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ntences 後为太常,坐法当死,赎免为庶人。 上曰:剑,人之所施易,独至今乎? 然终不自明也。 然亦无所毁。 上具狱事,有可卻,卻之; 自秦时弃弗属。 上曰:太尉未足与计。 今杀王以谢天子。天子听,罢兵,固一国完; 皆曰善。即鏦杀王,使使奉其头致大行。 大行曰:所为来者诛王。今王头至,谢罪,不战而耘,利莫大焉。 盖禹之馀烈也。 其忧患之尽矣。 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 回也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 在邦无怨,在家无怨。 曰:千室之邑,百乘之家,求也可使治其赋。 由也兼人,故退之。 曰:无倦。 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 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 遂结缨而死。 旧穀既没,新穀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 君子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故弗为也。 问曰:汝与回也孰愈? 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也。 子之所易,人之所难:而以教常,何也? 如此,则君之立於齐危矣。 子待我伐越而听子。 子谓子夏曰: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子张问干禄,孔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馀,则寡尤; 状貌甚恶。 以其子妻之。 孔子曰:材不材,亦各言其子也。 漆彫开字子开。孔子使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 曰:其言也讱,斯可谓之仁乎? 小大由之,有所不行; 信近於义,言可复也; 弟子问曰:夫子何以知之? 夫子曰:诗不云乎?月离于毕,俾滂沱矣。 已而果然。 问夫子何以知此? 郑人甚善之。 事未会,会自私欲杀其从者,从者知其谋,乃告之於郑。 乃归。 且盘庚之诰曰:有颠越不恭,劓殄灭之,俾无遗育,无使易种于兹邑。 汝与吴俱亡,无益也。 乃告其舍人曰:必树吾墓上以梓,令可以为器; 余悲伯夷之意,睹轶诗可异焉。 由此观之,怨邪非邪? 积仁絜行如此而饿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独荐颜渊为好学。然回也屡空,糟糠不厌,而卒蚤夭。 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 此其尤大彰明较著者也。 故曰:富贵如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 举世混浊,清士乃见。 还击项籍陈下,破之。 东绝甬道,从出度平阴,遇淮阴侯兵襄国,军乍利乍不利,终无离上心。 何者,上下之分也。 遂罢。 行常带经,止息则诵习之。 汤以为长者,数称誉之。 是後能言礼为容者,由徐氏焉。 然要言易者本於杨何之家。 下帷讲诵,弟子传以久次相受业,或莫见其面,盖三年董仲舒不观於舍园,其精如此。 行之一国,未尝不得所欲。 因秦之故,资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谓天府者也。 吾皆已斩前使十辈言可击者矣。 陛下以岁时汉所馀彼所鲜数问遗,因使辩士风谕以礼节。 乃使刘敬徙所言关中十馀万口。 於是二世令御史案诸生言反者下吏,非所宜言。 诸言盗者皆罢之。 吾不忍为公所为。 御史执法举不如仪者辄引去。 竟朝置酒,无敢讙譁失礼者。 高帝曰:公罢矣,吾直戏耳。 大直若诎,道固委蛇,盖谓是乎? 犹复以为将。 故尝阴养谋臣以求立。 公子光顿首曰:光之身,子之身也。四月丙子,光伏甲士於窟室中,而具酒请王僚。 子其自为计,寡人不复释子使兵围之。 今日之事,臣固伏诛,然原请君之衣而击之,焉以致报雠之意,则虽死不恨。 夫贤者以感忿睚眦之意而亲信穷僻之人,而政独安得嘿然而已乎且前日要政,政徒以老母;老母今以天年终,政将为知己者用。 荣应之曰:闻之。 柰何以见陵之怨,欲批其逆鳞哉丹曰:然则何由? 对曰:请入图之。 原太傅更虑之。 夫以鸿毛燎於炉炭之上,必无事矣。 夫为行而使人疑之,非节侠也。 此丹之上原,而不知所委命,唯荆卿留意焉。 今行而毋信,则秦未可亲也。 樊於期偏袒搤捥而进曰:此臣之日夜切齿腐心也,乃今得闻教遂自刭。 乃装为遣荆卿。 原大王少假借之,使得毕使於前。 诸郎中执兵皆陈殿下,非有诏召不得上。 每出言曰:彼有善有不善。 太史公曰:世言荆轲,其称太子丹之命,天雨粟,马生角也,太过。 汉许之。 嗟土室之人,顾无多辞,令喋喋而佔々,冠固何当? 俱去前事:朕释逃虏民,单于无言章尼等。 朕已许之。其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乃引兵还。 郡中长吏无足与言者,故召公告之。 隆虑离湿疫,佗得以益骄。 月馀,悉复出定襄击匈奴,斩首虏万馀人。 右将军建、前将军信并军三千馀骑,独逢单于兵,与战一日馀,汉兵且尽。 前将军故胡人,降为翕侯,见急,匈奴诱之,遂将其馀骑可八百,饹降单于。 兵法小敌之坚,大敌之禽也。 入塞罢兵。 乃悉远北其辎重,皆以精兵待幕北。 由此上益重爱之。 梁孝王令与诸生同舍,相如得与诸生游士居数岁,乃著子虚之赋。 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 相如身自著犊鼻裈,与保庸杂作,涤器於市中。 曰:可得闻乎? 仆下车对曰:臣,楚国之鄙人也,幸得宿卫十有馀年,时从出游,游於後园,览於有无,然犹未能遍睹也,又恶足以言其外泽者乎齐王曰:虽然,略以子之所闻见而言之。 於是郑女曼姬,被阿锡,揄纻缟,櫜纤罗,垂雾縠; 襞积褰绉,纡徐委曲,郁桡谿谷; 衯衯裶裶,扬袘恤削,蜚纤垂髾; 必若所言,固非楚国之美也。 然在诸侯之位,不敢言游戏之乐,苑囿之大;无是公听然而笑曰:楚则失矣,齐亦未为得也。 推蜚廉,弄解豸,格瑕蛤,鋋猛氏,罥騕褭,射封豕。 道尽涂殚,回车而还。 上闻之,乃使相如责唐蒙,因喻告巴蜀民以非上意。 方今田时,重烦百姓,已亲见近县,恐远所谿谷山泽之民不遍闻,檄到,亟下县道,使咸知陛下之意,唯毋忽也。 今诚复通,为置郡县,愈於南夷。天子以为然,乃拜相如为中郎将,建节往使。 耆老大夫荐绅先生之徒二十有七人,俨然造焉。 意者泰山、梁父设坛场望幸,盖号以况荣,上帝垂恩储祉,将以荐成,陛下谦让而弗发也。 景公患之。 日中而贾不至。 穰苴曰:将受命之日则忘其家,临军约束则忘其亲,援枹鼓之急则忘其身。 最比其羸弱者,三日而後勒兵。病者皆求行,争奋出为之赴战。 晋师闻之,为罢去。 燕师闻之,度水而解。於是追击之,遂取所亡封内故境而引兵归。 田氏日以益尊於齐。 太后闻,果欲私得之。 君何亲於秦? 唯上弃之而与更始。 卒践更,辄与平贾。 佗郡国吏欲来捕亡人者,讼共禁弗予。 今大王与吴西乡,弟令事成,两主分争,患乃始结。 欲举兵诛之,谨闻教。 楚兵轻,不能久。 令入户,使从者以罪斩令。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吴反兵且至,至,屠下邳不过食顷。 王嘿然。 卒不去。 鞅复见孝公,益愈,然而未中旨。 鞅曰:吾说公以王道而未入也。 鞅曰:吾说公以霸道,其意欲用之矣。 景监曰:子何以中吾君? 吾君之驩甚也。 故吾以彊国之术说君,君大说之耳。 然亦难以比德於殷周矣。 有独知之虑者,必见敖於民。 愚者闇於成事,知者见於未萌。 僇力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 卒下令。 其後民莫敢议令。 平斗桶权衡丈尺。 商君喟然叹曰:嗟乎,为法之敝一至此哉去之魏。 遂内秦。 汉方欲事灭胡,闻此言,因欲通使。 画革旁行以为书记。 其兵弱,畏战。 骞不得其要领。 岁馀,卒。 其後益习而衰少焉。 其使皆贫人子,私县官赍物,欲贱市以私其利外国。 转车人徒相连属至敦煌。 终不得入中城。 奋行者官过其望,以適过行者皆绌其劳。 後,即视背。 既已明而不如法者,吏士之罪也。 趣使使下令曰:寡人已知将军能用兵矣。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原勿斩也。 膑至,庞涓恐其贤於己,疾之,则以法刑断其两足而黥之,欲隐勿见。齐使者如梁,孙膑以刑徒阴见,说齐使。 及临质,孙子曰:今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 卒母闻而哭之。 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 起曰:此三者,子皆出吾下,而位加吾上,何也? 文曰:此乃吾所以居子之上也。 君因谓武侯曰:试延以公主,起有留心则必受之。无留心则必辞矣。 要在彊兵,破驰说之言从横者。 故楚之贵戚尽欲害吴起。 孟轲,驺人也。 適梁,梁惠王不果所言,则见以为迂远而阔於事情。 是以驺子重於齐。 此岂有意阿世俗苟合而已哉持方枘欲内圜凿,其能入乎? 岂寡人不足为言邪? 客以谓髡。 寡人虽屏人,然私心在彼,有之。 於是送以安车驾驷,束帛加璧,黄金槽镒。 皆学黄老道德之术,因发明序其指意。 其母窃举生之。 将受命於户邪? 君令敝邑以此惠秦,秦得无破而以东国自免也,秦必欲之。 若齐免於天下之兵,其雠子必深矣。 是子破齐以为功,挟晋以为重; 弹其剑而歌曰长铗归来乎,食无鱼。 酒酣,乃持券如前合之,能与息者,与为期; 今富给者以要期,贫穷者燔券书以捐之。 诸君彊饮食。 有君如此,岂可负哉坐者皆起,再拜。 不多具牛酒即不能毕会,无以知其有馀不足。 有馀者,为要期。 焚无用虚债之券,捐不可得之虚计,令薛民亲君而彰君之善声也,君有何疑焉孟尝君乃拊手而谢之。 秦王跽而问之曰:何以使秦无为雌而可? 冯驩结辔下拜。 君独不见夫趣市者乎? 非好朝而恶暮,所期物忘其中。 原君遇客如故。 乃髡钳季布,衣褐衣,置广柳车中,并与其家僮数十人,之鲁硃家所卖之。 曰:贤者也。 君何不从容为上言邪? 今臣至,无所受事,罢去,此人必有以毁臣者。 上默然惭,良久曰:河东吾股肱郡,故特召君耳。布辞之官。 且仆楚人,足下亦楚人也。仆游扬足下之名於天下,顾不重邪? 何足下距仆之深也季布乃大说,引入,留数月,为上客,厚送之。 少年多时时窃籍其名以行。 吏捕布以闻。 方提趣汤,布顾曰:原一言而死。 於是尝有德者厚报之,有怨者必以法灭之。 为楚怀王左徒。博闻彊志,明於治乱,嫺於辞令。 其存君兴国而欲反覆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 易曰:井泄不食,为我心恻,可以汲。 渔父曰:夫圣人者,不凝滞於物而能与世推移。举世混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 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啜其醨? 何故怀瑾握瑜而自令见放为? 乃作怀沙之赋。陶陶孟夏兮,草木莽莽。伤怀永哀兮,汩徂南土。眴兮窈窈,孔静幽墨。冤结纡轸兮,离愍之长鞠;抚情效志兮,俯诎以自抑。 贾生名谊,雒阳人也。 於是天子後亦疏之,不用其议,乃以贾生为长沙王太傅。 斡流而迁兮,或推而还。 文帝不听。居数年,怀王骑,堕马而死,无後。 民家有躄者,槃散行汲。 臣不幸有罢癃之病,而君之後宫临而笑臣,臣原得笑臣者头。 居岁馀,宾客门下舍人稍稍引去者过半。 其後门下乃复稍稍来。 文不能取胜,则歃血於华屋之下,必得定从而还。 今少一人,原君即以遂备员而行矣。 使遂蚤得处囊中,乃颖脱而出,非特其末见而已。 今日出而言从,日中不决,何也? 吾君在前,叱者何也? 楚王曰:唯唯,诚若先生之言,谨奉社稷而以从。 遂定从於殿上。 此甚不可。 如此,则媾乃可为也。 此非臣之所敢任也。 以益彊之秦而割愈弱之赵,其计故不止矣。 故其言一也,言者异则人心变矣。 今臣新从秦来而言勿予,则非计也; 曰吾且因彊而乘弱矣。 原王以此决之,勿复计也。 独不言其示天下弱乎? 王以此发声,兵未窥於境,臣见秦之重赂至赵而反媾於王也。 居顷之,而魏请为从。 王曰:寡人固未之许。 窃以为从便。 乃合魏为从。 诸尝与弘有卻者,虽详与善,阴报其祸。 士亦以此贤之。 因赐告牛酒杂帛。 齐诸儒生相与排摈,不容於齐。 踵粮以行,重不及事。 且夫兵久则变生,事苦则虑易。 臣闻图王不成,其敝足以安。 臣闻周有天下,其治三百馀岁,成康其隆也,刑错四十馀年而不用。 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彊,不变之患也。 今以法割削之,则逆节萌起,前日晁错是也。 举善而教不能则劝。 故人所善宾客皆分奉禄以给之,无有所馀。 居数月,有瘳,视事。 夫知臣莫若君,此其效也。 欲勿予,即患秦兵之来。 计未定,求人可使报秦者,未得。 以此知之,故欲往。 均之二策,宁许以负秦曲。 如是数岁,亦不亡失。 废司马尚。 上欣然而笑。 高祖曰:吾极知其左迁,然吾私忧赵王,念非公无可者。 若百工,天下作程品。 嘉为人廉直,门不受私谒。 文帝曰:汝第往,吾今使人召若。 嘉为丞相五岁,孝文帝崩,孝景帝即位。 错为内史,门东出,不便,更穿一门南出。 嘉闻之,欲因此以法错擅穿宗庙垣为门,奏请诛错。 错客有语错,错恐,夜入宫上谒,自归景帝。至朝,丞相奏请诛内史错。 自申屠嘉死之後,景帝时开封侯陶青、桃侯刘舍为丞相。 有车丞相,长陵人也。卒而有韦丞相代。 有男四人,使相工相之,至第二子,其名玄成。 化大行,名声闻。孝宣帝下制曰:颍川太守霸,以宣布诏令治民,道不拾遗,男女异路,狱中无重囚。赐爵关内侯,黄金百斤。徵为京兆尹而至丞相,复以礼义为治。 其人少时好读书,明於诗、论语。 数年,病死。孝元帝亲临丧,赐赏甚厚。 然多至御史大夫即去者。诸为大夫而丞相次也,其心冀幸丞相物故也。 申屠面折,周子廷争。 共执张仪,掠笞数百,不服,醳之。 舍人曰:臣非知君,知君乃苏君。 苏君忧秦伐赵败从约,以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感怒君,使臣阴奉给君资,尽苏君之计谋。 犹豫未能决。 王曰:请闻其说。 今夫蜀,西僻之国而戎翟之伦也,敝兵劳众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为利。 臣闻争名者於朝,争利者於市。 於是张仪阴令秦伐魏。魏与秦战,败。 楚王大说而许之。 群臣皆贺,陈轸独吊之。 还报楚王,楚王大怒,发兵而攻秦。 大王不与秦,秦下甲据宜阳,韩之上地不通。 四战之後,赵之亡卒数十万,邯郸仅存,虽有战胜之名而国已破矣。 大王之威行於山东,敝邑恐惧慑伏,缮甲厉兵,饰车骑,习驰射,力田积粟,守四封之内,愁居慑处,不敢动摇,唯大王有意督过之也。 赵王许张仪,张仪乃去。 今大王不事秦,秦下甲云中、九原,驱赵而攻燕,则易水、长城非大王之有也。 今仪入梁,王果伐之,是王内罢国而外伐与国,广邻敌以内自临,而信仪於秦王也。此臣之所谓讬仪也。 陈轸者,游说之士。与张仪俱事秦惠王,皆贵重,争宠。 张仪恶陈轸於秦王曰:轸重币轻使秦楚之间,将为国交也。 秦惠王欲救之,问於左右。 然则魏必图秦而弃仪,收韩而相衍。 乃走燕壁。 曰:知其志何欲? 曰:欲得其王耳。 赵养卒乃笑曰:君未知此两人所欲也。 未至,道逢赵王姊出饮,从百馀骑。 陈馀怒曰:不意君之望臣深也岂以臣为重去将哉? 公等皆死,谁白王不反者乃轞车胶致,与王诣长安。 吏治榜笞数千,刺剟,身无可击者,终不复言。 今吾三族皆以论死,岂以王易吾亲哉顾为王实不反,独吾等为之。 乃仰绝肮,遂死。 及据国争权,卒相灭亡,何乡者相慕用之诚,後相倍之戾也岂非以势利交哉? 有兄仲同居。 欲自免归。 且下之化上疾於景响,举错不可不审也。文帝曰:善。乃止不拜啬夫。 曰:县人来,闻跸,匿桥下。 且罪等,然以逆顺为差。 欲免去,惧大诛至; 欲见谢,则未知何如。 以不能取容当世,故终身不仕。 父知之乎? 上曰:何以? 二君之所称诵,可著廊庙。 相曰:如此几何顷乎? 相曰:罢,吾今令之复矣。 此不教而民从其化,近者视而效之,远者四面望而法之。 吾故不受也。 食茹而美,拔其园葵而弃之。 纵其父而还自系焉。 乃悉取其禁方书尽与扁鹊。 不能若是而欲生之,曾不可以告咳婴之兒。 病应见於大表,不出千里,决者至众,不可曲止也。 凡此数事,皆五藏蹙中之时暴作也。 良工取之,拙者疑殆。 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 何病? 具悉而对。 谓意曰:尽去而方书,非是也。 热气已上行,至头而动,故头痛。 循曰:不得前後溲三日矣。 臣意饮以火齐汤,一饮得前溲,再饮大溲,三饮而疾愈。 病得之内。 曰:此病得之当浴流水而寒甚,已则热。 臣意饮以火齐汤,一饮即前後溲,再饮病已,溺如故。 病得之流汗出氵循。 法曰後三日而当狂,妄起行,欲走; 此五藏高之远数以经病也,故切之时不平而代。 尸夺者,形弊; 形弊者,不当关灸鑱石及饮毒药也。 故其三阴抟,溲血如前止。 臣意言王曰:才人女子竖何能? 若加以一病,死中春;一愈顺,及一时。 愈顺者,人尚肥也。 病方今客肾濡,此所谓肾痺也。 即窜以药,旋下,病已。 臣意往问之,尽如意诊。 色将发臃。 此谓论之大体也,必有经纪。 拙工有一不习,文理阴阳失矣。 病得之数饮酒以见大风气。 问臣意:师庆安受之?闻於齐诸侯不?对曰:不知庆所师受。庆家富,善为医,不肯为人治病,当以此故不闻。 对曰:臣意不闻师庆为方善也。意所以知庆者,意少时好诸方事,臣意试其方,皆多验,精良。 臣意曰:得见事侍公前,悉得禁方,幸甚。 师光喜曰:公必为国工。吾有所善者皆疏,同产处临菑,善为方,吾不若,其方甚奇,非世之所闻也。吾年中时,尝欲受其方,杨中倩不肯,曰若非其人也。 菑川王时遣太仓马长冯信正方,臣意教以案法逆顺,论药法,定五味及和齐汤法。 高永侯家丞杜信,喜脉,来学,臣意教以上下经脉五诊,二岁馀。临菑召里唐安来学,臣意教以五诊上下经脉,奇咳,四时应阴阳重,未成,除为齐王侍医。 若不归,则咸阳一布衣耳; 夫失与国而绝万乘之和,非计也。 今太子力未能有以利秦也,歇忧之甚。 对曰:未也。 知其有身,李园乃与其女弟谋。 春申君大然之,乃出李园女弟,谨舍而言之楚王。 今君处毋望之世,事毋望之主,安可以无毋望之人乎? 此所谓毋望之福也。 此所谓毋望之祸也。 此所谓毋望之人也。 广讷口少言,与人居则画地为军陈,射阔狭以饮。 诸广之军吏及士卒或取封侯。 且固命也? 乃从荀卿学帝王之术。学已成,度楚王不足事,而六国皆弱,无可为建功者,欲西入秦。辞於荀卿曰:斯闻得时无怠,今万乘方争时,游者主事。 处卑贱之位而计不为者,此禽鹿视肉,人面而能彊行者耳。 诸侯名士可下以财者,厚遗结之; 士不产於秦,而原忠者众。 夫斯乃上蔡布衣,闾巷之黔首,上不知其驽下,遂擢至此。 馀子莫从。 方今天下之权,存亡在子与高及丞相耳,原子图之。 事将何如? 长子旧而信之孰与蒙恬? 君计而定之。 斯曰:君其反位斯奉主之诏,听天之命,何虑之可定也? 君其勿复言,将令斯得罪。 善者因祸为福,君何处焉? 请复请,复请而後死,未暮也。 二世燕居,乃召高与谋事,谓曰:夫人生居世间也,譬犹骋六骥过决隙也。 臣请言之,不敢避斧钺之诛,原陛下少留意焉。 今陛下初立,此其属意怏怏皆不服,恐为变。 尽除去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所亲信者近之。 然则夫所贵於有天下者,岂欲苦形劳神,身处逆旅之宿,口食监门之养,手持臣虏之作哉? 此不肖人之所勉也,非贤者之所务也。 是故主独制於天下而无所制也。 谓之为桎梏,不亦宜乎? 谏说论理之臣间於侧,则流漫之志诎矣; 故曰王道约而易操也。 若此则帝道备,而可谓能明君臣之术矣。 刑者相半於道,而死人日成积於市。杀人众者为忠臣。 李斯曰:固也,吾欲言之久矣。 今行逆於昆弟,不顾其咎;侵杀忠臣,不思其殃; 逮秦地之陕隘。 罪一矣。 罪二矣。 罪三矣。 罪四矣。 罪五矣。 罪六矣。 罪七矣。 若斯之为臣者,罪足以死固久矣。 引玺而佩之,左右百官莫从; 沛公因以属吏。 项王至而斩之。遂以亡天下。 破雍将军焉氏,周类军栒邑,苏駔军於泥阳。 後狱覆,婴坐高祖系岁馀,掠笞数百,终以是脱高祖。 因复常奉车从击秦军雒阳东,以兵车趣攻战疾,赐爵封转为滕公。 汉王急,马罢,虏在後,常蹶两兒欲弃之,婴常收,竟载之,徐行面雍树乃驰。 汉王怒,行欲斩婴者十馀,卒得脱,而致孝惠、鲁元於丰。 因从击韩信军胡骑晋阳旁,大破之。 汉王欲拜之,必、甲曰:臣故秦民,恐军不信臣,臣原得大王左右善骑者傅之。 余与他广通,为言高祖功臣之兴时若此云。 何则? 且夫周岂能无忧其社稷哉? 今伐蒲入於魏,卫必折而从之。 蒲守恐,因再拜曰:原以请。 甘茂至,谓向寿曰:子归,言之於王曰魏听臣矣,然原王勿伐。 今臣,羁旅之臣也。 武王竟至周,而卒於周。 不识坐而待伐孰与伐人之利? 原公孰虑之也。 人曰贵其所以贵者贵。 彼有以失之也。 对曰:公奚不以秦为韩求颍川於楚? 向寿曰:柰何? 对曰:此善事也。 今臣困而君方使秦而当路矣。 即位之上卿而处之。 对曰:臣不足以识之。 然则王若欲置相於秦,则莫若向寿者可。 曰:知之。 今原先报赵,请许遣之。 曰:闻之。 岁馀,东海大治。称之。 其见敬礼如此。 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汉,汉徐以县次传之,何至令天下骚动,罢弊中国而以事夷狄之人乎上默然。 上曰:君薄淮阳邪?吾今召君矣。 顾淮阳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之重,卧而治之。 主意所不欲,因而毁之; 主意所欲,因而誉之。 令黯以诸侯相秩居淮阳。 庄好黄老之言,其慕长者如恐不见。 未尝名吏,与官属言,若恐伤之。 山东士诸公以此翕然称郑庄。 为亡命弃市罪诈捕命者以除罪; 令故美人才人得幸者十人从居。 吾安能勇吾以骄故不闻吾过至此。 王乃属相兵。 被以为材能如此,数将习兵,未易当也。 即无应,柰何? 王曰:善,无以易此。 王乃召,欲缚而笞之。 信喜,谓漂母曰:吾必有以重报母。 与语,大说之。言於上,上拜以为治粟都尉,上未之奇也。 信数与萧何语,何奇之。 至如信者,国士无双。 王曰:吾亦欲东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 信拜礼毕,上坐。 故曰其彊易弱。 原君留意臣之计。 水上军开入之,复疾战。 今予之生地,皆走,宁尚可得而用之乎诸将皆服曰:善。 非臣所及也。 以不用足下,故信得侍耳。 因固问曰:仆委心归计,原足下勿辞。 臣愚,窃以为亦过矣。 至,宿传舍。 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 当今两主之命县於足下。 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原足下孰虑之。 然而卒相禽者,何也? 此二人者,足以观矣。 此言贵能行之。 杀之无名,故忍而就於此。 曰:臣多多而益善耳。 欲与子有言也。 竖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於此。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於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 余视其母冢,良然。 非其任,强必灌之。 解曰:公杀之固当,吾儿不直。 诸公闻之,皆多解之义,益附焉。 每至践更,数过,吏弗求。 自是之后,为侠者极众,敖而无足数者。 且秦复得志於天下,则齮龁用事者坟墓矣。 止留。 因反走。 卒曰:臣欺君,诚无能也。 燕人闻之,如其言。 田单知士卒之可用,乃身操版插,与士卒分功,妻妾编於行伍之间,尽散饮食飨士。 嬓女怜而善遇之。 已而使人谓蠋曰:齐人多高子之义,吾以子为将,封子万家。 蠋固谢。 上曰:何也? 鲁相初到,民自言相,讼王取其财物百馀人。 数岁,坐太子事。 诸人皆怪其见之疾也。 坐上行出游共帐不办,斥免。 传曰不知其君视其所使,不知其子视其所友。 鞅鞅如有移德於我者,何也? 下安吏,诛死。 赵王数以为让。 来攻秦垒,欲出。 乃挟诈而尽阬杀之,遗其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 虽无欲为之下,固不得已矣。 或曰:将军之乞贷,亦已甚矣。 对曰:方投石超距。 必其所杀伐多矣,其後受其不祥。 公言而事不成,以德楼子; 事成,魏厓故德公矣。 此臣之所闻於魏也,原君之以是虑事也。 周书曰惟命不于常,此言幸之不可数也。 魏方疑而得以少割为利,必欲之,则君得所欲矣。 是何也? 夫三晋之相与也,秦之深雠也。 百相背也,百相欺也,不为不信,不为无行。 今破齐以肥赵。 故论卑而易行。 俗之所欲,因而予之; 俗之所否,因而去之。 故曰:知与之为取,政之宝也。 後百馀年而有晏子焉。 以此三世显名於诸侯。 晏子戄然,摄衣冠谢曰:婴虽不仁,免子於戹,何子求绝之速也? 其後夫自抑损。 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 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 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绣,以入大庙。当是之时,虽欲为孤豚,岂可得乎? 又非吾辩之难能明吾意之难也; 又非吾敢横失能尽之难也。 所说出於厚利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见无心而远事情,必不收矣。 若说之以厚利,则阴用其言而显弃其身。此之不可不知也。 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语及其所匿之事,如是者身危。贵人有过端,而说者明言善议以推其恶者,则身危。 彊之以其所必不为,止之以其所不能已者,身危。 径省其辞,则不知而屈之; 汎滥博文,则多而久之。 顺事陈意,则曰怯懦而不尽; 虑事广肆,则曰草野而倨侮。 自多其力,则毋以其难概之。 规异事与同计,誉异人与同行者,则以饰之无伤也。 大忠无所拂悟,辞言无所击排,乃後申其辩知焉。此所以亲近不疑,知尽之难也。 故此二子者,皆圣人也,犹不能无役身而涉世如此其汙也,则非能仕之所设也。 昔者郑武公欲伐胡,乃以其子妻之。 君曰:是尝矫驾吾车,又尝食我以其馀桃。 故有爱於主,则知当而加亲; 显王左右素习知苏秦,皆少之。弗信。 去游燕,岁馀而後得见。 夫燕之所以不犯寇被甲兵者,以赵之为蔽其南也。 子必欲合从以安燕,寡人请以国从。 窃为君计者,莫若安民无事,且无庸有事於民也。 故夫谋人之主,伐人之国,常苦出辞断绝人之交也。原君慎勿出於口。 请别白黑所以异,阴阳而已矣。 今君高拱而两有之,此臣之所以为君原也。 此三策者,不可不孰计也。 畏韩、魏之议其後也。 此臣之所为君患也。 秦成,则高台榭,美宫室,听竽瑟之音,前有楼阙轩辕,後有长姣美人,国被秦患而不与其忧。 是故夫衡人日夜务以秦权恐愒诸侯以求割地,故原大王孰计之也。 又说魏襄王曰:大王之地,南有鸿沟、陈、汝南、许、郾、昆阳、召陵、舞阳、新都、新郪,东有淮、颍、枣、无胥,西有长城之界,北有河外、卷、衍、酸枣,地方千里。 患至而后忧之,则无及已。故原大王蚤孰计之。 今主君欲一天下,收诸侯,存危国,寡人谨奉社稷以从。 其後秦使犀首欺齐、魏,与共伐赵,欲败从约。齐、魏伐赵,赵王让苏秦。 苏秦见齐王,再拜,俯而庆,仰而吊。 燕王知之,而事之加厚。 伐齐,正利也。 燕欲报仇於齐,非苏氏莫可。乃召苏代,复善待之,与谋伐齐。 秦取天下,非行义也,暴也。 守者乃请出弃箦中死人。 後魏齐悔,复召求之。 曰秦王之国危於累卵,得臣则安。 使以臣之言为可,原行而益利其道; 今臣之胸不足以当椹质,而要不足以待斧钺,岂敢以疑事尝试於王哉虽以臣为贱人而轻辱,独不重任臣者之无反复於王邪? 臣闻善厚家者取之於国,善厚国者取之於诸侯。 为其割荣也。 亡其言臣者贱而不可用乎? 於是范睢乃得见於离宫,详为不知永巷而入其中。 是日观范睢之见者,群臣莫不洒然变色易容者。 若是者三。 大者宗庙灭覆,小者身以孤危,此臣之所恐耳。 民怯於私斗而勇於公战,此王者之民也。 王并此二者而有之。 然左右多窃听者,范睢恐,未敢言内,先言外事,以观秦王之俯仰。 其於计疏矣。 攻齐所以大破者,以其伐楚而肥韩、魏也。 此所谓借贼兵而赍盗粮者也。 对曰:王卑词重币以事之;不可,则割地而赂之; 王曰:寡人敬闻命矣。 若韩听,而霸事因可虑矣。 今吾事之去留在张君。 孺子岂有客习於相君者哉? 府中望见,有识者皆避匿。 须贾曰:乡者与我载而入者。 贾有汤镬之罪,请自屏於胡貉之地,唯君死生之范睢曰:汝罪有几? 曰:擢贾之发以续贾之罪,尚未足。 然公之所以得无死者,以綈袍恋恋,有故人之意,故释公。 乃谢罢。入言之昭王,罢归须贾。 宫车一日晏驾,君虽恨於臣,无可柰何。 君卒然捐馆舍,君虽恨於臣,亦无可柰何。 使臣卒然填沟壑,君虽恨於臣,亦无可柰何。 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 人固不易知,知人亦未易也信陵君大惭,驾如野迎之。 游学干诸侯小大甚众,不遇。 曰:若臣者何如? 去之赵,见逐。 之韩、魏,遇夺釜鬲於涂。 对曰:然。 蔡泽曰:吁,君何见之晚也夫四时之序,成功者去。 夫人生百体坚彊,手足便利,耳目聪明而心圣智,岂非士之原与? 然士亦有偶合,贤者多如此二子,不得尽意,岂可胜道哉然二子不困戹,恶能激乎? 恬尝书狱典文学。 道未就。 卿其图之毅对曰:以臣不能得先主之意,则臣少宦,顺幸没世。可谓知意矣。 乃书而藏之记府,可谓信矣。 臣故曰过可振而谏可觉也。察於参伍,上圣之法也。 此乃恬之罪也。 上曰:以不用公言至此。 丞相良久而见之。盎因跪曰:原请间。 何也? 盎坐,错亦去:两人未尝同堂语。 丞史曰:事未发,治之有绝。今兵西乡,治之何益且袁盎不宜有谋。 司马曰:君弟去,臣亦且亡,辟吾亲,君何患乃以刀决张,道从醉卒隧出。 一年,复谢病免归。其子章以脩黄老言显於诸公间。 遭孝文初立,资適逢世。时以变易,及吴楚一说,说虽行哉,然复不遂。好声矜贤,竟以名败。 还对,言其不便。 及夜郎侯亦然。 汉乃发巴蜀罪人尝击南越者八校尉击破之。 郦生曰:弟言之。 臣善其令,请得使之,令下足下。 方今楚易取而汉反郤,自夺其便,臣窃以为过矣。 曰:越中无足与语,至生来,令我日闻所不闻。 一岁中往来过他客,率不过再三过,数见不鲜,无久慁公为也。 陈平曰:然。为之柰何? 臣常欲谓太尉绛侯,绛侯与我戏,易吾言。 君何不交驩太尉,深相结? 此两人深相结,则吕氏谋益衰。 语在南越语中。陆生竟以寿终。 语在黥布语中。平原君为人辩有口,刻廉刚直,家於长安。行不苟合,义不取容。 时辟阳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不肯见。及平原君母死,陆生素与平原君善,过之。 今其母死,君诚厚送丧,则彼为君死矣。 辟阳侯乃奉百金往税。 列侯贵人以辟阳侯故,往税凡五百金。 乃求见孝惠幸臣闳籍孺,说之曰:君所以得幸帝,天下莫不闻。今辟阳侯幸太后而下吏,道路皆言君谗,欲杀之。 何不肉袒为辟阳侯言於帝? 於是闳籍孺大恐,从其计,言帝,果出辟阳侯。辟阳侯之囚,欲见平原君,平原君不见辟阳侯,辟阳侯以为倍己,大怒。 及其成功出之,乃大惊。吕太后崩,大臣诛诸吕,辟阳侯於诸吕至深,而卒不诛。 计画所以全者,皆陆生、平原君之力也。孝文帝时,淮南厉王杀辟阳侯,以诸吕故。 若欲就天下而不相见,窃为足下失之。沛公谢曰:乡者闻先生之容,今见先生之意矣。乃延而坐之,问所以取天下者。郦生曰:夫足下欲成大功,不如止陈留。陈留者,天下之据旻也,兵之会地也,积粟数千万石,城守甚坚。臣素善其令,原为足下说之。 孔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 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 昔天下之网尝密矣,然奸伪萌起,其极也,上下相遁,至於不振。 用法益刻,盖自此始。 还而鼠盗肉,其父怒,笞汤。 汤掘窟得盗鼠及馀肉,劾鼠掠治,传爰书,讯鞫论报,并取鼠与肉,具狱磔堂下。 其父见之,视其文辞如老狱吏,大惊,遂使书狱。 所治即上意所欲罪,予监史深祸者; 即上意所欲释,与监史轻平者。 所治即豪,必舞文巧诋; 於是上可论之。 复曰:居一障间? 山自度辩穷且下吏,曰:能。 宣尝与汤有卻,及得此事,穷竟其事,未奏也。 君所治夷灭者几何人矣? 少时椎埋为奸。 为吏,以治狱至廷史。 即有避,因其事夷之,亦灭宗。 数岁,乃颇得其渠率。 使案边失亡,所论杀甚众。 上所欲释者,久系待问而微见其冤状。 二千石系者新故相因,不减百馀人。 於是闻有逮皆亡匿。 诏许之。 乃遂称病不行。 绾为蛮夷所侵夺,常思复归。 居岁馀,死胡中。 豨所以待宾客布衣交,皆出客下。 上闻,乃赦赵、代吏人为豨所诖误劫略者,皆赦之。 四人谒,上谩骂曰:竖子能为将乎? 天子闻之,心弗善也。 其後梁王益亲驩。 田甲曰:然即溺之。 安国笑曰:可溺矣公等足与治乎? 大王无良臣,故事纷纷至此。 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非初不劲,末力衰也。 幸得罢归,乃益东徙屯,意忽忽不乐。 复博如故。 尚安事客? 何泣也? 欲无听。 公子闻所在,乃间步往从此两人游,甚欢。 以无忌从之游,尚恐其不我欲也,今平原君乃以为羞,其不足从游。 有如两宫螫将军,则妻子毋类矣。 君侯能兼容,则幸久; 举適诸窦宗室毋节行者,除其属籍。 不得前,复驰还,走入汉壁,皆亡其奴,独与一骑归。 贵戚诸有势在己之右,不欲加礼,必陵之; 平明,令门下候伺。 已魏其侯为寿,独故人避席耳,馀半膝席。 立召入,具言灌夫醉饱事,不足诛。 臣乃不知魏其等所为。 馀皆莫敢对。 乃有蜚语为恶言闻上,故以十二月晦论弃市渭城。 众庶不载,竟被恶言。 咎为其民约降。 越谢曰:臣不原与诸君。 与期旦日日出会,後期者斩。 旦日日出,十馀人後,後者至日中。 於是越谢曰:臣老,诸君彊以为长。 有司治反形己具,请论如法。 妾谨与俱来。 中材已上且羞其行,况王者乎彼无异故,智略绝人,独患无身耳。 得摄尺寸之柄,其云蒸龙变,欲有所会其度,以故幽囚而不辞云。 吾请为君责而归之。 众人不知,则为一身。 故生则朝周,死则叱之,诚不忍其求也。 彼天子固然,其无足怪。 畏之也。 鲁人曰:吾将以十太牢待子之君。 鲁人投其籥,不果纳。 彼将夺其所不肖而与其所贤,夺其所憎而与其所爱。 彼又将使其子女谗妾为诸侯妃姬。处梁之宫。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 即有取者,是商贾之事也,而连不忍为也。 臣闻忠无不报,信不见疑,臣常以为然,徒虚语耳。 此二人者,岂借宦於朝,假誉於左右,然後二主用之哉? 欲善无厌也。 何则,慈仁殷勤,诚加於心,不可以虚辞借也。 无因而至前也。 蟠木根柢,轮囷离诡,而为万乘器者。 以左右先为之容也。 故秦信左右而杀,周用乌集而王。 今人主沈於谄谀之辞,牵於帷裳之制,使不羁之士与牛骥同皁,此鲍焦所以忿於世而不留富贵之乐也。 番君以其女妻之。 夫楚之彊,適足以致天下之兵耳。 布愕然。 然而陛下谓何腐儒,为天下安用腐儒,何也? 姬侍王,从容语次,誉赫长者也。 何谓中计? 何谓下计? 九江初筮,当刑而王。既免徒中,聚盗江上。 续萧文终之後于酂,襃厉群臣平津侯等。 高山仰之,景行乡之,朕甚慕焉。 於戏念哉恭朕之诏,惟命不于常。 非有异也,故弗论箸也。 为郎者顷之与後宫乱,端禽灭之,及杀其子母。 端心愠,遂为无訾省。 告以纣所以亡者以淫於酒,酒之失,妇人是用,故纣之乱自此始。 太子伋同母弟二人:其一曰黔牟,黔牟尝代惠公为君,八年复去;其二曰昭伯。 虽杀之,必或继之。且曰:太子无勇。 季札封於延陵,故号曰延陵季子。 无邑无政,乃免於难。 齐国之政将有所归;未得所归,难未息也。 遂去之。 未见其利。於是伍员知光有他志,乃求勇士专诸,见之光。 复命,哭僚墓,复位而待。 将死,曰:树吾墓上以梓,令可为器。 此岂非天邪? 兄弟皆坐奸,族。 今殷民乃陋淫神祇之祀。 王子比干者,亦纣之亲戚也。见箕子谏不听而为奴,则曰:君有过而不以死争,则百姓何辜乃直言谏纣。 恭作肃,从作治,明作智,聪作谋,睿作圣。 皇极: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用傅锡其庶民,维时其庶民于女极,锡女保极。 凡厥庶民,毋有淫朋,人毋有比德,维皇作极。 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女则念之。 毋侮鳏寡而畏高明。 凡厥正人,既富方穀。女不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 于其毋好,女虽锡之福,其作女用咎。 会其有极,归其有极。 曰王极之傅言,是夷是训,于帝其顺。凡厥庶民,极之傅言,是顺是行,以近天子之光。 平康正直,彊不友刚克,内友柔克,沈渐刚克,高明柔克。 维辟作福,维辟作威,维辟玉食。 臣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辟,民用僭忒。 稽疑:择建立卜筮人。 卜五,占之用二,衍貣。 五者来备,各以其序,庶草繁庑。一极备,凶。 一极亡,凶。 曰休徵:曰肃,时雨若,曰治,时旸若; 曰知,时奥若; 曰谋,时寒若; 去而取郑二姬以归。 曰:析骨而炊,易子而食。 及生子,文在其手曰虞,故遂因命之曰虞。 以是始赏,天开之矣。 其後必蕃昌。 夫率师,专行谋也; 与犬,犬死; 始君欲废之,妾犹恨之; 至於今,妾殊自失於此。 即辞之,君且怒之。 遂奔梁。 欲诛之,其无辞乎? 乃言为此臣闻命矣。 君其图之。申生曰:诺,吾将复请帝。 与之。 遂伐之。 且言何以易之居楚数月,而晋太子圉亡秦,秦怨之; 女其念之。 推曰:尤而效之,罪有甚焉。 对曰:言,身之文也;身欲隐,安用文之? 其母曰:能如此乎? 与女偕隐。 四月,杀王弟带。周襄王赐晋河内阳樊之地。 四年,楚成王及诸侯围宋,宋公孙固如晋告急。先轸曰:报施定霸,於今在矣。 正月,取五鹿。二月,晋侯、齐侯盟于敛盂。卫侯请盟晋,晋人不许。卫侯欲与楚,国人不欲,故出其君以说晋。 於是晋文公称伯。癸亥,王子虎盟诸侯於王庭。 十二年,齐人弑其君懿公。 縠,先轸子也。 五年,伐郑,为助楚故也。是时楚庄王彊,以挫晋兵河上也。 十一年春,齐伐鲁,取隆。 问伯宗,伯宗以为不足怪也。十六年,楚将子反怨巫臣,灭其族。 四卿恐,遂反攻出公。 出公奔齐,道死。 哀公四年,赵襄子、韩康子、魏桓子共杀知伯,尽并其地。十八年,哀公卒,子幽公柳立。幽公之时,晋畏,反朝韩、赵、魏之君。 独有绛、曲沃,馀皆入三晋。十五年,魏文侯初立。十八年,幽公淫妇人,夜窃出邑中,盗杀幽公。 烈公十九年,周威烈王赐赵、韩、魏皆命为诸侯。二十七年,烈公卒,子孝公颀立。 十七年,孝公卒,子静公俱酒立。 参於是避正堂,舍盖公焉。 後相曰:治无大於此者乎? 窋既洗沐归,间侍,自从其所谏参。 乃者我使谏君也。 上曰:君似不及也。 武王卒师中而兵罢。 举退矣,吾知之矣。 对曰:杀身以明君,臣之原也。 徵舒弑其君,故诛之也。 径者则不直矣,取之牛不亦甚乎? 八年,使公子弃疾将兵灭陈。十年,召蔡侯,醉而杀之。 楚众皆溃,去灵王而归。 右尹度王不用其计,惧俱死,亦去王亡。 对曰:无与同好,谁与同恶? 无衅而动,可谓无谋矣; 琇姓有乱,必季实立,楚之常也。 楚乃恐而城郢。 将相闻是言,乃请自以身祷於神。昭王曰:将相,孤之股肱也,今移祸,庸去是身乎弗听。 子西许而未为发兵。 臣请得譬之。 不若引兵而去以德齐,此持满之术也。昭阳曰:善。 且先出地而後绝齐,则秦计不为。 先绝齐而後责地,则必见欺於张仪。 楚闻,乃引兵归。 诚杀仪以便国,臣之原也。 寡人原与君王会武关,面相约,结盟而去,寡人之原也。 欲往,恐见欺; 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 原王之饬士卒,得一乐战。 何以知其然也? 臣请譬之。 於是召公乃说。 因约六国,为从长。 虽然,则唯太子所以令之。 先生视可者,得身事之。 况贤於隗者,岂远千里哉於是昭王为隗改筑宫而师事之。 卒妻完。 封邑大於平公之所食。 攫之深而舍之愉者,政令也; 淳于髡曰:得全全昌,失全全亡。 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毋离前。 吾因深结韩之亲而晚承魏之弊,则可重利而得尊名也。 王解而卻。 父曰:履我良业为取履,因长跪履之。 遂去,无他言,不复见。 乃具以语沛公。 乃使良还。 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则楚可破也。 其以郦生语告,曰:於子房何如? 其不可一也。 其不可二也。 其不可三也。 其不可四矣。 其不可五矣。 休马华山之阳,示以无所为。 其不可六矣。 其不可七矣。 且夫楚唯无彊,六国立者复桡而从之,陛下焉得而臣之? 此谋反耳。 上乃忧曰:为之柰何? 每上冢伏腊,祠黄石。 余以为其人计魁梧奇伟,至见其图,状貌如妇人好女。 五代相韩,一朝归汉。 厓季载,其後世无所见。 旦,求之曹,无此人。 勃以织薄曲为生,常为人吹箫给丧事,材官引彊。 所将卒当驰道为多。 上许之。 居无何,条侯子为父买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 书既闻上,上下吏。 以文无害为沛主吏掾。 秦御史监郡者与从事,常辨之。 即不及奏上,辄以便宜施行,上来以闻。 盾卜之,兆绝而後好。 赵史援占之,曰:此梦甚恶,非君之身,乃君之子,然亦君之咎。 乃二人谋取他人婴兒负之,衣以文葆,匿山中。 复与赵武田邑如故。 董安于受言而书藏之。 从者以闻。简子召之,曰:譆,吾有所见子晣也。 当道者曰:主君之疾,臣在帝侧。 夫兒何谓以赐翟犬? 城中悬釜而炊,易子而食。 不与。 狂夫之乐,智者哀焉; 俗辟者民易,则是吴、越无秀士也。 声以德与国,实而伐空韩,臣以秦计为必出於此。 对曰:赵,四战之国也,其民习兵,伐之不可。 因遣之。 遂兴师。 蠡对曰:持满者与天,定倾者与人,节事者以地。 卑辞厚礼以遗之,不许,而身与之市。 且鸷鸟之击也,必匿其形。 对曰:未可。 告其少子往视之。 故金至,谓其妇曰:此硃公之金。有如病不宿诫,後复归,勿动。而硃公长男不知其意,以为殊无短长也。 曰:何以也? 吾日夜固以望其丧之来也。 和集周民,周民皆说,河雒之间,人便思之。 公诚居之,虢、郐之民皆公之民也。 居岁馀,已悔思母。 遂诛之。 今得国舍之,何如? 子为政,必以礼; 及生有文在其掌曰虞,遂以命之。 今晋主汾川而灭之。 平为人长美色。 人或谓陈平曰:贫何食而肥若是? 伯闻之,逐其妇而弃之。 张负既见之丧所,独视伟平,平亦以故後去。 卒与女。 为平贫,乃假贷币以聘,予酒肉之资以内妇。 里中社,平为宰,分肉食甚均。 且盗嫂受金又何足疑乎? 上具告之。 非此其身,在其子孙。 二子曰:亦似公。 庸者笑而应曰:若为庸耕,何富贵也? 失期,法皆斩。 乃丹书帛曰陈胜王,置人所罾鱼腹中。 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徒属皆曰:敬受命。 为坛而盟,祭以尉首。 宫门令欲缚之。 客出入愈益发舒,言陈王故情。 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辄自治之。 兵革刑法,所以为治也。 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然而陈涉甕牖绳枢之子,甿隶之人,而迁徙之徒也。 鉏櫌棘矜,非銛於句戟长铩也; 然而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权,抑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馀年矣。 今其状阳言与韩,其实阴善楚。 窃为公患之。 今所置非成则璜,二子何如? 客曰:固原效之。 太子因欲还,其御曰:将出而还,与北同。 臣窃料之,先言醳卫者必受卫者也。 对曰:王独不见夫博之所以贵枭者,便则食,不便则止矣。 使之大急,彼且割地而约从,王尚何救焉? 今有其赋,足以富国。 秦乃止增。 马牛其风,臣妾逋逃,勿敢越逐,敬复之。 无敢寇攘,逾墙垣。 诛之亦失,不诛亦失,王其图之。 比及葬,三易衰。 弗许。 原君且待。 纣师败绩。 客寝甚安,殆非就国者也。 遂辞之。 君之尊,臣无以增君。 蔡亦怒,嫁其女。 从之。 於是乃许,令反鲁、卫之侵地。 近於公宫。陪臣争趣有淫者,不知二命。 及使乞救而输之粟。 田氏方睦,使囚病而遗守囚者酒,醉而杀守者,得亡。 子我盟诸田於陈宗。 後卒以为臣,幸於子我。 子行舍於公宫。 所不杀子者有如田宗。 海内人道益深,其德益至,所乐者益异。 上默然不说。 是故其哀心感者,其声噍以杀; 食飨之礼,非极味也。 清庙之瑟,硃弦而疏越,一倡而三叹,有遗音者矣。 感於物而动,性之颂也。 乐者,异文合爱者也。 作者之谓圣,术者之谓明。 论伦无患,乐之情也; 亨孰而祀,非达礼也。 夏,大也; 天地之道,寒暑不时则疾,风雨不节则饥。 乐者,所以象德也;礼者,所以闭淫也。 乐,乐其所自生; 乐章德,礼报情反始也。 是故志微焦衰之音作,而民思忧; 啴缓慢易繁文简节之音作,而民康乐; 流辟邪散狄成涤滥之音作,而民淫乱。 凡奸声感人而逆气应之,逆气成象而淫乐兴焉。 是故清明象天,广大象地,终始象四时,周旋象风雨; 故曰乐者乐也。 君子动其本,乐其象,然后治其饰。 独乐其志,不厌其道; 是以情见而义立,乐终而德尊; 君子以好善,小人以息过:故曰生民之道,乐为大焉。 故乐也者,动於内者也; 声音动静,性术之变,尽於此矣。 此之谓也。 为人君者,谨其所好恶而已矣。 石声硜,硜以立别,别以致死。 答曰:病不得其众也。 永叹之,淫液之,何也? 武坐致右宪左,何也? 声淫及商,何也? 子曰:若非武音,则何音也? 敢问迟之迟而又久,何也? 武乱皆坐,周召之治也。 且夫女独未闻牧野之语乎? 祀乎明堂,而民知孝; 纣之道何隘也? 因端坐援琴,听而写之。 平公曰:音无此最悲乎? 反坐,问曰:音无此最悲乎? 夫礼由外入,乐自内出。 月归於东,起明于西。 无道,则正朔不行於诸侯。 履端於始,序则不愆; 舍者,舒气也。 氐者,言万物皆至也。 生黄锺术曰:以下生者,倍其实,三其法。 以上生者,四其实,三其法。 故曰音始於宫,穷於角; 形理如类有可类。 然圣人因神而存之,虽妙必效情,核其华道者明矣。 唯欲存之,神之亦存。 其欲存之者,故莫贵焉。 万石君名奋,其父赵人也,姓石氏。 赵亡,徙居温。 高祖东击项籍,过河内,时奋年十五,为小吏,侍高祖。 高祖与语,爱其恭敬,问曰:若何有? 对曰:奋独有母,不幸失明。 家贫。 有姊,能鼓琴。 高祖曰:若能从我乎? 曰:原尽力。 於是高祖召其姊为美人,以奋为中涓,受书谒,徙其家长安中戚里,以姊为美人故也。 其官至孝文时,积功劳至大中大夫。 无文学,恭谨无与比。 文帝时,东阳侯张相如为太子太傅,免。 选可为傅者,皆推奋,奋为太子太傅。 及孝景即位,以为九卿; 迫近,惮之,徙奋为诸侯相。 奋长子建,次子甲,次子乙,次子庆,皆以驯行孝谨,官皆至二千石。於是景帝曰:石君及四子皆二千石,人臣尊宠乃集其门。 号奋为万石君。 建元二年,郎中令王臧以文学获罪。 皇太后以为儒者文多质少,今万石君家不言而躬行,乃以长子建为郎中令,少子庆为内史。 建老白首,万石君尚无恙。 建为郎中令,每五日洗沐归谒亲,入子舍,窃问侍者,取亲中稖厕窬,身自浣涤,复与侍者,不敢令万石君知,以为常。 建为郎中令,事有可言,屏人恣言,极切; 至廷见,如不能言者。 是以上乃亲尊礼之。 万石君徙居陵里。 内史庆醉归,入外门不下车。 万石君闻之,不食。 庆恐,肉袒请罪,不许。 举宗及兄建肉袒,万石君让曰:内史贵人,入闾里,里中长老皆走匿,而内史坐车中自如,固当乃谢罢庆。 庆及诸子弟入里门,趋至家。 万石君以元朔五年中卒。 长子郎中令建哭泣哀思,扶杖乃能行。岁馀,建亦死。 诸子孙咸孝,然建最甚,甚於万石君。 建为郎中令,书奏事,事下,建读之,曰:误书马者与尾当五,今乃四,不足一。 上谴死矣甚惶恐。其为谨慎,虽他皆如是。万石君少子庆为太仆,御出,上问车中几马,庆以策数马毕,举手曰:六马。 庆於诸子中最为简易矣,然犹如此。 为齐相,举齐国皆慕其家行,不言而齐国大治,为立石相祠。 元狩元年,上立太子,选群臣可为傅者,庆自沛守为太子太傅,七岁迁为御史大夫。 元鼎五年秋,丞相有罪,罢。 制诏御史:万石君先帝尊之,子孙孝,其以御史大夫庆为丞相,封为牧丘侯。 是时汉方南诛两越,东击朝鲜,北逐匈奴,西伐大宛,中国多事。 天子巡狩海内,修上古神祠,封禅,兴礼乐。 公家用少,桑弘羊等致利,王温舒之属峻法,兒宽等推文学至九卿,更进用事,事不关决於丞相,丞相醇谨而已。 在位九岁,无能有所匡言。尝欲请治上近臣所忠、九卿咸宣罪,不能服,反受其过,赎罪。 元封四年中,关东流民二百万口,无名数者四十万,公卿议欲请徙流民於边以適之。 上以为丞相老谨,不能与其议,乃赐丞相告归,而案御史大夫以下议为请者。 丞相惭不任职,乃上书曰:庆幸得待罪丞相,罢驽无以辅治,城郭仓库空虚,民多流亡,罪当伏斧质,上不忍致法。原归丞相侯印,乞骸骨归,避贤者路。 天子曰:仓廪既空,民贫流亡,而君欲请徙之,摇荡不安,动危之,而辞位,君欲安归难乎? 以书让庆,庆甚惭,遂复视事。 庆文深审谨,然无他大略,为百姓言。 後三岁馀,太初二年中,丞相庆卒,谥为恬侯。 庆中子德,庆爱用之,上以德为嗣,代侯。 庆方为丞相,诸子孙为吏更至二千石者十三人。 及庆死後,稍以罪去,孝谨益衰矣。 建陵侯卫绾者,代大陵人也。 绾以戏车为郎,事文帝,功次迁为中郎将,醇谨无他。 孝景为太子时,召上左右饮,而绾称病不行。 文帝且崩时,属孝景曰:绾长者,善遇之。 及文帝崩,景帝立,岁馀不噍呵绾,绾日以谨力。 景帝幸上林,诏中郎将参乘,还而问曰:君知所以得参乘乎? 绾曰:臣从车士幸得以功次迁为中郎将,不自知也。 上问曰:吾为太子时召君,君不肯来,何也? 对曰:死罪,实病上赐之剑。 绾曰:先帝赐臣剑凡六,剑不敢奉诏。 绾曰:具在。 上使取六剑,剑尚盛,未尝服也。 郎官有谴,常蒙其罪,不与他将争; 有功,常让他将。 上以为廉,忠实无他肠,乃拜绾为河间王太傅。 吴楚反,诏绾为将,将河间兵击吴楚有功,拜为中尉。 三岁,以军功,孝景前六年中封绾为建陵侯。 其明年,上废太子,诛栗卿之属。 上以为绾长者,不忍,乃赐绾告归,而使郅都治捕栗氏。 既已,上立胶东王为太子,召绾,拜为太子太傅。 久之,迁为御史大夫。 五岁,代桃侯舍为丞相,朝奏事如职所奏。 然自初官以至丞相,终无可言。 天子以为敦厚,可相少主,尊宠之,赏赐甚多。 为丞相三岁,景帝崩,武帝立。 建元年中,丞相以景帝疾时诸官囚多坐不辜者,而君不任职,免之。 其後绾卒,子信代。 坐酎金失侯。 为郎,事文帝。 其同舍有告归,误持同舍郎金去,已而金主觉,妄意不疑,不疑谢有之,买金偿。 而告归者来而归金,而前郎亡金者大惭,以此称为长者。 文帝称举,稍迁至太中大夫。 朝廷见,人或毁曰:不疑状貌甚美,然独无柰其善盗嫂何也不疑闻,曰:我乃无兄。 吴楚反时,不疑以二千石将兵击之。 景帝後元年,拜为御史大夫。 天子修吴楚时功,乃封不疑为塞侯。 武帝建元年中,与丞相绾俱以过免。 不疑学老子言。 其所临,为官如故,唯恐人知其为吏迹也。 不好立名称,称为长者。 不疑卒,子相如代。 孙望,坐酎金失侯。 郎中令周文者,名仁,其先故任城人也。 以医见。 景帝为太子时,拜为舍人,积功稍迁,孝文帝时至太中大夫。 景帝初即位,拜仁为郎中令。 仁为人阴重不泄,常衣敝补衣溺袴,期为不絜清,以是得幸。 景帝入卧内,於後宫祕戏,仁常在旁。 至景帝崩,仁尚为郎中令,终无所言。 上时问人,仁曰:上自察之。 以此景帝再自幸其家。家徙阳陵。 上所赐甚多,然常让,不敢受也。 诸侯群臣赂遗,终无所受。 武帝立,以为先帝臣,重之。 仁乃病免,以二千石禄归老,子孙咸至大官矣。 孝文时以治刑名言事太子。 然欧虽治刑名家,其人长者。 景帝时尊重,常为九卿。 至武帝元朔四年,韩安国免,诏拜欧为御史大夫。 自欧为吏,未尝言案人,专以诚长者处官。 官属以为长者,亦不敢大欺。 不可者,不得已,为涕泣面对而封之。 其爱人如此。 老病笃,请免。 於是天子亦策罢,以上大夫禄归老于家。 家於阳陵。 子孙咸至大官矣。 太史公曰:仲尼有言曰君子欲讷於言而敏於行,其万石、建陵、张叔之谓邪?是以其教不肃而成,不严而治。 塞侯微巧,而周文处讇,君子讥之,为其近於佞也。 闽越王无诸及越东海王摇者,其先皆越王句践之後也,姓驺氏。 秦已并天下,皆废为君长,以其地为闽中郡。 及诸侯畔秦,无诸、摇率越归鄱阳令吴芮,所谓鄱君者也,从诸侯灭秦。 当是之时,项籍主命,弗王,以故不附楚。 汉击项籍,无诸、摇率越人佐汉。 汉五年,复立无诸为闽越王,王闽中故地,都东冶。 孝惠三年,举高帝时越功,曰闽君摇功多,其民便附,乃立摇为东海王,都东瓯,世俗号为东瓯王。 後数世,至孝景三年,吴王濞反,欲从闽越,闽越未肯行,独东瓯从吴。 及吴破,东瓯受汉购,杀吴王丹徒,以故皆得不诛,归国。 吴王子子驹亡走闽越,怨东瓯杀其父,常劝闽越击东瓯。 至建元三年,闽越发兵围东瓯。 东瓯食尽,困,且降,乃使人告急天子。 天子问太尉田蚡,蚡对曰:越人相攻击,固其常,又数反覆,不足以烦中国往救也。 於是中大夫庄助诘蚡曰:特患力弗能救,德弗能覆; 诚能,何故弃之? 且秦举咸阳而弃之,何乃越也今小国以穷困来告急天子,天子弗振,彼当安所告愬? 又何以子万国乎? 吾初即位,不欲出虎符发兵郡国。 乃遣庄助以节发兵会稽。 会稽太守欲距不为发兵,助乃斩一司马,谕意指,遂发兵浮海救东瓯。 未至,闽越引兵而去。 东瓯请举国徙中国,乃悉举众来,处江淮之间。 至建元六年,闽越击南越。 南越守天子约,不敢擅发兵击而以闻。 上遣大行王恢出豫章,大农韩安国出会稽,皆为将军。 兵未逾岭,闽越王郢发兵距险。 其弟馀善乃与相、宗族谋曰:王以擅发兵击南越,不请,故天子兵来诛。 今汉兵众彊,今即幸胜之,後来益多,终灭国而止。 不听,乃力战;不胜,即亡入海。 乃以便宜案兵告大农军,而使使奉王头驰报天子。 诏罢两将兵,曰:郢等首恶,独无诸孙繇君丑不与谋焉。 乃使郎中将立丑为越繇王,奉闽越先祭祀。 馀善已杀郢,威行於国,国民多属,窃自立为王。 繇王不能矫其众持正。 天子闻之,为馀善不足复兴师,曰:馀善数与郢谋乱,而後首诛郢,师得不劳。 因立馀善为东越王,与繇王并处。 至元鼎五年,南越反,东越王馀善上书,请以卒八千人从楼船将军击吕嘉等。 兵至揭扬,以海风波为解,不行,持两端,阴使南越。 及汉破番禺,不至。 是时楼船将军杨仆使使上书,原便引兵击东越。 上曰士卒劳倦,不许,罢兵,令诸校屯豫章梅领待命。 元鼎六年秋,馀善闻楼船请诛之,汉兵临境,且往,乃遂反,发兵距汉道。 号将军驺力等为吞汉将军,入白沙、武林、梅岭,杀汉三校尉。 是时汉使大农张成、故山州侯齿将屯,弗敢击,卻就便处,皆坐畏懦诛。 馀善刻武帝玺自立,诈其民,为妄言。 天子遣横海将军韩说出句章,浮海从东方往; 楼船将军杨仆出武林; 中尉王温舒出梅岭; 越侯为戈船、下濑将军,出若邪、白沙。 元封元年冬,咸入东越。 东越素发兵距险,使徇北将军守武林,败楼船军数校尉,杀长吏。 楼船将军率钱唐辕终古斩徇北将军,为御兒侯。 自兵未往。 故越衍侯吴阳前在汉,汉使归谕馀善,馀善弗听。 及横海将军先至,越衍侯吴阳以其邑七百人反,攻越军於汉阳。 从建成侯敖,与其率,从繇王居股谋曰:馀善首恶,劫守吾属。 今汉兵至,众彊,计杀馀善,自归诸将,傥幸得脱。 乃遂俱杀馀善,以其众降横海将军,故封繇王居股为东成侯,万户; 封建成侯敖为开陵侯; 封横海将军说为案道侯; 福者,成阳共王子,故为海常侯,坐法失侯。 旧从军无功,以宗室故侯。 诸将皆无成功,莫封。 东越将多军,汉兵至,弃其军降,封为无锡侯。 於是天子曰东越狭多阻,闽越悍,数反覆,诏军吏皆将其民徙处江淮间。东越地遂虚。 太史公曰:越虽蛮夷,其先岂尝有大功德於民哉,何其久也历数代常为君王,句践一称伯。 然馀善至大逆,灭国迁众,其先苗裔繇王居股等犹尚封为万户侯,由此知越世世为公侯矣。 乐毅者,其先祖曰乐羊。 乐羊为魏文侯将,伐取中山,魏文侯封乐羊以灵寿。 乐羊死,葬於灵寿,其後子孙因家焉。 中山复国,至赵武灵王时复灭中山,而乐氏後有乐毅。 乐毅贤,好兵,赵人举之。 及武灵王有沙丘之乱,乃去赵適魏。 闻燕昭王以子之之乱而齐大败燕,燕昭王怨齐,未尝一日而忘报齐也。 燕国小,辟远,力不能制,於是屈身下士,先礼郭隗以招贤者。 乐毅於是为魏昭王使於燕,燕王以客礼待之。 乐毅辞让,遂委质为臣,燕昭王以为亚卿,久之。 当是时,齐湣王彊,南败楚相唐眛於重丘,西摧三晋於观津,遂与三晋击秦,助赵灭中山,破宋,广地千馀里。 与秦昭王争重为帝,已而复归之。 诸侯皆欲背秦而服於齐。 湣王自矜,百姓弗堪。 於是燕昭王问伐齐之事。 乐毅对曰:齐,霸国之馀业也,地大人众,未易独攻也。 王必欲伐之,莫如与赵及楚、魏。 於是使乐毅约赵惠文王,别使连楚、魏,令赵嚪说秦以伐齐之利。 诸侯害齐湣王之骄暴,皆争合从与燕伐齐。 乐毅还报,燕昭王悉起兵,使乐毅为上将军,赵惠文王以相国印授乐毅。 乐毅於是并护赵、楚、韩、魏、燕之兵以伐齐,破之济西。 诸侯兵罢归,而燕军乐毅独追,至于临菑。 齐湣王之败济西,亡走,保於莒。 乐毅独留徇齐,齐皆城守。 乐毅攻入临菑,尽取齐宝财物祭器输之燕。 燕昭王大说,亲至济上劳军,行赏飨士,封乐毅於昌国,号为昌国君。 於是燕昭王收齐卤获以归,而使乐毅复以兵平齐城之不下者。 乐毅留徇齐五岁,下齐七十馀城,皆为郡县以属燕,唯独莒、即墨未服。 会燕昭王死,子立为燕惠王。 惠王自为太子时尝不快於乐毅,及即位,齐之田单闻之,乃纵反间於燕,曰:齐城不下者两城耳。 然所以不早拔者,闻乐毅与燕新王有隙,欲连兵且留齐,南面而王齐。 齐之所患,唯恐他将之来。 於是燕惠王固已疑乐毅,得齐反间,乃使骑劫代将,而召乐毅。 乐毅知燕惠王之不善代之,畏诛,遂西降赵。 赵封乐毅於观津,号曰望诸君。 尊宠乐毅以警动於燕、齐。 齐田单後与骑劫战,果设诈诳燕军,遂破骑劫於即墨下,而转战逐燕,北至河上,尽复得齐城,而迎襄王於莒,入于临菑。 