧。我是觉得如果他有表示身体不适的话再来担心就好,现在想这个似乎无济于事。 |
|
」
「这……你说的或许没错,可是……」
维克稍稍偏了偏头。
那种目光,就像一条大蛇兴味盎然地观察陌生的小生物。
不带温度,不带感情。
「那我问你,假如我告诉你会有影响,你打算怎么办?」
意想不到的问题让蕾娜眨了眨眼。
「咦?」
「真要说起来,你既然要问这个问题,为何没带诺赞过来?如果你担心会有负面影响,不是更应该让他在场才对吗?」
「…………是的,但是……」
八六面对无可避免的死亡,仍然以视死如归为他们的存在证明〈Identity〉。而辛――也是以战斗到底为傲的八六之一。
「因为诺赞上尉……就算身体会受影响,一定还是不会离开战场。」
维克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你的意思是……被战争逼得精神失常的可怜八六无法做出正确判断,所以要由你这个正常的普通人帮他们做判断吗?」
蕾娜大吃一惊,抬起头来。
大概是她回看自己的表情与脸色太糟了,维克吊起嘴角轻声一笑。
蕾娜看着他那暗自炯炯发光的紫瞳,觉得他并不是真的在笑。
「你还挺傲慢的嘛,简直跟白缌女神一样。」
他指的是让联合王国一年当中有半年天昏地暗的冰雪女神。
是那丝毫不顾人类的心情,美丽却冷峭、傲慢的――……
「的确,你就像是纯白无瑕的初雪,但这就表示你有权利断定其他颜色是肮脏的吗?虽说诺赞……还有那边那只护卫犬也是,八六们确实是欠缺了某些部分。」
蕾娜反射性地看向西汀,她显得丝毫不感兴趣,正在啜饮红茶。
不知为何,蕾娜知道她是真的毫不在意。 | 明明有人当着她的面说他们有所缺陷。
「这……是这样没错。可是……」
忽然间。
一种感情涌上心头,让蕾娜握紧了放在腿上的手。她觉得好像胸口深处被紧紧揪住般,眼前一片昏花。堵塞的感情疙瘩令她仿佛无法呼吸。
她总算明白了。
明白自己为何忍不住问维克这种问题。
「因为诺赞上尉……辛他……如果放着不管,一定会对自己过度苛刻……」
这一直让蕾娜感到害怕。
「『牧羊犬』投入战场后,他有好几天都起不了床,可是他却说很快就会习惯。的确,军医也已经准他回到岗位了。可是,万一又发生什么事,增加他的负担……」
亡灵的声音,事实上真的只有辛能听见。
自己无法分担辛的痛苦。
假如又发生什么事增加辛的负担,说不定这次蕾娜会不慎忽略,放任他磨耗自己的心力。
这让她……既害怕,又不安。
希望在那之前,自己能帮上点什么忙。
「――即使如此……」
维克的声音很平静。
「你一个人担心着他,也无济于事吧。如果觉得在意,应该先跟本人谈谈。假如谈过之后觉得放心不下……下次你再带他过来。哎,我会尽量提供协助的。」
「……好的。」
然后维克靠在沙发的椅背上,偏了偏头。
「话说回来,你总是在担心别人,但你该担心的其实是自己吧?好比说你那国旗画的是一套,其实只偏爱白色一种颜色的祖国。」
蕾娜一时语塞,闭口不言了。
「……你果然知情啊。」
「当然。 |
|
你以为我在接受你入国时,费了多大的劲安抚士兵们啊?……共和国虽与『军团』开发毫无瓜葛,但目前最受人厌恶、轻蔑的就是共和国。现在共和国不管在哪个国家都被视为屠杀同胞的恶魔国度,你无论在何处战斗都得背负这个臭名。就连机动打击群这个洗刷臭名的好机会,共和国都只派遣区区几名军官,祖国这种怠惰的恶名就压在你肩上……你才是没那闲工夫担心别人吧。」
「…………」
「关于同步装置也是,我已经将亨丽埃塔・潘洛斯提供的资料过目一遍了,利用八六进行的人体实验结果也是……施加太多负荷,会对使用者的脑部与精神造成影响。你如果明白这一点,不会觉得跟一整个旅团规模的人员进行同步太勉强自己了吗?」
「说是旅团规模,但我只有跟战队长同步而已。」
「光是战队长就有多少人了?为了运用只懂战队规模――小部队战斗的他们,机动打击群不是采用了以战队为基本单位,与一般做法有极大不同的编队吗?在联合王国,我们可不会跟那么多人同步进行作战行动喔。我看就算在联邦也没有吧,更别说共和国了。」
「先讲清楚,我是例外。」他说,一双帝王紫色的眼显得冷漠无情。那是横亘千年的漫长历史,绵延至今的异能者系谱。是随手为之的发明就能彻底改变世界的,伊迪那洛克血统的紫瞳。
「知觉同步是在无异能者身上重现异能的技术。以刚才的例子来说,就像硬是让人能看见紫外线一样。谁也不知道这会造成何种负面影响。」
「这……可是,我是指挥官,所以这些……」
为了与八六们一同奋战到底,这些都必须承受。
「我已经有所觉悟了。」
维克大叹了一口气。
「对别人慈爱得有如圣女,而且还边做边怕是自己多管闲事,对自己却是这种态度?真是无药可救……蕾尔赫。 | 」
「是……殿下虽然这么讲,其实自己也很善良……」
「住口,小心我拔了你的脑袋,七岁小孩。」
蕾尔赫一边轻声偷笑一边退下,从看似寝室的里间拿了某种东西回来。
维克把东西扔给蕾娜,要她接住。蕾娜一时没接好,手忙脚乱地把东西抛来抛去,看不下去的西汀从旁伸出手来,看都没看就一把抓住。
「这是思考支援装置『蝉翼〈цикада〉』,是为了『西琳』指挥管制官开发的装置,可以减轻知觉同步造成的负担。」
「蝉翼」。
与名称给人的印象不同,它是个颈炼状的装置,内含浅浅紫藤色的纤细银线描绘出精致的蕾丝花纹。中心有颗银线缠绕的淡紫色仿神经结晶,仔细一看,会发现银线是自神经结晶中延伸出来,如同细细织成的丝线。
「很遗憾,联合王国军没有制式采用这种装置,不过安全性已经做过确认,未经采用的理由,也只是因为士兵们不喜欢使用罢了。」
不喜欢使用?
「……维克也有在用吗?」
「没有喔。」
隔了一段奇怪的空档。
「呃……这是用来减轻知觉同步负担的装置,对吧?」
「是没错,但我不能用。指挥管制官那些家伙更不能用。」
「为什么?」
维克一本正经地说:
「男人戴这种东西有什么意义?」
「喔……」
不懂什么意思。
维克暂时从蕾娜手中拿回「蝉翼」,(戴着刚才摘下的眼镜)连上挪到身边的情报终端后输入了一些讯息,然后摘下眼镜,把装置丢还给蕾娜。
「初始化完成了,你到那边的休息室戴戴看吧,我会按照计测值帮你做调整……放心,我没在自己的房间里装监视器。 |
|
」
「喔……呃,谢谢你。」
「只要戴在脖子上,就会自动启动了……喔,还有――」
蕾娜在关上休息室的房门之前回过头来,维克突然把脸别开说:
「它的配戴方式……该怎么说呢,就是有点特殊。总之……你加油吧。」
包括蕾娜进去的休息室在内,这整座地下基地都是以隔音建材建造而成。但是没过多久……
『咦……噫,呀啊啊啊啊啊啊!』
蕾娜的尖叫声甚至略为高过它的隔音效果,在司令官室的寂静中微微回荡。
西汀一边当作没听见,一边啜饮人家重新泡好的红茶。来到联邦之后,人家告诉过她这样很没礼貌,但她改都不想改。
她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只转动眼睛看了看装置的原主。
虽然蕾娜进入休息室之后,维克将装置的设计理念解释给西汀听过……
「……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问一下,那东西没有危险性吧?」
由于维克面对着休息室反方向的墙壁紧紧捂住耳朵,因此西汀把这句话写在桌角的便条纸上拿给他看。
「没有,动物实验跟运用实验都做了够多次。之所以没有制式采用,就如同我说过的,是因为士兵们反应不佳。」
「好吧……听起来像是这样。」
西汀也是,光用听的都不喜欢。
看到维克在对话中仍然捂着耳朵,蕾尔赫狐疑地偏头。
「话说回来,殿下,您为何要摆出这种姿势?」
「你连这都不懂吗?听好了,我还不想死。」
「喔。」
「这件事要是让那个无头死神知道,我的脑袋也会搬家。」
「什么!」
蕾尔赫睁大了她那绿宝石般的眼眸。 | 「也就是说,死神阁下是爱慕着鲜血女王阁下了!这可真是意外……」
维克与西汀同时用力拍了她那金色脑袋一下。
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甩了甩手。
毕竟蕾尔赫的头盖骨是以金属制成,手还满痛的。
「我说你啊……脑袋里面是不是生锈了啊,白痴吗?」
「哪里不好讲,不要偏偏选在这种地方大声说出来啊。是说你到现在才发现吗?你这七岁小孩。」
「真……真是惭愧……」
所幸蕾娜正忙着哇哇大叫,似乎没听见这段对话。
在基地的居住区,处理终端们分配到的一个角落。
四人一间的房间,由于地下空间受限而很窄小。辛正在双层床的上铺看书,忽然好像听到一阵遥远的声音,抬起头来。
也不像是那些「军团」的沉默之声,而是在远处的某个地方――
「……刚才是不是有人惨叫?」
总觉得有点像是蕾娜的声音。
被辛一问,莱登从下铺抬起头来,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
「……没有啊?」
过了一会儿,涨红了脸,军服有点凌乱的蕾娜从房间出来。要不是维克是王子殿下,她可能已经一巴掌掴过去了。
维克似乎也猜到了她的心情,但他始终保持着微笑对蕾娜说话,而且看起来既假惺惺又莫名开朗。
「很高兴能帮上你的忙,女王陛下。」
「…………!」
哇啊,幸好辛现在不在这里!蕾娜瞪视王子殿下的凶恶眼光,让西汀忍不住做如此想。
蕾娜把「蝉翼」丢到维克伸出的手里,愤愤地转过身去。
「失陪了,维克。」
「嗯,晚安。 |
|
」
蕾娜又羞又气地顾不得矜持,发出重重的脚步声走着,但等到怒气平息下来后,换成让她想挖个洞躲起来的后悔与厌恶涌上心头。
――你的意思是,可怜的八六无法做出正确判断吗?
自己又搞砸了。
「……西汀,我……」
蕾娜头也不回地直接问道。跟在她背后的西汀,似乎扬起了一边眉毛。
「真的……很傲慢吗?」
西汀兴趣缺缺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你现在才知道?」
面对肩膀一抖的蕾娜,西汀没特别顾虑她的心情,继续说下去。就好像只是在道出真实的心声。
「我是照我的方式活着。王子殿下跟辛应该也是吧。你也一样,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这样的话,会起冲突也是很合理啦。」
「……可是……」
无论是起冲突,还是与你们形同陌路,我都……-
在列维奇要塞基地的第八机库。
机动打击群与联合王国的兵员,在这座建造于地下最下层的要塞基地最大机库中整齐列队。待机状态的成群「破坏神」深陷于猫道的阴影之下。
「――好了,我想联邦的诸位将士大多是初次见到我。我是联合王国南方方面军的维克特・伊迪那洛克。军阶太复杂了,不用记没关系,反正再过不久就会有所更替。我不会直接指挥你们,不过呢,把我当作一名长官就是了。」
一瞬间有种难以言喻的气氛飘过八六们之间,大概是类似「谁啊?」之类的疑问吧。有几人的目光看看沉默地站在投影作战图旁的蕾娜,又看看站在前方的维克。
这种或许称得上有失敬意的眼光,让联合王国军的副长板着脸孔眯起一眼,但维克从容不迫,看了蕾娜一眼之后还对她耸耸肩。 | 这位少年不愧是北方大国的王室成员之一,又曾经担任过南方方面军的司令官。面对数千人以上的兵员,连一丝畏缩都没表现出来。
顺便一提,维克是「西琳」与指挥管制官的统括部队长,在指挥体系上算是作战指挥官蕾娜的下属,同时在这座基地当中则是基地司令官,拥有最高指挥权。
「本作战为第八六机动打击群与南方方面军第一机甲军团的协同作战。作战目标位于本基地往南七十公里的『军团』支配区域,亦即完全压制龙骸山脉的龙牙大山之中的『军团』据点。」
在军团战区的简略地图上,与配置的联合王国部队对峙的「军团」部队当中,一个代表生产据点的图示呈现显眼的红色。这是在经过确认的「军团」据点当中,位于最深处位置的大规模据点,也是在形成联合王国、联邦与共和国的天险国境线,如今沦为「军团」支配区域的龙骸山脉南部,推测可能为反联合王国战线的司令部之一。
「主攻由机动打击群负责,第一军团负责支援其挺进行动――具体来说,第一军团以声东击西的方式袭击『军团』前线据点,借此引诱并困住『军团』前线部队暨预备部队。机动打击群趁此空隙深入敌营,入侵龙牙大山据点,加以压制。」
配合他的说明,联合王国军的机甲部队图标往斜方向移动。它一面刻意绕过正面的部队,一面各自攻打不同的前线据点。趁着「军团」为了防卫而调动前线部队与后方预备部队所产生的空隙,从要塞基地通往龙牙大山生产据点的进军路径显示在地图上,闪烁光芒。
只是,最重要的生产据点内部地图却并未显示出来。
这个据点是该地成为「军团」支配区域后,由「军团」建设的生产设施,人类这边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地图。虽然派出过几次斥候,但据说只勉强查出据点建造在龙牙大山内部而已。
「此外,关于该据点的指挥官机――识别名称『无情女王』,以俘虏为优先。 |
|
对方是初期生产序号的……这样讲大概也看不出来吧,总之是『白色』的斥候型……尽管纯属推测,不过该机体可能有意从『军团』提供某些情报给人类,而那可能是间接终结这场战争的极重要情报,因此必须以俘虏为优先。多少有点损坏无妨,但必须确保中央处理系统完好无缺……到目前为止,有疑问吗?」
『所以,换句话说又~~是趁着把「军团」引开时的破绽冲进去,设法解决掉敌人,再顺便把敌方的蚁后抓回来的作战是吧――……真的有够乱来耶,哪个国家都一样。』
不同于在第八十六区占大多数的迎击作战,进攻作战需要充分做好准备。
在进行龙牙大山攻略作战时,为了骗过攻击地区的守兵,必须在作战前进行旨在佯攻的武力侦察。途中听到赛欧的怨言,让辛目光往上一看。在积雪的针叶树森林当中,先锋战队正以小队楔队的队形,于密集的树林缝隙之间行军。这句话还不至于是讲给整个战队听,而是只跟辛、莱登、可蕾娜与安琪同步下的发言。
以连绵山脉为主战场的联合王国战线,由联合王国军与「军团」各自占据山岭高处,以夹在中间的狭窄谷地或低地为交战区域〈Contest area〉,陷入争战不休的状态。这个战区也不例外,他们先锋战队踏入与三天后攻略作战路线完全不同的方向,也才刚刚下完平缓的斜坡,现在正在攀登稍陡的斜面。周围三个战队与几公里外的侦察用「阿尔科诺斯特」的光点〈Blip〉映照在雷达萤幕上,而在更广范围的作战图上,则有着联合王国机甲部队的成群「神驹」在附近地区展开进攻。
于树木间前进的每一架「破坏神」都将主炮换装成轻量的非回旋炮塔,脚部则装有可穿透积雪刺进结冰地的钢铁制长冰爪。钢铁抓进于漫长冬季中持续积雪,而在自身重量下冻结出的坚硬冰层,发出尖锐的破碎声。 | 插图p123
蕾娜透过同步问道:
『诺赞上尉……高机动型的位置,今天是否一样停留在龙牙大山据点没动?』
「似乎是这样。」
辛将意识转向如绷紧弓弦般贯通吸收声音的寂静雪地,自战地彼方传来的无生命机械尖叫,如此答道。
辛在前往基地赴任后,很快就知道前次作战中遇到但未能消灭的新型「军团」出现在这联合王国的战场上,也得知它就在压制目标――龙牙大山的「军团」据点里的某处。
内藏「瑟琳」讯息的机体是高机动型,而可能正是瑟琳本人的「无情女王」则是龙牙大山据点的指挥官。两者会共处一地或许可说理所当然。
『看来最好还是当作高机动型正在负责防卫龙牙大山据点,会比较妥当呢……我想它可能会成为龙牙大山攻略作战中……最大的障碍。』
「关于应对方式,我想照计划进行就不会有问题了。」
『是的,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再研讨一下好了,等你们结束佯攻行动回来之后。』
「收到。」
至于另一边,莱登正在回答赛欧的话。
『意思就是说,每个国家的战况都是那些臭铁罐占上风,抢走了主导权啦。从距离、状况与战力差距来想,已经比上次的电磁加速炮型讨伐作战好多了。』
『而且因为完全没有据点内部的地图,所以斥候工作好像全都是由「阿尔科诺斯特」负责呢。还说今后类似的危险工作,全都交给她们去做就好……可是……』
安琪似乎耸了耸肩。
『偏偏她们外型就像是跟我们差不多年纪的女生,所以心情有点复杂呢。虽然已经看过她们只穿着野战服,一脸若无其事地在雪地里走动的模样就是了。 |
|
』
当辛他们在此处进行欺敌行动时,几架「西琳」正在担任斥候,侦察龙牙大山攻略作战当中机动打击群预定采取的进击路线。而且因为驾驶「阿尔科诺斯特」会被发现,所以仅由「西琳」前往。
辛的异能无法分辨「军团」与「西琳」。「西琳」躲过几次「军团」集团,混杂在散布于支配区域的它们之间,已经听不出所在位置了,不过……
……观测到电磁加速炮型的联合王国的无人机也是。
想到这里,辛眯起了眼睛。
――装载量〈Payload〉啊。这样说吧……请当作是一位娇柔少女能携带的那种程度。
在研讨反电磁加速炮型对策的会议上,据说联合王国的王储曾如此形容他们的无人机。这是在作战结束后,辛听恩斯特说的。当时他苦笑着说真不愧是王储殿下,连在军事会议上发言都如此风雅。
但并非如此。
那时的无人机恐怕也是「西琳」。不是譬喻,说装载量等同于一位少女的携带量,只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
她们体型比机甲小,因此比较容易钻探查的漏洞。但如果说能够携带的重量也与人类相差无几,那么只要扛起通讯器材与备用能源匣,就带不了武器。为了深入克罗伊茨贝克市这个位于支配区域深处的电磁加速炮型的巢窟,连同扰乱或突破用的机体算进去,想必投入了相当多的「西琳」――然后就这样用坏了所有机体吧。
无人死亡的人道作战……战死人数为零的人道战场。
「西琳」是死人,所以这样说或许不算错,但是――……
至今保持沉默的可蕾娜说了:
『应该说……总觉得有点……不舒服耶。』
明明是只限五人之间的同步,讲话语气却好像怕被「西琳」们听见似的。 | 『虽然这样好像在讲人家坏话,感觉很糟……但是说穿了不就像是尸体在动吗?我是说……我不太懂那是怎么回事,而且觉得好可怕。』
『嗯――』赛欧似乎偏了偏头。
『有这么需要在意吗?就跟「军团」……「黑羊」或是「牧羊人」差不多嘛。只不过是差在把人类脑部的复制品,放在长得像人类的容器里而已啊。』
『……这根本不是一句「只不过」就能算了的吧……』
『是吗……?』
赛欧停顿了半晌,好像在稍作思考。
『可是「西琳」其实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像人耶。她们不用呼吸,动作有不自然的时间差,表情就固定那几种,眼睛也没对焦。感觉就跟自走地雷差不多,只是外型多少比较像人类,又比较会说话罢了。』
这些辛完全没去]意的差异点,赛欧却理所当然似的一一列举出来。或许该说很像是以绘画为兴趣――习于观察人事物的赛欧会有的感想吧。
可蕾娜会觉得「西琳」她们很恶心,想必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可蕾娜是狙击手。而狙击并不是只要瞄准静止的目标开枪就好。无论是速度多快的战车炮弹,视距离而定,在命中目标之前总会有零点几秒到一秒程度的时间差。这点时间已足够让目标移动位置,不管是人类还是「军团」都一样。
为了命中目标,必须预测其移动方向或距离,为此需要能够看穿细微预备动作的观察眼力。可蕾娜想必是身怀这种本领,才会无意识地]意到人类与「西琳」之间的差异。
『而且实际上,听说她们只是外皮做成人型,内部其实跟机甲差不多。又听说因为勉强把构造塞进大小与形状如同人体的容器里,所以运转时间跟输出功率都受到不小的限制。 |
|
』
『据说她们除了眼睛与耳朵以外都没有感觉,肚子里也只有动力系统与冷却系统……不会吃饭,也不用睡觉……有点难想象那是什么心情呢。』
『连有没有所谓的心情都很难说喔――』
『赛――欧。』
『咦,干嘛?』
赛欧愣了愣,但没再开口。辛感觉莱登似乎在默默观察自己的反应。
但辛不懂他的意思。他眨了一下眼睛,过了半晌才会过意来。原来他指的是哥哥的事。
战死之后失去头颅,沦为「军团」的哥哥――雷。
辛漠然地想,其实大家用不着这么介意。那架重战车型的确是哥哥的亡灵没错,但就连辛也不知道哥哥的思维或意识是否维持原样保留了下来。来不及援救而被「军团」带走的众多战友也是。
所以,遭到复制并改造成机械的脑组织,被人视为无情的机械而非人类,也不会特别让他产生反感。
只是。
无意间,辛陷入沉思。
赛欧说的对,「西琳」跟「黑羊」、「牧羊人」或「牧羊犬」属于类似的存在。只不过是重现了死者的脑组织,连尸体都称不上的机械亡灵。
即使如此。
即使是死后被夺走的头颅,甚至只是它的复制品,对辛而言还是哥哥。
这样的话,同样以战死者脑组织为原料的蕾尔赫……那些「西琳」又是――……
换个话题,与先锋战队队长们进行的知觉同步,并不会随时与指挥体系不同的维克相连,但直属上官与其幕僚则另当别论。
「……莫非是以为余等没在听吗?那几个小子真是口无遮拦。」
芙蕾德利嘉一边听少年少女们闲聊,一边撇撇嘴。 | 这次的侦察行动,辛已经事先确认过周遭没有敌机部署,况且实际作战时不会走这条路,虽然他们似乎并未因此疏于戒备,但好像也有多余精神闲扯淡。
地点在列维奇要塞基地的地表区域。由于基地的指挥所尚未完成与「破坏神」的资讯链,因此是由「华纳女神」进行指挥。
蕾娜坐在车内的指挥官席,整个人垂头丧气。
「真是的……虽说指挥体系不同,但联合王国的人士还是随时有可能跟我们同步呀。」
「华纳女神」旁边除了为防万一出来守卫的「独眼巨人」等布里希嘉曼战队机之外,另有一架「神驹」伫立一旁。
它即使背着长型炮身的一二五毫米炮,仍然比战车型或「破坏之杖」个头要矮,有着粗短的十只脚,外观显得有些笨重。它以两挺重机枪与成排的榴弹发射器将自己武装得有如魔物城堡,冬毛野兽般的苍白装甲与散发暗沉白光的光学感应器,让人联想到童话故事中的毛茸茸怪物〈巨怪〉。
说是机甲,也并非以运动性能为重的机种。这种机体的设计思想,是在地形极端恶劣的联合王国战场驻足埋伏,以一击狙杀的射击战为基本。
绘于装甲上的识别标志,是缠绕苹果的蛇。
识别名称「卡迪加」。这是为了进行指挥管制而增强了通讯与运算能力的,维克专用的皇室座机。
他说不好意思只让客人在户外待着,于是一起到外面来,现在正与蕾尔赫一同管制于攻略作战进军路线上行动的「西琳」斥候们。
「不过,我有点意外。我本来以为辛他们对境遇相同的『西琳』能够感同身受……」
因为他们八六也有过相同的境遇与立场,作为「无人机的零件」被迫浴血奋战。
然而实际上却是正好相反。可蕾娜露骨的厌恶感算是比较极端,但赛欧也表现出一副冷漠的态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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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登似乎有他的想法,不过基本上对此事并不关心。顶多只有安琪还抱有一点同情心。
就蕾娜看起来,他们以外的八六们,对未知的诡异机器人也大多是抱持着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
「汝何尝不是一样,也不会因为同样身为迫害者,就对猎巫或进行种族灭绝〈Genocide〉的独裁者什么的抱持亲切感吧?境遇相同不会构成感同身受的理由,况且是否真的相同还很难说,对他们几个而言也是……汝初次遇见『西琳』时不也是吓得后退吗?」
是指维克介绍蕾尔赫跟她认识的时候啊。
当时芙蕾德利嘉也是整个人僵住,直到事情谈完之前都没恢复过来,现在倒是只字不提了。蕾娜轻声噗哧一笑。
「……说得……也是呢。」
「是吧……不过呢,好吧。」
芙蕾德利嘉微微偏了偏头。
