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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凑轻小说提供下载 更多轻小说到http://www.shencou.com <86-不存在的战区-(86- Eighty Six -)> 第一卷 序章 在战场上绽放的红色虞美人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lasthm 录入:lasthm 这世上没有任何国家,会因为国内饲养的猪只未获人权而受到谴责。 因此,若是将语言不同、肤色不同、祖先不同的族群定义为徒具人形的猪猡,那么,对于这样的族群进行打压、迫害或屠杀,也不算是违反人权的暴行。 ――芙拉蒂蕾娜・米利杰《回顾录》 『系统启动。』 『RMI M1A4「破坏神」OS Ver8.15。』 嘎……刺耳的杂音,混杂在与时代脱节的无线电通讯中。 『――管制一号呼叫送葬者。雷达侦测到敌方迎击部队。已确认为大队规模的反战车炮兵,以及同等规模的近距猎兵部队。』 「送葬者收到。这里也已侦测到敌踪。」 『自此刻起,将指挥权转交现场指挥官。请秉持舍身报国的精神,不惜代价歼灭共和国大敌。』 「收到。」 『……各位,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 「通话完毕。」 『驾驶舱闭合。』 『动力系统启动。驱动器活性化。关节机构解除锁定。』 『稳定器正常。射控系统无异常。电子系统离线。索敌模式设为被动。』 「送葬者呼叫战队各员。管制一号已转交指挥权。接下来由送葬者负责指挥。」 『Alpha leader收到。这次还是老样子啊,「死神」。
那位没卵蛋的饲主大人最后说了啥?』 「他说『对不起』。」 知觉同步的另一端不禁笑了出来。 『哈!这些白猪还是一样无药可救啊。把我们赶到前线,自己躲在后方捂住耳朵假装没事,还好意思说什么对不起……小队各员,就像你们听到的一样。哎,反正都得死,能在死神的引导下死去,还不算太差。』 「距离遇敌还有六十秒……炮击要来了,以最大战速突破敌方炮击范围。」 『好啦,混帐们,要上了!』 『战斗反制动作――开启。』 『检测到敌机:设定为B1』『设定为B2』『B3』『B4』『B5』『B6』『B7』『B8』『B9』『B10』『B11』『B12』『B13』『B14』『B15』『B16』『B17』『B18』『B19』『B20』『B21』『B22』『B23』『B24』――――――…… 『统计至:B210。』 『Delta leader呼叫Delta小队!不要迂回,在这里歼灭敌人!』 『Charlie three!十点钟方向有敌机!进行回避――――该死!』 『Echo one呼叫小队各员。Echo leader已经阵亡。接下来由Echo one负责指挥。』 『Bravo two呼叫各员……抱歉啦,各位。看来我就到此为止了。』 『Alpha leader呼叫Alpha three!再撑一分钟!我马上过去救援!由Alpha one接手指挥!』 『――收到。Alpha leader,祝好运。』 『交给你了……喂,辛。送葬者。』 「什么事?」 『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喔。』 「……嗯。
」 『C1失去讯号。』 『友机数量:0。』 上级长官夹杂着杂音的通话声,从甩在一旁的耳机当中断断续续地播放出来,在夕阳西下的凉风中,显得大煞风景。 『……呼叫……员……管制一号呼叫战队各员。有听到吗?第一战队,听到请回答……』 他背倚外型酷似有机体,宛如虫蛹般的机身,将手伸进敞开舱盖的驾驶舱内,按下无线电的通话钮。 「送葬者呼叫管制一号。已歼灭敌方迎击部队,并确认敌方部队已撤退。作战结束,准备返队。」 『……送葬者。那个,除了贵官之外还有几人――』 「通话完毕。」 抢在那个不该问也不需要问的问题说完前,他就切断了无线电,将目光转回驾驶舱外。 在夕阳的映照下,眼前一望无际的红色虞美人花海之中,四处散落着燃起浓烟,机械内脏裸露在外的钢铁猛兽与四足蜘蛛的残骸,拉出一道又一道细长的影子。这就是敌人,以及友军最后所能得到的悲惨下场。 战场上已经找不到任何活物。放眼望去,除了尸体之外,就只剩下明明已经死去,却残存于世上的亡灵而已。 此时宁静得让人心发寒。太阳缓缓沉入草原的另一端,那片犹如黑影的山脉之中,透出水平一线的赤红色光辉。 映成一面赤红,或者该说是染上黑影的死寂世界之中,他与他的座机是唯一留有行动能力的物体。 模仿节肢构造的修长腿部,泛黄的白色装甲上刻划着无数伤痕,配上状似剪刀的高周波刀,以及背部主炮。整体轮廓酷似徘徊性的蜘蛛,而长着四只腿的躯干背着长长炮身的模样,看起又像是蝎子。也有人觉得它的形状就像是缺了头的人体,宛如一具在战场中来回爬动,找寻自己失踪首级的白骨尸体。
他深深吐了口气,将身体靠在因黄昏的寒风而开始冷却的装甲上,缩着身子仰望炽烈燃烧的天空。 在遥远的东方国度,由霸王的宠姬自尽时流下的鲜血中诞生的花。 也有一说,是过去抵挡不住蛮夷侵略而遭屠杀殆尽,自骑士的血河中所诞生的花。 放眼望去,战场上尽是怒放的虞美人,那艳丽的鲜红色在燃尽苍穹的夕阳映照下,是美得如此癫狂。 第一卷 第一章 阵亡者为零的战场 在那座战场上,没有任何阵亡者。 『――接下来,为各位播报本日战况。』 『入侵第一七战区的帝国无人机「军团」机甲部队,在我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引以为傲的自律式无人战斗机械「破坏神」的迎击下,遭受毁灭性打击而撤退。我方损害极小,同时,本日也没有人员伤亡――』 自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第一区,共和国首都贝尔特・艾德・埃卡利特那和平而美丽的街景,完全看不出这是个历经九年战争的国家。 雄伟的石造高层建筑群,白垩外墙上有着精美的雕刻。绿意盎然的行道树,以及古色古香的黑色铸铁路灯,配上春日的阳光及蔚蓝的天空,形成优美如画的对比。街角的咖啡厅里,尽是顶着天生闪耀动人银发的学生和情侣们在谈笑风声。 在市政厅的蓝色屋顶上随风飘扬的,是革命圣女玛格诺利亚的肖像旗,以及共和国的国旗五色旗,象征自由与平等,博爱、正义和高尚。前方则是在缜密的都市计划主导下所完成的主要大道,宽敞而笔直,每一寸都由精致的石砖所铺成。 看着拥有月银色明亮双眸的小男孩,牵着双亲的手开怀大笑,从自己身旁走过。 从他们身上的精心打扮看来,应该是要出去玩吧。目送洋溢幸福气氛的一家人远去后,蕾娜的微笑从白银色的双眸中褪去,将目光转回全像显示的街头大荧幕上。
身上穿着深蓝色的共和国女性军官立领军服。十六岁少女白雪般的美貌,宛如玻璃雕刻般纤细精美,优雅的举止也展现出良好的家教。略呈波浪状,如丝绸般闪耀动人的白银色秀发,以及在细长睫毛底下的,同样色彩的一双大眼,正是继承了远在共和国诞生前便定居于此的白系种之一,也是过去被视为贵族种的白银种血脉的铁证。 『在贤明的指挥管制官的管制下,由高性能无人机进行战斗,使得危险的最前线不再需要投入人力的国防理念化为可能,同时也证明了共和国讲求人道而先进的战斗系统确实大有成效。想必在两年后「军团」全数停止的时限之前,共和国的正义机构便已击溃那些亡国的邪恶遗产吧。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万岁。愿荣耀归于五色旗。』 拥有雪白发色及瞳色的雪花种女主播露出骄傲的微笑,让蕾娜的表情蒙上一层阴影。 打从开战之后,这与其说是乐观,倒不如说是非现实的战况报告便天天上演。尽管开战后仅仅半个月就被迫放弃过半国土,而且在九年后的现在,共和国也不曾将战线反推一分一毫回去,这样的报导还是让大多数民众深信不疑。 此外。 她回头望向如诗如画,洋溢春天气息的大道。 女主播、咖啡厅里的学生和情侣、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潮、方才擦身而过的亲子档,甚至是蕾娜自己也一样。 过去,作为世界第一个近代民主制度国家的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曾经推出奖励制度,积极吸收其他国家的移民。共和国的国土,自古以来就是白系种的居住地,而在其他国家,则有其他肤色的民族生活着。包含宛如黑夜的黑系种、金光灿烂的金系种、红艳夺目的赤系种,以及拥有沁凉碧眼的青系种等等。对于色彩缤纷的有色种族群,共和国一律平等接纳。 然而,现在在首都主要大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无一不是银发银瞳的白系种。
纵使放眼整个首都,甚至共和国全八十五个行政区,同样如此。 没错。如今在战场上,没有被半个官方认可为人类的士兵,也没有被列为阵亡者的烈士。 然而。 「……明明就不是真的没有人牺牲。」 位于王政时代的宫廷――白雪宫的一角,有着绚烂华丽的后期王政样式外观的国军本部,就是蕾娜的目的地。而这座宫殿,以及将所有行政区包围在内的大要塞群「铁幕」,就是所有共和国军人的驻地。 在铁幕之外,距离要塞群上百公里之遥的前线,并未派驻任何共和国军人。在前线奋战的只有无人机――也就是「破坏神」,并在国军本部的指挥之下进行作战。由总数十万架「破坏神」以及后方的对人、反战车用地雷区,还有自律式地对地迎击炮所构成的防卫线,从未遭到突破,驻扎在铁幕中的部队自然也从未参与过战斗。其余人员不是担任后勤输送,就是分析、策划作战这类文书工作,因此,现今的共和国军人当中,其实没有人从事真正的战斗类职务。 擦身而过的军官们散发着浓浓酒臭,让蕾娜不禁皱起眉头――那些人想必又用司令室的大荧幕看运动比赛了吧。她下意识地用责备的眼神瞪了过去,得到的却是一双双蔑视而嘲讽的目光。 「各位,喜欢玩洋娃娃的公主殿下在瞪我们喔。」 「哇啊――我好怕喔……我看你还是躲回房间,好好关心你最爱的无人机吧。」 蕾娜忍不住回头。 「你们这些――」 「早啊,蕾娜。」 一旁突然有人向自己打招呼,转头一看才发现是同期的阿涅塔。 她是隶属研究部的技术上尉,和蕾娜从中学一路跳级上来,现在都是彼此唯一的同龄友人。 「……早安,阿涅塔。平常你总是睡过头,今天倒是来得很早呢。
」 「我是正要下班,昨天也熬了一整晚……不要把我跟刚才那群蠢蛋混为一谈喔,我可是有在认真工作。因为有个大难题,非得劳驾本天才亨丽埃塔・潘洛斯技术上尉才能解决呢。」 阿涅塔像只猫咪一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她有着一头剪成短发的白银种银发,和一双同为白银色,眼角略为上扬的大眼睛。 阿涅塔瞥了一眼趁着她们打招呼时偷偷躲远的酒鬼们,只是耸了耸肩。想让那群蠢蛋改过自新也只是在浪费时间啊――阿涅塔透过白银双眸如此劝说。蕾娜察觉到对方的好意,也不由得红起脸颊。 「啊,对了。你的情报终端又响起入侵警报了喔,还是快去进行管制吧。」 「糟了……不好意思。谢谢你,阿涅塔。」 「没什么啦。不过,你还是别对那些无人机投入太多感情比较好喔。」 蕾娜先是忿忿不平地想回头反驳,最后只是摇了摇头,便迈步走向自己分配到的管制室。 管制室是一间大半埋在冷冰冰的电脑主控台当中的小房间,光线有些昏暗,室温带点凉意。待机状态下的全像荧幕散发着淡淡光芒,让银色的地板和墙壁显得有些朦胧。 并拢双脚在电脑椅上坐好,撩起银色长发,将纤细的颈圈状银环――同步装置嵌在颈部后,蕾娜英气焕发地抬起头来。 如今,战线位于远方,牢牢钉死在铁幕之外的远处,而这个小房间就是共和国八十五区当中,仅存的战场了。 「认证开始。芙拉蒂蕾娜・米利杰少校。东部方面军第九战区,第三防卫战队指挥管制官。」 经过声纹和虹膜认证后,管制系统开始启动。 一张张全像荧幕接连浮现,显示出设置于远方前线的观测机器传回的庞大数据,主荧幕上则显示着数位地图以及代表敌我双方的光点。 代表友机【破坏神】的蓝色光点有七十个。
归属蕾娜指挥的第三战队有二十四机,第二、第四战队各有二十三机。而代表敌方【军团】的光点数量早就数不清了。 「知觉同步,启动。同步对象为中枢处理装置【处理终端】『昴宿星』。」 镶在同步装置后方的蓝色结晶体开始微微发热。那不是物理上的热度,而是经由知觉同步活性化的神经系统所感受到的幻热。 拟似神经结晶启动之后,开始进行数据演算,透过架设完成的假想神经,将脑部的特定部位――将人类为了下一次进化所备用的,也就是在远古的进化过程中遭到边缘化,位于未使用区域【Night head】最深处的一项机能活性化。 位于蕾娜个人意识和潜意识的更深处,原本无法以自我意识连接,通往全人类所共有的「人类种族潜意识」――集体无意识的「通道」打开了。那条「通道」通过集体无意识之海,连上了第三战队队长机,个人代号「昴宿星」的处理终端的意识。 自此,「昴宿星」的知觉便与蕾娜共享了。 「同步完成――管制一号呼叫昴宿星。今天也请多多指教喔。」 她以温和的语调呼唤对方,过了一会儿,一道听起来似乎大她一两岁的「青年嗓音」应道: 『昴宿星呼叫管制一号。同步状况良好。』 那是个隐约带着嘲讽的「人类嗓音」。管制室当中只有蕾娜一个人在,所以不可能出现第二个人的声音。这是借由知觉同步而共享的听觉,让来自处理终端「昴宿星」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在耳边响起。 声音。 战时赶制的武器「破坏神」并不具备人声对话机能,也不具备足以称为感情或意识的高度思考能力。 这是经由「人类这个种族」的集体无意识所构成的「知觉同步」。 而针对敌方机甲武器所设立的防卫线上,还有「对人地雷区」存在。
坚守着敌我无人机互相残杀,阵亡人数为零的最前线,其实是―― 『每次都不忘向我们这些如同类人猿的八六亲切问好,真是劳您费心了呢,白系种。』 八六。 他们是在无人机「军团」横扫一切的大陆上,位于共和国人民【人类】仅存的最后乐园――八十五个行政区之外,栖息于化外之地【第八十六区】的人型猪猡。 这是对那些生来就是共和国人民,却被共和国认定为低于人类的劣等生物,居住于铁幕之外的强制收容所及最前线的有色种的蔑称- 九年前,共和历三五八年。星历二一三九年。 位于共和国东方的邻国,也就是大陆北部大国的齐亚德帝国,对周边诸国发布了全面宣战通告。利用世界首次开发完成的完全自律式无人战斗机械「军团」部队,开始进犯他国。 在军事大国齐亚德的压倒性武力之下,共和国正规军仅仅半个月便全面溃败。 收拢残存兵力后,这群军人带着绝望发动拖延战术,共和国政府便在这短暂的喘息时间中,做出了两个决定。 一个是让全体共和国民迁入八十五个行政区内避难。 另一个则是大总统命令执行第六六九号,战时特别治安维持法。 这项法案旨在将居住于共和国内的有色种认定为与帝国同伙的敌对国民,因此剥夺其公民权,并视为监视对象,送到八十五区之外的强制收容所进行隔离。 当然,这是一项明确违反共和国所自豪的宪法及五色旗精神的法案,同时也是一项赤裸裸的人种歧视政策――尽管是帝国出身,只要是白系种就能置身事外;相对的,无论是否为帝国出身,只要是有色种均列为收容对象。 想当然耳,这引来了有色种的反弹,但政府却以武力压下了反对声浪。
虽然也有少数白系种表示反对,但大部分白系种都选择赞同。毕竟若是要容纳全体国民,八十五个行政区实在太过狭小,要是真的照单全收,无论物资、土地或工作机会,肯定都会陷入僧多粥少的局面。 而且将有色种的间谍行为解释成败战理由,比起承认国力不如人,也更能让国民接受。 最重要的是,在这种遭到敌军团团包围的绝境下,必须找个对象作为情绪宣泄的出口才行。 于是被官方正当化的优生思想转眼间便流传开来了。政府主张唯有创立世界第一个近代民主主义的先进,组织人道且完美的政体的白系种,才是最优越的人种。而采过时非人道帝国主义的有色种,则全都是劣等种族。这些野蛮又愚昧的类人猿不过是进化失败的人型猪猡罢了。 于是,所有的有色种都被送入强制收容所,被迫接受兵役和建造「铁幕」的劳役工作,一切费用都由他们遭到充公的资产来给付。而国民们则得以免除兵役、劳役和战时增税之苦,齐声赞颂政府是多么「人道」。 白系种将有色种贬为劣等生物的歧视观念,在两年之后,以取代血肉之躯的士兵――而且全是八六――投入战场的无人机的形式,化为现实了。 纵然举一国之力展开技术研发,共和国制的无人机依旧无法达到实战水准。 但是,既然区区劣等民族的帝国人能够造出无人机,身为优等种族的白系种又怎么可能造不出来呢? 既然八六不算是人,那么让他们驾驶的话就不算有人机,而是无人机了。 共和国工厂【RMI】出品的自律式无人战斗机械「破坏神」。 作为一项能将人命损失降到零的先进人道武器,在国民的一片叫好声浪中投入战场了。 将八六所担任的驾驶员定义为处理装置搭载在机体上,就成了有人搭乘式的无人机。 共和历三六七年。
在阵亡人数为零的战场上,不会列入阵亡名单,被视为道具看待的士兵们,今天依旧前仆后继壮烈成仁- 在确认「军团」的红色光点往东方――也就是敌军的地盘撤退之后,蕾娜终于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另一方面,第三战队的损耗数为七机,这也让她心中泛起一股苦涩。那七架「破坏神」连同其中的处理终端,全都在爆炸中化为乌有,没有任何生还者。 「破坏神」――是自诩为高级知识分子的开发者,借用了古代神话当中异国神o的别称。 传说k无情地用战车的车轮辗过了前来寻求救助的人们。 「……管制一号呼叫处理终端『昴宿星』。已确认敌方部队撤退。」 隔了半秒钟,蕾娜才透过知觉同步向处理终端「昴宿星」――那个为了让自己和家人重新取回公民权而选择服兵役五年的八六驾驶员如此说道。 相较于容易受到距离、天候和地形影响,也容易被阻电扰乱型敌方无人机的电磁干扰所切断的无线电通讯,这种共享了听觉,能够听见彼此说话以及外界声音的知觉同步技术,可说是一种划时代的通讯手段。 理论上,五感中的任何一种都能进行同步,不过基本上只会利用听觉同步,因为视觉传递的资讯量过于庞大,对于使用者的负担太重。而利用听觉的话,就能以最低的资讯量掌握对方的现状。体感上和无线电或电话没有太大差异,也能降低知觉混淆的风险。 但蕾娜觉得,原因不只是这样。 只要不进行视觉同步,就不必亲眼目睹了。不会看见近在眼前的恐怖敌人身影,不会看见身旁的战友连同机体被轰烂的惨状,也不会看见从自己四分五裂的身体里散落的鲜血和内脏颜色。 「警戒任务由第四战队接手。第三战队请返回基地。
」 『昴宿星收到……今天也辛苦您用望眼镜监视猪猡的动态了,管制一号。』 听见昴宿星自始自终都话中带刺的回应,她不禁垂下眼帘。 蕾娜很清楚,因为自己是白系种――是迫害者的一分子,所以遭到讨厌也无可厚非,而不可否认的是,监视八六的动向也是管制官的使命之一。 「辛苦了,昴宿星。队上的各位,以及阵亡的七人也是……我着实深感遗憾。」 『……』 沉默的另一端,夹杂着如刀锋般的冷冽感触。知觉同步虽然只共享了听觉,但在进行同步时双方的意识会相互流通,能够像面对面说话时一样,将情感传达给对方。 『……感谢您总是不厌其烦表达关怀之意,管制一号。』 对方话中隐含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嫌恶或是侮蔑,可是和那种对于迫害者油然而生的愤怒或憎恶又不太一样的冷漠表现,让蕾娜感到有些困惑- 隔天早上的新闻还是老样子,只是一味强调敌军损害多么严重、共和国损害多么轻微、牺牲者依旧为零、共和国是多么讲究人道而先进等等,距离战胜的那一天已经不远了之类的,令人不禁怀疑他们是不是每天都拿同一套录好的影片来播放。国营电视台的商标,是剑与破碎脚镣的图案。那代表着打倒专制推翻压迫,也是革命圣女玛格诺利亚的象征。 『……此外,针对两年后的终战,政府决定逐渐缩减军事预算。作为计划的先驱,将会废止南部战线第一八战区,解散驻扎部队――』 看来南部第一八战区似乎沦陷了。蕾娜轻轻叹了口气。 这段报导内容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了。而且纵使失去了部分国土,政府不但没有打算夺回,反而选择紧缩军备。 八六被充公的资产已经差不多消耗殆尽,庞大的军事预算受到社福及公共事业所排挤,政府也无法对人民主张缩减军备的声浪视而不见。