燕惠王後悔使骑劫代乐毅,以故破军亡将失齐; 又怨乐毅之降赵,恐赵用乐毅而乘燕之弊以伐燕。 燕惠王乃使人让乐毅,且谢之曰:先王举国而委将军,将军为燕破齐,报先王之雠,天下莫不震动,寡人岂敢一日而忘将军之功哉会先王弃群臣,寡人新即位,左右误寡人。 寡人之使骑劫代将军,为将军久暴露於外,故召将军且休,计事。 将军过听,以与寡人有隙,遂捐燕归赵。 将军自为计则可矣,而亦何以报先王之所以遇将军之意乎? 臣不佞,不能奉承王命,以顺左右之心,恐伤先王之明,有害足下之义,故遁逃走赵。 今足下使人数之以罪,臣恐侍御者不察先王之所以畜幸臣之理,又不白臣之所以事先王之心,故敢以书对。 臣闻贤圣之君不以禄私亲,其功多者赏之,其能当者处之。 故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 论行而结交者,立名之士也。 臣窃观先王之举也,见有高世主之心,故假节於魏,以身得察於燕。 先王过举,厕之宾客之中,立之群臣之上,不谋父兄,以为亚卿。 臣窃不自知,自以为奉令承教,可幸无罪,故受令而不辞。 先王命之曰:我有积怨深怒於齐,不量轻弱,而欲以齐为事。 臣曰:夫齐,霸国之馀业而最胜之遗事也。 练於兵甲,习於战攻。 王若欲伐之,必与天下图之。 与天下图之,莫若结於赵。 且又淮北、宋地,楚魏之所欲也,赵若许而约四国攻之,齐可大破也。 先王以为然,具符节南使臣於赵。 顾反命,起兵击齐。 以天之道,先王之灵,河北之地随先王而举之济上。 济上之军受命击齐,大败齐人。 轻卒锐兵,长驱至国。 齐王遁而走莒,仅以身免; 珠玉财宝车甲珍器尽收入于燕。 齐器设於宁台,大吕陈於元英,故鼎反乎室,蓟丘之植植於汶篁,自五伯已来,功未有及先王者也。 先王以为慊於志,故裂地而封之,使得比小国诸侯。 蚤知之士,名成而不毁,故称於後世。 若先王之报怨雪耻,夷万乘之彊国,收八百岁之蓄积,及至弃群臣之日,馀教未衰,执政任事之臣,脩法令,慎庶孽,施及乎萌隶,皆可以教後世。 臣闻之,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 昔伍子胥说听於阖闾,而吴王远迹至郢; 吴王不寤先论之可以立功,故沈子胥而不悔; 子胥不蚤见主之不同量,是以至於入江而不化。 夫免身立功,以明先王之迹,臣之上计也。 离毁辱之诽谤,堕先王之名,臣之所大恐也。 临不测之罪,以幸为利,义之所不敢出也。 臣闻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 忠臣去国,不絜其名。 臣虽不佞,数奉教於君子矣。 於是燕王复以乐毅子乐间为昌国君;而乐毅往来复通燕,燕、赵以为客卿。 乐毅卒於赵。 乐间居燕三十馀年,燕王喜用其相栗腹之计,欲攻赵,而问昌国君乐间。 乐间曰:赵,四战之国也,其民习兵,伐之不可。 燕王不听,遂伐赵。 赵使廉颇击之,大破栗腹之军於鄗,禽栗腹、乐乘。 乐乘者,乐间之宗也。 於是乐间奔赵,赵遂围燕。 燕重割地以与赵和,赵乃解而去。 燕王恨不用乐间,乐间既在赵,乃遗乐间书曰:纣之时,箕子不用,犯谏不怠,以冀其听; 商容不达,身祇辱焉,以冀其变。 及民志不入,狱囚自出,然後二子退隐。 故纣负桀暴之累,二子不失忠圣之名。 今寡人虽愚,不若纣之暴也; 燕民虽乱,不若殷民之甚也。 室有语,不相尽,以告邻里。 二者,寡人不为君取也。 乐间、乐乘怨燕不听其计,二人卒留赵。 其明年,乐乘、廉颇为赵围燕,燕重礼以和,乃解。 後五岁,赵孝成王卒。 襄王使乐乘代廉颇。 廉颇攻乐乘,乐乘走,廉颇亡入魏。 其後十六年而秦灭赵。 其後二十馀年,高帝过赵,问:乐毅有後世乎? 对曰:有乐叔。 高帝封之乐卿,号曰华成君。 华成君,乐毅之孙也。 而乐氏之族有乐瑕公、乐臣公,赵且为秦所灭,亡之齐高密。 乐臣公善修黄帝、老子之言,显闻於齐,称贤师。 太史公曰:始齐之蒯通及主父偃读乐毅之报燕王书,未尝不废书而泣也。 乐臣公学黄帝、老子,其本师号曰河上丈人,不知其所出。 盖公教於齐高密、胶西,为曹相国师。 孔子曰受业身通者七十有七人,皆异能之士也。 德行:颜渊,闵子骞,厓伯牛,仲弓。 政事:厓有,季路。 言语:宰我,子贡。 文学:子游,子夏。 师也辟,参也鲁,柴也愚,由也喭,回也屡空。 孔子之所严事:於周则老子; 於卫,蘧伯玉; 於齐,晏平仲; 於楚,老莱子; 於郑,子产; 於鲁,孟公绰。 数称臧文仲、柳下惠、铜鞮伯华、介山子然,孔子皆後之,不并世。 颜回者,鲁人也,字子渊。 少孔子三十岁。 颜渊问仁,孔子曰: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孔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回年二十九,发尽白,蚤死。 孔子哭之恸,曰:自吾有回,门人益亲。 鲁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 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 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 闵损字子骞。少孔子十五岁。 孔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於其父母昆弟之言。 不仕大夫,不食汙君之禄。 如有复我者,必在汶上矣。 厓耕字伯牛。 孔子以为有德行。 厓雍字仲弓。 仲弓问政,孔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 孔子以仲弓为有德行,曰:雍也可使南面。 仲弓父,贱人。 孔子曰:犁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 厓求字子有,少孔子二十九岁。 为季氏宰。 季康子问孔子曰:厓求仁乎? 仁则吾不知也。 复问:子路仁乎? 孔子对曰:如求。 求问曰:闻斯行诸? 子曰:行之。 子路问:闻斯行诸? 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子华怪之,敢问问同而答异? 孔子曰:求也退,故进之。 仲由字子路,卞人也。 少孔子九岁。 子路性鄙,好勇力,志伉直,冠雄鸡,佩豭豚,陵暴孔子。 孔子设礼稍诱子路,子路後儒服委质,因门人请为弟子。 子路问政,孔子曰:先之,劳之。 请益。 子路问:君子尚勇乎? 孔子曰:义之为上。 君子好勇而无义则乱,小人好勇而无义则盗。 孔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 季康子问:仲由仁乎? 孔子曰: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不知其仁。 子路为季氏宰,季孙问曰:子路可谓大臣与? 孔子曰:可谓具臣矣。 子路为蒲大夫,辞孔子。 孔子曰:蒲多壮士,又难治。 然吾语汝:恭以敬,可以执勇; 宽以正,可以比众; 恭正以静,可以报上。 初,卫灵公有宠姬曰南子。 灵公太子蒉聩得过南子,惧诛出奔。 及灵公卒而夫人欲立公子郢。 郢不肯,曰:亡人太子之子辄在。 於是卫立辄为君,是为出公。 出公立十二年,其父蒉聩居外,不得入。 子路为卫大夫孔悝之邑宰。 蒉聩乃与孔悝作乱,谋入孔悝家,遂与其徒袭攻出公。 出公奔鲁,而蒉聩入立,是为庄公。 方孔悝作乱,子路在外,闻之而驰往。 遇子羔出卫城门,谓子路曰:出公去矣,而门已闭,子可还矣,毋空受其祸。 子路曰:食其食者不避其难。 子羔卒去。 有使者入城,城门开,子路随而入。 造蒉聩,蒉聩与孔悝登台。 子路曰:君焉用孔悝? 请得而杀之。 蒉聩弗听。 於是子路欲燔台,蒉聩惧,乃下石乞、壶黡攻子路,击断子路之缨。 子路曰:君子死而冠不免。 孔子闻卫乱,曰:嗟乎,由死矣已而果死。 故孔子曰:自吾得由,恶言不闻於耳。 是时子贡为鲁使於齐。 利口辩辞。 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 三年不为乐,乐必崩。 子曰:於汝安乎? 曰:安。 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怀。 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义也。 宰予昼寝。 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宰我问五帝之德,子曰:予非其人也。 宰我为临菑大夫,与田常作乱,以夷其族,孔子耻之。 端沐赐,卫人,字子贡。 少孔子三十一岁。 子贡利口巧辞,孔子常黜其辩。 子贡既已受业,问曰:赐何人也? 孔子曰:汝器也。 曰:何器也? 曰:瑚琏也。 陈子禽问子贡曰:仲尼焉学? 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於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 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又问曰:孔子適是国必闻其政。 抑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 子贡问曰:富而无骄,贫而无谄,何如? 孔子曰:可也; 不如贫而乐道,富而好礼。 田常欲作乱於齐,惮高、国、鲍、晏,故移其兵欲以伐鲁。 孔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夫鲁,坟墓所处,父母之国,国危如此,二三子何为莫出? 子路请出,孔子止之。 子张、子石请行,孔子弗许。 子贡请行,孔子许之。 遂行,至齐,说田常曰:君之伐鲁过矣。 夫鲁,难伐之国,其城薄以卑,其地狭以泄,其君愚而不仁,大臣伪而无用,其士民又恶甲兵之事,此不可与战。 君不如伐吴。 夫吴,城高以厚,地广以深,甲坚以新,士选以饱,重器精兵尽在其中,又使明大夫守之,此易伐也。 田常忿然作色曰:子之所难,人之所易; 子贡曰:臣闻之,忧在内者攻彊,忧在外者攻弱。 今君忧在内。 吾闻君三封而三不成者,大臣有不听者也。 是君上骄主心,下恣群臣,求以成大事,难矣。 夫上骄则恣,臣骄则争,是君上与主有卻,下与大臣交争也。 故曰不如伐吴。 伐吴不胜,民人外死,大臣内空,是君上无彊臣之敌,下无民人之过,孤主制齐者唯君也。 田常曰:善。 虽然,吾兵业已加鲁矣,去而之吴,大臣疑我,柰何? 子贡曰:君按兵无伐,臣请往使吴王,令之救鲁而伐齐,君因以兵迎之。 田常许之,使子贡南见吴王。 说曰:臣闻之,王者不绝世,霸者无彊敌,千钧之重加铢两而移。 今以万乘之齐而私千乘之鲁,与吴争彊,窃为王危之。 且夫救鲁,显名也; 伐齐,大利也。 以抚泗上诸侯,诛暴齐以服彊晋,利莫大焉。 名存亡鲁,实困彊齐。智者不疑也。 吴王曰:善。 虽然,吾尝与越战,栖之会稽。越王苦身养士,有报我心。 子贡曰:越之劲不过鲁,吴之彊不过齐,王置齐而伐越,则齐已平鲁矣。且王方以存亡继绝为名,夫伐小越而畏彊齐,非勇也。 夫勇者不避难,仁者不穷约,智者不失时,王者不绝世,以立其义。 今存越示诸侯以仁,救鲁伐齐,威加晋国,诸侯必相率而朝吴,霸业成矣。 且王必恶越,臣请东见越王,令出兵以从,此实空越,名从诸侯以伐也。 吴王大说,乃使子贡之越。 越王除道郊迎,身御至舍而问曰:此蛮夷之国,大夫何以俨然辱而临之?子贡曰:今者吾说吴王以救鲁伐齐,其志欲之而畏越,曰待我伐越乃可。 如此,破越必矣。 且夫无报人之志而令人疑之,拙也; 有报人之志,使人知之,殆也; 事未发而先闻,危也。 三者举事之大患。 句践顿首再拜曰:孤尝不料力,乃与吴战,困於会稽,痛入於骨髓,日夜焦脣乾舌,徒欲与吴王接踵而死,孤之原也。 遂问子贡。 子贡曰:吴王为人猛暴,群臣不堪; 国家敝以数战,士卒弗忍; 百姓怨上,大臣内变; 子胥以谏死,太宰嚭用事,顺君之过以安其私:是残国之治也。 今王诚发士卒佐之徼其志,重宝以说其心,卑辞以尊其礼,其伐齐必也。 彼战不胜,王之福矣。 战胜,必以兵临晋,臣请北见晋君,令共攻之,弱吴必矣。 其锐兵尽於齐,重甲困於晋,而王制其敝,此灭吴必矣。 越王大说,许诺。 送子贡金百镒,剑一,良矛二。 子贡不受,遂行。 报吴王曰:臣敬以大王之言告越王,越王大恐,曰:孤不幸,少失先人,内不自量,抵罪於吴,军败身辱,栖于会稽,国为虚莽,赖大王之赐,使得奉俎豆而修祭祀,死不敢忘,何谋之敢虑後五日,越使大夫种顿首言於吴王曰:东海役臣孤句践使者臣种,敢修下吏问於左右。 今窃闻大王将兴大义,诛彊救弱,困暴齐而抚周室,请悉起境内士卒三千人,孤请自被坚执锐,以先受矢石。 因越贱臣种奉先人藏器,甲二十领,鈇屈卢之矛,步光之剑,以贺军吏。 吴王大说,以告子贡曰:越王欲身从寡人伐齐,可乎? 子贡曰:不可。 夫空人之国,悉人之众,又从其君,不义。 君受其币,许其师,而辞其君。 吴王许诺,乃谢越王。 於是吴王乃遂发九郡兵伐齐。 子贡因去之晋,谓晋君曰:臣闻之,虑不先定不可以应卒,兵不先辨不可以胜敌。 今夫齐与吴将战,彼战而不胜,越乱之必矣; 与齐战而胜,必以其兵临晋。 晋君大恐,曰:为之柰何? 子贡曰:修兵休卒以待之。 晋君许诺。 子贡去而之鲁。 吴王果与齐人战於艾陵,大破齐师,获七将军之兵而不归,果以兵临晋,与晋人相遇黄池之上。 吴晋争彊。晋人击之,大败吴师。 越王闻之,涉江袭吴,去城七里而军。 吴王闻之,去晋而归,与越战於五湖。 三战不胜,城门不守,越遂围王宫,杀夫差而戮其相。 破吴三年,东向而霸。 故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彊晋而霸越。 子贡一使,使势相破,十年之中,五国各有变。 喜扬人之美,不能匿人之过。 常相鲁卫,家累千金,卒终于齐。 少孔子四十五岁。 子游既已受业,为武城宰。 孔子过,闻弦歌之声。 孔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 孔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 孔子以为子游习於文学。 少孔子四十四岁。 子贡问:师与商孰贤? 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 曰:过犹不及。 孔子既没,子夏居西河教授,为魏文侯师。 其子死,哭之失明。 少孔子四十八岁。 他日从在陈蔡间,困,问行。 孔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国行也; 子张问:士何如斯可谓之达矣? 孔子曰:何哉,尔所谓达者? 子张对曰:在国必闻,在家必闻。 孔子曰:是闻也,非达也。 夫达者,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在国及家必达。 曾参,南武城人,字子舆。少孔子四十六岁。 孔子以为能通孝道,故授之业。 作孝经。 死於鲁。 少孔子三十九岁。 欲事孔子,孔子以为材薄。 既已受业,退而修行,行不由径,非公事不见卿大夫。 南游至江,从弟子三百人,设取予去就,名施乎诸侯。 孔子闻之,曰: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孔子谓子贱君子哉鲁无君子,斯焉取斯? 子贱为单父宰,反命於孔子,曰:此国有贤不齐者五人,教不齐所以治者。 孔子曰:惜哉不齐所治者小,所治者大则庶几矣。 子思问耻。 孔子曰:国有道,穀。 子思曰: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乎? 孔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弗知也。 孔子卒,原宪遂亡在草泽中。 子贡相卫,而结驷连骑,排藜藿入穷阎,过谢原宪。 宪摄敝衣冠见子贡。 子贡耻之,曰:夫子岂病乎? 原宪曰:吾闻之,无财者谓之贫,学道而不能行者谓之病。 若宪,贫也,非病也。 子贡惭,不怿而去,终身耻其言之过也。 孔子曰:长可妻也,虽在累绁之中,非其罪也。 南宫括字子容。问孔子曰:羿善射,奡荡舟,俱不得其死然; 禹稷躬稼而有天下? 孔子弗答。 容出,孔子曰:君子哉若人上德哉若人国有道,不废; 国无道,免於刑戮。 三复白珪之玷,以其兄之子妻之。 孔子曰:天下无行,多为家臣,仕於都;唯季次未尝仕。曾字皙。 侍孔子,孔子曰:言尔志。 曰: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路者,颜回父,父子尝各异时事孔子。 颜回死,颜路贫,请孔子车以葬。 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後,不可以徒行。 少孔子二十九岁。 孔子传易於瞿,瞿传楚人馯臂子弘,弘传江东人矫子庸疵,疵传燕人周子家竖,竖传淳于人光子乘羽,羽传齐人田子庄何,何传东武人王子中同,同传菑川人杨何。 何元朔中以治易为汉中大夫。 子羔长不盈五尺,受业孔子,孔子以为愚。 孔子说。 周愬子路於季孙,子服景伯以告孔子,曰:夫子固有惑志,缭也,吾力犹能肆诸市朝。 孔子曰:道之将行,命也;道之将废,命也。 牛多言而躁。 问仁於孔子,孔子曰:仁者其言也讱。 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 曰:不忧不惧,斯可谓之君子乎? 少孔子三十六岁。 樊迟请学稼,孔子曰:吾不如老农。 请学圃,曰:吾不如老圃。 樊迟出,孔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 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智,曰:知人。 有若少孔子四十三岁。 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 恭近於礼,远耻辱也; 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 孔子既没,弟子思慕,有若状似孔子,弟子相与共立为师,师之如夫子时也。 他日,弟子进问曰:昔夫子当行,使弟子持雨具,已而果雨。 昨暮月不宿毕乎? 他日,月宿毕,竟不雨。 商瞿年长无子,其母为取室。 孔子使之齐,瞿母请之。 孔子曰:无忧,瞿年四十後当有五丈夫子。 有若默然无以应。 少孔子四十二岁。 子华使於齐,厓有为其母请粟。 孔子曰:与之釜。 请益,曰:与之庾。 厓子与之粟五秉。 孔子曰:赤之適齐也,乘肥马,衣轻裘。 吾闻君子周急不继富。 巫马施字子旗。少孔子三十岁。 陈司败问孔子曰:鲁昭公知礼乎? 孔子曰:知礼。 退而揖巫马旗曰:吾闻君子不党,君子亦党乎? 鲁君娶吴女为夫人,命之为孟子。 孟子姓姬,讳称同姓,故谓之孟子。 鲁君而知礼,孰不知礼施以告孔子,孔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 臣不可言君亲之恶,为讳者,礼也。 梁鱣字叔鱼。少孔子二十九岁。 颜幸字子柳。少孔子四十六岁。 厓孺字子鲁,少孔子五十岁。 曹恤字子循。少孔子五十岁。 伯虔字子析,少孔子五十岁。 公孙龙字子石。少孔子五十三岁。 自子石已右三十五人,显有年名及受业见于书传。 厓季字子产。 公祖句兹字子之。 颜高字子骄。 公良孺字子正。 秦厓字开。 荣旂字子祈。 施之常字子恆。 原亢籍。 颜何字厓。 公西葴字子上。 太史公曰:学者多称七十子之徒,誉者或过其实,毁者或损其真,钧之未睹厥容貌,则论言弟子籍,出孔氏古文近是。 余以弟子名姓文字悉取论语弟子问并次为篇,疑者阙焉。 员父曰伍奢。员兄曰伍尚。 其先曰伍举,以直谏事楚庄王,有显,故其後世有名於楚。 楚平王有太子名曰建,使伍奢为太傅,费无忌为少傅。 无忌不忠於太子建。 平王使无忌为太子取妇於秦,秦女好,无忌驰归报平王曰:秦女绝美,王可自取,而更为太子取妇。 平王遂自取秦女而绝爱幸之,生子轸。更为太子取妇。 无忌既以秦女自媚於平王,因去太子而事平王。 恐一旦平王卒而太子立,杀己,乃因谗太子建。 建母,蔡女也,无宠於平王。 平王稍益疏建,使建守城父,备边兵。 顷之,无忌又日夜言太子短於王曰:太子以秦女之故,不能无怨望,原王少自备也。 自太子居城父,将兵,外交诸侯,且欲入为乱矣。 平王乃召其太傅伍奢考问之。 伍奢知无忌谗太子於平王,因曰:王独柰何以谗贼小臣疏骨肉之亲乎? 无忌曰:王今不制,其事成矣。王且见禽。於是平王怒,囚伍奢,而使城父司马奋扬往杀太子。 行未至,奋扬使人先告太子:太子急去,不然将诛。 太子建亡奔宋。 无忌言於平王曰:伍奢有二子,皆贤,不诛且为楚忧。 可以其父质而召之,不然且为楚患。 王使使谓伍奢曰:能致汝二子则生,不能则死。 伍奢曰:尚为人仁,呼必来。 员为人刚戾忍卼,能成大事,彼见来之并禽,其势必不来。 王不听,使人召二子曰:来,吾生汝父; 不来,今杀奢也。 伍尚欲往,员曰:楚之召我兄弟,非欲以生我父也,恐有脱者後生患,故以父为质,诈召二子。 二子到,则父子俱死。 何益父之死? 不如奔他国,借力以雪父之耻,俱灭,无为也。 伍尚曰:我知往终不能全父命。 然恨父召我以求生而不往,後不能雪耻,终为天下笑耳。 谓员:可去矣汝能报杀父之雠,我将归死。 尚既就执,使者捕伍胥。伍胥贯弓执矢乡使者,使者不敢进,伍胥遂亡。 闻太子建之在宋,往从之。 奢闻子胥之亡也,曰:楚国君臣且苦兵矣。 伍尚至楚,楚并杀奢与尚也。 伍胥既至宋,宋有华氏之乱,乃与太子建俱奔於郑。 太子建又適晋,晋顷公曰:太子既善郑,郑信太子。太子能为我内应,而我攻其外,灭郑必矣。灭郑而封太子。 太子乃还郑。 郑定公与子产诛杀太子建。 建有子名胜。 伍胥惧,乃与胜俱奔吴。 到昭关,昭关欲执之。伍胥遂与胜独身步走,几不得脱。 追者在後。 至江,江上有一渔父乘船,知伍胥之急,乃渡伍胥。 伍胥既渡,解其剑曰:此剑直百金,以与父。 父曰:楚国之法,得伍胥者赐粟五万石,爵执珪,岂徒百金剑邪不受。 伍胥未至吴而疾,止中道,乞食。 至於吴,吴王僚方用事,公子光为将。 伍胥乃因公子光以求见吴王。 久之,楚平王以其边邑锺离与吴边邑卑梁氏俱蚕,两女子争桑相攻,乃大怒,至於两国举兵相伐。 吴使公子光伐楚,拔其锺离、居巢而归。 伍子胥说吴王僚曰:楚可破也。原复遣公子光。 公子光谓吴王曰:彼伍胥父兄为戮於楚,而劝王伐楚者,欲以自报其雠耳。 伐楚未可破也。 伍胥知公子光有内志,欲杀王而自立,未可说以外事,乃进专诸於公子光,退而与太子建之子胜耕於野。 五年而楚平王卒。 初,平王所夺太子建秦女生子轸,及平王卒,轸竟立为後,是为昭王。 吴王僚因楚丧,使二公子将兵往袭楚。 楚发兵绝吴兵之後,不得归。 吴国内空,而公子光乃令专诸袭刺吴王僚而自立,是为吴王阖庐。 阖庐既立,得志,乃召伍员以为行人,而与谋国事。 楚诛其大臣郤宛、伯州犁,伯州犁之孙伯嚭亡奔吴,吴亦以嚭为大夫。 前王僚所遣二公子将兵伐楚者,道绝不得归。後闻阖庐弑王僚自立,遂以其兵降楚,楚封之於舒。 阖庐立三年,乃兴师与伍胥、伯嚭伐楚,拔舒,遂禽故吴反二将军。 因欲至郢,将军孙武曰:民劳,未可,且待之。 四年,吴伐楚,取六与灊。 五年,伐越,败之。 六年,楚昭王使公子囊瓦将兵伐吴。 吴使伍员迎击,大破楚军於豫章,取楚之居巢。 九年,吴王阖庐谓子胥、孙武曰:始子言郢未可入,今果何如? 二子对曰:楚将囊瓦贪,而唐、蔡皆怨之。 王必欲大伐之,必先得唐、蔡乃可。 阖庐听之,悉兴师与唐、蔡伐楚,与楚夹汉水而陈。 吴王之弟夫概将兵请从,王不听,遂以其属五千人击楚将子常。子常败走,奔郑。 於是吴乘胜而前,五战,遂至郢。 己卯,楚昭王出奔。 庚辰,吴王入郢。 昭王出亡,入云梦; 盗击王,王走郧。 郧公弟怀曰:平王杀我父,我杀其子,不亦可乎郧公恐其弟杀王,与王奔随。 吴兵围随,谓随人曰:周之子孙在汉川者,楚尽灭之。 随人欲杀王,王子綦匿王,己自为王以当之。 随人卜与王於吴,不吉,乃谢吴不与王。 始伍员与申包胥为交,员之亡也,谓包胥曰:我必覆楚。 包胥曰:我必存之。 及吴兵入郢,伍子胥求昭王。既不得,乃掘楚平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然後已。 申包胥亡於山中,使人谓子胥曰:子之报雠,其以甚乎吾闻之,人众者胜天,天定亦能破人。 今子故平王之臣,亲北面而事之,今至於僇死人,此岂其无天道之极乎伍子胥曰:为我谢申包胥曰,吾日莫途远,吾故倒行而逆施之。 於是申包胥走秦告急,求救於秦。 秦不许。包胥立於秦廷,昼夜哭,七日七夜不绝其声。 秦哀公怜之,曰:楚虽无道,有臣若是,可无存乎乃遣车五百乘救楚击吴。 六月,败吴兵於稷。 会吴王久留楚求昭王,而阖庐弟夫概乃亡归,自立为王。 阖庐闻之,乃释楚而归,击其弟夫概。 夫概败走,遂奔楚。 楚昭王见吴有内乱,乃复入郢。封夫概於堂谿,为堂谿氏。 楚复与吴战,败吴,吴王乃归。 後二岁,阖庐使太子夫差将兵伐楚,取番。 楚惧吴复大来,乃去郢,徙於鄀。 当是时,吴以伍子胥、孙武之谋,西破彊楚,北威齐晋,南服越人。 其後四年,孔子相鲁。 後五年,伐越。 越王句践迎击,败吴於姑苏,伤阖庐指,军卻。 阖庐病创将死,谓太子夫差曰:尔忘句践杀尔父乎? 夫差对曰:不敢忘。 是夕,阖庐死。 夫差既立为王,以伯嚭为太宰,习战射。 二年後伐越,败越於夫湫。越王句践乃以馀兵五千人栖於会稽之上,使大夫种厚币遗吴太宰嚭以请和,求委国为臣妾。 吴王将许之。伍子胥谏曰:越王为人能辛苦。今王不灭,後必悔之。 吴王不听,用太宰嚭计,与越平。 其後五年,而吴王闻齐景公死而大臣争宠,新君弱,乃兴师北伐齐。 伍子胥谏曰:句践食不重味,吊死问疾,且欲有所用之也。 此人不死,必为吴患。 今吴之有越,犹人之有腹心疾也。 而王不先越而乃务齐,不亦谬乎吴王不听,伐齐,大败齐师於艾陵,遂威邹鲁之君以归。 益疏子胥之谋。 其後四年,吴王将北伐齐,越王句践用子贡之谋,乃率其众以助吴,而重宝以献遗太宰嚭。 太宰嚭既数受越赂,其爱信越殊甚,日夜为言於吴王。 吴王信用嚭之计。 伍子胥谏曰:夫越,腹心之病,今信其浮辞诈伪而贪齐。 破齐,譬犹石田,无所用之。 此商之所以兴。 原王释齐而先越; 若不然,後将悔之无及。 而吴王不听,使子胥於齐。 乃属其子於齐鲍牧,而还报吴。 吴太宰嚭既与子胥有隙,因谗曰:子胥为人刚暴,少恩,猜贼,其怨望恐为深祸也。 前日王欲伐齐,子胥以为不可,王卒伐之而有大功。子胥耻其计谋不用,乃反怨望。 而今王又复伐齐,子胥专愎彊谏,沮毁用事,徒幸吴之败以自胜其计谋耳。 今王自行,悉国中武力以伐齐,而子胥谏不用,因辍谢,详病不行。 王不可不备,此起祸不难。 且嚭使人微伺之,其使於齐也,乃属其子於齐之鲍氏。 夫为人臣,内不得意,外倚诸侯,自以为先王之谋臣,今不见用,常鞅鞅怨望。 吴王曰:微子之言,吾亦疑之。 乃使使赐伍子胥属镂之剑,曰:子以此死。 伍子胥仰天叹曰:嗟乎谗臣嚭为乱矣,王乃反诛我。 我令若父霸。 自若未立时,诸公子争立,我以死争之於先王,几不得立。 若既得立,欲分吴国予我,我顾不敢望也。然今若听谀臣言以杀长者。 而抉吾眼县吴东门之上,以观越寇之入灭吴也。 乃自刭死。吴王闻之大怒,乃取子胥尸盛以鸱夷革,浮之江中。 吴人怜之,为立祠於江上,因命曰胥山。 吴王既诛伍子胥,遂伐齐。 齐鲍氏杀其君悼公而立阳生。 吴王欲讨其贼,不胜而去。 其後二年,吴王召鲁卫之君会之橐皋。 其明年,因北大会诸侯於黄池,以令周室。 越王句践袭杀吴太子,破吴兵。 吴王闻之,乃归,使使厚币与越平。 後九年,越王句践遂灭吴,杀王夫差;而诛太宰嚭,以不忠於其君,而外受重赂,与己比周也。 伍子胥初所与俱亡故楚太子建之子胜者,在於吴。 吴王夫差之时,楚惠王欲召胜归楚。 叶公谏曰:胜好勇而阴求死士,殆有私乎惠王不听。遂召胜,使居楚之边邑鄢,号为白公。 白公归楚三年而吴诛子胥。 白公胜既归楚,怨郑之杀其父,乃阴养死士求报郑。 归楚五年,请伐郑,楚令尹子西许之。 兵未发而晋伐郑,郑请救於楚。楚使子西往救,与盟而还。 白公胜怒曰:非郑之仇,乃子西也。胜自砺剑,人问曰:何以为? 胜曰:欲以杀子西。 子西闻之,笑曰:胜如卵耳,何能为也。 其後四岁,白公胜与石乞袭杀楚令尹子西、司马子綦於朝。 石乞曰:不杀王,不可。 乃劫王如高府。 石乞从者屈固负楚惠王亡走昭夫人之宫。 叶公闻白公为乱,率其国人攻白公。 白公之徒败,亡走山中,自杀。 而虏石乞,而问白公尸处,不言将亨。 石乞曰:事成为卿,不成而亨,固其职也。 终不肯告其尸处。 遂亨石乞,而求惠王复立之。 太史公曰:怨毒之於人甚矣哉王者尚不能行之於臣下,况同列乎向令伍子胥从奢俱死,何异蝼蚁。 孔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 求仁得仁,又何怨乎? 父欲立叔齐,及父卒,叔齐让伯夷。 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 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 国人立其中子。 於是伯夷、叔齐闻西伯昌善养老,盍往归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载木主,号为文王,东伐纣。 伯夷、叔齐叩马而谏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 以臣弑君,可谓仁乎? 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义人也。 扶而去之。 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於首阳山,采薇而食之。 及饿且死,作歌。其辞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 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 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適归矣? 于嗟徂兮,命之衰矣遂饿死於首阳山。 或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邪? 盗蹠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竟以寿终。 是遵何德哉? 若至近世,操行不轨,专犯忌讳,而终身逸乐,富厚累世不绝。 或择地而蹈之,时然後出言,行不由径,非公正不发愤,而遇祸灾者,不可胜数也。 余甚惑焉,傥所谓天道,是邪非邪?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 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岁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 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贾子曰: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夸者死权,众庶冯生。 同明相照,同类相求。 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 伯夷、叔齐虽贤,得夫子而名益彰。 颜渊虽笃学,附骥尾而行益显。 阳陵侯傅宽,以魏五大夫骑将从,为舍人,起横阳。 从攻安阳、杠里,击赵贲军於开封,及击杨熊曲遇、阳武,斩首十二级,赐爵卿。 从至霸上。 沛公立为汉王,汉王赐宽封号共德君。 从入汉中,迁为右骑将。 从定三秦,赐食邑雕阴。 从击项籍,待怀,赐爵通德侯。 从击项冠、周兰、龙且,所将卒斩骑将一人敖下,益食邑。 属淮阴,击破齐历下军,击田解。 属相国参,残博,益食邑。 因定齐地,剖符世世勿绝,封为阳陵侯,二千六百户,除前所食。 为齐右丞相,备齐。 五岁为齐相国。 四月,击陈豨,属太尉勃,以相国代丞相哙击豨。 一月,徙为代相国,将屯。 二岁,为代丞相,将屯。 孝惠五年卒,谥为景侯。 子顷侯精立,二十四年卒。 子共侯则立,十二年卒。 子侯偃立,三十一年,坐与淮南王谋反,死,国除。 信武侯靳歙,以中涓从,起宛朐。 攻济阳。 破李由军。 击秦军亳南、开封东北,斩骑千人将一人,首五十七级,捕虏七十三人,赐爵封号临平君。 又战蓝田北,斩车司马二人,骑长一人,首二十八级,捕虏五十七人。 至霸上。 沛公立为汉王,赐歙爵建武侯,迁为骑都尉。 从定三秦。 别西击章平军於陇西,破之,定陇西六县,所将卒斩车司马、候各四人,骑长十二人。 从东击楚,至彭城。 汉军败还,保雍丘,去击反者王武等。 略梁地,别将击邢说军菑南,破之,身得说都尉二人,司马、候十二人,降吏卒四千一百八十人。 破楚军荥阳东。 三年,赐食邑四千二百户。 别之河内,击赵将贲郝军朝歌,破之,所将卒得骑将二人,车马二百五十匹。 从攻安阳以东,至棘蒲,下七县。 别攻破赵军,得其将司马二人,候四人,降吏卒二千四百人。 从攻下邯郸。 别下平阳,身斩守相,所将卒斩兵守、郡守各一人,降鄴。 从攻朝歌、邯郸,及别击破赵军,降邯郸郡六县。 还军敖仓,破项籍军成皋南,击绝楚饟道,起荥阳至襄邑。 破项冠军鲁下。略地东至缯、郯、下邳,南至蕲、竹邑。 击项悍济阳下。 别定江陵,降江陵柱国、大司马以下八人,身得江陵王,生致之雒阳,因定南郡。 从至陈,取楚王信,剖符世世勿绝,定食四千六百户,号信武侯。 以骑都尉从击代,攻韩信平城下,还军东垣。 有功,迁为车骑将军,并将梁、赵、齐、燕、楚车骑,别击陈豨丞相敞,破之,因降曲逆。 从击黥布有功,益封定食五千三百户。 凡斩首九十级,虏百三十二人; 别破军十四,降城五十九,定郡、国各一,县二十三; 得王、柱国各一人,二千石以下至五百石三十九人。 高后五年,歙卒,谥为肃侯。 子亭代侯。 二十一年,坐事国人过律,孝文後三年,夺侯,国除。 蒯成侯緤者,沛人也,姓周氏。 常为高祖参乘,以舍人从起沛。 至霸上,西入蜀、汉,还定三秦,食邑池阳。 以緤为信武侯,食邑三千三百户。高祖十二年,以緤为蒯成侯,除前所食邑。 上欲自击陈豨,蒯成侯泣曰:始秦攻破天下,未尝自行。今上常自行,是为无人可使者乎? 上以为爱我,赐入殿门不趋,杀人不死。 至孝文五年,緤以寿终,谥为贞侯。 子昌代侯,有罪,国除。 至孝景中二年,封緤子居代侯。 至元鼎三年,居为太常,有罪,国除。 太史公曰:阳陵侯傅宽、信武侯靳歙皆高爵,从高祖起山东,攻项籍,诛杀名将,破军降城以十数,未尝困辱,此亦天授也。 蒯成侯周緤操心坚正,身不见疑,上欲有所之,未尝不垂涕,此有伤心者然,可谓笃厚君子矣。 自是之後,言诗於鲁则申培公,於齐则辕固生,於燕则韩太傅。 言尚书自济南伏生。 言礼自鲁高堂生。 及窦太后崩,武安侯田蚡为丞相,绌黄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学儒者数百人,而公孙弘以春秋白衣为天子三公,封以平津侯。 天下之学士靡然乡风矣。申公者,鲁人也。 高祖过鲁,申公以弟子从师入见高祖于鲁南宫。 吕太后时,申公游学长安,与刘郢同师。 已而郢为楚王,令申公傅其太子戊。 戊不好学,疾申公。及王郢卒,戊立为楚王,胥靡申公。 申公耻之,归鲁,退居家教,终身不出门,复谢绝宾客,独王命召之乃往。 弟子自远方至受业者百馀人。 申公独以诗经为训以教,无传,疑者则阙不传。 兰陵王臧既受诗,以事孝景帝为太子少傅,免去。 今上初即位,臧乃上书宿卫上,累迁,一岁中为郎中令。 及代赵绾亦尝受诗申公,绾为御史大夫。 绾、臧请天子,欲立明堂以朝诸侯,不能就其事,乃言师申公。 於是天子使使束帛加璧安车驷马迎申公,弟子二人乘轺传从。 至,见天子。 天子问治乱之事,申公时已八十馀,老,对曰:为治者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 是时天子方好文词,见申公对,默然。 然已招致,则以为太中大夫,舍鲁邸,议明堂事。 太皇窦太后好老子言,不说儒术,得赵绾、王臧之过以让上,上因废明堂事,尽下赵绾、王臧吏,後皆自杀。 申公亦疾免以归,数年卒。 弟子为博士者十馀人:孔安国至临淮太守,周霸至胶西内史,夏宽至城阳内史,砀鲁赐至东海太守,兰陵缪生至长沙内史,徐偃为胶西中尉,邹人阙门庆忌为胶东内史。 其治官民皆有廉节,称其好学。 学官弟子行虽不备,而至於大夫、郎中、掌故以百数。 言诗虽殊,多本於申公。 清河王太傅辕固生者,齐人也。 以治诗,孝景时为博士。 与黄生争论景帝前。 黄生曰:汤武非受命,乃弑也。 辕固生曰:不然。 夫桀纣虐乱,天下之心皆归汤武,汤武与天下之心而诛桀纣,桀纣之民不为之使而归汤武,汤武不得已而立,非受命为何? 黄生曰:冠虽敝,必加於首; 履虽新,必关於足。 今桀纣虽失道,然君上也; 汤武虽圣,臣下也。 夫主有失行,臣下不能正言匡过以尊天子,反因过而诛之,代立践南面,非弑而何也? 辕固生曰:必若所云,是高帝代秦即天子之位,非邪? 於是景帝曰:食肉不食马肝,不为不知味; 言学者无言汤武受命,不为愚。 窦太后好老子书,召辕固生问老子书。 固曰:此是家人言耳。 太后怒曰:安得司空城旦书乎?乃使固入圈刺豕。 景帝知太后怒而固直言无罪,乃假固利兵,下圈刺豕,正中其心,一刺,豕应手而倒。 太后默然,无以复罪,罢之。 居顷之,景帝以固为廉直,拜为清河王太傅。 久之,病免。 今上初即位,复以贤良徵固。 诸谀儒多疾毁固,曰固老,罢归之。 时固已九十馀矣。 固之徵也,薛人公孙弘亦徵,侧目而视固。 固曰:公孙子,务正学以言,无曲学以阿世自是之後,齐言诗皆本辕固生也。 诸齐人以诗显贵,皆固之弟子也。 韩生者,燕人也。 孝文帝时为博士,景帝时为常山王太傅。 韩生推诗之意而为内外传数万言,其语颇与齐鲁间殊,然其归一也。 淮南贲生受之。 自是之後,而燕赵间言诗者由韩生。 韩生孙商为今上博士。 伏生者,济南人也。 故为秦博士。 孝文帝时,欲求能治尚书者,天下无有,乃闻伏生能治,欲召之。 是时伏生年九十馀,老,不能行,於是乃诏太常使掌故朝错往受之。 秦时焚书,伏生壁藏之。 其後兵大起,流亡,汉定,伏生求其书,亡数十篇,独得二十九篇,即以教于齐鲁之间。 学者由是颇能言尚书,诸山东大师无不涉尚书以教矣。 伏生教济南张生及欧阳生,欧阳生教千乘兒宽。 兒宽既通尚书,以文学应郡举,诣博士受业,受业孔安国。 兒宽贫无资用,常为弟子都养,及时时间行佣赁,以给衣食。 以试第次,补廷尉史。 是时张汤方乡学,以为奏谳掾,以古法议决疑大狱,而爱幸宽。 宽为人温良,有廉智,自持,而善著书、书奏,敏於文,口不能发明也。 及汤为御史大夫,以兒宽为掾,荐之天子。 天子见问,说之。 张汤死後六年,兒宽位至御史大夫。 九年而以官卒。宽在三公位,以和良承意从容得久,然无有所匡谏; 於官,官属易之,不为尽力。 张生亦为博士。 而伏生孙以治尚书徵,不能明也。 自此之後,鲁周霸、孔安国,雒阳贾嘉,颇能言尚书事。 孔氏有古文尚书,而安国以今文读之,因以起其家。 逸书得十馀篇,盖尚书滋多於是矣。 诸学者多言礼,而鲁高堂生最本。 礼固自孔子时而其经不具,及至秦焚书,书散亡益多,於今独有士礼,高堂生能言之。 而鲁徐生善为容。 孝文帝时,徐生以容为礼官大夫。 传子至孙延、徐襄。 襄,其天姿善为容,不能通礼经; 襄以容为汉礼官大夫,至广陵内史。 延及徐氏弟子公户满意、桓生、单次,皆尝为汉礼官大夫。 而瑕丘萧奋以礼为淮阳太守。 自鲁商瞿受易孔子,孔子卒,商瞿传易,六世至齐人田何,字子庄,而汉兴。 何以易,元光元年徵,官至中大夫。 齐人即墨成以易至城阳相。 广川人孟但以易为太子门大夫。 鲁人周霸,莒人衡胡,临菑人主父偃,皆以易至二千石。 董仲舒,广川人也。 以治春秋,孝景时为博士。 进退容止,非礼不行,学士皆师尊之。 今上即位,为江都相。 以春秋灾异之变推阴阳所以错行,故求雨闭诸阳,纵诸阴,其止雨反是。 中废为中大夫,居舍,著灾异之记。 是时辽东高庙灾,主父偃疾之,取其书奏之天子。 天子召诸生示其书,有刺讥。 董仲舒弟子吕步舒不知其师书,以为下愚。於是下董仲舒吏,当死,诏赦之。 於是董仲舒竟不敢复言灾异。 董仲舒为人廉直。 是时方外攘四夷,公孙弘治春秋不如董仲舒,而弘希世用事,位至公卿。 董仲舒以弘为从谀。 弘疾之,乃言上曰:独董仲舒可使相缪西王。 胶西王素闻董仲舒有行,亦善待之。 董仲舒恐久获罪,疾免居家。 至卒,终不治产业,以脩学著书为事。 故汉兴至于五世之间,唯董仲舒名为明於春秋,其传公羊氏也。 胡毋生,齐人也。 孝景时为博士,以老归教授。 齐之言春秋者多受胡毋生,公孙弘亦颇受焉。 瑕丘江生为穀梁春秋。 自公孙弘得用,尝集比其义,卒用董仲舒。 仲舒弟子遂者:兰陵褚大,广川殷忠,温吕步舒。 褚大至梁相。 步舒至长史,持节使决淮南狱,於诸侯擅专断,不报,以春秋之义正之,天子皆以为是。 弟子通者,至於命大夫; 而董仲舒子及孙皆以学至大官。 刘敬者,齐人也。汉五年,戍陇西,过洛阳,高帝在焉。 娄敬脱輓辂,衣其羊裘,见齐人虞将军曰:臣原见上言便事。 虞将军欲与之鲜衣,娄敬曰:臣衣帛,衣帛见; 衣褐,衣褐见:终不敢易衣。 於是虞将军入言上。 上召入见,赐食。 已而问娄敬,娄敬说曰:陛下都洛阳,岂欲与周室比隆哉? 上曰:然。 娄敬曰:陛下取天下与周室异。 周之先自后稷,尧封之邰,积德累善十有馀世。 公刘避桀居豳。 太王以狄伐故,去豳,杖马箠居岐,国人争随之。 及文王为西伯,断虞芮之讼,始受命,吕望、伯夷自海滨来归之。 武王伐纣,不期而会孟津之上八百诸侯,皆曰纣可伐矣,遂灭殷。 成王即位,周公之属傅相焉,乃营成周洛邑,以此为天下之中也,诸侯四方纳贡职,道里均矣,有德则易以王,无德则易以亡。 凡居此者,欲令周务以德致人,不欲依阻险,令後世骄奢以虐民也。 及周之盛时,天下和洽,四夷乡风,慕义怀德,附离而并事天子,不屯一卒,不战一士,八夷大国之民莫不宾服,效其贡职。 及周之衰也,分而为两,天下莫朝,周不能制也。 非其德薄也,而形势弱也。 今陛下起丰沛,收卒三千人,以之径往而卷蜀汉,定三秦,与项羽战荥阳,争成皋之口,大战七十,小战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脑涂地,父子暴骨中野,不可胜数,哭泣之声未绝,伤痍者未起,而欲比隆於成康之时,臣窃以为不侔也。 且夫秦地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具也。 陛下入关而都之,山东虽乱,秦之故地可全而有也。 夫与人斗,不搤其亢,拊其背,未能全其胜也。 今陛下入关而都,案秦之故地,此亦搤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 高帝问群臣,群臣皆山东人,争言周王数百年,秦二世即亡,不如都周。 上疑未能决。 及留侯明言入关便,即日车驾西都关中。 於是上曰:本言都秦地者娄敬,娄者乃刘也。 赐姓刘氏,拜为郎中,号为奉春君。 汉七年,韩王信反,高帝自往击之。 至晋阳,闻信与匈奴欲共击汉,上大怒,使人使匈奴。 匈奴匿其壮士肥牛马,但见老弱及羸畜。 使者十辈来,皆言匈奴可击。 上使刘敬复往使匈奴,还报曰:两国相击,此宜夸矜见所长。 今臣往,徒见羸瘠老弱,此必欲见短,伏奇兵以争利。 愚以为匈奴不可击也。 是时汉兵已逾句注,二十馀万兵已业行。 上怒,骂刘敬曰:齐虏以口舌得官,今乃妄言沮吾军。 械系敬广武。 遂往,至平城,匈奴果出奇兵围高帝白登,七日然後得解。 高帝至广武,赦敬,曰:吾不用公言,以困平城。 乃封敬二千户,为关内侯,号为建信侯。 高帝罢平城归,韩王信亡入胡。 当是时,冒顿为单于,兵彊,控弦三十万,数苦北边。 上患之,问刘敬。 刘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罢於兵,未可以武服也。 冒顿杀父代立,妻群母,以力为威,未可以仁义说也。 独可以计久远子孙为臣耳,然恐陛下不能为。 上曰:诚可,何为不能顾为柰何? 刘敬对曰:陛下诚能以適长公主妻之,厚奉遗之,彼知汉適女送厚,蛮夷必慕以为阏氏,生子必为太子。 贪汉重币。 冒顿在,固为子婿; 死,则外孙为单于。 岂尝闻外孙敢与大父抗礼者哉? 兵可无战以渐臣也。 若陛下不能遣长公主,而令宗室及後宫诈称公主,彼亦知,不肯贵近,无益也。 高帝曰:善。 欲遣长公主。 吕后日夜泣,曰:妾唯太子、一女,柰何弃之匈奴上竟不能遣长公主,而取家人子名为长公主,妻单于。 使刘敬往结和亲约。 刘敬从匈奴来,因言匈奴河南白羊、楼烦王,去长安近者七百里,轻骑一日一夜可以至秦中。 秦中新破,少民,地肥饶,可益实。 夫诸侯初起时,非齐诸田,楚昭、屈、景莫能兴。 今陛下虽都关中,实少人。 北近胡寇,东有六国之族,宗彊,一日有变,陛下亦未得高枕而卧也。 臣原陛下徙齐诸田,楚昭、屈、景,燕、赵、韩、魏後,及豪桀名家居关中。 无事,可以备胡; 诸侯有变,亦足率以东伐。 上曰:善。 秦时以文学徵,待诏博士。 数岁,陈胜起山东,使者以闻,二世召博士诸儒生问曰:楚戍卒攻蕲入陈,於公如何? 博士诸生三十馀人前曰:人臣无将,将即反,罪死无赦。原陛下急发兵击之。 二世怒,作色。 叔孙通前曰:诸生言皆非也。 夫天下合为一家,毁郡县城,铄其兵,示天下不复用。 且明主在其上,法令具於下,使人人奉职,四方辐輳,安敢有反者此特群盗鼠窃狗盗耳,何足置之齿牙间。 郡守尉今捕论,何足忧。 二世喜曰:善。 尽问诸生,诸生或言反,或言盗。 乃赐叔孙通帛二十匹,衣一袭,拜为博士。 叔孙通已出宫,反舍,诸生曰:先生何言之谀也? 通曰:公不知也,我几不脱於虎口乃亡去,之薛,薛已降楚矣。 及项梁之薛,叔孙通从之。 败於定陶,从怀王。 怀王为义帝,徙长沙,叔孙通留事项王。 汉二年,汉王从五诸侯入彭城,叔孙通降汉王。 汉王败而西,因竟从汉。叔孙通儒服,汉王憎之; 乃变其服,服短衣,楚制,汉王喜。 叔孙通之降汉,从儒生弟子百馀人,然通无所言进,专言诸故群盗壮士进之。 弟子皆窃骂曰:事先生数岁,幸得从降汉,今不能进臣等,专言大猾,何也? 叔孙通闻之,乃谓曰:汉王方蒙矢石争天下,诸生宁能斗乎? 故先言斩将搴旗之士。 诸生且待我,我不忘矣。 汉王拜叔孙通为博士,号稷嗣君。 汉五年,已并天下,诸侯共尊汉王为皇帝於定陶,叔孙通就其仪号。 高帝悉去秦苛仪法,为简易。 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高帝患之。 叔孙通知上益厌之也,说上曰: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 臣原徵鲁诸生,与臣弟子共起朝仪。 高帝曰:得无难乎? 叔孙通曰:五帝异乐,三王不同礼。 礼者,因时世人情为之节文者也。 故夏、殷、周之礼所因损益可知者,谓不相复也。 臣原颇采古礼与秦仪杂就之。 上曰:可试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为之。 於是叔孙通使徵鲁诸生三十馀人。 鲁有两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谀以得亲贵。 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起,又欲起礼乐。 礼乐所由起,积德百年而後可兴也。 公所为不合古,吾不行。 公往矣,无汙我叔孙通笑曰:若真鄙儒也,不知时变。 习之月馀,叔孙通曰:上可试观。 上既观,使行礼,曰:吾能为此。 乃令群臣习肄,会十月。 汉七年,长乐宫成,诸侯群臣皆朝十月。 仪:先平明,谒者治礼,引以次入殿门,廷中陈车骑步卒卫宫,设兵张旗志。 传言趋。 殿下郎中侠陛,陛数百人。 功臣列侯诸将军军吏以次陈西方,东乡; 文官丞相以下陈东方,西乡。 大行设九宾,胪传。 於是皇帝辇出房,百官执职传警,引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贺。 自诸侯王以下莫不振恐肃敬。 至礼毕,复置法酒。 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以尊卑次起上寿。 觞九行,谒者言罢酒。 於是高帝曰: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 乃拜叔孙通为太常,赐金五百斤。 叔孙通因进曰:诸弟子儒生随臣久矣,与臣共为仪,原陛下官之。 高帝悉以为郎。 叔孙通出,皆以五百斤金赐诸生。 诸生乃皆喜曰:叔孙生诚圣人也,知当世之要务。 汉九年,高帝徙叔孙通为太子太傅。 汉十二年,高祖欲以赵王如意易太子,叔孙通谏上曰:昔者晋献公以骊姬之故废太子,立奚齐,晋国乱者数十年,为天下笑。 秦以不蚤定扶苏,令赵高得以诈立胡亥,自使灭祀,此陛下所亲见。 今太子仁孝,天下皆闻之; 吕后与陛下攻苦食啖,其可背哉陛下必欲废適而立少,臣原先伏诛,以颈血汙地。 叔孙通曰:太子天下本,本一摇天下振动,柰何以天下为戏高帝曰:吾听公言。 高帝崩,孝惠即位,乃谓叔孙生曰:先帝园陵寝庙,群臣莫习。 徙为太常,定宗庙仪法。 及稍定汉诸仪法,皆叔孙生为太常所论箸也。 孝惠帝为东朝长乐宫,及间往,数跸烦人,乃作衤复道,方筑武库南。 叔孙生奏事,因请间曰:陛下何自筑衤复道高寝,衣冠月出游高庙? 高庙,汉太祖,柰何令後世子孙乘宗庙道上行哉? 孝惠帝大惧,曰:急坏之。 叔孙生曰:人主无过举。 今已作,百姓皆知之,今坏此,则示有过举。 原陛下原庙渭北,衣冠月出游之,益广多宗庙,大孝之本也。 上乃诏有司立原庙。 原庙起,以衤复道故。 孝惠帝曾春出游离宫,叔孙生曰:古者有春尝果,方今樱桃孰,可献,原陛下出,因取樱桃献宗庙。 诸果献由此兴。 太史公曰:语曰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也; 台榭之榱,非一木之枝也; 三代之际,非一士之智也。 信哉夫高祖起微细,定海内,谋计用兵,可谓尽之矣。 然而刘敬脱輓辂一说,建万世之安,智岂可专邪叔孙通希世度务,制礼进退,与时变化,卒为汉家儒宗。 曹沫者,鲁人也,以勇力事鲁庄公。 庄公好力。 曹沫为鲁将,与齐战,三败北。 鲁庄公惧,乃献遂邑之地以和。 齐桓公许与鲁会于柯而盟。 桓公与庄公既盟於坛上,曹沫执匕首劫齐桓公,桓公左右莫敢动,而问曰:子将何欲? 曹沫曰:齐强鲁弱,而大国侵鲁亦甚矣。 今鲁城坏即压齐境,君其图之。 桓公乃许尽归鲁之侵地。 既已言,曹沫投其匕首,下坛,北面就群臣之位,颜色不变,辞令如故。 桓公怒,欲倍其约。 管仲曰:不可。 夫贪小利以自快,弃信於诸侯,失天下之援,不如与之。 於是桓公乃遂割鲁侵地,曹沫三战所亡地尽复予鲁。 其後百六十有七年而吴有专诸之事。 专诸者,吴堂邑人也。 伍子胥之亡楚而如吴也,知专诸之能。 伍子胥既见吴王僚,说以伐楚之利。 吴公子光曰:彼伍员父兄皆死於楚而员言伐楚,欲自为报私雠也,非能为吴。 吴王乃止。 伍子胥知公子光之欲杀吴王僚,乃曰:彼光将有内志,未可说以外事。 乃进专诸於公子光。 光之父曰吴王诸樊。 诸樊弟三人:次曰馀祭,次曰夷眛,次曰季子札。 诸樊知季子札贤而不立太子,以次传三弟,欲卒致国于季子札。 诸樊既死,传馀祭。 馀祭死,传夷眛。 夷眛死,当传季子札;季子札逃不肯立,吴人乃立夷眛之子僚为王。 公子光曰:使以兄弟次邪,季子当立; 必以子乎,则光真適嗣,当立。 光既得专诸,善客待之。 九年而楚平王死。 春,吴王僚欲因楚丧,使其二弟公子盖馀、属庸将兵围楚之灊;使延陵季子於晋,以观诸侯之变。 楚发兵绝吴将盖馀、属庸路,吴兵不得还。 於是公子光谓专诸曰:此时不可失,不求何获且光真王嗣,当立,季子虽来,不吾废也。 专诸曰:王僚可杀也。 母老子弱,而两弟将兵伐楚,楚绝其後。 方今吴外困於楚,而内空无骨鲠之臣,是无如我何。 酒既酣,公子光详为足疾,入窟室中,使专诸置匕首鱼炙之腹中而进之。 既至王前,专诸擘鱼,因以匕首刺王僚,王僚立死。 左右亦杀专诸,王人扰乱。 公子光出其伏甲以攻王僚之徒,尽灭之,遂自立为王,是为阖闾。 阖闾乃封专诸之子以为上卿。 其後七十馀年而晋有豫让之事。 豫让者,晋人也,故尝事范氏及中行氏,而无所知名。 去而事智伯,智伯甚尊宠之。 及智伯伐赵襄子,赵襄子与韩、魏合谋灭智伯,灭智伯之後而三分其地。 赵襄子最怨智伯,漆其头以为饮器。 豫让遁逃山中,曰: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说己者容。 今智伯知我,我必为报雠而死,以报智伯,则吾魂魄不愧矣。 乃变名姓为刑人,入宫涂厕,中挟匕首,欲以刺襄子。 襄子如厕,心动,执问涂厕之刑人,则豫让,内持刀兵,曰:欲为智伯报仇左右欲诛之。 襄子曰: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 且智伯亡无後,而其臣欲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 居顷之,豫让又漆身为厉,吞炭为哑,使形状不可知,行乞於市。 其妻不识也。 行见其友,其友识之,曰:汝非豫让邪? 曰:我是也。 其友为泣曰:以子之才,委质而臣事襄子,襄子必近幸子。 近幸子,乃为所欲,顾不易邪? 何乃残身苦形,欲以求报襄子,不亦难乎豫让曰:既已委质臣事人,而求杀之,是怀二心以事其君也。 襄子至桥,马惊,襄子曰:此必是豫让也。 使人问之,果豫让也。 於是襄子乃数豫让曰: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 智伯尽灭之,而子不为报雠,而反委质臣於智伯。 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独何以为之报雠之深也? 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 至於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 襄子喟然叹息而泣曰:嗟乎豫子子之为智伯,名既成矣,而寡人赦子,亦已足矣。 豫让曰:臣闻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 前君已宽赦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 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於是襄子大义之,乃使使持衣与豫让。 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曰:吾可以下报智伯矣遂伏剑自杀。 死之日,赵国志士闻之,皆为涕泣。 其後四十馀年而轵有聂政之事。 杀人避仇,与母、姊如齐,以屠为事。 久之,濮阳严仲子事韩哀侯,与韩相侠累有卻。 至齐,齐人或言聂政勇敢士也,避仇隐於屠者之间。 严仲子至门请,数反,然後具酒自暢聂政母前。 酒酣,严仲子奉黄金百溢,前为聂政母寿。 聂政惊怪其厚,固谢严仲子。 严仲子固进,而聂政谢曰:臣幸有老母,家贫,客游以为狗屠,可以旦夕得甘毳以养亲。亲供养备,不敢当仲子之赐。 严仲子辟人,因为聂政言曰:臣有仇,而行游诸侯众矣; 然至齐,窃闻足下义甚高,故进百金者,将用为大人粗粝之费,得以交足下之驩,岂敢以有求望邪聂政曰:臣所以降志辱身居市井屠者,徒幸以养老母; 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 严仲子固让,聂政竟不肯受也。 然严仲子卒备宾主之礼而去。 久之,聂政母死。既已葬,除服,聂政曰:嗟乎政乃市井之人,鼓刀以屠;而严仲子乃诸侯之卿相也,不远千里,枉车骑而交臣。 臣之所以待之,至浅鲜矣,未有大功可以称者,而严仲子奉百金为亲寿,我虽不受,然是者徒深知政也。 乃遂西至濮阳,见严仲子曰:前日所以不许仲子者,徒以亲在; 今不幸而母以天年终。 仲子所欲报仇者为谁? 请得从事焉严仲子具告曰:臣之仇韩相侠累,侠累又韩君之季父也,宗族盛多,居处兵卫甚设,臣欲使人刺之,终莫能就。 今足下幸而不弃,请益其车骑壮士可为足下辅翼者。 聂政曰:韩之与卫,相去中间不甚远,今杀人之相,相又国君之亲,此其势不可以多人,多人不能无生得失,生得失则语泄,语泄是韩举国而与仲子为雠,岂不殆哉遂谢车骑人徒,聂政乃辞独行。 杖剑至韩,韩相侠累方坐府上,持兵戟而卫侍者甚卫。 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左右大乱。 聂政大呼,所击杀者数十人,因自皮面决眼,自屠出肠,遂以死。 韩取聂政尸暴於市,购问莫知谁子。 於是韩县之,有能言杀相侠累者予千金。 久之莫知也。 政姊荣闻人有刺杀韩相者,贼不得,国不知其名姓,暴其尸而县之千金,乃於邑曰:其是吾弟与? 嗟乎,严仲子知吾弟立起,如韩,之市,而死者果政也,伏尸哭极哀,曰:是轵深井里所谓聂政者也。 市行者诸众人皆曰:此人暴虐吾国相,王县购其名姓千金,夫人不闻与? 何敢来识之也? 然政所以蒙污辱自弃於市贩之间者,为老母幸无恙,妾未嫁也。 亲既以天年下世,妾已嫁夫,严仲子乃察举吾弟困污之中而交之,泽厚矣,可柰何士固为知己者死,今乃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妾其柰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大惊韩市人。 乃大呼天者三,卒於邑悲哀而死政之旁。 晋、楚、齐、卫闻之,皆曰:非独政能也,乃其姊亦烈女也。 乡使政诚知其姊无濡忍之志,不重暴骸之难,必绝险千里以列其名,姊弟俱僇於韩市者,亦未必敢以身许严仲子也。 其後二百二十馀年秦有荆轲之事。 荆轲者,卫人也。其先乃齐人,徙於卫,卫人谓之庆卿。 而之燕,燕人谓之荆卿。 荆卿好读书击剑,以术说卫元君,卫元君不用。 其後秦伐魏,置东郡,徙卫元君之支属於野王。 荆轲尝游过榆次,与盖聂论剑,盖聂怒而目之。 荆轲出,人或言复召荆卿。 盖聂曰:曩者吾与论剑有不称者,吾目之; 试往,是宜去,不敢留。 使使往之主人,荆卿则已驾而去榆次矣。 荆轲游於邯郸,鲁句践与荆轲博,争道,鲁句践怒而叱之,荆轲嘿而逃去,遂不复会。 荆轲既至燕,爱燕之狗屠及善击筑者高渐离。 荆轲嗜酒,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於燕市,酒酣以往,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於市中,相乐也,已而相泣,旁若无人者。 荆轲虽游於酒人乎,然其为人沈深好书; 其所游诸侯,尽与其贤豪长者相结。 其之燕,燕之处士田光先生亦善待之,知其非庸人也。 居顷之,会燕太子丹质秦亡归燕。 燕太子丹者,故尝质於赵,而秦王政生於赵,其少时与丹驩。 及政立为秦王,而丹质於秦。 