「或许不失为一个好机会呢。」
蕾娜低头一看,芙蕾德利嘉正淡定地抬头看着全像式显示器。
「『西琳』是什么样的存在?以一个在战场上探讨的问题来说是太拐弯抹角,但对他们而言却是重要的问题。那些东西是人,抑或不是人?假若不是人,那么有哪些地方与人不同?所谓的人是何种存在,是凭着什么而得以为人?……这些事情总有一天,将会成为他们几个深思自身存在时的重要问题。」
「…………」
她这番话让蕾娜想起了一件事。
机动打击群以压制「军团」重要据点为任务,是用以援救他国的外派部队。
挺进作战是一种损耗率很高的任务。说他们是联邦为了尽量在战后取得优势,向外国施恩、博取同情用的宣传部队,或许并没有错。
但是――同时说不定,还有另一层意义。
如果只是要让八六作战,并不需要那些专校与教育期间。 | 也不需要增派人员的精神医疗班与绵密的心理辅导课程,或是刻意将总部基地建造在邻近大城市的地点。
就跟这些安排一样,援救他国的任务本身,或许也是联邦的一片好意。
为的是让只知道战场的八六,在这「军团」战争结束之日遥遥无期的情势下,能尽量看见全新的世界――……
「余等为何得以为人?换个说法,无非就是余等为何而活。为了探讨这个问题――两者的邂逅或许是件好事呀。」
前方率领「阿尔科诺斯特」侦察部队的蕾尔赫,借由知觉同步传来了定时联络。
与她这个已死之人的同步,夹带着跟人类同步时感觉不到的某种寒意。辛一面感觉到可蕾娜与其他战队员仿佛不寒而栗地陷入沉默,心想这大概也是她们受到排斥的理由之一,一面做出回应。
双方交换一些报告与联络后,结束之际,蕾尔赫忽然说了:
『对了,可否请教各位一个问题?』
「?可以。」
辛点头后,蕾尔赫似乎端正了一下姿势。
『关于共和国的野蛮行径,下官也有所耳闻。也听说各位八六于共和国崩坏后,受到了联邦的保护……那么,各位为何又回到军队?联邦是否也以公民权等为代价,要求各位服军役呢?』
可蕾娜不高兴地立刻回答:
『我们从来不是被人逼着战斗。』
她好像被激怒了,语气与口吻强硬而带刺。
『不管是联邦,还是共和国那些白猪,从来都不能逼我们做任何事。我们是自愿这样做的,与其等着上断头台,我们宁可战斗而死,战斗至死……别瞧不起我们了。』
『…………』
蕾尔赫似乎被她的气势震慑到了。
『这……下官失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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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请您当成不值一提的小鸟叫声,给予宽宥……但这样的话……』
说时迟那时快。
脚部的振动感应器出现了反应,警告视窗跳出。
慢了一点之后,传来金属板互相打击般的沉重、坚硬的巨响。是战车型的一二○毫米战车炮的轰炸声。
炮声来自龙牙大山攻略作战时的进击路线――「西琳」斥候们的方位。
『被发现了吗,真是粗心……!明明死神阁下已经告知过敌人的初期位置了!』
在支配区域与交战区域蠢动的「军团」的悲叹之声一齐高涨。它们似乎以部队为单位聚集于各处,其气息染上了程式设计出的空虚但激烈的杀意。
其中一群离他们尚有距离的机体发出的呐喊,卡在辛的意识角落。
那是「军团」特有的,在即将发动攻击前会有的战吼。但是距离很远,位于地平线另一头「军团」的支配区域内。会是长距离炮兵型〈Scorpion〉吗?但以那种机体来说,似乎――……
「……!各机散开,将武装选择从主炮变更为副武装〈机枪〉――上校!」
辛警觉到一件事,发出了呼喊。现在感应到的这个机体,不是长距离炮兵型。
「即将展开交战……请警告机甲部队,敌方有可能派出增援!」-
自前线后退三十公里处,在「军团」的支配区域。
于森林尽头的积雪平原,那些「军团」将兼作脚部的无数后座力吸收用铲形元件〈Spade〉打进地面摆好架式。
它们锁上所有关节,将己身固定于大地之上,展开并伸长背上的滑轨。足足长达九十公尺的大型滑轨,前端呼地破风而过,朝向北方――联合王国的前线。
一旁待机的斥候型爬上滑轨。这是废除了七・六二毫米泛用机枪〈GPMG〉,换装成一四毫米机枪的反轻装甲机型。 | 它们将安装在滑轨底部的,类似起跑器的滑梭与脚部连接起来,仿佛准备行动般压低姿势。啪滋一声,紫色电光如蛇一般飞快滑过轨道。
这架背着滑轨的「军团」,与长距离炮兵型或对空炮兵型〈Stachelschwein〉一样,都不是会出现在前线的兵种。由于它们比起炮兵种,是数量较少的特殊支援机,因此人类尚未观测到它们的外形。
瑟琳・比尔肯鲍姆等帝立军事研究所人员拟定了构想,并进入设计阶段的这种支援用「军团」开发代号为……
电磁弹射机型〈Zentaur〉-
听到这句话,蕾娜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交战!――你是说敌人会越过前方的侦察部队,直接来到这里吗!」
一般来说会怀疑伏兵的可能性,但辛不可能没发现到。
在知觉同步的另一头,可以听到维克不禁啧了一声。
『恐怕诺赞说的没错。独立行动的机甲部队似乎在这一刻突然碰上敌机了……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花招。』
一旁听着的马塞尔猛一回神,倒抽了一口气。
「我想应该是弹射器〈Catapult〉!斥候型或自走地雷之类重量较轻的家伙有时会从天而降!」
「从天……?啊……!」
蕾娜会过意来,咬牙切齿。她在联邦的战斗纪录中看过,偶尔会有报告指出遭遇到轻量级「军团」的空降行动,并由此推测出可能有种弹射器型「军团」展开此种行动,但未经确认――也就是电磁弹射机型。
弹射器主要是加装在航空母舰上,用以弥补长度不足的飞机跑道,让战斗机到达起飞速度的装置。这种装置借由蒸气或电磁力高速射出滑梭,将连接于滑梭的航空器弹射出去。以手段来说虽嫌粗暴,但能在数秒内将装载炸弹的战斗机加速到时速将近三百公里,是一种输出功率庞大无比的装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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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射出比战斗机轻的斥候型或更轻的自走地雷,根本不成问题。
马塞尔的脸孔苦涩地扭曲。
「在特军校的侦察演习中,我们有中过同一种奇袭,是跟诺赞上尉以及尤金……就是当时上尉的同梯搭档一起,死伤惨重。虽说是轻量级,但是会冷不防遭到包围,所以碰上这种情况会非常危险。」-
轰!它们发出人类耳朵无法听见的嘶吼。
一群背着一对长条枪矛的电磁弹射机型,同时启动它们那长枪般的电磁弹射器。
弹射出的滑梭牵引着收纳了十多吨重的斥候型,以及一个小队数量的自走地雷的投掷用胶囊,刹那间冲过九十公尺的滑轨。滑梭在轨道末端达到最高速度的同时解除锁定,投掷出的轻量级「军团」一边上升一边点燃加装的火箭助推器,拖着火焰尾巴往更高的空中飞去。
眨眼间机体已达到所需的高度,燃烧完毕的助推器自动分离。「军团」在受到重力牵引着坠落之前,展开了抛弃式的透明折叠翼。
掌控万物的星球引力捉住了机体。张开的翅膀抓住坠落的强风,撕裂大气进入滑翔态势。
从结冻的天顶,飞往积雪的地面。「军团」开始往输入的座标笔直降落-
于地面附近卸除滑翔翼的「军团」,张开脚部降落在地。斥候型是用上六条腿,而在卸除滑翔翼的同时从胶囊涌出的自走地雷,则如野兽般以双手双脚着地。
雪烟与地鸣响彻冰雪树林之间。负责搜索敌踪的斥候型,将它高感应度的复合式感应器炯炯有光地朝向四周――
接着。
「――开火。」
随着辛一声令下,埋伏的一群「破坏神」站起来,用格斗手臂的机枪扫射敌群。
斥候型与自走地雷都是对人战斗用机种,装甲轻得可以用弹射器投掷,因此防御薄弱。 | 面对连坚固车辆的引擎都能射成碎片的重机枪子弹风暴,它们无计可施,连遇敌的报告都送不出去就被射成蜂窝,瘫然倒地。
确定亡灵们的叫唤全数止息后,辛将意识转向下一批「军团」的降落预测位置。
不同于长距离炮兵型描绘出抛物线的炮击,空降行动能借由滑翔时的姿势控制改变降落地点,难以预测落地位置,不过在这座森林战场上另当别论。着陆需要某种程度的开阔空间。在这恐怕有几百年树龄的针叶树繁茂生长的森林里,适合的地点实在不多。辛能够追踪滑翔的轨迹,要预测目标地点不是难事。
「――瑞图,方位三三○。满阳,战队正面……一落地就开火。」
『收到~~』
『收到喽!』
跨越森林树群的壁垒,重机枪紧咬不放的咆哮轰然响起――只是,数量很多。在迎击的过程中,树林之间又增加了更多其他悲叹。用部分人员担任诱饵,其余继续进军。这是「军团」特有的冷酷计策。
渐渐就要来不及应对了。
仿佛看清了这点,知觉同步启动,维克说话了。
虽然是越权行为,但包括蕾娜在内,谁也不介意。
『诺赞,弹射器由我们这边击溃,你们专心对付那些硬着陆的家伙。』
在他的声音后方,隐约听得见炮声连续响起。那是多架榴弹炮的射击声,应该是要塞基地的固定炮塔。
疑似弹射器的一群敌机不再发出声音。辛猜出是被榴弹扫荡了,于是将意识放回周围的敌机身上……原来如此,训练真精良。不愧是十年来在这条山脉遏止「军团」犯境的军队。
「――收到。」
『――炮术班呼叫「卡迪加」。压制已完成。』
「在原处待机,一有人员提出请求就给予支援。」
『遵命。 |
|
』
听了基地炮兵部队长的报告,维克点点头,意识转向他的近卫骑士。
「蕾尔赫。」
『下官在。』
透过共和国或联邦称之为「知觉同步」的特殊通讯方式,对方反应迅速地做出回应。行军中交由她指挥的「西琳」们,陆陆续续切换为由维克掌理。
通常指挥管制官一次能够管制的「西琳」人数,约为一个分队四人到一个中队六十人。相较之下,维克能同时管制一个大队两百多人,找遍联合王国无人能及。
「让他们见识一下吧。」
「谨遵吩咐,吾主。」
蕾尔赫在她的「阿尔科诺斯特」――识别名称「海鸥」的驾驶舱内做出回应。单色光学萤幕的幽光,映照在没有眨眼的翠绿双眸中。
据说她那仿造得一如人类的人造眼球,就连维克也是费了一番工夫。
然而机能与原理,实际上就跟机甲的光学感应器没两样。能够听见主人声音的耳朵也是……至于味觉或嗅觉,以及温度感觉或痛觉等等,更是根本没做重现。
自己与其他人,终究不过是模仿人形的机械罢了。
不是人类。
「『西琳』一号机,蕾尔赫――前来候教。」
躲过迎击,成功与友机会合的「军团」如泉涌般从阴暗森林爬出之后……
『――展开夹击……请]意不要误伤自己人!』
「阿尔科诺斯特」从树林狭缝中犀利地一跃而出,蕾尔赫的警告声同时在无线电与知觉同步中响起。
尽管如此,辛仍然紧张了一瞬间,是因为从「阿尔科诺斯特」身上听得见亡灵们的悲叹。那是据说以麻醉让濒临死亡者失去意识后摘取的脑部发出的临死之声。不是话语,是伴随着宁静的声音,哀切地持续恳求得到安息的,亡灵们的悲叹。
辛啧了一声,觉得实在很难应对。 | 他无法分辨差异,特别是在这种敌我不分的混战当中。
加强冰原战场性能的「阿尔科诺斯特」们,丝毫不受结冰的立足点影响,以机敏的身手散开,从三个方向接近「军团」部队的最后排。
它们与「神驹」同样拥有五双总共十只的脚,但具有截然不同的节肢状脚部。再加上让人怀疑究竟有无装甲的小型胴体驾驶舱,外观让人联想到幽灵蜘蛛。苍白的烤漆与冰雪阴影融为一体,机体配备着与冰雕般身姿格格不入的,巨大的一○五毫米口径火炮式短管发射器。
喀锵!机体发出钢铁爪子贯穿冰层的独特足音,以小幅跳跃在树木狭缝间穿梭,或是迅速爬上粗壮的树干,在树上疾驰。机体重量似乎比「破坏神」更轻,设计思想近似于着重高机动战斗的「女武神」。
不只后方,还来自爬上树林的高处。冰雪蜘蛛们宛如饥饿的冬日野兽,袭向正要回头的「军团」。
只要趁着空降部队弹射完毕前用火炮击溃电磁弹射机型,再来就剩战斗能力较差的斥候型与自走地雷。除非数量太多,否则身经百战的八六们不会轻易输给这种对手。
然而独立行动的机甲部队除了应付「军团」空降部队,还得对付蜂拥而来的,以战车型为主体的「军团」机甲部队援军,似乎稍稍陷入了苦战。
「――诺赞上尉,别动队被敌军超越了。两个中队规模,其中包括近距猎兵型〈Grau wolf〉与战车型,属于一般编队,请留意。」
『收到,上校,我去迎击……可蕾娜,你掩护我。莱登,这里交给你了。』
『蕾尔赫,你带两个小队跟上。好好跟人家学学。』
『遵命。』
在「华纳女神」的主萤幕中,「破坏神」与「阿尔科诺斯特」的混成部队开始移动,不久就与「军团」两个中队开始战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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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绕到「军团」前进路线的侧面埋伏,先故意让敌机通过,再咬住其侧腹部来个开肠剖肚,这是辛的常用战术。
大概是在「神驹」的驾驶舱看到同个战况了,维克透过知觉同步说:
『……真是惊人。泛用机型……而且还是有人机,竟然能善战到这种地步。』
他的声调中带着明显的感佩,让蕾娜无声地笑了一下。研究班与整备人员都为了应对雪地战尽心尽力,而且八六们的本领受人敬佩,也让她好像是自己被称赞一样高兴。
『能与「阿尔科诺斯特」――无人机的机动战斗比肩的驾驶员,就算找遍联合王国也没几人,而且还是用赶工打造的雪地式样……如果有时间,真希望能请他们教教「西琳」。她们毁坏了有办法替代,但也因此倾向于强行突破困境,而不是磨练本领。』
「谢谢称赞,不过我也很吃惊……没想到侦察部队的四十人与八名斥候,竟然全由你一个人操纵――」
『一些细微的判断会交给「西琳」自行决定。不过击破的优先顺序或进军路线就得由我这边下指示了……比起你在第八十六区对八六做的指挥,我只是多做了点细部指示罢了。』
「那么维克,由你来看『女武神』有没有需要改进或令人不安的地方呢?」
维克想了几秒。
『如果可以,我会想替雪地装备做点细部调整。到攻略作战还有几天时间,我可以抽空派人做调整……不然干脆让八六们试用看看「阿尔科诺斯特」如何?我认为也该听听他们使用后的意见。』
意想不到的提议让蕾娜眨了眨眼。 | 「可以驾驶吗?我是说……人坐得上去吗?」
『你以为「西琳」们为什么要采取人类外形?如果没有互换性,当搭乘者或机体短缺时不就糟了?而且驾驶员在战场上失去座机时,附近的「西琳」也可以让出座机……我们联合王国的战场,实在不适合让一个血肉之躯长时间待在外头。』
这番话……
以大陆最后一个君主专制国的统治者之一,冷血无情的毒蛇来说,算是稍微带有不协调感的……纯粹惋惜人命的发言。
『真要说起来,战场本来就不是人类该待的地方。如果可以,我很希望至少能用「西琳」取代驾驶员,但想成为指挥管制官需要天分……而士兵们也有身为士兵的尊严与反感。一旦他们表示不想把王国的命运托付给恶心的机械人偶,那我也没辙了。』
虽然不同于哀怜或哀悼……但似乎也不像是牧场主人舍不得损失家畜的心态。
「……维克,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嗯?』
「关于蕾尔赫,她为什么――为什么只有她维持着人类的外貌呢……?」
她有着宛若人类的金发,额上也没有仿神经结晶。
而且虽说是兼任护卫,但不像其他「西琳」平常会关闭电源收纳,维克总是带着她在王宫甚至个人房间走动,其原因究竟是……
『――喔……』
维克第一次含糊其辞了。
『……抱歉,我可以不回答吗……?』
毕竟是高机动力的机甲兵器之间产生激烈冲突。互相躲避正面炮火的机甲战,必然会呈现敌我不分的混战场面。
在地形恶劣的雪地战场,辛着重于近身白刃战的「送葬者」多少比较吃亏。他避开近身战斗,彻底进行搜敌与诱敌,将敌机引诱至战友们建构的包围网当中。 |
|
榴霰弹与机枪扫射、狙击与炮击的轮番攻击,将踏碎结冰地面猛冲的战车型玩弄于股掌之间一一击毁,又将即使在积雪森林里照样展现出自在高速机动性能的近距猎兵型逼入绝境,给予痛击。
一旁的「阿尔科诺斯特」们也以四机分队与「军团」对峙,按照基本战术反复进行战力分割与各个击破。
看来果然是与「女武神」同属轻装甲的高机动战式样,而且还是近似于「送葬者」,以近身战斗为重的机种。运用可以从同个炮身发射成形装药弹〈HEAT〉与反战车飞弹的一○五毫米火炮式短管发射器,以极近距离的炮击接连屠戮「军团」。
只是……
『――以损耗为前提啊。』
莱登低声喃喃了一句。
几架「阿尔科诺斯特」即使被机枪炸飞脚部,照样抓住战车型,就像成群秃鹰活生生撕裂一头野兽般同时开火。
为了拦阻前去掩护友机的成群近距猎兵型,就凭一架机体挡住它的去路。
当近距猎兵型追杀到树上时,它们主动抓住敌机,一起坠落高达十几公尺的高度,又或是凭一架机体吸引成群自走地雷的]意,被十架以上抓住,最后冲向附近的战车型一起炸毁。
跟八六或联邦的「破坏之杖」部队那样,以多架机体联手与「军团」对峙的方式并不同。打从一开始就是以牺牲部分队员进行诱敌、拖延或舍身突击为前提的作战与行动。而任何一个「西琳」对这都没感觉到任何疑问或恐惧。就是差在这种果断与毫不迟疑的地方。
是甘愿成为消耗品之人才有的态度。
『这下子看来,最好考虑一下运用方式喔。照这样削减下去,攻略作战的去程还好,回程会出状况。』
「嗯……」
辛回话到一半,]意到一件事而停了下来。 | 在左前方,描绘出急转弯曲线消失于树林远处的山野小道前面,他的异能捕捉到与「阿尔科诺斯特」们交手的部分「军团」突破了它们的防线。他视线锐利地转向该处,只见两辆战车型沿着山野小道现形了。
战车型的感应器能力很差。可能是原先没侦测到「送葬者」就在弯道前方,戒备着另一方向的炮口于一瞬间空白后旋转过来。然而当它瞄准目标时,以最大战速突击的「送葬者」早已接近到它的极近距离内。
「送葬者」以倒树为立足点,压低姿势锐利飞出,在跟第一辆的侧面擦身而过之际一刀砍去。接着再以其后脚作为踏脚台,一个跳跃躲开第二辆的炮击,对着炮塔上部赏以八八毫米炮弹还以颜色。
两辆战车型不约而同地颓然倒下,「送葬者」也几乎于同一时间掀起雪烟着地。
急急忙忙追上来的「阿尔科诺斯特」呆愣地站在原地的模样映照在萤幕上。
绘于机身的识别标志为白色海鸟。是「海鸥」――蕾尔赫的座机。
『……真是惊人,不愧是第八十六区的死神阁下……想不到人类居然能单骑打得战车型无法还手。』
「你们那边剩下的『军团』呢?」
『咦?……噢,队员们在解决它们了。非常抱歉,我等疏忽大意,还劳烦阁下动手。』
她说话的同时,「海鸥」的蓝白色光学感应器左顾右盼,在两辆战车型的残骸上来回梭巡。
确定两架机体皆已完全停止运转后,蓝白色的光芒换成在「送葬者」身上打量。
『真佩服您如此从容自若,能将这架简直不受人类控制的悍马驾驭自如。』
「习惯了。」
辛淡定地回应。
在第八十六区战斗就是不习惯就得死,而无法适应的人――身体跟不上的人,早就无力战斗而一一死去了。
『习惯了……原来如此。 |
|
那么第八十六区,想必是相当严苛的战场吧……』
蕾尔赫分明不具有呼气的功能,却叹息似的说道。「海鸥」的光学感应器再次转向「军团」的残骸。
『……死神阁下,假若……』
就在这时,她那小鸟啾鸣般的嗓音……
纯粹像是问一件芝麻小事般,结结巴巴地问了:
『假若舍弃您那人类肉身,能够获得更高度的战斗性能,死神阁下会为了战斗到底选择舍弃吗?』
一瞬间,辛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然后一会过意来的瞬间,就连辛也不禁感到一阵战栗。
「你是说――」
『在循环系统加装搏动辅助器,再将下肢换成收缩力较强的人工肌肉,就能预防黑视症。将血液替换成人工培养品,就能提升氧气的搬运效率。真要说起来,不易承受冲击的内脏,在现代的高机动战斗中只会碍事……这一切在联合王国虽然还在实验阶段,但都是可能实现的技术。尽管只有脑部的脆弱无法解决,然而我等「西琳」就连这点都克服了――假若能够得到这些,您会想要吗?得到这份力量,借此战斗到底?』
「…………」
这的确是……
为了对抗「军团」――如果只为了战胜它们,这的确是有用的手段。
「军团」之所以能让人类兵败如山倒,全都因为它们是只为战斗而制造出来的存在。人类具有一堆在战斗中派不上用场或是于己不利的功能,自然不可能与整个存在全着重于战斗的「军团」平分秋色。
但是假如将这一切全数废除……战斗中不需要的内脏,以及不适合战斗的血肉尽皆抛弃,替换为更具效率的机械,确实是可以提升战胜的机率。
然而――即使如此。
就连辛没有特别保护什么,也没有特别获得什么,身为纯粹以战斗到底为骄傲的八六,都不这么觉得。 | 不觉得――宁可舍弃血肉之躯,也要战斗到底。
对于无法作答的辛,蕾尔赫笑了。
笑意中夹杂着些许嘲弄。
同时,也带有淡淡的安心。
『――说笑罢了,请您忘了吧。』
「你……」
机械少女浅浅地,淡淡地笑了。
『敌人要来了,死神阁下……请您忘了吧。』
「破坏神」与「阿尔科诺斯特」会合后,很快就展开了「军团」空降部队的扫荡战,稍晚之后联合王国的机甲部队也成功击退了「军团」的机甲部队。
在那冰雪地带战斗的空档。
『――一群急着寻死的鸟妖。』
巧的是处理终端与联合王国军驾驶员低声说了同一句话,但没人听见。
辛听见飘零粉雪般轻细的亡灵悲叹,目光反射性地转去一看,只见倒卧在那里的不是「军团」,而是「阿尔科诺斯特」的残骸。
辛松开扣住扳机的手指叹口气,觉得这样实在很棘手。「军团」与「西琳」的悲叹,由于原本同样都是死者,导致辛无法听出差异。当然,「破坏神」的系统会将「阿尔科诺斯特」判定为友机,但机体像这样半毁时就很难判断了。
既然听得见悲叹之声,可见驾驶舱内的「西琳」应该还没死。
或许还有余力拉她出来。
确定周围没有「军团」会立刻接近过来后,辛打开了「送葬者」的座舱罩。
打开「阿尔科诺斯特」的座舱罩费了一点工夫,不过那是因为座舱罩不在正面,而是采用背面装甲往上弹开的形式。考虑到正面防御的问题――以保护乘员为第一考量的话,或许是该这么设计,但以辛的感觉来讲,老实说他觉得很恐怖。
输入紧急用的共通密码后,伴随着压缩空气泄漏的声音,座舱罩向上弹开。 |
|
在窄小的驾驶舱里,「西琳」将上半身转过来,拿突击步枪――联合王国制式的七・九二毫米口径――对准了辛,然后显得很尴尬地把枪口放下。
她有着以少女来说较高的个头,以及红得过火的发色。记得识别名称〈名字〉应该是叫柳德米拉。
「失礼了,诺赞上尉。我以为是自走地雷爬到了我背后。」
没错,将背面装甲做成座舱罩时,万一被敌人强行撬开,乘员就会遭受到来自背后的袭击。再加上座椅限制了射击角度,碰上动作迅速的「军团」绝对来不及应对。
「提高警觉是当然的,不用放在心上……你能动吗?」
看到辛伸出手来,柳德米拉先是一愣,然后苦笑了。
「殿下明明告诉过各位,我们『西琳』是无需救助的齿轮人偶了。」
「你们战况不是已经告急到需要跟联邦联手了吗?……至少不用连好端端没坏的东西都废弃重做吧。」
柳德米拉没回答,只是加深了苦笑。
辛拉着她交给自己的手,从半毁的「阿尔科诺斯特」里将她拖出来。
的确很重。
而且一碰就知道,手掌很冰。
是不具生命之人的冰冷温度。
她的原型似乎是一位年轻男性。与眼前少女截然不同的低沉嗓音,用不具言语的人类声音悲叹不已。
诉说着思归之意。
「军团」以及其他众多「西琳」都是……就跟如今已然逝去的哥哥亡灵,以及少数仍旧留在战场上的战友们的亡灵一样。
「……还是说――」
问题一不小心脱口而出。
辛想都没想到自己会问这种问题。
「你其实并不想获救?」
宁可就这样遭到弃置,然后毁坏。 | 继而――迎接该有的死亡?