母亲坐在自己对面,身穿旧时代遗风的礼服,张开红艳无暇的双唇说道: 「……怎么了,蕾娜?用餐时别沉着一张脸好吗?」 餐厅的桌上摆着各式早餐菜色,几乎都是自动工厂所制造的合成培养品。 沦陷了一半以上的国土,除去八六之外还得容纳超过总人口八成以上的人民,使得八十五区当中已经没有多余空间开辟足以养活所有人的农地了。邻近诸国也都在「军团」的威胁及电磁干扰之下断绝联系,因此别说是贸易或外交,甚至无法确定那些国家是否还存在。蕾娜喝了一小口与自己朦胧记忆中风味并不相同的红茶,动手切开以小麦蛋白重现外貌及滋味的合成肉。 只有加在红茶中的糖渍木莓是种在院子里的真品,但按照现今共和国的平均住宅水准,别说是拥有这类植栽的庭院,就连摆个小盆栽都嫌奢侈,因此这也算是稀有的珍品了。 母亲露出微笑说: 「蕾娜。我看你也差不多该退役了,找个门当户对的好青年结婚吧。」 蕾娜在心中暗自叹息。不但新闻中的战况报导每天都一样,就连母亲的这番话也是。 门当户对、风范、身分、血统、优良的血脉。 她看着母亲身上和过去米利杰家还是贵族时所兴建的这幢豪奢宅邸十分相配,但只要踏出屋外就会显得与时代脱节的,拖着长长裙摆的丝绢礼服。 仿佛还停留在那个幸福的时光当中。 仿佛将自己封闭在美好的小小梦境里,对外面的世界视若无睹一样。 「不管是『军团』还是那些八六,本来就不是贵为米利杰家千金的你该接触的对象。虽然你那故去的父亲的确是一位堂堂的军人,但现在这个时代哪里还有什么战争呢?」 不是这样的时代了?现在我们与「军团」正激战不休啊。
只是因为战场在遥远的彼方,也没有人从前线归来,所以这些年来对于民众而言,战争就像在看电影一样,一点也不真实,也很难感同身受。 「母亲大人,保卫祖国是共和国国民的义务,也是荣耀。而且,那些人不叫作八六,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不折不扣的共和国国民。」 母亲听到之后,那张优雅而精致的脸庞露出满面不悦。 「那些肮脏的有色种,算什么共和国国民啊?真是的,虽说不给饲料就不会乖乖工作是家畜的本性,但政府居然也允许那种玩意儿有机会再度踏上共和国的土地呀。」 投身军伍的八六及其家人,有机会重新获得共和国的公民权。虽然在充斥种族歧视分子的八十五区当中,为了那些人的安全而完全封锁了居住所在情报,但开战至今已经九年,想必返回故居重温和平时光的人也不在少数吧。 蕾娜认为,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他们绝对当得起这样的报酬,可是身为既得利益者却不认为他们值得如此回报的典型案例,就在自己眼前摇着头怨叹道: 「唉唉,真是恶心呀。一想到那些类人猿直到十年前都还在贝尔特・艾德・埃卡利特的街道上横行,接下来又有机会在街上见到那群玩意儿,真是令人难受。这些恶心的东西,对于共和国的自由与平等来说是多么严重的侮辱啊。」 「……我认为真正侮辱了自由与平等的,是母亲大人方才那番话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着楞神的母亲,蕾娜这次真的叹出气来。 这个人真的什么也不明白呢。 不仅是母亲,现在共和国国民对于本国的共和体制、五色旗所象征的自由、平等、博爱、正义与高尚的精神都感到极为自豪。在了解过去的王政体制及独裁国家的历史罪行后,民众对于高压统治感到憎恨、对于剥削感到愤怒、对于歧视感到不屑,认为屠杀是种恶魔般的行径而不齿。
但是他们却完全无法理解,现在的共和国正在犯下同样的罪行。就算自己提出质疑,也只会得到旁人怜悯的目光。 『你居然分不出人和猪的差别啊。』 蕾娜不由得咬住染成淡红色的嘴唇。 言语是一种十分方便的道具。 能够轻易将事物的本质涂抹成另一种模样。光是换一个称呼,就能把人类变成猪猡。 母亲有些困惑地皱起眉头,随即似乎想通了什么,展颜一笑。 「你父亲也是个对家畜慈悲为怀的好人呢,所以你才会有样学样吧?」 「……不,那是因为……」 虽然她也很尊敬那个强烈反对强制收容八六,直到最后都不断请求废除制度的父亲。但是她并不是单纯在有样学样。 直到现在,她依然记得。 从火焰中显现的,四只脚的蜘蛛轮廓。 描绘在装甲上的无头骷髅骑士纹章。 朝着自己伸出救援的手。与生俱来的鲜红与漆黑。 ――因为,我们同样是在这个国家出生长大,也同样是共和国的国民啊。 这段回忆被母亲很不客气地打断了。 「不过呀,蕾娜。家畜就该以家畜的方式对待,不要异想天开,你没办法让那些野蛮又愚昧的八六理解人类的理想与高尚情操。把他们关进笼子,让我们统一管理才是正确的做法。」 蕾娜只是默默吃完早餐,用餐巾擦擦嘴之后,站了起来。 「那么,我出门了,母亲大人。」 「您说要我变更负责的部队……是吗?」 沉稳的师团长办公室里贴着暗金色与胭脂色条纹壁纸。听见坐在古董书桌后方的师团长卡尔修达尔淮将向自己传达的调令,蕾娜不解地眨了眨白银色的双眸。
管制官随着部队重编而进行调任,其实很常见。在激战不断的前线地带,战力经常会减损到无法维持部队的地步,而将部队重编、统整,或是废除后设立新队的事情也是稀松平常。虽然蕾娜从未经历过此事,也不打算体验,但是在管制官的圈子里,下辖部队全军覆没其实是常有的事。 「军团」有多么强大,由此可见一斑。 身为技术大国暨军事强国的齐亚德帝国,将他们剽悍的民族性和技术实力毫不保留地投注其中而开发出来的这些机械,拥有雄厚的武装及惊人的运动性能,以及超时代水准的高度自律判断能力,再加上那是货真价实的无人机,所以不会倦怠,也不会感到恐惧。在「军团」支配区域的深处,据说有着完全自动控制的生产兼修复工厂,所以无论折损多少无人机,没多久又会有新的一批大军铺天盖地而来。 而和国民认知完全背道而驰,实际上性能相当低劣的「破坏神」,损害程度当然不像官方所公布的那么轻微。其实每次出击都会造成大量损伤,只是随后都会补上同等数量的「零件」以维持战线罢了。 不过,蕾娜目前负责的部队,战损尚未到达如此严重的地步。 卡尔修达尔那张留有伤痕的脸孔露出笑容。他留着看起来稳重且颇具威严的落腮胡,身材高大,臂膀厚实。 「你所负责的部队并没有进行统整重编喔。其实,是某个部队的管制官要退役了。事出突然,才会急着从其他部队的管制官寻找替代人选。」 「是驻守重要据点的防卫部队吗?」 也就是那种不能为了选拔新任管制官而待命太久的部队。 「没错。是东部战线第一战区第一防卫战队,通称先锋战队的部队。成员是从整个东部方面军选出的老鸟……嗯,简单来说就是精锐部队。」 蕾娜越听越感到不解,不禁皱起眉头。
第一战区不只是「重要」而已,那可是「军团」攻势最为猛烈的最重要防卫据点。而第一战队通常都是在各战区一手包办作战行动的主要部队。其重要性不是仅负责夜间警戒任务、支援任务,以及担当第一战队候补的第二到第四战队能够相提并论的。 「区区新晋少校的我,似乎没有资格肩负如此重责大任……」 卡尔修达尔闻言,露出苦笑。 「身为九一期最年少成员,也是最早荣升少校的才女居然说出这种丧气话?过度谦逊也会招来不必要的反感啊,蕾娜。」 「对不起,杰洛姆叔父大人。」 面对称呼自己「蕾娜」的卡尔修达尔,蕾娜也抛开属下的身分,乖顺地低头认错。卡尔修达尔是蕾娜已故父亲的好友,两人也都是九年前溃灭的共和国正规军当中少数的幸存者。过去来家里拜访的他,也会陪着年纪还小的蕾娜玩闹,在父亲死后,从葬礼的一切事宜到蕾娜成长至今都受了他不少关照。 「老实说……没有人有意愿担任先锋战队的管制官啊。」 「那不是……精锐部队吗?能够担任这种部队的指挥官,对于共和国军人而言,也算是难得的荣誉吧?」 蕾娜也知道,并不是每一位管制官都会克尽职守。有人会在管制室里看电视打电动,有人根本从未出现在管制室中,甚至有人故意不给予指示及情报,把处理终端惨死的模样当作刺激性的电影来欣赏,还有人和同事拿自家队伍全灭的天数来比赛。甚至可以说,认真指挥的管制官早已沦为少数派,不过…… 「嗯,部队本身的确是菁英荟萃没错……」 卡尔修达尔说到一半,稍微停顿了一下。 「……但是先锋战队的队长机,个人代号『送葬者【Undertaker】』,有些蹊跷之处。」 送葬者。这还真是奇怪的代号。
「知道内情的管制官称他作『死神』,对他避之唯恐不及……据说,他会毁了管制官。」 「咦?」 蕾娜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声。因为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处理终端会毁了管制官? 怎么样才能办到呢? 「这应该是以讹传讹的鬼故事吧?」 「我可没有闲到在工作中把部下叫来闲聊啊……事实上,送葬者所属部队的管制官,提出调任或退役的人数多到不正常。其中有人在初次出击后便提出调任申请,也有人在退役后因不明原因自杀。」 「……您是说……自杀?」 「的确令人难以置信啊……据说是会听见什么『亡灵之声』,在退役之后久久无法摆脱。」 「……」 蕾娜还是觉得,这听起来就像是没什么根据的鬼故事。 顾虑到陷入沉默的蕾娜,卡尔修达尔歪了歪头,话锋一转: 「蕾娜,要是不愿意的话就要直说喔。想留在现在的部队也没关系,而且就像我刚才所说的,先锋部队是一支老鸟组成的部队。听说在出击时最好不要进行同步,只要执行最低限度的监视就好,指挥直接交由现场负责也没问题……」 蕾娜闻言用力抿起嘴唇。 「我愿意。无论是先锋战队的管理,或是指挥管制工作,我都会全心全意去做。」 保卫祖国是共和国国民的义务,也是荣誉,能够接手最先锋部队的指挥工作更是无上的光荣,自己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真是拿这孩子没辙啊――卡尔修达尔眯细双眼这么想。 「只要保持在最低限度就好,除了必要的工作之外,千万不要自找麻烦啊……拜托你别再试着找底下的处理终端交流了。」 「了解部下是指挥官的职责。只要对方不拒绝,进行交流也是理所当然。
」 「真是的……」 卡尔修达尔露出柔和的苦笑,叹了口气后从书桌抽屉拿出一叠文件,玩味地在蕾娜眼前晃了晃并说道: 「顺便再给你个提醒吧。麻烦你别在报告上记录阵亡人数了。既然官方的说法是前线没有任何活人存在,像这种纪录了不存在项目的文件,是不可能得到受理的……就算你用这种方式进行抗议,也早就没有人会在乎了。」 「就算是这样,我也无法默认……针对有色种的强制收容政策,明明早就站不住脚了。」 利用名为「军团」的强悍军事力量,瞬间席卷整个大陆的齐亚德帝国,却似乎早在四年前左右就已经亡国。 以往在阻电扰乱型无人机进行强烈电磁干扰的空档,能够零星接收到的帝国无线管制讯号,从那时候开始却突然了无音讯,再也没有接收到。虽然不清楚「军团」的失控行径有没有其他原因,但帝国八成是已经灭亡了。 拿「敌国的血统」作为表面上的理由,对八六进行的强制收容政策,打从敌国已然消失的那一刻起,就失去了延续下去的正当性。 即使如此,曾经品尝过「歧视」这种乐趣的国民们不愿意说停就停。借由践踏其他族群产生了自我优越的错觉,借由凌虐他人而误以为自己才是胜利者的感受。为了逃避遭到帝国及其武器重重包围的现实,用这种唾手可得的快乐来麻痹自我,怎么可能放得了手? 「若是默认这项错误,就成了帮凶。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不可饶恕的……」 「蕾娜。」 听见这声平静的呼唤,蕾娜不得不闭上嘴巴。 「你有点过于理想化了。无论是对别人,或是对自己也好。所谓的理想,就是因为伸手无法触及,才会称作理想啊。」 「……可是……」 卡尔修达尔白银色的双眸带着怀念,接着有些苦涩地笑了。
「你真的和瓦兹拉夫很像啊……那么,芙拉蒂蕾娜・米利杰少校,我任命你自本日起就任第一战区第一防卫战队指挥管制官一职。好好努力吧。」 「非常感谢您。」 「……结果你真的接受啦?蕾娜,你到底有多爱管闲事啊?」 既然负责的部队变更了,也有许多事情必须跟着调整,像是设定知觉同步的对象也是其中之一。 因为知觉同步开发团队的主任就是阿涅塔,所以蕾娜的设定变更与调整工作,就全都由她一手包办。在阿涅塔的建议下,蕾娜也顺便换下军服接受额外的检查。 在检查完成的空档,还留在检查室里的蕾娜将检查用的不织布罩袍整齐挂回衣架上,扣好衬衣的扣子后,才开口回应了隔着一片强化玻璃墙,待在观察室里的阿涅塔的话。 在王政时代作为离宫之用的研究楼,外观是潇洒的中期王政风格,但内部却为了迎合「未来风格」,大量采用金属与玻璃材料,加强了无机的质感。其中一面玻璃墙成了播放热带鱼和珊瑚礁影像的展示窗。 「反正那些都是无稽之谈吧,阿涅塔。大概只是为了摸鱼才找的借口。」 蕾娜一边将两边的裤袜扣上吊带,一边笑着这么说。明明自己都老实接受了关于知觉同步的检查,阿涅塔还是这么爱担心呢。 「可是真的有人自杀了喔。」 待在玻璃墙与全像显示荧幕后面,忙着把变更后的设定值输入同步装置的阿涅塔,一边喝着马克杯里的咖啡……或者该说是浓过头的泥水……一边这么说。 「虽然我也觉得亡灵啥的传言,只是闲闲没事的大叔瞎扯出来的鬼话,不过那个自杀的人可是拿霰弹枪对着自己的头轰下去了喔。」 穿好裙子,套上上衣,把扣子统统扣好之后,蕾娜才转头看了过去,并用单手把弯腰时滑落的银发拨到背后去。
「……真的吗?」 「因为我这边接到了委托,想要查清楚那个是不是知觉同步出了错的缘故。毕竟辞职倒还好解释,闹到自杀的程度对世间来说可就严重了呢。」 「结果呢?」 阿涅塔瞒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说: 「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 「因为当事人都死了,所以我也没办法调查得多详细嘛。同步装置本身没有异常,就这样结案了。虽然我也曾经努力过,想叫他们把那个叫作……『送丧者』?把那个处理终端带来给我检查,可是那些输送部的蠢蛋却用『本机并未提供猪猡用的座位~~』这种话来搪塞。」 只见阿涅塔气愤难平地双手抱胸,靠在墙上哼着鼻子抱怨个不停。明明是个洋溢中性气息的美女,却老是这么粗鲁,所以才会一点女人味也没有。 「要是能带来这边的话,我就可以把头或是身体大卸八块仔细调查了呢,真是的。」 这种恶意满满的说话方式,让蕾娜皱起眉头。虽然她很清楚对方只是开玩笑,但是听了还是很难受。 「……那个,关于那位处理终端……」 「话说啊,我从宪兵部那里听说,处理终端那边的确是有送来报告书,但也只是走个形式的程度而已。报告上说他自己也没有任何头绪,但谁知道是不是在说谎呢。」 说到这边,阿涅塔有些讽刺地扬起嘴角。 「听说对方接到管制官死亡的消息,也只是回应了一句『这样啊』,如此而已。一副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感觉呢。唉,反正八六就是这种玩意儿嘛。就算上官死了,也是不痛不痒的。」 「……」 望着不发一语的蕾娜,阿涅塔旋即收起笑容。 「……我说啊,蕾娜,你还是过来研究部这边吧。
」 「?」 那双眼角如猫一般上扬的双眸,盯着感到不解的蕾娜。一对白银色的眼,露出格外真挚的感情。 「现在的军方根本就成了失业救济站嘛。研究部还算好,其他单位几乎都塞满了混吃等死的大号码区白痴。」 共和国现行的行政区以第一区为中央,透过中心正方形数的形式为其余行政区标上编号。而号码越大的区域,居住环境、治安和教育水准越为低落,失业率也越高。 「等到两年后『军团』消灭了,是要怎么办啊?没在战争的时候,挂着『军方退役』的头衔也不会比较好找工作呀。」 蕾娜微微苦笑。 「军团」将会在两年后全面停机。 这是掳获了无数架「军团」进行调查后所得到的真相。它们的中枢处理系统从一开始就被设定了无法变更的寿命,每一代版本的上限均为五万小时,大约接近六年。想必是用来预防意外的失控情况吧。 帝国八成在四年前就已经毁灭,两年后所有的「军团」也将会因为中枢处理系统崩坏而停摆。而实际在前线所观测到的「军团」数量,在这几年也有下滑的趋势。看来应该是得不到程式版本更新的机体,逐渐开始崩坏了。 「谢谢你。不过,『现在』还是战争时期呢。」 「那又怎样,反正你不做还有别人会做呀。」 阿涅塔也不愿退让。她伸手一挥,关掉了完成输入工作的全像荧幕,往前探出身子。 她语带厌恶地说道: 「真假姑且不论,对方可是那个脑袋不正常的处理终端耶,搞不好会有什么危险喔……毕竟我也不敢保证,进行知觉同步之后是不是百分之百安全。」 蕾娜微微睁大双眼,感到有些吃惊。
「……知觉同步不是早就已经证实安全无虞了吗?」 阿涅塔一脸搞砸了的表情,看来她刚才似乎把秘密说溜嘴了。接着,她压低音量继续说: 「毕竟……蕾娜啊,别忘了这个国家是什么德性。就算表面上讲得天花乱坠,还是不能完全相信嘛。」 自诩为优越种族的共和国,绝对无法容许自国的技术有半点瑕疵。就算真的出了问题,也绝不会承认。无论是知觉同步……还是「破坏神」。 「实际上呢,就是借由观察那些拥有应该称之超能力的人之后,发现只要将脑中相关部位活性化,就能使用知觉同步。我们知道的只有这样而已……而这个也是。」 阿涅塔伸出一只手戳着同步装置这么说。外观华美的银质本体,镶着蓝色的结晶。而上头的结晶现在连着几条从资讯终端延伸出来的缆线,正在改写内部的资讯。 「因为最早成功进行同步的实验者,是具有亲生兄弟姐妹关系的『超能力者』,所以现在的管制官与处理终端,双方的同步装置必须灌上相当于二等亲关系的拟似遗传因子资讯。至于为什么这样做就能让彼此成为同步对象,我也不清楚。」 「可是……这原来不就是你父亲所主持的研究吗?」 「是共同研究。作为基础理论的假说全都是由另一个人提出来的,爸爸只是负责实验环境的准备,还有协助志愿者重现实验结果而已。」 「那么,只要找那个人问清楚不就好了?」 这时候,阿涅塔的眼神变得极为冷酷。 「没办法……因为那个人已经被归类为八六了。」 不被当成人类看待的八六,名字也不会被记录下来,只会在收容时得到一个便于管理的号码而已。至于那个人究竟被隔离在哪个收容所,现在就算想查也不可能查得出来了。
「现在的同步装置内建了安全装置,所以不会有太大问题,但假设与复数对象进行视觉同步,就会让脑袋负荷过重而烧坏,若是以最大同步率进行长时间同步,也会导致自我崩坏。如果活性化过度,也有可能会『回不来』……你也是知道的吧,就像我爸当年的意外。」 「……」 阿涅塔的父亲,约瑟夫・冯・潘洛斯博士,在完成知觉同步理论与同步装置后没多久,就因为实验中的意外而发疯至死。 听说是因为同步装置的神经活性率,不小心设定成理论上最大值的缘故。他很有可能潜入了比集体无意识更深的「某处」,在人类化为一个「整体」的所在――也就是整个世界构成的集体无意识当中。 「目前也不确定长期使用是否会带来不良影响……八六死了就死了,可是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可是会很困扰喔。」 听到这番说词,蕾娜反射性地皱起眉头。但她知道阿涅塔没有恶意,单纯为自己担心而已。 「可是……因为这样而逃避就太卑鄙了。」 阿涅塔一脸早就听腻了的样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好啦好啦,你实在很爱多管闲事耶。」 一瞬间,尴尬的沉默充斥在玻璃墙的两侧。 阿涅塔似乎想打破尴尬,脸上突然浮起不怀好意的笑容说: 「说到这个呢,蕾娜。你要不要来点戚风蛋糕?是我的新作品喔,用了真的鸡蛋。」 「咦!」 望着蕾娜仿佛竖起不存在的猫耳的模样,阿涅塔拼命忍住笑意。 再怎么说,蕾娜也是个女孩子。只要拿出甜食就会乖乖上钩,而且这可是用了大量蛋白的戚风蛋糕。现今,在没有本钱开设养鸡场的共和国当中,这可说是难得一见的奢侈品。