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归。 归而求为报秦王者,国小,力不能。 其後秦日出兵山东以伐齐、楚、三晋,稍蚕食诸侯,且至於燕,燕君臣皆恐祸之至。 太子丹患之,问其傅鞠武。 武对曰:秦地遍天下,威胁韩、魏、赵氏,北有甘泉、谷口之固,南有泾、渭之沃,擅巴、汉之饶,右陇、蜀之山,左关、殽之险,民众而士厉,兵革有馀。 意有所出,则长城之南,易水以北,未有所定也。 居有间,秦将樊於期得罪於秦王,亡之燕,太子受而舍之。 鞠武谏曰:不可。 夫以秦王之暴而积怒於燕,足为寒心,又况闻樊将军之所在乎? 是谓委肉当饿虎之蹊也,祸必不振矣虽有管、晏,不能为之谋也。 原太子疾遣樊将军入匈奴以灭口。 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购於单于,其後乃可图也。 太子曰:太傅之计,旷日弥久,心惛然,恐不能须臾。 且非独於此也,夫樊将军穷困於天下,归身於丹,丹终不以迫於彊秦而弃所哀怜之交,置之匈奴,是固丹命卒之时也。 鞠武曰:夫行危欲求安,造祸而求福,计浅而怨深,连结一人之後交,不顾国家之大害,此所谓资怨而助祸矣。 且以雕鸷之秦,行怨暴之怒,岂足道哉燕有田光先生,其为人智深而勇沈,可与谋。 太子曰:原因太傅而得交於田先生,可乎? 鞠武曰:敬诺。 出见田先生,道太子原图国事於先生也。 田光曰:敬奉教。 乃造焉。太子逢迎,卻行为导,跪而蔽席。 田光坐定,左右无人,太子避席而请曰:燕秦不两立,原先生留意也。 田光曰:臣闻骐骥盛壮之时,一日而驰千里;至其衰老,驽马先之。 今太子闻光盛壮之时,不知臣精已消亡矣。 虽然,光不敢以图国事,所善荆卿可使也。 太子曰:原因先生得结交於荆卿,可乎? 田光曰:敬诺。 即起,趋出。 太子送至门,戒曰:丹所报,先生所言者,国之大事也,原先生勿泄也田光俯而笑曰:诺。 偻行见荆卿,曰:光与子相善,燕国莫不知。今太子闻光壮盛之时,不知吾形已不逮也,幸而教之曰燕秦不两立,原先生留意也。 光窃不自外,言足下於太子也,原足下过太子於宫。 荆轲曰:谨奉教。 田光曰:吾闻之,长者为行,不使人疑之。 今太子告光曰:所言者,国之大事也,原先生勿泄,是太子疑光也。 欲自杀以激荆卿,曰:原足下急过太子,言光已死,明不言也。 因遂自刎而死。 荆轲遂见太子,言田光已死,致光之言。 太子再拜而跪,膝行流涕,有顷而后言曰:丹所以诫田先生毋言者,欲以成大事之谋也。 今田先生以死明不言,岂丹之心哉荆轲坐定,太子避席顿首曰:田先生不知丹之不肖,使得至前,敢有所道,此天之所以哀燕而不弃其孤也。 今秦有贪利之心,而欲不可足也。 非尽天下之地,臣海内之王者,其意不厌。 今秦已虏韩王,尽纳其地。 又举兵南伐楚,北临赵; 王翦将数十万之众距漳、鄴,而李信出太原、云中。 赵不能支秦,必入臣,入臣则祸至燕。 燕小弱,数困於兵,今计举国不足以当秦。 诸侯服秦,莫敢合从。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於秦,闚以重利;秦王贪,其势必得所原矣。 诚得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 则不可,因而刺杀之。 彼秦大将擅兵於外而内有乱,则君臣相疑,以其间诸侯得合从,其破秦必矣。 久之,荆轲曰:此国之大事也,臣驽下,恐不足任使。 太子前顿首,固请毋让,然後许诺。 於是尊荆卿为上卿,舍上舍。 太子日造门下,供太牢具,异物间进,车骑美女恣荆轲所欲,以顺適其意。 久之,荆轲未有行意。 秦将王翦破赵,虏赵王,尽收入其地,进兵北略地至燕南界。 太子丹恐惧,乃请荆轲曰:秦兵旦暮渡易水,则虽欲长侍足下,岂可得哉荆轲曰:微太子言,臣原谒之。 夫樊将军,秦王购之金千斤,邑万家。 诚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奉献秦王,秦王必说见臣,臣乃得有以报。 荆轲知太子不忍,乃遂私见樊於期曰: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父母宗族皆为戮没。 今闻购将军首金千斤,邑万家,将柰何? 於期仰天太息流涕曰:於期每念之,常痛於骨髓,顾计不知所出耳荆轲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国之患,报将军之仇者,何如? 於期乃前曰:为之柰何? 荆轲曰:原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匈,然则将军之仇报而燕见陵之愧除矣。将军岂有意乎? 太子闻之,驰往,伏尸而哭,极哀。 既已不可柰何,乃遂盛樊於期首函封之。 於是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得赵人徐夫人匕首,取之百金,使工以药焠之,以试人,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 燕国有勇士秦舞阳,年十三,杀人,人不敢忤视。 乃令秦舞阳为副。 荆轲有所待,欲与俱; 顷之,未发,太子迟之,疑其改悔,乃复请曰:日已尽矣,荆卿岂有意哉? 丹请得先遣秦舞阳。 荆轲怒,叱太子曰:何太子之遣? 往而不返者,竖子也且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彊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与俱。 今太子迟之,请辞决矣遂发。 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 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慷慨,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 於是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 遂至秦,持千金之资币物,厚遗秦王宠臣中庶子蒙嘉。 嘉为先言於秦王曰:燕王诚振怖大王之威,不敢举兵以逆军吏,原举国为内臣,比诸侯之列,给贡职如郡县,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庙。 恐惧不敢自陈,谨斩樊於期之头,及献燕督亢之地图,函封,燕王拜送于庭,使使以闻大王,唯大王命之。 秦王闻之,大喜,乃朝服,设九宾,见燕使者咸阳宫。 荆轲奉樊於期头函,而秦舞阳奉地图柙,以次进。至陛,秦舞阳色变振恐,群臣怪之。 荆轲顾笑舞阳,前谢曰:北蕃蛮夷之鄙人,未尝见天子,故振慴。 秦王谓轲曰:取舞阳所持地图。 轲既取图奏之,秦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 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 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袖绝。 拔剑,剑长,操其室。 时惶急,剑坚,故不可立拔。 荆轲逐秦王,秦王环柱而走。 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之兵; 方急时,不及召下兵,以故荆轲乃逐秦王。 而卒惶急,无以击轲,而以手共搏之。 是时侍医夏无且以其所奉药囊提荆轲也。 秦王方环柱走,卒惶急,不知所为,左右乃曰:王负剑负剑,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 荆轲废,乃引其匕首以擿秦王,不中,中桐柱。 秦王复击轲,轲被八创。 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 於是左右既前杀轲,秦王不怡者良久。 已而论功,赏群臣及当坐者各有差,而赐夏无且黄金二百溢,曰:无且爱我,乃以药囊提荆轲也。 於是秦王大怒,益发兵诣赵,诏王翦军以伐燕。十月而拔蓟城。 燕王喜、太子丹等尽率其精兵东保於辽东。 秦将李信追击燕王急,代王嘉乃遗燕王喜书曰:秦所以尤追燕急者,以太子丹故也。 今王诚杀丹献之秦王,秦王必解,而社稷幸得血食。 其後李信追丹,丹匿衍水中,燕王乃使使斩太子丹,欲献之秦。 秦复进兵攻之。 後五年,秦卒灭燕,虏燕王喜。 其明年,秦并天下,立号为皇帝。 於是秦逐太子丹、荆轲之客,皆亡。 高渐离变名姓为人庸保,匿作於宋子。 久之,作苦,闻其家堂上客击筑,傍徨不能去。 从者以告其主,曰:彼庸乃知音,窃言是非。 家丈人召使前击筑,一坐称善,赐酒。 而高渐离念久隐畏约无穷时,乃退,出其装匣中筑与其善衣,更容貌而前。举坐客皆惊,下与抗礼,以为上客。 使击筑而歌,客无不流涕而去者。 宋子传客之,闻於秦始皇。 秦始皇召见,人有识者,乃曰:高渐离也。 秦皇帝惜其善击筑,重赦之,乃矐其目。 使击筑,未尝不称善。 稍益近之,高渐离乃以铅置筑中,复进得近,举筑朴秦皇帝,不中。 於是遂诛高渐离,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 又言荆轲伤秦王,皆非也。 始公孙季功、董生与夏无且游,具知其事,为余道之如是。 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 唐虞以上有山戎、獫狁、荤粥,居于北蛮,随畜牧而转移。 其畜之所多则马、牛、羊,其奇畜则橐扆、驴、、駃騠、騊駼、驒騱。 逐水草迁徙,毋城郭常处耕田之业,然亦各有分地。 毋文书,以言语为约束。 兒能骑羊,引弓射鸟鼠;少长则射狐兔:用为食。 士力能毌弓,尽为甲骑。 其俗,宽则随畜,因射猎禽兽为生业,急则人习战攻以侵伐,其天性也。 其长兵则弓矢,短兵则刀鋋。 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 苟利所在,不知礼义。 自君王以下,咸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 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馀。 贵壮健,贱老弱。 父死,妻其後母; 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 其俗有名不讳,而无姓字。 自是之後百有馀年,晋悼公使魏绛和戎翟,戎翟朝晋。 後百有馀年,赵襄子逾句注而破并代以临胡貉。 其後既与韩魏共灭智伯,分晋地而有之,则赵有代、句注之北,魏有河西、上郡,以与戎界边。 其後义渠之戎筑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蚕食,至於惠王,遂拔义渠二十五城。 惠王击魏,魏尽入西河及上郡于秦。 秦昭王时,义渠戎王与宣太后乱,有二子。 宣太后诈而杀义渠戎王於甘泉,遂起兵伐残义渠。 於是秦有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拒胡。 而赵武灵王亦变俗胡服,习骑射,北破林胡、楼烦。 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而置云中、雁门、代郡。 其後燕有贤将秦开,为质於胡,胡甚信之。归而袭破走东胡,东胡卻千馀里。 与荆轲刺秦王秦舞阳者,开之孙也。 燕亦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 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郡以拒胡。 当是之时,冠带战国七,而三国边於匈奴。 其後赵将李牧时,匈奴不敢入赵边。 後秦灭六国,而始皇帝使蒙恬将十万之众北击胡,悉收河南地。因河为塞,筑四十四县城临河,徙適戍以充之。 而通直道,自九原至云阳,因边山险巉谿谷可缮者治之,起临洮至辽东万馀里。 又度河据阳山北假中。 当是之时,东胡彊而月氏盛。 匈奴单于曰头曼,头曼不胜秦,北徙。 十馀年而蒙恬死,诸侯畔秦,中国扰乱,诸秦所徙適戍边者皆复去,於是匈奴得宽,复稍度河南与中国界於故塞。 单于有太子名冒顿。 冒顿既质於月氏,而头曼急击月氏。月氏欲杀冒顿,冒顿盗其善马,骑之亡归。 头曼以为壮,令将万骑。 冒顿乃作为鸣镝,习勒其骑射,令曰: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之。 行猎鸟兽,有不射鸣镝所射者,辄斩之。 已而冒顿以鸣镝自射其善马,左右或不敢射者,冒顿立斩不射善马者。 居顷之,复以鸣镝自射其爱妻,左右或颇恐,不敢射,冒顿又复斩之。 居顷之,冒顿出猎,以鸣镝射单于善马,左右皆射之。 於是冒顿知其左右皆可用。 从其父单于头曼猎,以鸣镝射头曼,其左右亦皆随鸣镝而射杀单于头曼,遂尽诛其後母与弟及大臣不听从者。 冒顿自立为单于。 自淳维以至头曼千有馀岁,时大时小,别散分离,尚矣,其世传不可得而次云。 然至冒顿而匈奴最彊大,尽服从北夷,而南与中国为敌国,其世传国官号乃可得而记云。 置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 匈奴谓贤曰屠耆,故常以太子为左屠耆王。 自如左右贤王以下至当户,大者万骑,小者数千,凡二十四长,立号曰万骑。 诸大臣皆世官。 呼衍氏,兰氏,其後有须卜氏,此三姓其贵种也。 诸左方王将居东方,直上谷以往者,东接秽貉、朝鲜; 右方王将居西方,直上郡以西,接月氏、氐、羌; 而单于之庭直代、云中:各有分地,逐水草移徙。 而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最为大,左右骨都侯辅政。 诸二十四长亦各自置千长、百长、什长、裨小王、相、封都尉、当户、且渠之属。 岁正月,诸长小会单于庭,祠。 五月,大会茏城,祭其先、天地、鬼神。 秋,马肥,大会蹛林,课校人畜计。 其法,拔刃尺者死,坐盗者没入其家; 有罪小者轧,大者死。 狱久者不过十日,一国之囚不过数人。 而单于朝出营,拜日之始生,夕拜月。 其坐,长左而北乡。 日上戊己。 其送死,有棺椁金银衣裘,而无封树丧服; 近幸臣妾从死者,多至数千百人。 举事而候星月,月盛壮则攻战,月亏则退兵。 其攻战,斩首虏赐一卮酒,而所得卤获因以予之,得人以为奴婢。 故其战,人人自为趣利,善为诱兵以冒敌。 故其见敌则逐利,如鸟之集; 其困败,则瓦解云散矣。 战而扶舆死者,尽得死者家财。 後北服浑庾、屈射、丁零、鬲昆、薪犁之国。 於是匈奴贵人大臣皆服,以冒顿单于为贤。 是时汉初定中国,徙韩王信於代,都马邑。 匈奴大攻围马邑,韩王信降匈奴。 匈奴得信,因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晋阳下。 高帝自将兵往击之。会冬大寒雨雪,卒之堕指者十二三,於是冒顿详败走,诱汉兵。 汉兵逐击冒顿,冒顿匿其精兵,见其羸弱,於是汉悉兵,多步兵,三十二万,北逐之。 高帝先至平城,步兵未尽到,冒顿纵精兵四十万骑围高帝於白登,七日,汉兵中外不得相救饷。 匈奴骑,其西方尽白马,东方尽青駹马,北方尽乌骊马,南方尽骍马。 高帝乃使使间厚遗阏氏,阏氏乃谓冒顿曰:两主不相困。 今得汉地,而单于终非能居之也。 且汉王亦有神,单于察之。 冒顿与韩王信之将王黄、赵利期,而黄、利兵又不来,疑其与汉有谋,亦取阏氏之言,乃解围之一角。 於是高帝令士皆持满傅矢外乡,从解角直出,竟与大军合,而冒顿遂引兵而去。 汉亦引兵而罢,使刘敬结和亲之约。 是後韩王信为匈奴将,及赵利、王黄等数倍约,侵盗代、云中。 居无几何,陈豨反,又与韩信合谋击代。 汉使樊哙往击之,复拔代、雁门、云中郡县,不出塞。 是时匈奴以汉将众往降,故冒顿常往来侵盗代地。 於是汉患之,高帝乃使刘敬奉宗室女公主为单于阏氏,岁奉匈奴絮缯酒米食物各有数,约为昆弟以和亲,冒顿乃少止。 後燕王卢绾反,率其党数千人降匈奴,往来苦上谷以东。 高祖崩,孝惠、吕太后时,汉初定,故匈奴以骄。 冒顿乃为书遗高后,妄言。 高后欲击之,诸将曰:以高帝贤武,然尚困於平城。 於是高后乃止,复与匈奴和亲。 至孝文帝初立,复修和亲之事。 其三年五月,匈奴右贤王入居河南地,侵盗上郡葆塞蛮夷,杀略人民。 於是孝文帝诏丞相灌婴发车骑八万五千,诣高奴,击右贤王。 右贤王走出塞。 文帝幸太原。是时济北王反,文帝归,罢丞相击胡之兵。 其明年,单于遗汉书曰:天所立匈奴大单于敬问皇帝无恙。前时皇帝言和亲事,称书意,合欢。 汉边吏侵侮右贤王,右贤王不请,听後义卢侯难氏等计,与汉吏相距,绝二主之约,离兄弟之亲。 皇帝让书再至,发使以书报,不来,汉使不至,汉以其故不和,邻国不附。 今以小吏之败约故,罚右贤王,使之西求月氏击之。 以天之福,吏卒良,马彊力,以夷灭月氏,尽斩杀降下之。 定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皆以为匈奴。 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 北州已定,原寝兵休士卒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以应始古,使少者得成其长,老者安其处,世世平乐。 未得皇帝之志也,故使郎中系雩浅奉书请,献橐他一匹,骑马二匹,驾二驷。 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则且诏吏民远舍。 使者至,即遣之。 以六月中来至薪望之地。 书至,汉议击与和亲孰便。 公卿皆曰:单于新破月氏,乘胜,不可击。且得匈奴地,泽卤,非可居也。 和亲甚便。 孝文皇帝前六年,汉遗匈奴书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使郎中系雩浅遗朕书曰:右贤王不请,听後义卢侯难氏等计,绝二主之约,离兄弟之亲,汉以故不和,邻国不附。 今以小吏败约,故罚右贤王使西击月氏,尽定之。 原寝兵休士卒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使少者得成其长,老者安其处,世世平乐。 朕甚嘉之,此古圣主之意也。 汉与匈奴约为兄弟,所以遗单于甚厚。 倍约离兄弟之亲者,常在匈奴。 然右贤王事已在赦前,单于勿深诛。 单于若称书意,明告诸吏,使无负约,有信,敬如单于书。 使者言单于自将伐国有功,甚苦兵事。 服绣袷绮衣、绣袷长襦、锦袷袍各一,比余一,黄金饰具带一,黄金胥纰一,绣十匹,锦三十匹,赤綈、绿缯各四十匹,使中大夫意、谒者令肩遗单于。 後顷之,冒顿死,子稽粥立,号曰老上单于。 老上稽粥单于初立,孝文皇帝复遣宗室女公主为单于阏氏,使宦者燕人中行说傅公主。 说不欲行,汉彊使之。 说曰:必我行也,为汉患者。 中行说既至,因降单于,单于甚亲幸之。 初,匈奴好汉缯絮食物,中行说曰:匈奴人众不能当汉之一郡,然所以彊者,以衣食异,无仰於汉也。 今单于变俗好汉物,汉物不过什二,则匈奴尽归於汉矣。 其得汉缯絮,以驰草棘中,衣袴皆裂敝,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 得汉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 於是说教单于左右疏记,以计课其人众畜物。 汉遗单于书,牍以尺一寸,辞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所遗物及言语云云。 中行说令单于遗汉书以尺二寸牍,及印封皆令广大长,倨傲其辞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所以遗物言语亦云云。 汉使或言曰:匈奴俗贱老。 中行说穷汉使曰:而汉俗屯戍从军当发者,其老亲岂有不自脱温厚肥美以赍送饮食行戍乎? 汉使曰:然。 中行说曰:匈奴明以战攻为事,其老弱不能斗,故以其肥美饮食壮健者,盖以自为守卫,如此父子各得久相保,何以言匈奴轻老也? 汉使曰:匈奴父子乃同穹庐而卧。 父死,妻其後母;兄弟死,尽取其妻妻之。 无冠带之饰,阙庭之礼。 中行说曰:匈奴之俗,人食畜肉,饮其汁,衣其皮; 畜食草饮水,随时转移。 故其急则人习骑射,宽则人乐无事,其约束轻,易行也。 君臣简易,一国之政犹一身也。父子兄弟死,取其妻妻之,恶种姓之失也。 故匈奴虽乱,必立宗种。 今中国虽详不取其父兄之妻,亲属益疏则相杀,至乃易姓,皆从此类。 且礼义之敝,上下交怨望,而室屋之极,生力必屈。 夫力耕桑以求衣食,筑城郭以自备,故其民急则不习战功,缓则罢於作业。 自是之後,汉使欲辩论者,中行说辄曰:汉使无多言,顾汉所输匈奴缯絮米糵,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己矣,何以为言乎? 孝文帝後二年,使使遗匈奴书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 使当户且居雕渠难、郎中韩辽遗朕马二匹,已至,敬受。 先帝制:长城以北,引弓之国,受命单于; 长城以内,冠带之室,朕亦制之。 使万民耕织射猎衣食,父子无离,臣主相安,俱无暴逆。 今闻渫恶民贪降其进取之利,倍义绝约,忘万民之命,离两主之驩,然其事已在前矣。 书曰:二国已和亲,两主驩说,寝兵休卒养马,世世昌乐,闟然更始。 圣人者日新,改作更始,使老者得息,幼者得长,各保其首领而终其天年。 朕与单于俱由此道,顺天恤民,世世相传,施之无穷,天下莫不咸便。 汉与匈奴邻国之敌,匈奴处北地,寒,杀气早降,故诏吏遗单于秫糵金帛丝絮佗物岁有数。 今天下大安,万民熙熙,朕与单于为之父母。 朕追念前事,薄物细故,谋臣计失,皆不足以离兄弟之驩。 朕闻天不颇覆,地不偏载。朕与单于皆捐往细故,俱蹈大道,堕坏前恶,以图长久,使两国之民若一家子。 元元万民,下及鱼鳖,上及飞鸟,跂行喙息蠕动之类,莫不就安利而辟危殆。 故来者不止,天之道也。 朕闻古之帝王,约分明而无食言。 单于留志,天下大安,和亲之後,汉过不先。 单于其察之。 单于既约和亲,於是制诏御史曰:匈奴大单于遗朕书,言和亲已定,亡人不足以益众广地,匈奴无入塞,汉无出塞,犯约者杀之,可以久亲,後无咎,俱便。 後四岁,老上稽粥单于死,子军臣立为单于。 既立,孝文皇帝复与匈奴和亲。 而中行说复事之。 军臣单于立四岁,匈奴复绝和亲,大入上郡、云中各三万骑,所杀略甚众而去。 於是汉使三将军军屯北地,代屯句注,赵屯飞狐口,缘边亦各坚守以备胡寇。 又置三将军,军长安西细柳、渭北棘门、霸上以备胡。 胡骑入代句注边,烽火通於甘泉、长安。 数月,汉兵至边,匈奴亦去远塞,汉兵亦罢。 後岁馀,孝文帝崩,孝景帝立,而赵王遂乃阴使人於匈奴。 吴楚反,欲与赵合谋入边。 汉围破赵,匈奴亦止。 自是之後,孝景帝复与匈奴和亲,通关市,给遗匈奴,遣公主,如故约。 终孝景时,时小入盗边,无大寇。 今帝即位,明和亲约束,厚遇,通关市,饶给之。 匈奴自单于以下皆亲汉,往来长城下。 汉使马邑下人聂翁壹奸兰出物与匈奴交,详为卖马邑城以诱单于。 单于信之,而贪马邑财物,乃以十万骑入武州塞。 汉伏兵三十馀万马邑旁,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护四将军以伏单于。 单于既入汉塞,未至马邑百馀里,见畜布野而无人牧者,怪之,乃攻亭。 是时雁门尉史行徼,见寇,葆此亭,知汉兵谋,单于得,欲杀之,尉史乃告单于汉兵所居。 单于大惊曰:吾固疑之。 出曰:吾得尉史,天也,天使若言。 以尉史为天王。 汉兵约单于入马邑而纵,单于不至,以故汉兵无所得。 汉将军王恢部出代击胡辎重,闻单于还,兵多,不敢出。 汉以恢本造兵谋而不进,斩恢。 自是之後,匈奴绝和亲,攻当路塞,往往入盗於汉边,不可胜数。 然匈奴贪,尚乐关市,嗜汉财物,汉亦尚关市不绝以中之。 自马邑军後五年之秋,汉使四将军各万骑击胡关市下。 将军卫青出上谷,至茏城,得胡首虏七百人。 公孙贺出云中,无所得。 公孙敖出代郡,为胡所败七千馀人。 李广出雁门,为胡所败,而匈奴生得广,广後得亡归。 汉囚敖、广,敖、广赎为庶人。 其冬,匈奴数入盗边,渔阳尤甚。 汉使将军韩安国屯渔阳备胡。 其明年秋,匈奴二万骑入汉,杀辽西太守,略二千馀人。 胡又入败渔阳太守军千馀人,围汉将军安国,安国时千馀骑亦且尽,会燕救至,匈奴乃去。 匈奴又入雁门,杀略千馀人。 於是汉使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雁门,李息出代郡,击胡。得首虏数千人。 其明年,卫青复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於河南,得胡首虏数千,牛羊百馀万。 於是汉遂取河南地,筑朔方,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为固。 汉亦弃上谷之什辟县造阳地以予胡。 是岁,汉之元朔二年也。 其後冬,匈奴军臣单于死。 军臣单于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攻破军臣单于太子於单。 於单亡降汉,汉封於单为涉安侯,数月而死。 伊稚斜单于既立,其夏,匈奴数万骑入杀代郡太守恭友,略千馀人。 其秋,匈奴又入雁门,杀略千馀人。 其明年,匈奴又复复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万骑,杀略数千人。 匈奴右贤王怨汉夺之河南地而筑朔方,数为寇,盗边,及入河南,侵扰朔方,杀略吏民其众。 其明年春,汉以卫青为大将军,将六将军,十馀万人,出朔方、高阙击胡。 右贤王以为汉兵不能至,饮酒醉,汉兵出塞六七百里,夜围右贤王。 右贤王大惊,脱身逃走,诸精骑往往随後去。 汉得右贤王众男女万五千人,裨小王十馀人。 其秋,匈奴万骑入杀代郡都尉硃英,略千馀人。 其明年春,汉复遣大将军卫青将六将军,兵十馀万骑,乃再出定襄数百里击匈奴,得首虏前後凡万九千馀级,而汉亦亡两将军,军三千馀骑。 右将军建得以身脱,而前将军翕侯赵信兵不利,降匈奴。 赵信者,故胡小王,降汉,汉封为翕侯,以前将军与右将军并军分行,独遇单于兵,故尽没。 单于既得翕侯,以为自次王,用其姊妻之,与谋汉。 信教单于益北绝幕,以诱罢汉兵,徼极而取之,无近塞。 单于从其计。 其明年,胡骑万人入上谷,杀数百人。 其明年春,汉使骠骑将军去病将万骑出陇西,过焉支山千馀里,击匈奴,得胡首虏万八千馀级,破得休屠王祭天金人。 其夏,骠骑将军复与合骑侯数万骑出陇西、北地二千里,击匈奴。 过居延,攻祁连山,得胡首虏三万馀人,裨小王以下七十馀人。 是时匈奴亦来入代郡、雁门,杀略数百人。 汉使博望侯及李将军广出右北平,击匈奴左贤王。 左贤王围李将军,卒可四千人,且尽,杀虏亦过当。 会博望侯军救至,李将军得脱。 汉失亡数千人,合骑侯後骠骑将军期,及与博望侯皆当死,赎为庶人。 其秋,单于怒浑邪王、休屠王居西方为汉所杀虏数万人,欲召诛之。 浑邪王与休屠王恐,谋降汉,汉使骠骑将军往迎之。 浑邪王杀休屠王,并将其众降汉。 凡四万馀人,号十万。 於是汉已得浑邪王,则陇西、北地、河西益少胡寇,徙关东贫民处所夺匈奴河南、新秦中以实之,而减北地以西戍卒半。 其明年,匈奴入右北平、定襄各数万骑,杀略千馀人而去。 其明年春,汉谋曰翕侯信为单于计,居幕北,以为汉兵不能至。 乃粟马发十万骑,私从马凡十四万匹,粮重不与焉。令大将军青、骠骑将军去病中分军,大将军出定襄,骠骑将军出代,咸约绝幕击匈奴。 单于闻之,远其辎重,以精兵待於幕北。 与汉大将军接战一日,会暮,大风起,汉兵纵左右翼围单于。 单于自度战不能如汉兵,单于遂独身与壮骑数百溃汉围西北遁走。 汉兵夜追不得。 行斩捕匈奴首虏万九千级,北至阗颜山赵信城而还。 单于之遁走,其兵往往与汉兵相乱而随单于。 单于久不与其大众相得,其右谷蠡王以为单于死,乃自立为单于。 真单于复得其众,而右谷蠡王乃去其单于号,复为右谷蠡王。 汉骠骑将军之出代二千馀里,与左贤王接战,汉兵得胡首虏凡七万馀级,左贤王将皆遁走。 骠骑封於狼居胥山,禅姑衍,临翰海而还。 是後匈奴远遁,而幕南无王庭。 汉度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万人,稍蚕食,地接匈奴以北。 初,汉两将军大出围单于,所杀虏八九万,而汉士卒物故亦数万,汉马死者十馀万。 匈奴虽病,远去,而汉亦马少,无以复往。 匈奴用赵信之计,遣使於汉,好辞请和亲。 天子下其议,或言和亲,或言遂臣之。 丞相长史任敞曰:匈奴新破,困,宜可使为外臣,朝请於边。 汉使任敞於单于。 单于闻敞计,大怒,留之不遣。 先是汉亦有所降匈奴使者,单于亦辄留汉使相当。 汉方复收士马,会骠骑将军去病死,於是汉久不北击胡。 数岁,伊稚斜单于立十三年死,子乌维立为单于。 是岁,汉元鼎三年也。 乌维单于立,而汉天子始出巡郡县。 其後汉方南诛两越,不击匈奴,匈奴亦不侵入边。 乌维单于立三年,汉已灭南越,遣故太仆贺将万五千骑出九原二千馀里,至浮苴井而还,不见匈奴一人。 汉又遣故从骠侯赵破奴万馀骑出令居数千里,至匈河水而还,亦不见匈奴一人。 是时天子巡边,至朔方,勒兵十八万骑以见武节,而使郭吉风告单于。 郭吉既至匈奴,匈奴主客问所使,郭吉礼卑言好,曰:吾见单于而口言。 单于见吉,吉曰:南越王头已悬於汉北阙。 今单于即前与汉战,天子自将兵待边; 单于即不能,即南面而臣於汉。 何徒远走,亡匿於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毋为也。 语卒而单于大怒,立斩主客见者,而留郭吉不归,迁之北海上。 而单于终不肯为寇於汉边,休养息士马,习射猎,数使使於汉,好辞甘言求请和亲。 汉使王乌等窥匈奴。 匈奴法,汉使非去节而以墨黥其面者不得入穹庐。 王乌,北地人,习胡俗,去其节,黥面,得入穹庐。 单于爱之,详许甘言,为遣其太子入汉为质,以求和亲。 汉使杨信於匈奴。 是时汉东拔秽貉、朝鲜以为郡,而西置酒泉郡以鬲绝胡与羌通之路。 汉又西通月氏、大夏,又以公主妻乌孙王,以分匈奴西方之援国。 又北益广田至胘雷为塞,而匈奴终不敢以为言。 是岁,翕侯信死,汉用事者以匈奴为已弱,可臣从也。 杨信为人刚直屈彊,素非贵臣,单于不亲。 单于欲召入,不肯去节,单于乃坐穹庐外见杨信。 杨信既见单于,说曰:即欲和亲,以单于太子为质於汉。 单于曰:非故约。 故约,汉常遣翁主,给缯絮食物有品,以和亲,而匈奴亦不扰边。 今乃欲反古,令吾太子为质,无几矣。 匈奴俗,见汉使非中贵人,其儒先,以为欲说,折其辩; 其少年,以为欲刺,折其气。 每汉使入匈奴,匈奴辄报偿。 汉留匈奴使,匈奴亦留汉使,必得当乃肯止。 乌维单于立十岁而死,子乌师庐立为单于。 年少,号为兒单于。 是岁元封六年也。 自此之後,单于益西北,左方兵直云中,右方直酒泉、燉煌郡。 兒单于立,汉使两使者,一吊单于,一吊右贤王,欲以乖其国。 使者入匈奴,匈奴悉将致单于。 单于怒而尽留汉使。 汉使留匈奴者前後十馀辈,而匈奴使来,汉亦辄留相当。 是岁,汉使贰师将军广利西伐大宛,而令因杅将军敖筑受降城。 其冬,匈奴大雨雪,畜多饥寒死。 兒单于年少,好杀伐,国人多不安。 左大都尉欲杀单于,使人间告汉曰:我欲杀单于降汉,汉远,即兵来迎我,我即发。 初,汉闻此言,故筑受降城,犹以为远。 其明年春,汉使浞野侯破奴将二万馀骑出朔方西北二千馀里,期至浚稽山而还。 浞野侯既至期而还,左大都尉欲发而觉,单于诛之,发左方兵击浞野。 浞野侯行捕首虏得数千人。 还,未至受降城四百里,匈奴兵八万骑围之。 浞野侯夜自出求水,匈奴间捕,生得浞野侯,因急击其军。 军中郭纵为护,维王为渠,相与谋曰:及诸校尉畏亡将军而诛之,莫相劝归。 军遂没於匈奴。 匈奴兒单于大喜,遂遣奇兵攻受降城。 不能下,乃寇入边而去。 其明年,单于欲自攻受降城,未至,病死。 兒单于立三岁而死。 子年少,匈奴乃立其季父乌维单于弟右贤王呴犁湖为单于。 是岁太初三年也。 呴犁湖单于立,汉使光禄徐自为出五原塞数百里,远者千馀里,筑城鄣列亭至庐朐,而使游击将军韩说、长平侯卫伉屯其旁,使彊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泽上。 其秋,匈奴大入定襄、云中,杀略数千人,败数二千石而去,行破坏光禄所筑城列亭鄣。 又使右贤王入酒泉、张掖,略数千人。 会任文击救,尽复失所得而去。 是岁,贰师将军破大宛,斩其王而还。 匈奴欲遮之,不能至。 其冬,欲攻受降城,会单于病死。 呴犁湖单于立一岁死。匈奴乃立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为单于。 汉既诛大宛,威震外国。 天子意欲遂困胡,乃下诏曰: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 昔齐襄公复九世之雠,春秋大之。 是岁太初四年也。 且鞮侯单于既立,尽归汉使之不降者。路充国等得归。 单于初立,恐汉袭之,乃自谓我兒子,安敢望汉天子汉天子,我丈人行也。 汉遣中郎将苏武厚币赂遗单于。 单于益骄,礼甚倨,非汉所望也。 其明年,浞野侯破奴得亡归汉。 其明年,汉使贰师将军广利以三万骑出酒泉,击右贤王於天山,得胡首虏万馀级而还。匈奴大围贰师将军,几不脱。汉兵物故什六七。 汉复使因杅将军敖出西河,与彊弩都尉会涿涂山,毋所得。 又使骑都尉李陵将步骑五千人,出居延北千馀里,与单于会,合战,陵所杀伤万馀人,兵及食尽,欲解归,匈奴围陵,陵降匈奴,其兵遂没,得还者四百人。 单于乃贵陵,以其女妻之。 後二岁,复使贰师将军将六万骑,步兵十万,出朔方。 彊弩都尉路博德将万馀人,与贰师会。 游击将军说将步骑三万人,出五原。 因杅将军敖将万骑步兵三万人,出雁门。 匈奴闻,悉远其累重於余吾水北,而单于以十万骑待水南,与贰师将军接战。 贰师乃解而引归,与单于连战十馀日。 贰师闻其家以巫蛊族灭,因并众降匈奴,得来还千人一两人耳。 游击说无所得。 因杅敖与左贤王战,不利,引归。 是岁汉兵之出击匈奴者不得言功多少,功不得御。 有诏捕太医令随但,言贰师将军家室族灭,使广利得降匈奴。 秦时已并天下,略定杨越,置桂林、南海、象郡,以谪徙民,与越杂处十三岁。 佗,秦时用为南海龙川令。 至二世时,南海尉任嚣病且死,召龙川令赵佗语曰:闻陈胜等作乱,秦为无道,天下苦之,项羽、刘季、陈胜、吴广等州郡各共兴军聚众,虎争天下,中国扰乱,未知所安,豪杰畔秦相立。 南海僻远,吾恐盗兵侵地至此,吾欲兴兵绝新道,自备,待诸侯变,会病甚。 且番禺负山险,阻南海,东西数千里,颇有中国人相辅,此亦一州之主也,可以立国。 即被佗书,行南海尉事。 嚣死,佗即移檄告横浦、阳山、湟谿关曰:盗兵且至,急绝道聚兵自守因稍以法诛秦所置长吏,以其党为假守。 秦已破灭,佗即击并桂林、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 高帝已定天下,为中国劳苦,故释佗弗诛。 汉十一年,遣陆贾因立佗为南越王,与剖符通使,和集百越,毋为南边患害,与长沙接境。 高后时,有司请禁南越关市铁器。 佗曰:高帝立我,通使物,今高后听谗臣,别异蛮夷,隔绝器物,此必长沙王计也,欲倚中国,击灭南越而并王之,自为功也。 於是佗乃自尊号为南越武帝,发兵攻长沙边邑,败数县而去焉。 高后遣将军隆虑侯灶往击之。 会暑湿,士卒大疫,兵不能逾岭。 岁馀,高后崩,即罢兵。 佗因此以兵威边,财物赂遗闽越、西瓯、骆,役属焉,东西万馀里。 乃乘黄屋左纛,称制,与中国侔。 及孝文帝元年,初镇抚天下,使告诸侯四夷从代来即位意,喻盛德焉。 乃为佗亲冢在真定,置守邑,岁时奉祀。召其从昆弟,尊官厚赐宠之。 诏丞相陈平等举可使南越者,平言好畤陆贾,先帝时习使南越。 乃召贾以为太中大夫,往使。因让佗自立为帝,曾无一介之使报者。 陆贾至南越,王甚恐,为书谢,称曰:蛮夷大长老夫臣佗,前日高后隔异南越,窃疑长沙王谗臣,又遥闻高后尽诛佗宗族,掘烧先人冢,以故自弃,犯长沙边境。 且南方卑湿,蛮夷中间,其东闽越千人众号称王,其西瓯骆裸国亦称王。 老臣妄窃帝号,聊以自娱,岂敢以闻天王哉乃顿首谢,原长为籓臣,奉贡职。 於是乃下令国中曰:吾闻两雄不俱立,两贤不并世。 皇帝,贤天子也。自今以後,去帝制黄屋左纛。 陆贾还报,孝文帝大说。 遂至孝景时,称臣,使人朝请。 然南越其居国窃如故号名,其使天子,称王朝命如诸侯。 至建元四年卒。 佗孙胡为南越王。 此时闽越王郢兴兵击南越边邑,胡使人上书曰:两越俱为籓臣,毋得擅兴兵相攻击。 今闽越兴兵侵臣,臣不敢兴兵,唯天子诏之。 於是天子多南越义,守职约,为兴师,遣两将军往讨闽越。 兵未逾岭,闽越王弟馀善杀郢以降,於是罢兵。 天子使庄助往谕意南越王,胡顿首曰:天子乃为臣兴兵讨闽越,死无以报德遣太子婴齐入宿卫。 谓助曰:国新被寇,使者行矣。 胡方日夜装入见天子。 助去後,其大臣谏胡曰:汉兴兵诛郢,亦行以惊动南越。 且先王昔言,事天子期无失礼,要之不可以说好语入见。 入见则不得复归,亡国之势也。 於是胡称病,竟不入见。 後十馀岁,胡实病甚,太子婴齐请归。 胡薨,谥为文王。 婴齐代立,即藏其先武帝玺。 婴齐其入宿卫在长安时,取邯郸樛氏女,生子兴。 及即位,上书请立樛氏女为后,兴为嗣。 汉数使使者风谕婴齐,婴齐尚乐擅杀生自恣,惧入见要用汉法,比内诸侯,固称病,遂不入见。遣子次公入宿卫。 婴齐薨,谥为明王。 太子兴代立,其母为太后。 太后自未为婴齐姬时,尝与霸陵人安国少季通。 及婴齐薨後,元鼎四年,汉使安国少季往谕王、王太后以入朝,比内诸侯; 令辩士谏大夫终军等宣其辞,勇士魏臣等辅其缺,卫尉路博德将兵屯桂阳,待使者。 王年少,太后中国人也,尝与安国少季通,其使复私焉。 国人颇知之,多不附太后。 太后恐乱起,亦欲倚汉威,数劝王及群臣求内属。 即因使者上书,请比内诸侯,三岁一朝,除边关。 於是天子许之,赐其丞相吕嘉银印,及内史、中尉、太傅印,馀得自置。 除其故黥劓刑,用汉法,比内诸侯。 使者皆留填抚之。 王、王太后饬治行装重赍,为入朝具。 其相吕嘉年长矣,相三王,宗族官仕为长吏者七十馀人,男尽尚王女,女尽嫁王子兄弟宗室,及苍梧秦王有连。 其居国中甚重,越人信之,多为耳目者,得众心愈於王。 王之上书,数谏止王,王弗听。 有畔心,数称病不见汉使者。 使者皆注意嘉,势未能诛。 王、王太后亦恐嘉等先事发,乃置酒,介汉使者权,谋诛嘉等。 使者皆东乡,太后南乡,王北乡,相嘉、大臣皆西乡,侍坐饮。 嘉弟为将,将卒居宫外。 酒行,太后谓嘉曰:南越内属,国之利也,而相君苦不便者,何也? 以激怒使者。 使者狐疑相杖,遂莫敢发。 嘉见耳目非是,即起而出。 太后怒,欲鏦嘉以矛,王止太后。 嘉遂出,分其弟兵就舍,称病,不肯见王及使者。 乃阴与大臣作乱。 王素无意诛嘉,嘉知之,以故数月不发。 太后有淫行,国人不附,欲独诛嘉等,力又不能。 天子闻嘉不听王,王、王太后弱孤不能制,使者怯无决。 又以为王、王太后已附汉,独吕嘉为乱,不足以兴兵,欲使庄参以二千人往使。 参曰:以好往,数人足矣; 以武往,二千人无足以为也。 辞不可,天子罢参也。 郏壮士故济北相韩千秋奋曰:以区区之越,又有王、太后应,独相吕嘉为害,原得勇士二百人,必斩嘉以报。 於是天子遣千秋与王太后弟樛乐将二千人往,入越境。 吕嘉等乃遂反,下令国中曰:王年少。太后,中国人也,又与使者乱,专欲内属,尽持先王宝器入献天子以自媚,多从人,行至长安,虏卖以为僮仆。 取自脱一时之利,无顾赵氏社稷,为万世虑计之意。 乃与其弟将卒攻杀王、太后及汉使者。 遣人告苍梧秦王及其诸郡县,立明王长男越妻子术阳侯建德为王。 而韩千秋兵入,破数小邑。 其後越直开道给食,未至番禺四十里,越以兵击千秋等,遂灭之。 使人函封汉使者节置塞上,好为谩辞谢罪,发兵守要害处。 於是天子曰:韩千秋虽无成功,亦军锋之冠。 封其子延年为成安侯。 樛乐,其姊为王太后,首原属汉,封其子广德为龙亢侯。 乃下赦曰:天子微,诸侯力政,讥臣不讨贼。 今吕嘉、建德等反,自立晏如,令罪人及江淮以南楼船十万师往讨之。 元鼎五年秋,卫尉路博德为伏波将军,出桂阳,下汇水; 主爵都尉杨仆为楼船将军,出豫章,下横浦; 故归义越侯二人为戈船、下厉将军,出零陵,或下离水,或柢苍梧; 使驰义侯因巴蜀罪人,发夜郎兵,下牂柯江:咸会番禺。 元鼎六年冬,楼船将军将精卒先陷寻陕,破石门,得越船粟,因推而前,挫越锋,以数万人待伏波。伏波将军将罪人,道远,会期後,与楼船会乃有千馀人,遂俱进。楼船居前,至番禺。 建德、嘉皆城守。 楼船自择便处,居东南面; 伏波居西北面。 会暮,楼船攻败越人,纵火烧城。 越素闻伏波名,日暮,不知其兵多少。 伏波乃为营,遣使者招降者,赐印,复纵令相招。 楼船力攻烧敌,反驱而入伏波营中。 犁旦,城中皆降伏波。 吕嘉、建德已夜与其属数百人亡入海,以船西去。 伏波又因问所得降者贵人,以知吕嘉所之,遣人追之。 以其故校尉司马苏弘得建德,封为海常侯; 越郎都稽得嘉,封为临蔡侯。 苍梧王赵光者,越王同姓,闻汉兵至,及越揭阳令定自定属汉; 越桂林监居翁谕瓯骆属汉:皆得为侯。 戈船、下厉将军兵及驰义侯所发夜郎兵未下,南越已平矣。 遂为九郡。 伏波将军益封。楼船将军兵以陷坚为将梁侯。 自尉佗初王後,五世九十三岁而国亡焉。 太史公曰:尉佗之王,本由任嚣。 遭汉初定,列为诸侯。 瓯骆相攻,南越动摇。 汉兵临境,婴齐入朝。 其後亡国,徵自樛女; 吕嘉小忠,令佗无後。 楼船从欲,怠傲失惑; 伏波困穷,智虑愈殖,因祸为福。 成败之转,譬若纠墨。 大将军卫青者,平阳人也。其父郑季,为吏,给事平阳侯家,与侯妾卫媪通,生青。 青同母兄卫长子,而姊卫子夫自平阳公主家得幸天子,故冒姓为卫氏。 字仲卿。 长子更字长君。 长君母号为卫媪。 媪长女卫孺,次女少兒,次女卫子夫。 後子夫男弟步、广皆冒卫氏。 青为侯家人,少时归其父,其父使牧羊。 先母之子皆奴畜之,不以为兄弟数。 建元二年春,青姊子夫得入宫幸上。 皇后,堂邑大长公主女也,无子,妒。大长公主闻卫子夫幸,有身,妒之,乃使人捕青。 青时给事建章,未知名。 大长公主执囚青,欲杀之。 其友骑郎公孙敖与壮士往篡取之,以故得不死。 上闻,乃召青为建章监,侍中,及同母昆弟贵,赏赐数日间累千金。 孺为太仆公孙贺妻。 少兒故与陈掌通,上召贵掌。 公孙敖由此益贵。 子夫为夫人。 青为大中大夫。 元光五年,青为车骑将军,击匈奴,出上谷; 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出云中; 大中大夫公孙敖为骑将军,出代郡;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出雁门:军各万骑。 青至茏城,斩首虏数百。 大将军问其罪正闳、长史安、议郎周霸等:建当云何?霸曰:自大将军出,未尝斩裨将。今建弃军,可斩以明将军之威。 闳、安曰:不然。 今建以数千当单于数万,力战一日馀,士尽,不敢有二心,自归。 自归而斩之,是示後无反意也。不当斩。 大将军曰:青幸得以肺腑待罪行间,不患无威,而霸说我以明威,甚失臣意。 且使臣职虽当斩将,以臣之尊宠而不敢自擅专诛於境外,而具归天子,天子自裁之,於是以见为人臣不敢专权,不亦可乎? 军吏皆曰善。遂囚建诣行在所。 是岁也,大将军姊子霍去病年十八,幸,为天子侍中。 善骑射,再从大将军,受诏与壮士,为剽姚校尉,与轻勇骑八百直弃大军数百里赴利,斩捕首虏过当。 於是天子曰:剽姚校尉去病斩首虏二千二十八级,及相国、当户,斩单于大父行籍若侯产,生捕季父罗姑比,再冠军,以千六百户封去病为冠军侯。 上谷太守郝贤四从大将军,捕斩首虏二千馀人,以千一百户封贤为众利侯。 是岁,失两将军军,亡翕侯,军功不多,故大将军不益封。 右将军建至,天子不诛,赦其罪,赎为庶人。 大将军既还,赐千金。 是时王夫人方幸於上,甯乘说大将军曰:将军所以功未甚多,身食万户,三子皆为侯者,徒以皇后故也。 今王夫人幸而宗族未富贵,原将军奉所赐千金为王夫人亲寿。 大将军乃以五百金为寿。 天子闻之,问大将军,大将军以实言,上乃拜甯乘为东海都尉。 张骞从大将军,以尝使大夏,留匈奴中久,导军,知善水草处,军得以无饥渴,因前使绝国功,封骞博望侯。 其秋,单于怒浑邪王居西方数为汉所破,亡数万人,以骠骑之兵也。单于怒,欲召诛浑邪王。 浑邪王与休屠王等谋欲降汉,使人先要边。 是时大行李息将城河上,得浑邪王使,即驰传以闻。 天子闻之,於是恐其以诈降而袭边,乃令骠骑将军将兵往迎之。骠骑既渡河,与浑邪王众相望。 浑邪王裨将见汉军而多欲不降者,颇遁去。 骠骑乃驰入与浑邪王相见,斩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独遣浑邪王乘传先诣行在所,尽将其众渡河,降者数万,号称十万。 既至长安,天子所以赏赐者数十巨万。 封浑邪王万户,为漯阴侯。 於是天子嘉骠骑之功曰:骠骑将军去病率师攻匈奴西域王浑邪,王及厥众萌咸相饹,率以军粮接食,并将控弦万有馀人,诛獟駻,获首虏八千馀级,降异国之王三十二人,战士不离伤,十万之众咸怀集服,仍与之劳,爰及河塞,庶几无患,幸既永绥矣。 以千七百户益封骠骑将军。 减陇西、北地、上郡戍卒之半,以宽天下之繇。 居顷之,乃分徙降者边五郡故塞外,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为属国。 其明年,匈奴入右北平、定襄,杀略汉千馀人。 其明年,天子与诸将议曰:翕侯赵信为单于画计,常以为汉兵不能度幕轻留,今大发士卒,其势必得所欲。 是岁元狩四年也。 元狩四年春,上令大将军青、骠骑将军去病将各五万骑,步兵转者踵军数十万,而敢力战深入之士皆属骠骑。 骠骑始为出定襄,当单于。 捕虏言单于东,乃更令骠骑出代郡,令大将军出定襄。 郎中令为前将军,太仆为左将军,主爵赵食其为右将军,平阳侯襄为後将军,皆属大将军。 兵即度幕,人马凡五万骑,与骠骑等咸击匈奴单于。 赵信为单于谋曰:汉兵既度幕,人马罢,匈奴可坐收虏耳。 而適值大将军军出塞千馀里,见单于兵陈而待,於是大将军令武刚车自环为营,而纵五千骑往当匈奴。 匈奴亦纵可万骑。 会日且入,大风起,沙砾击面,两军不相见,汉益纵左右翼绕单于。 单于视汉兵多,而士马尚彊,战而匈奴不利,薄莫,单于遂乘六,壮骑可数百,直冒汉围西北驰去。 时已昏,汉匈奴相纷挐,杀伤大当。 汉军左校捕虏言单于未昏而去,汉军因发轻骑夜追之,大将军军因随其後。 匈奴兵亦散走。 迟明,行二百馀里,不得单于,颇捕斩首虏万馀级,遂至窴颜山赵信城,得匈奴积粟食军。 军留一日而还,悉烧其城馀粟以归。 大将军之与单于会也,而前将军广、右将军食其军别从东道,或失道,後击单于。 大将军引还过幕南,乃得前将军、右将军。 大将军欲使使归报,令长史簿责前将军广,广自杀。 右将军至,下吏,赎为庶人。 大将军军入塞,凡斩捕首虏万九千级。 是时匈奴众失单于十馀日,右谷蠡王闻之,自立为单于。 单于後得其众,右王乃去单于之号。 骠骑将军亦将五万骑,车重与大将军军等,而无裨将。 悉以李敢等为大校,当裨将,出代、右北平千馀里,直左方兵,所斩捕功已多大将军。 军既还,天子曰:骠骑将军去病率师,躬将所获荤粥之士,约轻赍,绝大幕,涉获章渠,以诛比车耆,转击左大将,斩获旗鼓,历涉离侯。 执卤获丑七万有四百四十三级,师率减什三,取食於敌,逴行殊远而粮不绝,以五千八百户益封骠骑将军。 右北平太守路博德属骠骑将军,会与城,不失期,从至檮余山,斩首捕虏二千七百级,以千六百户封博德为符离侯。 北地都尉邢山从骠骑将军获王,以千二百户封山为义阳侯。 故归义因淳王复陆支、楼专王伊即靬皆从骠骑将军有功,以千三百户封复陆支为壮侯,以千八百户封伊即靬为众利侯。 从骠侯破奴、昌武侯安稽从骠骑有功,益封各三百户。 校尉敢得旗鼓,为关内侯,食邑二百户。 校尉自为爵大庶长。 军吏卒为官,赏赐甚多。 而大将军不得益封,军吏卒皆无封侯者。 两军之出塞,塞阅官及私马凡十四万匹,而复入塞者不满三万匹。 乃益置大司马位,大将军、骠骑将军皆为大司马。 定令,令骠骑将军秩禄与大将军等。 自是之後,大将军青日退,而骠骑日益贵。 举大将军故人门下多去事骠骑,辄得官爵,唯任安不肯。 骠骑将军为人少言不泄,有气敢任。 天子尝欲教之孙吴兵法,对曰: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 天子为治第,令骠骑视之,对曰: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也。 然少而侍中,贵,不省士。 其从军,天子为遣太官赍数十乘,既还,重车馀弃粱肉,而士有饥者。 其在塞外,卒乏粮,或不能自振,而骠骑尚穿域蹋鞠。 事多此类。 大将军为人仁善退让,以和柔自媚於上,然天下未有称也。 骠骑将军自四年军後三年,元狩六年而卒。 天子悼之,发属国玄甲军,陈自长安至茂陵,为冢象祁连山。 谥之,并武与广地曰景桓侯。 子嬗代侯。 嬗少,字子侯,上爱之,幸其壮而将之。 居六岁,元封元年,嬗卒,谥哀侯。 无子,绝,国除。 自骠骑将军死後,大将军长子宜春侯伉坐法失侯。 後五岁,伉弟二人,阴安侯不疑及发干侯登皆坐酎金失侯。 失侯後二岁,冠军侯国除。 其後四年,大将军青卒,谥为烈侯。 子伉代为长平侯。 自大将军围单于之後,十四年而卒。竟不复击匈奴者,以汉马少,而方南诛两越,东伐朝鲜,击羌、西南夷,以故久不伐胡。 大将军以其得尚平阳长公主故,长平侯伉代侯。 六岁,坐法失侯。 最大将军青,凡七出击匈奴,斩捕首虏五万馀级。 一与单于战,收河南地,遂置朔方郡,再益封,凡万一千八百户。 封三子为侯,侯千三百户。 并之,万五千七百户。 其校尉裨将以从大将军侯者九人。其裨将及校尉已为将者十四人。 为裨将者曰李广,自有传。 贺,义渠人,其先胡种。 贺父浑邪,景帝时为平曲侯,坐法失侯。 贺,武帝为太子时舍人。 武帝立八岁,以太仆为轻车将军,军马邑。 後四岁,以轻车将军出云中。 後五岁,以骑将军从大将军有功,封为南窌侯。 後一岁,以左将军再从大将军出定襄,无功。 後八岁,以浮沮将军出五原二千馀里,无功。 後八岁,以太仆为丞相,封葛绎侯。 贺七为将军,出击匈奴无大功,而再侯,为丞相。 坐子敬声与阳石公主奸,为巫蛊,族灭,无後。 将军李息,郁郅人。 事景帝。至武帝立八岁,为材官将军,军马邑; 後六岁,为将军,出代; 後三岁,为将军,从大将军出朔方:皆无功。 凡三为将军,其後常为大行。 以郎事武帝。 武帝立十二岁,为骑将军,出代,亡卒七千人,当斩,赎为庶人。 後五岁,以校尉从大将军有功,封为合骑侯。 後一岁,以中将军从大将军,再出定襄,无功。 後二岁,以将军出北地,後骠骑期,当斩,赎为庶人。 後二岁,以校尉从大将军,无功。 後十四岁,以因杅将军筑受降城。 七岁,复以因杅将军再出击匈奴,至余吾,亡士卒多,下吏,当斩,诈死,亡居民间五六岁。 後发觉,复系。 坐妻为巫蛊,族。 凡四为将军,出击匈奴,一侯。 将军李沮,云中人。事景帝。 武帝立十七岁,以左内史为彊弩将军。 後一岁,复为彊弩将军。 将军李蔡,成纪人也。事孝文帝、景帝、武帝。 以轻车将军从大将军有功,封为乐安侯。 已为丞相,坐法死。 将军张次公,河东人。以校尉从卫将军青有功,封为岸头侯。 其後太后崩,为将军,军北军。 後一岁,为将军,从大将军,再为将军,坐法失侯。 次公父隆,轻车武射也。 以善射,景帝幸近之也。 将军苏建,杜陵人。以校尉从卫将军青,有功,为平陵侯,以将军筑朔方。 後四岁,为游击将军,从大将军出朔方。 後一岁,以右将军再从大将军出定襄,亡翕侯,失军,当斩,赎为庶人。 其後为代郡太守,卒,冢在大犹乡。 将军赵信,以匈奴相国降,为翕侯。 武帝立十七岁,为前将军,与单于战,败,降匈奴。 将军张骞,以使通大夏,还,为校尉。 从大将军有功,封为博望侯。 後三岁,为将军,出右北平,失期,当斩,赎为庶人。 其後使通乌孙,为大行而卒,冢在汉中。 武帝立二十二岁,以主爵为右将军,从大将军出定襄,迷失道,当斩,赎为庶人。 将军曹襄,以平阳侯为後将军,从大将军出定襄。 襄,曹参孙也。 以校尉从大将军。 元封四年,以太中大夫为拔胡将军,屯朔方。 还击昆明,毋功,夺印。 将军荀彘,太原广武人。 以御见,侍中,为校尉,数从大将军。 以元封三年为左将军击朝鲜,毋功。 以捕楼船将军坐法死。 最骠骑将军去病,凡六出击匈奴,其四出以将军,斩捕首虏十一万馀级。 及浑邪王以众降数万,遂开河西酒泉之地,西方益少胡寇。 四益封,凡万五千一百户。 其校吏有功为侯者凡六人,而後为将军二人。 以右北平太守从骠骑将军有功,为符离侯。 骠骑死後,博德以卫尉为伏波将军,伐破南越,益封。 其後坐法失侯。 为彊弩都尉,屯居延,卒。 将军赵破奴,故九原人。尝亡入匈奴,已而归汉,为骠骑将军司马。 出北地时有功,封为从骠侯。 後一岁,为匈河将军,攻胡至匈河水,无功。 後二岁,击虏楼兰王,复封为浞野侯。 後六岁,为浚稽将军,将二万骑击匈奴左贤王,左贤王与战,兵八万骑围破奴,破奴生为虏所得,遂没其军。 居匈奴中十岁,复与其太子安国亡入汉。 後坐巫蛊,族。 自卫氏兴,大将军青首封,其後枝属为五侯。 凡二十四岁而五侯尽夺,卫氏无为侯者。 太史公曰:苏建语余曰:吾尝责大将军至尊重,而天下之贤大夫毋称焉,原将军观古名将所招选择贤者,勉之哉。 大将军谢曰:自魏其、武安之厚宾客,天子常切齿。 彼亲附士大夫,招贤绌不肖者,人主之柄也。 少时好读书,学击剑,故其亲名之曰犬子。 相如既学,慕蔺相如之为人,更名相如。 以赀为郎,事孝景帝,为武骑常侍,非其好也。 会景帝不好辞赋,是时梁孝王来朝,从游说之士齐人邹阳、淮阴枚乘、吴庄忌夫子之徒,相如见而说之,因病免,客游梁。 会梁孝王卒,相如归,而家贫,无以自业。 素与临邛令王吉相善,吉曰:长卿久宦游不遂,而来过我。 於是相如往,舍都亭。 临邛令缪为恭敬,日往朝相如。 相如初尚见之,後称病,使从者谢吉,吉愈益谨肃。 临邛中多富人,而卓王孙家僮八百人,程郑亦数百人,二人乃相谓曰:令有贵客,为具召之。 并召令。 令既至,卓氏客以百数。 至日中,谒司马长卿,长卿谢病不能往,临邛令不敢尝食,自往迎相如。 相如不得已,彊往,一坐尽倾。 酒酣,临邛令前奏琴曰:窃闻长卿好之,原以自娱。 相如辞谢,为鼓一再行。 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 相如之临邛,从车骑,雍容间雅甚都; 既罢,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 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 家居徒四壁立。 卓王孙大怒曰:女至不材,我不忍杀,不分一钱也。 人或谓王孙,王孙终不听。 文君久之不乐,曰:长卿第俱如临邛,从昆弟假贷犹足为生,何至自苦如此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当炉。 卓王孙闻而耻之,为杜门不出。 昆弟诸公更谓王孙曰:有一男两女,所不足者非财也。 今文君已失身於司马长卿,长卿故倦游,虽贫,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独柰何相辱如此卓王孙不得已,分予文君僮百人,钱百万,及其嫁时衣被财物。 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买田宅,为富人。 居久之,蜀人杨得意为狗监,侍上。 上读子虚赋而善之,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 上惊,乃召问相如。 相如曰:有是。 然此乃诸侯之事,未足观也。 请为天子游猎赋,赋成奏之。 上许,令尚书给笔札。 相如以子虚,虚言也,为楚称; 乌有先生者,乌有此事也,为齐难; 无是公者,无是人也,明天子之义。 故空藉此三人为辞,以推天子诸侯之苑囿。 其卒章归之於节俭,因以风谏。 奏之天子,天子大说。 楚使子虚使於齐,齐王悉发境内之士,备车骑之众,与使者出田。 田罢,子虚过詑乌有先生,而无是公在焉。 坐定,乌有先生问曰:今日田乐乎? 子虚曰:乐。 获多乎? 曰:少。 然则何乐? 曰:仆乐齐王之欲夸仆以车骑之众,而仆对以云梦之事也。 子虚曰:可。 王驾车千乘,选徒万骑,田於海滨。 列卒满泽,罘罔弥山,揜兔辚鹿,射麋脚麟。 鹜於盐浦,割鲜染轮。 射中获多,矜而自功。 顾谓仆曰:楚亦有平原广泽游猎之地饶乐若此者乎? 楚王之猎何与寡人? 於是乃使专诸之伦,手格此兽。 楚王乃驾驯驳之驷,乘雕玉之舆,靡鱼须之桡旃,曳明月之珠旗,建干将之雄戟,左乌嗥之雕弓,右夏服之劲箭; 阳子骖乘,纤阿为御; 案节未舒,即陵狡兽,辚邛邛,槅距虚,轶野马而湜騊駼,乘遗风而射游骐; 儵眒凄浰,雷动熛至,星流霆击,弓不虚发,中必决眦,洞胸达腋,绝乎心系,获若雨兽,揜草蔽地。 於是楚王乃弭节裴回,翱翔容与,览乎阴林,观壮士之暴怒,与猛兽之恐惧,徼受诎,殚睹物之变态。 司马穰苴者,田完之苗裔也。 齐景公时,晋伐阿、甄,而燕侵河上,齐师败绩。 晏婴乃荐田穰苴曰:穰苴虽田氏庶孽,然其人文能附众,武能威敌,原君试之。 景公召穰苴,与语兵事,大说之,以为将军,将兵扞燕晋之师。 穰苴曰:臣素卑贱,君擢之闾伍之中,加之大夫之上,士卒未附,百姓不信,人微权轻,原得君之宠臣,国之所尊,以监军,乃可。 於是景公许之,使庄贾往。 穰苴既辞,与庄贾约曰:旦日日中会於军门。 穰苴先驰至军,立表下漏待贾。 贾素骄贵,以为将己之军而己为监,不甚急; 亲戚左右送之,留饮。 穰苴则仆表决漏,入,行军勒兵,申明约束。 约束既定,夕时,庄贾乃至。 穰苴曰:何後期为? 贾谢曰:不佞大夫亲戚送之,故留。 今敌国深侵,邦内骚动,士卒暴露於境,君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百姓之命皆悬於君,何谓相送乎召军正问曰:军法期而後至者云何? 对曰:当斩。 庄贾惧,使人驰报景公,请救。 久之,景公遣使者持节赦贾,驰入军中。 穰苴曰:将在军,君令有所不受。 问军正曰:驰三军法何? 正曰:当斩。 使者大惧。 穰苴曰:君之使不可杀之。 乃斩其仆,车之左驸,马之左骖,以徇三军。 遣使者还报,然後行。 士卒次舍井灶饮食问疾医药,身自拊循之。 悉取将军之资粮享士卒,身与士卒平分粮食。 未至国,释兵旅,解约束,誓盟而後入邑。 景公与诸大夫郊迎,劳师成礼,然後反归寝。 既见穰苴,尊为大司马。 已而大夫鲍氏、高、国之属害之,谮於景公。 景公退穰苴,苴发疾而死。 田乞、田豹之徒由此怨高、国等。 其後及田常杀简公,尽灭高子、国子之族。 至常曾孙和,因自立为齐威王,用兵行威,大放穰苴之法,而诸侯朝齐。 齐威王使大夫追论古者司马兵法而附穰苴於其中,因号曰司马穰苴兵法。 吕不韦者,阳翟大贾人也。往来贩贱卖贵,家累千金。 秦昭王四十年,太子死。 其四十二年,以其次子安国君为太子。 安国君有子二十馀人。 安国君有所甚爱姬,立以为正夫人,号曰华阳夫人。 华阳夫人无子。 安国君中男名子楚,子楚母曰夏姬,毋爱。 子楚为秦质子於赵。 秦数攻赵,赵不甚礼子楚。 子楚,秦诸庶孽孙,质於诸侯,车乘进用不饶,居处困,不得意。 