柳德米拉一瞬间睁大了眼睛,然后笑逐颜开。
「怎么可能?我这具身躯是联合王国的剑与盾。」
那种声调与表情,仿佛由衷感到光荣。
别说辛这个没有祖国的八六,就连在联邦遇过的几名军人,也不具有这种言论与感情。
生为供人利用的工具,不是接受现况而是引以为傲。
非人存在的……骄傲。
「当我剑断盾毁之时,必拖着我等祖国的敌人共赴黄泉。因为我们就是为此,才会希望能留在战场上呀。」
……尽管封闭在她体内的亡灵,悲叹的是不同的心愿。
「――大致上好像都解决干净了,是不是该撤退了?」
安琪环顾失去敌机踪影的战场说道。层层重叠的树木,堵塞了冰雪战场的视野。左手边的树林对面似乎有条大型溪涧,附近的水流似乎都汇聚于此,轰轰低吼的流水声在岩壁间回荡,断崖的高度似乎相当高。
这次武力侦察的目的纯粹只是欺敌与声东击西,可以说与敌方部队接触并发生战斗时,就已经达成了目的。能够得知敌军部署了电磁弹射机型,也算是一大收获。
『就诺赞上尉的搜敌能力来看,这附近还有敌机吗?』
相隔约莫十公尺的距离,驾驶「射手座」前进的达斯汀问道。这位小队当中训练程度最低的共和国人,都是跟安琪组成两人小队〈Buddy〉展开行动。
总而言之,安琪耸了耸肩。
只有当待在辛附近的时候,直接分享辛的异能捕捉到的「军团」位置资讯才有意义。因为借由知觉同步传来的亡灵位置是以辛为基准,而且……
「每次有新人加入,我们都会提醒这一点……就是最好不要太依赖辛。虽然辛的异能确实精确到教人害怕……但也不是每次都能对大家提出警告。 |
|
」
因为,假如有一天,大家陷入失去辛的状况时……以前一味依赖他的人,以后就会失去战斗能力了。
过去在第八十六区时安琪会接着说完这句话,但现在她吞了回去。那时他们]定会在从军之后的五年内死亡。因为这是早已确定的,所以她会这么说。
但现在不是了。
既然如此就不用说了,她也不想说。
她不愿想象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同胞死去的模样――正因为他一天到晚陷入生死垂危的状况,所以更是如此――而且据说讲出口的话,当中会隐藏着化为真实的力量。
她是听凯耶说的。
那个在第八十六区第一战区的最终处理场,头颅落入敌军手里,沦为「黑羊」的战友。
达斯汀似乎在细细斟酌这句话的含意,沉思默想了片刻后点点头。
『……说的也是。况且如果一直依赖上尉,他负担一定也很大。』
安琪稍微张大了眼睛,继而露出微笑。
据说达斯汀原本是个优秀的学生,还在共和国的建国祭负责演讲。事实上他吸收学习得很快,而且总是自己动脑,进一步深思别人教他的事情。
即使如此安琪还是没想到,共和国出身的达斯汀会顾虑身为八六的辛。
「就是呀,希望你可以尽量――不要让他太勉强自己……啊。」
在对话当中仍然眼观四方的安琪,这时发现到了某种东西。在视野边缘,树林的另一头,有个东西正在往断崖下方移动……是森林里的野兽,或是……
『我去。』
「拜托你了……小心点喔。」
接着「射手座」移步前进。他压低姿势以提防枪击,慢慢地探头看过去。 | 『――什么东西……?』
「少尉?报告状况要精确……」
『不是「军团」,没有类似的东西,只是……』
「射手座」光学感应器的影像透过资讯链传送过来。由于达斯汀正在凝视目标的关系,画面自动跟着扩大。
那是个高低差大到让人毛骨悚然的断崖。河川在遥远的下方滚滚流过,于远古时代由冰河削切出的锯齿状岩壁,在左右两边傲然耸立。
而在两面岩壁的各个地方……
「炮弹……!」
不知是一二○毫米战车炮弹,还是一五五毫米的同种子弹。只勉强露出圆形弹壳底部的炮弹,隔着间隔一字排开,埋进了岩壁上。
既然弹壳还在,就不会是试射或什么射在上头的炮弹。是某人――恐怕是「军团」为了某种目的埋进去的。
一发现到连接引信部分的带状物体的瞬间,安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是――……
「叶格少尉,快退后!上校、辛,你们当心!」
安琪等不及重新连接知觉同步就大声喊了出来。某种东西映入了「射手座」的视野。从受过复杂切削的岩石表面缝隙间爬出来的自走地雷一认出「破坏神」,就伸手去抓连接火药的导火线,将它抱进含有高性能炸药的胴体怀里。
「退路被设了陷阱――……!」
啪地一下放射出闪光与冲击波,自走地雷自爆了。火苗沿着导火线烧到炮弹的引信,点燃弹药并接连将其引爆。
两人站立的附近一带――针叶树林与结冻的大地,在一瞬间内坍塌下陷-
看来自己被冲走了很长一段距离。
安琪千辛万苦才爬上堆积着倒树或砂土的河岸,看看座舱罩打开而一半淹水的「破坏神」,叹一口气。
「……有没有受伤,少尉?」
「还好,没有。 |
|
」
幸好驾驶的是「女武神」。假如是设计与组装偷工减料,座舱罩与本体之间留有空隙的――遑论什么防水性的共和国铝制棺材,现在早就溺死或冻死了。
即使如此,爬出机体时仍然稍微弄湿了身体。太阳在他们昏倒的期间早已西沉,在停止下雪却反而变得更冷冽的空气中,安琪撩开快要结冰的头发四处张望,随便哪里都好,想找到一处可以勉强遮风避寒的地方。
在陡峭断崖围绕的谷底河边,有一间仿佛陷进悬崖岩壁的圆木小屋,两人姑且先到里头避难。大概是狩猎小屋之类,在联合王国的冬季山野之中,用以度过几天时光的设备。
室内陈设虽然粗陋,但盖得很坚固,在仅此一间的房间深处有个大壁炉,似乎还能用。运气真好。
「要在这里等待救援吗?」
「只能如此了吧。『破坏神』没能源了,而且现在也不能使用知觉同步。」
气温低于零下,同步装置又是金属制品,害他们刚才差点没冻伤。
「待在这里可以遮风避雪,我想应该不至于冻死才对……不过……」
安琪想起一件事,叹了口气。驾驶舱里备有折叠式枪托的突击步枪,虽然跟枪套里的手枪一起带来了,但是……
「自走地雷也就算了,假如其他『军团』跑来,就有点难对付了呢。」
「――遇难?」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尽管时值晚春,但这么少的人数在雪山里孤立,辛自不待言,就连平时从容不迫到傲世轻物的维克,表情也不免显得僵硬。
地点在列维奇要塞基地的会议室。一行人虽然得知安琪与达斯汀两人摔落悬崖,但因为需要补给,再加上支配区域深处的「军团」有发动攻击的征兆,于是不得不撤退,一回到基地就召开了这场紧急会议。 | 莱登、赛欧与可蕾娜都还穿着机甲战斗服〈Panzer Jacket〉,准备好一做完最低限度的补给,就立刻外出搜救。神色不安的蕾娜与神情严峻的维克,正在从地形研拟搜救范围。
摔落的地点是一座深谷,因此收不到「破坏神」的讯号,知觉同步也连不上,目前就连两人是生是死都无法确定。
「唔嗯。」芙蕾德利嘉傲慢地鼻子一哼,站了起来。
「汝等所有人似乎都忘了,此种时候正该轮到余上场啊。」
「啊!」蕾娜叫了一声。
「只要有罗森菲尔特助理官的异能,就能找出两人的所在位置了呢。」
「嗯,尽管交给余吧,米利杰,看余三两下就把迷路的大姐姐与达斯汀那小子找出来。」
芙蕾德利嘉得意地尽量挺起平坦的胸脯,睁开了「眼睛」――
然而。
「瞧,找到了!这里是……………………………………」
沉默降临四下。
一段极其漫长的沉默降临室内。
「…………………………这里是哪里啊!」
屏气凝神地等着她下一句话的蕾娜,虚脱得差点没摔倒在地。
辛叹一口气问个问题。虽然他早有预感……
「芙蕾德利嘉,总之你先看看周围有什么东西。」
「呃呃……」
芙蕾德利嘉似乎正在拼命环顾四周。她让一双红瞳继续散发微光,小脑袋瓜转来转去。
「……有雪!还有山!」
那是当然了,毕竟是雪山嘛。
「有没有什么能当成目标的显眼物体?」
「呃呃,这个嘛,两人待在一间老旧的仓库里…………右手边有棵大树!」
那是当然了,以下省略。 |
|
她所谓的仓库八成也是狩猎小屋或类似的什么,但这种小屋其实到处都有,算不上太有用的线索。
「看得见星星吗?」
「看得见,可是,呃,余不会观星……」
那倒也是。
「北极星……可能也认不出来吧。如果我跟你解释,你有办法找到吗?」
「呃呃,这……星星太多了,看起来都一个样……」
原来如此,完全行不通。
其实想也知道。辛有过雪地山野的战斗与潜伏经验,也曾经在孤立无援的状况下险些遇难,觉得并不意外。雪山这种地方,就是会让人完全无法掌握自己的所在位置。
顺便一提,维克从刚才就趴在桌上一抖一抖地痉挛。
看来是笑到发不出声音了。
「我了解了,那就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搜索了。」
「抱歉……」
芙蕾德利嘉垂头丧气,显得很气馁。
辛轻轻拍了拍她那颗小小脑袋,完全是无意识下的动作。
「能够得知两人平安无事,而且看得见星星……表示天气放晴,这样就够了。假如他们那边在刮暴风雪,就无从找起了。」
「……嗯。」
好不容易笑够了的维克也站了起来,不过眼角还泛着泪水。
「话虽如此,但晴朗的夜晚反而比较冷,不赶紧救出他们就糟了……我这边也派出人手,得尽早找到他们才行。」
使用从驾驶舱带来的求生工具包里的防水火柴与固体燃料,配合小屋墙角剩下的木柴替壁炉生火后,其他就没什么事好做了。
安琪脱掉弄湿的战斗服外衣,改为披上同样取自求生工具包的毛毯,]视着烧得还不够旺的壁炉。
孤身受困于战场或是险些遇难,在第八十六区都是家常便饭。 | 所以安琪虽然急忙找了个地方避难,但并没有特别感到焦虑或不安。
只是。
安琪紧紧抿起了嘴唇。
那时候……有另一个人,从最初的战队就一直陪在她身边。
现在已经不在了。
不在人世了。
「……艾玛少尉?」
「没什么……噢,叫我安琪就可以了。记得我们应该是同年龄吧。」
安琪也看过去,只见达斯汀也一样脱掉了外衣,披着毛毯。摇曳的火光映照在白银色的瞳孔里。
那是白系种特有的,具有银白色素的眼睛。
要是自己也拥有那种色彩的话……
安琪看着他或蕾娜的时候,有时会忍不住想――那样的话,自己跟妈妈就不用被赶进强制收容所了。
她并不想当一只白猪,在墙内过活。
在第八十六区遇见的伙伴,每个都是无可取代的挚友。
即使如此,假如问她是否庆幸能被赶进去并关在强制收容所与第八十六区……答案绝对是否定。
外貌一如月白种的母亲,为了设法保护几乎与月白种如出一辙的女儿而染上了疾病,像一块破布般死去。
还有本来应该是父亲的男人,说过的那句话。
至今仍无法抹灭的那句话。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句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为什么志愿加入这个部队?」
白银眼瞳偷偷回看她一眼。
「理由我不是说过了?我必须洗刷共和国的污名。」
「我不认为就只有这个理由。」
你明明有理由不用战斗。
「…………」
达斯汀]视着炉火不说话。 |
|
就在安琪快要忘记自己问过的话时,他轻声说了:
「我虽然是白银种,却是出生于帝国。」
安琪心头一惊,睁大双眼。
达斯汀只]视着壁炉的火焰,不看安琪。
「我在毫无印象的小时候,就跟爸妈一起搬到共和国,然后直接获得了公民权,所以没有半点帝国人民的意识。但我本来――其实是帝国人。」
「我以前居住的地方是第一代移民群居的新市镇,在小学甚至只有我一个白系种。然后……『军团』战争开打,只有我跟我的家庭,没被列入强制收容的对象。」
达斯汀边说边回想。
那天晚上,他觉得外面好吵。母亲看过外面后,铁青着脸叫他绝对不许往外看,然后到了隔天……
达斯汀一如平常地去上学……发现全校只剩下自己一个学生。
「这不是很奇怪吗?比方说诺赞上尉只是爸妈在帝国出生,上尉本人明明就是出生于共和国。他跟我一样都是帝国血统,跟我不同之处在于他是出生于共和国……可是上尉却被送进收容所,而我不用。照理讲应该是反过来吧,因为他们是拿帝国血统当借口,可是结果并非如此。学校那些同学也都一样,明明只有我一个人留下来说不过去,却只有我一个人能躲在墙内。」
只因为达斯汀……因为他们一家人是白系种。
「所以,我不觉得这件事跟我无关,一直觉得应该设法阻止……只可惜太迟了,而且到头来我什么也办不到。」
――这种状况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那天晚上,他在建国祭的演讲中喊出了这句话。就在那没能得到现场国民们半点反应的祭典之夜,共和国灭亡了,原因是「军团」的入侵。
「……这样啊。」
安琪将脸埋在双腿间,只回了这么一句。但达斯汀听出她是想不到其他话可以回答。 | 沉默再次落入战地夜晚角落的一小间狩猎木屋之中,带着比之前少了一点尴尬的宁静。
话说回来,木柴火堆要烧得够旺需要时间,当然,小屋里的空气还是冰冷的。
身旁传来一个小小的喷嚏声,一看,安琪似乎觉得有点冷,在摩娑自己的肩膀,于是达斯汀果断地把披在身上的毛毯递给了她。
「……这给你。」
他把毛毯硬塞给愣愣地眨眼的安琪。
「两条都盖上,这样应该会好一点……听说女生的身体不适合受寒。」
「……谢谢你。」
但是安琪考虑了一下,她似乎是觉得带点蓝彩的银发还是湿的,会弄湿人家借她的毛毯。她在后脑勺将整把头发用力扭转盘起,紧紧缠绕好之后再将发尾塞进去,灵巧地固定住。
当她举起双臂时,毛毯与衬衣的衣襟稍稍滑落了一点。
看到在黑暗夜色中依然眩目的白皙肌肤露出一部分,达斯汀急忙想别开目光,然而不巧看到的伤痕让他倒抽一口气,变得无法转移视线。
插图p167
那伤痕似乎写着――妓女的女儿。
疑问不禁直接冲口而出:
「那个不能消掉吗?」
共和国过去曾经拥有相当先进的疮疤治疗技术,联邦想必也是一样。也许没有办法完全去除,但至少应该能比现在淡化一点。
安琪看看达斯汀的视线方向,然后露出一丝笑意。
笑得有点虚伪不自然。
「哎呀,真对不起,很难看吧。」
「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该怎么说才最能够避免碰到她的旧伤?达斯汀边想边开口,但到头来还是没能整理好想法,就直接说出了真心话:
「因为看起来……很痛。 |
|
」
安琪顿时露出了大感意外的表情。
「那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伤痕吧。既然这样……我只是觉得或许没必要特别去背负它。」
意想不到的一番话,让安琪眼睛眨啊眨的。
然后她缓缓地露出了微笑。
「……也是。」
比方说对辛而言,脖子上的伤痕是哥哥留下的。
那伤痕对他来说想必意义非凡,让他在诛杀了哥哥后愿意继续背负,但又隐藏起那罪孽的遗痕不让他人睹见。不过……
「也是,或许可以消除掉了呢。我也想穿穿看背后挖洞的洋装……」
虽然还不想剪掉这头留长的头发。
「而且也满向往穿比基尼什么的。」
「比基尼……」
达斯汀一听,表情变得既僵硬又呆板。
「你是说……呃,想穿给某人看……之类的吗……?」
达斯汀战战兢兢地问道,让安琪起了点恶作剧的念头。
「为什么这样问?……难不成你喜欢我吗?」
「喜……」
达斯汀一瞬间支吾其词。
然后他以半自暴自弃的心境,激动地一口气说出来:
「对……对啦!不行吗!」
安琪只是开个小玩笑,然而意外的肯定让她张大双眼僵住了。
「咦……」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吧,你长得这么漂亮,而且……我是白系种,你却这么照顾我,不喜欢上你才奇怪吧。」
随着达斯汀越说越激动,安琪的脸也越来越红。不知怎地,达斯汀不好意思再看着她而别开了目光,但还是挤出勇气接着说下去。干脆就全说出来吧,反正事情都变成这样了!
「我从一开始遇到你时,就觉得你的眼睛颜色很美。 | 所以,你如果要穿洋装或什么的话,也可以从搭配眼睛的颜色开始挑。」
安琪红着脸蛋,心神不定地低下头去。
「那个……呃呃,这是我的……荣幸?」
不知为何句子变成半带疑问,看来她相当动摇。她将脸埋进双腿之间,隐藏起泛红的脸颊。
「可是――不行……我已经不会喜欢上男生了。」
语气有点像在规劝自己。达斯汀锐气受挫,退缩了一下。
「……为什么?」
「我有过一个喜欢的人。」
「!……」
有过。是过去式。而安琪是八六,也就是说――
「他很温柔,我一直到最后都喜欢着他……不管我喜欢上谁,一定都无法忘了他,一定会忍不住做比较。这样对对方很不好意思,所以,我再也不会喜欢上别人了。」
达斯汀眼睛看向壁炉里的火焰。
「我觉得――这样想不对吧。」
只有这点,他敢肯定。
「无法遗忘是理所当然,如果是个好人就更不用说了。因为无法遗忘,会忍不住做比较也是在所难免。可是,如果说因为无法遗忘,因为会做比较,所以就不再喜欢上别人,我觉得这样很奇怪。这样的话……你今后就再也无法获得幸福了。」
达斯汀一面从视野边缘感觉着天青色双眸的视线,一面刻意看着炉火说下去。就算这份心意得不到回应,那也是没办法。可是如果她说再也不会喜欢上别人,再也无法获得幸福,像这样作茧自缚的话……
「所以……我觉得你不用遗忘,也还是可以喜欢上其他人……至少,我不会叫你……忘记那个人……」
蓝色眼眸回看着达斯汀。
那是天空最高之处的苍蓝。
「――我是来找你们的。」
辛说了。 |
|
「不过,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两人猛地跳离对方身边。
达斯汀动作太急,后脑勺狠狠撞上墙边的某个架子,痛得他缩成一团。安琪则是一边毫无意义地拢紧胸前的毛毯,一边看向对方。
「辛,你……!」
站在小屋入口的辛,用一种就连交情已久的安琪都是初次看到的超――――――轻蔑的目光看着他们。
安琪脑袋空转的同时,模糊地想起辛有走路不发出脚步声的习惯。看来习惯不发出来的不只脚步声,例如开关门的声音也是。
「还满从容的嘛。应该说真不好意思,我不够贴心。」
「你、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辛想了一会儿后回答:
「比基尼。」
「那不是几乎从一开始就在了吗!讨厌――――――――――――!」
安琪抱头尖叫。
辛不理她,眼睛看向门外的斜上方。
他似乎是将「破坏神」停在悬崖上,然后在机体上绑了条钢索还是什么的降落下来。
「菲多,看样子不用救人了,麻烦把我拉上去。」
「哔……?」
「啊!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辛!不要走,救救我们嘛!」
菲多有些焦急的电子声,与安琪拼命挽留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发出的。
好吧。
这里还在「军团」四处晃荡的交战区域内,而且是在天寒地冻的黑夜里,假如一边提高警觉一边搜救的对象,竟像这样搞不清楚状况地歌颂青春,任谁都会有点火大。
所幸辛似乎是在开玩笑,他只打个手势向菲多要求了某种东西,然后将掉下来的物品直接扔给安琪。是用防水塑胶袋包好的替换军服与大衣。
他一定是在担心两人可能浑身湿透了。 | 「谢谢你……对不起。」
「不会。」
接着菲多把另一包军服丢下来,辛接住后,达斯汀伸手要拿,但下个瞬间包裹就砸到他的脸上,让他跌个四脚朝天。
布料包裹照理来说应该很难扔,它却一瞬间就刚速飙过辛与达斯汀之间不算短的距离,可说是一记毫不客气的全速投球。
达斯汀仅凭腹肌的力量霍地坐起来,大声嚷嚷:
「喂!你做什……」
「这是戴亚敬你的。你如果害她哭泣,我就代替他把你丢进『军团』里。」
这句口气平淡的话语,让达斯汀把抗议话吞了回去。他是初次听到这个名字,不过从语意上推断,就知道指的是谁了。
「――我知道了。」
至于安琪,则是被这番话惹得再次羞红了脸。
「那、那个,辛,我跟你说,我并没有忘了戴亚,真要说起来也并没有喜欢上达斯汀,我是说……」
尽管没到戴亚那么久,但辛这个少年对安琪而言,仍是共度了漫长岁月的家人般存在。她真的对达斯汀没有那个意思,而且……也不希望辛觉得她水性杨花。
看到安琪慌慌张张的模样,辛耸耸肩转过身去。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喜欢上达斯汀,不过当着本人面前讲这种话似乎不太好,而且……戴亚已经过世两年了不是吗?我想那家伙也不会想一直束缚着你。」
听到这番话,安琪露出隐含着泪水的笑容。
想起那个乐天开朗的好好先生……曾经那般温柔的他。
「……你说得对,或许是这样吧,可是……」
我现在还是……
辛转身背对她,达斯汀则是别开目光,不去看她喃喃自语时滑落的泪滴。 |
|
话说回来,辛的无线电一直是开着的,所以两人自比基尼之后的对话全被出来搜救的整个部队听见了。
归返基地后,安琪是还好,达斯汀倒被莱登、赛欧、可蕾娜还有西汀等人狠狠嘲弄了一顿。
「……『雪女』与『射手座』好像也在刚才回收完成了。他们说一回去就要进行修理与整备。」
看来是回收部队传来了讯息,维克透过知觉同步听完报告后说道。
「包括外出搜救的『女武神』在内,由于整备延迟的关系,可能会稍微影响到三天后的龙牙大山攻略作战的出发时程。大概会晚两三个小时。」
蕾娜放心地呼了一口气。
「……幸好没事。不过,真对不起。」
「没什么,进攻作战会花上三天,几小时程度还在误差范围内……况且幸好两人归队,让我们得知了地面崩坏陷阱的存在。现在已经让『西琳』们去确认了,不过交战区域内可供运用的所有路径似乎都设了同种陷阱。她们说其中两处位于攻略作战时机动打击群的预定路线上。」
蕾娜的表情变得僵硬。幸好及早发现,否则在进行攻略作战时,难保不会造成所有部队的退路遭到斩断。
更棘手的是不同于普通的地雷,这种陷阱不会因为压力传感、声波或振动检测而自动启动。不启动就难以发现,更何况这种炸弹埋在无从检测的厚冰与岩盘下,破坏目标不是机甲而是地形本身。
尽管唯一的缺点在于必须使用自走地雷引爆――但只要运用电磁弹射机型,就能轻松且不被发现地将自走地雷抛进现场。
「虽然一时之间很难挖出来,不过我先命令她们拆除导火线与引信,用阻燃树脂埋起来了。尽管只是应急处置,反正只要能撑过攻略作战的期间就够了。」
「……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听到蕾娜慎重地说,维克的紫色双眸闪烁了一下。 | 「是啊。」
「毕竟『军团』与联合王国都混杂在交战区域里,想在机甲可能通过的所有路径设陷阱,并不是不可能。可是,在今天的战斗当中,陷阱却一直等到艾玛少尉碰巧发现到的时候才启动,这未免……」
敌人放任「神驹」与「破坏神」通过该处,连部队撤退时也没有用来妨碍他们……不会只是区域防卫用的陷阱。
简直……
「就好像在引诱我军深入支配区域,企图使我军孤立无援――是吗?」
「阻电扰乱型的寒冷化战术,会不会也是其中的一环?」
「……有这个可能性。在这慢慢被人勒死的状况下,联合王国军就算苦撑着也得展开反攻,为此投入的人员都是精锐。那些『军团』已经得到够多的小兵首级了,接下来想要的恐怕就是这些精锐。」
接着维克沉思默想了片刻,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稍微做点准备好了,我会增强军团的预置战力。如果有个万一,可以派这份战力救出战场深处的士兵们。」-
这种事应该早就做习惯了,但不知为何,只有这一次非常需要勇气。
无论是连上知觉同步,抑或说出这一句话都是。
「――蕾娜,你能稍微出来一下吗?」
辛压抑住前一刻的畏缩,装出自己平时的声调,但现在的他,对自己这种无意识的行为与理由都还毫无自觉。
列维奇要塞基地观测塔是早年挖通支撑基地天篷的岩山内部所建造成的要塞主楼遗迹。
沿着异样陡峭的顺时针螺旋阶梯不断地往上爬,就会来到天篷的上面。这里是供前进观测之用的观测所,位于这附近地势最高的要塞基地顶部,也就是天鹅的背上。
翅膀边缘一字排开的对空机炮与对地、对空复合式感应器,在夜空中切割出一块浓黑领域。 |
|
从这个距离地表有几百公尺高的位置,必须走到天篷边缘才能看到地面。
在这有如漂浮于夜空中的场地,辛披着联邦军制式的战壕大衣,等着他呼唤的人现身。虽说时值晚春,但毕竟地点在雪地战场,这个任凭风吹日晒的场所实在是寒气逼人。
「嘿咻……」
伴随着小小的使力声,听得见通往观测塔内部的防爆活板门被人推开的声响。
轻柔的花朵幽香担任了引路之责。
那是雪地里不可能绽放的,早春的紫罗兰花香。是这两个多月来问过也记住的……蕾娜的香水味。
「――辛?你找我来这里有什么事吗?是不是有什么异状……」
讲到一半,待在稍远处的辛,听见了蕾娜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哇……感叹之声从她的樱唇洒落,辛的视线自然地跟着她抬高向上。
他看见那无数的,多到让夜晚辉煌夺目的――星辰的光辉。
可能是因为必须遮蔽的太阳西沉了,阻电扰乱型的银云散去,夜空晴霁……
呈现出堪称壮丽的――星月夜景。
不知其名的无数恒星,镶嵌缀满了黑天鹅绒般的整颗天球,绚烂地散发光彩。一道格外亮白的银河斜着横越天空的两端尽头,星云形成了漩涡。
这是个缺乏人工灯光,远离人群都市的战地之夜。战场的夜空又黑又暗,也因此而被星光与雪地夜光照得微亮。
在几万年前切削成形,如今仍保持纯白的岩石天篷,与淡淡光芒上下辉映。细细的月牙恰如冷若冰霜的女王,坐镇于天顶的附近。
蕾娜脖子后仰到极限看得出神,再这样下去恐怕会直接往后摔倒,因此辛拉着她的手,让她抓住防止坠落的护栏。蕾娜好像完全没]意到这个动作,摇摇晃晃地照办,继续让星光映入白银眼眸之中。 | 过了很久,她才终于叹一口气,说了:
「……好美。」
「是啊……你以前不是跟凯耶说过吗?说在第一区看不到星空,所以很想看看满天的星星。」
对着她回望过来的双眸,辛耸一耸肩。
「只可惜不是流星雨……我去找安琪他们时看到了星星,所以……」
对辛而言虽是看惯了的战场星空,但那时他无意间想起了蕾娜与凯耶之间的对话。
在第八十六区第一战区第一战队的那间老旧队舍,那时他们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从没想过会像这样,站在同一个场所。
「所以,你就特地找我来看?」
「是我多事了吗?」
「不会。」
蕾娜羞涩地笑笑,再次将白银眼眸转向满天的星斗。徐徐吹来的夜风,让一头长发闪亮地飘舞。
她是在早春时节从共和国出发,因此似乎没带国军制式的冬季装备。她披着出发时紧急请人送来的联邦战壕大衣,在追忆之下微笑。
「只有这件事,肯定是在第八十六区生活的一大优点……我记得她是这么说的。」
蕾娜想起两年前听过的,如今已不在人世的八六少女的话语,如此低喃。
蕾娜原本以为第八十六区――那个全塞给八六的战场是人间地狱。
完全没想到被困在那里的他们,会对他们的境遇感到任何庆幸。
明明那时候自己跟他们待在不同的地方,不认识他们的长相,连名字都不知道。
蕾娜偷瞄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同样仰望着天空沉思某些事情的辛。偷看他那被大衣高领挡住,现在看不见的……斩首疮疤般的伤痕。
蕾娜没问过伤痕是怎么来的。 |
|
她对辛的了解不过如此,自己与辛的距离还很遥远,让她问不出口,辛也不会向她倾诉。
尽管站在同一地方、同一战场,光凭这点还不足以缩短距离。
――毕竟你们才刚见面。
葛蕾蒂说的没错,自己与辛才刚见到面,只互相知道名字,以及……好不容易才刚知道长相。
明明是这样,但蕾娜内心的某个角落,却不禁以为双方互相了解的部分不只如此。
她仰望着夜空呼唤道:
「辛。」
「蕾娜。」
不知为何,在完全相同的时机下,呼唤对方的声音重叠了。
一瞬间两人都无法接着说下去。双方都判断不了该做何反应,莫名尴尬的沉默暂时降临在满天星斗之下。
辛先重新打起精神,说了:
「……你先请。」
「抱歉……」
由于锐气受挫的关系,使得第二次开口需要一点勇气。
「……关于上次的事……」
一说出口,就感觉到辛传来些许紧张的氛围。
看来辛也并不是完全没放在心上。蕾娜不知为何因此稍稍放了心,说道:
「对不起,我说的有点太过分了。」
「……不会。」
「不过,我是真的感到哀伤,这句话我不会收回。你们已经离开第八十六区了,已经从]定战死的命运获得了解放。明明应该是这样的――但你们就只是获得解放而已。」
分明已经从除了选择死亡地点与方式之外,毫无自由可言的战场获得解放――却仍然待在同一个战场。他们说战斗到底是他们的骄傲,没错,或许这是他们仅剩的唯一一项存在证明,但他们如今应该可以冀求更多事物,却不去追求。 | 想去哪里都行,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都行,他们自由了。
明明是这样――但他们还不懂得如何追求自己的未来。
「遭人剥夺的事物始终没能拿回来,所以对于将来也无法冀求同样的事物,不知道该以何种将来为目标。我有这种感觉……所以很哀伤。」
不懂得如今已经能冀求的幸福为何物。
无法在脑中描绘――那些遭人剥夺的事物。
就如同维克、西汀,以及过去葛蕾蒂说过的,蕾娜或许是相当傲慢。
明明属于剥夺、伤害的一方,却要求他们再次追求遭到剥夺的事物。
竟然说「因为牢门已经打开了,所以你们必须跟我来到同一个地方」。
明明不去任何地方,也是一种自由。即使如此,蕾娜仍希望他们来到自己的所在之处。
「只是……」蕾娜接着说了。
如今她会觉得,这句话或许……当时应该一起告诉辛的。
「我认为你们之所以对世界不抱希望,是因为你们……太善良了。」
辛一听到,顿时眉头紧锁。
「……善良?」
「是的。」
「就像你说的,坦白讲,共和国或者联邦――没错,我都不在乎……但我认为这跟所谓的善良并不一样。」
蕾娜忍不住笑了出来。
虽然她早就料到可能如此。
「辛,你难道没有自觉吗?……你是个秉性善良的人。否则你不会记住所有先一步逝去的人,还想带着他们一起走。应该也不会试着帮助哥哥、凯耶或受到『军团』囚禁的同伴获得解脱。」
「…………」
「你是个秉性善良的人。还有莱登或赛欧,可蕾娜、安琪跟西汀,以及所有八六都是。因为最简单的方式,应该是憎恨这个世界。 |
|
怨天尤人才是最轻松的方式。一切过错都在共和国身上,所以你们大可以全部怪在共和国头上,选择憎恨我们就好。但你们却……削去了自己的一部分。为了不去诅咒世上的一切,而选择让自己受伤。」
选择自己割舍、烧毁曾经拥有的幸福记忆。
「……因为诅咒世界,才是真的会失去一切。」
就连最后剩下的骄傲,都不例外。
「是的,你们反而是将伤痛视为骄傲。」
即使遭人剥削,遭人践踏,仍然秉持着骄傲,绝不变得跟那些人一样低劣。
「如果这份伤痛代表了你们自己,那么我也无法要你们忘了它。但是……我希望你们的善良能够得到回报。」
蕾娜仰望星空,自言自语般地说着,宛如低吟悄唱。
在雪地战场,与漂浮于真空的群星世界,她就像在挑战人类无从生存的严酷天地,提出严正的声明。
「善良的人,应该要获得幸福才对。公正的人,应该要获得回报才对。这才是人类世界该有的样貌,假如现在并非如此,那我希望将来能够如此……因为人类向来都是这样,一点一点――实现理想。」
愿能实现公正而良善的世界。
总有一天。
听到这番如歌如诗,严正声明的宣言,辛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认为这是永远无法实现的理想。
认为这是说得好听,却不切实际的空泛妄想。
他的确是这么认为,要不屑一顾应该很容易,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说不出口。
――看海。
半年前,在战殁者公墓的白雪中,自己说过的话重回脑海。
当时他许下带大家去看海的愿望,想让他们看看无缘目睹的事物,认为那是自己现在的战斗理由。 | 既然如此,那么尽管辛知道蕾娜想看到的世界不存在于任何地方,也无法否定她的心愿。
「抱歉,我怎么讲到这么奇怪的话题?而且你刚才好像也有话要说……」
「…………嗯……」
可能因为锐气受挫的关系,使得第二次开口需要一点勇气。
是啊,自己原本打算在这里跟她说什么来着?