这果然是只有过去身为贵族阶级,而且有能力在宅邸广阔的庭院中养鸡的潘洛斯家大小姐,才能负担得起的兴趣。 不过。 「呃……这次应该不会是那种明明没加起司却跑出起司味,或是看起来好像会吐出黑烟,不然就是外表像是那个……像青蛙一样的……东西吧……?」 附带一提,这些都是过去试吃了阿涅塔制作的泡芙后,所留下的感想。 最后所提到的那个,正确来说是「像只被辗死的肥蟾蜍尸体」。形状姑且不论,但不知为何就连颜色也栩栩如生。 「这次绝对没问题。昨天正好有人来相亲,所以已经通过实验了。」 虽然那位仁兄在第五号实验品时就口吐白沫遭到击沉了。 「那就好……话说,就算你不中意人家,至少也得把成功的新品分一些给对方吧。」 「那还用说。我可是特地在上头加了超可爱的装饰,再用粉红色包装纸和缎带包起来,附上一张带着唇印的卡片,写着『我心爱的西奥博尔德亲启』,寄去了他与情人同居的公寓呢。」 「……」 蕾娜听着听着,也不知道该不该同情对方了。 蕾娜在自宅的房间里,把那条在享受着红茶与蛋糕,跟阿涅塔闲聊的时光中,将资料改写完成的同步装置戴在脖子上。 这条外型优美的银环,上头有着白系种喜爱的纤细花纹,宛如一条设计洗炼的颈链。演算用的拟似神经结晶周围镶着一圈装饰用的小粒结晶,那光彩夺目的外观,实在让人难以想像它和耳麦、喉麦一样都是军用的通讯机器。 忽然间,她想起白天听见的那段话。 死神。甚至出现了自杀的案例。对于别人的死亡漠不关心的――那位八六。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肯定――很讨厌我们这些人吧? 蕾娜甩甩头,轻吐一口气。 并下定决心。 「――装置启动。」 她启动了知觉同步。这是一种不受距离、天候与地形影响,启动时也不受场所时间限制的划时代双向通讯手段。 连结完成。未发生错误。接着,耳边响起了不存在于这个房间的些微杂音。 「管制一号呼叫先锋战队各员――大家好,自本日起,将由我负责贵队的指挥管制工作。」 语落之后,对方陷入一阵似乎感到有些困惑的沉默。 蕾娜对此感到悲哀。 自己只是像这样在上任时简单打个招呼,战队的每个人却都表现出困惑的反应。 这明明是人与人之间,理所当然的交际方式才对。 困惑的氛围只维持了一瞬间,接着从听觉同步的另一端传来了一道平静而颇为年轻的嗓音,如此回应: 『你好,管制一号。我是先锋战队队长,个人代号「送葬者」。』 不同于这个不祥的别称及传闻,对方说话不但字正腔圆,嗓音也宛如林中湖水那般沉静。听起来像是原本出身自中上阶层的人,是个年纪大概与自己相仿的少年。 『关于管制官调任一事,我方已确实收到通知。自本日起还请多指教。』 听着这不难想像其人木讷寡言的冷淡嗓音,蕾娜露出微笑。 没错,只要像这样直接进行对话,马上就能明白了。根本再清楚不过呢。 他们也是人。 才不是什么八六,不是比人类低一级的东西。 「我也要请你多多指教喽,送葬者。
」 第一卷 第二章 白骨战线无战事 『距离退伍还有一二九日!愿那该死的光荣归于先锋战队【Fucking glory to Spearhead squadron】!』 在饱经风吹雨淋而褪色的军营机库内墙上,挂着不知道谁捡来的破黑板,用五色粉笔写下的倒数文字在上头张牙舞爪。 辛的目光从写字夹板往上移,抬头看着那行开朗过头的文字。正确来说,应该是还剩一一九日。因为那是在分发到这个战队时,九条亲手写下的,所以之后每天都是他负责倒数。 但他在十天前死了。 辛看了看陷入停滞的倒数后,又把目光转回写字夹板上的整备纪录。接着他又望向自己那架已经整备完成,停在机库里待机的「破坏神」。 焰红种的血红色眼眸,以及夜黑种的漆黑发色。继承了赤系种与黑系种两方贵族种各半血脉而来的色彩,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便是属于统称为八六的有色种的一分子。 那张端正的脸上有着不符合其年龄的静谧表情,让他看起来略显冷漠,而削瘦的身躯和白皙的容貌,则是旧帝国贵族阶级特有的特征。分明身处于森林、草原和湿地构成的东部战线,身上之所以穿着灰黄搭配灰褐色的沙漠迷彩服,是因为这身野战服也是共和国军从废弃存货中挖出来的货色。横竖不必担心长官责骂而松开的领口当中,露出一条裹住脖子的天蓝色领巾。 忙着进行整备作业的机库中,充斥着机械作动声和整备人员此起彼落的怒吼声,十分吵闹。机库前的广场上,玩着二对二篮球的伙伴们,正在高声欢呼着,还能听见某处传来弹着老动画歌曲的吉他声。而待在掀起舱盖的驾驶舱内,正在欣赏成人书刊的队员奇诺,察觉到了辛的目光,便举起一只手往这里打了个招呼。 虽然待在最前线,但在这种没有战斗的日子里,这座基地的战斗人员倒是挺悠哉的。
其实在送给管制官的报告上,现在应是前往交战区附近巡逻的时段,不过这种原本每天都得进行的巡逻任务,对这个战队来说没有必要,因此并没有派人执行。几个想透透气的队员跑去附近都市的废墟收集物资,其他人不是忙着值日工作(像是煮饭、洗衣、扫除和照料基地内的田地或鸡之类),就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时有个踏响军靴的粗暴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道连战车炮都会吓哭的大嗓门,在机库中轰然响起。 「辛!辛耶・诺赞!你这混帐也太为所欲为了吧!」 奇诺以媲美蟑螂的速度从驾驶舱溜到远处,而辛只是平静地等待声音的主人到来。 「你是指什么?」 「不要装死啊,送葬者!你这家伙真的是――!」 宛如地狱看门犬的化身杀上门来的,是个一头夹杂白发的铁灰色头发,戴着墨镜,身穿沾着机油油渍工作服,年约五十的整备人员。 他是先锋战队整备班的雷夫・阿尔德雷希多班长。虽然今年十六岁的辛在处理终端当中也算是年长者了,但相较之下,阿尔德雷希多不仅年长,还可说是长老级的老鸟,因为他可是九年前的第一期募兵当中的幸存者。 「为什么你每次出击都要把机体搞坏啊!驱动器跟避震装置都在哀号了。我讲过几百遍,这玩意儿的腿部很脆弱,你不要乱来啊!」 「对不起。」 「你以为只要道歉就没事了吗!我要听的不是对不起,是叫你改进。你要是再这样继续乱来,总有一天会死在战场上!替换零件已经见底,在下一次补给到来前已经没办法维修了喔!」 「还有二号机。
」 「有!当然有!不知道是哪个战队长每一次每一次出击都要弄坏机体所以连预备机都准备了两台啊!比起其他处理终端,整备工作的辛苦程度多了三倍,你这家伙是哪来的王子殿下吗!」 「共和国的身分制度在三百年前的革命就已经废除了。」 「不要逼我揍你喔,臭小鬼……按照你的损伤率,不准备个三架备用根本就来不及修,从下一次补给的天数和出击频率来计算,甚至有三台也不够用啊!这下子要怎么办?难道要向上天祈祷吗?还是去拜托那些臭铁罐等到一百年之后再上门呢,你觉得呢!」 「菲多应该有把九条的机体带回来了吧?」 听到他平淡地这么说,阿尔德雷希多陷入沉默。 「哎,九条那家伙的机体的确还能拆下可用的零件……可是我实在不想用这种像是同类相食的整备方法。话说,你不会觉得不舒服吗?真的要拿死人机体上的零件装在你的机体上?」 辛微微歪过头,用手背轻轻敲了敲自己的「破坏神」――「送葬者」的装甲。就敲在机舱正下方的小小标志上,图案是一个扛着铁锹的无头骷髅骑士。 阿尔德雷希多不由得苦笑。 「毕竟不是菜鸟了……也是呢,送葬者。」 老整备员有些难受地点点头,望着敞开的铁卷门外头,那片无边无际的春天原野。 上头是万里无云,广阔到仿佛能吞尽万物的蔚蓝虚空。而底下由矢车菊的琉璃色与嫩叶的翠绿色构成精美马赛克图案的草原,则化身为沉眠于这片战场的数百万具八六的白骨的巨型墓碑。 八六没有自己的坟墓。这个国家不允许替不存在的死者建造坟墓,也禁止回收遗骸。 人型的猪猡没有死后安息的权利,也没有替死去同伴悼念的自由。这就是他们的祖国在九年前所创造,也维持了整整九年的世界样貌。
「九条那家伙,听说是被炸成碎片了?」 「嗯。」 那时九条在一场夜战当中,执行救援其他部队的任务时,将自走地雷――一种在胴体装满炸药,再加上棒状手脚与没有脸的头部,从远处看起来像个活人的恶质对人用武器,看成是伤兵而中了陷阱。 「算他走运啊。那家伙应该去了另一个世界吧?」 「我想是的。」 虽然辛自己不相信天堂和地狱,但他相信九条应该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回到某个能够安息的地方了。 阿尔德雷希多露出欣慰的笑容说: 「最后能和你待在同一个部队,九条那家伙还真是走运啊……这些小混蛋也是。」 破烂的篮网被篮球撞得摇晃不已,阵阵欢呼也随之掀起。基地后面的田里,传来吉他伴奏与动画歌曲改编的歪歌开心大合唱。 阿尔德雷希多很清楚,这是在其他部队绝对看不到的光景。 永无止尽的出击。日复一日提防「军团」袭击的巡逻任务。紧张与恐惧会让神经日渐衰弱,每一次战斗都得看着战友一个个死去。在这种必须用尽全力才能活到明天的极限状况下,根本没有心思去娱乐,或是活得像个人一样。 但是,这支部队虽然不能保证不会面临袭击,却完全不用担心被偷袭的问题。 「……这些小混蛋能像现在这样放肆,都是你的功劳啊,辛。」 「不过比起其他处理终端,让整备班辛苦三倍的也是我。」 阿尔德雷希多从喉头唔了一声。辛看着对方墨镜底下有些苦涩地俯视着自己的那双眼睛,耸了耸肩代替回答。 「你这家伙实在是……难得会开玩笑,结果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但我的确觉得有些愧疚,虽然不能用行动来表示就是了。」 「笨蛋。
让你们这些臭小鬼能活着回来,是我们整备班的职责。所以不管你想搞坏几台机体都没差,我们就算累死也会修给你看。」 老整备员一口气说完之后,就把头撇到一边。看来似乎是害臊了。 「……话说,你们的管制官好像又换人啦?这次来了什么货色?」 辛沉默了一下。 「……啊……」 「……你这家伙,这是什么反应啊……」 「说起来的确是换人了呢。」 因为换人的频率太高,所以几乎都没留下什么印象。而且处理终端通常也都把管制官当空气看待。 部分原因是某些管制官根本无心工作,而且只要敌方布署了一定数量的阻电扰乱型,就会导致雷达和资料传送发生故障,所以远在千里之外的国军本部几乎很少在实战中进行指挥。因此,处理终端索性把管制官当成摆设,人在不在根本没差。 到最后,管制官只剩下监视处理终端的功能而已。上头对于管制官的期望,也只剩下利用套在八六脖子上那个名为同步装置的项圈,无时无刻监视八六的一举一动,镇压他们的反抗企图,作为一个保险的存在罢了。 辛想起双方在这一周并不算多的互动。姑且还是开口提了一下: 「文书工作变多了。接下来似乎每次都要捏造一份新的巡逻报告出来才行。」 「……还不是因为你觉得人家不会看,所以从五年前开始就不厌其烦地每次都交同一份报告敷衍了事啊,辛。」 附带一提,不但报告上的日期和地名都没变,也因为从那时开始就不需要进行巡逻,所以连内容也全都在胡扯。由于这玩意儿从来没被人拆穿过,这次也让辛有些反应不来。 『请问是不是不小心寄成旧档案了呢?』――想起那道以沉着语气提出纠正的银铃般嗓音,辛忍不住轻轻叹气。她天真无邪地笑着说:『没想到你也有疏忽的一面呢。
』那出自纯粹善意与亲和的声音,也在脑中回荡不已。 「到任当天就为了打声招呼而进行同步,并说希望能与我们保持交流,所以约好了每天定时进行联络。以一个共和国军人来说,算是满罕见的类型。」 「看来是个脑袋正常的人啊……这样在军中想必很不好过吧。真是令人同情。」 辛也这么觉得,所以没有多说什么。 因为就算高喊正义或理想,也没办法改变这个世界―― 「……嗯。」 突然间,辛就像是听见了什么呼唤,只见他转头望向春意盎然的草原彼方。 「锵锵――!这才是真正的『栖息在铁幕之外的大笨猪』啦!」 「这玩笑太恶俗了,悠人。」 在队舍的厨房中,自愿担起看火工作的赛欧,一边画着素描打发时间,一边注意着在大锅里冒泡的野莓果酱,同时一脸无奈地吐槽着同队少年的装疯卖傻。他有着翠绿种的金发与翠瞳,虽然年满十六岁,体型却略显矮小纤瘦。 把体型巨大的野猪平放在通往内院的通道口后,像个小丑一样张开双手的悠人搔了搔头。这个绯钢种的少年今天没有轮到任何值日工作,索性就跑去附近的森林打猎了。 「唔――反应好平淡喔。明明很好笑啊。」 「一点也不好笑啊……不过……」 赛欧放下素描簿,仔细打量猎物。这只像是怪物一样的巨型野猪,大概是用「破坏神」拖回来的吧。不过他一个人对付这种东西,想必花了不少工夫才是。 「真是不简单呢,好大的猎物。」 悠人得意洋洋地露齿一笑。 「对吧!因为今晚要开烤肉大会!莱登去哪了?还有安琪呢?我还得拜托他们换个班,帮忙弄今天的晚餐呢。」 「啊,今天不巧是辛轮休呢。
莱登去『街上』收集物资了,安琪今天轮到洗衣班。女生也全都一起去了。」 悠人猛然抬头望向赛欧问道: 「她们去多久了?」 「我记得……就在吃完早餐没多久吧。」 「现在已经快中午了耶。」 「也是呢。」 「「……」」 就算是要清洗基地所有人的衣服,六个人通力合作的话,根本不需要花到一整个上午。 而且洗衣场就在河边,现在是春季,刚好又是个阳光普照的大热天。 悠人很明显地蠢蠢欲动起来。 「……她们一定在玩水。换句话说,现在的河边就是男人的天堂啊!」 「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跑去偷看的话可会直接上天堂喔,因为她们全都带着枪。」 悠人闻言愣在原地。赛欧忍不住叹了口气,把木勺伸进锅里搅拌。眼见似乎煮得差不多了,就把炉火关掉。 就在他盖上锅盖的时候,知觉同步忽然启动了。 入队时植入后颈的拟似神经结晶体,以及用来登录同步对象等等可变更资讯的耳夹式记忆卡,同时产生了象征启动的幻热,于是他用指尖弹了一下耳夹,切换成收讯模式 「启动……哦?」 确认了同步对象后,赛欧翡翠色的双眸蒙上一层冷冽。他和同样抬手按住耳夹,收起笑容的悠人四目相交后,向同步对象发问: 「辛……怎么了吗?」 在规模不大,水量却还满充沛的河边有一处洗衣场。六个先锋战队的女性队员有的待在河畔,有的踏在水里,玩水玩得正是开心。 「凯耶,你在干嘛?别在那边发呆了,快过来呀。」 望着不知为何躲在远处忸忸怩怩的同伴,本来和人追赶得正开心的可蕾娜,停下脚步招呼着对方。
她留着短鲍伯头,发色是玛瑙种特有的深栗色,拥有一双猫一般的金晶种金色眼瞳。 她把上身的野战服绑在腰际,让橄榄色的背心和底下丰饶的曲线暴露在阳光底下。反正在场的同伴都是这样打扮,也没什么好害羞的。 「呃,那个,因为冷静下来想想,这种打扮很难为情啊……」 黑发黑瞳,身材娇小且拥有象牙般肌肤,属于极东黑种的凯耶,虽然语气不知为何偏向男性化,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孩子。大概是湿答答的背心紧贴着肌肤的感触让她很介意吧。不过她宛如骑士盔缨般的长马尾,顺着颈部滑入规模不大的双峰间,配上眼眶泛红的模样……嗯,的确相当诱人。 「话说,这样真的好吗……只有我们几个跑来玩水……哇噗!」 留着一头银中泛蓝的长发,安琪双手掬水泼了过来。虽然她没有脱下上身的野战服,但是也把拉链拉到了肚脐以下。对于作风有些保守的她而言,这样已经相当开放了。如同发色所显示的一样,拥有浓厚月白种血脉的她,眼睛却是承继自天青种曾祖母的浅蓝色。在讲究极端纯血主义的共和国当中,光是这一点点混血,就让她也被打入八六的行列中。 「凯耶,你太严肃了啦。不要紧的,因为我们有把衣服洗干净呀。」 其他女性队员也跟着附和道: 「而且辛在下达许可的时候也心里有数嘛,没事啦。」 「嗯,他说着『去吧,今天似乎也会很热』的时候,还很难得的稍微笑了一下。」 「那个不苟言笑的队长,在这方面倒还表现得不差嘛。」 说到这里,其中一人突然望向可蕾娜,露出狡猾的一笑。 「对不起喔,我们都忘记了呢。今天你跟辛都是轮休,早知道应该先想个借口把你们凑在一起才是呢。」 遭到偷袭的可蕾娜,整张脸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一样。
「才、才没有呢!我、我对他才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那种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的家伙,到底有哪里好啊?」 「所以我就说了没有嘛!」 「顺便问一下,凯耶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你说辛吗?嗯,还不错吧。像是沉默寡言的个性之类,有种禁欲感呢。」 「等等等等等一下啦,凯耶!」 望着忽然慌了手脚的可蕾娜,凯耶拼命忍着笑意。哎呀,这孩子真是太好看穿了。 「这样啊,既然没有人喜欢的话,那我出手也没关系吧?择日不如撞日,今晚我就使出东方自古相传的『夜袭』……」 「凯、凯耶!那个那个,我先声明我对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喔。只、只是觉得这样好像不太妥当!你想想,东方女性不就该像那什么大和抚子的,所以……」 一众女生盯着可蕾娜手足无措的模样,不禁露出一抹坏笑。 「「「「「可蕾娜好可爱喔!」」」」」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迟了一拍才回过神的可蕾娜忍不住大喊: 「不理你们了啦!」 「哦――果然在这里啊。」 树丛先是发出O@声,接着同队的戴亚便探出头来。身材又瘦又高,还有着青玉种的明亮金发与碧眼。 附带一提,性别是男性。 「「「「「呀啊――――――――――――!」」」」」 「哇啊――――――――!」 沐浴在女性这个种族与生俱来的超音波武器的集中炮火,以及手边一切可投掷物体的轰炸之下,戴亚连忙往树丛中避难。
「喂!把手枪也丢过来的是谁啊!而且还上膛了,很危险耶!」 「「「「「呀啊――――――――――――!」」」」」 「哇啊――――――――!」 在正面承受了第二波地毯式轰炸后,戴亚已经彻底死透。 把手忙脚乱穿着衣服的女孩子们抛在后头,安琪走过来一探究竟。 「所以,你来这里做什么呢,戴亚?」 「像这种时候,你应该要用可爱一点的声音问我『你还好吗?』才对啊,安琪。」 「喔。你还好吗,戴亚――」 「对、对不起,请你别再面无表情用死板的语气说话了,我都快哭了……」 把野战服的拉链拉上,连魔鬼毡都确实黏牢的凯耶,确认过其他几位少女的状况后才开口: 「呼,你可以出来了,戴亚……你过来做什么?」 「啊――嗯。其实在下从今天开始就兼差做传令兵了。」 看来是有人叫他过来传话的样子。仍旧用双手抱着身子,试图藏住野战服底下丰满身躯的可蕾娜,不由得嘟起嘴来。 「这种事情明明用知觉同步就好了,干嘛特地跑来呢?」 戴亚使劲地搔了搔头说: 「因为啊,在一群女孩子打打闹闹时突然进行知觉同步,而且还正好是在聊恋爱话题的时候,感觉双方都会很尴尬啊。要是可蕾娜正好讲到『人家好喜欢辛哟』的话就更……」 「什……!」 听见对方以自己绝对不会用的可爱声线模仿自己说话的样子,可蕾娜连耳根子都红了,而周围的女子队员也争相起哄。 「嗯嗯。就结果上来说,偷窥暂且不论,这样的判断确实是对的。」 「虽然对我们而言很有趣,但是可蕾娜就尴尬了呢。
」 「话说我们刚才正好聊到这个呢。」 「我想到了。下次等到辛要用同步联络我们的时候,就讲这个吧。我好想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让可蕾娜讲吗?不行啦,辛那个铁面死神,脸上肯定看不出什么异状,一点都不好玩。」 「我我我我我才不会讲那种话!拜托你们别说了!」 「「「「「「可蕾娜,真的好可爱喔!」」」」」」 「呜哇啊啊啊啊你们这些讨厌鬼――――!」 听到在场所有人(包含戴亚在内)异口同声这么说,可蕾娜忍不住抱头大喊。 凯耶一边抖着肩膀发笑,一边开口询问: 「所以,传话的内容是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戴亚一下子收起了笑容。 「喔喔……是辛叫我过来传话的。」 这句话,让少女们的表情不约而同紧绷起来。 人活着不是单靠面包。 这是数千年前某个自以为是救世主的讨厌家伙所说的话,但莱登觉得很有道理。人生当中还是需要甜点、咖啡,或是音乐和游戏这类东西调剂一下才行。虽然那些把他们打入这个地狱的共和国白猪们,除了最低限度的饲料之外,完全不打算给他们这些家畜补充其他东西。 换个角度来说,人类最迫切需要满足的,就是每天的饮食了。 「那么,菲多。我要出题喽。」 为了搜集保久食品、在家庭菜园里随意生长的蔬菜、逃出生天而野生化的家畜,以及被抛在原地的娱乐产品,这片都市废墟是他们会定期搜索的区域。 在满是瓦砾的广场上,战队副队长莱登把基地附属的自动工厂所生产的合成食材,和从市政厅灾害用预备仓库拿出来的面包罐头,一起摆在水泥地上。精悍高大的身躯,穿着破旧的野战服。