吕不韦贾邯郸,见而怜之,曰此奇货可居。 乃往见子楚,说曰:吾能大子之门。 子楚笑曰:且自大君之门,而乃大吾门吕不韦曰:子不知也,吾门待子门而大。 子楚心知所谓,乃引与坐,深语。 吕不韦曰:秦王老矣,安国君得为太子。 窃闻安国君爱幸华阳夫人,华阳夫人无子,能立適嗣者独华阳夫人耳。 今子兄弟二十馀人,子又居中,不甚见幸,久质诸侯。即大王薨,安国君立为王,则子毋几得与长子及诸子旦暮在前者争为太子矣。 子楚曰:然。为之柰何? 吕不韦曰:子贫,客於此,非有以奉献於亲及结宾客也。 不韦虽贫,请以千金为子西游,事安国君及华阳夫人,立子为適嗣。 子楚乃顿首曰:必如君策,请得分秦国与君共之。 吕不韦乃以五百金与子楚,为进用,结宾客; 而复以五百金买奇物玩好,自奉而西游秦,求见华阳夫人姊,而皆以其物献华阳夫人。 因言子楚贤智,结诸侯宾客遍天下,常曰楚也以夫人为天,日夜泣思太子及夫人。 夫人大喜。 不韦因使其姊说夫人曰:吾闻之,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 今夫人事太子,甚爱而无子,不以此时蚤自结於诸子中贤孝者,举立以为適而子之,夫在则重尊,夫百岁之後,所子者为王,终不失势,此所谓一言而万世之利也。 不以繁华时树本,即色衰爱弛後,虽欲开一语,尚可得乎? 今子楚贤,而自知中男也,次不得为適,其母又不得幸,自附夫人,夫人诚以此时拔以为適,夫人则竟世有宠於秦矣。 华阳夫人以为然,承太子间,从容言子楚质於赵者绝贤,来往者皆称誉之。 乃因涕泣曰:妾幸得充後宫,不幸无子,原得子楚立以为適嗣,以讬妾身。 安国君许之,乃与夫人刻玉符,约以为適嗣。安国君及夫人因厚餽遗子楚,而请吕不韦傅之,子楚以此名誉益盛於诸侯。 吕不韦取邯郸诸姬绝好善舞者与居,知有身。 子楚从不韦饮,见而说之,因起为寿,请之。 吕不韦怒,念业已破家为子楚,欲以钓奇,乃遂献其姬。 姬自匿有身,至大期时,生子政。 子楚遂立姬为夫人。 秦王立一年,薨,谥为孝文王。 太子子楚代立,是为庄襄王。 庄襄王所母华阳后为华阳太后,真母夏姬尊以为夏太后。 庄襄王元年,以吕不韦为丞相,封为文信侯,食河南雒阳十万户。 庄襄王即位三年,薨,太子政立为王,尊吕不韦为相国,号称仲父。 秦王年少,太后时时窃私通吕不韦。 不韦家僮万人。 当是时,魏有信陵君,楚有春申君,赵有平原君,齐有孟尝君,皆下士喜宾客以相倾。 吕不韦以秦之彊,羞不如,亦招致士,厚遇之,至食客三千人。是时诸侯多辩士,如荀卿之徒,著书布天下。 吕不韦乃使其客人人著所闻,集论以为八览、六论、十二纪,二十馀万言。 以为备天地万物古今之事,号曰吕氏春秋。 布咸阳市门,悬千金其上,延诸侯游士宾客有能增损一字者予千金。 始皇帝益壮,太后淫不止。 吕不韦恐觉祸及己,乃私求大阴人嫪毐以为舍人,时纵倡乐,使毐以其阴关桐轮而行,令太后闻之,以啗太后。 吕不韦乃进嫪毐,诈令人以腐罪告之。 不韦又阴谓太后曰:可事诈腐,则得给事中。 太后乃阴厚赐主腐者吏,诈论之,拔其须眉为宦者,遂得侍太后。 太后私与通,绝爱之。 有身,太后恐人知之,诈卜当避时,徙宫居雍。 嫪毐常从,赏赐甚厚,事皆决於嫪毐。 嫪毐家僮数千人,诸客求宦为嫪毐舍人千馀人。 始皇七年,庄襄王母夏太后薨。 孝文王后曰华阳太后,与孝文王会葬寿陵。 夏太后子庄襄王葬芷阳,故夏太后独别葬杜东,曰东望吾子,西望吾夫。 後百年,旁当有万家邑。 始皇九年,有告嫪毐实非宦者,常与太后私乱,生子二人,皆匿之。与太后谋曰王即薨,以子为後。 於是秦王下吏治,具得情实,事连相国吕不韦。 九月,夷嫪毐三族,杀太后所生两子,而遂迁太后於雍。 诸嫪毐舍人皆没其家而迁之蜀。 王欲诛相国,为其奉先王功大,及宾客辩士为游说者众,王不忍致法。 秦王十年十月,免相国吕不韦。 及齐人茅焦说秦王,秦王乃迎太后於雍,归复咸阳,而出文信侯就国河南。 岁馀,诸侯宾客使者相望於道,请文信侯。 秦王恐其为变,乃赐文信侯书曰:君何功於秦? 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 其与家属徙处蜀吕不韦自度稍侵,恐诛,乃饮酖而死。 秦王所加怒吕不韦、嫪毐皆已死,乃皆复归嫪毐舍人迁蜀者。 始皇十九年,太后薨,谥为帝太后,与庄襄王会葬茝阳。 太史公曰:不韦及嫪毐贵,封号文信侯。 人之告嫪毐,毐闻之。 秦王验左右,未发。 上之雍郊,毐恐祸起,乃与党谋,矫太后玺发卒以反蕲年宫。 发吏攻毐,毐败亡走,追斩之好畤,遂灭其宗。 而吕不韦由此绌矣。 吴王濞者,高帝兄刘仲之子也。 高帝已定天下七年,立刘仲为代王。 而匈奴攻代,刘仲不能坚守,弃国亡,间行走雒阳,自归天子。 天子为骨肉故,不忍致法,废以为郃阳侯。 高帝十一年秋,淮南王英布反,东并荆地,劫其国兵,西度淮,击楚,高帝自将往诛之。 刘仲子沛侯濞年二十,有气力,以骑将从破布军蕲西,会甀,布走。 荆王刘贾为布所杀,无後。 上患吴、会稽轻悍,无壮王以填之,诸子少,乃立濞於沛为吴王,王三郡五十三城。 已拜受印,高帝召濞相之,谓曰:若状有反相。 心独悔,业已拜,因拊其背,告曰:汉後五十年东南有乱者,岂若邪? 然天下同姓为一家也,慎无反濞顿首曰:不敢。 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郡国诸侯各务自拊循其民。 吴有豫章郡铜山,濞则招致天下亡命者铸钱,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国用富饶。 孝文时,吴太子入见,得侍皇太子饮博。 吴太子师傅皆楚人,轻悍,又素骄,博,争道,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吴太子,杀之。 於是遣其丧归葬。至吴,吴王愠曰:天下同宗,死长安即葬长安,何必来葬为复遣丧之长安葬。 吴王由此稍失籓臣之礼,称病不朝。 京师知其以子故称病不朝,验问实不病,诸吴使来,辄系责治之。 吴王恐,为谋滋甚。 及後使人为秋请,上复责问吴使者,使者对曰:王实不病,汉系治使者数辈,以故遂称病。 且夫察见渊中鱼,不祥。 今王始诈病,及觉,见责急,愈益闭,恐上诛之,计乃无聊。 於是天子乃赦吴使者归之,而赐吴王几杖,老,不朝。 吴得释其罪,谋亦益解。 然其居国以铜盐故,百姓无赋。 岁时存问茂材,赏赐闾里。 如此者四十馀年,以故能使其众。 晁错为太子家令,得幸太子,数从容言吴过可削。 数上书说孝文帝,文帝宽,不忍罚,以此吴日益横。 及孝景帝即位,错为御史大夫,说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诸子弱,大封同姓,故王孽子悼惠王王齐七十馀城,庶弟元王王楚四十馀城,兄子濞王吴五十馀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 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郄,诈称病不朝,於古法当诛,文帝弗忍,因赐几杖。 德至厚,当改过自新。 乃益骄溢,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乱。 今削之亦反,不削之亦反。 削之,其反亟,祸小; 不削,反迟,祸大。 三年冬,楚王朝,晁错因言楚王戊往年为薄太后服,私奸服舍,请诛之。 诏赦,罚削东海郡。 因削吴之豫章郡、会稽郡。 及前二年赵王有罪,削其河间郡。 胶西王卬以卖爵有奸,削其六县。 商君者,卫之诸庶孽公子也,名鞅,姓公孙氏,其祖本姬姓也。 鞅少好刑名之学,事魏相公叔座为中庶子。 公叔座知其贤,未及进。 会座病,魏惠王亲往问病,曰:公叔病有如不可讳,将柰社稷何? 公叔曰:座之中庶子公孙鞅,年虽少,有奇才,原王举国而听之。 王且去,座屏人言曰:王即不听用鞅,必杀之,无令出境。 公叔座召鞅谢曰:今者王问可以为相者,我言若,王色不许我。 我方先君後臣,因谓王即弗用鞅,当杀之。 王许我。 鞅曰:彼王不能用君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君之言杀臣乎? 公叔既死,公孙鞅闻秦孝公下令国中求贤者,将修缪公之业,东复侵地,乃遂西入秦,因孝公宠臣景监以求见孝公。 孝公既见卫鞅,语事良久,孝公时时睡,弗听。 罢而孝公怒景监曰:子之客妄人耳,安足用邪景监以让卫鞅。 卫鞅曰:吾说公以帝道,其志不开悟矣。 後五日,复求见鞅。 罢而孝公复让景监,景监亦让鞅。 请复见鞅。 鞅复见孝公,孝公善之而未用也。 罢而去。孝公谓景监曰:汝客善,可与语矣。 诚复见我,我知之矣。 卫鞅复见孝公。公与语,不自知跶之前於席也。语数日不厌。 鞅曰:吾说君以帝王之道比三代,而君曰:久远,吾不能待。且贤君者,各及其身显名天下,安能邑邑待数十百年以成帝王乎? 孝公既用卫鞅,鞅欲变法,恐天下议己。 卫鞅曰:疑行无名,疑事无功。 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见非於世; 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 论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谋於众。 是以圣人苟可以彊国,不法其故; 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 孝公曰:善。 甘龙曰:不然。 圣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变法而治。 因民而教,不劳而成功; 缘法而治者,吏习而民安之。 卫鞅曰:龙之所言,世俗之言也。 常人安於故俗,学者溺於所闻。 以此两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与论於法之外也。 三代不同礼而王,五伯不同法而霸。 智者作法,愚者制焉; 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 杜挚曰:利不百,不变法; 功不十,不易器。 法古无过,循礼无邪。 卫鞅曰: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 故汤武不循古而王,夏殷不易礼而亡。 反古者不可非,而循礼者不足多。 以卫鞅为左庶长,卒定变法之令。 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匿奸者与降敌同罚。 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 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 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 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 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 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 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 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已乃立三丈之木於国都市南门,募民有能徙置北门者予十金。 民怪之,莫敢徙。 复曰能徙者予五十金。 有一人徙之,辄予五十金,以明不欺。 令行於民期年,秦民之国都言初令之不便者以千数。 於是太子犯法。 卫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 将法太子。 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 明日,秦人皆趋令。 行之十年,秦民大说,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 民勇於公战,怯於私斗,乡邑大治。 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来言令便者,卫鞅曰此皆乱化之民也,尽迁之於边城。 於是以鞅为大良造。 将兵围魏安邑,降之。 居三年,作为筑冀阙宫庭於咸阳,秦自雍徙都之。 而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内息者为禁。 而集小乡邑聚为县,置令、丞,凡三十一县。 为田开阡陌封疆,而赋税平。 行之四年,公子虔复犯约,劓之。 居五年,秦人富彊,天子致胙於孝公,诸侯毕贺。 後五月而秦孝公卒,太子立。 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发吏捕商君。 商君亡至关下,欲舍客舍。 客人不知其是商君也,曰:商君之法,舍人无验者坐之。 魏人怨其欺公子卬而破魏师,弗受。 商君欲之他国。 魏人曰:商君,秦之贼。秦彊而贼入魏,弗归,不可。 商君既复入秦,走商邑,与其徒属发邑兵北出击郑。秦发兵攻商君,杀之於郑黾池。 秦惠王车裂商君以徇,曰:莫如商鞅反者遂灭商君之家。 太史公曰:商君,其天资刻薄人也。迹其欲干孝公以帝王术,挟持浮说,非其质矣。 且所因由嬖臣,及得用,刑公子虔,欺魏将卬,不师赵良之言,亦足发明商君之少恩矣。 余尝读商君开塞耕战书,与其人行事相类。 大宛之迹,见自张骞。 张骞,汉中人。建元中为郎。 是时天子问匈奴降者,皆言匈奴破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月氏遁逃而常怨仇匈奴,无与共击之。 道必更匈奴中,乃募能使者。 骞以郎应募,使月氏,与堂邑氏胡奴甘父俱出陇西。经匈奴,匈奴得之,传诣单于。 单于留之,曰:月氏在吾北,汉何以得往使? 吾欲使越,汉肯听我乎? 留骞十馀岁,与妻,有子,然骞持汉节不失。 居匈奴中,益宽,骞因与其属亡乡月氏,西走数十日至大宛。 大宛闻汉之饶财,欲通不得,见骞,喜,问曰:若欲何之? 骞曰:为汉使月氏,而为匈奴所闭道。 今亡,唯王使人导送我。 诚得至,反汉,汉之赂遗王财物不可胜言。 大宛以为然,遣骞,为发导绎,抵康居,康居传致大月氏。 大月氏王已为胡所杀,立其太子为王。 既臣大夏而居,地肥饶,少寇,志安乐,又自以远汉,殊无报胡之心。 骞从月氏至大夏,竟不能得月氏要领。 留岁馀,还,并南山,欲从羌中归,复为匈奴所得。 留岁馀,单于死,左谷蠡王攻其太子自立,国内乱,骞与胡妻及堂邑父俱亡归汉。 汉拜骞为太中大夫,堂邑父为奉使君。 骞为人彊力,宽大信人,蛮夷爱之。 堂邑父故胡人,善射,穷急射禽兽给食。 初,骞行时百馀人,去十三岁,唯二人得还。 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麦。 有蒲陶酒。 多善马,马汗血,其先天马子也。 有城郭屋室。其属邑大小七十馀城,众可数十万。 其兵弓矛骑射。 其北则康居,西则大月氏,西南则大夏,东北则乌孙,东则扜鰛、于窴。 于窴之西,则水皆西流,注西海; 其东水东流,注盐泽。 盐泽潜行地下,其南则河源出焉。 多玉石,河注中国。 而楼兰、姑师邑有城郭,临盐泽。 盐泽去长安可五千里。 匈奴右方居盐泽以东,至陇西长城,南接羌,鬲汉道焉。 乌孙在大宛东北可二千里,行国,随畜,与匈奴同俗。 控弦者数万,敢战。 故服匈奴,及盛,取其羁属,不肯往朝会焉。 康居在大宛西北可二千里,行国,与月氏大同俗。 控弦者八九万人。与大宛邻国。 国小,南羁事月氏,东羁事匈奴。 奄蔡在康居西北可二千里,行国,与康居大同俗。 控弦者十馀万。 临大泽,无崖,盖乃北海云。 大月氏在大宛西可二三千里,居妫水北。 其南则大夏,西则安息,北则康居。 行国也,随畜移徙,与匈奴同俗。 控弦者可一二十万。 故时彊,轻匈奴,及冒顿立,攻破月氏,至匈奴老上单于,杀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 始月氏居敦煌、祁连间,及为匈奴所败,乃远去,过宛,西击大夏而臣之,遂都妫水北,为王庭。 其馀小众不能去者,保南山羌,号小月氏。 安息在大月氏西可数千里。 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麦,蒲陶酒。 城邑如大宛。 其属小大数百城,地方数千里,最为大国。 临妫水,有市,民商贾用车及船,行旁国或数千里。 以银为钱,钱如其王面,王死辄更钱,效王面焉。 其西则条枝,北有奄蔡、黎轩。 条枝在安息西数千里,临西海。 暑湿。 耕田,田稻。 有大鸟,卵如甕。 人众甚多,往往有小君长,而安息役属之,以为外国。 国善眩。 安息长老传闻条枝有弱水、西王母,而未尝见。 大夏在大宛西南二千馀里妫水南。 其俗土著,有城屋,与大宛同俗。 无大长,往往城邑置小长。 善贾市。 及大月氏西徙,攻败之,皆臣畜大夏。 大夏民多,可百馀万。 其都曰蓝市城,有市贩贾诸物。 其东南有身毒国。 骞曰:臣在大夏时,见邛竹杖、蜀布。问曰:安得此? 大夏国人曰:吾贾人往市之身毒。 身毒在大夏东南可数千里。 其俗土著,大与大夏同,而卑湿暑热云。 其人民乘象以战。 其国临大水焉。 以骞度之,大夏去汉万二千里,居汉西南。 今身毒国又居大夏东南数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远矣。 今使大夏,从羌中,险,羌人恶之; 少北,则为匈奴所得; 从蜀宜径,又无寇。 天子既闻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属皆大国,多奇物,土著,颇与中国同业,而兵弱,贵汉财物; 其北有大月氏、康居之属,兵彊,可以赂遗设利朝也。 且诚得而以义属之,则广地万里,重九译,致殊俗,威德遍於四海。 天子欣然,以骞言为然,乃令骞因蜀犍为发间使,四道并出:出駹,出厓,出徙,出邛、僰,皆各行一二千里。 其北方闭氐、筰,南方闭巂、昆明。 昆明之属无君长,善寇盗,辄杀略汉使,终莫得通。 然闻其西可千馀里有乘象国,名曰滇越,而蜀贾奸出物者或至焉,於是汉以求大夏道始通滇国。 初,汉欲通西南夷,费多,道不通,罢之。 及张骞言可以通大夏,乃复事西南夷。 骞以校尉从大将军击匈奴,知水草处,军得以不乏,乃封骞为博望侯。 是岁元朔六年也。 其明年,骞为卫尉,与李将军俱出右北平击匈奴。 匈奴围李将军,军失亡多;而骞後期当斩,赎为庶人。 是岁汉遣骠骑破匈奴西数万人,至祁连山。 其明年,浑邪王率其民降汉,而金城、河西西并南山至盐泽空无匈奴。 匈奴时有候者到,而希矣。 其後二年,汉击走单于於幕北。 是後天子数问骞大夏之属。 骞既失侯,因言曰:臣居匈奴中,闻乌孙王号昆莫,昆莫之父,匈奴西边小国也。 匈奴攻杀其父,而昆莫生弃於野。 单于怪以为神,而收长之。 及壮,使将兵,数有功,单于复以其父之民予昆莫,令长守於西。 昆莫收养其民,攻旁小邑,控弦数万,习攻战。 单于死,昆莫乃率其众远徙,中立,不肯朝会匈奴。 匈奴遣奇兵击,不胜,以为神而远之,因羁属之,不大攻。 今单于新困於汉,而故浑邪地空无人。 蛮夷俗贪汉财物,今诚以此时而厚币赂乌孙,招以益东,居故浑邪之地,与汉结昆弟,其势宜听,听则是断匈奴右臂也。 既连乌孙,自其西大夏之属皆可招来而为外臣。 天子以为然,拜骞为中郎将,将三百人,马各二匹,牛羊以万数,赍金币帛直数千巨万,多持节副使,道可使,使遗之他旁国。 骞既至乌孙,乌孙王昆莫见汉使如单于礼,骞大惭,知蛮夷贪,乃曰:天子致赐,王不拜则还赐。 昆莫起拜赐,其他如故。 骞谕使指曰:乌孙能东居浑邪地,则汉遣翁主为昆莫夫人。 乌孙国分,王老,而远汉,未知其大小,素服属匈奴日久矣,且又近之,其大臣皆畏胡,不欲移徙,王不能专制。 昆莫有十馀子,其中子曰大禄,彊,善将众,将众别居万馀骑。 大禄兄为太子,太子有子曰岑娶,而太子蚤死。 临死谓其父昆莫曰:必以岑娶为太子,无令他人代之。 昆莫哀而许之,卒以岑娶为太子。 大禄怒其不得代太子也,乃收其诸昆弟,将其众畔,谋攻岑娶及昆莫。 昆莫老,常恐大禄杀岑娶,予岑娶万馀骑别居,而昆莫有万馀骑自备,国众分为三,而其大总取羁属昆莫,昆莫亦以此不敢专约於骞。 骞因分遣副使使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窴、扜鰛及诸旁国。 乌孙发导译送骞还,骞与乌孙遣使数十人,马数十匹报谢,因令窥汉,知其广大。 骞还到,拜为大行,列於九卿。 乌孙使既见汉人众富厚,归报其国,其国乃益重汉。 其後岁馀,骞所遣使通大夏之属者皆颇与其人俱来,於是西北国始通於汉矣。 然张骞凿空,其後使往者皆称博望侯,以为质於外国,外国由此信之。 自博望侯骞死後,匈奴闻汉通乌孙,怒,欲击之。 及汉使乌孙,若出其南,抵大宛、大月氏相属,乌孙乃恐,使使献马,原得尚汉女翁主为昆弟。 天子问群臣议计,皆曰必先纳聘,然後乃遣女。 初,天子发书易,云神马当从西北来。 得乌孙马好,名曰天马。 及得大宛汗血马,益壮,更名乌孙马曰西极,名大宛马曰天马云。 而汉始筑令居以西,初置酒泉郡以通西北国。 因益发使抵安息、奄蔡、黎轩、条枝、身毒国。 而天子好宛马,使者相望於道。 诸使外国一辈大者数百,少者百馀人,人所赍操大放博望侯时。 汉率一岁中使多者十馀,少者五六辈,远者八九岁,近者数岁而反。 是时汉既灭越,而蜀、西南夷皆震,请吏入朝。 乃遣使柏始昌、吕越人等岁十馀辈,出此初郡抵大夏,皆复闭昆明,为所杀,夺币财,终莫能通至大夏焉。 於是汉发三辅罪人,因巴蜀士数万人,遣两将军郭昌、卫广等往击昆明之遮汉使者,斩首虏数万人而去。 其後遣使,昆明复为寇,竟莫能得通。 而北道酒泉抵大夏,使者既多,而外国益厌汉币,不贵其物。 自博望侯开外国道以尊贵,其後从吏卒皆争上书言外国奇怪利害,求使。 天子为其绝远,非人所乐往,听其言,予节,募吏民毋问所从来,为具备人众遣之,以广其道。 来还不能毋侵盗币物,及使失指,天子为其习之,辄覆案致重罪,以激怒令赎,复求使。 使端无穷,而轻犯法。 其吏卒亦辄复盛推外国所有,言大者予节,言小者为副,故妄言无行之徒皆争效之。 外国亦厌汉使人人有言轻重,度汉兵远不能至,而禁其食物以苦汉使。 汉使乏绝积怨,至相攻击。 而楼兰、姑师小国耳,当空道,攻劫汉使王恢等尤甚。 而匈奴奇兵时时遮击使西国者。 使者争遍言外国灾害,皆有城邑,兵弱易击。 於是天子以故遣从骠侯破奴将属国骑及郡兵数万,至匈河水,欲以击胡,胡皆去。 其明年,击姑师,破奴与轻骑七百馀先至,虏楼兰王,遂破姑师。 因举兵威以困乌孙、大宛之属。 还,封破奴为浞野侯。 王恢数使,为楼兰所苦,言天子,天子发兵令恢佐破奴击破之,封恢为浩侯。 於是酒泉列亭鄣至玉门矣。 乌孙以千匹马聘汉女,汉遣宗室女江都翁主往妻乌孙,乌孙王昆莫以为右夫人。 匈奴亦遣女妻昆莫,昆莫以为左夫人。 昆莫曰我老,乃令其孙岑娶妻翁主。 乌孙多马,其富人至有四五千匹马。 初,汉使至安息,安息王令将二万骑迎於东界。 东界去王都数千里。 行比至,过数十城,人民相属甚多。 汉使还,而後发使随汉使来观汉广大,以大鸟卵及黎轩善眩人献于汉。 天子大悦。 而汉使穷河源,河源出于窴,其山多玉石,采来,天子案古图书,名河所出山曰昆仑云。 是时上方数巡狩海上,乃悉从外国客,大都多人则过之,散财帛以赏赐,厚具以饶给之,以览示汉富厚焉。 於是大觳抵,出奇戏诸怪物,多聚观者,行赏赐,酒池肉林,令外国客遍观仓库府藏之积,见汉之广大,倾骇之。 及加其眩者之工,而觳抵奇戏岁增变,甚盛益兴,自此始。 西北外国使,更来更去。 宛以西,皆自以远,尚骄恣晏然,未可诎以礼羁縻而使也。 自乌孙以西至安息,以近匈奴,匈奴困月氏也,匈奴使持单于一信,则国国传送食,不敢留苦; 及至汉使,非出币帛不得食,不市畜不得骑用。 所以然者,远汉,而汉多财物,故必市乃得所欲,然以畏匈奴於汉使焉。 宛左右以蒲陶为酒,富人藏酒至万馀石,久者数十岁不败。 俗嗜酒,马嗜苜蓿。 汉使取其实来,於是天子始种苜蓿、蒲陶肥饶地。 及天马多,外国使来众,则离宫别观旁尽种蒲萄、苜蓿极望。 自大宛以西至安息,国虽颇异言,然大同俗,相知言。 其人皆深眼,多须珣,善市贾,争分铢。 俗贵女子,女子所言而丈夫乃决正。 其地皆无丝漆,不知铸钱器。 及汉使亡卒降,教铸作他兵器。 得汉黄白金,辄以为器,不用为币。 而汉使者往既多,其少从率多进熟於天子,言曰:宛有善马在贰师城,匿不肯与汉使。 天子既好宛马,闻之甘心,使壮士车令等持千金及金马以请宛王贰师城善马。 宛国饶汉物,相与谋曰:汉去我远,而盐水中数败,出其北有胡寇,出其南乏水草。 又且往往而绝邑,乏食者多。 汉使数百人为辈来,而常乏食,死者过半,是安能致大军乎? 无柰我何。且贰师马,宛宝马也。 遂不肯予汉使。 汉使怒,妄言,椎金马而去。 宛贵人怒曰:汉使至轻我遣汉使去,令其东边郁成遮攻杀汉使,取其财物。 於是天子大怒。诸尝使宛姚定汉等言宛兵弱,诚以汉兵不过三千人,彊弩射之,即尽虏破宛矣。 天子已尝使浞野侯攻楼兰,以七百骑先至,虏其王,以定汉等言为然,而欲侯宠姬李氏,拜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发属国六千骑,及郡国恶少年数万人,以往伐宛。 期至贰师城取善马,故号贰师将军。 赵始成为军正,故浩侯王恢使导军,而李哆为校尉,制军事。 是岁太初元年也。 而关东蝗大起,蜚西至敦煌。 贰师将军军既西过盐水,当道小国恐,各坚城守,不肯给食。 攻之不能下。 下者得食,不下者数日则去。 比至郁成,士至者不过数千,皆饥罢。 攻郁成,郁成大破之,所杀伤甚众。 贰师将军与哆、始成等计:至郁成尚不能举,况至其王都乎? 引兵而还。往来二岁。 还至敦煌,士不过什一二。 使使上书言:道远多乏食;且士卒不患战,患饥。 人少,不足以拔宛。 天子闻之,大怒,而使使遮玉门,曰军有敢入者辄斩之贰师恐,因留敦煌。 其夏,汉亡浞野之兵二万馀於匈奴。 公卿及议者皆原罢击宛军,专力攻胡。 天子已业诛宛,宛小国而不能下,则大夏之属轻汉,而宛善马绝不来,乌孙、仑头易苦汉使矣,为外国笑。 乃案言伐宛尤不便者邓光等,赦囚徒材官,益发恶少年及边骑,岁馀而出敦煌者六万人,负私从者不与。 牛十万,马三万馀匹,驴骡橐它以万数。 多赍粮,兵弩甚设,天下骚动,传相奉伐宛,凡五十馀校尉。 宛王城中无井,皆汲城外流水,於是乃遣水工徙其城下水空以空其城。 而拜习马者二人为执驱校尉,备破宛择取其善马云。 於是贰师後复行,兵多,而所至小国莫不迎,出食给军。 至仑头,仑头不下,攻数日,屠之。 自此而西,平行至宛城,汉兵到者三万人。 宛兵迎击汉兵,汉兵射败之,宛走入葆乘其城。 贰师兵欲行攻郁成,恐留行而令宛益生诈,乃先至宛,决其水源,移之,则宛固已忧困。 围其城,攻之四十馀日,其外城坏,虏宛贵人勇将煎靡。 宛大恐,走入中城。 宛贵人相与谋曰:汉所为攻宛,以王毋寡匿善马而杀汉使。 今杀王毋寡而出善马,汉兵宜解;即不解,乃力战而死,未晚也。 宛贵人皆以为然,共杀其王毋寡,持其头遣贵人使贰师,约曰:汉毋攻我。我尽出善马,恣所取,而给汉军食。 即不听,我尽杀善马,而康居之救且至。 至,我居内,康居居外,与汉军战。 汉军熟计之,何从? 是时康居候视汉兵,汉兵尚盛,不敢进。 贰师与赵始成、李哆等计:闻宛城中新得秦人,知穿井,而其内食尚多。 所为来,诛首恶者毋寡。 毋寡头已至,如此而不许解兵,则坚守,而康居候汉罢而来救宛,破汉军必矣。 军吏皆以为然,许宛之约。 宛乃出其善马,令汉自择之,而多出食食给汉军。 汉军取其善马数十匹。中马以下牡牝三千馀匹,而立宛贵人之故待遇汉使善者名昧蔡以为宛王,与盟而罢兵。 乃罢而引归。初,贰师起敦煌西,以为人多,道上国不能食,乃分为数军,从南北道。 校尉王申生、故鸿胪壶充国等千馀人,别到郁成。 郁成城守,不肯给食其军。 王申生去大军二百里,而轻之,责郁成。郁成食不肯出,窥知申生军日少,晨用三千人攻,戮杀申生等,军破,数人脱亡,走贰师。 贰师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往攻破郁成。 郁成王亡走康居,桀追至康居。 康居闻汉已破宛,乃出郁成王予桀,桀令四骑士缚守诣大将军。 四人相谓曰:郁成王汉国所毒,今生将去,卒失大事。 欲杀,莫敢先击。 上邽骑士赵弟最少,拔剑击之,斩郁成王,赍头。 弟、桀等逐及大将军。 初,贰师後行,天子使使告乌孙,大发兵并力击宛。 乌孙发二千骑往,持两端,不肯前。 贰师将军之东,诸所过小国闻宛破,皆使其子弟从军入献,见天子,因以为质焉。 贰师之伐宛也,而军正赵始成力战,功最多; 及上官桀敢深入,李哆为谋计,军入玉门者万馀人,军马千馀匹。 贰师後行,军非乏食,战死不能多,而将吏贪,多不爱士卒,侵牟之,以此物故众。 天子为万里而伐宛,不录过,封广利为海西侯。 又封身斩郁成王者骑士赵弟为新畤侯。军正赵始成为光禄大夫,上官桀为少府,李哆为上党太守。 军官吏为九卿者三人,诸侯相、郡守、二千石者百馀人,千石以下千馀人。 士卒赐直四万金。 伐宛再反,凡四岁而得罢焉。 汉已伐宛,立昧蔡为橡王而去#岁馀,宛贵人以为昧蔡善谀,使我国遇侠,乃相与杀昧蔡,立毋寡昆弟曰蝉封为宛王,而遣其子入质於汉。 汉因使使赂赐以镇抚之。 而汉发使十馀辈至宛西诸外国,求奇物,因风览以伐宛之威德。 而敦煌置酒泉都尉;西至盐水,往往有亭。 而仑头有田卒数百人,因置使者护田积粟,以给使外国者。 太史公曰:禹本纪言河出昆仑。 昆仑其高二千五百馀里,日月所相避隐为光明也。 其上有醴泉、瑶池。 今自张骞使大夏之後也,穷河源,恶睹本纪所谓昆仑者乎? 故言九州山川,尚书近之矣。 至禹本纪、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 孙子武者,齐人也。 以兵法见於吴王阖庐。 阖庐曰:子之十三篇,吾尽观之矣,可以小试勒兵乎? 对曰:可。 阖庐曰:可试以妇人乎? 曰:可。 於是许之,出宫中美女,得百八十人。 孙子分为二队,以王之宠姬二人各为队长,皆令持戟。 令之曰:汝知而心与左右手背乎? 妇人曰:知之。 孙子曰:前,则视心; 左,视左手; 右,视右手; 妇人曰:诺。 於是鼓之右,妇人大笑。 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 复三令五申而鼓之左,妇人复大笑。 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 乃欲斩左古队长。 吴王从台上观,见且斩爱姬,大骇。 孙子曰:臣既已受命为将,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 用其次为队长,於是复鼓之。妇人左右前後跪起皆中规矩绳墨,无敢出声。 於是孙子使使报王曰:兵既整齐,王可试下观之,唯王所欲用之,虽赴水火犹可也。 吴王曰:将军罢休就舍,寡人不原下观。 孙子曰:王徒好其言,不能用其实。 於是阖庐知孙子能用兵,卒以为将。 西破彊楚,入郢,北威齐晋,显名诸侯,孙子与有力焉。 孙武既死,後百馀岁有孙膑。 膑生阿鄄之间,膑亦孙武之後世子孙也。 孙膑尝与庞涓俱学兵法。 庞涓既事魏,得为惠王将军,而自以为能不及孙膑,乃阴使召孙膑。 齐使以为奇,窃载与之齐。 齐将田忌善而客待之。 忌数与齐诸公子驰逐重射。孙子见其马足不甚相远,马有上、中、下、辈。 於是孙子谓田忌曰:君弟重射,臣能令君胜。 田忌信然之,与王及诸公子逐射千金。 既驰三辈毕,而田忌一不胜而再胜,卒得王千金。 於是忌进孙子於威王。 威王问兵法,遂以为师。 其後魏伐赵,赵急,请救於齐。 齐威王欲将孙膑,膑辞谢曰:刑馀之人不可。 於是乃以田忌为将,而孙子为师,居辎车中,坐为计谋。 田忌欲引兵之赵,孙子曰:夫解杂乱纷纠者不控卷,救斗者不搏撠,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 今梁赵相攻,轻兵锐卒必竭於外,老弱罢於内。 君不若引兵疾走大梁,据其街路,旻其方虚,彼必释赵而自救。 是我一举解赵之围而收弊於魏也。 田忌从之,魏果去邯郸,与齐战於桂陵,大破梁军。 後十三岁,魏与赵攻韩,韩告急於齐。 齐使田忌将而往,直走大梁。 魏将庞涓闻之,去韩而归,齐军既已过而西矣。 孙子谓田忌曰:彼三晋之兵素悍勇而轻齐,齐号为怯,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 兵法,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 使齐军入魏地为十万灶,明日为五万灶,又明日为三万灶。 庞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齐军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过半矣。乃弃其步军,与其轻锐倍日并行逐之。 孙子度其行,暮当至马陵。 马陵道陕,而旁多阻隘,可伏兵,乃斫大树白而书之曰庞涓死于此树之下。 於是令齐军善射者万弩,夹道而伏,期曰暮见火举而俱发。 庞涓果夜至斫木下,见白书,乃钻火烛之。读其书未毕,齐军万弩俱发,魏军大乱相失。 庞涓自知智穷兵败,乃自刭,曰:遂成竖子之名齐因乘胜尽破其军,虏魏太子申以归。 孙膑以此名显天下,世传其兵法。 吴起者,卫人也,好用兵。 尝学於曾子,事鲁君。 齐人攻鲁,鲁欲将吴起,吴起取齐女为妻,而鲁疑之。 吴起於是欲就名,遂杀其妻,以明不与齐也。 鲁卒以为将。将而攻齐,大破之。 鲁人或恶吴起曰:起之为人,猜忍人也。 其少时,家累千金,游仕不遂,遂破其家,乡党笑之,吴起杀其谤己者三十馀人,而东出卫郭门。 与其母诀,齧臂而盟曰:起不为卿相,不复入卫。 遂事曾子。 居顷之,其母死,起终不归。 曾子薄之,而与起绝。 起乃之鲁,学兵法以事鲁君。 鲁君疑之,起杀妻以求将。 夫鲁小国,而有战胜之名,则诸侯图鲁矣。 且鲁卫兄弟之国也,而君用起,则是弃卫。 鲁君疑之,谢吴起。 吴起於是闻魏文侯贤,欲事之。 文侯问李克曰:吴起何如人哉? 李克曰:起贪而好色,然用兵司马穰苴不能过也。 於是魏文候以为将,击秦,拔五城。 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 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 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 母曰:非然也。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旋踵,遂死於敌。 文侯以吴起善用兵,廉平,尽能得士心,乃以为西河守,以拒秦、韩。 魏文侯既卒,起事其子武侯。 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而谓吴起曰:美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起对曰:在德不在险。 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义不修,禹灭之。 夏桀之居,左河济,右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修政不仁,汤放之。 殷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 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 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武侯曰:善。 吴起为西河守,甚有声名。 魏置相,相田文。 吴起不悦,谓田文曰:请与子论功,可乎? 田文曰:可。 起曰:将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子孰与起? 文曰:不如子。 起曰:治百官,亲万民,实府库,子孰与起? 起曰: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乡,韩赵宾从,子孰与起? 文曰: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属之於子乎? 属之於我乎?起默然良久,曰:属之子矣。 吴起乃自知弗如田文。 田文既死,公叔为相,尚魏公主,而害吴起。 公叔之仆曰:起易去也。 公叔曰:柰何? 其仆曰:吴起为人节廉而自喜名也。 君因先与武侯言曰:夫吴起贤人也,而侯之国小,又与彊秦壤界,臣窃恐起之无留心也。 武侯即曰:柰何? 君因召吴起而与归,即令公主怒而轻君。吴起见公主之贱君也,则必辞。 於是吴起见公主之贱魏相,果辞魏武侯。 武侯疑之而弗信也。 吴起惧得罪,遂去,即之楚。 楚悼王素闻起贤,至则相楚。 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 於是南平百越; 北并陈蔡,卻三晋; 西伐秦。 诸侯患楚之彊。 及悼王死,宗室大臣作乱而攻吴起,吴起走之王尸而伏之。 击起之徒因射刺吴起,并中悼王。 悼王既葬,太子立,乃使令尹尽诛射吴起而并中王尸者。 坐射起而夷宗死者七十馀家。太史公曰:世俗所称师旅,皆道孙子十三篇,吴起兵法,世多有,故弗论,论其行事所施设者。 孙子筹策庞涓明矣,然不能蚤救患於被刑。 吴起说武侯以形势不如德,然行之於楚,以刻暴少恩亡其躯。 太史公曰:余读孟子书,至梁惠王问何以利吾国,未尝不废书而叹也。 曰:嗟乎,利诚乱之始也夫子罕言利者,常防其原也。 故曰放於利而行,多怨。 道既通,游事齐宣王,宣王不能用。 当是之时,秦用商君,富国彊兵; 楚、魏用吴起,战胜弱敌; 齐威王、宣王用孙子、田忌之徒,而诸侯东面朝齐。 天下方务於合从连衡,以攻伐为贤,而孟轲乃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 退而与万章之徒序诗书,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 其後有驺子之属。齐有三驺子。 其前驺忌,以鼓琴干威王,因及国政,封为成侯而受相印,先孟子。 適梁,惠王郊迎,执宾主之礼。 適赵,平原君侧行撇席。 如燕,昭王拥彗先驱,请列弟子之座而受业,筑碣石宫,身亲往师之。 作主运。 其游诸侯见尊礼如此,岂与仲尼菜色陈蔡,孟轲困於齐梁同乎哉故武王以仁义伐纣而王,伯夷饿不食周粟; 卫灵公问陈,而孔子不答; 梁惠王谋欲攻赵,孟轲称大王去邠。 或曰,伊尹负鼎而勉汤以王,百里奚饭牛车下而缪公用霸,作先合,然後引之大道。 驺衍其言虽不轨,傥亦有牛鼎之意乎? 客有见髡於梁惠王,惠王屏左右,独坐而再见之,终无言也。 惠王怪之,以让客曰:子之称淳于先生,管、晏不及,及见寡人,寡人未有得也。 何故哉? 髡曰:固也。 吾前见王,王志在驱逐; 後复见王,王志在音声:吾是以默然。 客具以报王,王大骇,曰:嗟乎,淳于先生诚圣人也前淳于先生之来,人有献善马者,寡人未及视,会先生至。 後先生之来,人有献讴者,未及试,亦会先生来。 後淳于髡见,壹语连三日三夜无倦。 惠王欲以卿相位待之,髡因谢去。 终身不仕。 慎到,赵人。 环渊,楚人。 故慎到著十二论,环渊著上下篇,而田骈、接子皆有所论焉。 驺奭者,齐诸驺子,亦颇采驺衍之术以纪文。 於是齐王嘉之,自如淳于髡以下,皆命曰列大夫,为开第康庄之衢,高门大屋,尊宠之。 览天下诸侯宾客,言齐能致天下贤士也。 荀卿,赵人。 年五十始来游学於齐。 驺衍之术迂大而闳辩; 奭也文具难施; 淳于髡久与处,时有得善言。 故齐人颂曰:谈天衍,雕龙奭,炙毂过髡。 田骈之属皆已死齐襄王时,而荀卿最为老师。 齐尚脩列大夫之缺,而荀卿三为祭酒焉。 齐人或谗荀卿,荀卿乃適楚,而春申君以为兰陵令。 春申君死而荀卿废,因家兰陵。 李斯尝为弟子,已而相秦。 荀卿嫉浊世之政,亡国乱君相属,不遂大道而营於巫祝,信禨祥,鄙儒小拘,如庄周等又猾稽乱俗,於是推儒、墨、道德之行事兴坏,序列著数万言而卒。 因葬兰陵。 而赵亦有公孙龙为坚白同异之辩,剧子之言; 魏有李悝,尽地力之教; 楚有尸子、长卢;阿之吁子焉。 自如孟子至于吁子,世多有其书,故不论其传云。 盖墨翟,宋之大夫,善守御,为节用。 或曰并孔子时,或曰在其後。 文之父曰靖郭君田婴。 田婴者,齐威王少子而齐宣王庶弟也。 田婴自威王时任职用事,与成侯邹忌及田忌将而救韩伐魏。 成侯与田忌争宠,成侯卖田忌。 田忌惧,袭齐之边邑,不胜,亡走。 会威王卒,宣王立,知成侯卖田忌,乃复召田忌以为将。 宣王二年,田忌与孙膑、田婴俱伐魏,败之马陵,虏魏太子申而杀魏将庞涓。 宣王七年,田婴使於韩、魏,韩、魏服於齐。 婴与韩昭侯、魏惠王会齐宣王东阿南,盟而去。 明年,复与梁惠王会甄。 是岁,梁惠王卒。 宣王九年,田婴相齐。 齐宣王与魏襄王会徐州而相王也。 楚威王闻之,怒田婴。 明年,楚伐败齐师於徐州,而使人逐田婴。 田婴使张丑说楚威王,威王乃止。 田婴相齐十一年,宣王卒,湣王即位。 即位三年,而封田婴於薛。 初,田婴有子四十馀人。其贱妾有子名文,文以五月五日生。 婴告其母曰:勿举也。 及长,其母因兄弟而见其子文於田婴。 田婴怒其母曰:吾令若去此子,而敢生之,何也? 文顿首,因曰:君所以不举五月子者,何故? 婴曰:五月子者,长与户齐,将不利其父母。 文曰:人生受命於天乎? 文曰:必受命於天,君何忧焉。 孟尝君在薛,招致诸侯宾客及亡人有罪者,皆归孟尝君。 孟尝君舍业厚遇之,以故倾天下之士。 食客数千人,无贵贱一与文等。 孟尝君待客坐语,而屏风後常有侍史,主记君所与客语,问亲戚居处。 客去,孟尝君已使使存问,献遗其亲戚。 孟尝君曾待客夜食,有一人蔽火光。客怒,以饭不等,辍食辞去。 孟尝君起,自持其饭比之。客惭,自刭。 士以此多归孟尝君。 孟尝君客无所择,皆善遇之。 人人各自以为孟尝君亲己。 秦昭王闻其贤,乃先使泾阳君为质於齐,以求见孟尝君。 孟尝君将入秦,宾客莫欲其行,谏,不听。 苏代谓曰:今旦代从外来,见木禺人与土禺人相与语。 木禺人曰:天雨,子将败矣。 土禺人曰:我生於土,败则归土。 今天雨,流子而行,未知所止息也。 今秦,虎狼之国也,而君欲往,如有不得还,君得无为土禺人所笑乎? 孟尝君乃止。 齐湣王二十五年,复卒使孟尝君入秦,昭王即以孟尝君为秦相。 人或说秦昭王曰:孟尝君贤,而又齐族也,今相秦,必先齐而後秦,秦其危矣。 於是秦昭王乃止。囚孟尝君,谋欲杀之。 孟尝君使人抵昭王幸姬求解。 幸姬曰:妾原得君狐白裘。 此时孟尝君有一狐白裘,直千金,天下无双,入秦献之昭王,更无他裘。 孟尝君患之,遍问客,莫能对。 最下坐有能为狗盗者,曰:臣能得狐白裘。 乃夜为狗,以入秦宫臧中,取所献狐白裘至,以献秦王幸姬。 幸姬为言昭王,昭王释孟尝君。 孟尝君得出,即驰去,更封传,变名姓以出关。 夜半至函谷关。 秦昭王後悔出孟尝君,求之已去,即使人驰传逐之。 孟尝君至关,关法鸡鸣而出客,孟尝君恐追至,客之居下坐者有能为鸡鸣,而鸡齐鸣,遂发传出。 赵人闻孟尝君贤,出观之,皆笑曰:始以薛公为魁然也,今视之,乃眇小丈夫耳。 孟尝君闻之,怒。 客与俱者下,斫击杀数百人,遂灭一县以去。 齐湣王不自得,以其遣孟尝君。 孟尝君至,则以为齐相,任政。 孟尝君怨秦,将以齐为韩、魏攻楚,因与韩、魏攻秦,而借兵食於西周。 苏代为西周谓曰:君以齐为韩、魏攻楚九年,取宛、叶以北以彊韩、魏,今复攻秦以益之。 韩、魏南无楚忧,西无秦患,则齐危矣。 韩、魏必轻齐畏秦,臣为君危之。 君不如令敝邑深合於秦,而君无攻,又无借兵食。 君临函谷而无攻,令敝邑以君之情谓秦昭王曰薛公必不破秦以彊韩、魏。 其攻秦也,欲王之令楚王割东国以与齐,而秦出楚怀王以为和。 楚王得出,必德齐。 齐得东国益彊,而薛世世无患矣。 秦不大弱,而处三晋之西,三晋必重齐。 薛公曰:善。 因令韩、魏贺秦,使三国无攻,而不借兵食於西周矣。 是时,楚怀王入秦,秦留之,故欲必出之。秦不果出楚怀王。 孟尝君相齐,其舍人魏子为孟尝君收邑入,三反而不致一入。孟尝君问之,对曰:有贤者,窃假与之,以故不致入。 孟尝君怒而退魏子。 居数年,人或毁孟尝君於齐湣王曰:孟尝君将为乱。 及田甲劫湣王,湣王意疑孟尝君,孟尝君乃奔。 魏子所与粟贤者闻之,乃上书言孟尝君不作乱,请以身为盟,遂自刭宫门以明孟尝君。 湣王乃惊,而踪迹验问,孟尝君果无反谋,乃复召孟尝君。 孟尝君因谢病,归老於薛。 湣王许之。 其後,秦亡将吕礼相齐,欲困苏代。 代乃谓孟尝君曰:周最於齐,至厚也,而齐王逐之,而听亲弗相吕礼者,欲取秦也。 齐、秦合,则亲弗与吕礼重矣。 有用,齐、秦必轻君。 君不如急北兵,趋赵以和秦、魏,收周最以厚行,且反齐王之信,又禁天下之变。 齐无秦,则天下集齐,亲弗必走,则齐王孰与为其国也於是孟尝君从其计,而吕礼嫉害於孟尝君。 孟尝君惧,乃遗秦相穰侯魏厓书曰:吾闻秦欲以吕礼收齐,齐,天下之彊国也,子必轻矣。 齐秦相取以临三晋,吕礼必并相矣,是子通齐以重吕礼也。 子不如劝秦王伐齐。 齐破,吾请以所得封子。 齐破,秦畏晋之彊,秦必重子以取晋。 晋国敝於齐而畏秦,晋必重子以取秦。 是子破齐定封,秦、晋交重子。 若齐不破,吕礼复用,子必大穷。 於是穰侯言於秦昭王伐齐,而吕礼亡。 後齐湣王灭宋,益骄,欲去孟尝君。 孟尝君恐,乃如魏。 魏昭王以为相,西合於秦、赵,与燕共伐破齐。 齐湣王亡在莒,遂死焉。 齐襄王立,而孟尝君中立於诸侯,无所属。 齐襄王新立,畏孟尝君,与连和,复亲薛公。 文卒,谥为孟尝君。 诸子争立,而齐魏共灭薛。 孟尝绝嗣无後也。 初,冯驩闻孟尝君好客,蹑蹻而见之。 孟尝君曰;先生远辱,何以教文也? 冯驩曰:闻君好士,以贫身归於君。 孟尝君置传舍十日,孟尝君问传舍长曰:客何所为? 答曰:冯先生甚贫,犹有一剑耳,又蒯缑。 孟尝君迁之幸舍,食有鱼矣。 五日,又问传舍长。答曰:客复弹剑而歌曰长铗归来乎,出无舆。 孟尝君迁之代舍,出入乘舆车矣。 五日,孟尝君复问传舍长。 舍长答曰:先生又尝弹剑而歌曰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 孟尝君不悦。 居期年,冯驩无所言。 孟尝君时相齐,封万户於薛。 其食客三千人。邑入不足以奉客,使人出钱於薛。 岁馀不入,贷钱者多不能与其息,客奉将不给。 孟尝君忧之,问左右:何人可使收债於薛者? 传舍长曰:代舍客冯公形容状貌甚辩,长者,无他伎能,宜可令收债。 孟尝君乃进冯驩而请之曰:宾客不知文不肖,幸临文者三千馀人,邑入不足以奉宾客,故出息钱於薛。 薛岁不入,民颇不与其息。 今客食恐不给,原先生责之。 冯驩曰;诺。 辞行,至薛,召取孟尝君钱者皆会,得息钱十万。 乃多酿酒,买肥牛,召诸取钱者,能与息者皆来,不能与息者亦来,皆持取钱之券书合之。 齐为会,日杀牛置酒。 贫不能与息者,取其券而烧之。 曰:孟尝君所以贷钱者,为民之无者以为本业也; 所以求息者,为无以奉客也。 孟尝君闻冯驩烧券书,怒而使使召驩。 驩至,孟尝君曰:文食客三千人,故贷钱於薛。文奉邑少,而民尚多不以时与其息,客食恐不足,故请先生收责之。 不足者,虽守而责之十年,息愈多,急,即以逃亡自捐之。 若急,终无以偿,上则为君好利不爱士民,下则有离上抵负之名,非所以厉士民彰君声也。 齐王惑於秦、楚之毁,以为孟尝君名高其主而擅齐国之权,遂废孟尝君。 诸客见孟尝君废,皆去。 冯驩曰:借臣车一乘,可以入秦者,必令君重於国而奉邑益广,可乎? 孟尝君乃约车币而遣之。 冯驩乃西说秦王曰:天下之游士冯轼结靷西入秦者,无不欲彊秦而弱齐; 冯轼结靷东入齐者,无不欲彊齐而弱秦。 此雄雌之国也,势不两立为雄,雄者得天下矣。 冯驩曰:王亦知齐之废孟尝君乎? 秦王曰:闻之。 冯驩曰:使齐重於天下者,孟尝君也。 今齐王以毁废之,其心怨,必背齐; 背齐入秦,则齐国之情,人事之诚,尽委之秦,齐地可得也,岂直为雄也君急使使载币阴迎孟尝君,不可失时也。 如有齐觉悟,复用孟尝君,则雌雄之所在未可知也。 秦王大悦,乃遣车十乘黄金百镒以迎孟尝君。 冯驩辞以先行,至齐,说齐王曰:天下之游士冯轼结靷东入齐者,无不欲彊齐而弱秦者; 冯轼结靷西入秦者,无不欲彊秦而弱齐者。 夫秦齐雄雌之国,秦彊则齐弱矣,此势不两雄。 今臣窃闻秦遣使车十乘载黄金百镒以迎孟尝君。 孟尝君不西则已,西入相秦则天下归之,秦为雄而齐为雌,雌则临淄、即墨危矣。 王何不先秦使之未到,复孟尝君,而益与之邑以谢之? 孟尝君必喜而受之。 秦虽彊国,岂可以请人相而迎之哉折秦之谋,而绝其霸彊之略。 齐王曰:善。 乃使人至境候秦使。 秦使车適入齐境,使还驰告之,王召孟尝君而复其相位,而与其故邑之地,又益以千户。 秦之使者闻孟尝君复相齐,还车而去矣。 自齐王毁废孟尝君,诸客皆去。 後召而复之,冯驩迎之。 未到,孟尝君太息叹曰:文常好客,遇客无所敢失,食客三千有馀人,先生所知也。 客见文一日废,皆背文而去,莫顾文者。 今赖先生得复其位,客亦有何面目复见文乎? 如复见文者,必唾其面而大辱之。 孟尝君下车接之,曰:先生为客谢乎? 冯驩曰:非为客谢也,为君之言失。 夫物有必至,事有固然,君知之乎? 孟尝君曰:愚不知所谓也。 曰:生者必有死,物之必至也; 富贵多士,贫贱寡友,事之固然也。 明旦,侧肩争门而入; 日暮之後,过市朝者掉臂而不顾。 今君失位,宾客皆去,不足以怨士而徒绝宾客之路。 孟尝君再拜曰:敬从命矣。 闻先生之言,敢不奉教焉。 太史公曰:吾尝过薛,其俗闾里率多暴桀子弟,与邹、鲁殊。 问其故,曰:孟尝君招致天下任侠,奸人入薛中盖六万馀家矣。 世之传孟尝君好客自喜,名不虚矣。 季布者,楚人也。为气任侠,有名於楚。 项籍使将兵,数窘汉王。 及项羽灭,高祖购求布千金,敢有舍匿,罪及三族。 季布匿濮阳周氏。 周氏曰:汉购将军急,迹且至臣家,将军能听臣,臣敢献计; 即不能,原先自刭。 季布许之。 硃家心知是季布,乃买而置之田。诫其子曰:田事听此奴,必与同食。 硃家乃乘轺车之洛阳,见汝阴侯滕公。 滕公留硃家饮数日。 因谓滕公曰:季布何大罪,而上求之急也? 滕公曰:布数为项羽窘上,上怨之,故必欲得之。 硃家曰:君视季布何如人也? 硃家曰:臣各为其主用,季布为项籍用,职耳。 项氏臣可尽诛邪? 今上始得天下,独以己之私怨求一人,何示天下之不广也且以季布之贤而汉求之急如此,此不北走胡即南走越耳。 夫忌壮士以资敌国,此伍子胥所以鞭荆平王之墓也。 汝阴侯滕公心知硃家大侠,意季布匿其所,乃许曰:诺。 待间,果言如硃家指。上乃赦季布。 当是时,诸公皆多季布能摧刚为柔,硃家亦以此名闻当世。 季布召见,谢,上拜为郎中。 孝惠时,为中郎将。 单于尝为书嫚吕后,不逊,吕后大怒,召诸将议之。 上将军樊哙曰:臣原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 诸将皆阿吕后意,曰然。 季布曰:樊哙可斩也夫高帝将兵四十馀万众,困於平城,今哙柰何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面欺且秦以事於胡,陈胜等起。 于今创痍未瘳,哙又面谀,欲摇动天下。 是时殿上皆恐,太后罢朝,遂不复议击匈奴事。 季布为河东守,孝文时,人有言其贤者,孝文召,欲以为御史大夫。 复有言其勇,使酒难近。 至,留邸一月,见罢。 季布因进曰:臣无功窃宠,待罪河东。 陛下无故召臣,此人必有以臣欺陛下者; 夫陛下以一人之誉而召臣,一人之毁而去臣,臣恐天下有识闻之有以闚陛下也。 楚人曹丘生,辩士,数招权顾金钱。 事贵人赵同等,与窦长君善。 季布闻之,寄书谏窦长君曰:吾闻曹丘生非长者,勿与通。 及曹丘生归,欲得书请季布。窦长君曰:季将军不说足下,足下无往。 使人先发书,季布果大怒,待曹丘。 曹丘至,即揖季布曰:楚人谚曰得黄金百,不如得季布一诺,足下何以得此声於梁楚间哉? 季布名所以益闻者,曹丘扬之也。季布弟季心,气盖关中,遇人恭谨,为任侠,方数千里,士皆争为之死。 尝杀人,亡之吴,从袁丝匿。 长事袁丝,弟畜灌夫、籍福之属。 尝为中司马,中尉郅都不敢不加礼。 当是时,季心以勇,布以诺,著闻关中。 季布母弟丁公,为楚将。 丁公为项羽逐窘高祖彭城西,短兵接,高祖急,顾丁公曰:两贤岂相戹哉於是丁公引兵而还,汉王遂解去。 及项王灭,丁公谒见高祖。 始梁王彭越为家人时,尝与布游。 穷困,赁佣於齐,为酒人保。 数岁,彭越去之巨野中为盗,而布为人所略卖,为奴於燕。 为其家主报仇,燕将臧荼举以为都尉。 臧荼後为燕王,以布为将。 及臧荼反,汉击燕,虏布。 梁王彭越闻之,乃言上,请赎布以为梁大夫。 使於齐,未还,汉召彭越,责以谋反,夷三族。 已而枭彭越头於雒阳下,诏曰:有敢收视者,辄捕之。 布从齐还,奏事彭越头下,祠而哭之。 上召布,骂曰:若与彭越反邪? 吾禁人勿收,若独祠而哭之,与越反明矣。 上曰:何言? 布曰:方上之困於彭城,败荥阳、成皋间,项王所以不能西,徒以彭王居梁地,与汉合从苦楚也。 当是之时,彭王一顾,与楚则汉破,与汉而楚破。 且垓下之会,微彭王,项氏不亡。 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亦欲传之万世。 今陛下一徵兵於梁,彭王病不行,而陛下疑以为反,反形未见,以苛小案诛灭之,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 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请就亨。 於是上乃释布罪,拜为都尉。 孝文时,为燕相,至将军。 布乃称曰:穷困不能辱身下志,非人也; 富贵不能快意,非贤也。 吴反时,以军功封俞侯,复为燕相。 燕齐之间皆为栾布立社,号曰栾公社。 景帝中五年薨。 子贲嗣,为太常,牺牲不如令,国除。 太史公曰:以项羽之气,而季布以勇显於楚,身屦军搴旗者数矣,可谓壮士。 然至被刑戮,为人奴而不死,何其下也彼必自负其材,故受辱而不羞,欲有所用其未足也,故终为汉名将。 贤者诚重其死。夫婢妾贱人感慨而自杀者,非能勇也,其计画无复之耳。 栾布哭彭越,趣汤如归者,彼诚知所处,不自重其死。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 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 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 王甚任之。 屈平既绌,其後秦欲伐齐,齐与楚从亲,惠王患之,乃令张仪详去秦,厚币委质事楚,曰:秦甚憎齐,齐与楚从亲,楚诚能绝齐,秦原献商、於之地六百里。 楚怀王贪而信张仪,遂绝齐,使使如秦受地。 张仪诈之曰:仪与王约六里,不闻六百里。 楚使怒去,归告怀王。 怀王怒,大兴师伐秦。 秦发兵击之,大破楚师於丹、淅,斩首八万,虏楚将屈匄,遂取楚之汉中地。 怀王乃悉发国中兵以深入击秦,战於蓝田。 魏闻之,袭楚至邓。 楚兵惧,自秦归。 而齐竟怒不救楚,楚大困。 明年,秦割汉中地与楚以和。楚王曰:不原得地,原得张仪而甘心焉。 张仪闻,乃曰:以一仪而当汉中地,臣请往如楚。 如楚,又因厚币用事者臣靳尚,而设诡辩於怀王之宠姬郑袖。怀王竟听郑袖,复释去张仪。 是时屈平既疏,不复在位,使於齐,顾反,谏怀王曰:何不杀张仪? 怀王悔,追张仪不及。 其後诸侯共击楚,大破之,杀其将唐眛。 时秦昭王与楚婚,欲与怀王会。怀王欲行,屈平曰:秦虎狼之国,不可信,不如毋行。 怀王稚子子兰劝王行:柰何绝秦欢怀王卒行。 入武关,秦伏兵绝其後,因留怀王,以求割地。 怀王怒,不听。 亡走赵,赵不内。 复之秦,竟死於秦而归葬。 长子顷襄王立,以其弟子兰为令尹。 楚人既咎子兰以劝怀王入秦而不反也。 屈平既嫉之,虽放流,睠顾楚国,系心怀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 然终无可柰何,故不可以反,卒以此见怀王之终不悟也。 人君无愚智贤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为,举贤以自佐,然亡国破家相随属,而圣君治国累世而不见者,其所谓忠者不忠,而所谓贤者不贤也。 怀王以不知忠臣之分,故内惑於郑袖,外欺於张仪,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兰。 兵挫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於秦,为天下笑。 此不知人之祸也。 王明,并受其福。 令尹子兰闻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於顷襄王,顷襄王怒而迁之。 屈原至於江滨,被发行吟泽畔。 颜色憔悴,形容枯槁。 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欤? 屈原曰: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是以见放。 刓方以为圜兮,常度未替;易初本由兮,君子所鄙。 楚人命鸮曰服。贾生既以適居长沙,长沙卑湿,自以为寿不得长,伤悼之,乃为赋以自广。 平原君赵胜者,赵之诸公子也。 诸子中胜最贤,喜宾客,宾客盖至者数千人。 平原君相赵惠文王及孝成王,三去相,三复位,封於东武城。 平原君家楼临民家。 平原君美人居楼上,临见,大笑之。 明日,躄者至平原君门,请曰:臣闻君之喜士,士不远千里而至者,以君能贵士而贱妾也。 平原君笑应曰:诺。 躄者去,平原君笑曰:观此竖子,乃欲以一笑之故杀吾美人,不亦甚乎终不杀。 平原君怪之,曰:胜所以待诸君者未尝敢失礼,而去者何多也? 门下一人前对曰:以君之不杀笑躄者,以君为爱色而贱士,士即去耳。 是时齐有孟尝,魏有信陵,楚有春申,故争相倾以待士。 秦之围邯郸,赵使平原君求救,合从於楚,约与食客门下有勇力文武备具者二十人偕。 平原君曰:使文能取胜,则善矣。 士不外索,取於食客门下足矣。 得十九人,馀无可取者,无以满二十人。 门下有毛遂者,前,自赞於平原君曰:遂闻君将合从於楚,约与食客门下二十人偕,不外索。 平原君曰:先生处胜之门下几年於此矣? 毛遂曰:三年於此矣。 平原君曰: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 今先生处胜之门下三年於此矣,左右未有所称诵,胜未有所闻,是先生无所有也。 先生不能,先生留。 毛遂曰:臣乃今日请处囊中耳。 平原君竟与毛遂偕。 十九人相与目笑之而未废也。毛遂比至楚,与十九人论议,十九人皆服。 平原君与楚合从,言其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决。十九人谓毛遂曰:先生上。 毛遂按剑历阶而上,谓平原君曰:从之利害,两言而决耳。 楚王谓平原君曰:客何为者也? 平原君曰:是胜之舍人也。 楚王叱曰:胡不下吾乃与而君言,汝何为者也毛遂按剑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国之众也。 