在前去执行龙牙大山攻略作战之前――在作战一旦成功就会揭晓的事实确定之前。
「蕾娜,假如就像联邦或联合王国的预测那样,『无情女王』正是瑟琳・比尔肯鲍姆少校,而且她有某种办法能结束战争的话……」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说归说,其实辛对瑟琳完全不抱期待。
战争一定不会终结。
即使如此,假如……
「假如这场战争真的能够结束――到时候……」
忽然间。
想讲的话唐突地中断了。
我们去看海吧,去看看未曾见过的景色。如果可以,我们一起。
辛本来是想这么说的,他听蕾娜说过想看海,但从未主动向她提起。
辛认为应该告诉她,只有这件事,绝不弄虚作假。
他想带蕾娜看海,因为这是他现在战斗的理由――
但是,无意间……
如虚幻泡沫般浮现的自我疑问,让喉咙为之冻结。
辛想带她看海。不是力有未逮,最终倒毙的死亡战地,他希望能让她看看如今受到战火封锁的世界无缘一见的事物。这是他的心愿。对,他变得能够冀求一些事物了。
既然如此。 |
|
那么,之后呢――……?
看过了海,然后呢?
蕾娜会有什么心愿?――是否愿意对他许下什么心愿?
这……
要持续到几时?
辛自己并不想看海,这点直到现在仍未改变。
自己没有任何想做的事。
那种空虚,让辛莫名地感到毛骨悚然。他急忙停止继续思考,但疑虑却遗留下来,未曾消失。
战斗到底,是八六的骄傲。
那么如果战斗到底,还活了下来的话――
第五卷 死神,你莫骄傲 第三章 不解啼鸟之悲叹
不幸的状况,来得是如此简单。
「――!……!」
在深入交战区域的重装运输车上,辛听见了那个声音,抬起眼睛。他们正在龙牙大山攻略作战的进攻路线上行进。联合王国机甲军团于昨晚深夜开始进行佯攻作战,一路顺遂地引诱出「军团」各部队,为他们在战场上开出空隙。
远处又有一个「军团」部队展开行动。但是前进路线不对劲,它们既不去攻击佯攻部队,也不朝向秘密推进的机动打击群前进。
当辛察觉到当中夹杂着一种模糊难辨而不带感情,却贯穿整座战场的激烈尖叫时,他在不祥预感的催促下连上了知觉同步――不是基于理论,而是在长年军旅生活中经过淬炼的战士嗅觉敲响的警钟。
「全队停止前进――莱登,你还在基地吧?我要你原地待机。」
『!收到。』
『诺赞上尉?怎么了……』
毕竟是一整个旅团,由足足几百架机体组成的队伍。包括受任殿后的莱登在内,有几个战队还在几十公里后方的列维奇要塞基地准备出发。
察觉状况有异的莱登即刻回应。但蕾娜不像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辛的异能,反应慢得让人心急。 | 理应已经遭到歼灭而败逃的「军团」部队调转方向,与向前进击的联合王国军佯攻部队展开对峙。支配区域深处的「军团」开始行动,前去攻击佯攻部队,或者是彻底忽视该部队,开始进攻联合王国的支配区域。这是在伪装退却与迂回入侵,真正中了诱敌计策的――上钩的是我军这边!
简直就像配合着机械尖叫行动一样,「军团」的其中一阵叫声提高了音量。位置距离联合王国军或机动打击群都很遥远,就像是长距离炮兵型,但辛现在才终于知道是其他机种。
辛徒劳无功地追踪速度过快,在一瞬间内消失无踪的那个的尖叫――同时发出如今为时已晚的警告。
「――很遗憾,我们力有未逮,让你特地提出的警告白费了……抱歉,诺赞,列维奇要塞基地沦陷了。」
在一行人固守不出的司令部内部,此时几乎所有照明都断电了,一片阴暗。
这里是列维奇要塞基地的地下司令部。在这从地下四楼到最下层,采取与其他部门半独立的形式建造而成的中央指挥所,维克如此说道。
要塞的最上面――天篷外缘的复合式感应器仍在正常运作。主萤幕上的雪景冷光,幽幽地映衬出指挥所主要人员的紧张神情。可以看到一群身穿铁灰色战斗服,保持沉默的处理终端,以及领导他们的深蓝军服银发少女。
幸存的少数基地人员与整备人员去防卫阻塞通道的隔墙,指挥管制官则守在管制室,都不在这里。
「更正确来说,是基地功能落入敌军手里了。地面所有区域与地下区域的八成都在敌军的压制下,我军能掌控的只有司令部,以及地下最下层的第八机库。目前我们封锁了司令部的所有出入口,坚守不出……噢,联邦军人全都撤退到司令部里了,这点不用担心。」
维克想起对方是联邦军所属的军人,于是补充了一句。 |
|
辛此时在受到要塞城墙与雪地阻挡的遥远他处,正率领着部队折返到离基地十公里远的地点,却依旧保持着平素冷静透彻的讲话口吻。
他是能够听见战场上所有「军团」位置的异能者,自然已经掌握到某种程度的现况,但毕竟有些战友被困在基地内部,然而他完美地隐藏起动摇的情绪。
『我也有所疏失――我想得不够多,靠电磁弹射机型的推测性能诸元〈Spec〉的话,是可以投掷高机动型。』
即使接到这个警告,如果雷达与光学感应器都无法侦测到那个,其实一样是无计可施。
辛与维克在指挥体系上,不属于直接的上下关系,这点传达上的小小迂回也误了事。
敌机似乎降落在保护要塞基地的天篷上。设置的对空、反火炮雷达未能侦测到那个,因此连动瞄准目标的对空机炮,也只能朝着完全错误的方向张开为时已晚的弹幕。
等到对空机炮遭到破坏,警报才终于鸣动,紧接着从天篷通往观测塔的活板门从外面被砍开。受命前去迎击的基地防卫兵力在观测塔内遇上入侵的那个――单方面遭到了屠杀。
这是因为在狭窄要塞内的通道纵横自如地来回飞窜的那个,没有一个人能用肉眼看见它的模样。
维克弄清楚了状况,远端启动设施防卫用的破片地雷,硬是撕掉它身缠的光学迷彩,这家伙才终于现了原形。
被撕裂的阻电扰乱型当中,躲藏着一架漆黑的「军团」。
高机动型。
就在这一刻,观测塔宣告沦陷。基地的防卫战力减半,「军团」空降部队趁着混乱状况,陆续降落在对空炮遭到击溃的天篷上,开始入侵监视塔的内部。
在这种情况下,维克决定放弃地面区域及司令部以外的全地下区域。他一面依序放下隔墙封锁与地表之间的通道,一面让幸存的全体人员与全机甲撤退到司令部及第八机库。 | 就这样,他们与压制、掌控了基地的「军团」部队展开了持久战。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辛叹了一口气。
「上次的侦察任务中,『西琳』接触到的敌机原来也是为了侦察基地……通往龙牙大山据点的进击路线,也等于那边到这边的进击路线。再说……我也早该注意到这个状况了。」
敌军运用电磁弹射机型,以单骑特攻的方式压制了总部基地。
基本上来说,这种作战是不可能成功的。滑翔翼飞行速度慢而且轮廓巨大,容易遭到雷达侦测。再加上电磁弹射机型的最大投掷重量推测为十吨上下……如此能够投掷的自走地雷或斥候型,绝不足以压制防守坚固的基地。
然而如果是重量比斥候型轻,战斗能力却高过近距猎兵型,且身缠阻电扰乱型,能干扰包含可见光在内所有电磁波的高机动型的话……
这是出乎意料的攻击行动,但全都是已知的情报,应该有办法推测出来才是。
『――敌军战术的分析与推测,是我……指挥官的职责。辛你不用放在心上。』
细柔的银铃嗓音加入对话,让辛暗自松了口气。
是蕾娜。
虽然他刚刚已经听说所有人都撤退完成了。
『我想你现在也不用把这事放在心上,米利杰……再说,我觉得就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无可奈何。尽管以顺序而论是可能的,但这座基地并没有战术或战略上的价值,值得实行这种攻击行动。况且诺赞、我还有你,都不熟悉天空仍为战场的那个时代的战争。』
「军团」不会使用航空兵器――辛他们只接触过「军团」战争,尽管从知识来说知道天空能成为进击路线,却没有过实际感受。
而熟悉航空兵器服役时代的战争的人――那些正规军人大半都在「军团」战争中战死了。 |
|
维克叹一口气后接着说:
『言归正传,既然你能听见,我想你应该掌握到某种程度的状况了,但我还是说明一下――首先,「军团」空降部队暂时不会扩大推进范围。我已命军团炮兵歼灭了电磁弹射机型,其他可能投掷的位置也在他们的射程范围内,一开始投掷就能加以压制。』
就联邦军的推定,利用电磁弹射机型能推进的距离约三十公里,勉强在榴弹炮的射程圈内。
『接着讲到我军的状况。出兵攻入「军团」支配区域内的佯攻部队,已遭到迎击而全军覆没。反而是进入我方支配区域的「军团」部队,使得其余军团各师全数动弹不得。』
辛眉头一皱。
「……全军覆没?」
虽说敌军有着坚固的重重防御设施,以及山岳的地利之便,但盟军已经抵御「军团」的入侵长达十年,应该不至于薄弱到只因为中了陷阱就任由敌军蹂躏。
『根据遇敌的指挥官最后的报告指出,那些「军团」似乎将重量级集中部署于支配区域内。指挥官表示他们碰上了以战车型及重战车型组成的重机甲部队。』
辛忍不住闭上了眼睛。重战车型,竟然偏偏是这种机型。
这种钢铁怪物有着超乎规格的一五五毫米战车炮,与重达一百吨以上,坚不可摧的庞大身躯,同时还具有完全不合常理的运动性能。面对这种没有机甲能单骑与之抗衡的大军……不难想象盟军必定是一触即溃。
『恐怕是混杂在来自后方的补给队伍中出兵,慢慢与轻量级做了替换吧。我想大概从很久以前,「军团」就在计划这项作战了。』
辛的异能虽能得知「军团」的数量与位置,却无法辨别机种。如果敌军是在受到阻电扰乱型遮掩的支配区域深处交换机种,就完全无法掌握状况了。 | 『我已将基地这里的现况告知了军团本队,而且已经命令预备部队做好准备,他们是表示随时能够行动。但毕竟军团本身处于敌军的包围下,按照推测,最短也要五天才能突破重围前来解救要塞。』
「…………」
换言之,目前的状况是……
列维奇要塞基地与他们机动打击群,遭到敌军斩断与友军的联系,在敌方部队的包围下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
「……我这边也有一项坏消息。摧毁了佯攻部队的『军团』重机甲部队,两队都正在往列维奇要塞基地前进,总数八千。佯攻部队的残存兵力似乎正在拖住它们,但是撑不了多久。就算把补给与重新编队的时间考虑进去……也会在明天到达基地。」
维克仿佛由衷厌烦地叹了口气。
『好吧,我想也是…………你那种不让人抱持乐观心态的异能,在这种时候也真是不方便啊。只会说些不祥预言却又百发百中的卡珊德拉,可是会惹人嫌的喔。』
「目前待在基地内的『军团』总数为一千架上下。」
『别说了。』
维克厌倦地说,辛没理他,继续说道:
「我想大半都是自走地雷……其他还有什么?只有斥候型吗?」
他们只看到这两种机型降落下来。
『就逃过一劫的摄影机的影像来说是如此……只是除了这些之外,还确认到它们投下了多个具碰撞防护功能的货柜,目前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假如以乐观的想法来看,大概是弹药与能源匣之类吧。』
「侦察人员……我想大概是派不出来吧?」
『是啊,抱歉。地下区域上层的每一个地方都在「军团」的压制下,还没上到地面就会被拦截了。』
「司令部的隔墙还能撑多久?」
『虽说是旧型,但毕竟是守城用规格,不用担心……希望如此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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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会想办法撑住。』
『我们这边还有直卫的布里希嘉曼战队,以及修迦中尉指挥的四个殿后战队,用来固守据点足够了……别担心。』
听到蕾娜自己才是一副担心的语气,明明场合不对,辛却觉得有点好笑。虽然还不至于有心情笑。
明明他们那边的状况才是最危急的。
「状况我了解了……那么,我们该怎么做?」
『哼。』维克用鼻子哼了一声。
『你这是明知故问吧……还用说吗?』
知觉同步的另一头,洒落一阵冷笑的气息。
其中混合着等量的战栗与勇猛,并带有些微苦涩。
『来打攻城战吧。』
机动打击群机甲部队,基于其独立实行挺进作战的特性,以及战斗人员大半都是只懂战队规模战斗的八六,因此是以战队为基本单位编组出十四个大队,形成了经过细分的特异编队。
包含部队的大队长辛在内,十四名资历最老的先锋战队小队长们、旅团最上级士官班诺德、代表众「西琳」的蕾尔赫,以及知觉同步另一头的蕾娜、维克与莱登,在正对列维奇要塞基地的森林里设置的宿营,用重装运输车的货柜当成临时会议室。
虽然是结果论,不过辛认为三天前安琪与达斯汀遇到山难,对己军来说算是好事。搜救两人的行动使得整备延迟,结果也拖延到了今天早晨的出发时间。正因为时间有所拖延,才能这么快就返回基地。否则莱登他们八成也已经离开了基地,守城一方的防卫想必会变得更严苛。
如果没事先察觉,退路已经被堵住了。能够事前去除炸毁道路的陷阱也值得庆幸。
俯视着将几张折叠桌摆在一起铺上透明桌垫,写上敌我部队配置的战域地图,第四大队长尤德・克罗少尉喃喃道:
「……状况糟透了。 | 」
总部基地沦陷,己军在受到敌军支配的战域内孤立无援。友军最快也要在五天后才能到达,而敌军的增援预定将会比他们更早抵达――……
「根据诺赞的搜敌结果,增援总数在八千以上,最快预定明天到达……换句话说,明天重战车型与战车型组成的两个重机甲部队总共八千架敌机,就会连同城墙堵住我们的前后退路吧?」
「我军战力就算加上『阿尔科诺斯特』也只有六千。而且基地当中还有连诺赞上尉都没能击毁的高机动型……」
第五大队长历・满阳一副强忍不安的模样,接着说道:
「既然敌众我寡,最好避免两面作战呢……是否要由我军主动出击,歼灭敌军的重机甲部队使其撤退呢?」
『正好相反,满阳少尉――我们不会倾力于迎击重机甲部队。』
蕾娜隔着知觉同步说道,满阳吓了一跳,睁大双眼。
『以突破现况来说,歼灭「军团」的增援并没有意义。我们的目的是攻坚,这样做没有帮助。不但只会平白消耗战力,还会引发「军团」投入更多战力。』
瑞图皱起了眉头。
「你说目的……?不是只要打倒『军团』就好了吗?」
『不是。敌军的目的是占领列维奇要塞基地。为此它们封锁了周边区域,将增援送进来。既然这样,我军该做的是阻止它们的目的,也就是……夺回要塞。』
赛欧在知觉同步的另一头,带着仿佛偏头不解的气息说道:
『也就是说……你是要我们去攻打要塞吗,蕾娜?』
「正是如此,利迦少尉……只是在这场战斗当中,攻城战的基本战术只有一种派得上用场。」
原则上来说,攻城战以守城的一方有利。
城塞是一种用来抵御敌军入侵的军事设施,也就是经过精密计算,建构成仅对守城军有利的战场。 |
|
光是城墙就做了种种精心设计,能够弹开攻城军的弓箭,并让守城军可以集中炮轰敌军。
因此,攻城军如果情况允许,会采取忽视城墙的战术。例如心理战,或是引诱敌军出城决战。尽管是断粮战术,现今对付城塞这个巨大的物资集聚处,有时反而会是攻城军占下风。
或者也可以破坏城墙。像是挖掘坑道连同城墙一并烧垮,或者运用冲车〈Ram〉或重力抛石机〈Warwolf〉直接粉碎城墙。
但这每一种战术,在这场战斗中都用不上。
谈判或动摇军心对「军团」都不管用。它们不会理睬任何挑衅,也不会受到厌战气氛所支配。而因为双方都无法期待得到补给,针对物资匮乏这点下手将会是双刃剑,也没时间慢慢耗。要塞以坚硬的花岗岩构成,而且位于断崖上,挖坑道这条路是绝对不可行。
既然这样,能采用的手段只剩一个。
大概是猜到蕾娜想说什么了,辛声音略显僵硬地回答:
『――强袭,对吧。』
强行突破城墙。
就像爬满食物的蚂蚁般仗着人多势众攀上城墙,是最简便,最多人使用的……也是会造成最多伤亡的拙劣战术。
「是的……一百公尺的断崖,以及上面二十公尺的城墙。我要请你们攻略这条路线。」
阒寂无声的沉默,短暂落在临时的会议室里。
八六与「破坏神」无论在共和国或联邦,都是以市区与森林为主战场,也早已习惯使用钢索钩爪进行垂直攀登。
但是……这次高度超过一百公尺。要承受着来自正上方的炮火与自走地雷的袭击,登上就连「破坏神」也无法一口气爬完的距离。
「这也太……」
「很困难,而且会造成相当大的伤亡。」
瑞图脸色有些发青地呻吟,尤德神色紧绷地颔首。 | 在知觉同步的另一头,莱登兴趣缺缺地说:
『就这样丢下基地〈我们〉撤退怎么样?』
「不值一提。就算撤退,也没有足够物资撑到跟军团本队会合。」
辛立即否决。
这个问题与回答,都是为了让处理终端们了解状况。尽管身为士兵,八六向来是在特殊环境下战斗,不太具有后方供应线――补给的概念,也缺乏长达数日的行军或战斗经验。
为何非得夺回要塞基地?不让大家理解这点就上场作战,不会有好结果。
至于隐藏在问题里的建言,辛左耳进右耳出。
就算有任何突发状况,他也不打算那样做。
「以夺回要塞为第一优先,对于『军团』重机甲部队则以阻滞作战争取时间。上校,这样就对了吧?」
阻滞作战是一面回避决战一面妨碍敌军前进,拖慢敌方行进速度的战术行动。由于必须反复进行战斗与后退,敌军与防御对象之间必须要有距离才能实行,而以目前敌军增援的位置来说,应该可撑上几天。
『是的。』
「军士长,包括炮兵大队在内,我给你一半的『破坏神』。增援交给你对付没问题吧?」
「哎,我想大概就是这样了。」
班诺德淡定地点了点头。
辛将好歹算是军官的八六,交给身为士官的班诺德指挥。这在正规军当中是不可能采用的运用方式,不过军阶这种东西对于八六与佣兵〈禽兽〉们来说,本来就连装个门面的意义都没有。在座的大队长们也都没有提出异议。
「五天,只要争取时间等救兵抵达就够了,绝对不要想去歼灭敌人。」
「不用说我也知道啦……你们才是,拜托请不要不假思索地冲向敌人,然后三两下就翘辫子了喔,不然保护你们的我们岂不是像笨蛋一样。 |
|
」
大概是因为状况特殊吧,身经百战的士官讲了句勉强不算失礼的玩笑话。辛对他耸了一下肩膀,然后环顾各队队长。
「其余『破坏神』与『阿尔科诺斯特』全机负责攻略要塞……我们这边没办法耗到五天之久,要趁司令部那些人全军覆没之前夺回要塞。」
作战一敲定,要塞内部的蕾娜等人与外头的机动打击群,都一齐忙乱地展开行动。
鉴于夜间的轮值问题,「华纳女神」管制人员也加入指挥所人员当中,就战斗定位。指挥管制官在管制室与「西琳」同步,幸存的士兵们负责通道防卫。至于推测可能成为最主要入侵路线的机库,则由莱登等人严阵以待,准备迎击敌军。
『这边也已经开始准备投入方面军预备队了。』葛蕾蒂从遥远王都同步过来说道。
『你们所在的整个南方第二战线,正渐渐受到「军团」的压迫。国王陛下与王储殿下认为不是吝惜预备兵力的时候,所以决定出兵了。』
「谢谢您,维契尔上校。」
「……感谢你的传话,不过……竟然因为军务繁忙就让外国军人代为跑腿,这我之后一定要好好讲讲父王与王兄。失礼了,上校。」
外头也是,各「破坏神」有的去迎击重机甲部队,有的则似乎开始移动,准备包围要塞基地。以脚部冰爪奏响的独特坚硬足音为背景音乐,辛忽然说了:
『米利杰上校、维克,整体指挥可以交给你们吗?关于攻城战,我只知道一点战史,坦白讲实在应付不来。』
「……喔,这么说来你是特军军官嘛。速成的军官的确不可能知道这些。」
维克回答的同时,正在用熟练的动作替从司令部弹药库拿出的,枪矛般又长又大的重型武器验枪。
蕾娜不禁心想,看来伊迪那洛克王室,的确是崇尚武力的血统。
检验的是二○毫米反战车线膛炮。 | 这是早年的一种以大量发射药与长管炮身替弹头加速到超音速,借此贯穿装甲的步兵用反战车武器。
虽然随着战车装甲的强韧化与重量更轻、威力更大的无后座力炮的登场,使得这种武器遭到淘汰,然而不同于无后座力炮会以后焰〈Back Blast〉焚烧后方十几公尺而无法在密闭空间使用,反战车线膛炮除了特大音量的炮声之外不会散播任何东西。用来防卫这栋狭窄空间较多的司令部,这种兵器仍有它的用处。
做过确认,将线膛炮交给近卫兵后,维克目送那背影扛着两门各十五公斤重的兵器,从指挥所走向自己负责的通道位置,接着说:
「我的确是学得比你有系统,但我也没有攻城战的经验喔。窝在屋子里的经验倒是多到腻了。」
『有学过系统化的知识,就已经比我好了。只要你有阵地防卫的经验,要反过来想象应该不难。』
「好吧,是这样没错。」
「……不过……」
无意间,蕾娜注意到一件事而开口。
假如就连目前存活的八六当中战斗资历最老的辛,都没有相关知识的话……
「如果是这样,那『军团』不是更――不懂得如何利用这座要塞战斗了吗?」
紫色右眼瞄了她一下。
「包括城内那些家伙,现在的『军团』应该大半都是『牧羊犬』吧。」
「是的,是吸收了共和国民脑组织,经过智能化的士兵机。」
就是舍弃了自卫力量而毫发无伤地遭到掳获,最后对「军团」的战力提升做出了贡献的共和国民们的脑部。
「但这也就表示,成为士兵的是一些毫无战斗经验与知识的国民。的确,智能是与人类同等,但是不懂的事情还是无法正确执行。 |
|
」
躲在虚伪和平里的共和国民,只把墙外的战争当成事不关己或是电影情节,甚至就连大多数的共和国军人也都不会用枪。
而指挥他们的「牧羊人」,一大半很可能也是八六。只有共和国会放任「军团」的猎头行为,联邦、联合王国与盟约同盟,自从发现本国的战死者被「军团」吸收后,都做出了该有的应对。况且这几个国家都是倾尽全力进行激烈抵抗,不给「军团」战斗以外的闲暇时间,遗体或伤患也都尽可能带回国内。
不难想象在第八十六区连一点支援都得不到,甚至连捡回遗体都遭到禁止的八六,必定成了「黑羊」与「牧羊人」的主要供给来源。
而八六别说军人教育,连像样的初等教育都没接受过,尽是些用过即扔的少年兵。尽管拥有丰富的野战经验,却不可能具有攻城战的知识。
至于「军团」本来只不过是接受帝国指挥行动的士卒,在这方面也是一样。它们或许累积并分析了这十一年来的战斗经验,但未曾经验过的战斗自然无从分析。
至于攻城战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因为投射兵器的发达与航空兵器的登场,而逐渐式微的战斗形式。
是只存在于知识里的形式。
维克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稍作思考。
「……原来如此,所以只有知识这方面还是我们略胜一筹,是吧。」
那双眼眸在幽暗空间里,随着坏心眼的笑意眯细。
笑得有如暴虐君主般愉悦。
「看来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教教那些过惯和平日子的老百姓,指挥官这种生物的心眼有多恶毒了。既然这样,最毒辣的司令部防卫就由我来指挥吧……米利杰,你就去指挥外头的攻城行动。『西琳』们的总指挥权也暂时交给你。」
「好的。诺赞上尉,你都听见了吧。」
『收到……谢谢。 | 』
葛蕾蒂说道:
『战术模拟或调查工作我们这边也能做,有需要的话尽管分配过来……还有――』
葛蕾蒂一时欲言又止。
『我代国王陛下转达……陛下表示假如状况不允许,不用救出维克特殿下也无妨。万一必须见死不救,我国也不会向机动打击群或联邦追究责任……』
蕾娜吃了一惊。怎么这样,国王陛下可是他的父亲啊。
至于维克则似乎觉得理所当然,耸了耸肩。
「我想也是。我是军人,这里是联合王国的战场。如果还要追究责任,那可是会世世代代遭人耻笑的。」
「我觉得有点奇怪。」
当葛蕾蒂切断了知觉同步时,阿涅塔对她说道。这里是罗亚・葛雷基亚王城中的一处。如今蕾娜以及辛等人正身陷困境,而这间王室提供的客房起居室,舒适且奢华到会令人产生罪恶感。
「姑且不论其目的,它们又准确针对机动打击群发动攻击了。不管再怎么说,我都觉得我方的行动被它们摸得也太清楚了。」
葛蕾蒂点点头,平静地提问。
列维奇基地是能够俯瞰低地的联合王国军前进观测基地,对于专门攻打首都的「军团」来说没有价值。所以它们的目标是机动打击群?但这点其实也不太对劲。
「有没有可能是知觉同步被窃听了?」
「不可能……既然『西琳』能够使用知觉同步,我无法断定同样身为人脑复制品的『军团』无法使用,但是想成为同步对象的话,必须要进行相关设定。」
「那有没有可能就像诺赞上尉能听见『军团』的声音,上尉的所在位置也被『军团』们察知到了?」
「这点目前尚不明确……不过比起这些,有个更单纯的可能性。」
「是呀。」
葛蕾蒂叹了一口气。 |
|
神情忧郁,且同时带有军人天性的冷静透彻。
「看来最好怀疑联邦军内部有人泄漏情报了。」
蕾娜在分配到的一个私人房间里褪下军服,将女用衬衫及裤袜也全都脱掉,低头看着手中的那件物品。
「蝉翼」。这是维克交给蕾娜的思考支援装置,帮助她减轻同时与一百人以上同步造成的负担。
上次的侦察任务她没有使用。因为时间很短,而且同步对象也只有几个战队的队长与小队长而已。
但这次恐怕是非用不可了。自己必须指挥外面一个旅团的全体人员,同步人数也随之暴增。可以想象攻城战将会是一场激战,自己万一倒下,就不能指挥外面的机动打击群了,而且会给代替自己指挥的维克造成负担。
「好。」蕾娜打起精神,撩起长发,将装置套在脖子上,让它接触到已经装好的同步装置。