象征纯血黑铁种的铁色头发剃得极短,锐利的五官轮廓显得野性十足。 一架如同老友般的「清道夫」……战斗时跟随于「破坏神」身旁,帮忙补给弹药或能源匣,四四方方的身体长着四肢短腿,外型笨拙的无人机就蹲在他面前,用镜头外型的光学感知装置,仔细观察眼前的物体。 「哪个才是垃圾?」 「哔。」 话声方落,菲多立刻伸出机械爪,把合成食品扔得远远的。 目送那个白色物体飞向远方,莱登咬着手中剩下的面包。连无人机都知道合成食品有多垃圾。那些坚称这是食物的白猪,味觉到底有多糟糕? 秉持着必要物资全都在当地生产的原则,每个强制收容所和基地都设有自动工厂和生产线。 经由地下管线,从墙的另一端进行生产调整与动力供给,是一种自动化程度高到没必要的给饵系统。最重要的是,这是那些口口声声叫八六是猪的共和国白猪所准备的烂货,生产出来的物品真的只能满足人体最低要求。而这些每天以食物的名义所合成的物体,不知为何和塑胶炸药看起来没有两样。想也知道,这玩意儿的味道实在恶心到不行。 因此,为了至少能吃到像样一点的食物,就得像这样跑来这处九年前遭到放弃的废墟搜集。幸好这支部队不需要执行巡逻,省下的时间就能花在探索行动上头,多出的能源匣也让他们能用「破怀神」代步。 「所以呢,菲多。今天的搜集目标,就是这种不是垃圾的东西。食材的种类不拘,能装多少就装多少。」 「哔。」 看着像个不良少年一样蹲着的莱登站了起来,菲多也有样学样,发出吵死人的声响撑着腿起身。从机体残骸到炮弹碎片,捡拾一切可能回收利用的无机物,装满货柜返回基地,是它们这些「清道夫」出厂时所设定的任务之一。因此,莱登所下达的命令,显得有些另类。
附带一提,「清道夫」只是它们的外号,源自于它们在战斗中若是发生缺损,就会从遭到击毁的「破坏神」或同为「清道夫」的残骸上拆下零件,在没有进行战斗时,也会徘徊在战场上搜寻可捡拾碎片的模样。因此,每一位处理终端都不用制式名称,而是用捡死人骨头的「清道夫」来形容。因为它们既是保障自己不会缺乏弹药能源的可靠战友,也是贪求同类尸骸的清道夫。 菲多是一架已经跟随辛有五年之久的「清道夫」。 在辛过去所属部队全军覆没时,他将唯一没有完全损毁却已经无法动弹的菲多一路拖回基地,也就此结下不解之缘。 虽然它仅仅具备最低限度的学习机能,也很难想像一架捡垃圾的机器能够产生感恩这种高度思维,但从那天起,它似乎把辛认定为最优先的补给对象了。这种像是知恩图报的行为,在其他完全不知变通的「清道夫」上头根本不可能会出现。从型号来判断,菲多是从战争初期便投入战场的初期型,或许是因为残存够久,学习量也特别多的缘故吧。 而这家伙明明对辛如此尽心尽力,他却替它取了菲多这个名字。一个像是狗的名字,类似波奇或是小白那种感觉的……那个笨蛋的脑袋果然不太正常。 「哔。」 「嗯?」 跟在后头的菲多突然停下脚步,于是莱登也转头一探究竟。 顺着光学感知装置对准的方向看过去,在瓦砾堆的阴影处,花坛里的大树根部,蹲坐着一具已然变色,且不再完整的白骨尸骸。 「……喔喔。」 就是为了这个才叫住自己的吧。莱登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走向白骨。对方身上的野战服已经破旧不堪,但崩毁的手臂依然牢牢紧抱变成红锈色的突击步枪。颈骨上还挂着识别铁牌,所以很明显的并不是八六。恐怕是九年前舍身成仁的共和国正规军的一分子吧。
跟在一步之后的菲多,又发出「哔」的电子声。它是在问莱登,要不要带点什么回去。这是辛让菲多养成的毛病。在战斗以外的时间,它会选择优先捡拾战死者的遗物――尸体本身则是被那群白猪故意设定成无法捡拾。 莱登沉吟了一会,才摇摇头说: 「不用了……保持原样才是对这家伙最好的凭吊。」 他认识这种树。是樱花。原产于大陆极东地区,在春天到来时整棵树都会开满了花。今年开花的时候,在凯耶的提议下,基地里的所有人都来到这条大路上,欣赏两旁整列的樱花。那片仿佛沁入夜色中的淡红色花海,在满月的照耀下美得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名士兵年复一年抬头望着樱花,枕着樱花入眠,又何必将他重新埋进暗无天日的土里呢? 即使这具白骨可能是白系种,但同样也是壮烈成仁的遗骸。不需要受到像猪猡一般的待遇。 就在他献上简短的默祷,抬起头来的时候,耳夹突然产生一阵幻热。 『――散步组的各位,有听到吗?』 「是赛欧啊。怎么了?」 一道清晰得仿佛近在身旁的声音传来。由于同步对象是待在废墟里的所有成员,于是由莱登代表回应。 『预报变更了。有阵雨来袭。』 莱登面色凝重,眯起双眼。仔细一看,才发现东方的天空,在「军团」支配区域的上空,一群微微闪着银光的物体正在开始扩散。眼力极好的他如果不凝神观察,甚至不会发觉异状。 这是一种外型及大小都与蝴蝶相仿,能够吸收、扭曲及扰乱电波与可见光的飞行型「军团」,也就是阻电扰乱型机体。每当发动袭击时,都会作为先遣部队在战场上展开,达到欺骗雷达的效果,近乎完美地将主要部队隐藏起来,是「军团」发动突袭时的关键角色。
「什么时候会到?」 『听说大约会在两小时后。目前有另一群从后方与最接近这边的集团会合,大概是在补给。等到补给结束就会杀过来了。』 说是最接近,但也在能够目视的距离之外,而在雷达也遭到遮蔽的情况下,赛欧却像是亲眼目睹一般,将敌方的状况描述……转述给莱登等人。 「收到,我们马上回去――智世、库洛托,都听到了吧?到路径一二的入口处会合。」 『收到。』 『这次似乎也没有「牧羊人」跟着,只是单纯靠兵力强攻的样子。虽然对方的进攻路径还有待观察,还是请你们在座标三四附近埋伏,准备一网打尽。』 莱登向探索组下达指示,自己也马上冲向停在不远处的座机时,听见了赛欧带着笑意的这番话,嘴巴也不禁扬起狰狞的弧线。 「只有『羊』在是吧――简直就像在打靶嘛。」 虽然接下来的战斗绝不像他讲得那么轻松,但是和只会采用单纯战术的「羊」交战,比起跟有着「牧羊人」率领的战斗,可说是简单了好几倍。得知棘手的敌人不会出现,心情上也自然轻松不少。 真是多亏了死神――一想到这里,莱登不由得眉头深锁。 在当事人心里,又是如何? 那个徘徊在战场上,寻找失落头颅的红眼死神,究竟是做何感想呢? 当莱登等人返回基地时,其余十八架机体已经整装待发了。只见赛欧站在最靠近机库入口的座机前面,像只一肚子坏水的猫咪,露出一抹笑意。 「很慢耶,莱登。我还在担心你是不是踩到地雷了呢。」 「我动作很快了好吗?而且,再怎么样也不要拿地雷来开玩笑。」 「啊,抱歉。」 九条就是被自走式地雷炸死的。这个战队编成不过两个月,九条已是第三名牺牲者了。
处理终端的损耗率极高。每年都有超过十万人入伍,其中能够活过一年的却不足千人。即使如此,比起他们的双亲只能靠着血肉之躯近身搏斗的条件好多了。当时唯一的战术就是使用旧式的火箭筒,或是抱着炸药冲向「军团」,有时一天的损耗率甚至就高达五成。 相较之下,这支队伍的损耗率已经低得不可思议了。但这里终究还是战况最激烈的最前线。 战斗总是伴随着损伤。 唯有死亡这件事,永远对任何人都是如此平等,如此唐突。 「到齐了呢。注意。」 这道平淡却响亮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摆正了姿势。 回过神来,在第一战区的地图盖上一张透明胶片,写着必要情报的作战图前方,辛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了,就宛如悄悄从天上洒落的月光一样。 白皙的容貌意外的与沙漠迷彩野战服十分契合,上头有着代表战队长的上尉阶级章。而在这种时候依旧没有脱下的天蓝色领巾,也是他那不祥外号的由来之一。 光是看到那条遮住脖子的领巾,就让人不禁觉得那位死神的头该不会真的没有连在身上吧。 「我来说明状况。」 有着「死神」外号的战队长,那冰冷的红色双眸中,倒映着队员们的身影。 从敌军总数、路径到对应的作战计划,以简洁而异常明确的方式说明完毕后,处理终端便搭上各自的「破坏神」。他们全都是年仅十四五,最多也不到二十岁,容貌和体型都还带有稚气的少年兵。 当最后一块零件装入驾驶舱后,二十一架机甲兵器便从短暂的浅眠中苏醒。 有人搭乘的自律式无人多脚机甲兵器――M1A4「破坏神」。 四条节肢状的细长腿部。外型酷似有机体,宛如虫蛹般的小型机身。
色泽如陈旧骨头一般的白褐色装甲将身体保护起来,格斗用辅助臂配上两挺重机枪,以及一对钢索钩爪,背部炮架装有五七毫米滑膛炮。 整体轮廓像是徘徊性的蜘蛛,而一双格斗用机械臂和高举的主炮炮身,就像是蝎子的大螯和尾刺一样,是他们这些八六最亲密的战友,也是最终的沉眠之处。 在废弃的都市中,预定埋伏地点的半毁教堂后面,在潜伏起来的「破坏神」狭小驾驶舱内,闭目养神的辛终于睁开了鲜红的双眸。 截杀区域设定在主要大道,在射线不会重叠的前提下,将战队的各小队部属在周围,形成包围网。而在其中一角,担任前卫的第一【辛】、第三小队【赛欧队】与火力牵制组的第二【莱登】、第四小队【凯耶队】互相掩护,待在大道左右两侧,带着榴弹装备的第五小队【戴亚队】与狙击班的第六小队【可蕾娜队】则是配置于道路末端,让各自的「破坏神」找好掩护后待命。 辛将目光停留在解析度只算堪用的光学显示器上侦测到的敌机数量与队形,并眯细了眼睛。 「破坏神」的驾驶舱和战斗机十分相似,有着配置了大量开关的左右操纵杆,以及各种液晶显示器【LCD】。唯一的差别就是座舱罩的材质不是防弹玻璃,而是锁上了装甲板,因此完全无法以肉眼观测机体外的状况。为了补全这个状态,在里头装设了三面光学显示器,以及显示资讯之用的全像显示器,但这却无法缓和昏暗及封闭所带来的压力。因此,常有人把这玩意儿称作「棺材」。 敌方部队的队形就跟教科书上的一样,也是我方预料之中的菱形队形――在伴随着护卫的侦查队后方,四个部队排列成菱形的四个顶点,乃是机甲部队最典型的进击队形。数量和性能遥遥凌驾在我方之上的「军团」通常不会出奇招,战术也相对好预测。 但就算战术被看穿也无所谓,因为投入比对手更雄厚的大量战力,是自古以来不变的战术策略。
正如「军团」之名的这批大部队,在战力上已经不能用倍数来简单换算了,但对辛他们来说这种情况只是家常便饭――这种以寡击众的搏命作战,在一般军队看来肯定毫无胜算,早在制定作战的阶段就开始寻找避战的方法了,但这就是「破坏神」,也就是他们八六的战斗方式。 这时,从辛的记忆深处,忽然浮现以前某个人读给他听的圣经片段。 是谁呢? 已经记不清对方当时的模样和声音了。 因为已经被那个人临终前的模样和声音所覆盖了。 只记得那人所说的内容而已。 ――k向恶灵问道…… 知觉同步的另一头,辛似乎正在低声呢喃着什么,音量小到差点误认成杂音。于是莱登收起翘高的双腿,坐了起来。由于机体潜伏在瓦砾堆中,水泥的灰色占满整片主荧幕,只能仰赖设定成被动侦测的雷达荧幕。 因为辛的母语不是共和国语,所以莱登听不懂他在讲什么。Dicit ei Legio nomen mihi――然而赛欧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不耐烦地开口打断: 『辛,你刚才在念的该不会是圣经吧?这也太恶俗了。而且引用的还是最糟糕的一段,品味真教人不敢恭维耶!』 「内容是在说什么?」 『大致上是说,救世主先生问了恶魔还是亡灵叫什么名字,对方就说因为我们数量众多,所以就叫「军团【Legion】」。』 莱登闻言不发一语。原来如此,的确是很恶俗。 这时,有新的同步对象加入了知觉同步。 『管制一号呼叫战队各员――对不起,我来晚了。』 惹人怜爱的银铃般嗓音,透过同步的听觉传入耳中。是取代害怕「死神」而辞职的前任者,刚配属到这里的新任管制官。
从声音来判断,对方恐怕是和他们同年龄层的少女。 『敌方部队正在接近中。请前往座标二八迎击。』 『送葬者呼叫管制一号。我方已侦测敌踪,并在座标三四布署完毕。』 语调平淡的辛如此回应之后,同步的另一端似乎倒抽了一口气。 『好快……真不愧是送葬者呢。』 听到管制一号似乎是发自内心的感叹,莱登在心中低喃了句「那还用说」。辛和这支部队里的处理终端们所拥有的个人代号,就是证明他们是身经百战而不死的一种称号。 大多数的处理终端在作战中都是采用小队名与数字结合的呼号【Call sign】。唯有在每年生存率不到百分之・一八的战场存活一年以上的老鸟,才能打破常规使用其他代号。他们具备了大多数阵亡者所没有的才能与素质,同时一次又一次受到厄运所眷顾,是一群被恶魔和死神嫌弃的怪物。 而达到这个境界的人,就如同九命怪猫一般,踩在如炮灰般死去的数千名战友尸骨上,经历无数次生死关头而继续存活下去。所谓的个人代号,就是一般的处理终端基于敬意与畏惧,送给这些老鸟的称号。这是他们对于那些达到自己所无法企及境界的英雄,也是站在敌人与同伴的尸骨上持续奋战的这些战鬼,唯一能够献上的礼物。 先锋战队里的处理终端,全都是这种「代号者」,而且几乎都是资历从四年到五年不等的超级老鸟。所以像这种躲在城堡里的公主所发来的指挥命令,对他们来说其实有跟没有都差不多。 但他们同时也稍稍感到佩服。 假设在这个时间点才侦测到「军团」动向的话,座标二八就是最好的迎击地点了。实在不像是到任不过短短一周,乍看之下天真善良的千金小姐能够做出的判断。 警告声响起。 脚尖的震动感应器作动了。全像显示荧幕跳了出来,自动放大画面。
位于前方,左右两旁躺着大楼残骸的主要干道,顺着和缓的坡度往上看,在被阳光染成金色的顶点处,先是出现一个孤零零的黑影,下个瞬间整条棱线就铺上了一层铁灰色。 来了。 雷达荧幕瞬间塞满了敌军的光点。 机械构造的魔物大军,宛如具有侵蚀性的黑影,盖过了废墟原有的灰色,步步逼近。 彼此之间保持在五到一公尺的距离,队伍井然有序。就连最轻量的斥候型也有超过一吨的重量,却只听得见如同骨头摩擦般的驱动声响,以及近乎于无声的脚步声。无数机体交织而成的声浪,就像树叶摩擦的沙沙声一样……逐渐向外扩散。 它们的外型,异质而令人胆寒。 三对节肢频频交互踏地,胴体下方的复合式感应器和肩上的七・六二毫米对人机枪一面小幅度左右摇摆,一面领着大部队前进,外型锐利宛如食人鱼一般的,就是斥候型。 而背着七六毫米多连装反战车火箭炮,第一对脚尖上的高周波刀闪耀着铁灰色寒光,像一只长了六条腿的鲨鱼一样凶恶的,则是近距猎兵型。 长着足以环抱五吨级战车的八条节肢,扛着令人叹为观止的一二毫米滑膛炮,傲然稳步前行的则是战车型。 在上空展开的阻电扰乱型大军遮住了阳光,让这一带如乌云罩顶般昏暗,身兼「军团」血液及神经网络功能的流体奈米机械变成代谢废物而排出的残骸,像是银色的鳞粉,也像是雪花一般飘然而下。 斥候型的侦察部队踏进了截杀区域。就这样从埋伏在一旁的第一小队面前通过,似乎什么也没察觉。它们一边引导大部队前进,一边走过了各小队的面前。当最后面的战车型终于踏入包围网时―― 来了。猎物进笼了。 『射击。』 在辛发号司令的同时,已经瞄准各自目标的全机一齐扣下扳机。
首先由第四小队朝着领先集团进行齐射,接着由第一小队从后方瞄准队伍尾端进行炮击。于是脆弱的斥候型和后方装甲较薄的战车型便应声倒下,而立刻进入应战模式的「军团」队伍,旋即沐浴在其余「破坏神」的总力炮击之中。 爆炸。巨响。以黑色的火焰为背景,撕裂的金属碎片与奈米机械构成的银色血液迸散。 同一时间,二十一架「破坏神」立刻离开了原有的射击位置。 部分机体从掩蔽物离开后便继续进行炮击,另一部分则是沿着掩蔽物移动位置,绕到试图攻击友机的「军团」侧面或后方进行炮击。这时候一开始发动攻击的「破坏神」已经趁机冲进掩蔽之中,开始迂回绕往其他敌机的死角了。 「破坏神」是一种无可救药的缺陷机体。 只具备连重机枪都抵挡不住的轻薄铝合金装甲,加上只比履带式战车好一点的机动性,以及完全无法和战车型正面抗衡的贫弱主炮。 采用纤细的四条步行节肢,大概是因为步行控制程式的开发时间或技术不足吧(控制多足步行的程式,其复杂程度和腿部数量呈正比),也因为这个缘故,导致不算太重的机体,却必须承受极高的接地压力,像在东部战线这种有着大量湿地的松软地形上,腿部很容易陷入土中。期望「破坏神」能像电影或动画中的战斗机器人那样上跳下窜,以令人目不暇给的速度移动,或是飞上天空等等,还是作梦比较快。这种会走路的棺材,性能烂到教人忍不住笑出来。 只具备薄弱火力的斥候型暂且不提,如此脆弱的「破坏神」根本没办法和近距猎兵型或战车型正面对抗。靠着复数机体通力合作,利用地形和遮蔽物的掩护,将低劣的机动能力发挥到极限,绕到敌方装甲薄弱的侧面或后方进行攻击,才是最常运用的战法。这是众多在此地捐躯的八六先烈,以无数的牺牲为代价总结出的宝贵经验。
后来经过不断传承和去芜存菁继承给后辈,整整花了七年才让战术得以成形。 而先锋战队的处理终端在这套战术的帮助下,才得以奋战数年存活至今,所以他们比任何人更熟悉这套战法。以小队为单位进行联合作战时,不需要指示和联络,光靠彼此之间的默契就能互相协调,完成作战。 而且。 哼。莱登下意识地露出狰狞的笑意。 我们这边还有「死神」的庇佑啊。 背负着无头骷髅标志的「破坏神」――「送葬者」在崩毁的建筑物与瓦砾的掩护下,向前奔驰。 飞速闪过敌机的射击轨道,然而自己的准星却从未放过任何猎物。斥候型、近距猎兵型,有时甚至巧妙地绕到战车型的死角亲手解决目标,或是引诱目标进入友机的炮击范围,加以歼灭。 为了打乱敌方部队的布阵,刻意以单机大胆冲入敌阵,是在最前线作战的前卫当中更进一步特化了近身战斗能力的辛,在战斗时所肩负的使命,也是他最擅长的战斗方式。 血红色的双眸倒映着始终不曾熄灭的接近警报红色光辉,但他早已不再理会塞满敌军光点的雷达荧幕了。正如其名,宛如冷酷死神随意决定战士的死亡顺序一样,那双不疾不徐选定下一个斩杀目标的冰冷眼神,忽然闪过一丝感概。 那家伙,还是不肯亲自上阵吗? 这毫无意义的念头,被下个瞬间自己扣下扳机时所引发的爆炸火焰吞噬殆尽。他将目光和注意力转移到下一架敌机,趁着射击的空档向四散在市区中的友机下达最有效率的杀戮指示。 「――第三小队。请诱导交战中的小队往西南方后退。第五小队在原地待机,等敌方小队进入射击范围后,以全机齐射解决。」 『戴亚【黑狗】收到……安琪【雪女】,记得趁现在换装弹药。』 『赛欧【笑面狐】也收到。
可不要往这边射击喔,黑狗!』 「悠人【猎隼】。方位二七,距离四。有一群就要爬过大楼了,一露脸就干掉。」 『收到。奇诺【法夫纳】,来帮我。』 远处传来的连续炮击声,让附近废墟的瓦砾都震动了起来。 靠着惊人的机动性能垂直爬上大楼外墙,试图由上往下发动奇袭的一群近距猎兵型,在往下跳的瞬间便沐浴在机关炮的扫射之下,在半空中碎裂成废铁。 就在辛环顾四周寻找下一个目标时,察觉到了「那个东西」的动向,于是目光一转。 「全机停止攻击。散开!」 指示来得突然,但所有人都立刻做出反应。没有人傻呼呼地去问为什么。要是前线陷入苦战,敌军便会投入另一种「军团」机体―― 叽――――――一道尖锐的巨响越来越近。 从远方飞来的炮弹在战场上四处掀起爆炸。地上的黑土在高温下发泡膨胀,炸裂开来。 这是列阵在大后方的一五五毫米自走炮型「军团」,也就是长距离炮兵型的支援炮击。 辅助电脑将弹道逆向推算后,推测发射位置就在东北东三公里附近,但是我方并没有能够进行如此远距攻击的武装,所以只是一项没用的情报。不过,他能从地形和敌机的布阵状况来推测那些负责确认着弹状况,长距离炮击不可或缺的前进观测机的潜伏位置―― 『管制一号呼叫战队各员。已将前进观测机的推测位置传送过去。可能地点有三个,请前往确认并进行压制。』 辛抬起头来,往电子地图上闪烁的三个光点瞥了一眼,对照自己所掌握的敌机位置后,向躲在后方大楼群之中的狙击手可蕾娜指示目标。 「可蕾娜【神枪】。方位三,距离一二的大楼上有四架敌机。」 『收到。交给我吧。』 「管制一号。