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恃楚国之众也,王之命县於遂手。 且遂闻汤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诸侯,岂其士卒众多哉,诚能据其势而奋其威。 今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此霸王之资也。 以楚之彊,天下弗能当。 白起,小竖子耳,率数万之众,兴师以与楚战,一战而举鄢郢,再战而烧夷陵,三战而辱王之先人。 此百世之怨而赵之所羞,而王弗知恶焉。 合从者为楚,非为赵也。 毛遂曰:从定乎? 楚王曰:定矣。 毛遂谓楚王之左右曰:取鸡狗马之血来。 毛遂奉铜槃而跪进之楚王曰:王当歃血而定从,次者吾君,次者遂。 毛遂左手持槃血而右手招十九人曰:公相与歃此血於堂下。公等录录,所谓因人成事者也。 平原君已定从而归,归至於赵,曰:胜不敢复相士。 胜相士多者千人,寡者百数,自以为不失天下之士,今乃於毛先生而失之也。 毛先生一至楚,而使赵重於九鼎大吕。 毛先生以三寸之舌,彊於百万之师。 胜不敢复相士。 遂以为上客。 平原君既返赵,楚使春申君将兵赴救赵,魏信陵君亦矫夺晋鄙军往救赵,皆未至。 秦急围邯郸,邯郸急,且降,平原君甚患之。 邯郸传舍吏子李同说平原君曰:君不忧赵亡邪? 平原君曰:赵亡则胜为虏,何为不忧乎? 李同曰:邯郸之民,炊骨易子而食,可谓急矣,而君之後宫以百数,婢妾被绮縠,馀粱肉,而民褐衣不完,糟糠不厌。 民困兵尽,或剡木为矛矢,而君器物锺磬自若。 使秦破赵,君安得有此? 使赵得全,君何患无有? 今君诚能令夫人以下编於士卒之间,分功而作,家之所有尽散以飨士,士方其危苦之时,易德耳。 於是平原君从之,得敢死之士三千人。 李同遂与三千人赴秦军,秦军为之卻三十里。 亦会楚、魏救至,秦兵遂罢,邯郸复存。 李同战死,封其父为李侯。 虞卿欲以信陵君之存邯郸为平原君请封。 公孙龙闻之,夜驾见平原君曰:龙闻虞卿欲以信陵君之存邯郸为君请封,有之乎? 平原君曰:然。 龙曰:此甚不可。 且王举君而相赵者,非以君之智能为赵国无有也。 割东武城而封君者,非以君为有功也,而以国人无勋,乃以君为亲戚故也。 君受相印不辞无能,割地不言无功者,亦自以为亲戚故也。 今信陵君存邯郸而请封,是亲戚受城而国人计功也。 平原君遂不听虞卿。 平原君以赵孝成王十五年卒。 子孙代,後竟与赵俱亡。 平原君厚待公孙龙。 公孙龙善为坚白之辩,及邹衍过赵言至道,乃绌公孙龙。 虞卿者,游说之士也。蹑蹻檐簦说赵孝成王。 一见,赐黄金百镒,白璧一双; 再见,为赵上卿,故号为虞卿。 秦赵战於长平,赵不胜,亡一都尉。 赵王召楼昌与虞卿曰:军战不胜,尉复死,寡人使束甲而趋之,何如? 楼昌曰:无益也,不如发重使为媾。 虞卿曰:昌言媾者,以为不媾军必破也。 而制媾者在秦。 且王之论秦也,欲破赵之军乎,不邪? 王曰:秦不遗馀力矣,必且欲破赵军。 虞卿曰:王听臣,发使出重宝以附楚、魏,楚、魏欲得王之重宝,必内吾使。 赵使入楚、魏,秦必疑天下之合从,且必恐。 赵王不听,与平阳君为媾,发郑硃入秦。 秦内之。 赵王召虞卿曰:寡人使平阳君为媾於秦,秦已内郑硃矣,卿之为奚如? 虞卿对曰:王不得媾,军必破矣。 天下贺战者皆在秦矣。 郑硃,贵人也,入秦,秦王与应侯必显重以示天下。 楚、魏以赵为媾,必不救王。 秦知天下不救王,则媾不可得成也。 应侯果显郑硃以示天下贺战胜者,终不肯媾。 长平大败,遂围邯郸,为天下笑。 秦既解邯郸围,而赵王入朝,使赵郝约事於秦,割六县而媾。 虞卿谓赵王曰:秦之攻王也,倦而归乎? 王以其力尚能进,爱王而弗攻乎? 王曰:秦之攻我也,不遗馀力矣,必以倦而归也。 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归,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取以送之,是助秦自攻也。 来年秦复攻王,王无救矣。 王以虞卿之言赵郝。 赵郝曰:虞卿诚能尽秦力之所至乎? 诚知秦力之所不能进,此弹丸之地弗予,令秦来年复攻王,王得无割其内而媾乎? 王曰:请听子割,子能必使来年秦之不复攻我乎? 赵郝对曰:此非臣之所敢任也。 他日三晋之交於秦,相善也。 今秦善韩、魏而攻王,王之所以事秦必不如韩、魏也。 今臣为足下解负亲之攻,开关通币,齐交韩、魏,至来年而王独取攻於秦,此王之所以事秦必在韩、魏之後也。 王以告虞卿。 虞卿对曰:郝言不媾,来年秦复攻王,王得无割其内而媾乎。 今媾,郝又以不能必秦之不复攻也。 今虽割六城,何益来年复攻,又割其力之所不能取而媾,此自尽之术也,不如无媾。 秦虽善攻,不能取六县; 赵虽不能守,终不失六城。 秦倦而归,兵必罢。 我以六城收天下以攻罢秦,是我失之於天下而取偿於秦也。 吾国尚利,孰与坐而割地,自弱以彊秦哉? 今郝曰秦善韩、魏而攻赵者,必王之事秦不如韩、魏也,是使王岁以六城事秦也,即坐而城尽。 来年秦复求割地,王将与之乎? 弗与,是弃前功而挑秦祸也; 与之,则无地而给之。 语曰彊者善攻,弱者不能守。 今坐而听秦,秦兵不弊而多得地,是彊秦而弱赵也。 且王之地有尽而秦之求无已,以有尽之地而给无已之求,其势必无赵矣。 赵王计未定,楼缓从秦来,赵王与楼缓计之,曰:予秦地如毋予,孰吉? 缓辞让曰:此非臣之所能知也。 王曰:虽然,试言公之私。 楼缓对曰:王亦闻夫公甫文伯母乎? 公甫文伯仕於鲁,病死,女子为自杀於房中者二人。 其母闻之,弗哭也。 其相室曰:焉有子死而弗哭者乎? 其母曰:孔子,贤人也,逐於鲁,而是人不随也。 今死而妇人为之自杀者二人,若是者必其於长者薄而於妇人厚也。 故从母言之,是为贤母;从妻言之,是必不免为妒妻。 言予之,恐王以臣为为秦也:故不敢对。 使臣得为大王计,不如予之。 王曰:诺。 虞卿闻之,入见王曰:此饰说也,王蜰勿予楼缓闻之,往见王。 王又以虞卿之言告楼缓。 夫秦赵构难而天下皆说,何也? 今赵兵困於秦,天下之贺战胜者则必尽在於秦矣。 故不如亟割地为和,以疑天下而慰秦之心。 不然,天下将因秦之怒,乘赵之弊,瓜分之。 赵且亡,何秦之图乎? 故曰虞卿得其一,不得其二。 虞卿闻之,往见王曰:危哉楼子之所以为秦者,是愈疑天下,而何慰秦之心哉? 且臣言勿予者,非固勿予而已也。秦索六城於王,而王以六城赂齐。齐,秦之深雠也,得王之六城,并力西击秦,齐之听王,不待辞之毕也。则是王失之於齐而取偿於秦也。 而齐、赵之深雠可以报矣,而示天下有能为也。 从秦为媾,韩、魏闻之,必尽重王; 重王,必出重宝以先於王。 则是王一举而结三国之亲,而与秦易道也。 赵王曰:善。 则使虞卿东见齐王,与之谋秦。 虞卿未返,秦使者已在赵矣。 楼缓闻之,亡去。 赵於是封虞卿以一城。 赵孝成王召虞卿谋。 过平原君,平原君曰:原卿之论从也。 虞卿入见王。 王曰:魏请为从。 对曰:魏过。 对曰:王过。 王曰:魏请从,卿曰魏过,寡人未之许,又曰寡人过,然则从终不可乎? 对曰:臣闻小国之与大国从事也,有利则大国受其福,有败则小国受其祸。 今魏以小国请其祸,而王以大国辞其福,臣故曰王过,魏亦过。 王曰:善。 虞卿既以魏齐之故,不重万户侯卿相之印,与魏齐间行,卒去赵,困於梁。 魏齐已死,不得意,乃著书,上采春秋,下观近世,曰节义、称号、揣摩、政谋,凡八篇。 以刺讥国家得失,世传之曰虞氏春秋。 太史公曰:平原君,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然未睹大体。 鄙语曰利令智昏,平原君贪冯亭邪说,使赵陷长平兵四十馀万众,邯郸几亡。 虞卿料事揣情,为赵画策,何其工也及不忍魏齐,卒困於大梁,庸夫且知其不可,况贤人乎? 然虞卿非穷愁,亦不能著书以自见於後世云。 丞相公孙弘者,齐菑川国薛县人也,字季。 少时为薛狱吏,有罪,免。 家贫,牧豕海上。 年四十馀,乃学春秋杂说。 养後母孝谨。 建元元年,天子初即位,招贤良文学之士。 是时弘年六十,徵以贤良为博士。 使匈奴,还报,不合上意,上怒,以为不能,弘乃病免归。 元光五年,有诏徵文学,菑川国复推上公孙弘。 弘让谢国人曰:臣已尝西应命,以不能罢归,原更推选。 国人固推弘,弘至太常。 太常令所徵儒士各对策,百馀人,弘第居下。 策奏,天子擢弘对为第一。 召入见,状貌甚丽,拜为博士。 是时通西南夷道,置郡,巴蜀民苦之,诏使弘视之。 还奏事,盛毁西南夷无所用,上不听。 弘为人恢奇多闻,常称以为人主病不广大,人臣病不俭节。 弘为布被,食不重肉。 後母死,服丧三年。 每朝会议,开陈其端,令人主自择,不肯面折庭争。 於是天子察其行敦厚,辩论有馀,习文法吏事,而又缘饰以儒术,上大说之。 二岁中,至左内史。 弘奏事,有不可,不庭辩之。 尝与主爵都尉汲黯请间,汲黯先发之,弘推其後,天子常说,所言皆听,以此日益亲贵。 尝与公卿约议,至上前,皆倍其约以顺上旨。汲黯庭诘弘曰:齐人多诈而无情实,始与臣等建此议,今皆倍之,不忠。 上问弘。弘谢曰:夫知臣者以臣为忠,不知臣者以臣为不忠。 上然弘言。 左右幸臣每毁弘,上益厚遇之。 元朔三年,张欧免,以弘为御史大夫。 是时通西南夷,东置沧海,北筑朔方之郡。 弘数谏,以为罢敝中国以奉无用之地,原罢之。 於是天子乃使硃买臣等难弘置朔方之便。 发十策,弘不得一。 弘乃谢曰:山东鄙人,不知其便若是,原罢西南夷、沧海而专奉朔方。 上乃许之。 汲黯曰:弘位在三公,奉禄甚多。然为布被,此诈也。 上问弘。弘谢曰:有之。 夫九卿与臣善者无过黯,然今日庭诘弘,诚中弘之病。 夫以三公为布被,诚饰诈欲以钓名。 且臣闻管仲相齐,有三归,侈拟於君,桓公以霸,亦上僭於君。 晏婴相景公,食不重肉,妾不衣丝,齐国亦治,此下比於民。 今臣弘位为御史大夫,而为布被,自九卿以下至於小吏,无差,诚如汲黯言。 且无汲黯忠,陛下安得闻此言。天子以为谦让,愈益厚之。卒以弘为丞相,封平津侯。 弘为人意忌,外宽内深。 杀主父偃,徙董仲舒於胶西,皆弘之力也。 食一肉脱粟之饭。故人所善宾客,仰衣食,弘奉禄皆以给之,家无所馀。 淮南、衡山谋反,治党与方急。弘病甚,自以为无功而封,位至丞相,宜佐明主填抚国家,使人由臣子之道。 今诸侯有畔逆之计,此皆宰相奉职不称,恐窃病死,无以塞责。 乃上书曰:臣闻天下之通道五,所以行之者三。 曰君臣,父子,兄弟,夫妇,长幼之序,此五者天下之通道也。 智,仁,勇,此三者天下之通德,所以行之者也。 故曰力行近乎仁,好问近乎智,知耻近乎勇。 知此三者,则知所以自治; 知所以自治,然後知所以治人。 天下未有不能自治而能治人者也,此百世不易之道也。 今陛下躬行大孝,鉴三王,建周道,兼文武,厉贤予禄,量能授官。 今臣弘罢驽之质,无汗马之劳,陛下过意擢臣弘卒伍之中,封为列侯,致位三公。 臣弘行能不足以称,素有负薪之病,恐先狗马填沟壑,终无以报德塞责。 原归侯印,乞骸骨,避贤者路。 天子报曰:古者赏有功,褎有德,守成尚文,遭遇右武,未有易此者也。 朕宿昔庶几获承尊位,惧不能宁,惟所与共为治者,君宜知之。 盖君子善善恶恶,君若谨行,常在朕躬。 君不幸罹霜露之病,何恙不已,乃上书归侯,乞骸骨,是章朕之不德也。今事少间,君其省思虑,一精神,辅以医药。 居数月,病有瘳,视事。 元狩二年,弘病,竟以丞相终。 子度嗣为平津侯。 度为山阳太守十馀岁,坐法失侯。 主父偃者,齐临菑人也。学长短纵横之术,晚乃学易、春秋、百家言。 游齐诸生间,莫能厚遇也。 家贫,假贷无所得,乃北游燕、赵、中山,皆莫能厚遇,为客甚困。 孝武元光元年中,以为诸侯莫足游者,乃西入关见卫将军。 卫将军数言上,上不召。 资用乏,留久,诸公宾客多厌之,乃上书阙下。 朝奏,暮召入见。 所言九事,其八事为律令,一事谏伐匈奴。 臣闻明主不恶切谏以博观,忠臣不敢避重诛以直谏,是故事无遗策而功流万世。 今臣不敢隐忠避死以效愚计,原陛下幸赦而少察之。 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 天下虽平,忘战必危。 天下既平,天子大凯,春蒐秋狝,诸侯春振旅,秋治兵,所以不忘战也。 且夫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末节也。 古之人君一怒必伏尸流血,故圣王重行之。 夫务战胜穷武事者,未有不悔者也。 昔秦皇帝任战胜之威,蚕食天下,并吞战国,海内为一,功齐三代。 务胜不休,欲攻匈奴,李斯谏曰:不可。 夫匈奴无城郭之居,委积之守,迁徙鸟举,难得而制也。 轻兵深入,粮食必绝; 得其地不足以为利也,遇其民不可役而守也。 胜必杀之,非民父母也。 靡弊中国,快心匈奴,非长策也。 秦皇帝不听,遂使蒙恬将兵攻胡,辟地千里,以河为境。 地固泽卤,不生五穀。 然後发天下丁男以守北河。 暴兵露师十有馀年,死者不可胜数,终不能逾河而北。 是岂人众不足,兵革不备哉? 其势不可也。又使天下蜚刍輓粟,起於黄、腄、琅邪负海之郡,转输北河,率三十锺而致一石。 男子疾耕不足於粮饟,女子纺绩不足於帷幕。 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养,道路死者相望,盖天下始畔秦也。 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於边,闻匈奴聚於代谷之外而欲击之。 御史成进谏曰:不可。 夫匈奴之性,兽聚而鸟散,从之如搏影。 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窃危之。 高帝不听,遂北至於代谷,果有平城之围。 高皇帝盖悔之甚,乃使刘敬往结和亲之约,然後天下忘干戈之事。 故兵法曰兴师十万,日费千金。 夫秦常积众暴兵数十万人,虽有覆军杀将系虏单于之功,亦適足以结怨深雠,不足以偿天下之费。 夫上虚府库,下敝百姓,甘心於外国,非完事也。 夫匈奴难得而制,非一世也。 行盗侵驱,所以为业也,天性固然。 上及虞夏殷周,固弗程督,禽兽畜之,不属为人。 夫上不观虞夏殷周之统,而下近世之失,此臣之所大忧,百姓之所疾苦也。 乃使边境之民弊靡愁苦而有离心,将吏相疑而外市,故尉佗、章邯得以成其私也。 夫秦政之所以不行者,权分乎二子,此得失之效也。 故周书曰安危在出令,存亡在所用。 原陛下详察之,少加意而熟虑焉。 是时赵人徐乐、齐人严安俱上书言世务,各一事。 徐乐曰:臣闻天下之患在於土崩,不在於瓦解,古今一也。 何谓土崩? 秦之末世是也。 陈涉无千乘之尊,尺土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後,无乡曲之誉,非有孔、墨、曾子之贤,陶硃、猗顿之富也,然起穷巷,奋棘矜,偏袒大呼而天下从风,此其故何也? 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乱而政不脩,此三者陈涉之所以为资也。是之谓土崩。 故曰天下之患在於土崩。 何谓瓦解? 吴、楚、齐、赵之兵是也。 七国谋为大逆,号皆称万乘之君,带甲数十万,威足以严其境内,财足以劝其士民,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而身为禽於中原者,此其故何也? 非权轻於匹夫而兵弱於陈涉也,当是之时,先帝之德泽未衰而安土乐俗之民众,故诸侯无境外之助。 由是观之,天下诚有土崩之势,虽布衣穷处之士或首恶而危海内,陈涉是也。况三晋之君或存乎天下虽未有大治也,诚能无土崩之势,虽有彊国劲兵不得旋踵而身为禽矣,吴、楚、齐、赵是也。况群臣百姓能为乱乎哉此二体者,安危之明要也,贤主所留意而深察也。 间者关东五穀不登,年岁未复,民多穷困,重之以边境之事,推数循理而观之,则民且有不安其处者矣。 不安故易动。易动者,土崩之势也。 故贤主独观万化之原,明於安危之机,脩之庙堂之上,而销未形之患。 其要,期使天下无土崩之势而已矣。 故虽有彊国劲兵,陛下逐走兽,射蜚鸟,弘游燕之囿,淫纵恣之观,极驰骋之乐,自若也。 金石丝竹之声不绝於耳,帷帐之私俳优侏儒之笑不乏於前,而天下无宿忧。 名何必汤武,俗何必成康虽然,臣窃以为陛下天然之圣,宽仁之资,而诚以天下为务,则汤武之名不难侔,而成康之俗可复兴也。 此二体者立,然後处尊安之实,扬名广誉於当世,亲天下而服四夷,馀恩遗德为数世隆,南面负扆摄袂而揖王公,此陛下之所服也。 及其衰也,亦三百馀岁,故五伯更起。 五伯者,常佐天子兴利除害,诛暴禁邪,匡正海内,以尊天子。 五伯既没,贤圣莫续,天子孤弱,号令不行。 诸侯恣行,彊陵弱,众暴寡,田常篡齐,六卿分晋,并为战国,此民之始苦也。 於是彊国务攻,弱国备守,合从连横,驰车击毂,介胄生虮虱,民无所告愬。 及至秦王,蚕食天下,并吞战国,称号曰皇帝,主海内之政,坏诸侯之城,销其兵,铸以为锺虡,示不复用。 元元黎民得免於战国,逢明天子,人人自以为更生。 乡使秦缓其刑罚,薄赋敛,省繇役,贵仁义,贱权利,上笃厚,下智巧,变风易俗,化於海内,则世世必安矣。 秦不行是风而其故俗,为智巧权利者进,笃厚忠信者退; 法严政峻,谄谀者众,日闻其美,意广心轶。 欲肆威海外,乃使蒙恬将兵以北攻胡,辟地进境,戍於北河,蜚刍輓粟以随其後。 又使尉屠睢将楼船之士南攻百越,使监禄凿渠运粮,深入越,越人遁逃。 旷日持久,粮食绝乏,越人击之,秦兵大败。 秦乃使尉佗将卒以戍越。 当是时,秦祸北构於胡,南挂於越,宿兵无用之地,进而不得退。 行十馀年,丁男被甲,丁女转输,苦不聊生,自经於道树,死者相望。 及秦皇帝崩,天下大叛。 陈胜、吴广举陈,武臣、张耳举赵,项梁举吴,田儋举齐,景驹举郢,周市举魏,韩广举燕,穷山通谷豪士并起,不可胜载也。 然皆非公侯之後,非长官之吏也。无尺寸之势,起闾巷,杖棘矜,应时而皆动,不谋而俱起,不约而同会,壤长地进,至于霸王,时教使然也。 秦贵为天子,富有天下,灭世绝祀者,穷兵之祸也。 书奏天子,天子召见三人,谓曰:公等皆安在? 何相见之晚也於是上乃拜主父偃、徐乐、严安为郎中。 数见,上疏言事,诏拜偃为谒者,迁为中大夫。 一岁中四迁偃。 偃说上曰:古者诸侯不过百里,彊弱之形易制。 今诸侯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缓则骄奢易为淫乱,急则阻其彊而合从以逆京师。 今诸侯子弟或十数,而適嗣代立,馀虽骨肉,无尺寸地封,则仁孝之道不宣。 原陛下令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 彼人人喜得所原,上以德施,实分其国,不削而稍弱矣。 於是上从其计。 又说上曰:茂陵初立,天下豪桀并兼之家,乱众之民,皆可徙茂陵,内实京师,外销奸猾,此所谓不诛而害除。 上又从其计。 偃盛言朔方地肥饶,外阻河,蒙恬城之以逐匈奴,内省转输戍漕,广中国,灭胡之本也。 上览其说,下公卿议,皆言不便。 公孙弘曰:秦时常发三十万众筑北河,终不可就,已而弃之。 主父偃盛言其便,上竟用主父计,立朔方郡。 元朔二年,主父言齐王内淫佚行僻,上拜主父为齐相。 至齐,遍召昆弟宾客,散五百金予之,数之曰:始吾贫时,昆弟不我衣食,宾客不我内门; 今吾相齐,诸君迎我或千里。 吾与诸君绝矣,毋复入偃之门乃使人以王与姊奸事动王,王以为终不得脱罪,恐效燕王论死,乃自杀。 有司以闻。主父始为布衣时,尝游燕、赵,及其贵,发燕事。 赵王恐其为国患,欲上书言其阴事,为偃居中,不敢发。 及为齐相,出关,即使人上书,告言主父偃受诸侯金,以故诸侯子弟多以得封者。 及齐王自杀,上闻大怒,以为主父劫其王令自杀,乃徵下吏治。 主父服受诸侯金,实不劫王令自杀。 上欲勿诛,是时公孙弘为御史大夫,乃言曰:齐王自杀无後,国除为郡,入汉,主父偃本首恶,陛下不诛主父偃,无以谢天下。 乃遂族主父偃。 主父方贵幸时,宾客以千数,及其族死,无一人收者,唯独洨孔车收葬之。 天子後闻之,以为孔车长者也。 太史公曰:公孙弘行义虽脩,然亦遇时。 汉兴八十馀年矣,上方乡文学,招俊乂,以广儒墨,弘为举首。 富民之要,在於节俭。 孝经曰安上治民,莫善於礼。 礼,与奢也宁俭。 昔者管仲相齐桓,霸诸侯,有九合一匡之功,而仲尼谓之不知礼,以其奢泰侈拟於君故也。 夏禹卑宫室,恶衣服,後圣不循。 由此言之,治之盛也,德优矣,莫高於俭。 俭化俗民,则尊卑之序得,而骨肉之恩亲,争讼之原息。 斯乃家给人足,刑错之本也欤?可不务哉夫三公者,百寮之率,万民之表也。 未有树直表而得曲影者也。 孔子不云乎,子率而正,孰敢不正。 维汉兴以来,股肱宰臣身行俭约,轻财重义,较然著明,未有若故丞相平津侯公孙弘者也。 位在丞相而为布被,脱粟之饭,不过一肉。 诚内自克约而外从制。 汲黯诘之,乃闻于朝,此可谓减於制度而可施行者也。 德优则行,否则止,与内奢泰而外为诡服以钓虚誉者殊科。 以病乞骸骨,孝武皇帝即制曰赏有功,襃有德,善善恶恶,君宜知之。 其省思虑,存精神,辅以医药。 赐告治病,牛酒杂帛。 至元狩二年,竟以善终于相位。 弘子度嗣爵,後为山阳太守,坐法失侯。 夫表德章义,所以率俗厉化,圣王之制,不易之道也。 其赐弘後子孙之次当为後者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徵诣公车,上名尚书,朕亲临拜焉。 廉颇者,赵之良将也。 赵惠文王十六年,廉颇为赵将伐齐,大破之,取阳晋,拜为上卿,以勇气闻於诸侯。 蔺相如者,赵人也,为赵宦者令缪贤舍人。 赵惠文王时,得楚和氏璧。 秦昭王闻之,使人遗赵王书,原以十五城请易璧。 赵王与大将军廉颇诸大臣谋:欲予秦,秦城恐不可得,徒见欺; 宦者令缪贤曰:臣舍人蔺相如可使。 王问:何以知之? 对曰:臣尝有罪,窃计欲亡走燕,臣舍人相如止臣,曰:君何以知燕王? 臣语曰:臣尝从大王与燕王会境上,燕王私握臣手,曰原结友。 相如谓臣曰:夫赵彊而燕弱,而君幸於赵王,故燕王欲结於君。 今君乃亡赵走燕,燕畏赵,其势必不敢留君,而束君归赵矣。 君不如肉袒伏斧质请罪,则幸得脱矣。 臣从其计,大王亦幸赦臣。 臣窃以为其人勇士,有智谋,宜可使。 於是王召见,问蔺相如曰:秦王以十五城请易寡人之璧,可予不? 相如曰:秦彊而赵弱,不可不许。 王曰:取吾璧,不予我城,柰何? 相如曰:秦以城求璧而赵不许,曲在赵。 赵予璧而秦不予赵城,曲在秦。 王曰:谁可使者? 相如曰:王必无人,臣原奉璧往使。 城入赵而璧留秦; 城不入,臣请完璧归赵。 赵王於是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 秦王坐章台见相如,相如奉璧奏秦王。 秦王大喜,传以示美人及左右,左右皆呼万岁。 相如视秦王无意偿赵城,乃前曰:璧有瑕,请指示王。 王授璧,相如因持璧卻立,倚柱,怒发上冲冠,谓秦王曰:大王欲得璧,使人发书至赵王,赵王悉召群臣议,皆曰秦贪,负其彊,以空言求璧,偿城恐不可得。 议不欲予秦璧。 臣以为布衣之交尚不相欺,况大国乎且以一璧之故逆彊秦之驩,不可。 於是赵王乃斋戒五日,使臣奉璧,拜送书於庭。 严大国之威以修敬也。 今臣至,大王见臣列观,礼节甚倨; 得璧,传之美人,以戏弄臣。 臣观大王无意偿赵王城邑,故臣复取璧。 大王必欲急臣,臣头今与璧俱碎於柱矣相如持其璧睨柱,欲以击柱。 秦王恐其破璧,乃辞谢固请,召有司案图,指从此以往十五都予赵。 相如度秦王特以诈详为予赵城,实不可得,乃谓秦王曰:和氏璧,天下所共传宝也,赵王恐,不敢不献。 赵王送璧时,斋戒五日,今大王亦宜斋戒五日,设九宾於廷,臣乃敢上璧。 秦王度之,终不可彊夺,遂许斋五日,舍相如广成传。 相如度秦王虽斋,决负约不偿城,乃使其从者衣褐,怀其璧,从径道亡,归璧于赵。 秦王斋五日後,乃设九宾礼於廷,引赵使者蔺相如。 相如至,谓秦王曰:秦自缪公以来二十馀君,未尝有坚明约束者也。 且秦彊而赵弱,大王遣一介之使至赵,赵立奉璧来。 今以秦之彊而先割十五都予赵,赵岂敢留璧而得罪於大王乎? 臣知欺大王之罪当诛,臣请就汤镬,唯大王与群臣孰计议之。 秦王与群臣相视而嘻。 左右或欲引相如去,秦王因曰:今杀相如,终不能得璧也,而绝秦赵之驩,不如因而厚遇之,使归赵,赵王岂以一璧之故欺秦邪卒廷见相如,毕礼而归之。 相如既归,赵王以为贤大夫使不辱於诸侯,拜相如为上大夫。 秦亦不以城予赵,赵亦终不予秦璧。 其後秦伐赵,拔石城。 明年,复攻赵,杀二万人。 廉颇、蔺相如计曰:王不行,示赵弱且怯也。赵王遂行,相如从。 廉颇送至境,与王诀曰:王行,度道里会遇之礼毕,还,不过三十日。 三十日不还,则请立太子为王。以绝秦望。 王许之,遂与秦王会渑池。 秦王饮酒酣,曰:寡人窃闻赵王好音,请奏瑟。赵王鼓瑟。 秦御史前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 蔺相如前曰: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请奏盆鲊秦王,以相娱乐。 秦王怒,不许。 於是相如前进鲊,因跪请秦王。 秦王不肯击鲊。相如曰:五步之内,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张目叱之,左右皆靡。 於是秦王不怿,为一击鲊。 相如顾召赵御史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为赵王击鲊。 秦之群臣曰:请以赵十五城为秦王寿。 蔺相如亦曰:请以秦之咸阳为赵王寿。 秦王竟酒,终不能加胜於赵。 赵亦盛设兵以待秦,秦不敢动。 既罢归国,以相如功大,拜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 廉颇曰: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大功,而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贱人,吾羞,不忍为之下。 宣言曰:我见相如,必辱之。 相如闻,不肯与会。 相如每朝时,常称病,不欲与廉颇争列。 已而相如出,望见廉颇,相如引车避匿。 於是舍人相与谏曰:臣所以去亲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义也。 今君与廉颇同列,廉君宣恶言而君畏匿之,恐惧殊甚,且庸人尚羞之,况於将相乎臣等不肖,请辞去。蔺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视廉将军孰与秦王? 曰:不若也。 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虽驽,独畏廉将军哉? 顾吾念之,彊秦之所以不敢加兵於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今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 吾所以为此者,以先国家之急而後私雠也。 廉颇闻之,肉袒负荆,因宾客至蔺相如门谢罪。 曰:鄙贱之人,不知将军宽之至此也。卒相与驩,为刎颈之交。 是岁,廉颇东攻齐,破其一军。 居二年,廉颇复伐齐几,拔之。 後三年,廉颇攻魏之防陵、安阳,拔之。 後四年,蔺相如将而攻齐,至平邑而罢。 其明年,赵奢破秦军阏与下。 赵奢者,赵之田部吏也。 收租税而平原君家不肯出租,奢以法治之,杀平原君用事者九人。 平原君怒,将杀奢。 奢因说曰:君於赵为贵公子,今纵君家而不奉公则法削,法削则国弱,国弱则诸侯加兵,诸侯加兵是无赵也,君安得有此富乎? 以君之贵,奉公如法则上下平,上下平则国彊,国彊则赵固,而君为贵戚,岂轻於天下邪? 平原君以为贤,言之於王。 王用之治国赋,国赋大平,民富而府库实。 秦伐韩,军於阏与。 王召廉颇而问曰:可救不? 对曰:道远险狭,难救。 又召乐乘而问焉,乐乘对如廉颇言。 又召问赵奢,奢对曰:其道远险狭,譬之犹两鼠斗於穴中,将勇者胜。 王乃令赵奢将,救之。 兵去邯郸三十里,而令军中曰:有以军事谏者死。 秦军军武安西,秦军鼓譟勒兵,武安屋瓦尽振。 军中候有一人言急救武安,赵奢立斩之。 坚壁,留二十八日不行,复益增垒。 秦间来入,赵奢善食而遣之。 间以报秦将,秦将大喜曰:夫去国三十里而军不行,乃增垒,阏与非赵地也。 赵奢既已遣秦间,卷甲而趋之,二日一夜至,今善射者去阏与五十里而军。 军垒成,秦人闻之,悉甲而至。 军士许历请以军事谏,赵奢曰:内之。 许历曰:秦人不意赵师至此,其来气盛,将军必厚集其阵以待之。 不然,必败。 赵奢曰:请受令。 许历曰:请就鈇质之诛。 赵奢曰:胥後令邯郸。 许历复请谏,曰:先据北山上者胜,後至者败。 赵奢许诺,即发万人趋之。 秦兵後至,争山不得上,赵奢纵兵击之,大破秦军。 秦军解而走,遂解阏与之围而归。 赵惠文王赐奢号为马服君,以许历为国尉。 赵奢於是与廉颇、蔺相如同位。 後四年,赵惠文王卒,子孝成王立。 七年,秦与赵兵相距长平,时赵奢已死,而蔺相如病笃,赵使廉颇将攻秦,秦数败赵军,赵军固壁不战。 秦数挑战,廉颇不肯。 赵王信秦之间。 秦之间言曰:秦之所恶,独畏马服君赵奢之子赵括为将耳。 赵王因以括为将,代廉颇。 蔺相如曰:王以名使括,若胶柱而鼓瑟耳。 括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也。 赵王不听,遂将之。 赵括自少时学兵法,言兵事,以天下莫能当。 尝与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难,然不谓善。 括母问奢其故,奢曰: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 使赵不将括即已,若必将之,破赵军者必括也。 及括将行,其母上书言於王曰:括不可使将。 王曰:何以? 对曰:始妾事其父,时为将,身所奉饭饮而进食者以十数,所友者以百数,大王及宗室所赏赐者尽以予军吏士大夫,受命之日,不问家事。 今括一旦为将,东向而朝,军吏无敢仰视之者,王所赐金帛,归藏於家,而日视便利田宅可买者买之。 王以为何如其父? 父子异心,原王勿遣。 王曰:母置之,吾已决矣。 王许诺。 赵括既代廉颇,悉更约束,易置军吏。 秦将白起闻之,纵奇兵,详败走,而绝其粮道,分断其军为二,士卒离心。 四十馀日,军饿,赵括出锐卒自博战,秦军射杀赵括。 括军败,数十万之众遂降秦,秦悉阬之。 赵前後所亡凡四十五万。 明年,秦兵遂围邯郸,岁馀,几不得脱。赖楚、魏诸侯来救,乃得解邯郸之围。 赵王亦以括母先言,竟不诛也。 自邯郸围解五年,而燕用栗腹之谋,曰赵壮者尽於长平,其孤未壮,举兵击赵。 赵使廉颇将,击,大破燕军於鄗,杀栗腹,遂围燕。 燕割五城请和,乃听之。 赵以尉文封廉颇为信平君,为假相国。 廉颇之免长平归也,失势之时,故客尽去。 及复用为将,客又复至。 廉颇曰:客退矣客曰:吁君何见之晚也? 夫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势,我则从君,君无势则去,此固其理也,有何怨乎? 居六年,赵使廉颇伐魏之繁阳,拔之。 赵孝成王卒,子悼襄王立,使乐乘代廉颇。 廉颇怒,攻乐乘,乐乘走。 廉颇遂奔魏之大梁。 其明年,赵乃以李牧为将而攻燕,拔武遂、方城。 廉颇居梁久之,魏不能信用。 赵以数困於秦兵,赵王思复得廉颇,廉颇亦思复用於赵。 赵王使使者视廉颇尚可用否。 廉颇之仇郭开多与使者金,令毁之。 赵使者既见廉颇,廉颇为之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以示尚可用。 赵使还报王曰:廉将军虽老,尚善饭,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矣。 赵王以为老,遂不召。 楚闻廉颇在魏,阴使人迎之。 廉颇一为楚将,无功,曰:我思用赵人。 廉颇卒死于寿春。 李牧者,赵之北边良将也。 常居代雁门,备匈奴。 以便宜置吏,市租皆输入莫府,为士卒费。 日击数牛飨士,习射骑,谨烽火,多间谍,厚遇战士。 为约曰: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有敢捕虏者斩。 匈奴每入,烽火谨,辄入收保,不敢战。 然匈奴以李牧为怯,虽赵边兵亦以为吾将怯。 赵王让李牧,李牧如故。 赵王怒,召之,使他人代将。 岁馀,匈奴每来,出战。 出战,数不利,失亡多,边不得田畜。 复请李牧。 牧杜门不出,固称疾。 赵王乃复彊起使将兵。 牧曰:王必用臣,臣如前,乃敢奉令。 王许之。 李牧至,如故约。 匈奴数岁无所得。终以为怯。 边士日得赏赐而不用,皆原一战。 於是乃具选车得千三百乘,选骑得万三千匹,百金之士五万人,彀者十万人,悉勒习战。 大纵畜牧,人民满野。 匈奴小入,详北不胜,以数千人委之。 单于闻之,大率众来入。 李牧多为奇陈,张左右翼击之,大破杀匈奴十馀万骑。 灭襜褴,破东胡,降林胡,单于奔走。 其後十馀岁,匈奴不敢近赵边城。 赵悼襄王元年,廉颇既亡入魏,赵使李牧攻燕,拔武遂、方城。 居二年,庞暖破燕军,杀剧辛。 後七年,秦破杀赵将扈辄於武遂,斩首十万。 赵乃以李牧为大将军,击秦军於宜安,大破秦军,走秦将桓齮。 封李牧为武安君。 居三年,秦攻番吾,李牧击破秦军,南距韩、魏。 赵王迁七年,秦使王翦攻赵,赵使李牧、司马尚御之。 秦多与赵王宠臣郭开金,为反间,言李牧、司马尚欲反。 後三月,王翦因急击赵,大破杀赵葱,虏赵王迁及其将颜聚,遂灭赵。 太史公曰:知死必勇,非死者难也,处死者难。 方蔺相如引璧睨柱,及叱秦王左右,势不过诛,然士或怯懦而不敢发。 张丞相苍者,阳武人也。好书律历。 秦时为御史,主柱下方书。 及沛公略地过阳武,苍以客从攻南阳。 苍坐法当斩,解衣伏质,身长大,肥白如瓠,时王陵见而怪其美士,乃言沛公,赦勿斩。 遂从西入武关,至咸阳。 沛公立为汉王,入汉中,还定三秦。 陈馀击走常山王张耳,耳归汉,汉乃以张苍为常山守。 从淮阴侯击赵,苍得陈馀。 赵地已平,汉王以苍为代相,备边寇。 已而徙为赵相,相赵王耳。 耳卒,相赵王敖。 复徙相代王。 燕王臧荼反,高祖往击之。苍以代相从攻臧荼有功,以六年中封为北平侯,食邑千二百户。 迁为计相,一月,更以列侯为主计四岁。 是时萧何为相国,而张苍乃自秦时为柱下史,明习天下图书计籍。苍又善用算律历,故令苍以列侯居相府,领主郡国上计者。 黥布反亡,汉立皇子长为淮南王,而张苍相之。 十四年,迁为御史大夫。 周昌者,沛人也。其从兄曰周苛,秦时皆为泗水卒史。 及高祖起沛,击破泗水守监,於是周昌、周苛自卒史从沛公,沛公以周昌为职志,周苛为客。 从入关,破秦。 沛公立为汉王,以周苛为御史大夫,周昌为中尉。 汉王四年,楚围汉王荥阳急,汉王遁出去,而使周苛守荥阳城。 楚破荥阳城,欲令周苛将。苛骂曰:若趣降汉王不然,今为虏矣项羽怒,亨周苛。 於是乃拜周昌为御史大夫。 常从击破项籍。 以六年中与萧、曹等俱封:封周昌为汾阴侯;周苛子周成以父死事,封为高景侯。 昌为人彊力,敢直言,自萧、曹等皆卑下之。 昌尝燕时入奏事,高帝方拥戚姬,昌还走,高帝逐得,骑周昌项,问曰:我何如主也? 昌仰曰:陛下即桀纣之主也。 於是上笑之,然尤惮周昌。 及帝欲废太子,而立戚姬子如意为太子,大臣固争之,莫能得; 而周昌廷争之彊,上问其说,昌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 陛下虽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 既罢,吕后侧耳於东箱听,见周昌,为跪谢曰:微君,太子几废。 是後戚姬子如意为赵王,年十岁,高祖忧即万岁之後不全也。 赵尧年少,为符玺御史。赵人方与公谓御史大夫周昌曰:君之史赵尧,年虽少,然奇才也,君必异之,是且代君之位。 周昌笑曰;尧年少,刀笔吏耳,何能至是乎居顷之,赵尧侍高祖。 高祖独心不乐,悲歌,群臣不知上之所以然。 赵尧进请问曰:陛下所为不乐,非为赵王年少而戚夫人与吕后有卻邪? 备万岁之後而赵王不能自全乎? 高祖曰:然。 吾私忧之,不知所出。 尧曰:陛下独宜为赵王置贵彊相,及吕后、太子、群臣素所敬惮乃可。 吾念之欲如是,而群臣谁可者? 尧曰:御史大夫周昌,其人坚忍质直,且自吕后、太子及大臣皆素敬惮之。 於是乃召周昌,谓曰:吾欲固烦公,公彊为我相赵王。 周昌泣曰:臣初起从陛下,陛下独柰何中道而弃之於诸侯乎? 公不得已彊行於是徙御史大夫周昌为赵相。 既行久之,高祖持御史大夫印弄之,曰:谁可以为御史大夫者? 孰视赵尧,曰:无以易尧。 遂拜赵尧为御史大夫。 尧亦前有军功食邑,及以御史大夫从击陈豨有功,封为江邑侯。 高祖崩,吕太后使使召赵王,其相周昌令王称疾不行。 使者三反,周昌固为不遣赵王。 於是高后患之,乃使使召周昌。 周昌至,谒高后,高后怒而骂周昌曰:尔不知我之怨戚氏乎? 而不遣赵王,何? 昌既徵,高后使使召赵王,赵王果来。 至长安月馀,饮药而死。 周昌因谢病不朝见,三岁而死。 後五岁,高后闻御史大夫江邑侯赵尧高祖时定赵王如意之画,乃抵尧罪,以广阿侯任敖为御史大夫。 任敖者,故沛狱吏。 高祖尝辟吏,吏系吕后,遇之不谨。 任敖素善高祖,怒,击伤主吕后吏。 及高祖初起,敖以客从为御史,守丰二岁,高祖立为汉王,东击项籍,敖迁为上党守。 陈豨反时,敖坚守,封为广阿侯,食千八百户。 高后时为御史大夫。 三岁免,以平阳侯曹窋为御史大夫。 高后崩,与大臣共诛吕禄等。免,以淮南相张苍为御史大夫。 苍与绛侯等尊立代王为孝文皇帝。 四年,丞相灌婴卒,张苍为丞相。 自汉兴至孝文二十馀年,会天下初定,将相公卿皆军吏。张苍为计相时,绪正律历。 以高祖十月始至霸上,因故秦时本以十月为岁首,弗革。 推五德之运,以为汉当水德之时,尚黑如故。 吹律调乐,入之音声,及以比定律令。 至於为丞相,卒就之,故汉家言律历者,本之张苍。 苍本好书,无所不观,无所不通,而尤善律历。 张苍德王陵。 及苍贵,常父事王陵。 陵死後,苍为丞相,洗沐,常先朝陵夫人上食,然后敢归家。 苍为丞相十馀年,鲁人公孙臣上书言汉土德时,其符有黄龙当见。 诏下其议张苍,张苍以为非是,罢之。 其後黄龙见成纪,於是文帝召公孙臣以为博士,草土德之历制度,更元年。 张丞相由此自绌,谢病称老。 苍任人为中候,大为奸利,上以让苍,苍遂病免。 苍为丞相十五岁而免。孝景前五年,苍卒,谥为文侯。子康侯代,八年卒。 子类代为侯,八年,坐临诸侯丧後就位不敬,国除。 初,张苍父长不满五尺,及生苍,苍长八尺馀,为侯、丞相。 苍子复长。及孙类,长六尺馀,坐法失侯。 苍之免相後,老,口中无齿,食乳,女子为乳母。 妻妾以百数,尝孕者不复幸。 苍年百有馀岁而卒。 申屠丞相嘉者,梁人,以材官蹶张从高帝击项籍,迁为队率。 从击黥布军,为都尉。 孝惠时,为淮阳守。 孝文帝元年,举故吏士二千石从高皇帝者,悉以为关内侯,食邑二十四人,而申屠嘉食邑五百户。 张苍已为丞相,嘉迁为御史大夫。 张苍免相,孝文帝欲用皇后弟窦广国为丞相,曰:恐天下以吾私广国。 始尝与苏秦俱事鬼谷先生,学术,苏秦自以不及张仪。 张仪已学游说诸侯。 尝从楚相饮,已而楚相亡璧,门下意张仪,曰:仪贫无行,必此盗相君之璧。 其妻曰:嘻子毋读书游说,安得此辱乎?张仪谓其妻曰:视吾舌尚在不?其妻笑曰:舌在也。 仪曰:足矣。 苏秦已说赵王而得相约从亲,然恐秦之攻诸侯,败约後负,念莫可使用於秦者,乃使人微感张仪曰:子始与苏秦善,今秦已当路,子何不往游,以求通子之原? 张仪於是之赵,上谒求见苏秦。 苏秦乃诫门下人不为通,又使不得去者数日。 张仪之来也,自以为故人,求益,反见辱,怒,念诸侯莫可事,独秦能苦赵,乃遂入秦。 苏秦已而告其舍人曰:张仪,天下贤士,吾殆弗如也。 今吾幸先用,而能用秦柄者,独张仪可耳。 然贫,无因以进。 吾恐其乐小利而不遂,故召辱之,以激其意。子为我阴奉之。 乃言赵王,发金币车马,使人微随张仪,与同宿舍,稍稍近就之,奉以车马金钱,所欲用,为取给,而弗告。 张仪遂得以见秦惠王。 惠王以为客卿,与谋伐诸侯。 苏秦之舍人乃辞去。张仪曰:赖子得显,方且报德,何故去也? 今君已用,请归报。张仪曰:嗟乎,此在吾术中而不悟,吾不及苏君明矣吾又新用,安能谋赵乎? 为吾谢苏君,苏君之时,仪何敢言。 且苏君在,仪宁渠能乎张仪既相秦,为文檄告楚相曰:始吾从若饮,我不盗而璧,若笞我。 苴蜀相攻击,各来告急於秦。 秦惠王欲发兵以伐蜀,以为道险狭难至,而韩又来侵秦,秦惠王欲先伐韩,後伐蜀,恐不利,欲先伐蜀,恐韩袭秦之敝。 司马错与张仪争论於惠王之前,司马错欲伐蜀,张仪曰:不如伐韩。 仪曰:亲魏善楚,下兵三川,塞什谷之口,当屯留之道,魏绝南阳,楚临南郑,秦攻新城、宜阳,以临二周之郊,诛周王之罪,侵楚、魏之地。 周自知不能救,九鼎宝器必出。 据九鼎,案图籍,挟天子以令於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 今三川、周室,天下之朝市也,而王不争焉,顾争於戎翟,去王业远矣。 司马错曰:不然。 张耳者,大梁人也。 其少时,及魏公子毋忌为客。 张耳尝亡命游外黄。 外黄富人女甚美,嫁庸奴,亡其夫,去抵父客。 父客素知张耳,乃谓女曰:必欲求贤夫,从张耳。 女听,乃卒为请决,嫁之张耳。 张耳是时脱身游,女家厚奉给张耳,张耳以故致千里客。 乃宦魏为外黄令。 名由此益贤。 陈馀者,亦大梁人也,好儒术,数游赵苦陉。 富人公乘氏以其女妻之,亦知陈馀非庸人也。 馀年少,父事张耳,两人相与为刎颈交。 秦之灭大梁也,张耳家外黄。高祖为布衣时,尝数从张耳游,客数月。 秦灭魏数岁,已闻此两人魏之名士也,购求有得张耳千金,陈馀五百金。 张耳、陈馀乃变名姓,俱之陈,为里监门以自食。两人相对。 里吏尝有过笞陈馀,陈馀欲起,张耳蹑之,使受笞。吏去,张耳乃引陈馀之桑下而数之曰:始吾与公言何如? 今见小辱而欲死一吏乎? 陈馀然之。 陈涉起蕲,至入陈,兵数万。 张耳、陈馀上谒陈涉。 涉及左右生平数闻张耳、陈馀贤,未尝见,见即大喜。 陈中豪杰父老乃说陈涉曰:将军身被坚执锐,率士卒以诛暴秦,复立楚社稷,存亡继绝,功德宜为王。 且夫监临天下诸将,不为王不可,原将军立为楚王也。 陈涉问此两人,两人对曰:夫秦为无道,破人国家,灭人社稷,绝人後世,罢百姓之力,尽百姓之财。 将军瞋目张胆,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为天下除残也。 今始至陈而王之,示天下私。 原将军毋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国後,自为树党,为秦益敌也。 敌多则力分,与众则兵彊。如此野无交兵,县无守城,诛暴秦,据咸阳以令诸侯。 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如此则帝业成矣。 今独王陈,恐天下解也。 陈涉不听,遂立为王。 陈馀乃复说陈王曰:大王举梁、楚而西,务在入关,未及收河北也。臣尝游赵,知其豪桀及地形,原请奇兵北略赵地。 於是陈王以故所善陈人武臣为将军,邵骚为护军,以张耳、陈馀为左右校尉,予卒三千人,北略赵地。 武臣等从白马渡河,至诸县,说其豪桀曰:秦为乱政虐刑以残贼天下,数十年矣。 北有长城之役,南有五岭之戍,外内骚动,百姓罢敝,头会箕敛,以供军费,财匮力尽,民不聊生。 重之以苛法峻刑,使天下父子不相安。 陈王奋臂为天下倡始,王楚之地,方二千里,莫不响应,家自为怒,人自为斗,各报其怨而攻其雠,县杀其令丞,郡杀其守尉。 今已张大楚,王陈,使吴广、周文将卒百万西击秦。 於此时而不成封侯之业者,非人豪也。 诸君试相与计之夫天下同心而苦秦久矣。 因天下之力而攻无道之君,报父兄之怨而成割地有土之业,此士之一时也。 乃行收兵,得数万人,号武臣为武信君。 下赵十城,馀皆城守,莫肯下。 乃引兵东北击范阳。 范阳人蒯通说范阳令曰:窃闻公之将死,故吊。 虽然,贺公得通而生。 范阳令曰:何以吊之? 对曰:秦法重,足下为范阳令十年矣,杀人之父,孤人之子,断人之足,黥人之首,不可胜数。 然而慈父孝子莫敢倳刃公之腹中者,畏秦法耳。 今天下大乱,秦法不施,然则慈父孝子且倳刃公之腹中以成其名,此臣之所以吊公也。 今诸侯畔秦矣,武信君兵且至,而君坚守范阳,少年皆争杀君,下武信君。 君急遣臣见武信君,可转祸为福,在今矣。 范阳令乃使蒯通见武信君曰:足下必将战胜然後略地,攻得然後下城,臣窃以为过矣。 诚听臣之计,可不攻而降城,不战而略地,传檄而千里定,可乎? 武信君曰:何谓也? 蒯通曰:今范阳令宜整顿其士卒以守战者也,怯而畏死,贪而重富贵,故欲先天下降,畏君以为秦所置吏,诛杀如前十城也。 然今范阳少年亦方杀其令,自以城距君。 君何不赍臣侯印,拜范阳令,范阳令则以城下君,少年亦不敢杀其令。 令范阳令乘硃轮华毂,使驱驰燕、赵郊。 燕、赵郊见之,皆曰此范阳令,先下者也,即喜矣,燕、赵城可毋战而降也。 此臣之所谓传檄而千里定者也。 武信君从其计,因使蒯通赐范阳令侯印。 赵地闻之,不战以城下者三十馀城。 至邯郸,张耳、陈馀闻周章军入关,至戏卻; 又闻诸将为陈王徇地,多以谗毁得罪诛,怨陈王不用其筴不以为将而以为校尉。 乃说武臣曰:陈王起蕲,至陈而王,非必立六国後。 将军今以三千人下赵数十城,独介居河北,不王无以填之。 且陈王听谗,还报,恐不脱於祸。 又不如立其兄弟; 不,即立赵後。 将军毋失时,时间不容息。 武臣乃听之,遂立为赵王。 以陈馀为大将军,张耳为右丞相,邵骚为左丞相。 使人报陈王,陈王大怒,欲尽族武臣等家,而发兵击赵。 陈王相国房君谏曰:秦未亡而诛武臣等家,此又生一秦也。 不如因而贺之,使急引兵西击秦。 陈王然之,从其计,徙系武臣等家宫中,封张耳子敖为成都君。 陈王使使者贺赵,令趣发兵西入关。 张耳、陈馀说武臣曰:王王赵,非楚意,特以计贺王。 楚已灭秦,必加兵於赵。 原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内以自广。 赵南据大河,北有燕、代,楚虽胜秦,必不敢制赵。 赵王以为然,因不西兵,而使韩广略燕,李良略常山,张黡略上党。 韩广至燕,燕人因立广为燕王。 赵王乃与张耳、陈馀北略地燕界。 赵王间出,为燕军所得。 燕将囚之,欲与分赵地半,乃归王。 使者往,燕辄杀之以求地。 张耳、陈馀患之。 舍中皆笑曰:使者往十馀辈,辄死,若何以能得王? 燕将见之,问燕将曰:知臣何欲? 燕将曰:若欲得赵王耳。曰:君知张耳、陈馀何如人也? 燕将曰:贤人也。 夫武臣、张耳、陈馀杖马箠下赵数十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岂欲为卿相终己邪? 夫臣与主岂可同日而道哉,顾其势初定,未敢参分而王,且以少长先立武臣为王,以持赵心。 今赵地已服,此两人亦欲分赵而王,时未可耳。 今君乃囚赵王。此两人名为求赵王,实欲燕杀之,此两人分赵自立。 夫以一赵尚易燕,况以两贤王左提右挈,而责杀王之罪,灭燕易矣。 燕将以为然,乃归赵王,养卒为御而归。 李良已定常山,还报,赵王复使良略太原。 至石邑,秦兵塞井陉,未能前。 秦将诈称二世使人遗李良书,不封,曰:良尝事我得显幸。 良诚能反赵为秦,赦良罪,贵良。 良得书,疑不信。 乃还之邯郸,益请兵。 李良望见,以为王,伏谒道旁。王姊醉,不知其将,使骑谢李良。 李良素贵,起,惭其从官。 从官有一人曰:天下畔秦,能者先立。且赵王素出将军下,今女兒乃不为将军下车,请追杀之。 李良已得秦书,固欲反赵,未决,因此怒,遣人追杀王姊道中,乃遂将其兵袭邯郸。 邯郸不知,竟杀武臣、邵骚。 赵人多为张耳、陈馀耳目者,以故得脱出。 收其兵,得数万人。 客有说张耳曰:两君羁旅,而欲附赵,难; 独立赵後,扶以义,可就功。 乃求得赵歇,立为赵王,居信都。 李良进兵击陈馀,陈馀败李良,李良走归章邯。 章邯引兵至邯郸,皆徙其民河内,夷其城郭。 张耳与赵王歇走入钜鹿城,王离围之。 陈馀北收常山兵,得数万人,军钜鹿北。 章邯军钜鹿南棘原,筑甬道属河,饷王离。 王离兵食多,急攻钜鹿。 钜鹿城中食尽兵少,张耳数使人召前陈馀,陈馀自度兵少,不敌秦,不敢前。 数月,张耳大怒,怨陈馀,使张黡、陈泽往让陈馀曰:始吾与公为刎颈交,今王与耳旦暮且死,而公拥兵数万,不肯相救,安在其相为死苟必信,胡不赴秦军俱死? 且有十一二相全。 陈馀曰:吾度前终不能救赵,徒尽亡军。 且馀所以不俱死,欲为赵王、张君报秦。 今必俱死,如以肉委饿虎,何益? 张黡、陈泽曰:事已急,要以俱死立信,安知後虑陈馀曰:吾死顾以为无益。 必如公言。乃使五千人令张黡、陈泽先尝秦军,至皆没。 当是时,燕、齐、楚闻赵急,皆来救。 张敖亦北收代兵,得万馀人,来,皆壁馀旁,未敢击秦。 项羽兵数绝章邯甬道,王离军乏食,项羽悉引兵渡河,遂破章邯。 章邯引兵解,诸侯军乃敢击围钜鹿秦军,遂虏王离。 涉间自杀。 卒存钜鹿者,楚力也。 於是赵王歇、张耳乃得出钜鹿,谢诸侯。 张耳与陈馀相见,责让陈馀以不肯救赵,及问张黡、陈泽所在。陈馀怒曰:张黡、陈泽以必死责臣,臣使将五千人先尝秦军,皆没不出。 张耳不信,以为杀之,数问陈馀。 乃脱解印绶,推予张耳。 张耳亦愕不受。 陈馀起如厕。 客有说张耳曰:臣闻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今陈将军与君印,君不受,反天不祥。 急取之张耳乃佩其印,收其麾下。 而陈馀还,亦望张耳不让,遂趋出。 张耳遂收其兵。 陈馀独与麾下所善数百人之河上泽中渔猎。 由此陈馀、张耳遂有卻。 赵王歇复居信都。张耳从项羽诸侯入关。 汉元年二月,项羽立诸侯王,张耳雅游,人多为之言,项羽亦素数闻张耳贤,乃分赵立张耳为常山王,治信都。信都更名襄国。 陈馀客多说项羽曰:陈馀、张耳一体有功於赵。 项羽以陈馀不从入关,闻其在南皮,即以南皮旁三县以封之,而徙赵王歇王代。 张耳之国,陈馀愈益怒,曰:张耳与馀功等也,今张耳王,馀独侯,此项羽不平。 及齐王田荣畔楚,陈馀乃使夏说说田荣曰:项羽为天下宰不平,尽王诸将善地,徙故王王恶地,今赵王乃居代原王假臣兵,请以南皮为扞蔽。 田荣欲树党於赵以反楚,乃遣兵从陈馀。 陈馀因悉三县兵袭常山王张耳。 张耳败走,念诸侯无可归者,曰:汉王与我有旧故,而项羽又彊,立我,我欲之楚。 甘公曰:汉王之入关,五星聚东井。 东井者,秦分也。 先至必霸。 楚虽彊,後必属汉。 故耳走汉。 汉王亦还定三秦,方围章邯废丘。 张耳谒汉王,汉王厚遇之。 陈馀已败张耳,皆复收赵地,迎赵王於代,复为赵王。赵王德陈馀,立以为代王。 陈馀为赵王弱,国初定,不之国,留傅赵王,而使夏说以相国守代。 汉二年,东击楚,使使告赵,欲与俱。 陈馀曰:汉杀张耳乃从。 於是汉王求人类张耳者斩之,持其头遗陈馀。 陈馀乃遣兵助汉。 汉之败於彭城西,陈馀亦复觉张耳不死,即背汉。 汉三年,韩信已定魏地,遣张耳与韩信击破赵井陉,斩陈馀泜水上,追杀赵王歇襄国。 汉立张耳为赵王。 汉五年,张耳薨,谥为景王。 子敖嗣立为赵王。高祖长女鲁元公主为赵王敖后。 汉七年,高祖从平城过赵,赵王朝夕袒韝蔽,自上食,礼甚卑,有子婿礼。 赵相贯高、赵午等年六十馀,故张耳客也。生平为气,乃怒曰:吾王孱王也说王曰:夫天下豪桀并起,能者先立。 今王事高祖甚恭,而高祖无礼,请为王杀之张敖齧其指出血,曰:君何言之误且先人亡国,赖高祖得复国,德流子孙,秋豪皆高祖力也。 吾王长者,不倍德。 且吾等义不辱,今怨高祖辱我王,故欲杀之,何乃汙王为乎? 令事成归王,事败独身坐耳。汉八年,上从东垣还,过赵,贯高等乃壁人柏人,要之置厕。 上过欲宿,心动问曰:县名为何? 曰:柏人。 柏人者,迫於人也不宿而去。 汉九年,贯高怨家知其谋,乃上变告之。 於是上皆并逮捕赵王、贯高等。十馀人皆争自刭,贯高独怒骂曰:谁令公为之? 今王实无谋,而并捕王; 治张敖之罪。 上乃诏赵群臣宾客有敢从王皆族。 贯高与客孟舒等十馀人,皆自髡钳,为王家奴,从来。 贯高至,对狱,曰:独吾属为之,王实不知。 吕后数言张王以鲁元公主故,不宜有此。上怒曰:使张敖据天下,岂少而女乎不听。 廷尉以贯高事辞闻,上曰:壮士谁知者,以私问之。 中大夫泄公曰:臣之邑子,素知之。 此固赵国立名义不侵为然诺者也。 上使泄公持节问之箯舆前。 仰视曰:泄公邪? 泄公劳苦如生平驩,与语,问张王果有计谋不。 高曰:人情宁不各爱其父母妻子乎? 具道本指所以为者王不知状。 於是泄公入,具以报,上乃赦赵王。 上贤贯高为人能立然诺,使泄公具告之,曰:张王已出。 因赦贯高。 贯高喜曰:吾王审出乎? 泄公曰:然。 泄公曰:上多足下,故赦足下。 贯高曰:所以不死一身无馀者,白张王不反也。今王已出,吾责已塞,死不恨矣。 且人臣有篡杀之名,何面目复事上哉纵上不杀我,我不愧於心乎? 当此之时,名闻天下。 张敖已出,以尚鲁元公主故,封为宣平侯。 於是上贤张王诸客,以钳奴从张王入关,无不为诸侯相、郡守者。 及孝惠、高后、文帝、孝景时,张王客子孙皆得为二千石。 张敖,高后六年薨。 子偃为鲁元王。 以母吕后女故,吕后封为鲁元王。 元王弱,兄弟少,乃封张敖他姬子二人:寿为乐昌侯,侈为信都侯。 高后崩,诸吕无道,大臣诛之,而废鲁元王及乐昌侯、信诸侯。 孝文帝即位,复封故鲁元王偃为南宫侯,续张氏。 太史公曰:张耳、陈馀,世传所称贤者; 其宾客厮役,莫非天下俊桀,所居国无不取卿相者。 然张耳、陈馀始居约时,相然信以死,岂顾问哉。 名誉虽高,宾客虽盛,所由殆与大伯、延陵季子异矣。 张廷尉释之者,堵阳人也,字季。 以訾为骑郎,事孝文帝,十岁不得调,无所知名。 释之曰:久宦减仲之产,不遂。 中郎将袁盎知其贤,惜其去,乃请徙释之补谒者。 释之既朝毕,因前言便宜事。文帝曰:卑之,毋甚高论,令今可施行也。 於是释之言秦汉之间事,秦所以失而汉所以兴者久之。 文帝称善,乃拜释之为谒者仆射。 释之从行,登虎圈。上问上林尉诸禽兽簿,十馀问,尉左右视,尽不能对。 文帝曰:吏不当若是邪?尉无赖乃诏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 释之久之前曰:陛下以绛侯周勃何如人也? 上曰:长者也。又复问:东阳侯张相如何如人也? 上复曰:长者。 释之曰:夫绛侯、东阳侯称为长者,此两人言事曾不能出口,岂斅此啬夫谍谍利口捷给哉且秦以任刀笔之吏,吏争以亟疾苛察相高,然其敝徒文具耳,无恻隐之实。 以故不闻其过,陵迟而至於二世,天下土崩。 今陛下以啬夫口辩而超迁之,臣恐天下随风靡靡,争为口辩而无其实。 上就车,召释之参乘,徐行,问释之秦之敝。 具以质言。至宫,上拜释之为公车令。 顷之,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不下司马门,於是释之追止太子、梁王无得入殿门。 薄太后闻之,文帝免冠谢曰:教兒子不谨。 薄太后乃使使承诏赦太子、梁王,然后得入。 文帝由是奇释之,拜为中大夫。 顷之,至中郎将。 从行至霸陵,居北临厕。 是时慎夫人从,上指示慎夫人新丰道,曰:此走邯郸道也。 使慎夫人鼓瑟,上自倚瑟而歌,意惨凄悲怀,顾谓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为椁,用纻絮斫陈,蕠漆其间,岂可动哉左右皆曰:善。 其後拜释之为廷尉。 顷之,上行出中渭桥,有一人从穚下走出,乘舆马惊。 於是使骑捕,属之廷尉。释之治问。 久之,以为行已过,即出,见乘舆车骑,即走耳。 廷尉秦当,一人犯跸,当罚金。 文帝怒曰:此人亲惊吾马,吾马赖柔和,令他马,固不败伤我乎?而廷尉乃当之罚金释之曰: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 今法如此而更重之,是法不信於民也。 且方其时,上使立诛之则已。 今既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一倾而天下用法皆为轻重,民安所措其手足? 唯陛下察之。 良久,上曰:廷尉当是也。 其後有人盗高庙坐前玉环,捕得,文帝怒,下廷尉治。 释之案律盗宗庙服御物者为奏,奏当弃市。 上大怒曰:人之无道,乃盗先帝庙器,吾属廷尉者,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宗庙意也。 释之免冠顿首谢曰:法如是足也。 今盗宗庙器而族之,有如万分之一,假令愚民取长陵一抔土,陛下何以加其法乎? 久之,文帝与太后言之,乃许廷尉当。 是时,中尉条侯周亚夫与梁相山都侯王恬开见释之持议平,乃结为亲友。 张廷尉由此天下称之。 後文帝崩,景帝立,释之恐,称病。 用王生计,卒见谢,景帝不过也。 尝召居廷中,三公九卿尽会立,王生老人,曰吾穇解,顾谓张廷尉:为我结穇释之跪而结之。 既已,人或谓王生曰:独柰何廷辱张廷尉,使跪结穇? 王生曰:吾老且贱,自度终无益於张廷尉。 张廷尉方今天下名臣,吾故聊辱廷尉,使跪结穇,欲以重之。 诸公闻之,贤王生而重张廷尉。 张廷尉事景帝岁馀,为淮南王相,犹尚以前过也。 久之,释之卒。 其子曰张挚,字长公,官至大夫,免。 冯唐者,其大父赵人。 父徙代。 汉兴徙安陵。 唐以孝著,为中郎署长,事文帝。 文帝辇过,问唐曰:父老何自为郎?家安在? 唐具以实对。 文帝曰:吾居代时,吾尚食监高袪数为我言赵将李齐之贤,战於钜鹿下。 今吾每饭,意未尝不在钜鹿也。 唐对曰:尚不如廉颇、李牧之为将也。 唐曰:臣大父在赵时,为官将,善李牧。 臣父故为代相,善赵将李齐,知其为人也。 上既闻廉颇、李牧为人,良说,而搏髀曰:嗟乎吾独不得廉颇、李牧时为吾将,吾岂忧匈奴哉唐曰:主臣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 上怒,起入禁中。 良久,召唐让曰:公柰何众辱我,独无间处乎? 唐谢曰:鄙人不知忌讳。 七年,景帝立,以唐为楚相,免。 武帝立,求贤良,举冯唐。 唐时年九十馀,不能复为官,乃以唐子冯遂为郎。 遂字王孙,亦奇士,与余善。 太史公曰:张季之言长者,守法不阿意; 冯公之论将率,有味哉有味哉语曰不知其人,视其友。 书曰不偏不党,王道荡荡; 不党不偏,王道便便。 太史公曰:法令所以导民也,刑罚所以禁奸也。 文武不备,良民惧然身修者,官未曾乱也。 奉职循理,亦可以为治,何必威严哉? 虞丘相进之於楚庄王,以自代也。 三月为楚相,施教导民,上下和合,世俗盛美,政缓禁止,吏无奸邪,盗贼不起。 秋冬则劝民山采,春夏以水,各得其所便,民皆乐其生。 庄王以为币轻,更以小为大,百姓不便,皆去其业。 市令言之相曰:市乱,民莫安其处,次行不定。 市令曰:三月顷。 後五日,朝,相言之王曰:前日更币,以为轻。 今市令来言曰市乱,民莫安其处,次行之不定。 臣请遂令复如故。 王许之,下令三日而市复如故。 故三得相而不喜,知其材自得之也; 三去相而不悔,知非己之罪也。 郑昭君之时,以所爱徐挚为相,国乱,上下不亲,父子不和。 大宫子期言之君,以子产为相。 为相一年,竖子不戏狎,斑白不提挈,僮子不犁畔。 二年,市不豫贾。 三年,门不夜关,道不拾遗。 四年,田器不归。五年,士无尺籍,丧期不令而治。 奉法循理,无所变更,百官自正。 使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 客有遗相鱼者,相不受。 客曰:闻君嗜鱼,遗君鱼,何故不受也? 相曰:以嗜鱼,故不受也。 今为相,能自给鱼; 今受鱼而免,谁复给我鱼者? 石奢者,楚昭王相也。坚直廉正,无所阿避。 行县,道有杀人者,相追之,乃其父也。 使人言之王曰:杀人者,臣之父也。 夫以父立政,不孝也; 废法纵罪,非忠也; 臣罪当死。 王曰:追而不及,不当伏罪,子其治事矣。 