仿神经结晶碰到人体温度与窜过皮肤表面的生物电流,产生了激发现象。「蝉翼」――思考支援装置悠悠醒转过来。
构成银环的银线松散地拆解,自动从捻合的状态分开,带着磷光向下倾落。
宛如蚕丝、犹如蛛丝的无数细密银线,恍若光之奔流般滑过背后。
它带着淡紫色彩,散发银光,恰如缩时摄影的藤蔓植物成长般爆发性增生伸长,也像藤蔓那样缠绕着肩膀、背部与手臂往下爬行。
「!…………」
像被羽毛尖端抚过,又像被指甲前端游走全身一般,近似发痒的独特触感在皮肤表面爬行通过。
「呜……嗯……!」
藤蔓一边反复进行自我增生,一边顺着全身肌肤往下爬动,将蕾娜的脖颈到脚尖全部包覆住才停下来。
出现的是一件类似较厚紧身衣的,覆盖全身的服装。 | 这种复杂交缠,于表面勾勒出生物般纹路的银线,其实是具有自我增生功能的仿神经纤维。它以使用者的生物电流为动力来源,凭借着足以包覆全身的纤维量架构出类神经网路,是展开于头盖骨外的人工辅助脑。
可能是其支援带来的帮助,睁开眼睛时,视野比印象中明亮了些。
蕾娜呼出一口气,在缺乏灯光的幽暗空间里抬起头来。
展开的装置厚度让军服袖子套不上手臂,肩膀也觉得有点紧,蕾娜心想与其因此分心,索性只穿上包鞋就回到指挥所。装置在离连接位置较远的脚尖展开得较薄,差不多刚好抵销了脱掉的裤袜厚度,所以脚很顺利地滑进了鞋子里。
维克听见鞋子的脚步声,视线往蕾娜这边瞄了一眼。他似乎将椅子让给了年纪还小的芙蕾德利嘉,自己站在副指挥官的座椅旁。
他用一种极端难以形容的表情,就这样陷入了沉默。
「呃……这…………………………………………抱歉,是我不好。」
「…………!」
看到王子殿下事到如今才开始赔不是,而且就只有这种时候讲话语气特别诚恳,让蕾娜狠狠瞪着他。
维克相当难得地,一面冒着冷汗一面注视着完全不相关的方向。
「其实在有需要的时候,我也会让蕾尔赫装备,但…………好吧,我懂了,原来她是因为很多方面都比你内敛,所以看起来才没问题…………」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真是得天独厚啊。」
「你指什么啊!」
就连芙蕾德利嘉都露出一副难以言喻的同情神色。
「看来汝似乎是被那边那个傻蛋设计了,但就连他本人看到汝这模样,都忍不住忏悔起自己的过错………………这个嘛,嗯,对男子们而言视觉上的刺激似乎大了点。 |
|
」
她似乎已经努力挑选过字眼了,但蕾娜听了反而打击更大,好像她的一身模样不检点到了让人难以启齿似的。
思考支援装置「蝉翼」。
以仿神经纤维架构而成的,紧身衣式的运算装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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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由于它必须以使用者的生物电流作为运转动力,而仿神经纤维又不具备维持形体的力量,因此非得在皮肤表面展开不可。换言之尽管它与身体紧密相贴,却不会支撑使用者的身体组织。
也就是说。
一动就会摇晃。主要是胸部。
指挥所人员们有的是拘谨地,有的是露骨地别开目光。蕾娜环顾所有人,最后眼睛停在其中简直像抓住仪表板不放一般,凝视着萤幕的少年。
「……马塞尔少尉,你为什么硬是不肯看我……!」
好歹也是上校在问话,马塞尔却依然不肯把目光调离全像式萤幕。
「你这不是在拐弯抹角命令我去死吗,上校?我现在要是回头,铁定会被诺赞宰了。」
「……这、这跟辛没有关系吧!」
听到这个名字,不知为何让蕾娜更难为情,她涨红了脸叫道。
『唉……好啦,总之从下次作战开始,就准备一件大一号的军服吧,女王陛下。』
西汀用一种无限同情的口吻隔着同步说道。默默离开房间的芙蕾德利嘉拿了一件联邦军铁灰色的男用西装外套回来,嘿咻一声,踮起脚尖披到了蕾娜肩上。
先锋战队就定位后过了一段时间,说要为管制做准备而暂时离线的蕾娜,回来连上同步了。
『打击群各位人员,久等了。』
「不会……上校?」
辛察觉到异状,问了一下。 | 在这同步中断的大约十分钟之间……
「你怎么了吗?」
『什么怎么了?』
果然。
「因为你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不太高兴。」
银铃嗓音一听就知道明显带刺,好像压根不打算隐藏情绪。口气也莫名地冷淡。
『我没事。』
原来如此,看来有事。
辛决定等战斗结束后找人问问,看是问芙蕾德利嘉或马塞尔都行。
他说不上来,但总觉得不要问本人比较好。
蕾尔赫向他报告状况。不知怎地,语气听起来有些歉疚。
『……死神阁下,那个,「阿尔科诺斯特」部署已完成……』
「……?收到。上校,机动打击群也已经部署完成。」
『辛苦了,请原地待机,等候进一步指示。』
蕾娜呼出一口气,似乎勉强重新打起了精神。但平时凛然难犯的银铃般嗓音,仍然带着少许动摇色彩说道。这次的声调,像是忸忸怩怩地在为某事害臊。
辛皱起了眉头,总觉得传来的感情好像有点强烈。透过双方意识进行的知觉同步,能够传达面对面说话程度的感情,但只有这次显得特别鲜明。
「……你好像……」
『请等候指示,诺赞上尉!』
「…………收到。」
时刻早已过了正午,虽然离黄昏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天空开始飘雪,天气阴沉。从刷上一层银粉的铅灰色云层,无声地洒下漫天飞舞的白色雪片。
列维奇要塞就在雪幕后方,如蹲踞的巨人遗骸般傲然耸立。
陡峭的断崖绝壁,高低差最大达三百公尺,最小也有一百多公尺。在这细雪纷飞的时刻,断崖穿起一袭密不透风的冰凌罗裳,钢铁色彩的装甲板将崖顶团团围起。 |
|
在这附近就属要塞周遭的地势最高,坡度缓缓往南边的交战区域――也就是辛等人此时所在的针叶树林一路下降。可能是为了从要塞上方迎击敌军而刻意砍伐了森林,要塞周遭铺展着一片半径数公里的平原,开阔平坦到了不自然的地步。
攻击目标在南北纵长状菱形岩山的东南斜坡,那里高低差最小,距离森林地带也不远,只是……
安琪说道:
『……要是从这种地方笨笨地跑出去,就要变成活靶了。』
『话是这样说,但也只能出去了……如果不是那种城堡,早就可以二话不说开炮炸它了。』
待在四面城墙围绕的地方,也就等于四方都无处可逃。用榴弹破片扫荡固定范围的大范围压制战法,正适合用来对付这种目标。
然而这座要塞,具有据说由冰河侵蚀而成的厚实岩盘天篷。
如今以金属柱子做过补强的天篷,对于炮击或轰炸等来自空中的攻击具有一定的防御力。如果是运用电磁加速炮型或轰炸机进行的超重量、超高速炮击或轰炸也就算了,半吊子的炮击是起不了作用的。
赛欧是知道这些才会开玩笑,但要塞里毕竟还有自己人。果不其然,可以感觉到可蕾娜紧紧皱起了眉头。
『莱登他们还在里面耶?……而且,呃,我也有那么一点点担心蕾娜啦。』
『只是打个比方嘛。所以辛才会把炮兵式样的「破坏神」部队交给班诺德他们啊。』
「女武神」主炮与副武装都能更换,机动打击群内也有两个装备了榴弹炮的炮兵式样机大队,两者目前都在参与阻滞作战。正如赛欧所说,是因为攻略这座要塞时用不到他们,而且要分配大火力后援给阻滞战部队跟重量级「军团」对峙。
要塞周遭没有敌机踪影,也没有「西琳」以外的亡灵之声。辛一面倾听只位于城塞内部,而且似乎是在要塞地面区域附近的成群叫唤。 | 他一面说道:
「安琪,有没有办法将飞弹射进城墙与天篷之间的缝隙?」
『辛,你怎么这样问!』
『嗯――……』
可蕾娜慌了起来,但安琪似乎在偏头思索。
『「破坏神」的飞弹可以指定目标,但无法指定飞行路径喔。再说了,那座基地的主要设施不是位于地下吗?要扫荡地面部分也就算了,但是打不到入侵地下设施的「军团」喔。』
「我是想说如果能暂时压制地面,或许可以争取攻坚的时间……看来这招也行不通。」
『唉,也就是说,还是只能爬上去就对了吧――……』
达斯汀默默听完后说道:
『……我有个单纯的疑问,为什么不能从西北正面闸门那边爬上去?因为在作战会议上提都没提到,所以我知道不行,但那边不是正规路线吗?与其把钢索射进断崖绝壁爬上去,这样不是更快又确实?』
辛眨了一下眼睛。
这对八六来说是近乎常识的知识,所以他想都没想到有人会提出质疑。
「因为出入口有敌机严阵以待……而且那条路特别设计成如果敌军为了入侵而爬上来,可以用集中炮火加以轰击。」
『……集中炮火?啊……!』
看来他听懂了。
列维奇要塞西北边的正规攀登路线,轮番辟建了不必要地平缓的坡道与曲折的发夹弯,是一条细窄的羊肠路。而为了预防敌军强行直线攀登,道路外侧设有障碍物,扇状俯视攀登路线的正面闸门与左右城墙还安装了无数枪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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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顺着路线前进,将会在毫无掩体的状态下,长时间暴露于来自三方向的集中炮火。不但不可能抵达正面闸门,还会造成无谓的牺牲,无法开动的机体残骸也会挡住后续部队的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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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城里应该没有那种火炮吧?况且也不是非得顺着路走……』
「没人确认过到底有没有。再说如果无视于道路前进,你也看到那一堆障碍物了,恐怕只要稍微踏出铺装路就会踩到地雷。用炮击扫雷也不够确实。」
而且可以看到一些部分刻意建造得比较脆弱,还没把地雷扫光就会先山崩了。设计者个性真恶劣。
维克似乎都听见了,像坏心肠的老虎般嗤笑着说:
『被你说中了,诺赞,包括你现在一定觉得设计者心肠很坏在内……事情就是这样了,菜兵。不光这座要塞,你以后要尽量避免从正面老老实实地进攻。出入口与道路是人一定会通过的场所。』
这些地方设置陷阱最有效率,也是守军最警戒的位置。
『闯入要塞后也要注意,虽说那些「军团」已经多少践踏过了一遍,但搞不好还留下了一些防卫用的机关。』
『……你难道连自己的城堡里都设置了地雷吗……?』
『自己刻意设置的已经算不错了吧?……假如你以为自军的支配区域不会遗留未爆弹或地雷,那可是会吃大亏喔。』
『…………』
「射手座」的光学感应器看了看脚边,动作显得有点局促不安。
『所以说,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爬悬崖了……首先还要做侦察才行,谁要去?』
沉默几秒后,维克说:
『你们……该不会是还没弄懂吧?你说是吧,蕾尔赫?』
原本客气地保持沉默的蕾尔赫回答了。
而且似乎有些自豪。
『各位忘了吗?我等「西琳」就是为此而存在的使役鸟啊。』
一个分队共四架机体的「阿尔科诺斯特」奔出森林。这个地点与攻城部队本队保持距离,迂回曲折,故意不在一条直线上安置宿营或本队。 | 分队为了警戒炮击,采取机体之间隔开约一百公尺的小队楔队队形,发出金属尖爪刺穿积雪陷入地面的怪声疾速奔驰。
『……死神阁下,资讯链传来了,下官这就传送过去。』
蕾尔赫话音甫落,「送葬者」的驾驶舱内就弹出了全像视窗。侦察部队的照相枪影像经过「海鸥」的转送显示出来。在距离要塞仅余几百公尺的极近位置,断崖绝壁与装甲墙看上去高可摩天。
近看之下,更能明白其易守难攻的程度。
足足高达一百公尺的冰层绝壁,上面还有更高耸的,以装甲板覆盖的厚实强化水泥城墙。岂止如此,岩壁还刻意切削成往内侧缓缓弯曲的形状,无法直接爬上去。就算使用钢索钩爪,也绝不可能一口气爬上顶端。
再加上前面开挖了宽达十几公尺,深达二十公尺的干壕,滴水不漏地围绕着岩石平台。虽然以机甲来说属于轻量型的「女武神」或「阿尔科诺斯特」跳得过这段距离,然而前方是又硬又厚的冰壁。一旦钩爪没射好,就要摔落地底深渊了。
而且干壕底部与前面,又钉着满满尖锐钢筋组成的反战车屏障。
『……不过,好吧,只要从城墙正下方射进钩爪往上卷,应该勉强爬得上去吧。』
赛欧边看着同一个影像边说。
『不过射太多钩爪进去八成会崩塌,所以只能让少数几人爬上去就是了。反战车屏障可以用炮击炸出空隙钻进去,只要压制住闸门周遭,之后应该可以直接进去……』
讲到一半,赛欧忽然噤声了。
辛的异能抢先捕捉到「军团」移动的动作。在城墙顶端,铁青色的巨影出现在锯齿状射箭孔之中。可以看到机械兵器特有的威吓性轮廓,以及背上火炮的长条剪影。
蕾尔赫说:
『女王阁下、死神阁下……就让敌人用那火炮攻击我等吧,下官想确认一下该种火炮的攻击手段与范围。 |
|
』
「尽量不要直接中弹。我们得不到补给,我想尽量避免减损战力。」
『遵命……唔。』
从城墙上瞄准了几乎位于正下方的「阿尔科诺斯特」,铁青色的形体探出了身躯。
追踪视线的系统自动聚焦于目标,放大。远处敌机的模样变得鲜明清晰。
大小约莫与反战车炮兵型〈Stier〉程度相当。那是「军团」特有的铁青色机体,但明显地没有装甲。四只脚的本体背负着直指天际的长管大炮,暴露出它的机构部位,背后拖着一对长如蝎尾的铲形元件。
从几乎震破耳膜的亡灵嗷嗷咆哮听来,肯定是「军团」。然而就连与「军团」搏斗长达七年的辛,都没见过那种外形。
……不。
的确以「军团」来说是很陌生,但细部的形状有点眼熟。像是巨大的长管炮身、厚重而具威吓性的机构部位,还有杀气腾腾的炮口制动器,以及炮击时打入地面以吸收后座力的后部铲形元件。辛在得不到支援的第八十六区没见过这种机体,但在炮火支援属于常识的联邦,他在战斗中的空档看到过几次。
那是在战场上杀伤人数远胜战车炮或步枪,却毫无杀意或杀人自觉的战场之神――……
榴弹炮!
「蕾尔赫,让『阿尔科诺斯特』退后,那是――」
辛总算弄懂了。
「军团」为何要特地将一部分的部队装进徒增重量的碰撞防护货柜,再进行投掷?
因为它们就算减速,也没有能靠自己着地的运动性能。那不是以上前线为预设用途的兵种。
「长距离炮兵型!」
仿佛烈火轰雷。
「军团」的巨炮――一五五毫米榴弹炮,朝向停在干壕前的「阿尔科诺斯特」同时开火。 | 「――长距离炮兵型?后卫的炮兵机种来到了最前线吗!」
也难怪蕾娜忍不住重问一遍了。
长距离炮兵型――榴弹炮虽以强力无比的火力为傲,却是完全不适合近距离战斗的兵种,更别说运用于要塞的攻略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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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为什么要……」
啧!维克忍不住粗鲁地啧了一声。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米利杰,不要让『阿尔科诺斯特』后退。长距离炮兵型的投入目的,是破坏司令部的隔墙。」
啊!蕾娜倒抽一口冷气。
一五五毫米的巨大榴弹拥有直接命中的话连战车都能炸个粉碎的破坏力。就连这栋司令部构造坚固的防爆隔墙,一旦遭受到密集炮轰,迟早会被慢慢炸开。
炮弹对于固定目标能够发挥最大级破坏力,又是电磁弹射机型能够投掷的轻量机型,敌军因此才会选上它投入战局。从经过确认的兵种来看,电磁弹射机型的投掷上限大概在十吨左右。战斗重量超过五十吨的战车型或超过一百吨的重战车型,光是炮塔就过重了。
相较之下,长距离炮兵型尽管榴弹炮本身很重,但采用炮身加脚部的朴素造型,因此总重量很轻。特别是没装上装甲,在减轻重量上更是大有助益。
因为是满足了条件的兵种,所以就投入战局了。其中不具有「炮兵就该放在战线腹地」的人类常识。
为了整体胜利,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身体清理地雷区的「军团」,与不愿看到同伴伤亡的人类,即使身处同个战场,遵循的理论却截然不同,从中衍生的行动也是。
――同样地。
「……就算是『西琳』,在没有对策的状况下,命令她们接近以大范围压制为主要任务的长距离炮兵型,是否不太妥当……?」
「一旦没有必要镇守城墙,长距离炮兵型就会来打我们了。 |
|
因此,我们必须让外面那些人在某种程度上吸引住『军团』的注意。」
「!……」
指挥人类的蕾娜,与统率非人「西琳」的维克,遵循的理论也不一样。
然而在战场上,维克的理论才是对的。不愿见到眼前几个人死去的半吊子心软态度,只会间接导致麾下所有将士的战死。
蕾娜忍受着反胃感下达命令,同时祈求这份厌恶与恐惧,不要传达给以知觉同步联系的辛等人。
「……各位指挥管制官,请继续让第二班前进。自下一波攻击起尽可能进行闪避,让敌军火炮停留在城墙上,不要让它们有一刻得闲。」
「……收到。『破坏神』也会试着靠近。」
毕竟是能将半径三十公尺圈内一击扫荡干净的一五五毫米榴弹炮,所展开的同时射击。
辛一面苦涩地注视着不堪一击地化作碎块的「阿尔科诺斯特」,一边回应。
他当然听得出来蕾娜痛苦地下达的命令有何意图。长距离炮兵型以防御城墙来说,绝非最适当的兵种。四十公里的射程太长,间接瞄准与直接瞄准之间会产生空白地带。之所以将这种机型投入前线,是因为本来另有目的。
不将它们继续留在这里,要塞里的蕾娜等人会有危险。
辛将意识转向派去支援接近行动的小队队长。这是用来排除城墙上「军团」的部队,目的是遏止敌机的行动,或是让敌机后退,借此让友军比较容易接近岩壁。
「……可蕾娜,有能够狙击城墙上方的位置吗?」
听到这个问题,可蕾娜狠狠咬住了嘴唇。她确认过地图,待在推算出来的狙击地点之一――雪地森林里一处略高的岩石平台上。
「是有几个,可是……」
她是为了帮助在最前线与敌机交手的辛,才会磨练狙击的本领。在这种时候排除掉碍事的敌机,正是自己的职责。 | 只有这个辛绝对会需要,只要有这项本领就能在战场上陪伴他,不会输给任何人,就算是蕾娜也一样,这是属于她的……只属于她的职责。
但是,自己现在竟然得做出这种报告。
可蕾娜环顾着陷进岩石平台而覆盖上一层薄薄积雪,外观还很新,让感应器闪烁着灯光的一大堆散布式破片地雷,发出了呻吟。恐怕是趁他们中断龙牙大山攻略作战,折返基地时埋下的。
「满地都是地雷……!到处都撒满了反战车地雷!」
轰隆……沉重的爆炸声,一路传到这个厚重岩壁围绕的场所。
莱登往声音方向瞄了一眼,开口说话。当然靠「破坏神」的感应器一类,不可能看得见水泥与岩壁外头的状况。
「通道那边开始打防卫战了啊……外面那些家伙似乎陷入苦战了。」
『那还用说吗,叫他们在那种整人悬崖上玩攀岩,就算是死神弟弟也吃不消吧。』
地点在列维奇要塞基地的地下最下层,第八机库。
这间用上整个楼层的基地最大机库,是个长宽都超过五百公尺的巨大空间。足以容纳一整栋民房的高耸天花板上除了照明设备,还安装了成排的桥式起重机,以及环绕空间的猫道。他们堆起空货柜搭建出屏障,以「狼人」及「独眼巨人」为首的「破坏神」们躲藏于其后。
在「破坏神」的光学感应器定睛注视的前方,通往电梯的入口此时以防火卷门堵住,从卷门外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激烈爆炸声。那是从上面楼层电梯井爬下来的「军团」进行的自爆攻击。
自走地雷的爆炸与斥候型的身体冲撞累积的损伤,把坚固的卷门撞到挤压弯曲。咚!伴随着一下格外巨大的撞击声,成群蠢动的铁青色机体出现在严重变形的卷门隙缝中。
……要来了,是吧。 |
|
「――全机解除武装的安全装置,等待进一步命令…………」
轰然一声。
承受不住冲击的卷门被撞开,飞得老远。斥候型与自走地雷混杂而成的一群敌机如浊流般涌入机库。
就在一明一灭的光学感应器环顾机库的昏暗空间寻求猎物的同时,莱登也喊出了命令:
「开火!」
刹那间,来自侧面的枪炮火网杀向敌机。
机炮发出低沉咆哮,各机配备的两挺重机枪尖声大叫。斥候型的装甲碎片、被撕裂的脚部零件,还有自走地雷四分五裂的手脚,以爆炸的黑焰为背景飞上半空。
然而「军团」踩着颓然倒下的第一排队伍,丝毫不顾枪林弹雨打在自己身上,继续果敢地冲进机库。它们趁着为防枪身过热而停顿的几秒时间缩短距离,踏碎友军的尸骸,默然无声地在眨眼间逼近敌人。
『哈,跟一群蚂蚁似的……大伙儿听好,不准让它们通过!背后可没有地方让我们后退!』
莱登等人与厉吼着展开迎击的西汀等布里希嘉曼战队员错身而过。机动兵器之间互相针对死角下手,再加上自走地雷乘隙而入,现场转眼间陷入混战局面。
不只「破坏神」,陆战类兵器的上部装甲都比较薄。为了从这个弱点下手,部分自走地雷沿着墙壁想爬上猫道――
『看吧,来啦,把它们打下来!』
在「破坏神」的背后,轰碎能够俯瞰整座机库的待机室玻璃窗,突击步枪的全自动射击袭向了它们。是自告奋勇扫荡漏网之鱼的八六整备人员们,所展开的集中炮火。
他们虽然因为负伤或后遗症而退离第一线,但原本也是战斗人员,惯于用枪,也习惯了战场氛围以及近在身边的死亡气息。
一架斥候型瞄准了他们那边。在一阵「撤退,撤退!」的喊声与慌乱的脚步声之后,一四毫米机枪的扫射迅猛扫过待机室。 | 紧接着夏娜的「蛇女」扑向敌机,将那架斥候型踩烂。
西汀似乎环顾了整间机库,不屑地说:
『那个啥高机动型的……没来这边啊。』
「现在也不希望它来就是了。」
最先攻入基地的高机动型在压制了观测塔后,无论在城墙还是各通道的战斗中,都没确认到它的踪迹。
地下区域有的隔墙设下了高压电流陷阱对付高周波刀,自从目击到高机动型中了陷阱使得刀具被弹飞后,就再也没人看过它了。辛的搜敌结果表示它肯定在基地里的某处,所以也许是哪里故障了在修理,或者……
「――毕竟那个八成是『军团』的最终王牌嘛。」
也许是将基地的压制交给小兵处理……自己则保存战力,以备迎接真正有必要的战斗。
「它虽然厉害,但无可取代。大概用来对付我们这些小兵嫌浪费吧。」
什么都能斩裂,什么都能屠灭,也因此而为――独一无二。
值得用上它的战斗,打个比方,可能只有对付同样身为独一无二兵力的辛与「送葬者」时。
哼。西汀似乎凶猛地笑了笑。
『小兵是吧。我倒是很想快点让它说不了这种大话。』
「劝你还是算了吧……我们这边现在人手不足,跟它火拼也打不出什么好结果。」
「――五号通道,退避到第三区。准备扫荡现场,三十秒后再次突围夺取通道。零号,重机枪〈HMG〉装备的斥候型要来了。步枪队后退,支援反战车线膛炮,敌机一露脸就打击它们。」
维克一手包办复数通道同时展开的多场战斗指挥,连珠炮般的指示充分说明了司令部防卫战的严苛程度。
通往司令部的所有通道虽然全以厚重的三层隔墙做了封锁,但若是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攻击之下,迟早还是会被慢慢打破。 |
|
为了不让敌机靠近,守在隔墙前面的士兵们与轻量级「军团」正在展开炽烈的攻防,以抢夺通往隔墙的通道。
反人员与反轻装甲破片地雷连续炸开,横扫通道的巨大声响摇撼着指挥所的空气。二○毫米反战车线膛炮的激烈炮声,从另一方向尖锐地响彻四下。
维克瞬息万变地切换多条通道的影像与某些状态数值。他粗略环顾半圆形展开的全像视窗后,犀利地呼出一口气,帝王紫的一眼回看着蕾娜。
「只要让一架自走地雷通过就死棋了。此处会让冲击波来回反弹,让我们无处可逃。」
「是的。」
蕾娜轻轻点了个头。
敌机虽然大半都是自走地雷,但在这栋司令部当中,这反而是最可怕的敌人。在密闭空间引爆高性能炸药时,冲击波会在墙壁之间来回反弹而扩大。人体当中特别脆弱的脑部与内脏,很容易就会被这种冲击波摧毁。
所以在上次的作战,辛为了击破高机动型而拿「送葬者」当诱饵暴露出血肉之躯,其实只要走错一步就会有生命危险。虽说当时只有那个办法,而且辛躲藏于能够反弹并减少冲击波的遮蔽物后方,但蕾娜看到报告书时仍然一阵毛骨悚然,觉得他怎么敢做这种事。
「――有没有可能有幼儿型从排气风管爬进来?」
排气风管对于缺氧就会窒息的人类而言是必需设备,但这里会直接通往外界。
而在守城战当中可能成为突破口的,并不只限于正规通道。
「你能保证不会有小孩抱着液体火焰钻进来吗?……这座城堡从当初建造时起,除了通道与起居室以外,就没有设计任何小孩或大人能钻入的空间。你说的风管,里面也是整束的金属细管,就连阻电扰乱型都进不来。」
附带一提,液体火焰指的是以石脑油为主原料调合而成的,中世纪时期的烧夷弹〈Napalm〉。 | 它具有难以用水浇熄的特性,经常用在海战或攻城战之中。
可是伊迪那洛克王室有这么受到民众怨恨,需要去担心小孩抱着这种东西溜进来的可能性吗?