透过指向雷射传输资讯可能会让我方的位置遭到锁定。接下来请以口头下达作战指示。」 『唔!……对不起。』 「下一波观测机要出动了。麻烦继续找出布署位置。」 知觉同步的另一头突然涌现了一阵笑颜逐开的感受。 『好的!』 少女管制官兴奋不已的声音,让辛微微皱眉――但不断闪烁的接近警报和响彻的叫唤,将他的意识重新拉回战场上。 莱登奔驰在敌军不顾己方的损害疯狂投下炮弹――这样真正的无人机才能实行的战术所造成,炮火声震耳欲聋的战场上,寻找下一个猎物。 两方交错的火线,大多数依旧出自于敌机。只要中了一发四处扫射的重机枪的子弹就会形成致命伤,若是被战车炮击中,则是肯定尸骨无存。 沿着掩蔽物一路移动到废墟的阴影处,才发现已经有人在了。是「送葬者」。他似乎耗尽弹药,正在接受「清道夫」――不出所料,正是「菲多」的帮忙,补充弹药。 「数量有点多啊。」 『不是像打靶吗?放轻松好好享受就是了。』 看来他听到了之前自己和赛欧之间的对话。说得还真是风凉啊。 『……战车型的确比预料中还要多。或许是趁着补给时会合了吧。』 既然下了点雨就撑把伞吧――他的语气就像在说着这种话一样平淡。话说回来,莱登还真的没有见过辛失态的模样。这家伙就算到了要死去的时候,大概也还是如此吧。 『掩蔽物有限,实在很伤脑筋。拖太久的话,我们这边的移动模式也会被破解,在那之前最好能多干掉几台。』 菲多用机械爪将弹匣全部替换并补充完毕之后,「送葬者」就站了起来。 『战车型交给我。剩下的目标,还有援护的指挥就拜托你了。』 「收到。
送葬者……这下子回去又要挨阿尔德雷希多那老头的骂啦。」 另一端似乎勾起微微一笑。接着「送葬者」便从废墟里冲了出去。 以「破坏神」的最大速度,巧妙地在掩蔽物之间移动,冲向由四台战车型组成的小队。看见这种用有勇无谋也不足以形容,在旁人眼中与自杀无异的特攻行动,少女管制官发出尖叫般的声音喊道: 『送葬者!你到底是要……?』 其中一辆战车型将炮塔转向,发动炮击。「送葬者」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机体轻轻侧移,成功闪过了炮弹。接下来又一发,还是没击中。 炮击。炮击。炮击。炮击――足以将人类与兵器化为灰烬的一二毫米炮弹连击全被「送葬者」一一闪过,同时持续往前推进。座机的机动性没办法等到看清楚炮身方向再进行闪避。这是光凭从经验培养出的直觉,像是一具无头白骨贴地爬行一样,宛如恶梦一般的战术机动动作。 战车型似乎有些焦躁,于是连同机身一起转了过来。以爆发性的速度纵身一跃,利用本身就宛如凶器的八条腿蹬地猛力冲刺,从正面迎击来袭的敌机。 推动通体由钢铁打造的惊人重量飞速前进,却几乎没有发出脚步声,从静止状态瞬间加速到最高速度,一转眼便已来到「送葬者」眼前。靠着强大的避震装置和高性能的磁浮驱动器,才能让运动性能达到如斯恐怖的境界。 八条腿先是蓄力,接着往上一跳。似乎是打算直接压扁对方。就在这时―― 「送葬者」瞬间跳了开来。 他往侧面一跃,躲过了战车型的突击,在空中强行改变方向后,于着地的同时再次进行跳跃。将战车型的脚部关节当成垫脚石,转眼间就爬到了炮塔之上,将前腿左右张开,以极端前倾的姿势将背部炮架上的主炮顶在钢铁色泽的装甲上。 这是他能找到最薄弱的一处装甲,就在炮塔后面的上方。 然后击发。
取消了雷管最低起爆距离设定的高速穿甲弹贯穿了装甲,以秒速八千公尺的速度将高性能炸药的爆炸力推进机体内部。 当「送葬者」从冒着黑烟渐渐倒下的战车型跳下时,已经被第二辆战车型瞄准了。辛透过左右小幅度跳跃闪过弹幕,冲到对方面前,瞄准腿部一砍――虽然高周波刀是格斗机械臂的选配武装,但是除了辛以外似乎再也没看到其他人装备过。他亮出这把威力强大但攻击范围极短的高周波刀,就这么用力一斩。 从倾倒的第二架上头赏了一发炮击后,辛就把静止下来的它当成盾牌抵挡来自第三架的炮击。随后趁着爆炸让战车型贫弱的感应器暂时失灵的空档,对准附近的高架桥射出钢索钩爪,飞速爬升到高处,再跳到失去敌踪而彷徨不已的第三架战车型的炮塔上,以零距离射击了结掉对方。 『……!』 可以感觉到位于同步另一端的管制官,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莱登眯起双眼心想,就算是这个铝制棺材的开发者,也会被这种神乎其技的战斗动作吓到倒地昏迷吧。 「破坏神」本来就不是为了进行这种战斗而设计的。而是一种在火力装甲和机动性都有所欠缺的情况下进行突击,只要能扣下扳机就好的自杀武器。想要光靠一架机体就把战车型――而且是连续击坠好几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当然,代价也十分高昂。 在承受超越负荷极限的战斗结束之后,本来就很脆弱的「破坏神」腿部也变得摇摇欲坠,而其他「军团」为了保护身为主力的战车型,也会把辛当成集中攻击的目标。拜此之赐,莱登他们攻击战车型以外的目标也变得更加轻松,就结果来说是让这场战斗更早收场了。不过说真的,辛居然没有战死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而且别说是战死了,这个怪物可是在这五年来一直都用这种方式活过来的。 真是生不逢时啊。莱登总是这么想。
他们一起奋战了三年。这三年来,莱登一直都是担任辛的副队长,也就是说,他三年来始终是个副手。就算同样身为「代号者」,莱登也没办法做出同样的表现。他从未与辛并驾齐驱――只有那个无头的死神,才是无可取代的战斗天才。不只是受到侥幸存活的厄运所眷顾,而是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和装备,或许就能成为将「军团」全数赶出这个战场的关键人物。他就是拥有这等不世出英雄的器量。 然而,辛生错应当所处的战争时代了。若是在古早以前的骑士时代,他应该会成为传承后世的赞扬英勇武士诗曲的主角,而就算是生在人类之间互相残杀的大战时期,他大概也会被冠上荣耀的英雄之名,永远在战史上流传吧。 可是这个愚不可及的战场,并不需要这样的人物。 没有人类该有的尊严与权利,死后没有墓地可以安葬,也没有可以铭刻自己姓名与荣誉之处。作为一个用完就扔的武器,在被榨干了最后一分利用价值后,成为倒在战场一隅的无名尸,就是他们的命运。和死在这片战场上的数百万同胞一样,除了回归大地的白骨之外,无法留下任何东西。 阻电扰乱型构成的浓雾消散了,阳光重新照耀大地。残存的「军团」在长距离炮兵型的掩护下开始撤退。无论损失了多少同伴,都不能让冰冷的自动兵器兴起复仇的念头。只要损害数量达到一定程度,判断无法达成目标后,它们就会果断地鸣金收兵。 斜射的太阳光线,让伫立在战车型残骸中的「送葬者」的轮廓变得有些模糊。 宛如一把高举在月光下折射出光辉的古刀,如此引人入胜。 只要没有遭受夜袭或夜间出击任务,从吃完晚饭到就寝的这数小时就是自由时间了。 在收拾干净的厨房里,泡好所有人的咖啡后,安琪端着咖啡走了回来,就看见在集合了基地所有人的机库前广场上举办的射击大赛,正好进入白热化的阶段。
「哦!熊大王一发、白兔骑士两发。悠人的总分是七分!」 「搞砸啦,有两发没打中啊。我果然还是用不惯手枪耶~」 「哎呀,菲多突然提出挑战啦!先让它忙着!那么我们先来看看奇诺选手的实力怎么样!」 「真的假的……呃啊!完全不行嘛!下一个!下一个是谁啊!」 「是我吗?呃……凯耶・古家,要上场了!」 「嗯,两分――」 「喔喔!五发全部命中,不愧是莱登!」 「拜托,这很简单好吗。」 「呀啊!口气居然这么大。可蕾娜,换你上!让他见识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神射手!」 「没问题,看好喽!菲多不要排了,直接把罐子往上丢!」 「「「唔喔喔喔超厉害的啊啊啊啊!」」」 「……呃,总觉得菲多今天特别机灵喔。摆成塔状又提高难度啦。」 「辛,轮到你了。」 「嗯。」 「……哇啊啊啊啊!居然一枪解决,还是一样扯啊……」 把今天料理后剩下的大量空罐做成标靶,让大家用自己的手枪来比赛。赛欧用麦克笔在罐子上画了代表不同分数的动物插图,菲多则是忙着捡起被大家击落的空罐,重新排成塔状或是金字塔状。 看着大家闹成一团的样子,安琪轻轻露出微笑。 方才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豪迈切成大块烧烤的野猪肉,配上从森林采到的超大颗莓果所做成的酱汁,以及田里的蔬菜做成的沙拉,还有用罐头牛奶和香菇煮出来的奶油浓汤。因为这些料理在食堂里吃起来不太方便,所以就把桌椅一起搬到外头,然而光靠晚餐的值班人员实在忙不过来,结果干脆总动员一起料理。 真的很开心。因为大家也一样,像这样聚在一起喧闹,真的非常快乐。
辛所击倒的空罐崩塌下来,但是他连看都不看,只是待在稍微远离喧嚣的地方,独自一人默默地看著书。这时,一只装了咖啡的马克杯突然摆到他的面前。 「辛苦你了。」 辛只是抬头瞥了对方一眼当作回答。而安琪把放满咖啡的餐盘交给前来一探究竟的戴亚之后,就拉开辛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安琪的目光先是停在辛默默阅读的厚重书本上,正要开口询问。这时又看见养在队舍里的白掌黑色小猫拼命想要拨弄书页的模样,令她不禁露出微笑。 「好看吗?」 「还好。」 说完之后,他自己似乎也觉得回答得太敷衍,于是想了一下,接着说下去: 「因为分心思考其他事情,就能尽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这样啊。」 淡淡的苦笑之后,安琪又重复了刚才那句话。因为他们只能做到这样,没办法替他分担,也没办法理解他的感受。 「辛苦你了,每次都是。」 忽然……同步装置突然一阵发热。 『战队各员,请问现在有空吗?』 少女管制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到任之后的这一周当中,从第一天开始就固定在每天晚餐后的时间进行短暂的交流。 「没有问题,管制一号。今天也辛苦你了。」 辛代表大家做出回应。最厉害的是,他是在一边看著书,一边把书本抬高防止小猫乱翻页的状态下做出回应。 刚才玩得很开的队员们也都迅速将子弹退膛,插回枪套。为了预防叛乱,八六其实是被禁止携带小型火器。但根本不会有人检查,所以每支战队都会跑去附近废弃的军用设施搜刮出来用。 『哪里,各位也辛苦了。送葬者……请问你们是不是正在玩什么游戏呢?要是我打扰到你们的话,我先说声抱歉。
请各位继续吧。』 「只是在打发时间而已,你不用太介意。」 倘若不想和我说话,请各位别介意,切断同步也无妨――在第一天听见蕾娜这么说就很开心地迅速切断同步的人,现在则是若无其事地开始玩起扔小刀比赛。辛一边看着他们玩闹,一边回答蕾娜。而莱登、赛欧和凯耶等等几个人,大概是想要好好享受刚泡好的咖啡,便陆续端着马克杯在附近找椅子或桌子坐了下来。 『是这样啊?不过总觉得大家好像玩得很开心呢。话说回来……』 这时,管制官似乎端正了坐姿,像是神色认真地直视着这边的感觉。 『送葬者,我今天必须说你几句才行。』 与其说是来自上官的斥责,语气更像是模范生班长的好心提醒一样。辛毫不在意地喝了口咖啡。待在高墙另一头的管制官所说的话,本来就不需要照单全收。 「什么事?」 『巡逻与战斗的报告书。那并不是寄错档案呢……我读完之后才发现内容全都一样。』 辛微微抬高了视线。 「你该不会全都看完了吧?」 『就是从你分发到先锋战队之后的部分。』 「……你这家伙,居然又干这种事啊?」 对于莱登毫不掩饰的吐槽,辛当作没听到。 「就算把前线的状况回报给你们又能怎样呢?只是白费工夫吧。」 『分析「军团」的战术与编成倾向,也是我们管制官的职务之一。』 生硬地回了这么一句后,管制官稍稍和缓了语气说: 『我也明白,之前是因为报告也没人看,所以你才会选择不交,关于这点是我们这边不好,所以我并不会生气。可是今后希望你能好好完成报告,因为我会认真看。』 真麻烦啊。
辛这么想着,开口回答: 「我对读书写字并不拿手。」 「你还真敢说啊。」 戴亚轻声嘀咕的这句话,辛依旧当作没听到,继续埋首于那本厚重的哲学书。 因为管制官不在这里,自然看不到这一幕。而她或许是想到现在的处理终端们都是在年幼时就被送进强制收容所,所以多半连初等教育都没办法好好上完的事情,于是开口时语气有些尴尬。 『啊……对不起。不过你更应该试看看呀,就当作是种训练。我想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天晓得。」 『……』 可以感受到管制官很明显地变得落寞了。赛欧不屑地哼了一声,似乎对于被人看扁成文盲感到不满,只见他把小刀往标靶一扔,可爱的小猪公主就摔落到台下了。 凯耶双手捧着马克杯,歪着头说: 「不会啊,我想应该会派上用场吧,送葬者。毕竟你的兴趣是读书嘛……就像现在,你手上的那本是哲学书吧?看起来好像有点艰深呢。」 同步的另一头突然间安静得有些可怕。 接着又听见管制官开口了。语气还是像以往那般柔和,说不定脸上还带着微笑,但不知为何隐隐透着一股压力。 『送葬者……』 「………………我知道了。」 『连以前的部分也要喔,知道吗?战斗报告书也是,全部都要交给我。』 「……可以用任务纪录仪的档案代替吧?」 「不行。请你自己写。」 辛忍不住啧了一声,把在一旁偷偷察言观色的凯耶吓得连马尾都跳了一下,连忙双手合十用力低头表达歉意。而辛只是抬抬手表示这不是在针对你。 『真是的……』管制官叹了口气,但也想起了对方之所以不交报告的根本原因。
于是她压下怒火,用真挚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有资料可供分析,也有益于制定对策。身为精锐的你们所留下的战斗纪录,价值就更高了。不但有助于降低全战线的损耗率,对你们自己也有所帮助。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 辛没有回应,这让少女管制官跟着陷入一阵难过的沉默。因为她心里很情楚,处理终端之所以不信任管制官,责任全都是在管制官这边。 大概是想要打破尴尬的气氛吧,她刻意让声音显得开朗一些。 『对了,我看到文件上的日期相当久远,这是从某位前辈手上继承而来的吗?还是说,难道你从那时候就入伍了?』 「啊。这家伙从一开始就这样搞了,管制一号。在我认识他之前,他一直都是这样。」 莱登也用打趣的语调加入了对话。感觉另一头的管制官似乎愣了一下。 『狼人和送葬者以前就认识了吗?』 凯耶耸耸肩应道: 「应该是说,大部分的人都是。比方说戴亚【黑狗】和安琪【雪女】从入伍之后就一直是队友,而我和悠人【猎隼】也同队了一年。赛欧【笑面狐】和可蕾娜【神枪】从前年开始就待在辛【送葬者】和莱登【狼人】的部队了……我记得他们两个认识也有两年了吧。」 「是三年。」 莱登开口回答,而管制官先沉默了一下才开口: 『……请问各位都从军多久了呢……?』 「大家大概都是第四年吧。啊,送葬者是最久的,今年已经第五年了。」 这时,管制官语调突然雀跃了起来。 『这么说,再过不久送葬者就要服满役期了呢……退伍之后,有没有想做的事情呢?还是想要去哪里,或是想看看什么呢?』 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辛身上。
而他的目光还是停留在书本上,就这样随意答道: 「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 『这样啊……不过,我觉得从现在开始思考也还不迟喔。搞不好会想到很棒的主意,一定会很有趣的喔。』 辛听了之后,轻轻地笑了。那只不安分的小猫,这时也竖起双耳,抬头望着他。 「或许吧。」 第一卷 第三章 汝等之名长存于暗夜冥府之畔 蕾娜担任先锋战队的管制官,已经过了半个月了。 这天的出击任务一样无人阵亡,这也让蕾娜带着愉快的心情启动知觉同步,和处理终端们进行每天一次的交流。就在晚饭之后,在自己的房间里。 这半个月来,尽管出击次数远超过其他部队,但先锋战队中的处理终端并未折损半个人。由老鸟组成的精锐部队,的确名不虚传。 「战队各员,今天也辛苦了。」 首先传入耳中的是非常细小,像是远处有不少人在吵闹的杂音。这个声音小到只要有任何处理终端回话就会完全被盖过的程度,恐怕是来自机库的噪音,或是其他战区进行夜战的声音吧。 『你也辛苦了,管制一号。』 还是老样子,第一个出声回应的人是送葬者。他的声音总是如此沉稳,让人无法和「死神」这样的别称联想在一起。 同步的另一头似乎还有好几个人的气息在,其中几个人也陆续向她打了招呼。 说话不是很客气,却像是照顾整个战队的大哥一样的,就是战队副队长狼人。 就算只是闲聊也会认真讨论,耿直而老实的樱花。 态度轻浮,擅长带动气氛的黑狗。 声音温和,气质端庄的雪女。 嗓音宛如少女般柔美,说话却很毒的笑面狐。
而送葬者虽然如同第一印象那样沉默寡言,除了公务之外几乎不怎么说话,不过每天晚上愿意和自己进行同步的成员都会待在他身边。甚至有好几个不愿进行同步的队员也会和他待在一起,似乎颇有人望的样子。 「送葬者。首先是关于前几天申请的物资送达日期……」 一边听着管制官与辛之间的公务交流,莱登拿着捡回来的填字游戏杂志,打发无聊的夜晚。 这里是破烂的军营队舍当中辛的房间。周围还有好几个同样把这里当成聚集处的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赛欧埋首于绘画,悠人跟凯耶正开心地和可蕾娜玩着卡牌游戏,安琪十分专心地编著花纹精美的蕾丝,戴亚忙着修理坏掉的收音机。还有其他把食堂或别的房间当成聚集处的人,吵闹声都传到了这里。 因为身为战队长的辛必须负责包含报告书在内的几项文书工作,所以就分配到了队舍中最大的一间卧室,顺便兼具办公室之用。因此,莱登有时会为了队上的大小事过来找辛讨论,而有意见想跟两人说的同伴们也会跟着跑来这里,于是在不知不觉间就成了众人的聚集场所。 这个房间的主人辛,似乎只要有点空间能够看书就满足了,所以不管是小猫跑来捣乱、有人为了下棋的结果吵了起来,或是有人在眼前跳起肚皮舞(以前九条和戴亚真的这样做过),辛都当作没看到一样。就像现在,他一边和管制官进行谈话,一边待在房间角落的老位置,用枕头代替靠垫,就这么斜躺在老旧的弹簧床上,默默地阅读从某个图书馆拿来的古老小说。而那只白掌的黑色小猫,也是每晚都会像这样躺在他的胸口上。 真是和平的景象啊。莱登拿起马克杯喝了口咖啡。这是配方代代相传,先锋战队传统的替代咖啡。材料虽然只是队舍后头种植的蒲公英,但比起自动工厂合成的莫名风味黑粉所泡出来的莫名液体要好得多了。
……要是把这个给婆婆喝的话,不知道她会说什么啊? 既严格又死板,谢绝一切物质享受,却唯独对咖啡无法自拔的那个老太婆。 就算是八十五区内的自动工厂出产的东西,在嗜好品这一类的重现程度上,和收容所或基地的合成食材差不了多少。 那位每天早上都会抱怨自己像在喝泥水的老婆婆,现在应该还是每天都在抱怨合成品有多难入口吧。 她或许也还在为我们感到不舍吧。 这时,小猫突然叫了一声,那高亢的声音打断了管制官银铃般的嗓音。 在谈话途中突然听见「喵――」的高亢叫声,蕾娜吃惊地眨了眨眼。 「那是……猫吗?」 『啊,是我们养在队舍里的喔。』 回应的人是黑狗。 『附带一提,把它捡回来的人是我。就在我刚被分发到这里的时候,在一间被战车炮轰飞的房子前面,听到它在喵喵叫。在里头的双亲或是孩子们全被压扁了,只有这家伙完全没事呢。』 『然后啊,不知道为何,它最黏的人却是送葬者。』 『明明从来没有陪它玩过,就算被它厮磨着撒娇也只会摸摸两下敷衍而已。』 『与其说是黏着,感觉更像是找到一张好床吧。就像现在这样。』 『嗯。因为他在看书的时候总是一动也不动呢。所以黑狗绝对不可能跟它混熟,因为太聒噪了。』 『太过分了!太不讲道理啦!我要请求改进!噗~~!噗~~!』 听着处理终端闹成一团,蕾娜小声地笑着。他们这个样子完全就是普通的少年少女而已。普通到让她觉得自己也该是待在现场的一员才对。
「它叫什么名字呢?」 带着微笑这么问之后,同步当中的所有人几乎同时开口回答: 『小白。』 『小黑。』 『二毛。』 『小不点。』 『凯蒂。』 『雷马克。』 『……我不是一直叫你不要拿正在看的书的作者名字来叫它吗?你看的这是什么书啊,品味真的很恶俗耶……』 只有最后说话的笑面狐没有讲出名字。 但是蕾娜还是听得一头雾水。 「呃……你们养了很多只猫吗……?」 『刚才不是说了,只有一只喔。』 蕾娜越来越糊涂了。黑狗似乎明白她的疑惑,于是开口解惑: 『因为它是一只只有脚掌是白色的黑猫喔。小黑、小白和二毛就是这样来的。我们并没有讲好该怎么叫它,所以大家都是看心情乱喊,结果最近只要看着它呼唤两声就会乖乖跑过来了。』 原来如此。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啊……这是因为……』 黑狗欲言又止,正要往下说明的时候―― 突然间就切断了同步。 可蕾娜忽然猛力站了起来,把椅子都撞倒了,就这么跑出房间。戴亚因为离得最近,所以也追了过去。椅子在倒下时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戴亚突然切断同步,而可蕾娜本来就没有接上同步。于是辛只好帮忙遮掩。 「没什么,只是有老鼠跑出来而已。」 『老鼠!』 「……这理由也太烂了。」 赛欧小声的吐槽似乎没有传进管制官耳里的样子。