石奢曰:不私其父,非孝子也; 不奉主法,非忠臣也。 王赦其罪,上惠也; 伏诛而死,臣职也。 遂不受令,自刎而死。 李离者,晋文公之理也。 过听杀人,自拘当死。 文公曰:官有贵贱,罚有轻重。 下吏有过,非子之罪也。 李离曰:臣居官为长,不与吏让位; 受禄为多,不与下分利。 今过听杀人,傅其罪下吏,非所闻也。 辞不受令。 文公曰:子则自以为有罪,寡人亦有罪邪? 李离曰:理有法,失刑则刑,失死则死。 公以臣能听微决疑,故使为理。 今过听杀人,罪当死。 遂不受令,伏剑而死。 太史公曰:孙叔敖出一言,郢市复。 子产病死,郑民号哭。 公仪子见好布而家妇逐。 石奢纵父而死,楚昭名立。 李离过杀而伏剑,晋文以正国法。 扁鹊者,勃海郡郑人也,姓秦氏,名越人。 少时为人舍长。 舍客长桑君过,扁鹊独奇之,常谨遇之。 长桑君亦知扁鹊非常人也。出入十馀年,乃呼扁鹊私坐,间与语曰:我有禁方,年老,欲传与公,公毋泄。 扁鹊曰:敬诺。 乃出其怀中药予扁鹊:饮是以上池之水,三十日当知物矣。 忽然不见,殆非人也。 扁鹊以其言饮药三十日,视见垣一方人。 以此视病,尽见五藏症结,特以诊脉为名耳。 为医或在齐,或在赵。 在赵者名扁鹊。 当晋昭公时,诸大夫彊而公族弱,赵简子为大夫,专国事。 简子疾,五日不知人,大夫皆惧,於是召扁鹊。 扁鹊入视病,出,董安于问扁鹊,扁鹊曰:血脉治也,而何怪昔秦穆公尝如此,七日而寤。 寤之日,告公孙支与子舆曰:我之帝所甚乐。 吾所以久者,適有所学也。帝告我:晋国且大乱,五世不安。 其後将霸,未老而死。 霸者之子且令而国男女无别。 公孙支书而藏之,秦策於是出。 夫献公之乱,文公之霸,而襄公败秦师於殽而归纵淫,此子之所闻。 今主君之病与之同,不出三日必间,间必有言也。 居二日半,简子寤,语诸大夫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於钧天,广乐九奏万舞,不类三代之乐,其声动心。 有一熊欲援我,帝命我射之,中熊,熊死。 有罴来,我又射之,中罴,罴死。 帝甚喜,赐我二笥,皆有副。 吾见兒在帝侧,帝属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壮也以赐之。 帝告我:晋国且世衰,七世而亡。 嬴姓将大败周人於范魁之西,而亦不能有也。 董安于受言,书而藏之。 以扁鹊言告简子,简子赐扁鹊田四万亩。 其後扁鹊过虢。 虢太子死,扁鹊至虢宫门下,问中庶子喜方者曰:太子何病,国中治穰过於众事? 中庶子曰:太子病血气不时,交错而不得泄,暴发於外,则为中害。 精神不能止邪气,邪气畜积而不得泄,是以阳缓而阴急,故暴蹶而死。 扁鹊曰:其死何如时? 曰:鸡鸣至今。 曰:收乎? 曰:未也,其死未能半日也。 言臣齐勃海秦越人也,家在於郑,未尝得望精光侍谒於前也。 闻太子不幸而死,臣能生之。 中庶子曰:先生得无诞之乎? 何以言太子可生也臣闻上古之时,医有俞跗,治病不以汤液醴洒,鑱石挢引,案扤毒熨,一拨见病之应,因五藏之输,乃割皮解肌,诀脉结筋,搦髓脑,揲荒爪幕,湔浣肠胃,漱涤五藏,练精易形。先生之方能若是,则太子可生也; 终日,扁鹊仰天叹曰:夫子之为方也,若以管窥天,以郄视文。 越人之为方也,不待切脉望色听声写形,言病之所在。 子以吾言为不诚,试入诊太子,当闻其耳鸣而鼻张,循其两股以至於阴,当尚温也。 中庶子闻扁鹊言,目眩然而不瞚,舌挢然而不下,乃以扁鹊言入报虢君。 虢君闻之大惊,出见扁鹊於中阙,曰:窃闻高义之日久矣,然未尝得拜谒於前也。 先生过小国,幸而举之,偏国寡臣幸甚。 有先生则活,无先生则弃捐填沟壑,长终而不得反。 言末卒,因嘘唏服臆,魂精泄横,流涕长潸,忽忽承镴,悲不能自止,容貌变更。 扁鹊曰:若太子病,所谓尸蹶者也。 夫以阳入阴中,动胃繵缘,中经维络,别下於三焦、膀胱,是以阳脉下遂,阴脉上争,会气闭而不通,阴上而阳内行,下内鼓而不起,上外绝而不为使,上有绝阳之络,下有破阴之纽,破阴绝阳,色废脉乱,故形静如死状。 太子未死也。 夫以阳入阴支兰藏者生,以阴入阳支兰藏者死。 扁鹊乃使弟子子阳厉针砥石,以取外三阳五会。 有间,太子苏。 乃使子豹为五分之熨,以八减之齐和煮之,以更熨两胁下。 太子起坐。 更適阴阳,但服汤二旬而复故。 故天下尽以扁鹊为能生死人。 扁鹊曰:越人非能生死人也,此自当生者,越人能使之起耳。 扁鹊过齐,齐桓侯客之。 入朝见,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深。 桓侯曰:寡人无疾。 扁鹊出,桓侯谓左右曰:医之好利也,欲以不疾者为功。 後五日,扁鹊复见,曰:君有疾在血脉,不治恐深。 扁鹊出,桓侯不悦。 後五日,扁鹊复见,曰;君有疾在肠胃间,不治将深。 桓侯不应。 後五日,扁鹊复见,望见桓侯而退走。 桓侯使人问其故。 扁鹊曰:疾之居腠理也,汤熨之所及也; 在血脉,针石之所及也; 其在肠胃,酒醪之所及也; 其在骨髓,虽司命无柰之何。 後五日,桓侯体病,使人召扁鹊,扁鹊已逃去。 桓侯遂死。 使圣人预知微,能使良医得蚤从事,则疾可已,身可活也。 人之所病,病疾多;而医之所病,病道少。 故病有六不治:骄恣不论於理,一不治也; 轻身重财,二不治也; 衣食不能適,三不治也; 阴阳并,藏气不定,四不治也; 形羸不能服药,五不治也; 信巫不信医,六不治也。 有此一者,则重难治也。 扁鹊名闻天下。 过邯郸,闻贵妇人,即为带下医; 过雒阳,闻周人爱老人,即为耳目痹医; 来入咸阳,闻秦人爱小兒,即为小兒医:随俗为变。 秦太医令李醯自知伎不如扁鹊也,使人刺杀之。 至今天下言脉者,由扁鹊也。 太仓公者,齐太仓长,临菑人也,姓淳于氏,名意。 少而喜医方术。 高后八年,更受师同郡元里公乘阳庆。 庆年七十馀,无子,使意尽去其故方,更悉以禁方予之,传黄帝、扁鹊之脉书,五色诊病,知人死生,决嫌疑,定可治,及药论,甚精。 受之三年,为人治病,决死生多验。 然左右行游诸侯,不以家为家,或不为人治病,病家多怨之者。 文帝四年中,人上书言意,以刑罪当传西之长安。 意有五女,随而泣。 意怒,骂曰:生子不生男,缓急无可使者於是少女缇萦伤父之言,乃随父西。 上书曰:妾父为吏,齐中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 妾切痛死者不可复生而刑者不可复续,虽欲改过自新,其道莫由,终不可得。 妾原入身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改行自新也。 书闻,上悲其意,此岁中亦除肉刑法。 意家居,诏召问所为治病死生验者几何人也,主名为谁。 诏问故太仓长臣意:方伎所长,及所能治病者? 有其书无有? 皆安受学? 自意少时,喜医药,医药方试之多不验者。 至高后八年,得见师临菑元里公乘阳庆。 庆年七十馀,意得见事之。 庆有古先道遗传黄帝、扁鹊之脉书,五色诊病,知人生死,决嫌疑,定可治,及药论书,甚精。 我家给富,心爱公,欲尽以我禁方书悉教公。 臣意即曰:幸甚,非意之所敢望也。 臣意即避席再拜谒,受其脉书上下经、五色诊、奇咳术、揆度阴阳外变、药论、石神、接阴阳禁书,受读解验之,可一年所。 明岁即验之,有验,然尚未精也。要事之三年所,即尝已为人治,诊病决死生,有验,精良。 今庆已死十年所,臣意年尽三年,年三十九岁也。 齐侍御史成自言病头痛,臣意诊其脉,告曰:君之病恶,不可言也。 即出,独告成弟昌曰:此病疽也,内发於肠胃之间,後五日当鍮肿,後八日呕脓死。 成之病得之饮酒且内。 成即如期死。 所以知成之病者,臣意切其脉,得肝气。 肝气浊而静,此内关之病也。 脉法曰脉长而弦,不得代四时者,其病主在於肝。 和即经主病也,代则络脉有过。 经主病和者,其病得之筋髓里。 其代绝而脉贲者,病得之酒且内。 所以知其後五日而鍮肿,八日呕脓死者,切其脉时,少阳初代。 代者经病,病去过人,人则去。 络脉主病,当其时,少阳初关一分,故中热而脓未发也,及五分,则至少阳之界,及八日,则呕脓死,故上二分而脓发,至界而鍮肿,尽泄而死。 热上则熏阳明,烂流络,流络动则脉结发,脉结发则烂解,故络交。 齐王中子诸婴兒小子病,召臣意诊切其脉,告曰:气鬲病。病使人烦懑,食不下,时呕沫。 病得之忧,数忔食饮。 臣意即为之作下气汤以饮之,一日气下,二日能食,三日即病愈。 所以知小子之病者,诊其脉,心气也,浊躁而经也,此络阳病也。 脉法曰脉来数疾去难而不一者,病主在心。 周身热,脉盛者,为重阳。 重阳者,逿心主。故烦懑食不下则络脉有过,络脉有过则血上出,血上出者死。 此悲心所生也,病得之忧也。 齐郎中令循病,众医皆以为蹙入中,而刺之。 臣意诊之,曰:涌疝也,令人不得前後溲。 所以知循病者,切其脉时,右口气急,脉无五藏气,右口脉大而数。 数者中下热而涌,左为下,右为上,皆无五藏应,故曰涌疝。 中热,故溺赤也。 齐中御府长信病,臣意入诊其脉,告曰:热病气也。然暑汗,脉少衰,不死。 信曰:唯,然往冬时,为王使於楚,至莒县阳周水,而莒桥梁颇坏,信则揽车辕未欲渡也,马惊,即堕,信身入水中,几死,吏即来救信,出之水中,衣尽濡,有间而身寒,已热如火,至今不可以见寒。 臣意即为之液汤火齐逐热,一饮汗尽,再饮热去,三饮病已。 即使服药,出入二十日,身无病者。 所以知信之病者,切其脉时,并阴。 脉法曰热病阴阳交者死。 切之不交,并阴。 并阴者,脉顺清而愈,其热虽未尽,犹活也。 肾气有时间浊,在太阴脉口而希,是水气也。 肾固主水,故以此知之。 失治一时,即转为寒热。 齐王太后病,召臣意入诊脉,曰:风瘅客脬,难於大小溲,溺赤。 氵循者,去衣而汗晞也。 所以知齐王太后病者,臣意诊其脉,切其太阴之口,湿然风气也。 脉法曰沈之而大坚,浮之而大紧者,病主在肾。 肾切之而相反也,脉大而躁。 大者,膀胱气也; 躁者,中有热而溺赤。 齐章武里曹山跗病,臣意诊其脉,曰:肺消瘅也,加以寒热。 即告其人曰:死,不治。 適其共养,此不当医治。 山跗病得之盛怒而以接内。 所以知山跗之病者,臣意切其脉,肺气热也。 脉法曰不平不鼓,形弊。 不平者,血不居其处; 代者,时参击并至,乍躁乍大也。 此两络脉绝,故死不治。 所以加寒热者,言其人尸夺。 臣意未往诊时,齐太医先诊山跗病,灸其足少阳脉口,而饮之半夏丸,病者即泄注,腹中虚; 又灸其少阴脉,是坏肝刚绝深,如是重损病者气,以故加寒热。 所以後三日而当狂者,肝一络连属结绝乳下阳明,故络绝,开阳明脉,阳明脉伤,即当狂走。 後五日死者,肝与心相去五分,故曰五日尽,尽即死矣。 齐中尉潘满如病少腹痛,臣意诊其脉,曰:遗积瘕也。 臣意即谓齐太仆臣饶、内史臣繇曰:中尉不复自止於内,则三十日死。 後二十馀日,溲血死。 所以知潘满如病者,臣意切其脉深小弱,其卒然合合也,是脾气也。 右脉口气至紧小,见瘕气也。 以次相乘,故三十日死。 阳虚侯相赵章病,召臣意。 迵风者,饮食下嗌而辄出不留。 法曰五日死,而後十日乃死。 病得之酒。 所以知赵章之病者,臣意切其脉,脉来滑,是内风气也。 饮食下嗌而辄出不留者,法五日死,皆为前分界法。 後十日乃死,所以过期者,其人嗜粥,故中藏实,中藏实故过期。 济北王病,召臣意诊其脉,曰:风蹶胸满。 即为药酒,尽三石,病已。 得之汗出伏地。 所以知济北王病者,臣意切其脉时,风气也,心脉浊。 病法过入其阳,阳气尽而阴气入。 阴气入张,则寒气上而热气下,故胸满。 汗出伏地者,切其脉,气阴。 阴气者,病必入中,出及瀺水也。 齐北宫司空命妇出於病,众医皆以为风入中,病主在肺,刺其足少阳脉。 臣意诊其脉,曰:病气疝,客於膀胱,难於前後溲,而溺赤。 病见寒气则遗溺,使人腹肿。 所以知出於病者,切其脉大而实,其来难,是蹶阴之动也。 脉来难者,疝气之客於膀胱也。 腹之所以肿者,言蹶阴之络结小腹也。蹶阴有过则脉结动,动则腹肿。 臣意即灸其足蹶阴之脉,左右各一所,即不遗溺而溲清,小腹痛止。 即更为火齐汤以饮之,三日而疝气散,即愈。 故济北王阿母自言足热而懑,臣意告曰:热蹶也。 则刺其足心各三所,案之无出血,病旋已。 病得之饮酒大醉。 济北王召臣意诊脉诸女子侍者,至女子竖,竖无病。 臣意告永巷长曰:竖伤脾,不可劳,法当春呕血死。 王曰:是好为方,多伎能,为所是案法新,往年市之民所,四百七十万,曹偶四人。 王曰:得毋有病乎? 臣意对曰:竖病重,在死法中。 王召视之,其颜色不变,以为不然,不卖诸侯所。 至春,竖奉剑从王之厕,王去,竖後,王令人召之,即仆於厕,呕血死。 病得之流汗。流汗者,法病内重,毛发而色泽,脉不衰,此亦内之病也。 齐中大夫病齲齿,臣意灸其左大阳明脉,即为苦参汤,日嗽三升,出入五六日,病已。 得之风,及卧开口,食而不嗽。 菑川王美人怀子而不乳,来召臣意。臣意往,饮以莨锽药一撮,以酒饮之,旋乳。 臣意复诊其脉,而脉躁。 躁者有馀病,即饮以消石一齐,出血,血如豆比五六枚。 齐丞相舍人奴从朝入宫,臣意见之食闺门外,望其色有病气。臣意即告宦者平。 平好为脉,学臣意所,臣意即示之舍人奴病,告之曰:此伤脾气也,当至春鬲塞不通,不能食饮,法至夏泄血死。 宦者平即往告相曰:君之舍人奴有病,病重,死期有日。 相君曰:卿何以知之? 曰:君朝时入宫,君之舍人奴尽食闺门外,平与仓公立,即示平曰,病如是者死。 相即召舍人而谓之曰:公奴有病不? 舍人曰:奴无病,身无痛者。 至春果病,至四月,泄血死。 所以知奴病者,脾气周乘五藏,伤部而交,故伤脾之色也,望之杀然黄,察之如死青之兹。 众医不知,以为大蟲,不知伤脾。 所以至春死病者,胃气黄,黄者土气也,土不胜木,故至春死。 所以至夏死者,脉法曰病重而脉顺清者曰内关,内关之病,人不知其所痛,心急然无苦。 其所以四月死者,诊其人时愈顺。 奴之病得之流汗数出,於火而以出见大风也。 菑川王病,召臣意诊脉,曰:蹶上为重,头痛身热,使人烦懑。 臣意即以寒水拊其头,刺足阳明脉,左右各三所,病旋已。 诊如前,所以蹶,头热至肩。 齐王黄姬兄黄长卿家有酒召客,召臣意。 诸客坐,未上食。 臣意望见王后弟宋建,告曰:君有病,往四五日,君要胁痛不可俯仰,又不得小溲。 不亟治,病即入濡肾。 及其未舍五藏,急治之。 宋建曰:然,建故有要脊痛。 往四五日,天雨,黄氏诸倩见建家京下方石,即弄之,建亦欲效之,效之不能起,即复置之。 暮,要脊痛,不得溺,至今不愈。 建病得之好持重。 所以知建病者,臣意见其色,太阳色乾,肾部上及界要以下者枯四分所,故以往四五日知其发也。 臣意即为柔汤使服之,十八日所而病愈。 济北王侍者韩女病要背痛,寒热,众医皆以为寒热也。臣意诊脉,曰:内寒,月事不下也。 病得之欲男子而不可得也。 所以知韩女之病者,诊其脉时,切之,肾脉也,啬而不属。 啬而不属者,其来难,坚,故曰月不下。 肝脉弦,出左口,故曰欲男子不可得也。 临菑氾里女子薄吾病甚,众医皆以为寒热笃,当死,不治。 臣意诊其脉,曰:蛲瘕。 蛲瘕为病,腹大,上肤黄粗,循之戚戚然。 臣意饮以芫华一撮,即出蛲可数升,病已,三十日如故。 病蛲得之於寒湿,寒湿气宛笃不发,化为蟲。 臣意所以知薄吾病者,切其脉,循其尺,其尺索刺粗,而毛美奉发,是蟲气也。 其色泽者,中藏无邪气及重病。 齐淳于司马病,臣意切其脉,告曰:当病迵风。 淳于司马曰:我之王家食马肝,食饱甚,见酒来,即走去,驱疾至舍,即泄数十出。 臣意告曰:为火齐米汁饮之,七八日而当愈。 时医秦信在旁,臣意去,信谓左右阁都尉曰:意以淳于司马病为何? 曰:以为迵风,可治。 信即笑曰:是不知也。 淳于司马病,法当後九日死。 即後九日不死,其家复召臣意。 臣即为一火齐米汁,使服之,七八日病已。 所以知之者,诊其脉时,切之,尽如法。 其病顺,故不死。 齐中郎破石病,臣意诊其脉,告曰:肺伤,不治,当後十日丁亥溲血死。 即後十一日,溲血而死。 破石之病,得之堕马僵石上。 所以知破石之病者,切其脉,得肺阴气,其来散,数道至而不一也。 色又乘之。所以知其堕马者,切之得番阴脉。番阴脉入虚里,乘肺脉。 肺脉散者,固色变也乘也。 所以不中期死者,师言曰:病者安穀即过期,不安穀则不及期。 其人嗜黍,黍主肺,故过期。 所以溲血者,诊脉法曰病养喜阴处者顺死,养喜阳处者逆死。 其人喜自静,不躁,又久安坐,伏几而寐,故血下泄。 齐王侍医遂病,自练五石服之。 臣意往过之,遂谓意曰:不肖有病,幸诊遂也。 臣意即诊之,告曰:公病中热。 论曰中热不溲者,不可服五石。 石之为药精悍,公服之不得数溲,亟勿服。 遂曰:扁鹊曰阴石以治阴病,阳石以治阳病。 夫药石者有阴阳水火之齐,故中热,即为阴石柔齐治之; 中寒,即为阳石刚齐治之。 扁鹊虽言若是,然必审诊,起度量,立规矩,称权衡,合色脉表里有馀不足顺逆之法,参其人动静与息相应,乃可以论。 夫悍药入中,则邪气辟矣,而宛气愈深。 诊法曰二阴应外,一阳接内者,不可以刚药。 刚药入则动阳,阴病益衰,阳病益箸,邪气流行,为重困於俞,忿发为疽。 意告之後百馀日,果为疽发乳上,入缺盆,死。 齐王故为阳虚侯时,病甚,众医皆以为蹶。 臣意诊脉,以为痺,根在右胁下,大如覆杯,令人喘,逆气不能食。 臣意即以火齐粥且饮,六日气下; 即令更服丸药,出入六日,病已。 诊之时不能识其经解,大识其病所在。 臣意尝诊安阳武都里成开方,开方自言以为不病,臣意谓之病苦沓风,三岁四支不能自用,使人瘖,瘖即死。 今闻其四支不能用,瘖而未死也。 所以知成开方病者,诊之,其脉法奇咳言曰藏气相反者死。 切之,得肾反肺,法曰三岁死也。 臣意曰:他所诊期决死生及所治已病众多,久颇忘之,不能尽识,不敢以对。 问臣意:所诊治病,病名多同而诊异,或死或不死,何也? 对曰:病名多相类,不可知,故古圣人为之脉法,以起度量,立规矩,县权衡,案绳墨,调阴阳,别人之脉各名之,与天地相应,参合於人,故乃别百病以异之,有数者能异之,无数者同之。 然脉法不可胜验,诊疾人以度异之,乃可别同名,命病主在所居。 今臣意所诊者,皆有诊籍。 所以别之者,臣意所受师方適成,师死,以故表籍所诊,期决死生,观所失所得者合脉法,以故至今知之。 问臣意曰:所期病决死生,或不应期,何故? 对曰:此皆饮食喜怒不节,或不当饮药,或不当针灸,以故不中期死也。 问臣意:意方能知病死生,论药用所宜,诸侯王大臣有尝问意者不? 及文王病时,不求意诊治,何故? 对曰:赵王、胶西王、济南王、吴王皆使人来召臣意,臣意不敢往。 游学博闻,事楚顷襄王。 顷襄王以歇为辩,使於秦。 秦昭王使白起攻韩、魏,败之於华阳,禽魏将芒卯,韩、魏服而事秦。 秦昭王方令白起与韩、魏共伐楚,未行,而楚使黄歇適至於秦,闻秦之计。 当是之时,秦已前使白起攻楚,取巫、黔中之郡,拔鄢郢,东至竟陵,楚顷襄王东徙治於陈县。 黄歇见楚怀王之为秦所诱而入朝,遂见欺,留死於秦。 顷襄王,其子也,秦轻之,恐壹举兵而灭楚。 且王攻楚将恶出兵? 王将借路於仇雠之韩、魏乎? 兵出之日而王忧其不返也,是王以兵资於仇雠之韩、魏也。 王若不借路於仇雠之韩、魏,必攻随水右壤。 随水右壤,此皆广川大水,山林谿谷,不食之地也,王虽有之,不为得地。 是王有毁楚之名而无得地之实也。 且王攻楚之日,四国必悉起兵以应王。 秦、楚之兵构而不离,魏氏将出而攻留、方与、铚、湖陵、砀、萧、相,故宋必尽。 齐人南面攻楚,泗上必举。 此皆平原四达,膏腴之地,而使独攻。 王破楚以肥韩、魏於中国而劲齐。 韩、魏之彊,足以校於秦。 齐南以泗水为境,东负海,北倚河,而无後患,天下之国莫彊於齐、魏,齐、魏得地葆利而详事下吏,一年之後,为帝未能,其於禁王之为帝有馀矣。 夫以王壤土之博,人徒之众,兵革之彊,壹举事而树怨於楚,迟令韩、魏归帝重於齐,是王失计也。 臣为王虑,莫若善楚。 秦、楚合而为一以临韩,韩必敛手。 王施以东山之险,带以曲河之利,韩必为关内之侯。 若是而王以十万戍郑,梁氏寒心,许、鄢陵婴城,而上蔡、召陵不往来也,如此而魏亦关内侯矣。 王壹善楚,而关内两万乘之主注地於齐,齐右壤可拱手而取也。 王之地一经两海,要约天下,是燕、赵无齐、楚,齐、楚无燕、赵也。 然後危动燕、赵,直摇齐、楚,此四国者不待痛而服矣。 昭王曰:善。 於是乃止白起而谢韩、魏。 发使赂楚,约为与国。 黄歇受约归楚,楚使歇与太子完入质於秦,秦留之数年。 楚顷襄王病,太子不得归。 而楚太子与秦相应侯善,於是黄歇乃说应侯曰:相国诚善楚太子乎? 应侯曰:然。 歇曰:今楚王恐不起疾,秦不如归其太子。 太子得立,其事秦必重而德相国无穷,是亲与国而得储万乘也。 楚更立太子,必不事秦。 原相国孰虑之。 应侯以闻秦王。 秦王曰:令楚太子之傅先往问楚王之疾,返而後图之。 黄歇为楚太子计曰:秦之留太子也,欲以求利也。 而阳文君子二人在中,王若卒大命,太子不在,阳文君子必立为後,太子不得奉宗庙矣。 不如亡秦,与使者俱出; 臣请止,以死当之。 楚太子因变衣服为楚使者御以出关,而黄歇守舍,常为谢病。 度太子已远,秦不能追,歇乃自言秦昭王曰:楚太子已归,出远矣。 歇当死,原赐死。 昭王大怒,欲听其自杀也。 应侯曰:歇为人臣,出身以徇其主,太子立,必用歇,故不如无罪而归之,以亲楚。 秦因遣黄歇。 歇至楚三月,楚顷襄王卒,太子完立,是为考烈王。 考烈王元年,以黄歇为相,封为春申君,赐淮北地十二县。 後十五岁,黄歇言之楚王曰:淮北地边齐,其事急,请以为郡便。 因并献淮北十二县。请封於江东。 考烈王许之。 春申君因城故吴墟,以自为都邑。 春申君既相楚,是时齐有孟尝君,赵有平原君,魏有信陵君,方争下士,招致宾客,以相倾夺,辅国持权。 春申君为楚相四年,秦破赵之长平军四十馀万。 五年,围邯郸。 邯郸告急於楚,楚使春申君将兵往救之,秦兵亦去,春申君归。 春申君相楚八年,为楚北伐灭鲁,以荀卿为兰陵令。 当是时,楚复彊。 赵平原君使人於春申君,春申君舍之於上舍。 赵使欲夸楚,为玳瑁簪,刀剑室以珠玉饰之,请命春申君客。春申君客三千馀人,其上客皆蹑珠履以见赵使,赵使大惭。 春申君相十四年,秦庄襄王立,以吕不韦为相,封为文信侯。 取东周。 春申君相二十二年,诸侯患秦攻伐无已时,乃相与合从,西伐秦,而楚王为从长,春申君用事。 至函谷关,秦出兵攻,诸侯兵皆败走。 楚考烈王以咎春申君,春申君以此益疏。 客有观津人硃英,谓春申君曰:人皆以楚为彊而君用之弱,其於英不然。 先君时善秦二十年而不攻楚,何也? 秦逾黾隘之塞而攻楚,不便; 假道於两周,背韩、魏而攻楚,不可。 今则不然,魏旦暮亡,不能爱许、鄢陵,其许魏割以与秦。 秦兵去陈百六十里,臣之所观者,见秦、楚之日斗也。 楚於是去陈徙寿春; 而秦徙卫野王,作置东郡。 春申君由此就封於吴,行相事。 楚考烈王无子,春申君患之,求妇人宜子者进之,甚众,卒无子。 赵人李园持其女弟,欲进之楚王,闻其不宜子,恐久毋宠。 李园求事春申君为舍人,已而谒归,故失期。 还谒,春申君问之状,对曰:齐王使使求臣之女弟,与其使者饮,故失期。 春申君曰:娉入乎? 春申君曰:可得见乎? 於是李园乃进其女弟,即幸於春申君。 园女弟承间以说春申君曰:楚王之贵幸君,虽兄弟不如也。今君相楚二十馀年,而王无子,即百岁後将更立兄弟,则楚更立君後,亦各贵其故所亲,君又安得长有宠乎? 非徒然也,君贵用事久,多失礼於王兄弟,兄弟诚立,祸且及身,何以保相印江东之封乎? 今妾自知有身矣,而人莫知。 妾幸君未久,诚以君之重而进妾於楚王,王必幸妾; 妾赖天有子男,则是君之子为王也,楚国尽可得,孰与身临不测之罪乎? 楚王召入幸之,遂生子男,立为太子,以李园女弟为王后。 楚王贵李园,园用事。 李园既入其女弟,立为王后,子为太子,恐春申君语泄而益骄,阴养死士,欲杀春申君以灭口,而国人颇有知之者。 春申君相二十五年,楚考烈王病。 硃英谓春申君曰:世有毋望之福,又有毋望之祸。 春申君曰:何谓毋望之福? 曰:君相楚二十馀年矣,虽名相国,实楚王也。 今楚王病,旦暮且卒,而君相少主,因而代立当国,如伊尹、周公,王长而反政,不即遂南面称孤而有楚国? 春申君曰:何谓毋望之祸? 曰:李园不治国而君之仇也,不为兵而养死士之日久矣,楚王卒,李园必先入据权而杀君以灭口。 春申君曰:何谓毋望之人? 对曰:君置臣郎中,楚王卒,李园必先入,臣为君杀李园。 春申君曰:足下置之,李园,弱人也,仆又善之,且又何至此硃英知言不用,恐祸及身,乃亡去。 後十七日,楚考烈王卒,李园果先入,伏死士於棘门之内。 春申君入棘门,园死士侠刺春申君,斩其头,投之棘门外。 於是遂使吏尽灭春申君之家。 而李园女弟初幸春申君有身而入之王所生子者遂立,是为楚幽王。 是岁也,秦始皇帝立九年矣。 嫪毐亦为乱於秦,觉,夷其三族,而吕不韦废。 太史公曰:吾適楚,观春申君故城,宫室盛矣哉初,春申君之说秦昭王,及出身遣楚太子归,何其智之明也後制於李园,旄矣。 语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春申君失硃英之谓邪? 朝鲜王满者,故燕人也。 自始全燕时尝略属真番、朝鲜,为置吏,筑鄣塞。 秦灭燕,属辽东外徼。 汉兴,为其远难守,复修辽东故塞,至浿水为界,属燕。 燕王卢绾反,入匈奴,满亡命,聚党千馀人,魋结蛮夷服而东走出塞,渡浿水,居秦故空地上下鄣,稍役属真番、朝鲜蛮夷及故燕、齐亡命者王之,都王险。 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辽东太守即约满为外臣,保塞外蛮夷,无使盗边; 诸蛮夷君长欲入见天子,勿得禁止。 以闻,上许之,以故满得兵威财物侵降其旁小邑,真番、临屯皆来服属,方数千里。 传子至孙右渠,所诱汉亡人滋多,又未尝入见; 真番旁众国欲上书见天子,又拥阏不通。 元封二年,汉使涉何谯谕右渠,终不肯奉诏。 何去至界上,临浿水,使御刺杀送何者朝鲜裨王长,即渡,驰入塞,遂归报天子曰杀朝鲜将。 上为其名美,即不诘,拜何为辽东东部都尉。 朝鲜怨何,发兵袭攻杀何。 天子募罪人击朝鲜。 其秋,遣楼船将军杨仆从齐浮渤海; 兵五万人,左将军荀彘出辽东:讨右渠。 右渠发兵距险。 左将军卒正多率辽东兵先纵,败散,多还走,坐法斩。 楼船将军将齐兵七千人先至王险。 右渠城守,窥知楼船军少,即出城击楼船,楼船军败散走。 将军杨仆失其众,遁山中十馀日,稍求收散卒,复聚。 左将军击朝鲜浿水西军,未能破自前。 天子为两将未有利,乃使卫山因兵威往谕右渠。 右渠见使者顿首谢:原降,恐两将诈杀臣; 今见信节,请服降。 遣太子入谢,献马五千匹,及馈军粮。 人众万馀,持兵,方渡浿水,使者及左将军疑其为变,谓太子已服降,宜命人毋持兵。 太子亦疑使者左将军诈杀之,遂不渡浿水,复引归。 山还报天子,天子诛山。 左将军破浿水上军,乃前,至城下,围其西北。 楼船亦往会,居城南。 右渠遂坚守城,数月未能下。 左将军素侍中,幸,将燕代卒,悍,乘胜,军多骄。 楼船将齐卒,入海,固已多败亡; 其先与右渠战,因辱亡卒,卒皆恐,将心惭,其围右渠,常持和节。 左将军急击之,朝鲜大臣乃阴间使人私约降楼船,往来言,尚未肯决。 左将军数与楼船期战,楼船欲急就其约,不会; 左将军亦使人求间郤降下朝鲜,朝鲜不肯,心附楼船:以故两将不相能。 左将军心意楼船前有失军罪,今与朝鲜私善而又不降,疑其有反计,未敢发。 天子曰将率不能,前使卫山谕降右渠,右渠遣太子,山使不能剸决,与左将军计相误,卒沮约。 今两将围城,又乖异,以故久不决。 使济南太守公孙遂往之,有便宜得以从事。 遂至,左将军曰:朝鲜当下久矣,不下者有状。 言楼船数期不会,具以素所意告遂,曰:今如此不取,恐为大害,非独楼船,又且与朝鲜共灭吾军。遂亦以为然,而以节召楼船将军入左将军营计事,即命左将军麾下执捕楼船将军,并其军,以报天子。 天子诛遂。 左将军徵至,坐争功相嫉,乖计,弃市。 楼船将军亦坐兵至洌口,当待左将军,擅先纵,失亡多,当诛,赎为庶人。 太史公曰:右渠负固,国以绝祀。 涉何诬功,为兵发首。 楼船将狭,及难离咎。 悔失番禺,乃反见疑。 荀彘争劳,与遂皆诛。 两军俱辱,将率莫侯矣。 李将军广者,陇西成纪人也。 其先曰李信,秦时为将,逐得燕太子丹者也。 故槐里,徙成纪。 广家世世受射。 孝文帝十四年,匈奴大入萧关,而广以良家子从军击胡,用善骑射,杀首虏多,为汉中郎。 广从弟李蔡亦为郎,皆为武骑常侍,秩八百石。 及孝景初立,广为陇西都尉,徙为骑郎将。 吴楚军时,广为骁骑都尉,从太尉亚夫击吴楚军,取旗,显功名昌邑下。 以梁王授广将军印,还,赏不行。 徙为上谷太守,匈奴日以合战。 典属国公孙昆邪为上泣曰:李广才气,天下无双,自负其能,数与虏敌战,恐亡之。 於是乃徙为上郡太守。 後广转为边郡太守,徙上郡。 尝为陇西、北地、雁门、代郡、云中太守,皆以力战为名。 匈奴大入上郡,天子使中贵人从广勒习兵击匈奴。 中贵人将骑数十纵,见匈奴三人,与战。三人还射,伤中贵人,杀其骑且尽。 中贵人走广。广曰:是必射雕者也。 广乃遂从百骑往驰三人。 三人亡马步行,行数十里。 广令其骑张左右翼,而广身自射彼三人者,杀其二人,生得一人,果匈奴射雕者也。 已缚之上马,望匈奴有数千骑,见广,以为诱骑,皆惊,上山陈。 广之百骑皆大恐,欲驰还走。 广曰:吾去大军数十里,今如此以百骑走,匈奴追射我立尽。 今我留,匈奴必以我为大军诱,必不敢击我。 广令诸骑曰:前前未到匈奴陈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马解鞍其骑曰:虏多且近,即有急,柰何? 广曰:彼虏以我为走,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坚其意。 於是胡骑遂不敢击。 有白马将出护其兵,李广上马与十馀骑饹射杀胡白马将,而复还至其骑中,解鞍,令士皆纵马卧。 是时会暮,胡兵终怪之,不敢击。 夜半时,胡兵亦以为汉有伏军於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 平旦,李广乃归其大军。大军不知广所之,故弗从。 居久之,孝景崩,武帝立,左右以为广名将也,於是广以上郡太守为未央卫尉,而程不识亦为长乐卫尉。 程不识故与李广俱以边太守将军屯。 及出击胡,而广行无部伍行陈,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刀斗以自卫,莫府省约文书籍事,然亦远斥候,未尝遇害。 程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陈,击刀斗,士吏治军簿至明,军不得休息,然亦未尝遇害。 不识曰:李广军极简易,然虏卒犯之,无以禁也; 而其士卒亦佚乐,咸乐为之死。 我军虽烦扰,然虏亦不得犯我。 是时汉边郡李广、程不识皆为名将,然匈奴畏李广之略,士卒亦多乐从李广而苦程不识。 程不识孝景时以数直谏为太中大夫。为人廉,谨於文法。 後汉以马邑城诱单于,使大军伏马邑旁谷,而广为骁骑将军,领属护军将军。 是时单于觉之,去,汉军皆无功。 其後四岁,广以卫尉为将军,出雁门击匈奴。 匈奴兵多,破败广军,生得广。 单于素闻广贤,令曰:得李广必生致之。 胡骑得广,广时伤病,置广两马间,络而盛卧广。 行十馀里,广详死,睨其旁有一胡兒骑善马,广暂腾而上胡兒马,因推堕兒,取其弓,鞭马南驰数十里,复得其馀军,因引而入塞。 匈奴捕者骑数百追之,广行取胡兒弓,射杀追骑,以故得脱。 於是至汉,汉下广吏。 吏当广所失亡多,为虏所生得,当斩,赎为庶人。 顷之,家居数岁。广家与故颍阴侯孙屏野居蓝田南山中射猎。 尝夜从一骑出,从人田间饮。 还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呵止广。 广骑曰:故李将军。 尉曰: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止广宿亭下。 居无何,匈奴入杀辽西太守,败韩将军,後韩将军徙右北平。 於是天子乃召拜广为右北平太守。 广即请霸陵尉与俱,至军而斩之。 广居右北平,匈奴闻之,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 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镞,视之石也。 因复更射之,终不能复入石矣。 广所居郡闻有虎,尝自射之。 及居右北平射虎,虎腾伤广,广亦竟射杀之。 广廉,得赏赐辄分其麾下,饮食与士共之。 终广之身,为二千石四十馀年,家无馀财,终不言家产事。 广为人长,猿臂,其善射亦天性也,虽其子孙他人学者,莫能及广。 专以射为戏,竟死。 广之将兵,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 宽缓不苛,士以此爱乐为用。 其射,见敌急,非在数十步之内,度不中不发,发即应弦而倒。 用此,其将兵数困辱,其射猛兽亦为所伤云。 居顷之,石建卒,於是上召广代建为郎中令。 元朔六年,广复为後将军,从大将军军出定襄,击匈奴。 诸将多中首虏率,以功为侯者,而广军无功。 後二岁,广以郎中令将四千骑出右北平,博望侯张骞将万骑与广俱,异道。 行可数百里,匈奴左贤王将四万骑围广,广军士皆恐,广乃使其子敢往驰之。 敢独与数十骑驰,直贯胡骑,出其左右而还,告广曰:胡虏易与耳。军士乃安。 广为圜陈外乡,胡急击之,矢下如雨。 汉兵死者过半,汉矢且尽。 广乃令士持满毋发,而广身自以大黄射其裨将,杀数人,胡虏益解。 会日暮,吏士皆无人色,而广意气自如,益治军。 军中自是服其勇也。 明日,复力战,而博望侯军亦至,匈奴军乃解去。 汉军罢,弗能追。 是时广军几没,罢归。 汉法,博望侯留迟後期,当死,赎为庶人。 广军功自如,无赏。 初,广之从弟李蔡与广俱事孝文帝。 景帝时,蔡积功劳至二千石。 孝武帝时,至代相。 以元朔五年为轻车将车,从大将军击右贤王,有功中率,封为乐安侯。 元狩二年中,代公孙弘为丞相。 蔡为人在下中,名声出广下甚远,然广不得爵邑,官不过九卿,而蔡为列侯,位至三公。 广尝与望气王朔燕语,曰:自汉击匈奴而广未尝不在其中,而诸部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人,然以击胡军功取侯者数十人,而广不为後人,然无尺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也? 岂吾相不当侯邪? 朔曰:将军自念,岂尝有所恨乎? 广曰:吾尝为陇西守,羌尝反,吾诱而降,降者八百馀人,吾诈而同日杀之。 至今大恨独此耳。 朔曰:祸莫大於杀已降,此乃将军所以不得侯者也。 後二岁,大将军、骠骑将军大出击匈奴,广数自请行。 天子以为老,弗许; 良久乃许之,以为前将军。 是岁,元狩四年也。 广既从大将军青击匈奴,既出塞,青捕虏知单于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广并於右将军军,出东道。 东道少回远,而大军行水草少,其势不屯行。 广自请曰:臣部为前将军,今大将军乃徙令臣出东道,且臣结发而与匈奴战,今乃一得当单于,臣原居前,先死单于。 大将军青亦阴受上诫,以为李广老,数奇,毋令当单于,恐不得所欲。 而是时公孙敖新失侯,为中将军从大将军,大将军亦欲使敖与俱当单于,故徙前将军广。 广时知之,固自辞於大将军。 大将军不听,令长史封书与广之莫府,曰:急诣部,如书。 广不谢大将军而起行,意甚愠怒而就部,引兵与右将军食其合军出东道。 军亡导,或失道,後大将军。 大将军与单于接战,单于遁走,弗能得而还。 南绝幕,遇前将军、右将军。 广已见大将军,还入军。 大将军使长史持Я醪遗广,因问广、食其失道状,青欲上书报天子军曲折。 广未对,大将军使长史急责广之幕府对簿。 广曰:诸校尉无罪,乃我自失道。 吾今自上簿。至莫府,广谓其麾下曰;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馀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又徙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馀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 遂引刀自刭。 广军士大夫一军皆哭。 百姓闻之,知与不知,无老壮皆为垂涕。 而右将军独下吏,当死,赎为庶人。 广子三人,曰当户、椒、敢,为郎。 天子与韩嫣戏,嫣少不逊,当户击嫣,嫣走。於是天子以为勇。 当户早死,拜椒为代郡太守,皆先广死。 广死军时,敢从骠骑将军。 广死明年,李蔡以丞相坐侵孝景园壖地,当下吏治,蔡亦自杀,不对狱,国除。 李敢以校尉从骠骑将军击胡左贤王,力战,夺左贤王鼓旗,斩首多,赐爵关内侯,食邑二百户,代广为郎中令。 顷之,怨大将军青之恨其父,乃击伤大将军,大将军匿讳之。 居无何,敢从上雍,至甘泉宫猎。 骠骑将军去病与青有亲,射杀敢。 去病时方贵幸,上讳云鹿触杀之。 居岁馀,去病死。 而敢有女为太子中人,爱幸,敢男禹有宠於太子,然好利,李氏陵迟衰微矣。 李陵既壮,选为建章监,监诸骑。 善射,爱士卒。天子以为李氏世将,而使将八百骑。 尝深入匈奴二千馀里,过居延视地形,无所见虏而还。 拜为骑都尉,将丹阳楚人五千人,教射酒泉、张掖以屯卫胡。 数岁,天汉二年秋,贰师将军李广利将三万骑击匈奴右贤王於祁连天山,而使陵将其射士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可千馀里,欲以分匈奴兵,毋令专走贰师也。 陵既至期还,而单于以兵八万围击陵军。 陵军五千人,兵矢既尽,士死者过半,而所杀伤匈奴亦万馀人。 且引且战,连斗八日,还未到居延百馀里,匈奴遮狭绝道,陵食乏而救兵不到,虏急击招降陵。 陵曰:无面目报陛下。遂降匈奴。 其兵尽没,馀亡散得归汉者四百馀人。 单于既得陵,素闻其家声,及战又壮,乃以其女妻陵而贵之。 汉闻,族陵母妻子。 自是之後,李氏名败,而陇西之士居门下者皆用为耻焉。 太史公曰:传曰其身正,不令而行; 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其李将军之谓也?余睹李将军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辞。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尽哀。 彼其忠实心诚信於士大夫也?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此言虽小,可以谕大也。 年少时,为郡小吏,见吏舍厕中鼠食不絜,近人犬,数惊恐之。 斯入仓,观仓中鼠,食积粟,居大庑之下,不见人犬之忧。 今秦王欲吞天下,称帝而治,此布衣驰骛之时而游说者之秋也。 故诟莫大於卑贱,而悲莫甚於穷困。 久处卑贱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恶利,自讬於无为,此非士之情也。 故斯将西说秦王矣。 至秦,会庄襄王卒,李斯乃求为秦相文信侯吕不韦舍人; 不韦贤之,任以为郎。 李斯因以得说,说秦王曰:胥人者,去其几也。成大功者,在因瑕衅而遂忍之。 昔者秦穆公之霸,终不东并六国者,何也? 诸侯尚众,周德未衰,故五伯迭兴,更尊周室。 自秦孝公以来,周室卑微,诸侯相兼,关东为六国,秦之乘胜役诸侯,盖六世矣。 今诸侯服秦,譬若郡县。 夫以秦之彊,大王之贤,由灶上骚除,足以灭诸侯,成帝业,为天下一统,此万世之一时也。 今怠而不急就,诸侯复彊,相聚约从,虽有黄帝之贤,不能并也。 秦王乃拜斯为长史,听其计,阴遣谋士赍持金玉以游说诸侯。 不肯者,利剑刺之。 离其君臣之计,秦王乃使其良将随其後。 秦王拜斯为客卿。 会韩人郑国来间秦,以作注溉渠,已而觉。 秦宗室大臣皆言秦王曰:诸侯人来事秦者,大抵为其主游间於秦耳,请一切逐客。 李斯议亦在逐中。 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 昔缪公求士,西取由余於戎,东得百里奚於宛,迎蹇叔於宋,来丕豹、公孙支於晋。 此五子者,不产於秦,而缪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 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彊,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彊。 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包九夷,制鄢、郢,东据成皋之险,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国之从,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 昭王得范睢,废穰侯,逐华阳,彊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秦成帝业。 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 由此观之,客何负於秦哉向使四君卻客而不内,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彊大之名也。 臣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彊则士勇。 是以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 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 王者不卻众庶,故能明其德。 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 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雠,内自虚而外树怨於诸侯,求国无危,不可得也。 秦王乃除逐客之令,复李斯官,卒用其计谋。官至廷尉。 二十馀年,竟并天下,尊主为皇帝,以斯为丞相。 夷郡县城,销其兵刃,示不复用。 使秦无尺土之封,不立子弟为王,功臣为诸侯者,使後无战攻之患。 斯长男由为三川守,诸男皆尚秦公主,女悉嫁秦诸公子。 三川守李由告归咸阳,李斯置酒於家,百官长皆前为寿,门廷车骑以千数。 李斯喟然而叹曰:嗟乎吾闻之荀卿曰物禁大盛。 当今人臣之位无居臣上者,可谓富贵极矣。 始皇三十七年十月,行出游会稽,并海上,北抵琅邪。 丞相斯、中车府令赵高兼行符玺令事,皆从。 始皇有二十馀子,长子扶苏以数直谏上,上使监兵上郡,蒙恬为将。 少子胡亥爱,请从,上许之。 其年七月,始皇帝至沙丘,病甚,令赵高为书赐公子扶苏曰: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 书已封,未授使者,始皇崩。 书及玺皆在赵高所,独子胡亥、丞相李斯、赵高及幸宦者五六人知始皇崩,馀群臣皆莫知也。 李斯以为上在外崩,无真太子,故祕之。置始皇居辒辌车中,百官奏事上食如故,宦者辄从辒辌车中可诸奏事。 赵高因留所赐扶苏玺书,而谓公子胡亥曰:上崩,无诏封王诸子而独赐长子书。 长子至,即立为皇帝,而子无尺寸之地,为之柰何? 胡亥曰:固也。 吾闻之,明君知臣,明父知子。 父捐命,不封诸子,何可言者赵高曰:不然。 且夫臣人与见臣於人,制人与见制於人,岂可同日道哉胡亥曰:废兄而立弟,是不义也; 不奉父诏而畏死,是不孝也; 能薄而材譾,彊因人之功,是不能也:三者逆德,天下不服,身殆倾危,社稷不血食。 高曰:臣闻汤、武杀其主,天下称义焉,不为不忠。 卫君杀其父,而卫国载其德,孔子著之,不为不孝。 夫大行不小谨,盛德不辞让,乡曲各有宜而百官不同功。 故顾小而忘大,後必有害; 狐疑犹豫,後必有悔。 断而敢行,鬼神避之,後有成功。 胡亥既然高之言,高曰:不与丞相谋,恐事不能成,臣请为子与丞相谋之。 高乃谓丞相斯曰:上崩,赐长子书,与丧会咸阳而立为嗣。 书未行,今上崩,未有知者也。 所赐长子书及符玺皆在胡亥所,定太子在君侯与高之口耳。 斯曰:安得亡国之言此非人臣所当议也高曰:君侯自料能孰与蒙恬? 功高孰与蒙恬? 谋远不失孰与蒙恬? 斯曰:此五者皆不及蒙恬,而君责之何深也? 高曰:高固内官之厮役也,幸得以刀笔之文进入秦宫,管事二十馀年,未尝见秦免罢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卒皆以诛亡。 皇帝二十馀子,皆君之所知。 长子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奋士,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君侯终不怀通侯之印归於乡里,明矣。 高受诏教习胡亥,使学以法事数年矣,未尝见过失。 慈仁笃厚,轻财重士,辩於心而诎於口,尽礼敬士,秦之诸子未有及此者,可以为嗣。 高曰:安可危也,危可安也。 安危不定,何以贵圣? 斯曰:斯,上蔡闾巷布衣也,上幸擢为丞相,封为通侯,子孙皆至尊位重禄者,故将以存亡安危属臣也。 岂可负哉夫忠臣不避死而庶几,孝子不勤劳而见危,人臣各守其职而已矣。 高曰:盖闻圣人迁徙无常,就变而从时,见末而知本,观指而睹归。 物固有之,安得常法哉方今天下之权命悬於胡亥,高能得志焉。 且夫从外制中谓之惑,从下制上谓之贼。 故秋霜降者草花落,水摇动者万物作,此必然之效也。 斯曰:吾闻晋易太子,三世不安; 齐桓兄弟争位,身死为戮; 纣杀亲戚,不听谏者,国为丘墟,遂危社稷:三者逆天,宗庙不血食。 斯其犹人哉,安足为谋高曰:上下合同,可以长久; 中外若一,事无表里。 君听臣之计,即长有封侯,世世称孤,必有乔松之寿,孔、墨之智。 今释此而不从,祸及子孙,足以为寒心。 斯乃仰天而叹,垂泪太息曰:嗟乎独遭乱世,既以不能死,安讬命哉於是斯乃听高。 於是乃相与谋,诈为受始皇诏丞相,立子胡亥为太子。 更为书赐长子扶苏曰:朕巡天下,祷祠名山诸神以延寿命。 今扶苏与将军蒙恬将师数十万以屯边,十有馀年矣,不能进而前,士卒多秏,无尺寸之功,乃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我所为,以不得罢归为太子,日夜怨望。 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将军恬与扶苏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谋。 为人臣不忠,其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 封其书以皇帝玺,遣胡亥客奉书赐扶苏於上郡。 使者至,发书,扶苏泣,入内舍,欲自杀。 蒙恬止扶苏曰:陛下居外,未立太子,使臣将三十万众守边,公子为监,此天下重任也。 今一使者来,即自杀,安知其非诈? 使者数趣之。 扶苏为人仁,谓蒙恬曰:父而赐子死,尚安复请即自杀。 蒙恬不肯死,使者即以属吏,系於阳周。 使者还报,胡亥、斯、高大喜。 至咸阳,发丧,太子立为二世皇帝。 以赵高为郎中令,常侍中用事。 吾既已临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所乐,以安宗庙而乐万姓,长有天下,终吾年寿,其道可乎? 高曰:此贤主之所能行也,而昬乱主之所禁也。 夫沙丘之谋,诸公子及大臣皆疑焉,而诸公子尽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 且蒙恬已死,蒙毅将兵居外,臣战战栗栗,唯恐不终。 且陛下安得为此乐乎? 二世曰:为之柰何? 赵高曰:严法而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诛,至收族,灭大臣而远骨肉;贫者富之,贱者贵之。 此则阴德归陛下,害除而奸谋塞,群臣莫不被润泽,蒙厚德,陛下则高枕肆志宠乐矣。 计莫出於此。二世然高之言,乃更为法律。 於是群臣诸公子有罪,辄下高,令鞠治之。 杀大臣蒙毅等,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阳市,十公主矺死於杜,财物入於县官,相连坐者不可胜数。 公子高欲奔,恐收族,乃上书曰:先帝无恙时,臣入则赐食,出则乘舆。 御府之衣,臣得赐之; 中厩之宝马,臣得赐之。 臣当从死而不能,为人子不孝,为人臣不忠。 不忠者无名以立於世,臣请从死,原葬郦山之足。 唯上幸哀怜之。 书上,胡亥大说,召赵高而示之,曰:此可谓急乎? 赵高曰:人臣当忧死而不暇,何变之得谋胡亥可其书,赐钱十万以葬。 法令诛罚日益刻深,群臣人人自危,欲畔者众。 又作阿房之宫,治直、驰道,赋敛愈重,戍徭无已。 於是楚戍卒陈胜、吴广等乃作乱,起於山东,杰俊相立,自置为侯王,叛秦,兵至鸿门而卻。 李斯数欲请间谏,二世不许。 而二世责问李斯曰:吾有私议而有所闻於韩子也,曰尧之有天下也,堂高三尺,采椽不斫,茅茨不翦,虽逆旅之宿不勤於此矣。 冬日鹿裘,夏日葛衣,粢粝之食,藜藿之羹,饭土匭,啜土鉶,虽监门之养不觳於此矣。 禹凿龙门,通大夏,疏九河,曲九防,决渟水致之海,而股无胈,胫无毛,手足胼胝,面目黎黑,遂以死于外,葬於会稽,臣虏之劳不烈於此矣。 彼贤人之有天下也,专用天下適己而已矣,此所贵於有天下也。 夫所谓贤人者,必能安天下而治万民,今身且不能利,将恶能治天下哉故吾原赐志广欲,长享天下而无害,为之柰何? 李斯子由为三川守,群盗吴广等西略地,过去弗能禁。 章邯以破逐广等兵,使者覆案三川相属,诮让斯居三公位,如何令盗如此。 夫贤主者,必且能全道而行督责之术者也。 督责之,则臣不敢不竭能以徇其主矣。 此臣主之分定,上下之义明,则天下贤不肖莫敢不尽力竭任以徇其君矣。 故申子曰有天下而不恣睢,命之曰以天下为桎梏者,无他焉,不能督责,而顾以其身劳於天下之民,若尧、禹然,故谓之桎梏也。 夫不能修申、韩之明术,行督责之道,专以天下自適也,而徒务苦形劳神,以身徇百姓,则是黔首之役,非畜天下者也,何足贵哉夫以人徇己,则己贵而人贱; 以己徇人,则己贱而人贵。 故徇人者贱,而人所徇者贵,自古及今,未有不然者也。 凡古之所为尊贤者,为其贵也; 而所为恶不肖者,为其贱也。 而尧、禹以身徇天下者也,因随而尊之,则亦失所为尊贤之心矣,夫可谓大缪矣。 不能督责之过也。 且夫俭节仁义之人立於朝,则荒肆之乐辍矣; 烈士死节之行显於世,则淫康之虞废矣。 故明主能外此三者,而独操主术以制听从之臣,而修其明法,故身尊而势重也。 凡贤主者,必将能拂世磨俗,而废其所恶,立其所欲,故生则有尊重之势,死则有贤明之谥也。 是以明君独断,故权不在臣也。然後能灭仁义之涂,掩驰说之口,困烈士之行,塞聪揜明,内独视听,故外不可倾以仁义烈士之行,而内不可夺以谏说忿争之辩。 故能荦然独行恣睢之心而莫之敢逆。 若此然後可谓能明申、韩之术,而脩商君之法。 法脩术明而天下乱者,未之闻也。 唯明主为能行之。 若此则谓督责之诚,则臣无邪,臣无邪则天下安,天下安则主严尊,主严尊则督责必,督责必则所求得,所求得则国家富,国家富则君乐丰。 故督责之术设,则所欲无不得矣。 群臣百姓救过不给,何变之敢图? 虽申、韩复生,不能加也。 书奏,二世悦。 於是行督责益严,税民深者为明吏。 二世曰:若此则可谓能督责矣。 初,赵高为郎中令,所杀及报私怨众多,恐大臣入朝奏事毁恶之,乃说二世曰:天子所以贵者,但以闻声,群臣莫得见其面,故号曰朕。 且陛下富於春秋,未必尽通诸事,今坐朝廷,谴举有不当者,则见短於大臣,非所以示神明於天下也。 且陛下深拱禁中,与臣及侍中习法者待事,事来有以揆之。 如此则大臣不敢奏疑事,天下称圣主矣。 二世用其计,乃不坐朝廷见大臣,居禁中。 赵高常侍中用事,事皆决於赵高。 高闻李斯以为言,乃见丞相曰:关东群盗多,今上急益发繇治阿房宫,聚狗马无用之物。 臣欲谏,为位贱。 此真君侯之事,君何不谏? 今时上不坐朝廷,上居深宫,吾有所言者,不可传也,欲见无间。 赵高谓曰:君诚能谏,请为君候上间语君。 於是赵高待二世方燕乐,妇女居前,使人告丞相:上方间,可奏事。 丞相至宫门上谒,如此者三。 二世怒曰:吾常多间日,丞相不来。 吾方燕私,丞相辄来请事。 丞相岂少我哉? 且固我哉? 赵高因曰:如此殆矣夫沙丘之谋,丞相与焉。 今陛下已立为帝,而丞相贵不益,此其意亦望裂地而王矣。且陛下不问臣,臣不敢言。 丞相长男李由为三川守,楚盗陈胜等皆丞相傍县之子,以故楚盗公行,过三川,城守不肯击。 高闻其文书相往来,未得其审,故未敢以闻。且丞相居外,权重於陛下。 二世以为然。欲案丞相,恐其不审,乃使人案验三川守与盗通状。 李斯闻之。 赵高案治李斯。 李斯拘执束缚,居囹圄中,仰天而叹曰:嗟乎,悲夫不道之君,何可为计哉昔者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吴王夫差杀伍子胥。 此三臣者,岂不忠哉,然而不免於死,身死而所忠者非也。 今吾智不及三子,而二世之无道过於桀、纣、夫差,吾以忠死,宜矣。 且二世之治岂不乱哉日者夷其兄弟而自立也,杀忠臣而贵贱人,作为阿房之宫,赋敛天下。 吾非不谏也,而不吾听也。 凡古圣王,饮食有节,车器有数,宫室有度,出令造事,加费而无益於民利者禁,故能长久治安。 大为宫室,厚赋天下,不爱其费:三者已行,天下不听。 今反者已有天下之半矣,而心尚未寤也,而以赵高为佐,吾必见寇至咸阳,麋鹿游於朝也。 於是二世乃使高案丞相狱,治罪,责斯与子由谋反状,皆收捕宗族宾客。 赵高治斯,榜掠千馀,不胜痛,自诬服。 斯所以不死者,自负其辩,有功,实无反心,幸得上书自陈,幸二世之寤而赦之。 李斯乃从狱中上书曰:臣为丞相治民,三十馀年矣。 先王之时秦地不过千里,兵数十万。 臣尽薄材,谨奉法令,阴行谋臣,资之金玉,使游说诸侯,阴脩甲兵,饰政教,官斗士,尊功臣,盛其爵禄,故终以胁韩弱魏,破燕、赵,夷齐、楚,卒兼六国,虏其王,立秦为天子。 地不广,又北逐胡、貉,南定百越,以见秦之彊。 尊大臣,盛其爵位,以固其亲。 立社稷,脩宗庙,以明主之贤。 更剋画,平斗斛度量文章,布之天下,以树秦之名。 治驰道,兴游观,以见主之得意。 缓刑罚,薄赋敛,以遂主得众之心,万民戴主,死而不忘。 赵高使其客十馀辈诈为御史、谒者、侍中,更往覆讯斯。 斯更以其实对,辄使人复榜之。 後二世使人验斯,斯以为如前,终不敢更言,辞服。 奏当上,二世喜曰:微赵君,几为丞相所卖。 及二世所使案三川之守至,则项梁已击杀之。 使者来,会丞相下吏,赵高皆妄为反辞。 二世二年七月,具斯五刑,论腰斩咸阳市。 斯出狱,与其中子俱执,顾谓其中子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 李斯已死,二世拜赵高为中丞相,事无大小辄决於高。 高自知权重,乃献鹿,谓之马。 二世问左右:此乃鹿也? 左右皆曰马也。 二世惊,自以为惑,乃召太卜,令卦之,太卜曰:陛下春秋郊祀,奉宗庙鬼神,斋戒不明,故至于此。 可依盛德而明斋戒。 於是乃入上林斋戒。 日游弋猎,有行人入上林中,二世自射杀之。 赵高教其女婿咸阳令阎乐劾不知何人贼杀人移上林。 高乃谏二世曰:天子无故贼杀不辜人,此上帝之禁也,鬼神不享,天且降殃,当远避宫以禳之。 二世乃出居望夷之宫。 留三日,赵高诈诏卫士,令士皆素服持兵内乡,入告二世曰:山东群盗兵大至二世上观而见之,恐惧,高既因劫令自杀。 上殿,殿欲坏者三。 高自知天弗与,群臣弗许,乃召始皇弟,授之玺。 子婴既位,患之,乃称疾不听事,与宦者韩谈及其子谋杀高。 高上谒,请病,因召入,令韩谈刺杀之,夷其三族。 子婴立三月,沛公兵从武关入,至咸阳,群臣百官皆畔,不適。 子婴与妻子自系其颈以组,降轵道旁。 舞阳侯樊哙者,沛人也。以屠狗为事,与高祖俱隐。 项羽在戏下,欲攻沛公。 沛公从百馀骑因项伯面见项羽,谢无有闭关事。 项羽既飨军士,中酒,亚父谋欲杀沛公,令项庄拔剑舞坐中,欲击沛公,项伯常蔽之。 时独沛公与张良得入坐,樊哙在营外,闻事急,乃持铁盾入到营。 营卫止哙,哙直撞入,立帐下。 项羽目之,问为谁。 张良曰:沛公参乘樊哙。 项羽曰:壮士。 赐之卮酒彘肩。哙既饮酒,拔剑切肉食,尽之。 项羽曰:能复饮乎? 哙曰:臣死且不辞,岂特卮酒乎且沛公先入定咸阳,暴师霸上,以待大王。 大王今日至,听小人之言,与沛公有隙,臣恐天下解,心疑大王也。项羽默然。 沛公如厕,麾樊哙去。 既出,沛公留车骑,独骑一马,与樊哙等四人步从,从间道山下归走霸上军,而使张良谢项羽。 项羽亦因遂已,无诛沛公之心矣。 是日微樊哙饹入营谯让项羽,沛公事几殆。 明日,项羽入屠咸阳,立沛公为汉王。 汉王赐哙爵为列侯,号临武侯。 迁为郎中,从入汉中。 项籍既死,汉王为帝,以哙坚守战有功,益食八百户。 从高帝攻反燕王臧荼,虏荼,定燕地。 楚王韩信反,哙从至陈,取信,定楚。 更赐爵列侯,与诸侯剖符,世世勿绝,食舞阳,号为舞阳侯,除前所食。 以将军从高祖攻反韩王信於代。 自霍人以往至云中,与绛侯等共定之,益食千五百户。 因击陈豨与曼丘臣军,战襄国,破柏人,先登,降定清河、常山凡二十七县,残东垣,迁为左丞相。 破得綦毋卬、尹潘军於无终、广昌。 破豨别将胡人王黄军於代南,因击韩信军於参合。 军所将卒斩韩信,破豨胡骑横谷,斩将军赵既,虏代丞相冯梁、守孙奋、大将王黄、将军、太仆解福等十人。 与诸将共定代乡邑七十三。 其後燕王卢绾反,哙以相国击卢绾,破其丞相抵蓟南,定燕地,凡县十八,乡邑五十一。 益食邑千三百户,定食舞阳五千四百户。 从,斩首百七十六级,虏二百八十八人。 别,破军七,下城五,定郡六,县五十二,得丞相一人,将军十二人,二千石已下至三百石十一人。 哙以吕后女弟吕须为妇,生子伉,故其比诸将最亲。 先黥布反时,高祖尝病甚,恶见人,卧禁中,诏户者无得入群臣。 群臣绛、灌等莫敢入。 十馀日,哙乃排闼直入,大臣随之。 上独枕一宦者卧。 哙等见上流涕曰:始陛下与臣等起丰沛,定天下,何其壮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惫也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见臣等计事,顾独与一宦者绝乎? 且陛下独不见赵高之事乎? 高帝笑而起。 其後卢绾反,高帝使哙以相国击燕。 是时高帝病甚,人有恶哙党於吕氏,即上一日宫车晏驾,则哙欲以兵尽诛灭戚氏、赵王如意之属。 高帝闻之大怒,乃使陈平载绛侯代将,而即军中斩哙。 陈平畏吕后,执哙诣长安。 至则高祖已崩,吕后释哙,使复爵邑。 孝惠六年,樊哙卒,谥为武侯。 子伉代侯。 而伉母吕须亦为临光侯,高后时用事专权,大臣尽畏之。 伉代侯九岁,高后崩。 大臣诛诸吕、吕须婘属,因诛伉。 舞阳侯中绝数月。 孝文帝既立,乃复封哙他庶子市人为舞阳侯,复故爵邑。 市人立二十九岁卒,谥为荒侯。 子他广代侯。 六岁,侯家舍人得罪他广,怨之,乃上书曰:荒侯市人病不能为人,令其夫人与其弟乱而生他广,他广实非荒侯子,不当代後。 孝景中六年,他广夺侯为庶人,国除。 陈胜起时,商聚少年东西略人,得数千。 沛公略地至陈留,六月馀,商以将卒四千人属沛公於岐。 从攻长社,先登,赐爵封信成君。 从沛公攻缑氏,绝河津,破秦军洛阳东。 从攻下宛、穰,定十七县。 别将攻旬关,定汉中。 汉王赐商爵信成君,以将军为陇西都尉。 别将定北地、上郡。 赐食邑武成六千户。 以陇西都尉从击项籍军五月,出钜野,与锺离眛战,疾斗,受梁相国印,益食邑四千户。 以梁相国将从击项羽二岁三月,攻胡陵。 项羽既已死,汉王为帝。 