轰!远处的爆炸声微微摇动了指挥所的空气。在维克面前展开的全像视窗当中,又有一个破片地雷的代号消失了。爆炸地点位于一条戒备莫名森严,但整条走道宽敞工整而易于进攻,然而实际上不通往任何地方的诱饵通道。人类总是喜欢针对弱点进攻,容易以为受到保护的地方是重要场所。这种利用人性控制入侵者进攻方向的机关,看来就连「军团」也上钩了。
维克瞥了那边一眼,鼻子一哼。基地当中布满了无数陷阱,然而这栋建筑的防卫却每分每秒都在减损、消耗、慢慢削薄。
「反正人类光是活着就会妨碍到别人,不管是何种圣人君子都一样……既然这样,就算自认为问心无愧,事先做个提防总是没有坏处吧。」
夕阳西斜,吹袭的风雪越渐转强,在横刮的白雪纱幕遮掩下,视野极度恶劣。
斥候型的复合式感应器似乎也多少受到其妨碍,长距离炮兵型与斥候型的炮火大幅失去准确度,多少减轻了接近的难度,但同时覆盖视野的厚厚积雪也对「破坏神」露出了獠牙。他们被砍伐遗址刻意留下的树墩绊倒,走不习惯的冰原伤到了脚部,有越来越多的机体失去行动能力。
相较于毫无掩体,斜向洒落的榴弹炮水平射击,从岩壁底下发动的炮击,无论是八八毫米战车炮或一○五毫米火炮式发射器都被锯齿状堞墙挡住,几乎没一发打中。专用的强化水泥与装甲板组成的厚实堞墙,于确保城墙上枪线的同时,还能彻底弹开攻城军的炮火,正可谓战斗要塞的完成形态。
「送葬者」钻过凌乱但残忍地射来的猛烈炮击,终于抵达了岩壁底部。辛将脚部冰爪与钢索钩爪打进冰层陡坡,卷起钢索,让十吨重的机体向上攀登。 |
|
这上面当然也有「军团」,但是在暴风雪纱帘的阻挡下,它们似乎看不见向上攀爬的「送葬者」。赛欧的「笑面狐」前进得比他稍慢一点,也随后跟上。两人指挥的先锋战队前卫小队也是。
安琪麾下的大范围压制小队为了转移敌军目光而故意炮轰其他堞墙,炮声贯穿肆虐的强风传到此处。刹那间减弱又增强的冷风,仅一瞬间掀开了白魔鬼的帘幕。
他们与从射箭孔探出机身窥探的自走地雷,目光撞上了。
「!……撤退!会被抓住!」
辛分离掉来不及收回的钢索,果决地踢踹岩壁跳到半空中。这种高度就连考虑到高机动战而搭载了高性能避震装置的「破坏神」都会有危险,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闪避的方法。
向下坠落的自走地雷通过了跳离的眼前空间。反应较慢的友机被抓住,受到自爆波及,与它一并被炸飞……是反战车地雷型。遇到在紧贴状态下连「破坏之杖」的上部装甲都能贯通的金属喷流,装甲较薄的「女武神」简直不堪一击。
辛在空中控制姿势,用上四只脚着地。即使是辛也不习惯这种冰冻战场与雪地装备,没能完全抵消的冲击透过冰爪深入机身,某种零件龟裂的尖锐怪声传进驾驶舱。
警告讯息随着刺耳的警报声亮起,辛一瞥之后眯起单眼。右后脚的关节机构有部分破损……虽然还不至于不能动就是了。
炮口转来追击的长距离炮兵型,被冲过身边的「破坏神」扫射一堆子弹加以牵制。背部炮架的机炮与一对机枪都不怕炮身烧毁,倾尽全力射击敌机。正好与之相反的冷硬声音透过同步传来,是雷霆战队的战队长,尤德・克罗少尉的声音。
『诺赞,你退下。凭你机体的状态,无法进行你平常的那种战斗。』
「……但是……」
他的座机「乌鲁斯拉格纳」的光学感应器瞟来一眼,机械般平板的声音接着说下去。 | 辛觉得假如「破坏神」会说话的话,一定就是这种声音。
『你如果被打倒,就没人能负责搜敌了。失去该用在攻坚时的近身战斗力,以及比我们任何人都要丰富的战斗经验,也是一大损失……你就退下吧,专心负责搜敌与指挥就好。』
辛长叹了一口气。在这种战局毫无进展的状况下,尽管要离开前线令他满腔怒火,但尤德说得的确没错。
「――收到。」
蕾娜看到拍摄地面区域的一架摄影机镜头,映照出榴弹炮的阴暗炮口。
紧接着,半数以上的主萤幕全变成了黑屏。城墙争夺战的光学影像、经过观测的周边气象资讯、敌军部队的推测机种与机体数量,这些位于地下深处的指挥所无法直接看见的要塞外部战场情报,一口气全遭到了封锁……是安装于要塞基地最顶层天篷外圈的外部复合式感应器,与指挥所的连接线被切断了。
「启动备用回路……米利杰,线路还要一点时间才能复原,在那之前先密切接收来自外面的消息……」
「不用,没关系,我全都记得!」
维克吃惊地转过头来,但蕾娜没看见。辛推算出的敌机位置、借由报告与外部摄影机掌握到的敌我部队开展状况、要塞基地的形状与周边地势、影响弹道的平均风速与视野状况,这些资讯全都在她的脑子里,要模拟这些的动向也不成问题。
蕾娜指挥相隔一百公里之遥的战队已有多年,要在脑中重新建构看不见的战场不是难事,然而这次是一个旅团的数千人员。虽说是以部队为单位加以掌握调动,但毕竟需要模拟的状况数量庞大――展开的「蝉翼」随之开始高效率运转。无数的仿神经纤维发出淡淡紫光,描绘出随机纹路。
「――大镰战队,请集中射击西边第三区五号城墙,弹匣交换完成的长距离炮兵即将出现。吕卡翁战队与『阿尔科诺斯特』第一八中队合力扫射七号,掩护第二二中队前进。 |
|
先锋战队――……」
主萤幕的影像与各种状态数值恢复正常,蕾娜瞥过一眼,确定脑内战场与实际状况毫无出入后,直接继续指挥战队。她并不觉得自己办不到,不过不用极度专心或投入就能架构脑内地图,复原后又能维持紧张状态继续指挥,想必得归功于「蝉翼」的辅助。与整个旅团的同时同步也是,就照这样――……
这时,一朵银色光辉飞进了视野。
包括蕾娜与维克在内,指挥所的所有人员一瞬间都愣住了。那是翅膀大如成人手掌的机械蝴蝶――阻电扰乱型。也许是在封锁通道前误闯进来,四处彷徨之下来到这里的?
它不具有像样的感应器,也已经无从跨越厚实岩盘向母机请求指示,大概是在能源所剩无几时误闯进来的吧。阻电扰乱型好像自己一时也很困惑似的拍拍翅膀,但远比人类迟钝的思考速度更快辨识出周围的敌性存在。
在蕾娜的眼前,它仿佛威吓敌人般张开翅膀滞空飞行,银色翅脉闪熠一丝磷光。
阻电扰乱型这种机体……
是能产生足以完全封杀任何雷达或无线电等电磁波的干扰波――强力电磁辐射的「军团」。
毫无防备的一个活人,在这种极近距离下遭到照射,恐怕无法全身而退――……
尖锐怪声逐渐升高,阻电扰乱型烧焦着些许空气,加强它的磷光――
「――喝啊啊啊啊啊!」
马塞尔站了起来,用突击步枪的枪托打落了阻电扰乱型。
翅膀力量较弱的蝴蝶形体,被这种撞击轻易打飞出去,摔在地板上。它弹跳一下后掉在地上,可能是翅膀机构故障了,飞不起来在地板上挣扎。
「……了不起的反应速度,马塞尔少尉。」
同时维克拔出手枪,流畅地瞄准它开枪。
那是即使在联合王国,也只有部分特种部队会携带的九毫米冲锋枪。 | 此时设定为单发〈半自动〉的冲锋枪,正确地射穿阻电扰乱型的控制中枢,将它打碎。
蕾娜不由得呼出长长的一口气。刚才真的好险。
「不好意思,马塞尔少尉……谢谢你救了我。」
可能是紧绷的神经松懈了,反而是马塞尔脸色糟得像是差点没命。
「不会……呃,我只是觉得非救不可。应该说如果我不这么做,会没脸见诺赞那家伙……」
马塞尔用力呼出一口气,扶起撞飞的椅子回到管制席。他的侧脸定睛注视自己负责的全像视窗,注意力已经回到他的战场上。
蕾娜想起人事档案的内容提到,这位少年在腿部留下后遗症,成为管制官之前,曾经是「破坏之杖」的――于最前线战斗的机甲驾驶员。
「……下一批敌机要来了,请继续指挥。」
「……该死!」
自己负责管制的「西琳」,连同整个小队一并从知觉同步的对象中消失。
其中代表的含意,让这个年轻指挥管制官悲愤交加地唾骂。同步一旦连上,就不会从「西琳」那边中断。同步会违反指挥管制官的意愿强行中断,只有一个可能。
就是在她们这些无法睡眠,连昏倒都不被允许的可怜女孩战死之时。
「该死,该死,该死!可恶的八六,没人性的一群怪物!竟然随便利用她们当诱饵……!」
对联合王国的指挥管制官来说,「西琳」不只是兵器。
她们是弥足珍贵的搭档,是值得信赖的部下。甚至有些人将她们视为深爱的恋人、妹妹或女儿。
不只「西琳」,军用犬或无人机的指挥管制官常常会对自己管理的犬只或无人机投入感情,疼爱有加。当犬只被敌人杀害,或是无人机遭到击坠时,指挥管制官为了替「搭档」报仇而冲动行事的案例并不少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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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尽管只是模拟,但「西琳」毕竟具有人格,而且呈现纯洁少女的外形。
这些「西琳」一个接一个地被消耗掉。她们被迫冲向高达一百公尺的断崖绝壁与前方骤降的炮火豪雨,当成诱饵用完即丢。
不可能不心痛。
对于拿她们当诱饵前进的八六们,感到气愤与憎恶也是当然。
其中只有程度差异,只要是指挥管制官谁都一样。
如果同样身为北方王国的同胞,那还能忍受。若是身份高贵的王室成员,或许还能称得上光荣。但下贱的异国外族,而且还是遭到祖国遗弃的劣等民族,竟敢将他们心爱的「西琳」当成物品一样消耗。这件事比「西琳」们的战死更让指挥管制官们激动、气愤,甚至因为哀痛与_恚而流下眼泪。
竟然被那种……
非我族类的,劣等民族的……怪物们那样利用。
「可恶……!」
「够了没有?」
一名年长者看不下去,劝诫了一句。此人穿着紫黑军服,阶级章为上尉,是在场所有指挥管制官的指挥官。
「队长!可是!」
「无论我们抱持何种想法,她们就是那种存在。那些人是甘愿受到那种对待,才会志愿成为那样的机械少女,我们不该为此气愤……再说……」
身为这座基地的指挥管制官的队长,他正在与指挥攻城作战的共和国军人少女,以及她的直属部下――城外八六们的少年总队长同步。
两人都看着弟兄们一一死在城外或是眼前,压抑着那种痛楚挥军抗敌。对他们而言并不属于军中弟兄的「西琳」们接连毁坏的模样,也让他们心痛不已。
那两人并不是不难过……并不是无动于衷地把她们用到毁坏。 | 最重要的是……
「八六他们也有人捐躯,为了解救他们的指挥官、我们的殿下,以及我们自己……怨怼或憎恨他们都是大错特错。」
针对正面闸门下手的佯攻没有让「军团」上钩。
可蕾娜归队后找过岩壁下方的狙击位置,但也没找到。
「啧……」
辛不禁咂了一下嘴,知道自己心情焦急,摇了摇头。再怎么烦躁也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只会增加死伤人数。
但是「阿尔科诺斯特」与「破坏神」的被击毁数、伤兵人数与死者人数不断增加,相反地弹药数量则是以吓人的速度不断减少。然而战况却毫无进展,着实令人着急。大限将至的焦躁感让人五内如焚。
敌人的增援正在接近,城内的敌人丝毫不见减少。正因为辛都很清楚,也明白只有己军在消耗人力物力,所以才会越来越心急。
而且在他们伸手无法触及的基地内部,还不知道陷入了何种状况。
似乎并不只有他一个人如此焦躁。
『――的场少尉!不行,请听从指示!』
『可是!我得尽量引开炮击,否则其他弟兄……呃啊!』
不遵守命令,试着从不在攻击目标内的南端壁面爬上去的小队,遭受左右两方的机枪扫射而坠落谷底。辛仿佛能听见摔在未清除干净的反战车屏障上,机体被刺穿的异样声响。
雷霆战队在长距离炮兵型的猛烈炮击下有几架机体脱队,但仍勉强钻过炮火,不知是第几次重新抓住岩壁。斥候型从堞墙的射箭孔俯视着他们。敌机确认过「破坏神」的位置,暂时缩回墙后,接着用上整个机身,推着某种看似沉重的物体再次出现。那是铁桶,斥候型就这样将它推落悬崖。
『……!』
雷霆战队踢踹岩壁跳离原位之后,好几个被推落的铁桶接连擦过他们的残影,往下坠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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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桶被反战车屏障刺穿,或是掉在屏障隙缝之间的地上撞裂,把里面的东西泼洒出来……是透明的液体。
自走地雷随后追上,自己从城墙上跳崖自杀。它们毫无抵抗,头下脚上地坠落一百公尺以上的高度,于接触到地面的瞬间自爆。
倏忽之间。
轰!朱红透明的业火壁垒直冲阴雪天空,挡在干壕的前面。
那片火海连下个不停的雪都不当一回事,烈烈轰轰地旺盛燃烧。上升气流如漩涡般卷起片片火花与雪花碎片,火墙赫如渥赭地屹立于铅灰色的世界。
「海鸥」不由得呆立原处,机体内的蕾尔赫呻吟道:
『火战壕〈Fire trench〉――!竟把燃料库里的汽油搬出来了……!』
哗啦哗啦地,城墙上又丢下了更多铁桶。桶子撞上岩壁底部一个斜角,整个弹跳起来,一边泼洒汽油一边飞越干壕,掉进了火战壕里,使得火势更加猛烈。靠电力驱动的「军团」不需要这种物资,看来是不觉得可惜,用来拖延时间了。
没错,是在拖延时间。
辛轻轻摇了摇头。
「这里暂时是没办法攻打了……竟然使出这种讨厌的招数。」
铝合金装甲的「破坏神」怕火,碳分子材料的钢索也是。无论是要突破那片火海,还是暴露在辐射热之中攀登岩壁,几乎都是不可能的。
赛欧传来报告:
『侦察队有报告了,说其他岩壁也都在起火燃烧……我是觉得雪下得这么大,火势不会维持太久,但总之只能等了……』
「…………」
冷静判断的话,赛欧说得没错。但现在时间是站在「军团」那一边。增援正在逼近,基地内的防卫设施也一点一滴被突破。辛既然明白,又怎么能命令大家一味待机,浪费时间――……
『……不。 | 』
身旁的「海鸥」仰望着天空。
『雪要越下越大了……今天……』
降雪的天空越来越暗,混杂于空气中的雪珠更增密实。显示的周围温度数值开始下降,也在告诉他们黄昏将近。
一些「破坏神」无法启动而被菲多拖走,还有「阿尔科诺斯特」烧焦瘫倒的残骸。弹药、能源匣与消耗品等于是白白浪费了。
都蒙受了这么大的损害,竟然……
『看来,是到此为止了……』-
太阳西沉。
这天最后一道阳光,在覆盖天空的阻电扰乱型银翅的漫射下,照得天球以及铺天盖地的白雪赤红如火。
世界如此火红,阴影如此黑暗。
对于战场的癫狂绝景,谁也没有多余精神为之惊叹-
夕阳西下之后,要塞基地内外也跟着暂且休战。
维克从全像式萤幕的各项情报确认了这点后,呼出一口气说道:
「米利杰,将机动打击群的指挥权暂时转让给我,你先休息。」
在战斗中,指挥官不能离开指挥所。
因此维克才会这么说,但蕾娜一本正经地摇摇头。
「不,维克你先休息吧。」
「你打算用疲惫的大脑指挥防卫战吗?你体力不如我,所以你先休息……看你黑眼圈都冒出来了,脸色也很差。」
火战壕的火势最后输给大雪,岩石上也没有其他东西可烧,于是就在燃料耗尽后熄灭了,但此时战场的支配者已经换成了遮天盖地的白魔鬼。
那可不是什么深沉宁静的降雪。几乎呈水平刮来的狂暴风雪把视界吹成一片空白,是让人感觉到上天恶意的猛烈雪暴。
难以前进自然是不用说,这下光学感应器的夜视模式或雷达都起不了作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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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射控系统的照明波束都会失效,在这种直到产生接触才能检测到敌机接近的状况下,总不能把「破坏神」所有机体的搜敌工作全交给辛一个人扛,因此就如同蕾尔赫所说,今天的战斗无法再继续下去了。过度运用了半天时间的「破坏神」跟「阿尔科诺斯特」也都需要整备。
宿营分散设置在树木密集的针叶树林深处,不会受到暴风雪的太大影响。辛将「送葬者」交给出来迎接的整备人员,自己在天寒地冻的雪夜空气中叹一口气。
满阳把雪踩踏得沙沙作响,走到他身边来。这个娇小的少女拥有象牙色肌肤与带点茶色的黑发,据说跟凯耶同样继承了浓厚的极东黑种――大陆东部的血统。
「诺赞上尉,机体关节会结冰而无法动弹,辅助动力系统〈APU〉的电压也会降低,所以除了高度戒备待命的人员之外,所有机体还是放进运输车的货柜里会比较好喔。高度戒备的机体就在旁边生火,以免结冰。」
辛回看过去,满阳一脸倦容,却故作开朗地露出了笑靥。
「我是北部战线出身,在雪地战斗习惯了……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些人也是来自北部的部队,我去找他们帮忙,告诉大家因应的方法好了!」
「……麻烦你了,不过,不要勉强自己。要好好休息,以备明天的战斗。」
「好的,诺赞上尉也是喔。」
满阳快速地挥挥手之后走远。辛目送她离开后,也踏出脚步。
菲多率领的一群「清道夫」把「破坏神」的残骸回收带了回来。医护兵强行撬开被友机拖回来的「破坏神」座舱罩,叫来担架,把里面的处理终端拉出机外。两名整备人员抱着同一个尸袋,抿着嘴唇从他们旁边走过。
在前线医疗小队的货柜车旁边,辛从帐篷之间看了一眼高高堆起的黑色塑胶袋,然后打开先锋战队的重装运输车的车门。
先回到车内的安琪对他微笑。 | 「辛苦了。负责殿后的可蕾娜也说她很快就会回来。」
「嗯。」
除了她之外,车内还有达斯汀与赛欧,不知为何瑞图明明是其他战队的人,却也待在车上,达斯汀将即溶咖啡倒在几个杯子里,端给辛。
「……死了不少人啊。」
「处理终端已经算少了,倒是『阿尔科诺斯特』被击毁了很多。」
「还有弹药、能源匣与修理零件也消耗了相当多……没有补给,影响真的很大耶。」
可蕾娜一边板着脸掸掉降在红发上的雪一边回来,从正好过来的「西琳」手中接过冒热气的马克杯,然后上了车。
「长距离炮兵型从城墙上撤离了。照王子殿下所说,有一群奇怪的工作机械全体出动,在整备地面区域。现在城墙上只有自走地雷,被暴风雪吹得像雪人一样,很好笑喔。」
可蕾娜讲得一副一点都不好笑的样子。辛看出可能是因为疲劳,再加上一整天下来毫无斩获的徒劳感与焦躁,使得她心情不是很好。
「长距离炮兵型撤离……是在做炮身的修理吧。」
「八成是。」
「军团」用火战壕拖延时间,看来是为了这个。榴弹炮虽然也能水平射击,但基本上是往上曲射的炮种。炮弹重量与炸药量比较大,对炮身造成的负担也较大。这一天攻防下来,似乎成功逼得敌机必须进行整备了。
可蕾娜用视线瞟了瞟门外,耸了一下肩膀。
「刚才的『西琳』说只要有命令,她们愿意立刻动身,而且不用别人帮忙。说是为了救人,被打坏也在所不辞。」
金色的双眸,浮现出淡薄却清晰可辨的厌恶之色。
就像在看某种无法理解的事物。
「很抱歉,但我还是觉得很不舒服……对那些家伙来说,应该也一样是同伴战死才对啊,而且人数还比我们多得多了。 |
|
但她们却那样,一副没事的样子笑着。」
随便瞄一眼,就能看到宿营各处都有「西琳」们毫无倦色地到处走动分配马克杯,少年或少女虽然嘴上有道谢,回看她们的神情却显得不太舒服。机械少女们似乎一点也不介意,面带与这状况不太搭调的微笑到处走动,慰劳着这些处理终端。
「不会害怕,不会疲倦,不会疼痛――是吧。」
简直就跟他们对抗的「军团」一模一样。
「她们真的是机械人偶耶……只会坏掉,不会死掉。因为已经死了,所以不会再死一遍。」
「可是……」
达斯汀视线落在马克杯里,轻声说了:
「感觉实在不太好……就跟以前只让八六战斗的时候一样。」
赛欧不悦地挑起了眉毛。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就跟白猪一样?」
不友善的语气让达斯汀急忙挥挥手。
「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是说……」
达斯汀视线彷徨了一会儿后,坐立难安似的低下头去。
「呃……抱歉。」
「不过――」
瑞图突然开口了。
「的确有点像在第八十六区的我们呢。特别是在大规模攻势的时候,大家都像那样……一个个地死去。」
「…………」
瑞图像小孩子一样抱着双脚的模样,让辛眯起眼睛。他突然跑来,原来是为了这个。
「你是说我们很可悲吗?」
「不……不是,只是……应该说就像库克米拉少尉所说的,我觉得她们很诡异,教人害怕。她们不是人,我搞不懂她们算是什么,所以觉得很可怕……可是,我好像也不喜欢看到她们像那样,一个个地死去。」
就好像自己跟其他战友,明天也会步上同样的末路似的。 | 很可怕。
这种无声地低喃的感情,对辛而言早已变得陌生。他已经习惯看到身边的同伴死去……不得不习惯。
「明天的战斗,你就别参加了吧?如果觉得难受,或许不去比较好。」
如果会因为恐惧而动弹不得……那还不如不要上战场。
因为这会导致自己主动跌入死亡深渊。
「……没关系。」
沉思了一会儿后,瑞图摇摇头。摇得很用力。
「没关系……我没事。我知道我们战力不足,况且,再说……」
瑞图抿起嘴唇说道,像在鼓励自己。
又隐约带有一丝诅咒的意味。
「因为我是……我也是八六。」
蕾娜回到分配到的房间,拆掉「蝉翼」换上原本的深蓝军服。
然后她拿起一时扔在床上的铁灰色军服。
这是芙蕾德利嘉拿来,不知道是跟谁借的。披在身上不知为何会感到莫名安心,不过等这场攻防战结束后,得物归原主才行。蕾娜心想要好好保管这件军服,尽量不要弄皱了,于是动作生疏地想把军服简单折一下。
然而……
蕾娜虽是军人,但长年以来衣服都是穿衣柜里准备好的,回到家之后又有女仆负责处理穿过的衣服。虽然在共和国沦陷后的防卫战当中,蕾娜多少必须学着自己照顾自己,不过那时候连折衣服的多余时间都没有。
更何况她从来没整理过男生的上衣。
蕾娜手足无措了半天后,芙蕾德利嘉在一旁看不下去,叹口气伸出了援手。司令部现在由于收容人数大幅超出了本来的容量,因此每个私人房间都是让一人以上共用。
「让余来吧。在家庭事务这方面,汝可真是毫无能耐啊。」
「……真对不起,罗森菲尔特助理官。 |
|
」
「太嗦了,叫余芙蕾德利嘉就好啦,芙拉蒂蕾娜。」
芙蕾德利嘉手脚意外俐落,熟能生巧地把上衣折好。听辛说她的厨艺跟蕾娜相差无几,不过收拾整理方面似乎并非如此。
「……你好厉害喔。」
「当侍女也是吉祥物的职责嘛,只是他们说熨斗太危险,还不让余碰就是了。」
芙蕾德利嘉想了想,把折好的上衣放在桌上,然后侧眼看看蕾娜。
「人家不是叫汝休息吗?余去替汝端吃的来,汝就歇会儿吧。」
「可是……」
芙蕾德利嘉露出一副由衷感到不耐烦的表情。
「汝这女子真是不明事理,听不懂人话呀……现在外面那些人也在歇息,一两句话也好,汝就去跟辛耶那家伙说说话吧。」
要撑上五天等待救援,恐怕是不可能的。最多大概只能再撑两天。
大队长之间的任务报告尽是些令人心情郁闷的内容,只留下徒劳感与焦躁。辛结束会议走出货柜,看到蕾尔赫在那里等他。
「今晚这雪恐怕是不会停了……站岗工作交给我等,请各位去休息吧。」
蕾尔赫似乎聪明地看出了辛望着她的视线中含藏的询问。
「我等无需休息,因为我等乃是机械之鸟。」
「你们或许是如此,但是……指挥管制官就不是了吧。」
「站岗这点工作不需要管制,况且指挥管制官也有几位值夜班,以备夜间的战斗。」
……这倒也是。
城内的战斗也是,不见得会因为入夜就暂时休战。
总而言之,她这样说帮了辛一个大忙。辛虽然几天不睡也能战斗,但效率与判断力都会降低。能够休息的话,他很想先休息一下。
「不好意思……一有状况我会发出警告。 | 」
蕾尔赫眨了一下眼睛。
「好的,下官派一名人员在您身边候命……不过……」
她轻快地偏了一下头,动作中带有一点童稚。
从维克偶尔会说的「七岁小孩」这个字眼来看,她的运转年数大概在七年上下吧。她的举动显得有些天真无邪,正好就像那个年纪的小孩。
「死神阁下,莫非您纵然在睡梦之中,也会听见那些家伙的尖叫……?」
「是啊。」
「那真是……」
蕾尔赫一时无言了。
那双翠绿眼眸像这样显得忧虑担心时,就跟真正的人类没两样。
就像个关怀他人痛楚的人类。
「想必您一定感到很难受吧。虽然下官只能试着想象,不过每晚的休息受到妨碍,对人类而言应该是难以忍受的折磨才是。」
「……还好。」
对辛来说,这十年来他听那些叫唤已经听熟了。虽然自从「牧羊犬」变成主力以来,听见的悲叹声量比以前多出一倍,但也渐渐习惯了。
「知觉同步的原理,是人类异能的重现。死神阁下的此种异能,若有一天能以机械进行控制或重现就好了……特别是我等的话,不需担心休息受到打扰,也无需承受多少负担或痛苦,就能让阁下从警钟的职责获得解脱了。」
辛不太高兴地皱起了眉头。解脱?
「我并不是为了当警报器而被迫从军。」
「下官明白,自始至终都是阁下自愿从军的。关于这件事,阁下想必也会说您已经习惯了吧,就像不得不习惯服驭那匹悍马一样……不过恕下官斗胆直言,死神阁下您太勉强自己了。八六的各位人士难得都还活着,还请各位再多爱惜一点自己的身体。」
被死者脑组织的复制品――身为已死存在的蕾尔赫这样说,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妙感觉。 |
|
好像其中含藏了太多实际感受,让人难以反驳。
应该说……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们的事?对你们而言,我们不就是外国军人而已吗?」
蕾尔赫停顿了一段短暂的时间,似乎在考虑这个问题。
「……因为我等『西琳』说穿了,没错,就像是洗衣机。」
「…………?」
洗衣机?
「为人类效力是我等的职责,唯有为人分忧解劳才是我等的使命……看到人类明明有洗衣机却不使用,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身为洗衣机会觉得――为何不把劳神费力的麻烦事全交给我等,将这些时间用来陪伴心爱之人或子女,或者是用在自己身上呢?因为……」
这些事情,都是我等所办不到的。
面对沉默无言的辛,蕾尔赫笑了。与话语的凄惨内容正好相反,笑得满怀骄傲。
笑得豁达明亮。
「我等是死人,是为战斗而生的齿轮人偶。我等没有未来,只有被赋予的职责。但是,阁下你们还活着,也有追求未来或其他一切的自由……不像我等,什么都不能冀望。」
「……你们……」
「不是人类,对吧,死神阁下?阁下能够听见死者的声音,知道我等……」
对于这个苦笑着的询问,辛一时没能作答。
从眼前的「西琳」……
可以听得见声音。那是跟「军团」同样的悲叹之声,是本该回到死后的归宿,却被强留下来无法归去,持续悲叹着思归之意的亡灵声音。
跟化作「黑羊」的众多战友、连相貌都不认识的远亲青年,以及――已经诛灭的哥哥,属于同一种声音。
所以她们是死者,是已经亡故的存在。
如果问到她们有没有生命,答案是否定的。她们已非人世间的存在。 | 但是,辛无法这样断定。
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当着她们的面说:你们是亡灵――不是人类。
因为那就好像在一口咬定他的哥哥――以及众多战友,都不是人类。
看到辛陷入沉默,大概是察觉到他的内心纠葛了,蕾尔赫耸了耸肩。
「我等果然只是会动的死尸呢。」
「……你们的确不是活人,但是……」
辛还未能整理好思绪就想开口,但蕾尔赫打断了他,春风满面地笑了。
「请您别误会了,下官并不是想成为人类,也并不想被当成人类。下官乃是维克特殿下的剑与盾,因此脆弱的人类肉体与心灵,下官都不需要……只是――」
蕾尔赫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笑了一下。
「下官不是下官原型的那位人士,不过是那位女士的残骸罢了。只有这点,下官对殿下感到万分歉疚……现在清楚明白到这一点,没错,真教人寂寞啊。」
「…………」
在她体内悲叹的声音不同于其他「西琳」,不是男性。不是据说以前全为成年男性的联合王国军人,所以恐怕也不是战死者。
再加上她那宛若人类的金色秀发,而且只有她额上没有仿神经结晶。
跟其他为了显示在战场上代替人类消耗的替代品身份,而做了识别记号的「西琳」们,恐怕根本上就有所不同。
她那副模样不像是为了战斗而生,而是尝试让特定的死者复活。
「……你原本是『谁』?」
维克,我不会丢下你的――
没错,那声音即使重复着临死时的思惟,同时却也与其他无数亡灵一样,悲叹着思归之意。这个与眼前的蕾尔赫同样有着小鸟啾鸣般的嗓音,但年岁较小的女孩是……
「蕾尔赫莉特阁下……曾为殿下同乳兄妹的女性。 |
|
」
原来是――知己啊。
如同出生之后随即死亡的母亲,对维克而言,又是一个至亲……
蝰蛇――食人蛇〈卡迪加〉。
这种蛇具有链状斑纹,由于身怀能让人类血肉腐坏的毒素而得此称呼,传说中它是咬死了自己的双亲而出生。虽然这似乎是卵胎生所造成的迷信,然而……
光是活着,就会将至亲之人的性命吞噬殆尽。
想起他那很可能是自愿背负的识别名称〈个人代号〉,辛感觉似乎能体会那个毒蛇王子的心情。
因为将至亲之死怪罪在自己身上的心境――辛也亲身体会过。
「下官听说她随同殿下初次出征,并在那时过世……这具身躯也是借用了蕾尔赫莉特阁下的外貌。」
――蕾尔赫是否期望着能回到该有的死亡?