『有老鼠跑出来了啊……』蕾娜似乎很怕老鼠,声音甚至还有些颤抖。辛只是一边随口回个几句,眯着眼睛望着被可蕾娜撞开的门扉。 在走廊尽头被戴亚追上后,可蕾娜频频喘着气,试图缓和自己快要爆炸的胸口。 为什么大家要陪那种家伙…… 光是听到声音就想吐。实在是没有办法继续忍耐下去了。以往晚上的这段时间,明明是大家难得能聚在一起,好好放松心情的宝贵时间。 「可蕾娜……」 「为什么大家要陪那种女人讲话?」 「只有这阵子而已。再过一段时间,那位公主殿下就会自己主动切断联系了吧。」 一改平时的轻浮,眼神显得十分认真的戴亚,耸了耸肩这么说。就像过去那些人一样,只要经历过一次,不管是哪个管制官都没办法继续与「死神」接触。 那个少女还不知道辛拥有那个别称的真正原因为何。只是刚好这段时间没碰上那种敌人而已,但是这样的好运并不会持续太久。 那个混杂在普通的白羊【军团】之中,难以对付的异端黑羊。 本来是因为这样才取了这个名字,但是现在那个玩意儿却远比「白羊」的数量更多了。 甚至还有更为棘手的「牧羊人」在呢。 可蕾娜气得咬牙到嘎嘎作响――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啊。 「辛早点毁了那种恶心的东西不就好了。」 可蕾娜心里依旧气愤难平,语气变得很冲: 「干嘛把同步率设定到最低!明明没必要去顾虑那些白猪的死活啊!」 「因为那是一般做法啊。辛也不是故意要毁了那些人吧。」 为了在喧嚣的战场上能够准确交流,知觉同步的同步率通常会设定在极低的数值,接收距离极短,只能听见发话者的声音。
接着戴亚平静地问了一句。语气中没有责难,只有纯粹的担心。 「再说了。你能当面对辛说这种话吗?因为看她不爽,可不可用你的『那个』把她毁了。你敢这样说吗?」 「……」 可蕾娜紧咬下唇。戴亚是对的,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辛,还有队上的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伙伴,也是家人。绝对不能对家人说出如此残忍的话。 对辛来说,「那个」已成了日常的一部分。 她明明是知道的。 「对不起……但我还是没办法接纳她。就是那些混帐杀了爸爸和妈妈。把他们像垃圾一样当成射击标靶。」 在那个为了强制收容而遭到移送的晚上。一群白系种的士兵拿射中什么部位会死、严重到什么程度才会死当作赌注,笑着把她的双亲凌虐至死。 比自己大七岁的姐姐一进入收容所马上就被带往战场,当时她还比现在十五岁的可蕾娜小一岁。 虽然当时把那群人渣推开,不顾浑身沾染鲜血,努力帮可蕾娜的双亲急救,最后因为还是回天乏术而向她和姐姐道歉的人,也是白系种的……白银种的军人。 「白猪全都是人渣……我说什么也不会原谅他们。」 过了一阵子,当两人重新回到房间时,话题已经转变了好几次。从老鼠到前线特有的景色,再说到各种趣闻,最后开始聊起以前凯耶见过的流星雨。 戴亚对着投以关切目光的莱登耸了下肩膀后,又回去修理收音机了。可蕾娜则是坐在辛身旁的地板上,抱着小猫逗弄起来。不过她大概不是真的想要逗小猫玩吧。 果不其然,在辛坐直身子让出空间,唤了声「可蕾娜」之后,她便乖乖抱着小猫换了位置。只见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故意和辛保持一段距离,缩着身子坐在床的另一端。
『――樱花,是真的吗?真的有那么多星星啊?』 「数都数不清呢。大约在两年前吧,突然看见好多星星从天上掉下来。整片天空都是光在流动的景色――真的很壮观呢。」 樱花――凯耶一边发牌一边点点头说道。虽然可蕾娜跑掉了,两人还是继续玩下去。 讲到那场流星雨,莱登也有看见。只不过当时他待在敌我双方都牺牲惨重的战场上,身旁只剩下辛一个人,再加上两人的「破坏神」都耗尽能源了,直到走失的菲多找到他们之前都动弹不得。要是没有那个插曲,真的连笑都笑不出来。 因为没有人带着光源,战场上的那一夜特别阴暗。或许可以形容成是一片漆黑的幽暗吧。大地染上了一片黑,天顶却不断流过蓝白色火焰般的光芒,几乎占满了整个视野,气氛庄严到令人喘不过气,却听不见半点声响的那副光景,就像世界毁灭了之后,熊熊燃烧的碎片崩塌下来一样,仿佛来到了世界终结的那一夜,凄美至极。 如果这就是人生最后看见的景象,倒也不坏――当时不小心在辛的面前说出这种话,真是一生的污点。那个混蛋听完居然不屑地笑了。 「这辈子大概再也看不到那种景象了……据说啊,虽然流星群每年都有,但是每隔数十年才会有一场流星雨,而且要达到那种规模的话,好像百年都难得一见呢……这是我听之前还在队里的九条【天狼星】说的。」 『那真是……太可惜了……我也很想看看呢。』 「在墙里面【那边】看不到吗?」 『因为街上的灯光整晚都不会熄灭。这边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呢。』 「对耶。」 凯耶微微一笑,总觉得有些怀念。 「听你这样一提,好像真的是这样……不过这边到了晚上真的是一片漆黑呢。毕竟人口稀少又偏僻,而且到了就寝时间又会实施灯火管制。
所以啊,这里随时都看得到星星,可说是满天星斗呢。这肯定是在这里生活的一大优点吧。」 『……』 听见凯耶说得如此斩钉截铁,管制官却沉默了。大概是因为听见出乎意料的回答吧。居然会从明明身处于人间地狱的处理终端口中,听见如此正面的词汇。 接着众人就听见管制官以严肃的声音提出一个问题。 听得出对方是下定决心才问的。无论会换来辱骂或反弹,自己都有责任概括承受的觉悟。 『樱花……你恨我们吗?』 凯耶沉吟了一下才开口: 「……受到歧视的确很痛苦,很不甘心。在收容所的日子也很难熬,而且不管经历多少次战斗,还是觉得很可怕呢。所以对于那些把痛苦强加在我们身上,喊着八六不是人所以是死是活不重要的那些家伙,我当然不可能会喜欢。」 凯耶又继续说了下去。因为她觉得管制官似乎想要开口――恐怕不是谢罪就是自责吧――而她当然不可能让对方把这种话说出口。 「但是,我也知道不是所有白系种都是坏人……就像不是所有八六都是好人一样。」 『咦……』 凯耶略带哀伤地嘴角一歪继续说: 「因为我是极东黑种。哎,不管是在收容所或是以前的部队,都发生过不少事情呢。」 不光是自己,安琪也是这样……虽然辛什么也没说,但想必也好不到哪去吧。参杂了迫害者血脉的白系种混血,以及成为强制收容的理由的帝国系,而且还是贵族种的血统,自然很容易成为其他八六宣泄满腔怒火的对象。在共和国当中属于及少数族群的东方或南方系民族,也都在莫须有的理由之下受到同样待遇。 八六并不全是无辜的被害者。 世界总是对数量越少,越是弱势的族群越为冷漠。
「总之,白系种当中同样也有好人这件事嘛……虽然我没有见过,但是有好几个伙伴都曾经遇过,所以我可以理解。因此,我不会单纯因为是白系种就憎恨对方。」 『原来如此……那么,我也得好好感谢那些人才行呢。』 凯耶稍微把身体往前倾。虽然只是透过同步交流,她还是下意识调整成面对面说话的姿势。 「我也想问你一件事耶。你为什么会对我们这么在意呢?」 一道火焰的影像悄然无声地在脑中一闪而过,让辛抬起头来。 因为自己不记得有遇过火灾或是被火纹身,所以这应该是管制官的记忆吧。 『以前,有个和各位一样的处理终端,曾经救过我一命……』 蕾娜忆起了往事。 『我们同样是在这个国家出生长大,也同样是共和国的国民啊。』 『虽然目前没有人承认这一点,但也因为如此,我们才必须想办法去证明。保卫祖国是共和国国民的义务,也是荣耀。所以我们才选择挺身奋战。』 这是救了自己的那个人所说的话。而我也想要回应这番话。 『那位恩人告诉我,自己是共和国国民,是为了证明这一点而战斗。我觉得,我们这些人也得对这番话做出回应才行。要求你们挺身奋战却将目光移开,不去尝试了解你们,等于是践踏了那个人的理念……这是不可原谅的行为。』 这番话实在太过冠冕堂皇,莱登不由得微微眯起眼睛。 凯耶歪着头听她说完之后还一边思考着,一边开口说: 「管制一号。你是处女吧。」 ――噗! 听到了管制官从嘴里喷出茶还是什么的声音。参与同步的所有人也跟着笑了出来。 在安琪跟没有进行同步的可蕾娜和悠人说明之后,两人也都笑了起来。
少女管制官咳个不停。 凯耶看着众人的反应,先是眨眨眼有些不解,接着脸色越来越差。 「……啊!对不起,我说错了!我是要说『像处女一样』才对!」 一般来说不会在这种地方弄搞错吧,而且两者也没有多大的差别。 戴亚和悠人好像快笑死一样,拼命捶着桌子和墙壁(这时墙的另一头响起奇诺「吵死了!」的怒吼),就连辛也难得抖着肩膀笑了起来。 凯耶则是整个人慌张不已。 「呃,换句话说啊。该说你像是把整个世界想像成一个美丽花园的女孩子,还是怀抱着完美无瑕的理想好呢?那个,总之我想说的是……」 管制官感觉很明显就是红着脸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你并不是个坏人。所以,我想给你一个忠告。」 心情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的凯耶开口说道: 「你不适合这份职务,也不该与我们有所牵扯。我们并不是基于如此崇高的理由战斗,所以你没有必要与我们扯上关系……趁你还没后悔之前,还是找个人来代替你吧。」 并不是个坏人――凯耶是这么说的。 但她没有说――你是个好人。 而其中的缘由,这时候的蕾娜还没有想明白- 「管制一号呼叫战队各员。雷达已侦测到敌踪。」 这天,先锋战队也是全机出动。蕾娜的眼睛紧紧盯着管制室的荧幕如此开口: 「敌方主力为近距猎兵型与战车型的混合部队,亦有反战车炮兵型随队――」 『管制一号,我方已掌握详情。将在座标四七八展开迎击。』 「啊……收到,送葬者。」 才正打算把敌军配置和对应作战计划传达过去,中途就被打断,只好有些狼狈地进行追认。
由老鸟组成的先锋战队不怎么需要蕾娜的指挥,因此战斗时蕾娜的主要工作就是做好后勤支援,让他们能够完全发挥战斗能力。比如分析敌情、调整时程让必要的补给物资能优先送达,以及每天跑进资料库搜寻负责区域的详细情报等等。 最近她每天多了项工作,就是不厌其烦地申请位于战区后方的迎击炮使用许可。只要动用射程超长的迎击炮,多少能够抑制长距离炮兵型的支援炮击。这样想必能让战斗变得更为轻松,但是属于消耗品的迎击炮只要发射过一次,就得重新再设置。输送部也表示「我们不愿意为了八六那帮畜牲浪费力气」而始终得不到许可。那玩意儿不是早就放到生锈了吗?――这是后来蕾娜在闲聊时不小心说出这件事时,笑面狐说出的感想。 『送葬者。神枪已就定位。』 『笑面狐呼叫送葬者。第三小队也就定位了。』 各小队陆续回报抵达定位。埋伏的布阵完美无缺,仿佛看穿了「军团」进攻路径一般。 先锋战队的处理终端们,行动起来仿佛像是能够预知「军团」的袭击或行进方向一样。或许是某种只有他们才知道的预兆或是判断基准吧。 蕾娜想着,等到这一战结束之后再问问看好了。要是也能应用在其他战队上,遭受奇袭而死的处理终端或许就能减少一些吧。各单位对于这种宝贵的情报只管好不好用,从不进行归纳整理,也不分享给其他单位,是这个扭曲的战斗系统的一大缺点。 蕾娜暂时抛下这个想法,一边看着昨晚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地图,一边开口说: 「送葬者。请将神枪移至三点钟方向距离五的位置。那里是个具有良好掩护的高台,具备棱线射击的条件,射击角度也较为宽广。」 隔了一瞬的空档,送葬者才予以回应: 『这就进行确认……神枪,你从那个位置看得见吗?』 『等我十秒……嗯,的确有。
我移动过去喽。』 「这个位置和负责主攻的第一小队几乎成反方向。在利用送葬者的基本战术,也就是透过扰乱制造各个击破的机会时,能让敌方在战斗之初误判我方主力部队的位置。」 狼人嗤笑一声说: 『简单来说就是放个诱饵吧。声音听起来像个公主,想法倒是不得了啊。』 「……战车型与反战车炮兵型的仰角不够,没有能力直接炮击高台上的神枪,而在变更炮击位置时,周边地形也能作为掩体……」 『可别误会了……这是个不错的提案。你说对吧,神枪?』 『只要能帮到大家,我什么都愿意做。』 原本回答十分明快的少女,在回应蕾娜时声音突然就会变得极为冷漠。 『你找到新的地图了吗?真是方便呢。』 蕾娜不由得苦笑起来。这位名叫神枪的少女似乎不喜欢自己,也不接受日常的同步交流,难得有机会对话时,态度也总是像刺猬一样。 蕾娜手边的地图是过去的国军耗费无数时间与劳力绘制而成的极精细版本,但是在战争时期的现在,身为重要防卫据点的前线基地却找不到这样的地图。他们所使用的是以前的先锋战队队员从废墟某处挖到的地图,经过历代队员的补充与完善,让他们对于方便迎击的地点,以及敌方较有可能选择的进击路径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但除此之外的地形资讯,就连身处第一线的他们也不清楚。 「我晚点再传送给你们参考吧?」 这个资料的容量太大,不适合在战斗中传送,等到结束之后就有时间慢慢传了吧。 狼人用揶揄的语气调侃道: 『这样好吗?竟然把军事机密地图泄漏给敌对国民【八六】知道。」 「没关系。得到的情报资料就是要拿来活用。」 听到她语气如此坚定,狼人有些错愕地沉默了下来。
随后带着点感叹吐了口气。 这本来就是蕾娜从堆积如山的纸箱中发掘出来,不在管理之列的来历不明的资料。别说是拷贝了,就算弄丢或被盗走也没人会知道,算不上什么机密。 在九年前的战争初期,连后勤人员都得上第一线作战,正规军将士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导致资料与业务得不到完整的交接,许多资料就此下落不明。 这理当是该拿出来检讨的问题,而身为正直职业军人的自尊心亦然。 「此外,各位并不是什么八六。至少我不记得自己曾用过这种方式称呼……」 『好啦好啦……喔,来了。』 同步的另一头瞬间充满紧绷的气息。能够感觉到有几个人似乎很享受的样子,不知这是老鸟的经验所致,还是受到临战时大量分泌的肾上腺素所影响。 隆隆炮声透过同步,在耳边炸裂开来。 鏖战正酣,我方一面消除「军团」的红色光点,一面推进战线。 先锋战队派遣第一小队穿过战域内的原生林,绕到火力强大而机动、防御薄弱的反战车炮兵型前面并加以歼灭。顺便将近距猎兵型和战车型的混合部队诱导进原生林中,反覆分化敌方兵力后各个击破。在障碍物较多的森林里,无法灵活转向的战车型机动力大打折扣,射击范围也大幅受限。由于空间不足,迫使「军团」分散成小规模部队,也失去了压倒性数量的优势。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战斗过程似乎轻松写意,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此时也险之又险地闪过了炮弹的一架「破坏神」――「樱花」正飞速穿过树林,准备冲向战车型的左侧面。 蕾娜没来由地窜过一阵恶寒。战车型所待的位置太反常了。从其他敌机的位置来看,那家伙不该待在那里才对。他们平时总是保持在彼此火力能够照应的距离内,可是那个位置已经超出范围了。 她连忙确认行进方向。
在战域地图上有着明确标记,看起来似乎埋藏着什么的那块区域,可是樱花恐怕毫不知情―― 「不能往那边走,樱花!」 『咦?』 这声制止来得太晚了。 代表「樱花」的光点,在雷达地图上不自然地停下了。 「……!居然是……湿地……?」 坐在猛然静止下来的座机当中,凯耶甩甩头发出呻吟。透过荧幕中的影像,可以看见座机的两只前脚有大半陷入地面之中,在昏暗的原生林里看起来像是一片小草地的地方,其实是湿地。这是接地压力极高的「破坏神」不擅于应付的松软地质。 往后退的话应该能够脱身。做出判断后,她重新握紧两边的操纵杆―― 『樱花,快离开那里!』 她听见辛的警告而抬起头来,「樱花」的光学感应器也随着视线上移。 战车型,就在眼前。 「……啊。」 两者之间小于战车炮弹的最低起爆距离,所以战车型选择挥动前脚攻击。冷漠而残酷,就像无情的齿轮不顾夹在其中的人如何哭喊,依旧毫不留情地将其碾碎一般。 「不要……」 这道声音是如此无力,像个快哭出来的小孩一样。 「我不想死……」 随着低沉的机械作动声而起,巨大的腿部飞速推动高达五吨的重量,将「樱花」猛力横扫出去。 接合处相当脆弱,只要受到一定程度冲击就会连同内容物一起被撞飞,这个被处理终端蔑称为「断头台」的掀盖式座舱,正如其别称一般整个飞了出去。 一个被扫飞的圆形物体咚的一声落地,滚进绿荫之中消失了。 哑口无言仅维持了一个瞬间,怒吼和悲愤便交错在通讯网之中。
『樱花?――――该死!』 『送葬者,我去进行回收,给我一分钟!不能就这样放着她不管!』 辛回话的声音十分平静。就像是冬夜冰封的深邃湖水一般。 「雪女,不准去……那是诱饵,它在等我们过去。」 杀死凯耶的战车型还潜伏在附近。拿负伤的战友或尸体作为诱饵,射杀试图前来回收的敌军,本来就是狙击手的常用战术。 安琪不发一语,发泄似的猛力捶了仪表板一下。「雪女」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发射五七毫米榴弹,将「樱花」及其周围化为一片火海。 「樱花战死。奇诺【法夫纳】,前去援护第四小队……敌方残存兵力已经不多了。在樱花留下的缺口遭到突破前收拾干净。」 『收到。』 回应虽然带着悲愤,却依旧保持一定的冷静。无论是同伴在眼前被炸飞的光景,或是突然消失的友机光点,身为「代号者」的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了。哀悼必须留到战斗之后,否则就只能等着一起变成尸体。靠着这种令人作呕的理性思维,他们才能舍弃感情,保持必要的冷静。在适应了名为战场的癫狂之后,他们也从人类化为近似于战斗机械的存在。 仅仅一个呼吸,只停顿了一刹那的四足蜘蛛大军,又踏着毛骨悚然的沙沙脚步声,再度潜行于绿荫的幽暗之中。 宛如在冥府之畔的昏暗中徘徊,为了替死去的同伴找个引路人,绞死一切活物的亡者骨骸一般。 之后没花多久时间,「军团」部队便全军覆没了。并不是中途撤退,而是如字面上的意思,片甲不留。 这份战果似乎也体现了生存下来的处理终端们的意志,让蕾娜感到十分痛心。 就在前天,一想到前天那个人自豪地谈着流星雨的点点滴滴,一股懊悔之意油然而生。 要是自己能早一点找到这份地图。
要是自己能来得及提出警告。 「状况结束――战队各员,辛苦你们了。」 『……』 没有人出声回应。大家想必都还各自沉浸在悲伤之中。 「对于樱花的事情……真的非常遗憾。要是我能更警觉一点……」 在这个瞬间。 一片恐怖至极的沉默,弥漫在同步的另一头。 『……遗憾?』 笑面狐反问了一句。那是某种拼命压抑着濒临爆发的情绪,状似平静却暗潮汹涌的声音。 『遗憾什么?对你来说,就算死了一两只八六,也不过是下班回家就能忘光,还可以开心享用晚餐的小事吧?少在那边故作哀伤,不觉得很空虚吗?』 对方所说的话,蕾娜第一时间还无法理解。 感觉到蕾娜一时说不出话来,笑面狐不知想到了什么。『我说啊……』伴随着叹息,他又继续说了下去。这次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语调明显变得很尖锐。 『因为我们之前闲着没事做,所以看到你自认为与众不同,没有把我们当猪看,以为自己是个高尚又善良而充满正义的圣女,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我们才会在有空的时候陪你玩一玩而已。不过啊,拜托你看看现在的气氛好吗?我们才刚死了一个同伴,这种时候哪有空陪你玩这种伪善的游戏啊,好歹有点自知之明吧。』 「伪――」 伪善? 『不然呢?你觉得我们看到同伴死了,什么感觉也没有吗?――喔,搞不好就是这样呢,因为对你来说八六不过就是八六,和你这样的高尚之人不一样,只不过是比人类劣等的猪罢了!』 「不……」 遭受到意料之外的言语攻击,她的脑中变成一片空白。