其秋,燕王臧荼反,商以将军从击荼,战龙脱,先登陷阵,破荼军易下,卻敌,迁为右丞相,赐爵列侯,与诸侯剖符,世世勿绝,食邑涿五千户,号曰涿侯。 以右丞相别定上谷,因攻代,受赵相国印。 以右丞相赵相国别与绛侯等定代、雁门,得代丞相程纵、守相郭同、将军已下至六百石十九人。 还,以将军为太上皇卫一岁七月。 以右丞相击陈豨,残东垣。 又以右丞相从高帝击黥布,攻其前拒,陷两陈,得以破布军,更食曲周五千一百户,除前所食,凡别破军三,降定郡六,县七十三,得丞相、守相、大将各一人,小将二人,二千石已下至六百石十九人。 商事孝惠、高后时,商病,不治。 其子寄,字况,与吕禄善。 及高后崩,大臣欲诛诸吕,吕禄为将军,军於北军,太尉勃不得入北军,於是乃使人劫郦商,令其子况绐吕禄,吕禄信之,故与出游,而太尉勃乃得入据北军,遂诛诸吕。 是岁商卒,谥为景侯。 子寄代侯。天下称郦况卖交也。 孝景前三年,吴、楚、齐、赵反,上以寄为将军,围赵城,十月不能下。 得俞侯栾布自平齐来,乃下赵城,灭赵,王自杀,除国。 孝景中二年,寄欲取平原君为夫人,景帝怒,下寄吏,有罪,夺侯。 景帝乃以商他子坚封为缪侯,续郦氏後。 缪靖侯卒,子康侯遂成立。 遂成卒,子怀侯世宗立。 世宗卒,子侯终根立,为太常,坐法,国除。 汝阴侯夏侯婴,沛人也。 每送使客还,过沛泗上亭,与高祖语,未尝不移日也。 婴已而试补县吏,与高祖相爱。 高祖戏而伤婴,人有告高祖。 高祖时为亭长,重坐伤人,告故不伤婴,婴证之。 高祖之初与徒属欲攻沛也,婴时以县令史为高祖使。 上降沛一日,高祖为沛公,赐婴爵七大夫,以为太仆。 从攻胡陵,婴与萧何降泗水监平,平以胡陵降,赐婴爵五大夫。 从击秦军砀东,攻济阳,下户牖,破李由军雍丘下,以兵车趣攻战疾,赐爵执帛。 常以太仆奉车从击章邯军东阿、濮阳下,以兵车趣攻战疾,破之,赐爵执珪。 复常奉车从击赵贲军开封,杨熊军曲遇。 婴从捕虏六十八人,降卒八百五十人,得印一匮。 因复奉车从攻南阳,战於蓝田、芷阳,以兵车趣攻战疾,至霸上。 项羽至,灭秦,立沛公为汉王。 汉王赐婴爵列侯,号昭平侯,复为太仆,从入蜀、汉。 还定三秦,从击项籍。 至彭城,项羽大破汉军。 汉王败,不利,驰去。 见孝惠、鲁元,载之。 汉王既至荥阳,收散兵,复振,赐婴食祈阳。 复常奉车从击项籍,追至陈,卒定楚,至鲁,益食兹氏。 汉王立为帝。其秋,燕王臧荼反,婴以太仆从击荼。 明年,从至陈,取楚王信。 更食汝阴,剖符世世勿绝。 以太仆从击代,至武泉、云中,益食千户。 追北至平城,为胡所围,七日不得通。 高帝使使厚遗阏氏,冒顿开围一角。 高帝出欲驰,婴固徐行,弩皆持满外向,卒得脱。 益食婴细阳千户。 复以太仆从击胡骑句注北,大破之。 以太仆击胡骑平城南,三陷陈,功为多,赐所夺邑五百户。 以太仆击陈豨、黥布军,陷陈卻敌,益食千户,定食汝阴六千九百户,除前所食。 婴自上初起沛,常为太仆,竟高祖崩。 以太仆事孝惠。 孝惠帝及高后德婴之脱孝惠、鲁元於下邑之间也,乃赐婴县北第第一,曰近我,以尊异之。 孝惠帝崩,以太仆事高后。 高后崩,代王之来,婴以太仆与东牟侯入清宫,废少帝,以天子法驾迎代王代邸,与大臣共立为孝文皇帝,复为太仆。 八岁卒,谥为文侯。 子夷侯灶立,七年卒。 子共侯赐立,三十一年卒。 子侯颇尚平阳公主。立十九岁,元鼎二年,坐与父御婢奸罪,自杀,国除。 沛公立为汉王,拜婴为郎中,从入汉中,十月,拜为中谒者。 从还定三秦,下栎阳,降塞王。 还围章邯於废丘,未拔。 从东出临晋关,击降殷王,定其地。 击项羽将龙且、魏相项他军定陶南,疾战,破之。 赐婴爵列侯,号昌文侯,食杜平乡。 复以中谒者从降下砀,以至彭城。 项羽击,大破汉王。 汉王遁而西,婴从还,军於雍丘。 王武、魏公申徒反,从击破之。 攻下黄,西收兵,军於荥阳。 楚骑来众,汉王乃择军中可为骑将者,皆推故秦骑士重泉人李必、骆甲习骑兵,今为校尉,可为骑将。 灌婴虽少,然数力战,乃拜灌婴为中大夫,令李必、骆甲为左右校尉,将郎中骑兵击楚骑於荥阳东,大破之。 受诏别击楚军後,绝其饷道,起阳武至襄邑。 击项羽之将项冠於鲁下,破之,所将卒斩右司马、骑将各一人。 击破柘公王武,军於燕西,所将卒斩楼烦将五人,连尹一人。 击王武别将桓婴白马下,破之,所将卒斩都尉一人。 以骑渡河南,送汉王到雒阳,使北迎相国韩信军於邯郸。 还至敖仓,婴迁为御史大夫。 三年,以列侯食邑杜平乡。 以御史大夫受诏将郎中骑兵东属相国韩信,击破齐军於历下,所将卒虏车骑将军华毋伤及将吏四十六人。 降下临菑,得齐守相田光。 追齐相田横至嬴、博,破其骑,所将卒斩骑将一人,生得骑将四人。 攻下嬴、博,破齐将军田吸於千乘,所将卒斩吸。 东从韩信攻龙且、留公旋於高密,卒斩龙且,生得右司马、连尹各一人,楼烦将十人,身生得亚将周兰。 齐地已定,韩信自立为齐王,使婴别将击楚将公杲於鲁北,破之。 转南,破薛郡长,身虏骑将一人。 攻阳,前至下相以东南僮、取虑、徐。 度淮,尽降其城邑,至广陵。 项羽使项声、薛公、郯公复定淮北。 婴度淮北,击破项声、郯公下邳,斩薛公,下下邳,击破楚骑於平阳,遂降彭城,虏柱国项佗,降留、薛、沛、酂、萧、相。 攻苦、谯,复得亚将周兰。 与汉王会颐乡。 从击项籍军於陈下,破之,所将卒斩楼烦将二人,虏骑将八人。 赐益食邑二千五百户。 项籍败垓下去也,婴以御史大夫受诏将车骑别追项籍至东城,之。 所将卒五人共斩项籍,皆赐爵列侯。 降左右司马各一人,卒万二千人,尽得其军将吏。 下东城、历阳。渡江,破吴郡长吴下,得吴守,遂定吴、豫章、会稽郡。 还定淮北,凡五十二县。 汉王立为皇帝,赐益婴邑三千户。 其秋,以车骑将军从击破燕王臧荼。 还,剖符,世世勿绝,食颍阴二千五百户,号曰颍阴侯。 以车骑将军从击反韩王信於代,至马邑,受诏别降楼烦以北六县,斩代左相,破胡骑於武泉北。 复从击韩信胡骑晋阳下,所将卒斩胡白题将一人。 受诏并将燕、赵、齐、梁、楚车骑,击破胡骑於硰石。 至平城,为胡所围,从还军东垣。 从击陈豨,受诏别攻豨丞相侯敞军曲逆下,破之,卒斩敞及特将五人。 降曲逆、卢奴、上曲阳、安国、安平。攻下东垣。 黥布反,以车骑将军先出,攻布别将於相,破之,斩亚将楼烦将三人。 又进击破布上柱国军及大司马军。 又进破布别将肥诛。婴身生得左司马一人,所将卒斩其小将十人,追北至淮上。 益食二千五百户。 布已破,高帝归,定令婴食颖阴五千户,除前所食邑。 凡从得二千石二人,别破军十六,降城四十六,定国一,郡二,县五十二,得将军二人,柱国、相国各一人,二千石十人。 婴自破布归,高帝崩,婴以列侯事孝惠帝及吕太后。 太后崩,吕禄等以赵王自置为将军,军长安,为乱。 齐哀王闻之,举兵西,且入诛不当为王者。 上将军吕禄等闻之,乃遣婴为大将,将军往击之。 婴行至荥阳,乃与绛侯等谋,因屯兵荥阳,风齐王以诛吕氏事,齐兵止不前。 绛侯等既诛诸吕,齐王罢兵归,婴亦罢兵自荥阳归,与绛侯、陈平共立代王为孝文皇帝。 孝文皇帝於是益封婴三千户,赐黄金千斤,拜为太尉。 三岁,绛侯勃免相就国,婴为丞相,罢太尉官。 是岁,匈奴大入北地、上郡,令丞相婴将骑八万五千往击匈奴。 匈奴去,济北王反,诏乃罢婴之兵。 後岁馀,婴以丞相卒,谥曰懿侯。 子平侯阿代侯。 二十八年卒,子彊代侯。 十三年,彊有罪,绝二岁。 元光三年,天子封灌婴孙贤为临汝侯,续灌氏後,八岁,坐行赇有罪,国除。 太史公曰:吾適丰沛,问其遗老,观故萧、曹、樊哙、滕公之家,及其素,异哉所闻方其鼓刀屠狗卖缯之时,岂自知附骥之尾,垂名汉廷,德流子孙哉? 樗里子者,名疾,秦惠王之弟也,与惠王异母。 母,韩女也。 樗里子滑稽多智,秦人号曰智囊。 秦惠王八年,爵樗里子右更,使将而伐曲沃,尽出其人,取其城,地入秦。 秦惠王二十五年,使樗里子为将伐赵,虏赵将军庄豹,拔蔺。 明年,助魏章攻楚,败楚将屈丐,取汉中地。 秦封樗里子,号为严君。 秦惠王卒,太子武王立,逐张仪、魏章,而以樗里子、甘茂为左右丞相。 秦使甘茂攻韩,拔宜阳。使樗里子以车百乘入周。 周以卒迎之,意甚敬。 楚王怒,让周,以其重秦客。 游腾为周说楚王曰:知伯之伐仇犹,遗之广车,因随之以兵,仇犹遂亡。 无备故也。 齐桓公伐蔡,号曰诛楚,其实袭蔡。 今秦,虎狼之国,使樗里子以车百乘入周,周以仇犹、蔡观焉,故使长戟居前,彊弩在後,名曰卫疾,而实囚之。 恐一旦亡国以忧大王。 楚王乃悦。 秦武王卒,昭王立,樗里子又益尊重。 昭王元年,樗里子将伐蒲。 蒲守恐,请胡衍。 胡衍为蒲谓樗里子曰:公之攻蒲,为秦乎?为魏乎? 为魏则善矣,为秦则不为赖矣。 夫卫之所以为卫者,以蒲也。 魏亡西河之外而无以取者,兵弱也。 今并卫於魏,魏必彊。 魏彊之日,西河之外必危矣。 且秦王将观公之事,害秦而利魏,王必罪公。 樗里子曰:柰何? 胡衍曰:公释蒲勿攻,臣试为公入言之,以德卫君。 樗里子曰:善。 胡衍入蒲,谓其守曰:樗里子知蒲之病矣,其言曰必拔蒲。 衍能令释蒲勿攻。 因效金三百斤,曰:秦兵苟退,请必言子於卫君,使子为南面。 故胡衍受金於蒲以自贵於卫。 於是遂解蒲而去。还击皮氏,皮氏未降,又去。 昭王七年,樗里子卒,葬于渭南章台之东。 曰:後百岁,是当有天子之宫夹我墓。 樗里子疾室在於昭王庙西渭南阴乡樗里,故俗谓之樗里子。 至汉兴,长乐宫在其东,未央宫在其西,武库正直其墓。 秦人谚曰:力则任鄙,智则樗里。 事下蔡史举先生,学百家之术。 因张仪、樗里子而求见秦惠王。 王见而说之,使将,而佐魏章略定汉中地。 惠王卒,武王立。 张仪、魏章去,东之魏。 蜀侯煇、相壮反,秦使甘茂定蜀。 还,而以甘茂为左丞相,以樗里子为右丞相。 秦武王三年,谓甘茂曰:寡人欲容车通三川,以窥周室,而寡人死不朽矣。 甘茂曰:请之魏,约以伐韩,而令向寿辅行。 事成,尽以为子功。 向寿归,以告王,王迎甘茂於息壤。 甘茂至,王问其故。 对曰:宜阳,大县也,上党、南阳积之久矣。 名曰县,其实郡也。 今王倍数险,行千里攻之,难。 昔曾参之处费,鲁人有与曾参同姓名者杀人,人告其母曰曾参杀人,其母织自若也。 顷之,一人又告之曰曾参杀人,其母尚织自若也。 顷又一人告之曰曾参杀人,其母投杼下机,逾墙而走。 夫以曾参之贤与其母信之也,三人疑之,其母惧焉。 今臣之贤不若曾参,王之信臣又不如曾参之母信著参也,疑臣者非特三人,臣恐大王之投杼也。 始张仪西并巴蜀之地,北开西河之外,南取上庸,天下不以多张子而以贤先王。 魏文侯令乐羊将而攻中山,三年而拔之。 乐羊返而论功,文侯示之谤书一箧。 乐羊再拜稽首曰:此非臣之功也,主君之力也。 樗里子、公孙奭二人者挟韩而议之,王必听之,是王欺魏王而臣受公仲侈之怨也。 王曰:寡人不听也,请与子盟。 卒使丞相甘茂将兵伐宜阳。 五月而不拔,樗里子、公孙奭果争之。 武王召甘茂,欲罢兵。 甘茂曰:息壤在彼。王曰:有之。 因大悉起兵,使甘茂击之。斩首六万,遂拔宜阳。 韩襄王使公仲侈入谢,与秦平。 其弟立,为昭王。 王母宣太后,楚女也。 楚怀王怨前秦败楚於丹阳而韩不救,乃以兵围韩雍氏。 韩使公仲侈告急於秦。 秦昭王新立,太后楚人,不肯救。 公仲因甘茂,茂为韩言於秦昭王曰:公仲方有得秦救,故敢扞楚也。 今雍氏围,秦师不下殽,公仲且仰首而不朝,公叔且以国南合於楚。 楚、韩为一,魏氏不敢不听,然则伐秦之形成矣。 秦王曰:善。 乃下师於殽以救韩。 楚兵去。 秦使向寿平宜阳,而使樗里子、甘茂伐魏皮氏。 向寿者,宣太后外族也,而与昭王少相长,故任用。 向寿如楚,楚闻秦之贵向寿,而厚事向寿。 向寿为秦守宜阳,将以伐韩。 韩公仲使苏代谓向寿曰:禽困覆车。 公破韩,辱公仲,公仲收国复事秦,自以为必可以封。 今公与楚解口地,封小令尹以杜阳。 秦楚合,复攻韩,韩必亡。 韩亡,公仲且躬率其私徒以阏於秦。 向寿曰:吾合秦楚非以当韩也,子为寿谒之公仲,曰秦韩之交可合也。 苏代对曰:原有谒於公。 王之爱习公也,不如公孙奭; 其智能公也,不如甘茂。 今二人者皆不得亲於秦事,而公独与王主断於国者何? 公孙奭党於韩,而甘茂党於魏,故王不信也。 今秦楚争彊而公党於楚,是与公孙奭、甘茂同道也,公何以异之? 人皆言楚之善变也,而公必亡之,是自为责也。公不如与王谋其变也,善韩以备楚,如此则无患矣。 韩氏必先以国从公孙奭而後委国於甘茂。 韩,公之雠也。 今公言善韩以备楚,是外举不僻雠也。 向寿曰:然,吾甚欲韩合。 对曰:甘茂许公仲以武遂,反宜阳之民,今公徒收之,甚难。 向寿曰:然则奈何? 武遂终不可得也? 此韩之寄地也。公求而得之,是令行於楚而以其地德韩也。 公求而不得,是韩楚之怨不解而交走秦也。 秦楚争彊,而公徐过楚以收韩,此利於秦。 甘茂欲以魏取齐,公孙奭欲以韩取齐。 今公取宜阳以为功,收楚韩以安之,而诛齐魏之罪,是以公孙奭、甘茂无事也。 甘茂竟言秦昭王,以武遂复归之韩。 向寿、公孙奭争之,不能得。 向寿、公孙奭由此怨,谗甘茂。 茂惧,辍伐魏蒲阪,亡去。 樗里子与魏讲,罢兵。 甘茂之亡秦奔齐,逢苏代。 代为齐使於秦。 甘茂曰:臣得罪於秦,惧而遯逃,无所容迹。 臣闻贫人女与富人女会绩,贫人女曰:我无以买烛,而子之烛光幸有馀,子可分我馀光,无损子明而得一斯便焉。 茂之妻子在焉,原君以馀光振之。 苏代许诺。遂致使於秦。 已,因说秦王曰:甘茂,非常士也。 其居於秦,累世重矣。自殽塞及至鬼谷,其地形险易皆明知之。 彼以齐约韩魏反以图秦,非秦之利也。 秦王曰:然则柰何? 苏代曰:王不若重其贽,厚其禄以迎之,使彼来则置之鬼谷,终身勿出。 即赐之上卿,以相印迎之於齐。 甘茂不往。 苏代谓齐湣王曰:夫甘茂,贤人也。 今秦赐之上卿,以相印迎之。 甘茂德王之赐,好为王臣,故辞而不往。 齐使甘茂於楚,楚怀王新与秦合婚而驩。 而秦闻甘茂在楚,使人谓楚王曰:原送甘茂於秦。 楚王问於范蜎曰:寡人欲置相於秦,孰可? 楚王曰:寡人欲相甘茂,可乎? 对曰:不可。 夫史举,下蔡之监门也,大不为事君,小不为家室,以苟贱不廉闻於世,甘茂事之顺焉。 故惠王之明,武王之察,张仪之辩,而甘茂事之,取十官而无罪。 茂诚贤者也,然不可相於秦。 夫秦之有贤相,非楚国之利也。 ,且王前尝用召滑於越,而内行章义之难,越国乱,故楚南塞厉门而郡江东。 计王之功所以能如此者,越国乱而楚治也。 今王知用诸越而忘用诸秦,臣以王为钜过矣。 夫向寿之於秦王,亲也,少与之同衣,长与之同车,以听事。 王必相向寿於秦,则楚国之利也。 於是使使请秦相向寿於秦。 秦卒相向寿。 而甘茂竟不得复入秦,卒於魏。 甘茂有孙曰甘罗。 甘罗者,甘茂孙也。 茂既死後,甘罗年十二,事秦相文信侯吕不韦。 秦始皇帝使刚成君蔡泽於燕,三年而燕王喜使太子丹入质於秦。 秦使张唐往相燕,欲与燕共伐赵以广河间之地。 张唐谓文信侯曰:臣尝为秦昭王伐赵,赵怨臣,曰:得唐者与百里之地。 今之燕必经赵,臣不可以行。 文信侯不快,未有以彊也。 甘罗曰:君侯何不快之甚也? 文信侯曰:吾令刚成君蔡泽事燕三年,燕太子丹已入质矣,吾自请张卿相燕而不肯行。 甘罗曰:臣请行之。 文信侯叱曰:去我身自请之而不肯,女焉能行之? 甘罗曰:大项橐生七岁为孔子师。 今臣生十二岁於兹矣,君其试臣,何遽叱乎? 於是甘罗见张卿曰:卿之功孰与武安君? 卿曰:武安君南挫彊楚,北威燕、赵,战胜攻取,破城堕邑,不知其数,臣之功不如也。 甘罗曰:应侯之用於秦也,孰与文信侯专? 张卿曰:应侯不如文信侯专。 甘罗曰:卿明知其不如文信侯专与? 甘罗曰:应侯欲攻赵,武安君难之,去咸阳七里而立死於杜邮。 今文信侯自请卿相燕而不肯行,臣不知卿所死处矣。 张唐曰:请因孺子行。 令装治行。 行有日,甘罗谓文信侯曰:借臣车五乘,请为张唐先报赵。 文信侯乃入言之於始皇曰:昔甘茂之孙甘罗,年少耳,然名家之子孙,诸侯皆闻之。 今者张唐欲称疾不肯行,甘罗说而行之。 始皇召见,使甘罗於赵。 赵襄王郊迎甘罗。 甘罗说赵王曰:王闻燕太子丹入质秦欤? 曰:闻张唐相燕欤? 燕太子丹入秦者,燕不欺秦也。 张唐相燕者,秦不欺燕也。 燕、秦不相欺者,伐赵,危矣。 燕、秦不相欺无异故,欲攻赵而广河间。 王不如赍臣五城以广河间,请归燕太子,与彊赵攻弱燕。 赵王立自割五城以广河间。 秦归燕太子。赵攻燕,得上谷三十城,令秦有十一。 甘罗还报秦,乃封甘罗以为上卿,复以始甘茂田宅赐之。 太史公曰:樗里子以骨肉重,固其理,而秦人称其智,故颇采焉。 甘茂起下蔡闾阎,显名诸侯,重彊齐楚。 甘罗年少,然出一奇计,声称後世。 虽非笃行之君子,然亦战国之策士也。 其先有宠於古之卫君。 至黯七世,世为卿大夫。 黯以父任,孝景时为太子洗马,以庄见惮。 孝景帝崩,太子即位,黯为谒者。 东越相攻,上使黯往视之。 不至,至吴而还,报曰:越人相攻,固其俗然,不足以辱天子之使。 河内失火,延烧千馀家,上使黯往视之。 还报曰:家人失火,屋比延烧,不足忧也。 臣过河南,河南贫人伤水旱万馀家,或父子相食,臣谨以便宜,持节发河南仓粟以振贫民。 臣请归节,伏矫制之罪。 上贤而释之,迁为荥阳令。 黯耻为令,病归田里。 上闻,乃召拜为中大夫。 以数切谏,不得久留内,迁为东海太守。 黯学黄老之言,治官理民,好清静,择丞史而任之。 其治,责大指而已,不苛小。 黯多病,卧闺閤内不出。 上闻,召以为主爵都尉,列於九卿。 治务在无为而已,弘大体,不拘文法。 黯为人性倨,少礼,面折,不能容人之过。 合己者善待之,不合己者不能忍见,士亦以此不附焉。 然好学,游侠,任气节,内行脩絜,好直谏,数犯主之颜色,常慕傅柏、袁盎之为人也。 善灌夫、郑当时及宗正刘弃。 亦以数直谏,不得久居位。 当是时,太后弟武安侯蚡为丞相,中二千石来拜谒,蚡不为礼。 然黯见蚡未尝拜,常揖之。 天子方招文学儒者,上曰吾欲云云,黯对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柰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默然,怒,变色而罢朝。公卿皆为黯惧。 上退,谓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戆也群臣或数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辅弼之臣,宁令从谀承意,陷主於不义乎? 黯多病,病且满三月,上常赐告者数,终不愈。 最後病,庄助为请告。上曰:汲黯何如人哉? 助曰:使黯任职居官,无以逾人。 然至其辅少主,守城深坚,招之不来,麾之不去,虽自谓贲育亦不能夺之矣。 古有社稷之臣,至如黯,近之矣。 大将军青侍中,上踞厕而视之。 丞相弘燕见,上或时不冠。 至如黯见,上不冠不见也。 上尝坐武帐中,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见黯,避帐中,使人可其奏。 张汤方以更定律令为廷尉,黯数质责汤於上前,曰:公为正卿,上不能襃先帝之功业,下不能抑天下之邪心,安国富民,使囹圄空虚,二者无一焉。 黯时与汤论议,汤辩常在文深小苛,黯伉厉守高不能屈,忿发骂曰:天下谓刀笔吏不可以为公卿,果然。 是时,汉方征匈奴,招怀四夷。 黯务少事,乘上间,常言与胡和亲,无起兵。 上方向儒术,尊公孙弘。 及事益多,吏民巧弄。上分别文法,汤等数奏决谳以幸。 而黯常毁儒,面触弘等徒怀诈饰智以阿人主取容,而刀笔吏专深文巧诋,陷人於罪,使不得反其真,以胜为功。 为右内史数岁,官事不废。 大将军青既益尊,姊为皇后,然黯与亢礼。 人或说黯曰:自天子欲群臣下大将军,大将军尊重益贵,君不可以不拜。 黯曰:夫以大将军有揖客,反不重邪? 大将军闻,愈贤黯,数请问国家朝廷所疑,遇黯过於平生。 淮南王谋反,惮黯,曰:好直谏,守节死义,难惑以非。 至如说丞相弘,如发蒙振落耳。 始黯列为九卿,而公孙弘、张汤为小吏。 及弘、汤稍益贵,与黯同位,黯又非毁弘、汤等。 已而弘至丞相,封为侯; 汤至御史大夫; 故黯时丞相史皆与黯同列,或尊用过之。 黯褊心,不能无少望,见上,前言曰:陛下用群臣如积薪耳,後来者居上。 上默然。 有间黯罢,上曰:人果不可以无学,观黯之言也日益甚。 居无何,匈奴浑邪王率众来降,汉发车二万乘。 县官无钱,从民贳马。 民或匿马,马不具。 上怒,欲斩长安令。 黯曰:长安令无罪,独斩黯,民乃肯出马。 及浑邪至,贾人与市者,坐当死者五百馀人。 黯请间,见高门,曰:夫匈奴攻当路塞,绝和亲,中国兴兵诛之,死伤者不可胜计,而费以巨万百数。 臣愚以为陛下得胡人,皆以为奴婢以赐从军死事者家;所卤获,因予之,以谢天下之苦,塞百姓之心。 今纵不能,浑邪率数万之众来降,虚府库赏赐,发良民侍养,譬若奉骄子。 愚民安知市买长安中物而文吏绳以为阑出财物于边关乎? 陛下纵不能得匈奴之资以谢天下,又以微文杀无知者五百馀人,是所谓庇其叶而伤其枝者也,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上默然,不许,曰:吾久不闻汲黯之言,今又复妄发矣。 後数月,黯坐小法,会赦免官。 於是黯隐於田园。 居数年,会更五铢钱,民多盗铸钱,楚地尤甚。 上以为淮阳,楚地之郊,乃召拜黯为淮阳太守。 黯伏谢不受印,诏数彊予,然後奉诏。 诏召见黯,黯为上泣曰:臣自以为填沟壑,不复见陛下,不意陛下复收用之。 臣常有狗马病,力不能任郡事,臣原为中郎,出入禁闼,补过拾遗,臣之原也。 黯既辞行,过大行李息,曰:黯弃居郡,不得与朝廷议也。 然御史大夫张汤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务巧佞之语,辩数之辞,非肯正为天下言,专阿主意。 好兴事,舞文法,内怀诈以御主心,外挟贼吏以为威重。 公列九卿,不早言之,公与之俱受其僇矣。 息畏汤,终不敢言。 黯居郡如故治,淮阳政清。 七岁而卒。 卒後,上以黯故,官其弟汲仁至九卿,子汲偃至诸侯相。 黯姑姊子司马安亦少与黯为太子洗马。安文深巧善宦,官四至九卿,以河南太守卒。 昆弟以安故,同时至二千石者十人。 濮阳段宏始事盖侯信,信任宏,宏亦再至九卿。 然卫人仕者皆严惮汲黯,出其下。 其先郑君尝为项籍将; 籍死,已而属汉。 高祖令诸故项籍臣名籍,郑君独不奉诏。 诏尽拜名籍者为大夫,而逐郑君。 郑君死孝文时。 郑庄以任侠自喜,脱张羽於戹,声闻梁楚之间。 孝景时,为太子舍人。 每五日洗沐,常置驿马安诸郊,存诸故人,请谢宾客,夜以继日,至其明旦,常恐不遍。 年少官薄,然其游知交皆其大父行,天下有名之士也。 武帝立,庄稍迁为鲁中尉、济南太守、江都相,至九卿为右内史。 以武安侯魏其时议,贬秩为詹事,迁为大农令。 庄为太史,诫门下:客至,无贵贱无留门者。 执宾主之礼,以其贵下人。 庄廉,又不治其产业,仰奉赐以给诸公。然其餽遗人,不过算器食。 每朝,候上之间,说未尝不言天下之长者。 其推毂士及官属丞史,诚有味其言之也,常引以为贤於己。 闻人之善言,进之上,唯恐後。 郑庄使视决河,自请治行五日。 上曰:吾闻郑庄行,千里不赍粮,请治行者何也? 然郑庄在朝,常趋和承意,不敢甚引当否。 及晚节,汉征匈奴,招四夷,天下费多,财用益匮。 庄任人宾客为大农僦人,多逋负。 司马安为淮阳太守,发其事,庄以此陷罪,赎为庶人。 顷之,守长史。 上以为老,以庄为汝南太守。 数岁,以官卒。 郑庄、汲黯始列为九卿,廉,内行脩絜。 此两人中废,家贫,宾客益落。 及居郡,卒後家无馀赀财。 庄兄弟子孙以庄故,至二千石六七人焉。 太史公曰:夫以汲、郑之贤,有势则宾客十倍,无势则否,况众人乎下邽翟公有言,始翟公为廷尉,宾客阗门; 及废,门外可设雀罗。 翟公复为廷尉,宾客欲往,翟公乃人署其门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 淮南厉王长者,高祖少子也,其母故赵王张敖美人。 高祖八年,从东垣过赵,赵王献之美人。 厉王母得幸焉,有身。 赵王敖弗敢内宫,为筑外宫而舍之。 及贯高等谋反柏人事发觉,并逮治王,尽收捕王母兄弟美人,系之河内。 厉王母亦系,告吏曰:得幸上,有身。 吏以闻上,上方怒赵王,未理厉王母。 厉王母弟赵兼因辟阳侯言吕后,吕后妒,弗肯白,辟阳侯不彊争。 及厉王母已生厉王,恚,即自杀。 吏奉厉王诣上,上悔,令吕后母之,而葬厉王母真定。 真定,厉王母之家在焉,父世县也。 高祖十一年月,淮南王黥布反,立子长为淮南王,王黥布故地,凡四郡。 上自将兵击灭布,厉王遂即位。 厉王蚤失母,常附吕后,孝惠、吕后时以故得幸无患害,而常心怨辟阳侯,弗敢发。 及孝文帝初即位,淮南王自以为最亲,骄蹇,数不奉法。 上以亲故,常宽赦之。 三年,入朝。甚横。 从上入苑囿猎,与上同车,常谓上大兄。 厉王有材力,力能扛鼎,乃往请辟阳侯。 辟阳侯出见之,即自袖铁椎椎辟阳侯,令从者魏敬刭之。 厉王乃驰走阙下,肉袒谢曰:臣母不当坐赵事,其时辟阳侯力能得之吕后,弗争,罪一也。 赵王如意子母无罪,吕后杀之,辟阳侯弗争,罪二也。 吕后王诸吕,欲以危刘氏,辟阳侯弗争,罪三也。 臣谨为天下诛贼臣辟阳侯,报母之仇,谨伏阙下请罪。 孝文伤其志,为亲故,弗治,赦厉王。 当是时,薄太后及太子诸大臣皆惮厉王,厉王以此归国益骄恣,不用汉法,出入称警跸,称制,自为法令,拟於天子。 六年,令男子但等七十人与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谋,以輂车四十乘反谷口,令人使闽越、匈奴。 事觉,治之,使使召淮南王。淮南王至长安。 丞相臣张仓、典客臣冯敬、行御史大夫事宗正臣逸、廷尉臣贺、备盗贼中尉臣福昧死言:淮南王长废先帝法,不听天子诏,居处无度,为黄屋盖乘舆,出入拟於天子,擅为法令,不用汉法。 及所置吏,以其郎中春为丞相,聚收汉诸侯人及有罪亡者,匿与居,为治家室,赐其财物爵禄田宅,爵或至关内侯,奉以二千石,所不当得,欲以有为。 大夫但、士五开章等七十人与棘蒲侯太子奇谋反,欲以危宗庙社稷。使开章阴告长,与谋使闽越及匈奴发其兵。 开章之淮南见长,长数与坐语饮食,为家室娶妇,以二千石俸奉之。 开章使人告但,已言之王。 春使使报但等。 吏觉知,使长安尉奇等往捕开章。 长匿不予,与故中尉蕑忌谋,杀以闭口。 为棺椁衣衾,葬之肥陵邑,谩吏曰不知安在。 又详聚土,树表其上,曰开章死,埋此下。 及长身自贼杀无罪者一人; 令吏论杀无罪者六人; 擅罪人,罪人无告劾,系治城旦舂以上十四人; 赦免罪人,死罪十八人,城旦舂以下五十八人; 赐人爵关内侯以下九十四人。 前日长病,陛下忧苦之,使使者赐书、枣脯。 长不欲受赐,不肯见拜使者。 南海民处庐江界中者反,淮南吏卒击之。 陛下以淮南民贫苦,遣使者赐长帛五千匹,以赐吏卒劳苦者。 长不欲受赐,谩言曰无劳苦者。 南海民王织上书献璧皇帝,忌擅燔其书,不以闻。 吏请召治忌,长不遣,谩言曰忌病。 春又请长,原入见,长怒曰女欲离我自附汉。 长当弃市,臣请论如法。 制曰:朕不忍致法於王,其与列侯二千石议。 臣仓、臣敬、臣逸、臣福、臣贺昧死言:臣谨与列侯吏二千石臣婴等四十三人议,皆曰长不奉法度,不听天子诏,乃阴聚徒党及谋反者,厚养亡命,欲以有为。 臣等议论如法。 制曰:朕不忍致法於王,其赦长死罪,废勿王。 臣仓等昧死言:长有大死罪,陛下不忍致法,幸赦,废勿王。 臣请处蜀郡严道邛邮,遣其子母从居,县为筑盖家室,皆廪食给薪菜盐豉炊食器席蓐。 臣等昧死请,请布告天下。 制曰:计食长给肉日五斤,酒二斗。 他可。 尽诛所与谋者。於是乃遣淮南王,载以辎车,令县以次传。 是时袁盎谏上曰:上素骄淮南王,弗为置严傅相,以故至此。 且淮南王为人刚,今暴摧折之。臣恐卒逢雾露病死。 陛下为有杀弟之名,柰何上曰:吾特苦之耳,今复之。 县传淮南王者皆不敢发车封。淮南王乃谓侍者曰:谁谓乃公勇者? 人生一世间,安能邑邑如此乃不食死。 至雍,雍令发封,以死闻。 上哭甚悲,谓袁盎曰:吾不听公言,卒亡淮南王。 盎曰:不可柰何,原陛下自宽。 上曰:为之柰何? 盎曰:独斩丞相、御史以谢天下乃可。 上即令丞相、御史逮考诸县传送淮南王不发封餽侍者,皆弃市。 乃以列侯葬淮南王於雍,守冢三十户。 孝文八年,上怜淮南王,淮南王有子四人,皆七八岁,乃封子安为阜陵侯,子勃为安阳侯,子赐为阳周侯,子良为东成侯。 孝文十二年,民有作歌歌淮南厉王曰:一尺布,尚可缝; 一斗粟,尚可舂。 上闻之,乃叹曰:尧舜放逐骨肉,周公杀管蔡,天下称圣。 不以私害公。 天下岂以我为贪淮南王地邪? 乃徙城阳王王淮南故地,而追尊谥淮南王为厉王,置园复如诸侯仪。 孝文十六年,徙淮南王喜复故城阳。 上怜淮南厉王废法不轨,自使失国蚤死,乃立其三子:阜陵侯安为淮南王,安阳侯勃为衡山王,阳周侯赐为庐江王,皆复得厉王时地,参分之。 东城侯良前薨,无後也。 孝景三年,吴楚七国反,吴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欲发兵应之。 其相曰:大王必欲发兵应吴,臣原为将。 淮南相已将兵,因城守,不听王而为汉; 汉亦使曲城侯将兵救淮南:淮南以故得完。 吴使者至庐江,庐江王弗应,而往来使越。 吴使者至衡山,衡山王坚守无二心。 孝景四年,吴楚已破,衡山王朝,上以为贞信,乃劳苦之曰:南方卑湿。 徙衡山王王济北,所以襃之。 及薨,遂赐谥为贞王。 庐江王边越,数使使相交,故徙为衡山王,王江北。 淮南王如故。 淮南王安为人好读书鼓琴,不喜弋猎狗马驰骋,亦欲以行阴德拊循百姓,流誉天下。 时时怨望厉王死,时欲畔逆,未有因也。 及建元二年,淮南王入朝。 素善武安侯,武安侯时为太尉,乃逆王霸上,与王语曰:方今上无太子,大王亲高皇帝孙,行仁义,天下莫不闻。 即宫车一日晏驾,非大王当谁立者淮南王大喜,厚遗武安侯金财物。 阴结宾客,拊循百姓,为畔逆事。 建元六年,彗星见,淮南王心怪之。 或说王曰:先吴军起时,彗星出长数尺,然尚流血千里。 今彗星长竟天,天下兵当大起。 王心以为上无太子,天下有变,诸侯并争,愈益治器械攻战具,积金钱赂遗郡国诸侯游士奇材。 诸辨士为方略者,妄作妖言,谄谀王,王喜,多赐金钱,而谋反滋甚。淮南王有女陵,慧,有口辩。 王爱陵,常多予金钱,为中诇长安,约结上左右。 元朔三年,上赐淮南王几杖,不朝。 淮南王王后荼,王爱幸之。 王后生太子迁,迁取王皇太后外孙修成君女为妃。 王谋为反具,畏太子妃知而内泄事,乃与太子谋,令诈弗爱,三月不同席。 王乃详为怒太子,闭太子使与妃同内三月,太子终不近妃。 妃求去,王乃上书谢归去之。 王后荼、太子迁及女陵得爱幸王,擅国权,侵夺民田宅,妄致系人。 元朔五年,太子学用剑,自以为人莫及,闻郎中雷被巧,乃召与戏。 被一再辞让,误中太子。 太子怒,被恐。 此时有欲从军者辄诣京师,被即原奋击匈奴。 太子迁数恶被於王,王使郎中令斥免,欲以禁後,被遂亡至长安,上书自明。 诏下其事廷尉、河南。 河南治,逮淮南太子,王、王后计欲无遣太子,遂发兵反,计犹豫,十馀日未定。 会有诏,即讯太子。 当是时,淮南相怒寿春丞留太子逮不遣,劾不敬。 王以请相,相弗听。 王使人上书告相,事下廷尉治。 踪迹连王,王使人候伺汉公卿,公卿请逮捕治王。 王恐事发,太子迁谋曰:汉使即逮王,王令人衣卫士衣,持戟居庭中,王旁有非是,则刺杀之,臣亦使人刺杀淮南中尉,乃举兵,未晚。 是时上不许公卿请,而遣汉中尉宏即讯验王。 王闻汉使来,即如太子谋计。 汉中尉至,王视其颜色和,讯王以斥雷被事耳,王自度无何,不发。 中尉还,以闻。 公卿治者曰:淮南王安拥阏奋击匈奴者雷被等,废格明诏,当弃市。 诏弗许。 公卿请废勿王,诏弗许。 公卿请削五县,诏削二县。 使中尉宏赦淮南王罪,罚以削地。 中尉入淮南界,宣言赦王。 王初闻汉公卿请诛之,未知得削地,闻汉使来,恐其捕之,乃与太子谋刺之如前计。 及中尉至,即贺王,王以故不发。 其後自伤曰:吾行仁义见削,甚耻之。 然淮南王削地之後,其为反谋益甚。 诸使道从长安来,为妄妖言,言上无男,汉不治,即喜; 即言汉廷治,有男,王怒,以为妄言,非也。 王日夜与伍被、左吴等案舆地图,部署兵所从入。 王曰:上无太子,宫车即晏驾,廷臣必徵胶东王,不即常山王,诸侯并争,吾可以无备乎且吾高祖孙,亲行仁义,陛下遇我厚,吾能忍之; 王有孽子不害,最长,王弗爱,王、王后、太子皆不以为子兄数。 不害有子建,材高有气,常怨望太子不省其父; 又怨时诸侯皆得分子弟为侯,而淮南独二子,一为太子,建父独不得为侯。 建阴结交,欲告败太子,以其父代之。 太子知之,数捕系而榜笞建。 建具知太子之谋欲杀汉中尉,即使所善寿春庄芷以元朔六年上书於天子曰:毒药苦於口利於病,忠言逆於耳利於行。 今淮南王孙建,材能高,淮南王王后荼、荼子太子迁常疾害建。 建父不害无罪,擅数捕系,欲杀之。 今建在,可徵问,具知淮南阴事。 书闻,上以其事下廷尉,廷尉下河南治。 是时故辟阳侯孙审卿善丞相公孙弘,怨淮南厉王杀其大父,乃深购淮南事於弘,弘乃疑淮南有畔逆计谋,深穷治其狱。 河南治建,辞引淮南太子及党与。 淮南王患之,欲发,问伍被曰:汉廷治乱? 伍被曰:天下治。 王意不说,谓伍被曰:公何以言天下治也? 被曰:被窃观朝廷之政,君臣之义,父子之亲,夫妇之别,长幼之序,皆得其理,上之举错遵古之道,风俗纪纲未有所缺也。 重装富贾,周流天下,道无不通,故交易之道行。 南越宾服,羌僰入献,东瓯入降,广长榆,开朔方,匈奴折翅伤翼,失援不振。 虽未及古太平之时,然犹为治也。 王怒,被谢死罪。 王又谓被曰:山东即有兵,汉必使大将军将而制山东,公以为大将军何如人也? 被曰:被所善者黄义,从大将军击匈奴,还,告被曰:大将军遇士大夫有礼,於士卒有恩,众皆乐为之用。 骑上下山若蜚,材幹绝人。 及谒者曹梁使长安来,言大将军号令明,当敌勇敢,常为士卒先。 休舍,穿井未通,须士卒尽得水,乃敢饮。 军罢,卒尽已度河,乃度。 皇太后所赐金帛,尽以赐军吏。 虽古名将弗过也。 王默然。 淮南王见建已徵治,恐国阴事且觉,欲发,被又以为难,乃复问被曰:公以为吴兴兵是邪非也? 被曰:以为非也。 吴王至富贵也,举事不当,身死丹徒,头足异处,子孙无遗类。 臣闻吴王悔之甚。 原王孰虑之,无为吴王之所悔。 王曰:男子之所死者一言耳。 且吴何知反,汉将一日过成皋者四十馀人。 今我令楼缓先要成皋之口,周被下颍川兵塞轘辕、伊阙之道,陈定发南阳兵守武关。 河南太守独有雒阳耳,何足忧。 然此北尚有临晋关、河东、上党与河内、赵国。 人言曰绝成皋之口,天下不通。 据三川之险,招山东之兵,举事如此,公以为何如? 被曰:臣见其祸,未见其福也。 王曰:左吴、赵贤、硃骄如皆以为有福,什事九成,公独以为有祸无福,何也? 被曰:大王之群臣近幸素能使众者,皆前系诏狱,馀无可用者。 王曰:陈胜、吴广无立锥之地,千人之聚,起於大泽,奋臂大呼而天下响应,西至於戏而兵百二十万。 今吾国虽小,然而胜兵者可得十馀万,非直適戍之众,釠凿棘矜也,公何以言有祸无福? 被曰:往者秦为无道,残贼天下。 兴万乘之驾,作阿房之宫,收太半之赋,发闾左之戍,父不宁子,兄不便弟,政苛刑峻,天下熬然若焦,民皆引领而望,倾耳而听,悲号仰天,叩心而怨上,故陈胜大呼,天下响应。 当今陛下临制天下,一齐海内,汎爱蒸庶,布德施惠。 口虽未言,声疾雷霆,令虽未出,化驰如神,心有所怀,威动万里,下之应上,犹影响也。 而大将军材能不特章邯、杨熊也。 大王以陈胜、吴广谕之,被以为过矣。 王曰:苟如公言,不可徼幸邪? 被曰:被有愚计。 王曰:柰何? 被曰:当今诸侯无异心,百姓无怨气。 朔方之郡田地广,水草美,民徙者不足以实其地。 臣之愚计,可伪为丞相御史请书,徙郡国豪桀任侠及有耐罪以上,赦令除其罪,产五十万以上者,皆徙其家属朔方之郡,益发甲卒,急其会日。 又伪为左右都司空上林中都官诏狱书,诸侯太子幸臣。 如此则民怨,诸侯惧,即使辩武随而说之,傥可徼幸什得一乎?王曰:此可也。 虽然,吾以为不至若此。 於是王乃令官奴入宫,作皇帝玺,丞相、御史、大将军、军吏、中二千石、都官令、丞印,及旁近郡太守、都尉印,汉使节法冠,欲如伍被计。 使人伪得罪而西,事大将军、丞相;一日发兵,使人即刺杀大将军青,而说丞相下之,如发蒙耳。 王欲发国中兵,恐其相、二千石不听。 王乃与伍被谋,先杀相、二千石;伪失火宫中,相、二千石救火,至即杀之。 计未决,又欲令人衣求盗衣,持羽檄,从东方来,呼曰南越兵入界,欲因以发兵。 乃使人至庐江、会稽为求盗,未发。 王问伍被曰:吾举兵西乡,诸侯必有应我者; 被曰:南收衡山以击庐江,有寻阳之船,守下雉之城,结九江之浦,绝豫章之口,彊弩临江而守,以禁南郡之下,东收江都、会稽,南通劲越,屈彊江淮间,犹可得延岁月之寿。 急则走越耳。 於是廷尉以王孙建辞连淮南王太子迁闻。 上遣廷尉监因拜淮南中尉,逮捕太子。 至淮南,淮南王闻,与太子谋召相、二千石,欲杀而发兵。 召相,相至; 内史以出为解。 中尉曰:臣受诏使,不得见王。 王念独杀相而内史中尉不来,无益也,即罢相。 王犹豫,计未决。 太子念所坐者谋刺汉中尉,所与谋者已死,以为口绝,乃谓王曰:群臣可用者皆前系,今无足与举事者。 王以非时发,恐无功,臣原会逮。 王亦偷欲休,即许太子。 太子即自刭,不殊。 伍被自诣吏,因告与淮南王谋反,反踪迹具如此。 吏因捕太子、王后,围王宫,尽求捕王所与谋反宾客在国中者,索得反具以闻。 上下公卿治,所连引与淮南王谋反列侯二千石豪杰数千人,皆以罪轻重受诛。 衡山王赐,淮南王弟也,当坐收,有司请逮捕衡山王。 天子曰:诸侯各以其国为本,不当相坐。 与诸侯王列侯会肄丞相诸侯议。 赵王彭祖、列侯臣让等四十三人议,皆曰:淮南王安甚大逆无道,谋反明白,当伏诛。 胶西王臣端议曰:淮南王安废法行邪,怀诈伪心,以乱天下,荧惑百姓,倍畔宗庙,妄作妖言。 春秋曰臣无将,将而诛。 安罪重於将,谋反形已定。 臣端所见其书节印图及他逆无道事验明白,甚大逆无道,当伏其法。 而论国吏二百石以上及比者,宗室近幸臣不在法中者,不能相教,当皆免官削爵为士伍,毋得宦为吏。 其非吏,他赎死金二斤八两。 以章臣安之罪,使天下明知臣子之道,毋敢复有邪僻倍畔之意。 丞相弘、廷尉汤等以闻,天子使宗正以符节治王。 未至,淮南王安自刭杀。 王后荼、太子迁诸所与谋反者皆族。 天子以伍被雅辞多引汉之美,欲勿诛。 廷尉汤曰:被首为王画反谋,被罪无赦。 遂诛被。 国除为九江郡。 衡山王赐,王后乘舒生子三人,长男爽为太子,次男孝,次女无采。 又姬徐来生子男女四人,美人厥姬生子二人。 衡山王、淮南王兄弟相责望礼节,间不相能。 衡山王闻淮南王作为畔逆反具,亦心结宾客以应之,恐为所并。 衡山内史以为非是,卻其狱。王使人上书告内史,内史治,言王不直。 王又数侵夺人田,坏人冢以为田。 有司请逮治衡山王。天子不许,为置吏二百石以上。 衡山王以此恚,与奚慈、张广昌谋,求能为兵法候星气者,日夜从容王密谋反事。 王后乘舒死,立徐来为王后。 厥姬俱幸。 两人相妒,厥姬乃恶王后徐来於太子曰:徐来使婢蛊道杀太子母。 太子心怨徐来。 徐来兄至衡山,太子与饮,以刃刺伤王后兄。 王后怨怒,数毁恶太子於王。 太子女弟无采,嫁弃归,与奴奸,又与客奸。 太子数让无采,无采怒,不与太子通。 王后闻之,即善遇无采。 无采及中兄孝少失母,附王后,王后以计爱之,与共毁太子,王以故数击笞太子。 元朔四年中,人有贼伤王后假母者,王疑太子使人伤之,笞太子。 後王病,太子时称病不侍。 孝、王后、无采恶太子:太子实不病,自言病,有喜色。 王大怒,欲废太子,立其弟孝。 王后知王决废太子,又欲并废孝。 王后有侍者,善舞,王幸之,王后欲令侍者与孝乱以汙之,欲并废兄弟而立其子广代太子。 太子爽知之,念后数恶己无已时,欲与乱以止其口。 王后饮,太子前为寿,因据王后股,求与王后卧。 王后怒,以告王。 太子知王常欲废己立其弟孝,乃谓王曰:孝与王御者奸,无采与奴奸,王彊食,请上书。 即倍王去。 王使人止之,莫能禁,乃自驾追捕太子。 太子妄恶言,王械系太子宫中。 孝日益亲幸。 王奇孝材能,乃佩之王印,号曰将军,令居外宅,多给金钱,招致宾客。 宾客来者,微知淮南、衡山有逆计,日夜从容劝之。 王乃使孝客江都人救赫、陈喜作輣车镞矢,刻天子玺,将相军吏印。 王日夜求壮士如周丘等,数称引吴楚反时计画,以约束。 衡山王非敢效淮南王求即天子位,畏淮南起并其国,以为淮南已西,发兵定江淮之间而有之,望如是。 元朔五年秋,衡山王当朝,过淮南,淮南王乃昆弟语,除前卻,约束反具。 衡山王即上书谢病,上赐书不朝。 元朔六年中,衡山王使人上书请废太子爽,立孝为太子。 爽闻,即使所善白嬴之长安上书,言孝作輣车镞矢,与王御者奸,欲以败孝。 白嬴至长安,未及上书,吏捕嬴,以淮南事系。 王闻爽使白嬴上书,恐言国阴事,即上书反告太子爽所为不道弃市罪事。事下沛郡治。 元年冬,有司公卿下沛郡求捕所与淮南谋反者未得,得陈喜於衡山王子孝家。 吏劾孝首匿喜。 孝以为陈喜雅数与王计谋反,恐其发之,闻律先自告除其罪,又疑太子使白嬴上书发其事,即先自告,告所与谋反者救赫、陈喜等。 廷尉治验,公卿请逮捕衡山王治之。 天子曰:勿捕。 遣中尉安、大行息即问王,王具以情实对。 吏皆围王宫而守之。 中尉大行还,以闻,公卿请遣宗正、大行与沛郡杂治王。 王闻,即自刭杀。 孝先自告反,除其罪; 坐与王御婢奸,弃市。 王后徐来亦坐蛊杀前王后乘舒,及太子爽坐王告不孝,皆弃市。 诸与衡山王谋反者皆族。 国除为衡山郡。 始为布衣时,贫无行,不得推择为吏,又不能治生商贾,常从人寄食饮,人多厌之者,常数从其下乡南昌亭长寄食,数月,亭长妻患之,乃晨炊蓐食。 食时信往,不为具食。 信亦知其意,怒,竟绝去。 信钓於城下,诸母漂,有一母见信饥,饭信,竟漂数十日。 淮阴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众辱之曰: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袴下。於是信孰视之,俛出袴下,蒲伏。 一市人皆笑信,以为怯。 及项梁渡淮,信杖剑从之,居戏下,无所知名。 项梁败,又属项羽,羽以为郎中。 数以策干项羽,羽不用。 坐法当斩,其辈十三人皆已斩,次至信,信乃仰视,適见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何为斩壮士滕公奇其言,壮其貌,释而不斩。 至南郑,诸将行道亡者数十人,信度何等已数言上,上不我用,即亡。 何闻信亡,不及以闻,自追之。 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 上大怒,如失左右手。 居一二日,何来谒上,上且怒且喜,骂何曰:若亡,何也? 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 上曰:若所追者谁何? 曰:韩信也。 上复骂曰:诸将亡者以十数,公无所追; 追信,诈也。 何曰:诸将易得耳。 王必欲长王汉中,无所事信;必欲争天下,非信无所与计事者。 顾王策安所决耳。 何曰:王计必欲东,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终亡耳。 王曰:吾为公以为将。 何曰:虽为将,信必不留。 王曰:以为大将。 何曰:幸甚。 於是王欲召信拜之。 何曰:王素慢无礼,今拜大将如呼小兒耳,此乃信所以去也。 王必欲拜之,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具礼,乃可耳。 诸将皆喜,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 至拜大将,乃韩信也,一军皆惊。 王曰:丞相数言将军,将军何以教寡人计策? 信谢,因问王曰:今东乡争权天下,岂非项王邪? 汉王曰:然。 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彊孰与项王? 汉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 信再拜贺曰:惟信亦为大王不如也。 然臣尝事之,请言项王之为人也。 项王喑噁叱咤,千人皆废,然不能任属贤将,此特匹夫之勇耳。 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 项王虽霸天下而臣诸侯,不居关中而都彭城。 有背义帝之约,而以亲爱王,诸侯不平。 诸侯之见项王迁逐义帝置江南,亦皆归逐其主而自王善地。 项王所过无不残灭者,天下多怨,百姓不亲附,特劫於威彊耳。 名虽为霸,实失天下心。 今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诛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何所不散且三秦王为秦将,将秦子弟数岁矣,所杀亡不可胜计,又欺其众降诸侯,至新安,项王诈阬秦降卒二十馀万,唯独邯、欣、翳得脱,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 今楚彊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爱也。 大王之入武关,秋豪无所害,除秦苛法,与秦民约,法三章耳,秦民无不欲得大王王秦者。 於诸侯之约,大王当王关中,关中民咸知之。大王失职入汉中,秦民无不恨者。 今大王举而东,三秦可传檄而定也。 於是汉王大喜,自以为得信晚。 遂听信计,部署诸将所击。 八月,汉王举兵东出陈仓,定三秦。 汉二年,出关,收魏、河南,韩、殷王皆降。 合齐、赵共击楚。 四月,至彭城,汉兵败散而还。 信复收兵与汉王会荥阳,复击破楚京、索之间,以故楚兵卒不能西。 汉之败卻彭城,塞王欣、翟王翳亡汉降楚,齐、赵亦反汉与楚和。 六月,魏王豹谒归视亲疾,至国,即绝河关反汉,与楚约和。 汉王使郦生说豹,不下。 其八月,以信为左丞相,击魏。 魏王盛兵蒲坂,塞临晋,信乃益为疑兵,陈船欲度临晋,而伏兵从夏阳以木罂鲊渡军,袭安邑。 魏王豹惊,引兵迎信,信遂虏豹,定魏为河东郡。 汉王遣张耳与信俱,引兵东,北击赵、代。 後九月,破代兵,禽夏说阏与。 信之下魏破代,汉辄使人收其精兵,诣荥阳以距楚。 信与张耳以兵数万,欲东下井陉击赵。 赵王、成安君陈馀闻汉且袭之也,聚兵井陉口,号称二十万。 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闻汉将韩信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新喋血阏与,今乃辅以张耳,议欲下赵,此乘胜而去国远斗,其锋不可当。 臣闻千里餽粮,士有饥色,樵苏後爨,师不宿饱。 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其後。原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从间道绝其辎重;足下深沟高垒,坚营勿与战。 彼前不得斗,退不得还,吾奇兵绝其後,使野无所掠,不至十日,而两将之头可致於戏下。 否,必为二子所禽矣。 成安君,儒者也,常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曰:吾闻兵法十则围之,倍则战。 今韩信兵号数万,其实不过数千。 能千里而袭我,亦已罢极。 今如此避而不击,後有大者,何以加之则诸侯谓吾怯,而轻来伐我。 韩信使人间视,知其不用,还报,则大喜,乃敢引兵遂下。 未至井陉口三十里,止舍。 夜半传发,选轻骑二千人,人持一赤帜,从间道萆山而望赵军,诫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赵壁,拔赵帜,立汉赤帜。 令其裨将传飧,曰:今日破赵会食诸将皆莫信,详应曰:诺。 谓军吏曰:赵已先据便地为壁,且彼未见吾大将旗鼓,未肯击前行,恐吾至阻险而还。 信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陈。 赵军望见而大笑。 平旦,信建大将之旗鼓,鼓行出井陉口,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 於是信、张耳详弃鼓旗,走水上军。 赵果空壁争汉鼓旗,逐韩信、张耳。 韩信、张耳已入水上军,军皆殊死战,不可败。 信所出奇兵二千骑,共候赵空壁逐利,则驰入赵壁,皆拔赵旗,立汉赤帜二千。 赵军已不胜,不能得信等,欲还归壁,壁皆汉赤帜,而大惊,以为汉皆已得赵王将矣,兵遂乱,遁走,赵将虽斩之,不能禁也。 於是汉兵夹击,大破虏赵军,斩成安君泜水上,禽赵王歇。 信乃令军中毋杀广武君,有能生得者购千金。 於是有缚广武君而致戏下者,信乃解其缚,东乡坐,西乡对,师事之。 诸将效首虏,毕贺,因问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泽,今者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陈,曰破赵会食,臣等不服。 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存? 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谓驱市人而战之,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 於是信问广武君曰:仆欲北攻燕,东伐齐,何若而有功? 广武君辞谢曰:臣闻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 今臣败亡之虏,何足以权大事乎信曰:仆闻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於虞而智於秦也,用与不用,听与不听也。 诚令成安君听足下计,若信者亦已为禽矣。 广武君曰:臣闻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故曰狂夫之言,圣人择焉。 顾恐臣计未必足用,原效愚忠。 夫成安君有百战百胜之计,一旦而失之,军败鄗下,身死泜上。 今将军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阏与,一举而下井陉,不终朝破赵二十万众,诛成安君。 名闻海内,威震天下,农夫莫不辍耕释耒,褕衣甘食,倾耳以待命者。 若此,将军之所长也。 然而众劳卒罢,其实难用。 今将军欲举倦弊之兵,顿之燕坚城之下,欲战恐久力不能拔,情见势屈,旷日粮竭,而弱燕不服,齐必距境以自彊也。 燕齐相持而不下,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 若此者,将军所短也。 故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以长击短。 韩信曰:然则何由? 广武君对曰:方今为将军计,莫如案甲休兵,镇赵抚其孤,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以飨士大夫醳兵,北首燕路,而後遣辩士奉咫尺之书,暴其所长於燕,燕必不敢不听从。 燕已从,使諠言者东告齐,齐必从风而服,虽有智者,亦不知为齐计矣。 如是,则天下事皆可图也。 兵固有先声而後实者,此之谓也。 韩信曰:善。 从其策,发使使燕,燕从风而靡。 乃遣使报汉,因请立张耳为赵王,以镇抚其国。 汉王许之,乃立张耳为赵王。 楚数使奇兵渡河击赵,赵王耳、韩信往来救赵,因行定赵城邑,发兵诣汉。 楚方急围汉王於荥阳,汉王南出,之宛、叶间,得黥布,走入成皋,楚又复急围之。 六月,汉王出成皋,东渡河,独与滕公俱,从张耳军脩武。 晨自称汉使,驰入赵壁。 张耳、韩信未起,即其卧内上夺其印符,以麾召诸将,易置之。 信、耳起,乃知汉王来,大惊。 汉王夺两人军,即令张耳备守赵地。拜韩信为相国,收赵兵未发者击齐。 信引兵东,未渡平原,闻汉王使郦食其已说下齐,韩信欲止。 范阳辩士蒯通说信曰:将军受诏击齐,而汉独发间使下齐,宁有诏止将军乎? 何以得毋行也且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之舌,下齐七十馀城,将军将数万众,岁馀乃下赵五十馀,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 於是信然之,从其计,遂渡河。 齐已听郦生,即留纵酒,罢备汉守御信因袭齐历下军,遂至临菑。 齐王田广以郦生卖己,乃烹之,而走高密,使使之楚请救。 韩信已定临菑,遂东追广至高密西。 楚亦使龙且将,号称二十万,救齐。 齐王广、龙且并军与信战,未合。人或说龙且曰:汉兵远斗穷战,其锋不可当。 齐、楚自居其地战,兵易败散。 不如深壁,令齐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亡城闻其王在,楚来救,必反汉。 汉兵二千里客居,齐城皆反之,其势无所得食,可无战而降也。 龙且曰:吾平生知韩信为人,易与耳。 且夫救齐不战而降之,吾何功? 今战而胜之,齐之半可得,何为止遂战,与信夹濰水陈。 韩信乃夜令人为万馀囊,满盛沙,壅水上流,引军半渡,击龙且,详不胜,还走。 龙且果喜曰:固知信怯也。 遂追信渡水。 信使人决壅囊,水大至。龙且军大半不得渡,即急击,杀龙且。 龙且水东军散走,齐王广亡去。 信遂追北至城阳,皆虏楚卒。 汉四年,遂皆降平齐。 使人言汉王曰:齐伪诈多变,反覆之国也,南边楚,不为假王以镇之,其势不定。 当是时,楚方急围汉王於荥阳,韩信使者至,发书,汉王大怒,骂曰:吾困於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为王张良、陈平蹑汉王足,因附耳语曰:汉方不利,宁能禁信之王乎? 不如因而立,善遇之,使自为守。 不然,变生。 汉王亦悟,因复骂曰: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乃遣张良往立信为齐王,徵其兵击楚。 楚已亡龙且,项王恐,使盱眙人武涉往说齐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与戮力击秦。 秦已破,计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 今汉王复兴兵而东,侵人之分,夺人之地,已破三秦,引兵出关,收诸侯之兵以东击楚,其意非尽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 且汉王不可必,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项王怜而活之,然得脱,辄倍约,复击项王,其不可亲信如此。 今足下虽自以与汉王为厚交,为之尽力用兵,终为之所禽矣。 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以项王尚存也。 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 项王今日亡,则次取足下。 足下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连和,参分天下王之? 今释此时,而自必於汉以击楚,且为智者固若此乎韩信谢曰:臣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画不用,故倍楚而归汉。 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於此。 夫人深亲信我,我倍之不祥,虽死不易。 武涉已去,齐人蒯通知天下权在韩信,欲为奇策而感动之,以相人说韩信曰:仆尝受相人之术。 韩信曰:先生相人何如? 对曰:贵贱在於骨法,忧喜在於容色,成败在於决断,以此参之,万不失一。 信曰:左右去矣。通曰: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 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 韩信曰:何谓也? 蒯通曰:天下初发难也,俊雄豪桀建号壹呼,天下之士云合雾集,鱼鳞櫜鹓,熛至风起。 当此之时,忧在亡秦而已。 今楚汉分争,使天下无罪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於中野,不可胜数。 楚人起彭城,转斗逐北,至於荥阳,乘利席卷,威震天下。 然兵困於京、索之间,迫西山而不能进者,三年於此矣。 汉王将数十万之众,距巩、雒,阻山河之险,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败荥阳,伤成皋,遂走宛、叶之间,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 夫锐气挫於险塞,而粮食竭於内府,百姓罢极怨望,容容无所倚。 以臣料之,其势非天下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 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 臣原披腹心,输肝胆,效愚计,恐足下不能用也。 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 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众,据彊齐,从燕、赵,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後,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孰敢不听割大弱彊,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归德於齐。 案齐之故,有胶、泗之地,怀诸侯以德,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於齐矣。 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韩信曰:汉王遇我甚厚,载我以其车,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 吾闻之,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岂可以乡利倍义乎蒯生曰:足下自以为善汉王,欲建万世之业,臣窃以为误矣。 始常山王、成安君为布衣时,相与为刎颈之交,後争张黡、陈泽之事,二人相怨。 常山王背项王,奉项婴头而窜,逃归於汉王。 汉王借兵而东下,杀成安君泜水之南,头足异处,卒为天下笑。 此二人相与,天下至驩也。 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难测也。 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於汉王,必不能固於二君之相与也,而事多大於张黡、陈泽。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己,亦误矣。 大夫种、范蠡存亡越,霸句践,立功成名而身死亡。 野兽已尽而猎狗烹。 夫以交友言之,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者也;以忠信言之,则不过大夫种、范蠡之於句践也。 原足下深虑之。 