之所以会那样问……原来是因为正是维克本人将她留在人世。
而辛也终于明白当他表示肯定时,维克为何会露出那种表情。
「殿下为了让蕾尔赫莉特殿下复活,而制造了下官。然而下官的这副身心,都不是蕾尔赫莉特阁下本人。下官不具备身为蕾尔赫莉特阁下之时的记忆,只有这点……让下官憾恨不已。」
「失礼了,讲了一些奇怪的话,还请您别放在心上……请好好休息。」
蕾尔赫快活地笑着这么说,然后就离开了。辛独自回到重装运输车上。
「破坏神」收纳于同一辆运输车的小队员们还没回来。也许是在别处跟其他战队的熟人讲话讲到忘了时间。
忽然间,知觉同步启动了,听惯了的银铃嗓音怯怯地问道:
『――辛?』
「蕾娜,怎么……」
辛温和地收回讲到一半的话。
蕾娜的声调,并不带有事态火急的紧迫色彩。 | 就跟两年前在那宿舍当中,每晚跟他们说话的时候一样,是略为松懈的音调。
辛不禁苦笑了一下,同时――他有自觉,无意识之中的某种紧绷情绪顿时松缓了。
看来蕾娜似乎也松了口气。辛对着知觉同步另一头散发的安心氛围问道:
「那边还好吗?」
『我们这边勉强撑过来了。幸亏有你们帮忙引开了「军团」的主战力。』
接着她以真挚的口吻问辛:
『会不会冷?芙蕾德利嘉说外面在吹暴风雪。』
「还能忍得住。虽然没有这里这么夸张,不过联邦冬天的战线也很冷,这些装备都做了抗寒设计。」
重装运输车原本就是用来长途运输机甲的,设计成在野营时可以代替简易型宿舍。虽然称不上舒适,但不会影响到休息。
至少比起从狭小拥挤的驾驶舱到硬得离谱的便宜货座椅,每一样设备全都违反人体工学的那具铝制棺材都要好得太多了。
『有没有人受伤?……我都忘了,只靠知觉同步的话,连这点我都无从知道呢。』
辛的声音就跟平时一样,恬静到了冰冷透彻的地步。
然而蕾娜心想,就算他是装的,自己也听不出来。如果他把受伤的疼痛,或是失去某人的伤痛都压抑、隐藏起来的话……
「就跟两年前一样呢,我躲在墙内,只有你们在战斗。就算你们受了伤,有任何痛苦……除非直接告诉我,否则我根本不会察觉。」
同样地,自己再度为了存活,而将他们封锁在战场上。
辛他们此时在外面战斗,是因为物资不够让所有人撤退,再加上蕾娜他们被困在城塞里。是因为总部遭到压制之际,他们因为担心而停止进军,结果遭到敌军趁此机会将附近一带全部封锁了起来。
要不是蕾娜等人留在这里,他们早就撤退到安全地带了。 |
|
所以,假如有人因此受伤或牺牲,那都是蕾娜他们的错。
既然这样,至少……
『现在身处最大险境的人是蕾娜,跟那时候不一样。况且你也有在战斗。』
不知道是否感觉出了蕾娜内心的懊恼,辛淡定地说……温柔到没有自觉的他,就像这样,不会否定蕾娜说的话。
不知不觉间,蕾娜苦笑了一下。
既然这样,既然他是这样的人。
那么这种冷酷的话语,就该由自己来说。
「――辛,假如……」
接下来的这句话,让辛一瞬间气愤到感觉头发都竖了起来。
『假如连你们都有可能全军覆没,到时候不要管我们,请你们撤退……就算无法让所有人撤退,我想至少还能让几个人生还。』
「你再说我就要生气了,蕾娜。」
辛不等她说完就一口回绝。不管再怎么说,这都太离谱了。
「竟然要我们丢下你们逃走,这是在侮辱我们。就算是上校的指示……就算你以为这是命令,我也不会答应。」
『不是逃走,撤退是正当的战术行动……况且,为了保护还活着的战友,我想你们也不是没有见死不救过吧。就像你告诉安琪,不要去救凯耶的头颅一样。』
「那是……!」
辛反射性地想否认,但讲到一半就哑口无言了。
不只凯耶,多得是无法解救的人……见死不救的人。辛无法只为了救一个人就让更多人送死,也无法舍命保护他人。
「……是这样没错,但是……」
『我不是在怪你。你是战队长,当然应该做出让更多人获救的判断……这次也一样,请你不要下错判断了。』
「……!」
不一样。 | 辛曾经因为有所必要而割舍过一些事物,次数多到数不清。但那跟现在,在这里对她见死不救是两回事。
的确对辛而言,对八六而言,战友是总有一天会逝去的存在。
只要身在战场,任何人总有一天都会死去。例如先上了战场的父母与哥哥、在第八十六区送走的五百七十六名战友,以及为了不让他受苦而开枪射杀的尤金。
就连一同奋战的岁月比任何人都久的菲多,也一度险些抛下他离去。
只不过是先后问题罢了,而所有人都比辛先撒手人寰。
其实辛根本不希望他们死。
但蕾娜却要他对她见死不救,讲得如此简单。
辛想带她看海。他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个心愿,她却毫无自觉地一句话就想夺走。
竟然说要丢下我,先走一步。
既然说是战友,既然说要一同奋战,就表示即使是蕾娜,也有可能比他先一步捐躯。辛以为自己很明白这一点。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辛却无法接受。
不愿去想……
那种可能性――……
『……辛。』
「我不要。」
自己反射性地回答的声音……简直就像迷失方向,无理取闹的迷途孩童一样。
第五卷 死神,你莫骄傲 第四章 机械降神
他应该早就学到,颠覆死亡是禁忌了。
在他试图让母亲复活,最终失败而永远失去母亲遗体一部分的那天。
孩子仰慕母亲,是身为人类极其自然的感情。
为了挚爱之死而悲叹,对人类来说是理所当然。
然而如果一个孩子试着让死去的母亲复活,那却是疯子或怪物的行径。 |
|
他一直等到别人告诉他才知道这点,就连听到了都由衷无法理解这种行为为何令人作呕,所以自己正是疯狂的怪物。
他应该已经彻底体会到了。
已经体验过父亲看见妻子遭到解剖的遗体,以及动手解剖的亲生儿子时,那副悲愤怜悯交加的表情。
体验过哥哥无言地紧紧抱住呆站原地的自己时,那臂弯的力道。
以及抓着自己哭泣的,同乳兄妹少女的那些眼泪。
所以即使无法理解,应该也学过,发誓过了。
知道那是滔天大罪。
知道会害深爱的父亲、哥哥与她终日悲叹。
所以自己再也不会侵犯生者与死者之间的界线――……
然而……
「维克。呐,你没事吧――?」
那个少女此时,在他的眼前,被压在瓦砾底下。
「……蕾尔赫。」
自己不知不觉间脱口而出的声音,像是出自别人之口。喉咙干得厉害,仿佛快被满是粉尘的空气割伤一样。
被榴弹爆炸压断而崩落的水泥块,淹没了前线基地一个房间的一半空间。这是长距离炮兵型的一五五毫米榴弹一旦直接命中,能把「神驹」或是强化水泥掩体尽皆炸个粉碎的破坏力,展开密集炮火造成的结果。
比刚刚满十岁的他个头还大的一块巨大瓦砾,像要把她斩成上下两截那样,插在成堆的瓦砾上。
在纤尘不染的王城长大的他,从未闻到过这种腥味。从瓦砾下方――红色的鲜血黏稠地漫溢而出,形成水滩。
在腰部以下被压烂,恐怕超乎想象的痛苦当中,她用失去血色的惨白面容,以及染血的发青嘴唇,拼命挤出了笑容。
「那就好……」
「……为什么……」
他不由得抢着问道,随即满心后悔。 | 这是遗言,绝不能打断或是漏听。
但他却无法停止说话。
「为什么要保护我?……刚才应该是我要被压死才对……!」
蕾尔赫被瓦砾压住的地方,正是房间崩垮前他身处的位置。他不可能不知道,是蕾尔赫一把将他推开了。
因为自己是王族,是你与生俱来的主君?你是为了这种无聊的理由,受到这种命运束缚,而舍弃自己的性命吗――……
「问我……为什么……」
蕾尔赫轻轻偏头,苦笑了起来。就像在说――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呢?
「因为维克是我最珍爱的人啊。」
「……!」
这个少女出生以来没过多久,就注定了一辈子要担任他的贴身侍卫。
当她的母亲成为他的奶娘时,她的人生也被一并买下。
不过是刻意安排的忠诚与感情罢了。她自己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
但蕾尔赫却在笑着,好像全然不把这种他人的盘算放在心上。
用一种伴随着失血而逐渐失去清晰意识与视线焦点,仿佛身处梦境的眼眸。
「我跟你说喔,维克。我虽然是隶民,可是,我很喜欢这个国家。喜欢这个国家的漫长冬天,以及闪亮美丽的春天、夏天跟秋天。因为它是我的祖国,是我跟你一起活到今天的国家。」
所以。
蕾尔赫说着,用身处梦境的眼眸,用尽管往上看着他,却早已不看着现实世界任何角落的眼眸。
「以后,请你继续保护我跟你的故乡吧。」
「――好。」
除此之外。
还能回答什么话语?
他本身虽然觉得祖国的四季与白雪很美,却毫无眷恋之情。对于自己出生长大的这个国家,也没有半点骄傲或认同感。
即使如此。 |
|
对于这个步向死亡的贴身侍卫少女……对于他的同窗好友,他的青梅竹马,他的同乳兄妹这个少女……
对于即使遭人讥笑为蝰蛇的玩物,仍然不弃不离的她……
她总是陪在自己的身边,仿佛相伴左右是天经地义。
他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会失去她。
「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保护这个国家与所有人民……所以……」
面对即将无法挽回的丧失,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恐惧。
怕的不是她即将死去,而是自己将被抛下。自己的这种冷酷与自私又让他心惊胆慑。
他彻头彻尾体会到自己果然不是正常人,是天生冷血的腐毒食人蛇。
即使如此,他仍然无法不乞求。
乞求再犯下一次――已经自行禁止的过错。
「所以,蕾尔赫……今后,你仍然愿意陪在我身边吗?」
乞求她――不要抛下自己逝去。
蕾尔赫一瞬间,睁大了双眼。
只要那眼眸中含有些微犹疑或恐惧之情,他想必已经回心转意了。
然而忠心耿耿的少女点头了。
尽管他自私自利地要求她交出遗体,供人切开变成活尸,她仍然笑着点了点头。
「好的,当然愿意,我的……」
怕寂寞的王子殿下。
这是他听见的,她生前的最后一句话-
维克自假寐中忽然醒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于四方围绕着水泥厚墙,一如往常地严重打乱人类时间感的房间里。
这三天来眼睛早已习以为常的幽暗空间中,蹲踞着联合王国紫黑色、联邦铁灰色,以及共和国深蓝色的军服剪影。由于只有做最低限度的换气,空气很闷,疲劳气息也钝滞地沉淀于室内。 | 从开始固守不出算起,进入第三天――守城军已是一副势穷力竭的惨状。
维克叹了一小口气,看来是这个环境害他作了奇怪的梦。
那时候,他也是待在前线基地的碉堡当中。虽然那里的规模与设备,都粗糙得不能与现在这个地方相提并论。
联合王国是军事大国,伊迪那洛克王室则在其领导地位,身在战场向来是一马当先,永远站在最前线之上。当年他依照这种家风被送往南方战线,参加第一场战斗。这样做并不是因为维克遭到疏远。除了国王与王位继承权名列前茅的王族之外,所有人都公平地被送往战地,结果到目前为止,维克的王弟叔父、最小的王兄、大他五岁的王姐,以及小他一岁的义妹公主都已经为国捐躯。
维克慢慢挪动背靠着墙入睡而有点僵硬的身体,然后撑起身子。
他实在很讨厌这种阴暗封闭的空间。
因为会让维克想起她死去的时候。
「――蕾尔赫。」
他用有些干燥的喉咙,只在口中喃喃独语梦境的渣滓。
用来与她――与如今那个复活的她相连的仿神经结晶嵌在体内,位置在脖子的后面。这样谁也不能把它拆掉。
他再也不会放开她的手。
「你有在听吧,蕾尔赫?」
回答透过知觉同步,反应迅速地传送过来。
『当然,殿下……殿下有何吩咐?』
「西琳」不会入眠。
尽管作为精密机械需要整备与调整,有时会关闭电源,但那不同于生物的睡眠。「西琳」的人造大脑不会累积疲劳物质,也不需要利用作梦整理记忆。
她们终究不是人类。
「先听报告。外面状况如何?」
『剩余弹药与能源匣皆所剩无几。「阿尔科诺斯特」损耗了四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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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坏神」虽然损失不到这么大,但是……各位处理终端已经快到极限了。』
「我想也是,攻城战总是攻方消耗比较快,人力与物资都是。」
相较于居住设备一应俱全,有城塞的所有设备作为帮助的守城军,攻城军被迫生活在风吹日晒的露天环境下,在精心设计成对己方极端不利的战场战斗。虽说现代科学稍微减轻了野战宿营的负担,但能在陌生的雪地战场撑过三天已经算值得赞许了。
「『军团』增援的位置呢?按照诺赞的搜敌结果,敌军入侵到哪里了?」
『于昨日日落时分,已到达百灵统制线。搜敌结果指出敌军在该地驻足不动。』
「照想定状况的话,应该已经突破百灵了……或许该说真不愧是联邦的战狼〈禽兽〉队吧,可谓勇猛善战。」
『一如尊意……还有一事。』
蕾尔赫罕见地显得有点难以启齿。
『说到诺赞阁下,他的体力消耗是目前最值得忧心之处。万万没想到他竟连睡梦之时,都无法掩耳不听死者的声音……虽然阁下什么也没说,但我等「西琳」的存在,其实一定也成了他的负担。』
蕾尔赫的意思是――再继续拖下去,可能会令他崩溃。
维克聪明地听出她未曾讲明的忧虑,点了个头。
「关于今后你们与八六们的合作关系,我最好思考一下运用上的对策……等这件事结束,我会向本人问问看。」
维克不禁心想,也难怪蕾娜会忧心了。
那个死神不知是否因为没有脑袋,连自己痛不痛都不知道。
他想必不是有意害对方伤心落泪,却不知道是什么造成对方的悲叹。
「我们这边弹药也快见底了。我已经让援军尽快了,但似乎还需要时间――不能再撑了。」
今天这一刻就是分水岭,之后只能被敌军逼得节节败退,一点一滴辗烂。 | 或许该说幸运的是,敌军炮火也已经消耗到能进行那个行动的程度。
「一决胜负吧,让我见识见识你们的本分与荣耀。」
蕾尔赫似乎笑了笑。
『尽如殿下的心意……殿下。』
「嗯?」
『祝您平安,下官很快就会赶到您的身边。』
一瞬间,维克张大了眼睛。
他关闭知觉同步后,仰望着上方无声地笑了。
那里只有冷冰冰,阴森森的天花板,而她也并不在那上面,只是……
「你这七岁小孩,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啊?」
维克没有对蕾尔赫做消除记忆的处理。
真要说起来,他是等到「西琳」确定进行量产,实验性地制造了几架之后,才在她们的制造过程加入这道程序的。在留下死前瞬间记忆的状态下,收纳于与生前不同的身体当中的人类意识,会在启动之后立即崩坏,再也无法载入。他是明白这一点才做了处理。
蕾尔赫没有做过当时并不存在的处理程序,但并没有留下生前的意识与记忆。
起初这件事让维克失望透顶,彻底绝望……但同时,也稍微安心了一点。
因为他内心的某个角落,害怕会听到她的怨言――听到她说「其实我并不愿意像这样被强留下来」。
所以没有记忆,也没有原本的人格……连讲话口吻都跟原来的她不同的蕾尔赫,就某种意义而言拯救了维克。
他有时候会想。
说不定其实她什么都记得。
明明记得,但故意换了一种不同于生前的口吻与举止。
好让维克不受束缚,好让他这次能放宽心,将自己当成工具尽情利用。
因为那个同乳兄妹的少女,以前就是个傻呼呼地好管闲事,把照顾别人当成理所当然的人。 |
|
「――蕾尔赫莉特。」
这个世界已经一点都不美丽。
没有你的这个世界,春天恐怕再也不会来临。
即使如此。
因为你希望我保护它。
只要我还记得的一天,我就会感觉到你还在我身边。
「我会实现约定的,这次也是……几次都行。」-
「死神阁下。」
虽然辛知道是她,但近在身边的亡灵之声,仍然让他感到不太舒服。
在代替会议室的货柜当中,辛正在依照夜间的些许变化,更新作战图上的「军团」分布位置时,蕾尔赫进来了。他抬头看看对方。
「阁下起得真早,下官以为现在恰好才是起床的预定时间呢。」
「有状况吗?」
说完辛才注意到自己的口气,啧了一声。现在是战场备战的早晨时间。对异常状况保持戒备虽然很合理,但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发出的声音会这么带刺――没想到这三天的战斗,会让自己如此地心浮气躁。
「……抱歉。」
「不会。」
蕾尔赫缓缓地摇摇头。
她自己则是毫无半点倦色,用一如平常的雪白面庞接着说了:
「各位也是,您也是……看来您真的是累了,脸色很差。」
「是啊……」
辛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然而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二十四小时受到「军团」叫唤声的疲劳轰炸,还是有点难熬。
再加上陌生的寒冷环境,以及在战况几乎毫无进展的状态下,预定时限已经逼近眼前。
今天莫名地起得较早,恐怕也是因为如此。
「人类的肉身真是不方便呢。不睡觉就撑不住,不吃饭就动不了,只不过失去一只手脚就会死,完全不适合战斗。 | 不……应该说是人类跟不上战争的脚步了吧。」
战争原本就是会死人。
然而像是名符其实地震耳欲聋的枪炮巨响、战车或机甲严苛的震动与排热,以及虽然已经许久无人运用,但曾经存在过的战机的高加速能力。双方为了咬破对手的咽喉,各自持续追求更强大的破坏力、更坚固耐打的装甲,以及更高速的机动动作,结果曾几何时,兵器于杀敌的同时,也折磨着使用者的肉体。
蕾尔赫说着,用她那无需睡眠饮食,只要动力与中央处理系统完好如初,就算失去半个身体也能战斗的,不具有会受伤的血肉的机械身体说道:
「下官认为,各位大可以在更早之前,就将战争交给我们来做了。」
辛瞄了蕾尔赫一眼。
的确,对兵器来说,人类早已不过是个枷锁。
有人机之所以对运动性能做限制,是因为里面的人类太脆弱。搭载驾驶舱等多余的机械结构白白增加了机体的重量与大小,讲得极端点,人类本身除了脑神经系统之外,不过是重达几十公斤的累赘罢了。就连脑部也会立刻因为疲劳或恐惧而变得迟钝,以兵器而论完全是个不良产品。
即使如此。
「那样……会让我们变得跟共和国一样。」
蕾尔赫温吞地眨了眨眼睛。
就像是机械人偶听到无法理解的话语时会有的动作。
「我等确实不是人类啊。」
「我不是在说这个,这跟兵器里面放的是不是人无关。让别人去战斗,自己却逃离战场,弄到最后丧失前进或自卫的力量,就跟家畜没两样,那样不能叫作活着。舍弃战斗的力量与意志,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决定,那样――太难看了。」
八六的骄傲具体来说就是如此,这正是他们与「白猪」最大的不同之处。不是头发或眼睛的颜色,而是对生命的态度。 |
|
仅以自己这具身躯与战友为依靠,在无处可逃的战场求生存。他们决定不让任何人为自己的命运作主――因为这才是八六的骄傲,也是存在的证明。
蕾尔赫冷笑了一下。
「……难看?」
声调中带有――明确的讥诮。
辛忍不住狠狠瞪了回去,然而蕾尔赫扬起下巴,喉咙发出压低的笑声,脸上却不带笑意地眯起一眼。
「难看。难看――您说难看?阁下之所以战斗,就为了这点理由?」
嗤笑。
她那翠绿眼眸中,燃起诡谲火焰般的――憎恶与愤怒。
「什么不好说,竟然说因为难看?选择活在战场上的理由,竟然就只因为怕丢脸,觉得难看…………哈!」
这时,蕾尔赫像花朵绽放般笑了。
「――阁下明明就还活着。」
嗓音如小鸟啾鸣。
然而那声音却恶浊黏稠,蕴藏着浓厚的阴气。
那是沾满憎恶、叹羡与怨念的――死者之声。
「你明明还活着,跟我等不一样。明明还没死,明明还多得是挽回的机会,明明还能重新来过。」
对着一时受到震慑而无言以对的辛,她咄咄逼人地越说越激切。带着笑容,在目光如炬的翠绿双眸中,燃烧着阴惨的冷焰。
插图p279
辛的异能,能够接收到死后仍徘徊人世的亡灵,死前最后一瞬间的思惟变成的无声呐喊。
他听不见死后的机械大脑编织的思考,就连尽管血缘关系较远但确实出自同一血统的同族青年,或是亲哥哥的思考都不例外。
所以。
辛至今从来不曾听过,死后仍徘徊人间的亡灵,在化为亡灵之后的话语。
没听过那种――对生者发出的,火烧火燎般的嗟怨与叹羡。 | 「嘴上说要战斗到底,却又不肯舍弃你那不适合战斗的肉体。明明就丝毫不愿放弃能看到他人的眼睛、听见声音的耳朵、触摸万物的双手、能与某人共度一生的人类肉身,明明就想跟人相伴左右……其实你明明就希望,有一天能跟某人过着幸福的生活!」
惨叫般的谴责响彻室内――我已经失去这一切了。
我已经死了,再也不能跟任何人共度一生了,再也无法获得幸福了。
而你明明可以,明明就还活着。
竟然还敢这样大言不惭。
有脸讲这种话。
蕾尔赫笑着,笑得开朗,笑得凄惨,带着满腔的憎恨。
「你明明就还活着――竟然敢讲这种……」
明明就能跟他人获得幸福。
「…………」
就这样,蕾尔赫笑了。笑得无力,像是笑中带泪。
「要死,让早已死去的我等去死就够了,人类。因为你们还活着,就算失去什么或是被剥夺了什么,都还有机会挽回。」
另一个胭脂色的人影,站到货柜的出入口前。
「蕾尔赫。」
来者声音纤细得有如雪片化作结晶的瞬间音色,是柳德米拉。这个高个子的「西琳」有着艳丽过头的赤绯发色,以及婀娜的身子骨儿。
「所有人已经集合了,出击准备也正在进行中。」
「好的――死神阁下,也请您那边全体人员准备出击。」
「……全体人员?」
辛狐疑地回问,蕾尔赫露出平常她那种不适合少女脸蛋的威风笑意。
「您刚才问下官有何状况,对吧……殿下有令,我等即将展开总攻击。」
她从睡眠中醒转后,首先立刻闻到一丝恶臭。
那股臭味,刺激了她记忆中不太愿意想起的部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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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八年前的陈旧记忆,以及约莫一年前的簇新记忆。
是金属与血肉滚烫烧焦,腐败与死亡的记忆。
那是安置在深处一个房间里的战死者遗体,渐渐腐败的臭味。
蕾娜摇了摇因为疲劳而仍然沉重的脑袋,撑起了身子。
她披上借来还没还的铁灰色上衣,一面用手梳理头发,一面走出分配到的房间。这三天来与她在同个房间起居生活的芙蕾德利嘉可能实在是累坏了,裹着毛毯动也不动。
走在通道上,血腥味就会尾随而来。位于地下深处的这栋司令部,每个角落都已弥漫着死者的臭味。
――她早已习惯了,不觉得恶心。
比起去年那场大规模攻势爆发后,让共和国民死了大半,比起当时为期两个月的防卫战状况,现在这样算不了什么。
当时是夏天,是最热的时节。在那场仿佛永无止境的防卫战中,钢铁烧红的怪味,以及别说下葬,连收尸都收不了的大量遗体发出的腐臭,都呛得人难以呼吸。
虽然很快她就习惯了――变得不再在意了。
人会习惯,就算是不该习惯的事物,也很容易就适应了。
蕾娜咬紧樱花色的嘴唇,走进司令室的房门。
她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劲。
指挥所的全体人员都在这里,就连应该换班休息的人也不例外。
而他们的侧脸,全都散发出好像被人命令服毒似的紧张迫切感。
简直就像即将迎接决战那样。
「!发生什么事了!」
蕾娜急忙一问,维克的视线往她这边看了一下。
「你醒了啊,米利杰……抱歉,如果罗森菲尔特起得来,麻烦你也去把她叫醒,为指挥做准备。我们将于一小时后,对东南城墙发动总攻击。 | 」
「总攻击?――是谁下了这种命令……」
「当然是我啊。」
蕾娜抬头一看,维克悠然自得地耸耸肩。
「事实上,也已经到极限了吧。战力继续损耗下去,迟早会连总攻击都发动不了。在被敌军慢慢辗烂之前,我们要主动出击。」
「让我军漫无目标地进攻,只会增加伤亡人数。这种时候失去冷静,无异于自杀行为――」
「就算漫无目标地继续防守,结果也是一样,只不过是损耗值达到那个数字的早晚问题罢了……况且以目前状况来说,再怎么减少损耗也没太大意义,反而一定会全军覆没。」
减少损耗也没意义……就算继续固守不出,援军也不可能在全军覆没之前赶到。
维克淡定地说完,忽然苦笑了起来。
「你讲话不用这么小心,米利杰。我并不是自暴自弃,也不是想背水一战。我们并没有被逼到那种地步,不是吗?……并非没有胜算。」
他那种简直就像在说「伤脑筋,雨下得比想象中还大」的表情,实在让蕾娜信不过。
既然他这么说,那他应该不是不了解状况。
援军不会来,彻底防卫也撑不过去,所以要转守为攻。只是――
「伤亡呢?」
「会有,而且很多。但是呢――也就如此罢了。」
「……怎么搞的?」
「狼人」的感应器起了反应,莱登转头一看,只见机库的远方暗处走出了一架「神驹」,让他扬起一边眉毛。
『殿下有令,命我们指挥管制官也去防卫各个侵入点。』
来自毫发无伤的「神驹」装甲内侧,比莱登大上好几岁的男性声音说道。这声音他听过几次,是「西琳」们的指挥管制官。 |
|
『等外面部队突破城墙,你们就去跟那边会合,这里有我们挡着……殿下是前线指挥官,追随殿下的我们虽是指挥管制官,但也不是不会战斗。』
西汀闻言,似乎用鼻子哼了一声。
『有志气是值得嘉奖,但我们布里希嘉曼可是女王陛下的直卫部队,才不会把职责丢给外人去做。不好意思,就狼人弟弟你们的部队自己去接主人吧。』
「……先让我问一句……」
莱登很想大骂「你说谁是我的主人了」,但姑且吞了回去,如此问道。先不论辛听到同一句话一定会露出同样厌恶的表情,也不论莱登那些对他来说一点都不有趣的想象……
「你们――怎么不用去做『西琳』的管制?」
「……维克,为什么『西琳』变成由你集中操纵了?」
「因为只有我办得到。」
蕾娜微微偏头提出的合理疑问,得到的答案极端简短。
「维克,我记得你说过,考虑到负担问题,就算是你,最多也只能操纵两百人左右吧?」
「所以承受负担的不是我……这种连接方式没有精密到能进行战斗,但是做这点程度的职务绰绰有余了……而且……」
北方大国的王子语气淡定,好像不是什么大事似的,凭借着长达数百年以来,让无数民众俯首称臣的王族尊严说道:
「因为这是我的责任――蕾尔赫,准备好了吗?」
「当然,随时候命。」
蕾尔赫一双翠绿眼眸对着光学萤幕,如此回答。她正待在配合她们设计的,狭小而微暗的「海鸥」驾驶舱当中。
「蝉翼」的银线带着一阵寒意从脖颈涌出,爬过蕾尔赫纤瘦的颈子,钻进军服底下。银线连上她全身上下加装的电力供给用端子,在她不具生物电流的皮肤上展开、运转。 | 负担较重的大规模同步,基本上都是由她进行转接,代为承受负担才得以实现……这不是主子的命令,而是她自愿的。如果不考虑负荷问题,同样的事情她的主子独力就能完成,只是蕾尔赫不愿让他这么做而已。
此身乃是主人的剑与盾,守护到底才是无上荣耀,主人身上哪怕只是一根头发受损,都是最大级的屈辱。
蕾尔赫聚精会神,定睛瞪视她的最大敌人「军团」挤得水泄不通的断崖要塞。身旁有辛的「送葬者」,背后是成群的「破坏神」。幸存的「阿尔科诺斯特」所有机体在前方排排站好,按照主子的命令摆下突击阵形。
其实……
无论是这场战斗还是之前的战斗,她都不希望让背后那些「破坏神」参与。
因为这里是战斗的庭园。
是属于她们死亡之鸟〈西琳〉的庭园。
「请下令吧,我等尸王〈主人〉。」
面对这两天来遭到击毁的「阿尔科诺斯特」残骸散落各处的雪地以及远方的城塞,联邦与联合王国的机甲们整齐列队。
前方由「阿尔科诺斯特」剩余所有机体排成的纵阵带头,后方是「破坏神」排成的横阵。横阵分成各个战队,按照会议决定的进击顺序跟随在「阿尔科诺斯特」后面。
辛觉得这布阵方式很奇怪。他待在「破坏神」的横阵中央,先锋战队的行伍前头,就在「阿尔科诺斯特」纵阵正后方的位置,能够将整个阵势一览无遗。
这种布阵方式,就只是老老实实地与指示为攻击目标的东南断崖两相对峙。而且率先迎敌的「阿尔科诺斯特」们位置站得显然太过密集,形成极端细长的纵阵。
纵阵虽然可以集中战力,是适合用来突破敌阵的阵形,但此时在他们眼前的,是就连机甲兵器都无法打穿的断崖绝壁。而且在这东南断崖前面也挖了干壕,不难想象敌军一定会在那里阻碍己军行动。 |
|
有些机体抱着似乎是趁战斗空档砍削的圆木、石材以及空货柜,或是强行装上了「破坏神」的备用钢索钩爪,也都集中在前方集团那边,所以或许是打算用物资掩埋壕沟,然后攀爬上去,但是……
纵阵的威力本质上,来自战力集中与速度带来的冲击力。干壕与后面耸立的峭壁会削减最重要的速度,使得突击不具效果。岂止如此,后续部队还会撞上被拖住脚步的前头部队,引发致命性的大堵塞。
再加上过度密集的阵形,等于是在叫长距离炮兵型集中射击前头的机体,照顺序一一铲除掉。
她们……在想什么?