「不是的!我并没有这样……!」 『不是?难道我有说错吗?把我们扔到战场上当作兵器战斗,自己却躲在墙里看戏,理所当然享受着这一切的你,若不是把我们当成八六【猪】看待,那又是怎样啊?』 「……!」 处理终端们的情感透过同步管道传递过来了。 有几个人漠不关心,其余的人包含笑面狐在内,都对自己表现出程度不一的冷遇。敌意、轻蔑,以及失望。就是如此冷漠的感情。 『你说你从没叫过我们八六?只不过是你嘴上没说而已啊!说什么保卫国家是国民的荣耀,说什么自己非得回应这份理念。你以为我们是自己想来打仗的吗?我们可是被关在外头啊!被逼着上战场啊!在这九年当中有好几百万人被迫去死耶!明明自己一直在当帮凶,只是每天假装温柔地找我们说说话,就以为是把我们当人看了吗!而且啊――』 随后,笑面狐毫不留情地揭开了真相。 揭开了蕾娜过去总以为自己把他们视为人类对待。以为自己至少有做到这一点,实际上却还是把他们视为家畜【猪】看待的决定性证据。 『你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问过我们叫什么名字吧!』 听到这句话,她不由得屏住呼吸。 「啊…………」 仔细回想一下,她陷入茫然。对方说得没错,她不知道,也从没问过大家的名字。其他人也好,每次同步都第一个回应自己的送葬者也罢,就连总是陪着自己说最多话的樱花也一样。当然,她也不曾主动报上自己的名字。管制一号。她一直理所当然地用着这个名义上是他们的管理者,实际上却是监视者的职务名称。 如果是基于双方的同意而这么做就算了,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在人与人的交际当中,这是不容原谅的失礼行为。 而她却毫无自觉,理所当然地这么做了。
家畜就该以家畜的方式对待。 母亲如此理直气壮地说过的话,和过往自己的行为放在一起比较。除了自己没有说出口之外,究竟有何不同―― 蕾娜浑身颤抖,泪如雨下。明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呜咽声却止都止不住,只能用双手拼命捂住嘴巴。她对于自己完全没有自觉,却恬不知耻地踩着别人大放厥词的丑态,感到极为恐惧。 这时狼人――不对,是自己一直以来这么称呼,却连名字和长相都不清楚的有色种少年――沉着声音说道: 『赛欧。』 『莱登!干嘛替那只白猪说话啊――!』 『赛――欧。』 『……我知道了啦。』 笑面狐先是啧了一声,接着气息便随着同步连接一起消失了。 狼人深深吐了口气,就像是要把内心的感情宣泄出来一样,接着便把注意力转向蕾娜。 『管制一号,请你切断同步。』 「狼人,那个……」 『战斗结束了,你也没有义务继续进行管制了吧……虽然笑面狐说得太过分了,但我们现在的确没有心情陪你好好聊天。』 声音虽然冷淡,语气上却没有责备之意,反而让蕾娜感觉更加疏离冷漠。 对方没有责怪自己的无礼。之所以没有责怪,是因为早就死心了。反正不管说了什么,另一头的人也充耳不闻,就算假装像是在谈话一样,实际上根本没有把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话听进去。他们早就死心了,另一端的人只是把他们当成连自己说出口的话都无法理解的蠢猪而已。 「……对不起。」 她抖着声音勉强做出回答,迟了一拍才切断同步。但是并没有人对此做出回应。 将管制官与同伴的同步连接一起切断后,赛欧觉得心情真是糟到极点。
过了一小段时间,安琪的同步接了上来。 『赛欧。』 「……我知道啦。」 声音中带着怒气。 赛欧讨厌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太像小孩,他焦躁地嘟起嘴来。 『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刚才说得太过分喽。就算那是事实,也不该用那种方式表达。』 「我知道……对不起。」 我当然知道。大家早就说好绝对不可以这么做了。而且早在大家达成共识之前,自己就已经明白这种行为是不可取的,所以一直以来都能够好好遵守约定。 然而刚才自己把心里的想法全都坦白了,还用上了所能想到最恶毒的表达方式,可是不但没有让心情变好,反而让怒气更加剧烈,在心中久久不散。这股无名火甚至让自己不小心对无可取代的同伴恶言相向。 打破了约定。就因为那个恶心的白猪,让自己打破了最重要的约定。 即使如此,刚才自己之所以忍耐不住,一定是―― 『……因为那位队长的关系?』 「……是啊。」 第一个想起的,是那个宽大的背部。 那是他在十二岁刚入伍时,最早分发到的部队的队长。 个性开朗,不拘小节,却被队上所有人排挤。当时的赛欧也对他相当反感。 笑面狐的个人代号也是从他身上继承来的。当时从未接触过画画的赛欧,照着描绘在队长「破坏神」驾驶舱下方笑得十分开朗的狐狸,反复画了好多次,还是只能画成笑得不怀好意的狡猾狐狸。 所以赛欧不能容许那个自以为是圣女的白猪,假装成和队长一样的好人,拿凯耶的死来证明她也会难过。 虽然不能原谅那个人,但是自己还是犯下了大错。 「……对不起,凯耶。
」 赛欧垂下眼帘,望着「樱花」燃烧殆尽的残骸。望着那不允许建造坟墓,也不允许带回,早已看习惯的同伴遗体。 「我做了和那些猪一样的事,玷污了你的死。」 玷污了经历许多磨难,却在临死前不曾说出半句怨言,品格高尚的你。 每当有人死去,当天夜里每个队员都会自己独处,或是与谁共处,并以各自的方式悼念死者,所以今天晚上没有人造访辛的房间。 因为月亮和星星便足够照明之用,于是关上了不必要的电灯。在自己房间倒映着冷冽清光的书桌前,静静闭目沉思的辛,听见了轻轻敲着玻璃窗的声响,便睁开了那双血红色的眼眸。 伫立在队舍外头,窗户底下的菲多将机械臂伸到了二楼,把捏在机械爪上的数公分长金属薄片递了过来。 「谢谢。」 「哔。」 辛接下金属片后,菲多又眨了眨光学感应器,叽叽嘎嘎地转身离去。把装满货柜的残骸运往自动工厂的再生炉,是「清道夫」原本的使命。 就在他把金属片放置于预先在桌上摊开的布面上时,知觉同步突然启动了。 辛正打算解开装有简易工具的布包,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间,不由得皱起眉头。因为同步的对象只有辛一个人,而且对方不是基地里的人员。 『…………』 虽然是对方主动连上的,却始终不发一语,于是辛叹了口气后打破沉默。对着同步另一头悄然无声的气息搭话: 「请问有什么事吗,管制一号?」 另一端的气息像是吓了一跳,接着还是没有说话。面对仿佛踌躇不定的沉默,辛并不介意,只是静静等待对方开口。 辛重新投入被打断的作业,过了好一段时间以后,少女管制官终于怯生生地开口了。
听见那担心会遭到狠心拒绝而显得十分胆怯的细微声音,辛这次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请问……』 蕾娜已经想好了,要是遭到拒绝,自己也会认分地切断联系。 因为抱着这样的觉悟,所以当她听见另一端传来和以往一样平静的声音时,反而感到害怕。 她调整了好几次呼吸,下了好几次开口的决心,不知尝试了多少遍,总算发出声音。 「……请问,送葬者。你现在方便吗……?」 『是的,请说。』 一道平静沉稳,仿佛没有感情起伏的声音,淡淡地回应了。 听见对方的声音和语气一如往常,蕾娜现在才明白,那并不是因为对方个性沉着,而是他始终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 斥责了一下自己那个又想逃避的心思后,她深深低下头去。 自己这么做,其实也很卑鄙。 要道歉的话,应该一开始就要找所有人一起说才对。可是她知道,笑面狐和狼人他们肯定不会接受同步的请求,而她也没有勇气尝试。 「对不起。不管是白天的事,或是我以往的行为,我真的感到非常抱歉……那个……」 蕾娜用力握紧了放在腿上的双手。 「我叫蕾娜。芙拉蒂蕾娜・米利杰。虽然事到如今了……可以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吗……?」 等了一小段时间。 对蕾娜来说,这阵沉默实在令她担心受怕。耳边只剩下仿佛来自远处的细微杂音,以及让杂音更为明显的默默无语。 『……关于笑面狐先前所说的事情,你大可不必在意。』 声音依旧淡漠。不加任何修饰,只是单纯陈述事实。 『你没有必要这么做。他所说的话,并不代表我们所有人的意见。
我们都很清楚造成这个现状的元凶不是你,而且光凭你一个人的力量也不可能扭转局势。简单来说,你只是因为没有去做一件你不可能办到的事情而遭到责怪,所以根本不必为此感到难过。』 「可是……从来没有想要认识你们的名字,的确是我的不对。」 『因为没有这个必要,不是吗?不然为何政府要强制规定透过「军团」无法窃听的知觉同步进行联络时,必须使用呼号,而处理终端的人事资料也从未公开呢?』 蕾娜抿着嘴唇。因为她一下子就想到了令人不快的答案。 「应该是为了让管制官不把处理终端当成人类看待……对吧。」 『是啊。毕竟大多数处理终端都撑不到一年。而让管制官一个人承受如此大量的死亡,负担实在太沉重了。应该是基于这样的考量吧。』 「这种想法太卑鄙了!我……」 说到这里,她声音又变得怯弱。 「我自己……也很卑鄙……但我不想继续卑鄙下去。要是你对于让我知道名字这件事并不反感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面对这位意外顽强的少女管制官,辛再次叹了口气。 「……今天阵亡的樱花,叫作凯耶・谷家。」 『!』 同步的另一头涌起一股欣喜若狂的感情,但大概是想到那是今天才刚过世的少女的名字,又马上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反观辛这边,还是以平淡的语气,一一报上同伴的姓名。 「副队长狼人,叫作莱登・修迦。笑面狐叫作赛欧特・利迦。雪女叫作安琪・艾玛。神枪叫作可蕾娜・库克米拉。黑狗叫作戴亚・伊尔玛――」 将二十名队员的姓名全数介绍完之后,管制官做了个小结: 『我是芙拉蒂蕾娜・米利杰。以后请叫我蕾娜就好。
』 「方才你已经提过了……请问阶级是?」 『啊……对喔。是少校。虽然才刚晋级而已。』 「那么今后就以米利杰少校来称呼吧。这样可以吗?」 『……真是的。』 听见辛坚持以面对长官的态度对待自己,蕾娜也只能报以苦笑。 接下来,她突然有个疑问。 『今天其他人好像都不在……请问你在做什么呢?』 辛沉默了一下。 「……把名字――」 『咦?』 「我正在把凯耶的名字,保存下来……因为我们八六没有坟墓。」 辛拿起小小的金属片,放在清澈透亮的蓝色月光下。长方形的铝合金薄片上,有着用工具刻下的凯耶全名,以及淡红色涂料与乌黑文字组成的残缺图样。以五瓣樱花为底,上头以她的民族特有文字写着「樱花」的图案,就是凯耶专用「破坏神」的标志。 「在最初的部队里,我和其他人做了个约定。只要有人死了,就把名字刻在他的机体碎片上,交给活下来的人保管。而活到最后的那个人,就要把大家带往他最后抵达的终点。」 实际上在那个时候,就连想要回收阵亡者的机体碎片都很困难。多半是随便捡个金属片或木片,用钉子刻上名字,就成了死者存在过的证明。 等到菲多学会捡拾阵亡者的遗物,才能几乎每次都确实拿到机体碎片。也得靠它才能尽量收集特定部位碎片,也就是把驾驶舱正下方,画着标志的装甲表面切下一块带回。 这些碎片全部放在「送葬者」驾驶舱中的收纳盒里。为了完成与最初的队员们,以及之后的每一位战友之间的约定。 「当时我活到了最后,一直以来也都是如此。所以我有责任带着他们一起走下去,直到我把所有战死的同伴,带到我抵达的终点为止。
」 那道静谧的声音,让蕾娜受到极大冲击。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就是能感受到对方的声音和以往不同了,不再缺乏感情。 这时她突然觉得自己羞于见人。 对于周遭发生的死亡、大量产生的死亡,他只是默默接受,承担下来。他始终不曾说出一句怨叹,仿佛理所当然地背负起这一切。 但白天的自己却不愿正视一个人的死亡,就连哀悼也显得做作。因此,对于默默背负起同伴之死的他们来说,当时自己的行为实在太过残忍了。 「到现在为止,总共有……多少人了呢……?」 『五百六十一名。包含凯耶在内。』 对方不假思索地报出答案,也让蕾娜把嘴唇越咬越紧。自己呢?连在自己指挥之下阵亡的人数都不记得。明明应该远比这个数字更少,可是精确的人数是多少,不仔细回想一下,还真是数不清。 「……所以,你才叫作『送葬者』吗?」 『这也是原因之一。』 默默安葬了许多同伴。用小小的铝制墓碑代替不得建造的坟墓,留存在记忆里。 他会受到同伴拥戴也是当然的。他太温柔了。这个名叫送葬者的少年―― 一想到这里。 蕾娜「啊!」的一声,睁大了双眼。 『送葬者。那个……』 蕾娜用了这个名号来称呼,辛却依旧浑然未觉,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他这种清冷淡漠的性情简直是刻进了骨子里。他不怎么关心蕾娜,也不怎么关心自己。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辛眨了眨眼。对方似乎以为他不想说出自己的名字,但并非如此,只是单纯忘记了而已。 「是我失礼了。我叫作辛耶・诺赞。
」 对辛而言,名字和个人代号都只是用来识别身分的记号,用哪个名称来称呼他都无所谓,所以他也回答得很简洁――但说完之后,却听见蕾娜倒抽一口气的声音,让他忍不住抬起头来。 『诺赞……!』 蕾娜立刻带着愕然的语气反问了这么一句。 砰咚!同步的另一头传来不知道是椅子还是什么重物倒地的声响。对方似乎猛力站了起来。 『你该不会也认识一位叫作修雷・诺赞的人吧!他的个人代号是无头骑士,标志是无头骷髅骑士的图案……!』 听她这么说,辛也微微睁大双眼- 「我们去战场上看看吧,蕾娜。去看看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统统看个清楚。」 那一天,共和国陆军上校瓦兹拉夫・米利杰带着十岁的独生女蕾娜,搭乘侦察机飞往前线。 「……那边在打仗对不对,父亲大人?」 「是啊,你说的没错。而我们这些人趁着战争,做了更残酷的事情啊。」 瓦兹拉夫是共和国正规军中极少数的幸存者。当他和部下们为了保护家人同胞而奋战的时候,他所钟爱的祖国却践踏了他们的矜持,制定了一部恶法。 剥夺了一部分理应受到保护的国民人类的身分,赶到国境之外,强迫他们作战。 在某个小镇发生的事件,让瓦兹拉夫久久无法忘怀。 为了补充全军覆没的正规军留下的空缺,紧急招募而来的新兵当中,大多数都是因为暴力或怠惰而丢了工作的人,不但教育程度低落,甚至还在最初的任务中,用枪枝驱赶自己的同胞。原本就不怎么高的道德水准瞬间落到谷底,最后每支部队都干起烧杀掳掠的暴行。 他还记得。曾经看到有一群人当着两个小孩的面,笑着把亲生父母凌虐致死。
看似姐姐的少女悲痛哭号,以及看似妹妹的女孩不掉一滴眼泪,冰冷至极的双眸,一直回荡在瓦兹拉夫的脑海中。 那两个孩子想必这一生都不会原谅白系种及共和国吧。 「……一定要早点……阻止这种暴行……」 为了让年幼的女儿清楚看见一切,侦察机飞得很慢。 第一区的居民几乎不会踏足外界。飞越最外围区的自动工厂形成的丘陵,以及太阳能、地热、风力发电厂构成的平原与树林,接着又是雄伟宛如山脉一般的铁幕。初次由上而下目睹这些奇景而眼睛一亮的蕾娜,在看见被铁丝网与地雷区重重包围,粗制滥造的组合屋式强制收容所零星分布在夕阳西下的草原上,这种荒凉至极的景象时,也不由得面色凝重,陷入沉默。 看着神色凝重地望着窗外的女儿,瓦兹拉夫露出微笑。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不需要费尽唇舌去教导,只要像这样让她亲眼见识,就会懂得自己去思考了吧。 虽然像这样公器私用,让未经许可的民间人士搭乘军机是明确违反军规的行为,但瓦兹拉夫才不管这么多。反正现在的共和国军人,尽是一些在勤务时间赌博玩乐,下班后也只会喝酒玩女人的人渣。 「可以绕到稍微超过前线基地的区域吗?我想让她看看战场。」 瓦兹拉夫向手握操纵杆的飞行员如此说道。这位平常没机会飞出八十五区外,而在这次拿到驾驶侦察机进行长途飞行许可便乐不可支的飞行员,爽快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上校……不过,那一带可是连运输机都被列入禁止飞行的区域喔。」 「那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是要进入交战区,而且以这个速度来看,到那边都已经晚上了,『军团』也动不了吧。」 「军团」基本上是昼行性的,因为它们靠电力驱动。
平常是由位于支配区域深处的发电机型提供能源匣,当能源匣耗尽时,也能展开内建在机身中的收纳式太阳能板,进行紧急发电。因此夜间当然无法发电,所以它们为了避免能源耗尽任人宰割的状况,较少进行夜间作战。 但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和「军团」的交战太过惨烈,瓦兹拉夫不想让蕾娜亲眼目睹…… 毕竟无论如何都要保障女儿的安全啊,瓦兹拉夫看着那小小的背影,面露苦笑。 然而,瓦兹拉夫失算了。 又或者是他内心深处以为只有八六才会死在战场上,不认为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吧。 但是在「军团」的包围下完全与他国断绝交流,也无法利用航空机种进行地面攻击,是有其理由的。 反空自走炮型。 在开战的同时就几乎布署于全共和国国土,毁灭了航空战力。隐身在电磁干扰的蝴蝶群中,现在仍然如剑山一般坐镇全域的「军团」机种。 欠缺灯火的战场上,那片漆黑夜空中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一团红色火球迸散开来。 左翼上的旋翼中弹了。侦察机拖着火焰下坠,离地表越来越近―― 这副光景,被正在进行夜间巡逻任务的某个战队长看见了。 「……喂,刚才那是侦察机吧?」 「啊?喔喔,别管啦,无头骑士。反正一定又是哪个蠢猪想搭飞机游览吧。多死几只白猪,对我们这些八六来说不也是件好事吗?」 战队长置若罔闻,关上座舱盖,启动了爱机。他有着血红色的头发,眼镜底下则是一双漆黑的眼眸。 「喂,无头骑士……」 「我去进行救援……你们几个继续巡逻吧。」 一醒过来,只看见整片火海。 用双手撑起上半身坐好之后,蕾娜连忙环顾四周。
放眼望去,所有东西都在燃烧。就连父亲大人也是,倒在火焰中一动也不动。而且胸口以上都消失了。 她听见外头传来呼唤,还有某种巨大的声响,于是就从舱口爬了出去。 接着她看见一个巨大到必须抬头才能看清楚的怪物,银色的身体还倒映着火焰的色彩。 散发光芒的红色玻璃眼眸。肩上的泛用机枪是阴森的铁灰色。走起路来像昆虫一样,快速摆动的腿部并未影响到身体的稳定,仿佛在滑行一般,感觉有些恶心。 顺着怪物对准的方向看过去,飞机的飞行员就在那里。嘴里不知道喊着些什么,把突击步枪放在腰际,乱射一通。大多数子弹都落空了,偶尔击中目标,也只在装甲上迸出点点火星而已。只见斥候型若无其事地缓缓靠近,随意将前脚一扫,飞行员就被一刀两断,上半身飞得老远,而下半身则是喷着血柱缓缓倒地。 这时,斥候型的复合感应装置,突然间转向蕾娜这边。 正当蕾娜无助地缩起身子时。 『――还有人活着的话,就捂住耳朵趴下!』 突然响起一道从扩音器发出,充斥着杂音的大吼。随后就看到一只四脚蜘蛛,冲破了摇摆不定的火焰纱幕,在黑色夜空与鲜红火焰的衬托下,一跃而出。 画在机体侧面的无头骷髅骑士纹章,深深烙印在蕾娜的眼中。 两侧格斗机械臂上的重机枪朝向斥侯型射击。重机枪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步兵用突击步枪相形之下也成了玩具一般,能将水泥防壁与装甲车轻松变成残渣的重机枪弹以狂风暴雨之姿,袭向正准备回头的斥候型。 装甲薄弱的斥候型转眼间就被撕成废铁,倒地不起。 蜘蛛踏着嘎嘎作响的沉重脚步声,走到了被重机枪的轰然巨响吓得六神无主,怯生生地抬起头来的蕾娜面前。