当然,辛等人已经听过了作战概要,而辛他们联邦的部队,只负责闯入城墙内侧之后的作战。关于攻坚方法,对方只说交给联合王国的部队――「阿尔科诺斯特」们负责就好。
辛正在费疑猜时,忽然间,一架「阿尔科诺斯特」站了起来。
『……死神阁下。』
辛看了一眼,原来是柳德米拉。她敞开后部座舱罩,一脚踏在登机用台阶上,仿佛在证明自己并非人类那样,让身体暴露在夹带雪花的风中。
柳德米拉定睛注视着她的同胞倒卧一地的雪原,以及风雪纱帘后方的朦胧城塞,开口说了:
『我们是曾为人类的战死者,但这也就表示我们已非人类。我们是由人类制造躯壳,架构心灵,为了不让更多人牺牲而生的机关人偶。』
「…………?」
这些事情,辛已经听她们的创造主兼操偶师维克,以及她们自己亲口说过好几遍了。
他知道「西琳」原本是战死者。
是为了不让更多人战死沙场,而运用已经捐躯的战死者设计而成的防卫系统。
为什么挑在作战前的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
『我们只为人类而存在。 | 』
在视野边缘,倒数计时已经开始。是在为攻击起始倒数计时。
包括辛在内,所有处理终端已经接到严厉命令,对于「阿尔科诺斯特」的作战行动绝不可以插手。
『所以……』
倒数计时的过程中,维克忽然想起一件事,对坐在身旁副指挥官的座位上,据说可透视熟识者目前状况的异能少女说道:
「罗森菲尔特,你暂时闭上眼睛。不只是异能,原本的眼睛也是。」
纵然是他也知道那件事不恰当。他也不想多增加一个精神失常的小孩。
不像自己打从出生以来就有某个部分失常,是个天生的怪物。以一个正常人身份诞生的小孩,应该以正常的心智活下去。如果可以,他希望所有人一辈子都能如此。
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如果连本来生而为人的小孩都这么容易失常,变成怪物而得不到平凡幸福的话,那么天生就是怪物的自己,岂不是更别想获得幸福了――……
不得不说自己还真是自私自利,维克对自己的丑恶性情冷冷嗤笑了一下。就连为别人祈求幸福,到头来都只是为了自己。真是条丑陋又肤浅的冷血蛇类。
倒数计时继续进行。
他侧眼看着数字,静静地开口了:
「『卡迪加』呼叫全体『阿尔科诺斯特』……作战开始。来吧――」
食人蛇〈卡迪加〉。
没错。
自己原本就是条疯狂的蛇,不会因为多愁善感而进一步发疯。
恐怕自己就是为了这个目的,由人类暗藏在种族内部的一件机关。
当疯狂淹没理智时,在人性无法保持理智的状况下,由自己这种人代为披荆斩棘。
而他所创造出来的,他那些被指为违背伦常的人偶们也一样。
来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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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现出怪物的尊严吧,你们这些非人存在。
「歌唱吧,天鹅们。」
在辛的面前,柳德米拉说着。如歌咏般,面带微笑。
『所以――』
在知觉同步与受到杂音干扰的无线电另一头,维克的声音宣告――作战开始。来吧。
柳德米拉说着,隐约带着陶醉,以及静谧。
简直就像火刑台耸立眼前的殉教圣女――……
――歌唱吧,天鹅们。
『这对我们来说,是欢喜。』
同时。
集合一地的「阿尔科诺斯特」全机展开了突击。
她们以少女笑语盈盈,娇若春花的声音代替呐喊。
宛若徜徉在春天的草原,她们跑过弹痕怵目惊心的战场。最前排穿越长距离炮兵型来自要塞的水平射击弹雨,到达围绕断崖的干壕。她们用极近距离的炮击将反战车屏障炸飞到壕沟底部,一次几架机体转身,将钢索钩爪射进附近的友机残骸。
然后就这样跳了下去。
跳下背后深如地狱的谷底。
「什……!」
「阿尔科诺斯特」的苍白机影,宛如恶劣玩笑般消失在冰雪狭缝间。烧焦抛锚的机体被拖着走,撞到射穿大地的弹痕跳起来,在空中描绘出须臾间的轨迹,然后追随着落入谷底。
钢铁躯体被砸在谷底撞得稀烂,沉重而异样的声响一边在冰墙之间回荡,一边轰然响彻四下。
声响还没消失,第二排已经到达该处,速度不减地直接跳下断崖。接着第三排、第四排也毫不迟疑地随后跟上,抱着砍削而成的物资,拖着友机的残骸接连着跳崖。一如受到魔笛手的笛声所惑,跳进大河的愚蠢鼠群。
长距离炮兵型的炮击,轰得一架「阿尔科诺斯特」在死亡行军的半途中颓然倒下。 | 后续的另一架机体从背后撞飞它,接着将它拥入怀里一同摔落谷底。苍白的成群蜘蛛把无法开动的友机或拖或推,一架接一架,一架接一架,一架接一架地往下跳。
而且还在笑。
每个人都发自内心,用少女的嗓音开朗地笑着。
可能是看出她们的企图了,城墙上的长距离炮兵型探出机身,开始往正下方展开集中炮击。它们在干壕前方张开弹幕,不让「阿尔科诺斯特」接近。
「阿尔科诺斯特」这才第一次停步,从正面开火回击。她们接二连三地射落由于探出机身而让自己暴露在火网下的长距离炮兵型,把摔落下来的残骸拖进干壕。挨了榴弹而被炸飞的友机也照样踢落谷底,后续的「阿尔科诺斯特」上前填补猛烈炮击的空缺。
为了避免蠢到提供敌军多余材料,理应无所畏惧的「军团」竟缩回了隔墙后方。在继续炮轰城墙的友机支援下,「阿尔科诺斯特」们前仆后继,勇猛果敢地跳崖自杀。
如同跳到神像〈破坏神〉面前,让坛车辗死自己的成群狂信徒。
那种――疯狂。
上下落差将近二十公尺的干壕,转瞬间就被十几吨重的「阿尔科诺斯特」的庞大机身填平。后续机体践踏其上,将友机踩得东歪西倒,一路向前冲。一旦发现强度不够就当场蹲下,借由让友机踩烂自己的方式,将自身变成这座钢铁桥梁的建材。
前头几架机体终于跨越干壕,抵达岩壁,抓住了它的底部。下一排队伍爬到它们身上,一边将它们踩扁一边把腿往上伸。「阿尔科诺斯特」们就像堆砖砌瓦般把自身机体当作建材,不断往上堆叠台阶。
过去,在上古时代。
据说某个土木技术优异的帝国,为了攻陷断崖绝壁上方难攻不落的要塞,在沙漠中央建造出了高低差距达到两百公尺的攻城路,累死了数万俘虏与奴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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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效仿那种攻城路,它们组成了直直通往城墙的斜坡路。那是用钢铁残骸叠成的攻城路,以「阿尔科诺斯特」它们自己为主体,还组进了射落下来的长距离炮兵型,以及俯冲下来时被「西琳」们爬出来集体拉倒的斥候型。
后续机体将这一切尽皆踏烂,往上攀登。它们把下方的友机压溃,自己也被下一批机体压溃,就这样一步步增加高度。
少女们响彻四下的轻快笑声,以及底下进行的疯狂筑城行径――就连八六们注视着这一切,也不禁哑然无言。
那片光景,也映入了峭壁上方司令部的蕾娜眼里。
「维克……!」
「总不能让八六做这种事吧。」
蕾娜转头一看,下达这种自杀命令的少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用僵硬冻结的眼神与表情,注视着他的人偶们在全像式萤幕中笑着被压烂。
「也不能因为舍不得她们,而继续让我等兵士与八六们送死……人一死就不能复活了,没人能替代,找遍哪里都没有。」
那一瞬间,抿紧的嘴唇代表何种意义,蕾娜并不明白。
蕾娜没听维克说过他试着让母亲复活,却反而永远失去她的事。也没听他说过有个少女留下他逝去,后来成为了蕾尔赫。
但是――……
「然而她们――『西琳』是死人。严密而论,是连人格都没有的假人类。对于可进行量产的『西琳』而言,『西琳』自己就是替代品,没有任何理由惋惜。」
他刻意冷血透彻地说,同时目不转睛,注视着慢慢毁坏的人偶们。
但他却让身为「西琳」之一的蕾尔赫常伴左右……赋予这些非人少女人类的名字,以及各有不同的身姿外貌。
他的侧脸撼动了蕾娜的内心。
冷血的蛇。 | 尽管身为不解人类感情的怪物,仍然……
凭借着他特有的理论与伦理,试着守护人与人的世界。
最后一架「阿尔科诺斯特」向前冲刺,一边演奏出破碎声响,一边冲上钢铁斜坡路。
维克看到最后一刻,继而转过身去。
他从近卫兵手中接过反战车线膛炮,然后一同走出指挥所。
「攻坚与之后的指挥就交给你了,女王――我这边也会配合着发动攻势,记得指示我行动时机。」
言外之意是「我已经失去了部下,留在这里也无事可做」。
冲上斜坡的最后一架「阿尔科诺斯特」将十条腿的前两双伸向岩壁。驾驶员任由驾驶舱被榴弹碎片炸飞了一半不管,将前端的冰爪刺进岩壁,锁住所有关节后陷入了沉默。
这就是苍白蜘蛛们的死亡行进的终焉。
「阿尔科诺斯特」只剩下蕾尔赫的「海鸥」一架。整个部队名符其实地舍弃了己身――筑成了只能以疯狂形容的进击之路。
在攻城路的顶端附近,已经不留原形地被组进斜坡路的柳德米拉,用她那颈部断了一半,上下倒吊的头颅,动作生硬地看向「送葬者」――里面的辛。
辛看出她在微笑。
那张脸不只人造皮肤与肌肉,就连底下的金属框架都被削到只剩左半边,即使如此仍然婀娜地,真心喜悦地……
『来吧,各位请。』
「……!」
一瞬间,辛悚然惊惧到浑身无法动弹。
恐怕其他人也都是一样。所有「破坏神」迟疑不决,犹豫着不敢踏上那条诡状异形的攻城路,都在刹那间呆站原地。
辛僵硬冻结的耳朵,听见了「军团」的叫声。在「阿尔科诺斯特」的炮火下一时后退的长距离炮兵型与斥候型,似乎有意再次爬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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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让她们做到这种地步了。
不能让她们白死。
辛把牙关咬紧到臼齿叽叽作响。
「――我们走。」
『怎么可以!……』
大概是瑞图说的。辛对某人发出的惨叫置若罔闻,把操纵杆用力推向前进位置。沿着地面被「阿尔科诺斯特」践踏一番露出黑土的痕迹,「送葬者」疾速奔驰。稍微慢了一点,「笑面狐」、「神枪」与「雪女」也像是摆脱疑虑般随后跟上。接着换成其余先锋战队机以及后续战队,嘟嚷着某些呻吟或咒骂声追随其后。
现场的八六几乎所有人,都是在第八十六区战场存活了长达数年之人。不需要命令,负责后卫的战队自动开始进行火力压制。「破坏神」遏抑住就快来到前面的长距离炮兵型,在火网交错的天空底下撕裂白雪布幕疾驰而过――风雪转强了,恍如悲叹之声肆虐吹袭。
战队抵达以钢铁残骸填平的干壕。「送葬者」没有丝毫减速,不带半点犹豫,一脚踏上那诡状异形的桥梁。它一口气冲过去,就这样奔上斜坡路。
未曾使用应有的建筑材料组装的斜坡路凹凸不平,非常容易绊跤。就算只定睛注视着前进方向,照样会看到在「阿尔科诺斯特」狭缝间压烂的「西琳」凄惨的模样。
也能看到挤压变形的她们又被「破坏神」踢飞,断裂破碎的模样。
踹飞或踏烂自走地雷,对他们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西琳」只是具有人类的外形,已经不是人类了。
就本质上而论,跟为了继续作战而吸收战死者大脑的「军团」并无二致,用的甚至不是人类的脑。只不过差在复制资料化脑部构造的,是流体奈米机械还是人造细胞罢了。
所以,都一样――应该都一样才对。
破坏那些「军团」……
跟现在这样,边跑边踏烂这些「西琳」没什么两样。 | 「…………!」
照理来说应该是这样,但无以言状的厌恶感却久久不散。
踩踏着层层尸山,边跑边被尸体绊住的恶心感受缠着他们不放。
「对不起。」赛欧的低喃传入耳里。「天啊……」可蕾娜发出呻吟。瑞图拼命忍住不哭出来,安琪安慰他的声音也在发抖。
在视野边缘,主萤幕的一隅,映照出「送葬者」的脚尖刺穿了还在微微颤动的「西琳」的背部。
色泽如花的唇瓣,如发出惨叫般张开。可能是引发了错误动作,她的手仿佛求救般抓了一下空气,继而一边抽搐一边无力地落下。
「破坏神」的系统不具备回馈功能。无论踩烂了什么,除了缓冲系统未能完全抵消的震动以外,什么都不会传达给处理终端;因应高机动战而搭载了强大避震装置的「破坏神」只不过是踩到一个人类,不会让冲击弹回驾驶舱。
所以,无论是握着操纵杆的手中那种蛋壳爆开压碎的触感,还是照理来讲会被「破坏神」的奔驰声盖过听不见的破碎声响,应该都是不存在的幻觉。
感觉仿佛听见的惨叫,以及飞溅沾黏到「送葬者」身上的鲜血都是。
咬得太紧的臼齿挤压得叽叽作响。
…………不对。
只是没有那种认知,没有实际体会到罢了。
他忘了。
忘了自己在哪里。
个人代号……「代号者」是称号也是恶名。
当众多战友一一死去时,只有自己跨越死亡关头得以生还。他们是堆起敌我的尸体,啜饮同伴鲜血般持续战斗的战鬼。在千人当中连一人都不见得能存活下来的第八十六区战场,沦为最后一人的怪物,会得到其他人赐与此种绰号。
「代号者」就是怪物的别名。
所以现在才说觉得恶心,根本是骗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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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自己至今走过的路,此时站立的这个场所――正是并肩奋战但先一步死去的,无数战友的死尸山顶。
为了活下去,他们践踏过别人。践踏过慢慢死去的人,也践踏过还活着的人。救不了,见死不救。伸手无法触及。浑然不觉。他们就这样走过逐渐死去的某人身边,践踏着那些人的鲜血与尸体活了下来。
既然如此,那么――这也是同一回事。他们为了继续战斗,为了存活下来,不惜踩踏着尸山血海也要前进;只不过是那种光景碰巧化作现实罢了。
所以,如果要说的话……该觉得恶心的不只是这条攻城路,至今一路走来的所有道路都是。
……这或许是无可奈何的吧。
没有战争不会死人,历史上找遍哪个地方,都没有一个国家的人不曾牺牲他人。
存活,就是站在别人的尸体上。
生存,就是不断牺牲某些事物。
假如不做到这种地步,就无法存活的话……
那么人类……
可能机能已经停止了,连眼睛都不再眨一下的绯红发色头颅映入了眼帘。
在「送葬者」疾走的震动下,那颗将断未断的头颅终于脱落,往下滚落直到消失不见。
辛呼出一口气,其中并不夹带任何眼泪。
蕾娜,抱歉。
对于人的生命,以及人类……
我还是不认为他们美丽。
不同于夸示权威并追求居住性的宫殿,城墙是战斗用的建造物。
其构造本身,就是对付入侵者的防具兼武器。
高耸的城墙、环绕的干壕或护城河自不待言,还有城门上方向外突出的突堞口、越往内侧越高的重重隔墙、只位于二楼部分的城堡主楼入口,以及顺时针攀登的螺旋阶梯。 | 尽管这些机关大多只能应用在武器还是刀剑与弓箭的时代,但也有些构造依然能发挥功效。
地点在要塞内部,面向东南城墙的内城。
一群长距离炮兵型将榴弹炮精确瞄准了比城墙顶部稍低的位置,等候敌人的身影出现。
虽然没能阻止敌军堆出入侵路,不过只要趁着翻越城墙时缺乏防备的瞬间狙击,就足够阻止敌军入侵了。赶工勉强辟建的那条入侵路极其细窄,敌方部队仍然被迫犯下作战上的愚行,也就是战力的分散与分裂。
既然为了堆出入侵路而牺牲了许多敌性机甲,敌军的战力也减半,赌命突击不会持续太久。
这时有个钢铁锚,锐敏地穿越锯齿状的射箭孔,飞到了城墙上来。
两对四条。
前端的倒钩――钩爪刺进城墙上方,深深插入墙壁稳稳固定住。
下个瞬间,两架「破坏神」跳上了瞄准位置的左右两方,由侧面俯视长距离炮兵型的城墙上头。
识别标志为「笑脸狐狸」以及「扛着铁锹的无头骷髅」。
『――白痴啊,明知道会被攻击,怎么可能正面攻坚嘛。』
「达斯汀提醒了我们,前共和国民不可能知道攻坚的常套战术。」
赛欧不屑地说完,辛用早已舍弃了前一刻痛楚的――舍弃得太干脆的冷静透彻语气接着说道。
两人同时扣下扳机。
八八毫米战车炮发出咆哮,初速每秒一六○○公尺的火线接连不断地捅进长距离炮兵型的侧腹部。炮弹于命中的同时炸开,多用途榴弹的金属喷流与四处散播的高速榴弹破片,将这些不具装甲的机体一口气扫荡干净。
当然,长距离炮兵型也不会乖乖挨打。光学感应器与反瞄准感应器辨识到左右敌机以及其瞄准雷射,依照战术演算法转换方向,各自散开。
――却办不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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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着改变方向的动作,被其他长距离炮兵型的炮身挡住了。一架机体被撞得踉跄两步,妨碍了另一架的动作。这些摩肩擦踵地集合于狭窄内城的长距离炮兵型就这样挤在一块儿,动弹不得地呆站原地。仿佛要一口气把弹匣清空般,「破坏神」的猛烈炮火袭向它们毫无防备的侧腹部。
城墙内部为了让入侵的敌军分散成小部队并妨碍其行动,内城以许多隔墙分割得狭窄拥挤,让人难以动弹。
这种限制对于背着又长又大的炮体,机身巨大又笨重的长距离炮兵型一样有效。
不具备回旋炮塔的长距离炮兵型,只能对前方展开炮击。它们无法反击,又不能有效闪避攻击,已经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枪靶。
如同两名开路先锋,后续的「破坏神」也运用钢索钩爪斜着跳上来,陆陆续续加入炮击的行列。试图排除城墙上敌机而爬上来的自走地雷,由装备机炮的「破坏神」负责驱散;跑来的斥候型则用战车炮整排扫倒。
最后总算有一架「破坏神」――达斯汀的「射手座」降落在撕裂弯曲的长距离炮兵型成堆的残骸上。他使用烟雾弹发射器撒下浓密的白色烟幕,隐藏攻坚部队之后的行动。由瑞图指挥的阔刀战队一路跑过烟幕底下,准备夺回机库;一群背着飞弹发射器的大范围压制式机体开启所有发射荚舱。
『――通知发射器各机,已传送全座标,即刻压制!』
蕾娜一声令下,全机一齐发射飞弹。成群飞弹贯穿白烟向上伸长,占据地面区域各个内城上方的有利位置,将内藏的子炸弹砸向整片地表区域。
当然,也砸在群聚于该处的轻量级「军团」身上。
反轻装甲用的自锻破片启动,秒速三○○○公尺的火焰大雨,伴随着轰然巨响一口气横扫这些轻装甲机体。 | 城塞地表部分就此压制完成,再来就剩扫荡残余敌机,以及……
「海鸥」停在「送葬者」身侧,蕾尔赫猛然掀开后部座舱罩,露出脸来叫道:
『死神阁下,趁现在!』
「好。」
八八毫米炮的余弹数为零。辅助臂装备着机枪的「笑面狐」姑且不论,白刃武装的「送葬者」再这样下去,之后战斗时会无法应付射击战。
就在这时,噔!一种异样的悲叹声响彻四下。
那是只有辛听得见的亡灵叫唤,是以无法辨认的机械语言编织而成的悲叹之声。如今帝国宣告灭亡,「军团」系统规定的六年时限已经过去,这种纯粹的机械智能之声理应不可能存在。
战场仍然弥漫着白烟,双方都无法看清对手的身姿。然而辛的异能精确地捕捉到了那阵贯穿战场喧嚣的尖叫来自何方。在正上方,覆盖城塞的岩盘天篷,有如大鹫张翅守护雏鸟般的双翼狭缝间,就在据说于过去战斗中遭到打落的凤鸟头部,有个东西悠然站立于脖颈的残根处。
那是敏捷而精悍的肉食猛兽剪影,具有着好似狮子头部的感应装置,以及背后宛如拨风羽随风摇曳的锁链刀。
辛感觉仿佛从白烟与风雪的纱幕缝隙间,看到那对睥睨物表,如野兽双眼的光学感应器发出了光辉。
高机动型。
其身姿被勉强幸存的一台外部摄影机拍到,也映照在司令部的全像式萤幕上。
蕾娜看了一下,眯起一只眼睛。
它的外观……
芙蕾德利嘉似乎也有相同想法,眉头一皱。
「……跟资料不一样呀,那些夸张的羽毛是做什么用的?」
羽毛。对,就是羽毛。
犹如虎豹般敏捷而凶猛的四脚机体,覆盖着仿佛以匕首排成的锐利银色羽状薄板。 |
|
在它的狭缝间,相当于动物肩胛骨的位置伸出一对长型锁链刀,像是要穿透云霄般倒竖的模样,令人想起传说中的狮鹫。
每一片羽毛都以不同于生物心跳或呼吸的动作蠢动着,异于雪地反光的细微辉耀,以奇妙的方式炫惑观者。
金属光泽的银色表面,如液体般流动不息。
插图p309
「流体装甲……!」
据报告指出,辛遇到过的高机动型,只具备连斥候型都不如的脆弱装甲。虽说背面装甲比较薄弱,而且部分装甲已被成形装药弹削薄、击碎,但也不过就是会被步兵用七・六二毫米步枪子弹射穿的程度罢了。
辛说若不是有这项弱点,他恐怕也无法击败对手。
实际上,就任务记录器拍下的影像纪录来说,高机动型的机动性能,就连不上前线的蕾娜都不禁心生战栗。「军团」原本运动性能就远胜人类军,而它更是能够进行超群出众的异次元等级高速战斗。
在那场战斗的最后关头勉强抓住的轻装甲弱点,这么快就被它克服了?还是说对「军团」而言,前次战斗中的高机动型还只是开发中的机体?
不过……
蕾娜严峻地抿紧嘴唇。
各条通道上,涌向机库的「军团」攻势可谓暴烈至极。
城外已经堆起了攻坚路,假如地面区域遭到压制,待在地下的它们将会遭到上下夹击。为了在那之前压制要塞,斥候型与自走地雷反复展开舍命突击。而硬是强行钻进室内的长距离炮兵型,终于用炮击轰断了五号通道的第一面隔墙。
混战正打得如火如荼时,莱登听到了另一战队临时插入的无线电。 | 『――修迦副长!』
「瑞图吗!你现在在哪里!」
『六十秒后……不,我已经在你们眼前了!我现在要冲进去,请你们退开!』
「!全机停火,从电梯前面退离!离开枪线!」
就在全体「破坏神」与「神驹」几乎是强行跳离原处之后,从「军团」行列的后方扫来一阵一二・七毫米重机枪的炮火。
这可是从经由复杂路线通往地面区域的电梯井――毫无戒备的正后方而来的机枪扫射。装甲薄弱的背部被射穿,斥候型与自走地雷被打倒在地,瑞图的阔刀战队踩碎它们变得破破烂烂的死尸冲进来,与「破坏神」一同袭向侥幸逃过一劫的其余「军团」。
『地面区域已经压制完成!其他通道也有自己人去清空,请修迦副长与依达队长到楼上去!』
「好……」
讲到一半,莱登皱起眉头。这种鲁莽的闯入方式不像瑞图的作风,还有之前那顿粗暴至极的机枪扫射,简直是自暴自弃的突击,以及失去从容,几近惨叫的通话声音。
冲进来的时候,来不及逃跑的「神驹」吃了流弹。所幸这种机体装甲厚重,是正面装甲被重机枪子弹打中所以还好,但是……
「……你是怎么了,瑞图?」
『我没事!』
这声回答的口气咄咄逼人,好像不这样的话就随时可能哭出来似的。
简直像是才刚死了大半战友似的。
就好像在那堆尸山当中,竟看到了自己的尸体似的。
『真的,我没事……所以,请你们快去吧。』
白烟散去。
在稍有减缓的白雪薄纱后方,高机动型睥睨着战斗的庭园。
于宛若大鸟展翅的岩盘天篷上俯瞰,可以看到战场有着逆时针绵延的内城与好几座监视尖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