『没事吧?』 蕾娜听见人声反而更加害怕,默默缩成一团。这时,蜘蛛的胴体突然裂开并往后掀起,有个人影从里面站了起来。 那是个拥有鲜血般红发,戴着黑框眼镜而气质充满知性,身材削瘦,年约二十左右的青年。 救了自己的大哥哥,说他叫作修雷・诺赞。 虽然不太明白大哥哥口中的「基地」是指什么,但还是跟着他来到了停放着大量蜘蛛的建筑物入口附近。和第一区截然不同的满天星光,自天上流泻而下。 虽然「基地」里面还有很多人在,但是大哥哥告诉自己不能靠近他们,而那些人也始终离得远远的。因为知道他们瞪视着自己,觉得有点害怕。 总之,对方告诉自己的名字,让蕾娜有些吃惊。感觉好陌生,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发音。 「……好奇特的名字。」 「是啊。就算在帝国当中,也只有父亲那一族使用这个姓氏的样子。名字也是。」 大哥哥苦笑了一下,耸耸肩说道: 「叫我雷就好了,不然我的名字很难念吧?听说是我们家族传统的名字,但是对共和国人来说就很陌生了。」 「你不是共和国人吗?」 「父母亲是帝国人,而我和弟弟都是在共和国出生的……没错,我还有个弟弟,年纪正好跟你差不多吧……现在应该长大了呢……」 说到弟弟的时候,雷虽然带着笑容,神情却非常落寞。眼神中流露着怀念与苦涩,望向不知名的远方。 「很久没见面吗?」 「……嗯。因为我还不能回去啊。」 当时的蕾娜还不知道,入伍之后的八六,在服满役期之前连一天的休假都没有。 雷问蕾娜会不会饿,而她虽然没吃晚餐却不觉得饥饿,便摇了摇头。
雷露出心痛的表情,嘟嚷着至少能喝点甜的东西吧,于是跑去找了巧克力和热水,溶在一起拿给她喝。 年幼的蕾娜也没发现,这杯饮料在这里是多么珍贵的东西。 「……父亲大人告诉我……」 「嗯?」 「他说我们对有色种的人做了很坏的事。大哥哥明明也是有色种,为什么要保护我呢?」 听见如此直接的疑问,雷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就像是每次蕾娜问了对她来说还太难懂的问题时,愿意正面回答她的大人脸上会浮现的那种表情。 「……这个嘛。我们现在的确受到了很残酷的待遇。自由遭到剥夺,尊严也遭到蹂躏。这是任何人都不能原谅,也不该受到原谅的事情。我们被迫承受了这样的待遇,失去了国民的身分、人类的身分,被当成了野蛮愚蠢而卑微的猪猡。」 深沉而冰冷的怒气从那双黑色眼眸中一闪而过。蕾娜忍不住端起马克杯喝了一大口。 「即使如此,我们同样是在这个国家出生长大,也同样是共和国的国民啊。」 他说得很平静,蕾娜却感受得到强烈的决心。 「虽然目前没有人承认这一点,但也因为如此,我们才必须想办法去证明。保卫祖国是共和国国民的义务,也是荣耀。所以我们才选择挺身奋战。用战斗来守护这个国家。一定会拼尽全力保护给大家看……我们才不会变成和那些只会嘴上说说的人渣一样。」 蕾娜眼睛眨呀眨的,有些迷糊。战斗。为了守护。为了证明。可是,要和长得那么巨大,像怪物一样的东西战斗耶。 「你不怕吗……?」 「当然会怕啊。可是要是不战斗,就没办法活下去了。」 雷耸耸肩笑了笑,突然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星。
看着那填满了整片无比漆黑的夜空,仿佛叮铃作响,却无声闪烁的星光,以及隐身于星辰之间,幽深广阔,无边无际的色虚空。 直到刚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雷用着如同立誓一般真挚的语气,诉说自己的想法。 「我不会死,也不可以死。我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回到我弟弟的身边。」- 雷当时真挚的侧脸和话语,在如今已年满十六岁的蕾娜脑海中,依旧历历在目。 所以一听见和他相同的姓氏,蕾娜才会激动得当场站了起来。就连自己弄倒了椅子,把茶杯摔碎的事情都没注意到。 就像雷说的一样,这个姓氏似乎真的就连在帝国都很罕见,这些年来除了雷之外,蕾娜从未见过第二个有着「诺赞」这个姓氏的人。而这个名字,代表他也是出自同一族吗?还是说,这个感觉与蕾娜年纪相仿的少年难道就是―― 最终,辛说出了答案。 似乎才刚从一瞬间的迷失中回过神来,蕾娜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中隐含着茫然。 『……是我的哥哥。』 「哥哥……那么……」 雷口中很久不见、很想念的,也誓言一定会回去找他的―― 这个人,就是他的弟弟啊。 「他曾经告诉我,他很想念你,一定会回去找你……那么,你的哥哥现在还好吗?」 听着蕾娜因为怀念与百感交集而激动不已的声音,早已恢复冷静的辛以冷酷的语调说: 『他已经过世了。五年前,就在东部战线。』 啊。 「……对不起。」 『没什么。』 他回答得十分简短。声音听起来是真的不在乎的样子。 和雷谈到弟弟时的热切比较起来,两者之间的差距之大,让蕾娜感到困惑。
总觉得这和看惯生死的淡漠不太一样,而是冷冰冰的沉默。 蕾娜正想着自己该说点什么才好,随即便听见辛平静地开口: 『你之前曾经问过我,退伍之后想做什么,对吧?』 「啊……是的。」 『我现在还是想不到退伍之后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不过,我有一件非得完成的事……我在寻找哥哥的下落,这五年来一直都在找。』 蕾娜歪着头想了想。既然他已经知道雷过世了,那就表示―― 「是要寻找……他的遗体吗?」 蕾娜感觉到辛似乎笑了。 不,那不是在笑。感觉更接近自嘲,也更加冰冷。 那凄厉而决绝的情感夺走了蕾娜的注意力。宛如一道冰冷而危险的冰刃。宛如陷入癫狂。 『――不是。』- 隔天。 辛先向大家说明了事情经过。随后,管制官便与所有人进行同步连接,不但以真挚的态度道歉,还不厌其烦地一个一个询问大家的名字。对此。赛欧觉得十分尴尬。 「……辛,不要做这么多余的事好吗?」 「你后悔了吧。内容姑且不论,但你一定后悔用了那种说话方式。」 看起来好像漠不关心,没想到他都看在眼里。这种被看穿的感觉,让赛欧有些不悦。 戴亚现在笑得很贱,安琪不知为何用温柔的眼神望了过来。啊,该死!干嘛一脸「跟我没关系」的表情撇过头去啊,可蕾娜。明明那时候你自己也很火大,要是我没有爆发的话,你还不是也会对她发难。 「话说你――米利杰少校对吧?你不是已经从辛那边知道我们的名字了吗?」 『确实如此。但是那和大家亲口告诉我,还是不一样。』 也就是没有得到本人同意,就算知道也不会擅自用名字来称呼的意思吗?有够麻烦。
辛一句话也没说,蕾娜就像是自知理亏而缩着身子等着被骂的孩子一样,也让赛欧觉得越来越头大。他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还在生气,或者只是赌一口气而已了。 「我一开始分发到的战队,那里的队长啊……」 突然转换话题,似乎让蕾娜一头雾水的样子。赛欧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他是个开朗到像个笨蛋,据说本来就是军人,所以实力强得很夸张的…………白系种。」 可以听到同步的另一头,轻轻吞了口水的声音。 「明明从最初的防卫战中存活下来了,却觉得只让我们八六上战场不公平,所以又自己跑回最前线,一个多管闲事的家伙。队上的所有人虽然在队长面前没说什么,但暗地里骂得可凶了。大家是真的都很讨厌他。想想也很正常啊,虽然同样身为处理终端,但队长是自己主动选择来这里的,我们则是打从一开始就没得选。再说了,人在这里又怎样?哪天不想干了,还不是随时可以抛下一切跑回墙里去。每次看到他摆出我们是同伴的嘴脸就让人很不爽,所以大家还拿他什么时候会玩腻这种廉价同情的游戏滚回去来打赌。」 『……』 「但是,我们都错了――队长直到最后都没走。因为没走,所以才死了。为了保护其他处理终端,主动接下殿后的任务,就这么死了。」 听到最后遗言的人是赛欧。因为留下队长殿后,在进行撤退的时候,赛欧是距离队长最近的成员。他接到了对方的无线通讯,问他可不可以听自己说说话,只要听听就好。 ――我知道你们都很讨厌我。因为这很正常,所以我什么也没说。 ――你们讨厌我也是无可厚非。因为我不是来帮你们,也不是来救你们的。 ――我只是没办法容忍自己眼睁睁看着只有你们这些人上战场。我觉得很害怕,所以我只是为了自己才回到战场。你们不原谅我也是理所当然。
――请你们不要原谅我。 接着无线电突然爆出一阵杂音,随即回归沉默。那时候赛欧才终于明白,对方早就知道会死,所以才不选择透过同步说话。因为他是带着战死的觉悟,带着再也回不去的觉悟,返回这座九死一生的战场。 他第一次感到后悔。要是能和他多聊聊就好了。直到现在,赛欧还是后悔不已。 「我并不是叫你一定要和那个队长一样。只不过,你始终是个躲在墙里的白系种,所以我们之间并不对等,我们也不会承认你是同伴,只是这样而已。」 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之后,伸了个懒腰。自己的这段往事在基地里的人都知道,自己也反覆回想了不知道多少次,所以现在重提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 「无聊的往事就说到这里了……对了,我叫赛欧特・利迦。要叫我赛欧或利迦,还是可爱的小蠢猪都无所谓啦。」 『才不会无所谓……对不起,直到昨天为止所发生的一切,真的很对不起。』 「那些就算了啦,你真的有够龟毛耶。」 『凯耶之前所说的好人……就是指那位队长吧?』 「不仅是指那个队长喔,而是所有像那个人一样拼死奋战的人。」 和他们的同胞所创造出来的这个恶心世界奋战的所有人。 『……』 接下来,换莱登自我介绍。 「我是副队长莱登・修迦……首先必须向你道个歉。过去我们一直在私底下嘲笑你每天晚上与我们交流的行为。笑你这个自以为是圣女的伪善者真是太天真了,竟然没有发现自己有多恶心之类。关于这点,我要向你道歉。抱歉了。此外――」 黑铁色的双眸,冷冷地眯了起来。 「就像赛欧所说的,我们不认为彼此是对等的,也不是同伴。你依旧是个踩在我们头顶上,说着脱离现实的梦话的笨蛋。
这一点还是没有改变,所以我还是会这样看待你。如果你觉得这样也无所谓,那么我也愿意像之前那样陪你聊聊天,就当作是打发时间,但我个人不建议你这么做。你不适合做管制官……还是快点辞职吧。」 蕾娜似乎稍微笑了。 『如果还有打发时间的效果,还请你今后也要与我多多交流。』 莱登露出苦笑。那张精悍如郎的脸庞,微微浮现亲近的神色。 「你也是个笨蛋啊……喔,对了。快点把地图传过来吧。你昨天忙着哭,都忘了吧。」 蕾娜这一次是真的笑了。 『马上好。』 听着众人交谈的过程中,辛突然忆起昨天蕾娜所说的话。 修雷・诺赞。 一个好久没有听见的名字。 一个本来以为再也不会听见的名字。他甚至连这个名字本身都快要遗忘了。因为自始至终,辛从来都没有用这个名字称呼过那个人。 他下意识地伸出右手,紧紧揪住脖子上的领巾。 哥哥。 第一卷 间章 无头骑士 所属部队遭到歼灭,被迫逃到沦为废墟的市区里躲藏。入夜之后,天上悄悄下起了雪。 辛待在废弃的书库中,背靠「破坏神」坐着,入伍这一年来,装甲上累积了无数细微伤痕。他把握时间小睡片刻,等待黎明的到来。 雪夜的寒冷,对十二岁的身体是极大的考验。他裹着薄薄的毛毯,躲在墙壁极为厚实,没有一处损坏的图书馆最深处,一个没有窗户的书库。不久前还在废墟中徘徊的一群「军团」,为了避免能源耗尽被埋在雪堆中,已经开始撤退了。只要等到天亮,想必就能安全返回基地吧。而那架之前被自己取名为菲多,从上一个部队开始就莫名很黏自己的「清道夫」,搞不好也会跑出来找他。 这时,辛突然睁开眼睛,感觉有人在呼唤自己。
那和自己死了一次之后就开始听见的亡灵之声不同。那不是声音,单纯只是感受到呼唤的一种感觉。 这种感觉,在好久以前就已经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 辛仿佛被勾了魂似的,走到外头。 大量采用铸铁与暗灰色石材的街道大半已被积雪染成纯白,只剩下模糊不清的灰影。无数白色恶魔悄然而激烈地降临于大地,将街道、瓦砾甚至是夜色都侵蚀成自己的颜色,这寂静而暴虐的美,甚至连人的灵魂也漂白了。 踏过埋在积雪与瓦砾之中的大道,来到了市区中央的广场。 广场最深处,有个坐拥两座并排的尖塔,其中一座却已经倒塌的教堂废墟。在这个耸立于飞雪织成的轻纱之中,宛如黑影般的巨大尸骸面前。 有一架腐朽的「破坏神」倒卧在地,像个死于路旁的白骨。 座舱罩已经不知去向。在风吹雨打下扭曲变形的装甲上,还微微残留一个无头骷髅骑士的标志。 辛踏着深深的积雪走到附近,低头看着驾驶舱。 「……哥哥。」 就算问他为什么会知道,他也只能回答我就是知道。辛不需要任何理由,他深信这就是事实,如此而已。 眼前的驾驶舱里,悄悄盖上一层白色积雪的阴影之中,可以清楚看见哥哥已经变色的无头骸骨,就横躺在那里。 第一卷 第四章 我名叫「亡灵的大军【军团】」,因为我们为数众多。 被携带式终端机传来讯息的提示声吵醒后,蕾娜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保持在启动状态的资讯终端全像荧幕上,正暂停在机身摄影机的画面,底下则铺满了好几份列印出来的战斗报告。 阳光透过窗帘,让坐西朝东的卧室显得十分明亮。把昨晚扔在棉被上头,材质透光的轻薄睡袍披在肌肤上,一边用梳子整理头发,一边走下床。
打开通讯软体,原来是阿涅塔发来的讯息。 『下个月就是革命祭了,等下次休假时我们一起去看宴会礼服吧。』 蕾娜稍加思索,打了个简短的回信并送出。 『对不起喔。我这阵子有点忙,下次再约好吗?』 马上就又收到了回信。 『蕾娜,你最近很难约耶。』 接着又传来一封。 『为了那些八六做这么多事情,也只是白费工夫喔。』 蕾娜转头往背后看了一眼。 那是昨晚睡前在分析上有一点点进展的先锋战队的战斗纪录。包含了内容条理分明,显现出记录者思路清晰的战斗报告,以及取自「破坏神」任务纪录仪的档案资料。虽然不知为何只有巡逻报告的内容依旧荒诞,但除此之外的资料简直就像宝山一样,可说是在与「军团」战斗这方面的资料宝库。 自己并不是在白费工夫。 这肯定能够帮助大家多增加一分存活下去的机率。 『对不起喔。』- 「――其实少校去参加也无妨吧?」 趁着进行联络与回报的空档,也就是在报告上应该出外巡逻的时段,辛一边保养平时摆在「破坏神」驾驶舱内的突击步枪,一边对着透过知觉同步和自己闲聊的蕾娜如此平淡地回应。 时间刚过中午,地点在队舍中的自室。因为老是弄乱零件而被赶出房间的小猫,还是锲而不舍地猛抓门板。 『不过,要是那时候遇上敌袭的话……』 蕾娜还是难以接受。该说很像是性格一板一眼的她会有的反应,还是该说她不知变通。 「总是有办法解决的。」 『再说了,明明还在打仗,居然还举办宴会……』 「我想就算是现在,恐怕也有某个战区正在进行战斗吧。
所以不管墙内的人做了什么,都不会对前线造成任何影响。」 拔下锁轴,将枪机从枪栓组件上取出后,放在垫布上。虽然突击步枪这种等级的武器对「军团」很难造成伤害,但多少可以用来牵制,在事有万一的时候至少还有一把武器可用,所以还是保留下来了。 「所以说,我觉得你去参加宴会也没关系。虽然很感谢少校为我们进行敌情分析,但不需要连私人的时间都占用。」 听到辛这么说,蕾娜稍微沉默了一会儿。 『我这么做……该不会很多余吧……?』 「不,这的确帮了大忙。」 这是真心话。要是指挥官只是为了自我满足而瞎忙,辛才不会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上头。 「说穿了,我们这些人的视野只局限在前线而已。透过受正规教育的将校视点,以综观全局的角度来进行的情报分析资料,对我们来说十分宝贵。」 『……那就好。』 「但是,少校没有必要把时间都花在这上头。」 感觉另一端的蕾娜似乎抿着嘴,不是很开心的样子。辛一边忙着卸下退壳钩,一边说了下去,语气依旧十分平淡。 「要是和战场牵扯太深,就会变得像我一样喔。」 听见辛这番不知是开玩笑还是真心的话语,蕾娜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她还是提不起劲―― 「诺赞上尉偶尔也会说笑呢……我明白了。我会努力去享受的。无论是无聊至极的宴会,或是令人别扭的高跟鞋和礼服。」 自己也回了个玩笑话后,感觉辛似乎也有了一丝笑意。 『革命祭……是吧。听你这么一提,我好像也有点印象。』 「你记得什么吗?」 只见辛稍微思考了一下。 『……好像有……烟火?在一座有喷水池的庭园,就在宫殿的前面。
』 蕾娜闻言,猛地抬起头来。 「没错。那是第一区的总统府,也就是月光宫……你以前住在第一区吗?」 自王政时代起,第一区就是高级住宅区,居民也都是代代定居于此的人……过去贵为贵族阶级的白银种占了过半数。就算是在九年前,属于有色种的居民也是少数中的少数。 所以,他们搞不好曾经在哪里擦身而过。一想到这里,就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难受。 『虽然我记不太清楚了,不过大概是吧。我还记得是和家人一起……好像是哥哥牵着我的手过去的。』 蕾娜惊呼了一声,微微缩起身子。心想自己又搞砸了。 「对不起。」 『……你是指什么?』 「是我太不识相了。上次也是……那个……又提到你的哥哥和家人……」 『喔……』 相对于垂头丧气的蕾娜,辛的语气还是那么冷漠。 『别在意。因为我几乎都不记得了。』 「咦?」 『就是关于家人的事。我的脑袋里只剩下一些残缺的记忆,就连长相和声音都不记得了。』 「……」 蕾娜不觉得辛冷血无情。 因为辛在与家人分别时,想必还十分年幼。之后整整五年,他每一天都要与死亡打交道。 就连弥足珍贵的记忆,也被战火燃烧殆尽,或许只能感叹造化弄人吧。 一瞬间――蕾娜好像看见了一个找不到回家的路,傻楞楞地站在荒芜战场上的小孩子。 「――那时候他告诉我,他一定会活下去,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蕾娜将记忆中雷所说过的话尽可能正确还原,也试着在脑中重现雷说着这番话时的姿态。 知觉同步是透过双方的意识来传递彼此的声音。
所以在进行同步时,也能传递和面对面说话般差不多程度的感情。 要是能传达过去就好了。虽然辛自己的记忆被战火夺走,但留在蕾娜心中关于雷的记忆、样貌和说过的话,如果能够成功传达到辛的心里就好了。 「他还叨念着你应该长大了吧,一副十分怀念的样子。我看得出来,你在他心中是很重要的家人。你的哥哥是真的很想回到你身边呢。」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经过漫长的沉默后,辛所回覆的话语中,带有一丝丝的动摇。听起来就像是他也希望是真的,但如果不是,也无所谓的感觉。 「上尉……?」 辛并未回应。发觉对方似乎不想深谈的蕾娜,也闭上了嘴。在沉默之中,她只听见另一头传来些微的金属声响。 在听见最后那声动静较大,也教具特征的声响之后,蕾娜不禁歪了歪头。刚才那是……? 「上尉,你现在该不会正在拆解步枪进行保养吧?」 辛踌躇了一瞬才开口回答: 『……是这样没错。』 「现在应该是正在进行巡逻的时间吧。」 陷入一阵沉默。 原来那些内容莫名其妙的巡逻报告是这么回事啊。蕾娜不由得叹了口气。 即使如此,先锋战队每一次的反应都快得不像话。他们为什么能够抢在雷达之前,侦测到「军团」来袭呢?说到这个,自己还没有问过他们这个问题。 「既然你认为没有必要,那应该也有你的道理吧……步枪也是。」 虽然按规定来说,八六禁止持用小型火器。 「因为有其必要,你才会使用,所以我不会多说什么。但请你一定要善尽保管的责任喔。」 『……抱歉。』 回应的语调中带有一点意外的感觉,让蕾娜有些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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