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 臣请言大王功略:足下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引兵下井陉,诛成安君,徇赵,胁燕,定齐,南摧楚人之兵二十万,东杀龙且,西乡以报,此所谓功无二於天下,而略不世出者也。 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 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 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窃为足下危之。 韩信谢曰:先生且休矣,吾将念之。 後数日,蒯通复说曰:夫听者事之候也,计者事之机也,听过计失而能久安者,鲜矣。 听不失一二者,不可乱以言; 计不失本末者,不可纷以辞。 夫随厮养之役者,失万乘之权; 守儋石之禄者,阙卿相之位。 故知者决之断也,疑者事之害也,审豪氂之小计,遗天下之大数,智诚知之,决弗敢行者,百事之祸也。 故曰猛虎之犹豫,不若蜂虿之致螫; 骐骥之跼躅,不如驽马之安步; 孟贲之狐疑,不如庸夫之必至也; 虽有舜禹之智,吟而不言,不如瘖聋之指麾也。 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 时乎时,不再来。 韩信犹豫不忍倍汉,又自以为功多,汉终不夺我齐,遂谢蒯通。 蒯通说不听,已详狂为巫。 汉王之困固陵,用张良计,召齐王信,遂将兵会垓下。 项羽已破,高祖袭夺齐王军。 汉五年正月,徙齐王信为楚王,都下邳。 信至国,召所从食漂母,赐千金。 及下乡南昌亭长,赐百钱,曰:公,小人也,为德不卒。 召辱己之少年令出胯下者以为楚中尉。告诸将相曰:此壮士也。 方辱我时,我宁不能杀之邪? 信知汉王畏恶其能,常称病不朝从。 信由此日夜怨望,居常鞅鞅,羞与绛、灌等列。 信尝过樊将军哙,哙跪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信出门,笑曰:生乃与哙等为伍上常从容与信言诸将能不,各有差。 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 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 上曰:於君何如? 上笑曰:多多益善,何为为我禽? 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言之所以为陛下禽也。 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 陈豨拜为钜鹿守,辞於淮阴侯。 淮阴侯挈其手,辟左右与之步於庭,仰天叹曰:子可与言乎? 豨曰:唯将军令之。淮阴侯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处也; 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 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 再至,陛下乃疑矣; 三至,必怒而自将。 吾为公从中起,天下可图也。 陈豨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谨奉教汉十年,陈豨果反。 上自将而往,信病不从。 阴使人至豨所,曰:弟举兵,吾从此助公。 信乃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欲发以袭吕后、太子。 部署已定,待豨报。 其舍人得罪於信,信囚,欲杀之。 舍人弟上变,告信欲反状於吕后。 吕后欲召,恐其党不就,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上所来,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 相国绐信曰:虽疾,彊入贺。 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锺室。 信方斩,曰:吾悔不用蒯通之计,乃为兒女子所诈,岂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高祖已从豨军来,至,见信死,且喜且怜之,问:信死亦何言? 吕后曰:信言恨不用蒯通计。 高祖曰:是齐辩士也。 乃诏齐捕蒯通。 蒯通至,上曰:若教淮阴侯反乎? 如彼竖子用臣之计,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亨之。 通曰:嗟乎,冤哉亨也上曰:若教韩信反,何冤? 对曰:秦之纲绝而维弛,山东大扰,异姓并起,英俊乌集。 蹠之狗吠尧,尧非不仁,狗因吠非其主。 当是时,臣唯独知韩信,非知陛下也。 且天下锐精持锋欲为陛下所为者甚众,顾力不能耳。 高帝曰:置之。 乃释通之罪。 太史公曰:吾如淮阴,淮阴人为余言,韩信虽为布衣时,其志与众异。 其母死,贫无以葬,然乃行营高敞地,令其旁可置万家。 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则庶几哉,於汉家勋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後世血食矣。 且缓急,人之所时有也。 太史公曰:昔者虞舜窘于井廪,伊尹负于鼎俎,傅说匿于傅险,吕尚困于棘津,夷吾桎梏,百里饭牛,仲尼畏匡,菜色陈、蔡。 此皆学士所谓有道仁人也,犹然遭此菑,况以中材而涉乱世之末流乎? 今拘学或抱咫尺之义,久孤于世,岂若卑论侪俗,与世沈浮而取荣名哉而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此亦有所长,非苟而已也。故士穷窘而得委命,此岂非人之所谓贤豪间者邪? 诚使乡曲之侠,予季次、原宪比权量力,效功于当世,不同日而论矣。 古布衣之侠,靡得而闻已。 近世延陵、孟尝、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亲属,藉于有土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贤者,显名诸侯,不可谓不贤者矣。 比如顺风而呼,声非加疾,其埶激也。 至如闾巷之侠,修行砥名,声施于天下,莫不称贤,是为难耳。 然儒、墨皆排摈不载。 自秦以前,匹夫之侠,湮灭不见,余甚恨之。 以余所闻,汉兴有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之徒,虽时扞当世之文罔,然其私义廉絜退让,有足称者。 名不虚立,士不虚附。 至如朋党宗强比周,设财役贫,豪暴侵凌孤弱,恣欲自快,游侠亦丑之。 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朱家、郭解等令与暴豪之徒同类而共笑之也。 楚田仲以侠闻,喜剑,父事朱家,自以为行弗及。 田仲已死,而雒阳有剧孟。 周人以商贾为资,而剧孟以任侠显诸侯。 吴楚反时,条侯为太尉,乘传车将至河南,得剧孟,喜曰:吴楚举大事而不求孟,吾知其无能为已矣。 天下骚动,宰相得之若得一敌国云。 剧孟行大类朱家,而好博,多少年之戏。 然剧孟母死,自远方送丧盖千乘。 及剧孟死,家无馀十金之财。 而符离人王孟亦以侠称江淮之间。 是时济南瞷氏、陈周庸亦以豪闻,景帝闻之,使使尽诛此属。 其后代诸白、梁韩无辟、阳翟薛兄、陕韩孺纷纷复出焉。 郭解,轵人也,字翁伯,善相人者许负外孙也。 解父以任侠,孝文时诛死。 解为人短小精悍,不饮酒。 少时阴贼,慨不快意,身所杀甚众。 以躯借交报仇,藏命作奸剽攻,休铸钱掘冢,固不可胜数。 适有天幸,窘急常得脱,若遇赦。 及解年长,更折节为俭,以德报怨,厚施而薄望。 然其自喜为侠益甚。 既已振人之命,不矜其功,其阴贼着于心,卒发于睚眦如故云。 而少年慕其行,亦辄为报仇,不使知也。 解姊子负解之势,与人饮,使之嚼。 人怒,拔刀刺杀解姊子,亡去。 解姊怒曰:以翁伯之义,人杀吾子,贼不得。 弃其尸于道,弗葬,欲以辱解。 解使人微知贼处。 贼窘自归,具以实告解。 遂去其贼,罪其姊子,乃收而葬之。 解出入,人皆避之。有一人独箕倨视之,解遣人问其名姓。 客欲杀之。解曰:居邑屋至不见敬,是吾德不修也,彼何罪乃阴属尉史曰:是人,吾所急也,至践更时脱之。 怪之,问其故,乃解使脱之。 箕踞者乃肉袒谢罪。 少年闻之,愈益慕解之行。 雒阳人有相仇者,邑中贤豪居间者以十数,终不听。 客乃见郭解。 解夜见仇家,仇家曲听解。 解乃谓仇家曰:吾闻雒阳诸公在此间,多不听者。 今子幸而听解,解柰何乃从他县夺人邑中贤大夫权乎乃夜去,不使人知,曰:且无用,待我去,令雒阳豪居其间,乃听之。 解执恭敬,不敢乘车入其县廷。 之旁郡国,为人请求事,事可出,出之;不可者,各厌其意,然后乃敢尝酒食。 诸公以故严重之,争为用。 邑中少年及旁近县贤豪,夜半过门常十馀车,请得解客舍养之。 及徙豪富茂陵也,解家贫,不中訾,吏恐,不敢不徙。 卫将军为言:郭解家贫不中徙。 上曰:布衣权至使将军为言,此其家不贫。 解家遂徙。 诸公送者出千馀万。 轵人杨季主子为县掾,举徙解。 解兄子断杨掾头。 由此杨氏与郭氏为仇。 解入关,关中贤豪知与不知,闻其声,争交驩解。 解为人短小,不饮酒,出未尝有骑。 已又杀杨季主。 杨季主家上书,人又杀之阙下。 上闻,乃下吏捕解。 解亡,置其母家室夏阳,身至临晋。 临晋籍少公素不知解,解冒,因求出关。 籍少公已出解,解转入太原,所过辄告主人家。 吏逐之,迹至籍少公。 少公自杀,口绝。 久之,乃得解。穷治所犯,为解所杀,皆在赦前。 轵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誉郭解,生曰:郭解专以奸犯公法,何谓贤解客闻,杀此生,断其舌。 吏以此责解,解实不知杀者。 杀者亦竟绝,莫知为谁。 吏奏解无罪。 御史大夫公孙弘议曰:解布衣为任侠行权,以睚眦杀人,解虽弗知,此罪甚于解杀之。 当大逆无道。 遂族郭解翁伯。 然关中长安樊仲子,槐里赵王孙,长陵高公子,西河郭公仲,太原卤公孺,临淮儿长卿,东阳田君孺,虽为侠而逡逡有退让君子之风。 至若北道姚氏,西道诸杜,南道仇景,东道赵他、羽公子,南阳赵调之徒,此盗跖居民间者耳,曷足道哉此乃乡者朱家之羞也。 太史公曰:吾视郭解,状貌不及中人,言语不足采者。 然天下无贤与不肖,知与不知,皆慕其声,言侠者皆引以为名。 田儋者,狄人也,故齐王田氏族也。 儋从弟田荣,荣弟田横,皆豪,宗彊,能得人。 陈涉之初起王楚也,使周市略定魏地,北至狄,狄城守。 见狄令,因击杀令,而召豪吏子弟曰:诸侯皆反秦自立,齐,古之建国,儋,田氏,当王。 遂自立为齐王,发兵以击周市。 周市军还去,田儋因率兵东略定齐地。 秦将章邯围魏王咎於临济,急。魏王请救於齐,齐王田儋将兵救魏。 章邯夜衔枚击,大破齐、魏军,杀田儋於临济下。 儋弟田荣收儋馀兵东走东阿。 齐人闻王田儋死,乃立故齐王建之弟田假为齐王,田角为相,田间为将,以距诸侯。 田荣之走东阿,章邯追围之。 项梁闻田荣之急,乃引兵击破章邯军东阿下。 章邯走而西,项梁因追之。 而田荣怒齐之立假,乃引兵归,击逐齐王假。假亡走楚。齐相角亡走赵; 角弟田间前求救赵,因留不敢归。 田荣乃立田儋子市为齐王。荣相之,田横为将,平齐地。 项梁既追章邯,章邯兵益盛,项梁使使告赵、齐,发兵共击章邯。 田荣曰:使楚杀田假,赵杀田角、田间,乃肯出兵。 楚怀王曰:田假与国之王,穷而归我,杀之不义。 赵亦不杀田角、田间以市於齐。 齐曰:蝮螫手则斩手,螫足则斩足。 为害於身也。 今田假、田角、田间於楚、赵,非直手足戚也,何故不杀? 楚、赵不听,齐亦怒,终不肯出兵。 章邯果败杀项梁,破楚兵,楚兵东走,而章邯渡河围赵於钜鹿。 项羽往救赵,由此怨田荣。 项羽既存赵,降章邯等,西屠咸阳,灭秦而立侯王也,乃徙齐王田市更王胶东,治即墨。 齐将田都从共救赵,因入关,故立都为齐王,治临淄。 故齐王建孙田安,项羽方渡河救赵,田安下济北数城,引兵降项羽,项羽立田安为济北王,治博阳。 田荣以负项梁不肯出兵助楚、赵攻秦,故不得王; 赵将陈馀亦失职,不得王:二人俱怨项王。 顼王既归,诸侯各就国,田荣使人将兵助陈馀,令反赵地,而荣亦发兵以距击田都,田都亡走楚。 田荣留齐王市,无令之胶东。 市之左右曰:项王彊暴,而王当之胶东,不就国,必危。 市惧,乃亡就国。 田荣怒,追击杀齐王市於即墨,还攻杀济北王安。 於是田荣乃自立为齐王,尽并三齐之地。 项王闻之,大怒,乃北伐齐。 齐王田荣兵败,走平原,平原人杀荣。 项王遂烧夷齐城郭,所过者尽屠之。齐人相聚畔之。 荣弟横,收齐散兵,得数万人,反击项羽於城阳。 而汉王率诸侯败楚,入彭城。 项羽闻之,乃醳齐而归,击汉於彭城,因连与汉战,相距荥阳。 以故田横复得收齐城邑,立田荣子广为齐王,而横相之,专国政,政无巨细皆断於相。 横定齐三年,汉王使郦生往说下齐王广及其相国横。 横以为然,解其历下军。 汉将韩信引兵且东击齐。 齐初使华无伤、田解军於历下以距汉,汉使至,乃罢守战备,纵酒,且遣使与汉平。 汉将韩信已平赵、燕,用蒯通计,度平原,袭破齐历下军,因入临淄。 齐王广、相横怒,以郦生卖己,而亨郦生。 齐王广东走高密,相横走博,守相田光走城阳,将军田既军於胶东。 楚使龙且救齐,齐王与合军高密。 汉将韩信与曹参破杀龙且,虏齐王广。 汉将灌婴追得齐守相田光。 至博,而横闻齐王死,自立为齐王,还击婴,婴败横之军於嬴下。田横亡走梁,归彭越。 彭越是时居梁地,中立,且为汉,且为楚。 韩信已杀龙且,因令曹参进兵破杀田既於胶东,使灌婴破杀齐将田吸於千乘。 韩信遂平齐,乞自立为齐假王,汉因而立之。 後岁馀,汉灭项籍,汉王立为皇帝,以彭越为梁王。 田横惧诛,而与其徒属五百馀人入海,居岛中。 高帝闻之,以为田横兄弟本定齐,齐人贤者多附焉,今在海中不收,後恐为乱,乃使使赦田横罪而召之。 田横因谢曰:臣亨陛下之使郦生,今闻其弟郦商为汉将而贤,臣恐惧,不敢奉诏,请为庶人,守海岛中。 使还报,高皇帝乃诏卫尉郦商曰:齐王田横即至,人马从者敢动摇者致族夷乃复使使持节具告以诏商状,曰:田横来,大者王,小者乃侯耳; 不来,且举兵加诛焉。 田横乃与其客二人乘传诣雒阳。 未至三十里,至尸乡厩置,横谢使者曰:人臣见天子当洗沐。 谓其客曰:横始与汉王俱南面称孤,今汉王为天子,而横乃为亡虏而北面事之,其耻固已甚矣。 且吾亨人之兄,与其弟并肩而事其主,纵彼畏天子之诏,不敢动我,我独不愧於心乎? 且陛下所以欲见我者,不过欲一见吾面貌耳。 今陛下在洛阳,今斩吾头,驰三十里间,形容尚未能败,犹可观也。 遂自刭,令客奉其头,从使者驰奏之高帝。 高帝曰:嗟乎,有以也夫起自布衣,兄弟三人更王,岂不贤乎哉为之流涕,而拜其二客为都尉,发卒二千人,以王者礼葬田横。 既葬,二客穿其冢旁孔,皆自刭,下从之。高帝闻之,乃大惊,大田横之客皆贤。 吾闻其馀尚五百人在海中,使使召之。 至则闻田横死,亦皆自杀。 於是乃知田横兄弟能得士也。 太史公曰:甚矣蒯通之谋,乱齐骄淮阴,其卒亡此两人蒯通者,善为长短说,论战国之权变,为八十一首。 通善齐人安期生,安期生尝干项羽,项羽不能用其筴。 已而项羽欲封此两人,两人终不肯受,亡去。 田横之高节,宾客慕义而从横死,岂非至贤余因而列焉。 田单者,齐诸田疏属也。 湣王时,单为临菑市掾,不见知。 及燕使乐毅伐破齐,齐湣王出奔,已而保莒城。 燕师长驱平齐,而田单走安平,令其宗人尽断其车轴末而傅铁笼。 已而燕军攻安平,城坏,齐人走,争涂,以轊折车败,为燕所虏,唯田单宗人以铁笼故得脱,东保即墨。 燕既尽降齐城,唯独莒、即墨不下。 燕军闻齐王在莒,并兵攻之。 淖齿既杀湣王於莒,因坚守,距燕军,数年不下。 燕引兵东围即墨,即墨大夫出与战,败死。 城中相与推田单,曰:安平之战,田单宗人以铁笼得全,习兵。 立以为将军,以即墨距燕。 顷之,燕昭王卒,惠王立,与乐毅有隙。 田单闻之,乃纵反间於燕,宣言曰:齐王已死,城之不拔者二耳。 乐毅畏诛而不敢归,以伐齐为名,实欲连兵南面而王齐。 齐人未附,故且缓攻即墨以待其事。 齐人所惧,唯恐他将之来,即墨残矣。 燕王以为然,使骑劫代乐毅。 乐毅因归赵,燕人士卒忿。 而田单乃令城中人食必祭其先祖於庭,飞鸟悉翔舞城中下食。 田单因宣言曰:神来下教我。 乃令城中人曰:当有神人为我师。 有一卒曰:臣可以为师乎? 田单乃起,引还,东乡坐,师事之。 田单曰:子勿言也因师之。 每出约束,必称神师。 乃宣言曰:吾唯惧燕军之劓所得齐卒,置之前行,与我战,即墨败矣。 城中人见齐诸降者尽劓,皆怒,坚守,唯恐见得。 单又纵反间曰:吾惧燕人掘吾城外冢墓,僇先人,可为寒心。 即墨人从城上望见,皆涕泣,俱欲出战,怒自十倍。 令甲卒皆伏,使老弱女子乘城,遣使约降於燕,燕军皆呼万岁。 田单又收民金,得千溢,令即墨富豪遗燕将,曰:即墨即降,原无虏掠吾族家妻妾,令安堵。 燕将大喜,许之。 燕军由此益懈。 田单乃收城中得千馀牛,为绛缯衣,画以五彩龙文,束兵刃於其角,而灌脂束苇於尾,烧其端。 凿城数十穴,夜纵牛,壮士五千人随其後。 牛尾热,怒而奔燕军,燕军夜大惊。 牛尾炬火光明炫燿,燕军视之皆龙文,所触尽死伤。 五千人因衔枚击之,而城中鼓譟从之,老弱皆击铜器为声,声动天地。 燕军大骇,败走。 齐人遂夷杀其将骑劫。 燕军扰乱奔走,齐人追亡逐北,所过城邑皆畔燕而归田单,兵日益多,乘胜,燕日败亡,卒至河上,而齐七十馀城皆复为齐。 乃迎襄王於莒,入临菑而听政。 襄王封田单,号曰安平君。 太史公曰:兵以正合,以奇胜。 善之者,出奇无穷。 夫始如处女,適人开户; 初,淖齿之杀湣王也,莒人求湣王子法章,得之太史嬓之家,为人灌园。 後法章私以情告女,女遂与通。 及莒人共立法章为齐王,以莒距燕,而太史氏女遂为后,所谓君王后也。 燕之初入齐,闻画邑人王蠋贤,令军中曰环画邑三十里无入,以王蠋之故。 燕人曰:子不听,吾引三军而屠画邑。王蠋曰:忠臣不事二君,贞女不更二夫。 齐王不听吾谏,故退而耕於野。 国既破亡,吾不能存;今又劫之以兵为君将,是助桀为暴也。 与其生而无义,固不如烹遂经其颈於树枝,自奋绝脰而死。 齐亡大夫闻之,曰:王蠋,布衣也,义不北面於燕,况在位食禄者乎乃相聚如莒,求诸子,立为襄王。 田叔者,赵陉城人也。其先,齐田氏苗裔也。 叔喜剑,学黄老术於乐巨公所。 叔为人刻廉自喜,喜游诸公。 赵人举之赵相赵午,午言之赵王张敖所,赵王以为郎中。 数岁,切直廉平,赵王贤之,未及迁。 会陈豨反代,汉七年,高祖往诛之,过赵,赵王张敖自持案进食,礼恭甚,高祖箕踞骂之。 是时赵相赵午等数十人皆怒,谓张王曰:王事上礼备矣,今遇王如是,臣等请为乱。 赵王齧指出血,曰:先人失国,微陛下,臣等当蟲出。 公等柰何言若是毋复出口矣於是贯高等曰:王长者,不倍德。 卒私相与谋弑上。 会事发觉,汉下诏捕赵王及群臣反者。 於是赵午等皆自杀,唯贯高就系。 是时汉下诏书:赵有敢随王者罪三族。 唯孟舒、田叔等十馀人赭衣自髡钳,称王家奴,随赵王敖至长安。 贯高事明白,赵王敖得出,废为宣平侯,乃进言田叔等十馀人。 上尽召见,与语,汉廷臣毋能出其右者,上说,尽拜为郡守、诸侯相。 叔为汉中守十馀年,会高后崩,诸吕作乱,大臣诛之,立孝文帝。 孝文帝既立,召田叔问之曰:公知天下长者乎? 对曰:臣何足以知之上曰:公,长者也,宜知之。 叔顿首曰:故云中守孟舒,长者也。 是时孟舒坐虏大入塞盗劫,云中尤甚,免。 上曰:先帝置孟舒云中十馀年矣,虏曾一人,孟舒不能坚守,毋故士卒战死者数百人。 长者固杀人乎? 公何以言孟舒为长者也? 叔叩头对曰:是乃孟舒所以为长者也。 夫贯高等谋反,上下明诏,赵有敢随张王,罪三族。 然孟舒自髡钳,随张王敖之所在,欲以身死之,岂自知为云中守哉汉与楚相距,士卒罢敝。 匈奴冒顿新服北夷,来为边害,孟舒知士卒罢敝,不忍出言,士争临城死敌,如子为父,弟为兄,以故死者数百人。 孟舒岂故驱战之哉是乃孟舒所以为长者也。 於是上曰:贤哉孟舒复召孟舒以为云中守。 後数岁,叔坐法失官。 梁孝王使人杀故吴相袁盎,景帝召田叔案梁,具得其事,还报。 景帝曰:梁有之乎? 叔对曰:死罪有之。上曰:其事安在? 田叔曰:上毋以梁事为也。 曰:今梁王不伏诛,是汉法不行也; 如其伏法,而太后食不甘味,卧不安席,此忧在陛下也。景帝大贤之,以为鲁相。 田叔取其渠率二十人,各笞五十,馀各搏二十,怒之曰:王非若主邪? 何自敢言若主鲁王闻之大惭,发中府钱,使相偿之。 相曰:王自夺之,使相偿之,是王为恶而相为善也。 相毋与偿之。 於是王乃尽偿之。 鲁王好猎,相常从入苑中,王辄休相就馆舍,相出,常暴坐待王苑外。 王数使人请相休,终不休,曰:我王暴露苑中,我独何为就舍鲁王以故不大出游。 数年,叔以官卒,鲁以百金祠,少子仁不受也,曰:不以百金伤先人名。 仁以壮健为卫将军舍人,数从击匈奴。 卫将军进言仁,仁为郎中。 数岁,为二千石丞相长史,失官。 上东巡,仁奏事有辞,上说,拜为京辅都尉。 月馀,上迁拜为司直。 时左相自将兵,令司直田仁主闭守城门,坐纵太子,下吏诛死。 仁发兵,长陵令车千秋上变仁,仁族死。 陉城今在中山国。 太史公曰:孔子称曰居是国必闻其政,田叔之谓乎义不忘贤,明主之美以救过。仁与余善,余故并论之。 褚先生曰:臣为郎时,闻之曰田仁故与任安相善。 少孤贫困,为人将车之长安,留,求事为小吏,未有因缘也,因占著名数。 武功,扶风西界小邑也,谷口蜀刬道近山。 安以为武功小邑,无豪,易高也,安留,代人为求盗亭父。 後为亭长。 邑中人民俱出猎,任安常为人分麋鹿雉兔,部署老小当壮剧易处,众人皆喜,曰:无怂也,任少卿分别平,有智略。 明日复合会,会者数百人。 任少卿曰:某子甲何为不来乎? 乃为卫将军舍人,与田仁会,俱为舍人,居门下,同心相爱。 此二人家贫,无钱用以事将军家监,家监使养恶齧马。 两人同床卧,仁窃言曰:不知人哉家监也任安曰:将军尚不知人,何乃家监也卫将军从此两人过平阳主,主家令两人与骑奴同席而食,此二子拔刀列断席别坐。 主家皆怪而恶之,莫敢呵。 其後有诏募择卫将军舍人以为郎,将军取舍人中富给者,令具鞍马绛衣玉具剑,欲入奏之。 会贤大夫少府赵禹来过卫将军,将军呼所举舍人以示赵禹。 赵禹以次问之,十馀人无一人习事有智略者。 赵禹曰:吾闻之,将门之下必有将类。 今有诏举将军舍人者,欲以观将军而能得贤者文武之士也。 今徒取富人子上之,又无智略,如木偶人衣之绮绣耳,将柰之何? 於是赵禹悉召卫将军舍人百馀人,以次问之,得田仁、任安,曰:独此两人可耳,馀无可用者。 卫将军见此两人贫,意不平。 赵禹去,谓两人曰:各自具鞍马新绛衣。 两人对曰:家贫无用具也。 将军怒曰:今两君家自为贫,何为出此言? 将军不得已,上籍以闻。 有诏召见卫将军舍人,此二人前见,诏问能略相推第也。 田仁对曰;提桴鼓立军门,使士大夫乐死战斗,仁不及任安。 任安对曰:夫决嫌疑。定是非,辩治官,使百姓无怨心,安不及仁也。 武帝大笑曰:善。使任安护北军,使田仁护边田穀於河上。 此两人立名天下。 其後用任安为益州刺史,以田仁为丞相长史。 田仁上书言:天下郡太守多为奸利,三河尤甚,臣请先刺举三河。 三河太守皆内倚中贵人,与三公有亲属,无所畏惮,宜先正三河以警天下奸吏。 是时河南、河内太守皆御史大夫杜父兄子弟也,河东太守石丞相子孙也。 是时石氏九人为二千石,方盛贵。 田仁数上书言之。 杜大夫及石氏使人谢,谓田少卿曰:吾非敢有语言也,原少卿无相诬汙也。 仁已刺三河,三河太守皆下吏诛死。 仁还奏事,武帝说,以仁为能不畏彊御,拜仁为丞相司直,威振天下。 其後逢太子有兵事,丞相自将兵,使司直主城门。 司直以为太子骨肉之亲,父子之间不甚欲近,去之诸陵过。 是时武帝在甘泉,使御史大夫暴君下责丞相何为纵太子,丞相对言使司直部守城门而开太子。 上书以闻,请捕系司直。 司直下吏,诛死。 是时任安为北军使者护军,太子立车北军南门外,召任安,与节令发兵。 安拜受节,入,闭门不出。 武帝闻之,以为任安为详邪,不傅事,何也? 任安笞辱北军钱官小吏,小吏上书言之,以为受太子节,言幸与我其鲜好者。 书上闻,武帝曰:是老吏也,见兵事起,欲坐观成败,见胜者欲合从之,有两心。 安有当死之罪甚众,吾常活之,今怀诈,有不忠之心。 夫月满则亏,物盛则衰,天地之常也。 知进而不知退,久乘富贵,祸积为祟。 故范蠡之去越,辞不受官位,名传後世,万岁不忘,岂可及哉後进者慎戒之。 白起者,郿人也。 善用兵,事秦昭王。 昭王十三年,而白起为左庶长,将而击韩之新城。 是岁,穰侯相秦,举任鄙以为汉中守。 其明年,白起为左更,攻韩、魏於伊阙,斩首二十四万,又虏其将公孙喜,拔五城。 起迁为国尉。 涉河取韩安邑以东,到乾河。 明年,白起为大良造。 攻魏,拔之,取城小大六十一。 明年,起与客卿错攻垣城,拔之。 後五年,白起攻赵,拔光狼城。 後七年,白起攻楚,拔鄢、邓五城。 其明年,攻楚,拔郢,烧夷陵,遂东至竟陵。 楚王亡去郢,东走徙陈。 秦以郢为南郡。 白起迁为武安君。武安君因取楚,定巫、黔中郡。 昭王三十四年,白起攻魏,拔华阳,走芒卯,而虏三晋将,斩首十三万。 与赵将贾偃战,沈其卒二万人於河中。 昭王四十三年,白起攻韩陉城,拔五城,斩首五万。 四十四年,白起攻南阳太行道,绝之。 四十五年,伐韩之野王。野王降秦,上党道绝。 其守冯亭与民谋曰:郑道已绝,韩必不可得为民。 秦兵日进,韩不能应,不如以上党归赵。 赵若受我,秦怒,必攻赵。 赵被兵,必亲韩。 韩赵为一,则可以当秦。 因使人报赵。 赵孝成王与平阳君、平原君计之。平阳君曰:不如勿受。 受之,祸大於所得。 平原君曰:无故得一郡,受之便。 赵受之,因封冯亭为华阳君。 四十六年,秦攻韩缑氏、蔺,拔之。 四十七年,秦使左庶长王龁攻韩,取上党。 上党民走赵。 赵军长平,以按据上党民。 四月,龁因攻赵。 赵使廉颇将。 赵军士卒犯秦斥兵,秦斥兵斩赵裨将茄。 六月,陷赵军,取二鄣四尉。 七月,赵军筑垒壁而守之。 秦又攻其垒,取二尉,败其阵,夺西垒壁。 廉颇坚壁以待秦,秦数挑战,赵兵不出。 而秦相应侯又使人行千金於赵为反间,曰:秦之所恶,独畏马服子赵括将耳,廉颇易与,且降矣。 赵王既怒廉颇军多失亡,军数败,又反坚壁不敢战,而又闻秦反间之言,因使赵括代廉颇将以击秦。秦闻马服子将,乃阴使武安君白起为上将军。而王龁为尉裨将,令军中有敢泄武安君将者斩。 赵括至,则出兵击秦军。 秦军详败而走,张二奇兵以劫之。赵军逐胜,追造秦壁。 壁坚拒不得入,而秦奇兵二万五千人绝赵军後,又一军五千骑绝赵壁间,赵军分而为二,粮道绝。 而秦出轻兵击之。赵战不利,因筑壁坚守,以待救至。 秦王闻赵食道绝,王自之河内,赐民爵各一级,发年十五以上悉诣长平,遮绝赵救及粮食。 至九月,赵卒不得食四十六日,皆内阴相杀食。 为四队,四五复之,不能出。 其将军赵括出锐卒自搏战,秦军射杀赵括。 括军败,卒四十万人降武安君。 武安君计曰:前秦已拔上党,上党民不乐为秦而归赵。 赵卒反覆。非尽杀之,恐为乱。 前後斩首虏四十五万人。赵人大震。 四十八年十月,秦复定上党郡。 秦分军为二:王龁攻皮牢,拔之;司马梗定太原。 韩、赵恐,使苏代厚币说秦相应侯曰:武安君禽马服子乎? 曰:然。 又曰:即围邯郸乎? 赵亡则秦王王矣,武安君为三公。 武安君所为秦战胜攻取者七十馀城,南定鄢、郢、汉中,北禽赵括之军,虽周、召、吕望之功不益於此矣。 今赵亡,秦王王,则武安君必为三公,君能为之下乎? 秦尝攻韩,围邢丘,困上党,上党之民皆反为赵,天下不乐为秦民之日久矣。 今亡赵,北地入燕,东地入齐,南地入韩、魏,则君之所得民亡几何人。 故不如因而割之,无以为武安君功也。 於是应侯言於秦王曰:秦兵劳,请许韩、赵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 王听之,割韩垣雍、赵六城以和。 正月,皆罢兵。 武安君闻之,由是与应侯有隙。 其九月,秦复发兵,使五大夫王陵攻赵邯郸。 是时武安君病,不任行。 四十九年正月,陵攻邯郸,少利,秦益发兵佐陵。 武安君病愈,秦王欲使武安君代陵将。 武安君言曰:邯郸实未易攻也。 且诸侯救日至,彼诸侯怨秦之日久矣。 今秦虽破长平军,而秦卒死者过半,国内空。 远绝河山而争人国都,赵应其内,诸侯攻其外,破秦军必矣。 不可。 秦王自命,不行; 乃使应侯请之,武安君终辞不肯行,遂称病。 秦王使王龁代陵将,八九月围邯郸,不能拔。 楚使春申君及魏公子将兵数十万攻秦军,秦军多失亡。 武安君言曰:秦不听臣计,今如何矣秦王闻之,怒,彊起武安君,武安君遂称病笃。 应侯请之,不起。 於是免武安君为士伍,迁之阴密。 武安君病,未能行。 居三月,诸侯攻秦军急,秦军数卻,使者日至。 秦王乃使人遣白起,不得留咸阳中。 武安君既行,出咸阳西门十里,至杜邮。 秦昭王与应侯群臣议曰:白起之迁,其意尚怏怏不服,有馀言。 秦王乃使使者赐之剑,自裁。 武安君引剑将自刭,曰:我何罪于天而至此哉? 良久,曰:我固当死。 长平之战,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诈而尽阬之,是足以死。 遂自杀。 死而非其罪,秦人怜之,乡邑皆祭祀焉。 少而好兵,事秦始皇。 始皇十一年,翦将攻赵阏与,破之,拔九城,十八年,翦将攻赵。 岁馀,遂拔赵,赵王降,尽定赵地为郡。 明年,燕使荆轲为贼於秦,秦王使王翦攻燕。 燕王喜走辽东,翦遂定燕蓟而还。 秦使翦子王贲击荆,荆兵败。 还击魏,魏王降,遂定魏地。 秦始皇既灭三晋,走燕王,而数破荆师。 秦将李信者,年少壮勇,尝以兵数千逐燕太子丹至於衍水中,卒破得丹,始皇以为贤勇。 於是始皇问李信:吾欲攻取荆,於将军度用几何人而足? 李信曰:不过用二十万人。 始皇问王翦,王翦曰:非六十万人不可。 始皇曰:王将军老矣,何怯也李将军果势壮勇,其言是也。 遂使李信及蒙恬将二十万南伐荆。 王翦言不用,因谢病,归老於频阳。 李信攻平与,蒙恬攻寝,大破荆军。 信又攻鄢郢,破之,於是引兵而西,与蒙恬会城父。 荆人因随之,三日三夜不顿舍,大破李信军,入两壁,杀七都尉,秦军走。 始皇闻之,大怒,自驰如频阳,见谢王翦曰:寡人以不用将军计,李信果辱秦军。 今闻荆兵日进而西,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王翦谢曰:老臣罢病悖乱,唯大王更择贤将。 始皇谢曰:已矣,将军勿复言王翦曰:大王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万人不可。 始皇曰:为听将军计耳。 於是王翦将兵六十万人,始皇自送至灞上。 王翦行,请美田宅园池甚众。 始皇曰:将军行矣,何忧贫乎? 王翦曰: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乡臣,臣亦及时以请园池为子孙业耳。 始皇大笑。 王翦既至关,使使还请善田者五辈。 王翦曰:不然。 夫秦王怚而不信人。 今空秦国甲士而专委於我,我不多请田宅为子孙业以自坚,顾令秦王坐而疑我邪? 王翦果代李信击荆。 荆闻王翦益军而来,乃悉国中兵以拒秦。 王翦至,坚壁而守之,不肯战。 荆兵数出挑战,终不出。 王翦日休士洗沐,而善饮食抚循之,亲与士卒同食。 久之,王翦使人问军中戏乎? 於是王翦曰:士卒可用矣。 荆数挑战而秦不出,乃引而东。 翦因举兵追之,令壮士击,大破荆军。 至蕲南,杀其将军项燕,荆兵遂败走。 秦因乘胜略定荆地城邑。 岁馀,虏荆王负刍,竟平荆地为郡县。 因南征百越之君。 而王翦子王贲,与李信破定燕、齐地。 秦始皇二十六年,尽并天下,王氏、蒙氏功为多,名施於後世。 秦二世之时,王翦及其子贲皆已死,而又灭蒙氏。 陈胜之反秦,秦使王翦之孙王离击赵,围赵王及张耳钜鹿城。 或曰:王离,秦之名将也。 今将彊秦之兵,攻新造之赵,举之必矣。客曰:不然。 夫为将三世者必败。 必败者何也? 今王离已三世将矣。 居无何,项羽救赵,击秦军,果虏王离,王离军遂降诸侯。 太史公曰:鄙语云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白起料敌合变,出奇无穷,声震天下,然不能救患於应侯。 王翦为秦将,夷六国,当是时,翦为宿将,始皇师之,然不能辅秦建德,固其根本,偷合取容,以至筊身。 及孙王离为项羽所虏,不亦宜乎彼各有所短也。 穰侯魏厓者,秦昭王母宣太后弟也。 其先楚人,姓羋氏。 秦武王卒,无子,立其弟为昭王。 昭王母故号为羋八子,及昭王即位,羋八子号为宣太后。 宣太后非武王母。 武王母号曰惠文后,先武王死。 宣太后二弟:其异父长弟曰穰侯,姓魏氏,名厓; 同父弟曰羋戎,为华阳君。 而昭王同母弟曰高陵君、泾阳君。 而魏厓最贤,自惠王、武王时任职用事。 武王卒,诸弟争立,唯魏厓力为能立昭王。 昭王即位,以厓为将军,卫咸阳。 诛季君之乱,而逐武王后出之魏,昭王诸兄弟不善者皆灭之,威振秦国。 昭王少,宣太后自治,任魏厓为政。 昭王七年,樗里子死,而使泾阳君质於齐。 赵人楼缓来相秦,赵不利,乃使仇液之秦,请以魏厓为秦相。 仇液将行,其客宋公谓液曰:秦不听公,楼缓必怨公。 公不若谓楼缓曰请为公毋急秦。 秦王见赵请相魏厓之不急,且不听公。 於是仇液从之。 而秦果免楼缓而魏厓相秦。 欲诛吕礼,礼出奔齐。 昭王十四年,魏厓举白起,使代向寿将而攻韩、魏,败之伊阙,斩首二十四万,虏魏将公孙喜。 明年,又取楚之宛、叶。 魏厓谢病免相,以客卿寿烛为相。 其明年,烛免,复相厓,乃封魏厓於穰,复益封陶,号曰穰侯。 穰侯封四岁,为秦将攻魏。 魏献河东方四百里。 拔魏之河内,取城大小六十馀。 昭王十九年,秦称西帝,齐称东帝。 月馀,吕礼来,而齐、秦各复归帝为王。 魏厓复相秦,六岁而免。 免二岁,复相秦。 四岁,而使白起拔楚之郢,秦置南郡。 乃封白起为武安君。 白起者,穰侯之所任举也,相善。 於是穰侯之富,富於王室。 昭王三十二年,穰侯为相国,将兵攻魏,走芒卯,入北宅,遂围大梁。 梁大夫须贾说穰侯曰:臣闻魏之长吏谓魏王曰:昔梁惠王伐赵,战胜三梁,拔邯郸; 赵氏不割,而邯郸复归。 齐人攻卫,拔故国,杀子良; 卫人不割,而故地复反。 卫、赵之所以国全兵劲而地不并於诸侯者,以其能忍难而重出地也。 宋、中山数伐割地,而国随以亡。 臣以为卫、赵可法,而宋、中山可为戒也。 秦,贪戾之国也,而毋亲。 蚕食魏氏,又尽晋国,战胜暴子,割八县,地未毕入,兵复出矣。 夫秦何厌之有哉今又走芒卯,入北宅,此非敢攻梁也,且劫王以求多割地。 王必勿听也。 今王背楚、赵而讲秦,楚、赵怒而去王,与王争事秦,秦必受之。 秦挟楚、赵之兵以复攻梁,则国求无亡不可得也。 原王之必无讲也。 王若欲讲,少割而有质; 不然,必见欺。 夫战胜暴子,割八县,此非兵力之精也,又非计之工也,天幸为多矣。 今又走芒卯,入北宅,以攻大梁,是以天幸自为常也。 智者不然。臣闻魏氏悉其百县胜甲以上戍大梁,臣以为不下三十万。 以三十万之众守梁七仞之城,臣以为汤、武复生,不易攻也。 夫轻背楚、赵之兵,陵七仞之城,战三十万之众,而志必举之,臣以为自天地始分以至于今,未尝有者也。 攻而不拔,秦兵必罢,陶邑必亡,则前功必弃矣。 今魏氏方疑,可以少割收也。 原君逮楚、赵之兵未至於梁,亟以少割收魏。 楚、赵怒於魏之先己也,必争事秦,从以此散,而君後择焉。 且君之得地岂必以兵哉割晋国,秦兵不攻,而魏必效绛安邑。 又为陶开两道,几尽故宋,卫必效单父。 秦兵可全,而君制之,何索而不得,何为而不成原君熟虑之而无行危。 穰侯曰:善。 乃罢梁围。 明年,魏背秦,与齐从亲。 秦使穰侯伐魏,斩首四万,走魏将暴鸢,得魏三县。 穰侯益封。 明年,穰侯与白起客卿胡阳复攻赵、韩、魏,破芒卯於华阳下,斩首十万,取魏之卷、蔡阳、长社,赵氏观津。 且与赵观津,益赵以兵,伐齐。 齐襄王惧,使苏代为齐阴遗穰侯书曰:臣闻往来者言曰秦将益赵甲四万以伐齐,臣窃必之敝邑之王曰秦王明而熟於计,穰侯智而习於事,必不益赵甲四万以伐齐。 赵,秦之深雠,不利於秦。 此一也。 秦之谋者,必曰破齐,弊晋、楚,而後制晋、楚之胜。 夫齐,罢国也,以天下攻齐,如以千钧之弩决溃筴也,必死,安能弊晋、楚? 此二也。 秦少出兵,则晋、楚不信也; 多出兵,则晋、楚为制於秦。 齐恐,不走秦,必走晋、楚。 此三也。 秦割齐以啖晋、楚,晋、楚案之以兵,秦反受敌。 此四也。 是晋、楚以秦谋齐,以齐谋秦也,何晋、楚之智而秦、齐之愚? 此五也。 故得安邑以善事之,亦必无患矣。 秦有安邑,韩氏必无上党矣。 取天下之肠胃,与出兵而惧其不反也,孰利? 臣故曰秦王明而熟於计,穰侯智而习於事,必不益赵甲四万以代齐矣。 於是穰侯不行,引兵而归。 昭王三十六年,相国穰侯言客卿灶,欲伐齐取刚、寿,以广其陶邑。 於是魏人范睢自谓张禄先生,讥穰侯之伐齐,乃越三晋以攻齐也,以此时奸说秦昭王。 昭王於是用范睢。 范睢言宣太后专制,穰侯擅权於诸侯,泾阳君、高陵君之属太侈,富於王室。 於是秦昭王悟,乃免相国,令泾阳之属皆出关,就封邑。 穰侯出关,辎车千乘有馀。 穰侯卒於陶,而因葬焉。 秦复收陶为郡。 太史公曰:穰侯,昭王亲舅也。 而秦所以东益地,弱诸侯,尝称帝於天下,天下皆西乡稽首者,穰侯之功也。 管仲夷吾者,颍上人也。 少时常与鲍叔牙游,鲍叔知其贤。 管仲贫困,常欺鲍叔,鲍叔终善遇之,不以为言。 已而鲍叔事齐公子小白,管仲事公子纠。 及小白立为桓公,公子纠死,管仲囚焉。 鲍叔遂进管仲。 管仲既用,任政於齐,齐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谋也。 管仲曰:吾始困时,尝与鲍叔贾,分财利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 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 吾尝三仕三见逐於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 吾尝三战三走,鲍叔不以我怯,知我有老母也。 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 鲍叔既进管仲,以身下之。 子孙世禄於齐,有封邑者十馀世,常为名大夫。 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 管仲既任政相齐,以区区之齐在海滨,通货积财,富国彊兵,与俗同好恶。 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下令如流水之原,令顺民心。 其为政也,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 贵轻重,慎权衡。 桓公实怒少姬,南袭蔡,管仲因而伐楚,责包茅不入贡於周室。 桓公实北征山戎,而管仲因而令燕修召公之政。 於柯之会,桓公欲背曹沫之约,管仲因而信之,诸侯由是归齐。 管仲富拟於公室,有三归、反坫,齐人不以为侈。 管仲卒,齐国遵其政,常彊於诸侯。 晏平仲婴者,莱之夷维人也。 事齐灵公、庄公、景公,以节俭力行重於齐。 既相齐,食不重肉,妾不衣帛。 其在朝,君语及之,即危言; 语不及之,即危行。 国有道,即顺命;无道,即衡命。 越石父贤,在縲绁中。 晏子出,遭之涂,解左骖赎之,载归。 弗谢,入闺。久之,越石父请绝。 石父曰:不然。吾闻君子诎於不知己而信於知己者。 方吾在縲绁中,彼不知我也。 夫子既已感寤而赎我,是知己; 知己而无礼,固不如在縲绁之中。晏子於是延入为上客。 晏子为齐相,出,其御之妻从门间而闚其夫。 其夫为相御,拥大盖,策驷马,意气扬扬甚自得也。 既而归,其妻请去。夫问其故。妻曰:晏子长不满六尺,身相齐国,名显诸侯。今者妾观其出,志念深矣,常有以自下者。 今子长八尺,乃为人仆御,然子之意自以为足,妾是以求去也。 晏子怪而问之,御以实对。 晏子荐以为大夫。 太史公曰:吾读管氏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及晏子春秋,详哉其言之也。既见其著书,欲观其行事,故次其传。 至其书,世多有之,是以不论,论其轶事。 管仲世所谓贤臣,然孔子小之。岂以为周道衰微,桓公既贤,而不勉之至王,乃称霸哉? 语曰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能哙亲也。 岂管仲之谓乎? 方晏子伏庄公尸哭之,成礼然後去,岂所谓见义不为无勇者邪? 老子者,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聃,周守藏室之史也。 孔子適周,将问礼於老子。 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 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 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於子之身。 孔子去,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 鱼,吾知其能游; 兽,吾知其能走。 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 至於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 老子脩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 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 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彊为我著书。 於是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馀言而去,莫知其所终。 或曰:老莱子亦楚人也,著书十五篇,言道家之用,与孔子同时云。 盖老子百有六十馀岁,或言二百馀岁,以其脩道而养寿也。 自孔子死之後百二十九年,而史记周太史儋见秦献公曰:始秦与周合,合五百岁而离,离七十岁而霸王者出焉。 或曰儋即老子,或曰非也,世莫知其然否。 老子,隐君子也。 老子之子名宗,宗为魏将,封於段干。 宗子注,注子宫,宫玄孙假,假仕於汉孝文帝。 而假之子解为胶西王卬太傅,因家于齐焉。 世之学老子者则绌儒学,儒学亦绌老子。道不同不相为谋,岂谓是邪? 李耳无为自化,清静自正。 楚威王闻庄周贤,使使厚币迎之,许以为相。 庄周笑谓楚使者曰:千金,重利; 卿相,尊位也。 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 子亟去,无污我。 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 申不害者,京人也,故郑之贱臣。 学术以干韩昭侯,昭侯用为相。 内脩政教,外应诸侯,十五年。 终申子之身,国治兵彊,无侵韩者。 申子之学本於黄老而主刑名。著书二篇,号曰申子。 韩非者,韩之诸公子也。 非为人口吃,不能道说,而善著书。 与李斯俱事荀卿,斯自以为不如非。 非见韩之削弱,数以书谏韩王,韩王不能用。 於是韩非疾治国不务脩明其法制,执势以御其臣下,富国彊兵而以求人任贤,反举浮淫之蠹而加之於功实之上。 以为儒者用文乱法,而侠者以武犯禁。 宽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胄之士。 今者所养非所用,所用非所养。 悲廉直不容於邪枉之臣,观往者得失之变,故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十馀万言。 然韩非知说之难,为说难书甚具,终死於秦,不能自脱。 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难也; 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 所说出於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厚利,则见下节而遇卑贱,必弃远矣。 所说实为厚利而显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阳收其身而实疏之; 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故曰:与之论大人,则以为间己; 与之论细人,则以为粥权。 论其所爱,则以为借资; 论其所憎,则以为尝己。 此说之难,不可不知也。 凡说之务,在知饰所说之所敬,而灭其所丑。 彼自知其计,则毋以其失穷之; 自勇其断,则毋以其敌怒之; 有与同失者,则明饰其无失也。 得旷日弥久,而周泽既渥,深计而不疑,交争而不罪,乃明计利害以致其功,直指是非以饰其身,以此相持,此说之成也。 伊尹为庖,百里奚为虏,皆所由干其上也。 宋有富人,天雨墙坏。 因问群臣曰:吾欲用兵,谁可伐者? 关其思曰:胡可伐。 乃戮关其思,曰:胡,兄弟之国也,子言伐之,何也? 胡君闻之,以郑为亲己而不备郑。郑人袭胡,取之。 此二说者,其知皆当矣,然而甚者为戮,薄者见疑。非知之难也,处知则难矣。 昔者弥子瑕见爱於卫君。 卫国之法,窃驾君车者罪至刖。 既而弥子之母病,人闻,往夜告之,弥子矫驾君车而出。 君闻之而贤之曰:孝哉,为母之故而犯刖罪与君游果园,弥子食桃而甘,不尽而奉君。 君曰:爱我哉,忘其口而念我及弥子色衰而爱弛,得罪於君。 故弥子之行未变於初也,前见贤而後获罪者,爱憎之至变也。 见憎於主,则罪当而加疏。 故谏说之士不可不察爱憎之主而後说之矣。 夫龙之为蟲也,可扰狎而骑也。 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人有婴之,则必杀人。 人主亦有逆鳞,说之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则几矣。 人或传其书至秦。 秦王见孤愤、五蠹之书,曰: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李斯曰:此韩非之所著书也。 秦因急攻韩。 韩王始不用非,及急,乃遣非使秦。 秦王悦之,未信用。 李斯、姚贾害之,毁之曰:韩非,韩之诸公子也。 今王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之情也。 今王不用,久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过法诛之。 秦王以为然,下吏治非。 李斯使人遗非药,使自杀。 韩非欲自陈,不得见。 秦王後悔之,使人赦之,非已死矣。 申子、韩子皆著书,传於後世,学者多有。余独悲韩子为说难而不能自脱耳。 太史公曰:老子所贵道,虚无,因应变化於无为,故著书辞称微妙难识。 庄子散道德,放论,要亦归之自然。 申子卑卑,施之於名实。 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极惨礉少恩。 皆原於道德之意,而老子深远矣。 苏秦者,东周雒阳人也。东事师於齐,而习之於鬼谷先生。 出游数岁,大困而归。 兄弟嫂妹妻妾窃皆笑之,曰:周人之俗,治产业,力工商,逐什二以为务。 今子释本而事口舌,困,不亦宜乎苏秦闻之而惭,自伤,乃闭室不出,出其书遍观之。 曰:夫士业已屈首受书,而不能以取尊荣,虽多亦奚以为於是得周书阴符,伏而读之。 期年,以出揣摩,曰:此可以说当世之君矣。 求说周显王。 乃西至秦。 秦孝公卒。 说惠王曰:秦四塞之国,被山带渭,东有关河,西有汉中,南有巴蜀,北有代马,此天府也。 以秦士民之众,兵法之教,可以吞天下,称帝而治。 秦王曰:毛羽未成,不可以高蜚; 文理未明,不可以并兼。 方诛商鞅,疾辩士,弗用。 乃东之赵。 赵肃侯令其弟成为相,号奉阳君。 奉阳君弗说之。 说燕文侯曰:燕东有朝鲜、辽东,北有林胡、楼烦,西有云中、九原,南有呼沱、易水,地方二千馀里,带甲数十万,车六百乘,骑六千匹,粟支数年。 南有碣石、雁门之饶,北有枣栗之利,民虽不佃作而足於枣栗矣。 此所谓天府者也。夫安乐无事,不见覆军杀将,无过燕者。 秦赵五战,秦再胜而赵三胜。 秦赵相毙,而王以全燕制其後,此燕之所以不犯寇也。 且夫秦之攻燕也,逾云中、九原,过代、上谷,弥地数千里,虽得燕城,秦计固不能守也。 秦之不能害燕亦明矣。 今赵之攻燕也,发号出令,不至十日而数十万之军军於东垣矣。渡呼沱,涉易水,不至四五日而距国都矣。 故曰秦之攻燕也,战於千里之外; 赵之攻燕也,战於百里之内。 夫不忧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计无过於此者。 是故原大王与赵从亲,天下为一,则燕国必无患矣。 文侯曰:子言则可,然吾国小,西迫彊赵,南近齐,齐、赵彊国也。 於是资苏秦车马金帛以至赵。 而奉阳君已死,即因说赵肃侯曰:天下卿相人臣及布衣之士,皆高贤君之行义,皆原奉教陈忠於前之日久矣。 虽然,奉阳君妒而君不任事,是以宾客游士莫敢自尽於前者。 今奉阳君捐馆舍,君乃今复与士民相亲也,臣故敢进其愚虑。 安民之本,在於择交,择交而得则民安,择交而不得则民终身不安。 请言外患:齐秦为两敌而民不得安,倚秦攻齐而民不得安,倚齐攻秦而民不得安。 君诚能听臣,燕必致旃裘狗马之地,齐必致鱼盐之海,楚必致橘柚之园,韩、魏、中山皆可使致汤沐之奉,而贵戚父兄皆可以受封侯。 夫割地包利,五伯之所以覆军禽将而求也; 封侯贵戚,汤武之所以放弑而争也。 今大王与秦,则秦必弱韩、魏; 与齐,则齐必弱楚、魏。 魏弱则割河外,韩弱则效宜阳,宜阳效则上郡绝,河外割则道不通,楚弱则无援。 夫秦下轵道,则南阳危;劫韩包周,则赵氏自操兵; 据卫取卷,则齐必入朝秦。 秦欲已得乎山东,则壁举兵而乡赵矣。 秦甲渡河逾漳,据番吾,则兵必战於邯郸之下矣。 当今之时,山东之建国莫彊於赵。 赵地方二千馀里,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数年。 燕固弱国,不足畏也。 秦之所害於天下者莫如赵,然而秦不敢举兵伐赵者,何也? 然则韩、魏,赵之南蔽也。 秦之攻韩、魏也,无有名山大川之限,稍蚕食之,傅国都而止。 韩、魏不能支秦,必入臣於秦。 秦无韩、魏之规,则祸必中於赵矣。 臣闻尧无三夫之分,舜无咫尺之地,以有天下; 禹无百人之聚,以王诸侯; 汤武之士不过三千,车不过三百乘,卒不过三万,立为天子:诚得其道也。 游说诸侯,欲事魏王,家贫无以自资,乃先事魏中大夫须贾。 须贾为魏昭王使於齐,范睢从。 齐襄王闻睢辩口,乃使人赐睢金十斤及牛酒,睢辞谢不敢受。 须贾知之,大怒,以为睢持魏国阴事告齐,故得此馈,令睢受其牛酒,还其金。 既归,心怒睢,以告魏相。 魏相,魏之诸公子,曰魏齐。 魏齐大怒,使舍人笞击睢,折胁摺齿。 睢详死,即卷以箦,置厕中。 宾客饮者醉,更溺睢,故僇辱以惩後,令无妄言者。 睢从箦中谓守者曰:公能出我,我必厚谢公。 魏齐醉,曰:可矣。 范睢得出。 魏人郑安平闻之,乃遂操范睢亡,伏匿,更名姓曰张禄。 当此时,秦昭王使谒者王稽於魏。 郑安平诈为卒,侍王稽。 王稽问:魏有贤人可与俱西游者乎? 郑安平曰:臣里中有张禄先生,欲见君,言天下事。 其人有仇,不敢昼见。 王稽曰:夜与俱来。 郑安平夜与张禄见王稽。 语未究,王稽知范睢贤,谓曰:先生待我於三亭之南。 与私约而去。 王稽辞魏去,过载范睢入秦。 至湖,望见车骑从西来。 范睢曰:彼来者为谁? 王稽曰:秦相穰侯东行县邑。 范睢曰:吾闻穰侯专秦权,恶内诸侯客,此恐辱我,我宁且匿车中。 有顷,穰侯果至,劳王稽,因立车而语曰:关东有何变? 曰:无有。 又谓王稽曰:谒君得无与诸侯客子俱来乎? 无益,徒乱人国耳。 王稽曰:不敢。 即别去。 范睢曰:吾闻穰侯智士也,其见事迟,乡者疑车中有人,忘索之。 於是范睢下车走,曰:此必悔之。 行十馀里,果使骑还索车中,无客,乃已。 王稽遂与范睢入咸阳。 已报使,因言曰:魏有张禄先生,天下辩士也。 然不可以书传也。 臣故载来。 秦王弗信,使舍食草具。 待命岁馀。当是时,昭王已立三十六年。 南拔楚之鄢郢,楚怀王幽死於秦。 秦东破齐。 湣王尝称帝,後去之。 穰侯,华阳君,昭王母宣太后之弟也;而泾阳君、高陵君皆昭王同母弟也。 穰侯相,三人者更将,有封邑,以太后故,私家富重於王室。 及穰侯为秦将,且欲越韩、魏而伐齐纲寿,欲以广其陶封。 臣闻明主立政,有功者不得不赏,有能者不得不官,劳大者其禄厚,功多者其爵尊,能治众者其官大。 故无能者不敢当职焉,有能者亦不得蔽隐。 以臣之言为不可,久留臣无为也。 语曰:庸主赏所爱而罚所恶; 明主则不然,赏必加於有功,而刑必断於有罪。 且臣闻周有砥砨,宋有结绿,梁有县藜,楚有和朴,此四宝者,土之所生,良工之所失也,而为天下名器。 然则圣王之所弃者,独不足以厚国家乎? 天下有明主则诸侯不得擅厚者,何也? 良医知病人之死生,而圣主明於成败之事,利则行之,害则舍之,疑则少尝之,虽舜禹复生,弗能改已。 语之至者,臣不敢载之於书,其浅者又不足听也。 意者臣愚而不概於王心邪? 自非然者,臣原得少赐游观之间,望见颜色。 一语无效,请伏斧质。 於是秦昭王大说,乃谢王稽,使以传车召范睢。 王来而宦者怒,逐之,曰:王至范睢缪为曰:秦安得王? 秦独有太后、穰侯耳。 欲以感怒昭王。 昭王至,闻其与宦者争言,遂延迎,谢曰:寡人宜以身受命久矣,会义渠之事急,寡人旦暮自请太后;今义渠之事已,寡人乃得受命。 窃闵然不敏,敬执宾主之礼。 范睢辞让。 秦王屏左右,宫中虚无人。 秦王跽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 范睢曰:唯唯。 有间,秦王复跽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 秦王跽曰:先生卒不幸教寡人邪? 范睢曰:非敢然也。 臣闻昔者吕尚之遇文王也,身为渔父而钓於渭滨耳。 若是者,交疏也。 已说而立为太师,载与俱归者,其言深也。故文王遂收功於吕尚而卒王天下。 乡使文王疏吕尚而不与深言,是周无天子之德,而文武无与成其王业也。 今臣羁旅之臣也,交疏於王,而所原陈者皆匡君之事,处人骨肉之间,原效愚忠而未知王之心也。 此所以王三问而不敢对者也。 臣非有畏而不敢言也。 臣知今日言之於前而明日伏诛於後,然臣不敢避也。 大王信行臣之言,死不足以为臣患,亡不足以为臣忧,漆身为厉被发为狂不足以为臣耻。 且以五帝之圣焉而死,三王之仁焉而死,五伯之贤焉而死,乌获、任鄙之力焉而死,成荆、孟贲、王庆忌、夏育之勇焉而死。 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 处必然之势,可以少有补於秦,此臣之所大原也,臣又何患哉伍子胥橐载而出昭关,夜行昼伏,至於陵水,无以餬其口,行蒲伏,稽首肉袒,鼓腹吹篪,乞食於吴市,卒兴吴国,阖闾为伯。 使臣得尽谋如伍子胥,加之以幽囚,终身不复见,是臣之说行也,臣又何忧? 箕子、接舆漆身为厉,被发为狂,无益於主。 假使臣得同行於箕子,可以有补於所贤之主,是臣之大荣也,臣有何耻? 臣之所恐者,独恐臣死之後,天下见臣之尽忠而身死,因以是杜口裹足,莫肯乡秦耳。 足下上畏太后之严,下惑於奸臣之态,居深宫之中,不离阿保之手,终身迷惑,无与昭奸。 若夫穷辱之事,死亡之患,臣不敢畏也。 臣死而秦治,是臣死贤於生。 秦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夫秦国辟远,寡人愚不肖,先生乃幸辱至於此,是天以寡人慁先生而存先王之宗庙也。 寡人得受命於先生,是天所以幸先王,而不弃其孤也。 先生柰何而言若是事无小大,上及太后,下至大臣,原先生悉以教寡人,无疑寡人也。 范睢曰:大王之国,四塞以为固,北有甘泉、谷口,南带泾、渭,右陇、蜀,左关、阪,奋击百万,战车千乘,利则出攻,不利则入守,此王者之地也。 夫以秦卒之勇,车骑之众,以治诸侯,譬若施韩卢而搏蹇兔也,霸王之业可致也,而群臣莫当其位。 至今闭关十五年,不敢窥兵於山东者,是穰侯为秦谋不忠,而大王之计有所失也。秦王跽曰:寡人原闻失计。 因进曰:夫穰侯越韩、魏而攻齐纲寿,非计也。 少出师则不足以伤齐,多出师则害於秦。 臣意王之计,欲少出师而悉韩、魏之兵也,则不义矣。 今见与国之不亲也,越人之国而攻,可乎? 且昔齐湣王南攻楚,破军杀将,再辟地千里,而齐尺寸之地无得焉者,岂不欲得地哉,形势不能有也。 诸侯见齐之罢弊,君臣之不和也,兴兵而伐齐,大破之。 士辱兵顿,皆咎其王,曰:谁为此计者乎? 王曰:文子为之。 大臣作乱,文子出走。 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 今释此而远攻,不亦缪乎且昔者中山之国地方五百里,赵独吞之,功成名立而利附焉,天下莫之能害也。 今夫韩、魏,中国之处而天下之枢也,王其欲霸,必亲中国以为天下枢,以威楚、赵。 楚彊则附赵,赵彊则附楚,楚、赵皆附,齐必惧矣。 齐惧,必卑辞重币以事秦。 齐附而韩、魏因可虏也。 昭王曰:吾欲亲魏久矣,而魏多变之国也,寡人不能亲。 请问亲魏柰何? 不可,因举兵而伐之。 乃拜范睢为客卿,谋兵事。 卒听范睢谋,使五大夫绾伐魏,拔怀。 後二岁,拔邢丘。 客卿范睢复说昭王曰:秦韩之地形,相错如绣。 秦之有韩也,譬如木之有蠹也,人之有心腹之病也。 天下无变则已,天下有变,其为秦患者孰大於韩乎? 王不如收韩。 昭王曰:吾固欲收韩,韩不听,为之柰何? 对曰:韩安得无听乎? 王下兵而攻荥阳,则巩、成皋之道不通; 北断太行之道,则上党之师不下。 王一兴兵而攻荥阳,则其国断而为三。 夫韩见必亡,安得不听乎? 且欲发使於韩。 秦封范睢以应,号为应侯。 当是时,秦昭王四十一年也。 范睢既相秦,秦号曰张禄,而魏不知,以为范睢已死久矣。 魏闻秦且东伐韩、魏,魏使须贾於秦。 范睢闻之,为微行,敝衣间步之邸,见须贾。 须贾见之而惊曰:范叔固无恙乎范睢曰:然。 须贾笑曰:范叔有说於秦邪? 曰:不也。 睢前日得过於魏相,故亡逃至此,安敢说乎须贾曰:今叔何事? 范睢曰臣为人庸赁。 须贾意哀之,留与坐饮食,曰:范叔一寒如此哉乃取其一綈袍以赐之。 须贾因问曰:秦相张君,公知之乎? 吾闻幸於王,天下之事皆决於相君。 范睢曰:主人翁习知之。 唯睢亦得谒,睢请为见君於张君。 须贾曰:吾马病,车轴折,非大车驷马,吾固不出。 范睢曰:原为君借大车驷马於主人翁。 范睢归取大车驷马,为须贾御之,入秦相府。 须贾怪之。 至相舍门,谓须贾曰:待我,我为君先入通於相君。 须贾待门下,持车良久,问门下曰:范叔不出,何也? 门下曰:无范叔。 门下曰:乃吾相张君也。 须贾大惊,自知见卖,乃肉袒行,因门下人谢罪。 於是范睢盛帷帐,待者甚众,见之。 须贾顿首言死罪,曰:贾不意君能自致於青云之上,贾不敢复读天下之书,不敢复与天下之事。 范睢曰:汝罪有三耳。 昔者楚昭王时而申包胥为楚卻吴军,楚王封之以荆五千户,包胥辞不受,为丘墓之寄於荆也。 今睢之先人丘墓亦在魏,公前以睢为有外心於齐而恶睢於魏齐,公之罪一也。 当魏齐辱我於厕中,公不止,罪二也。 更醉而溺我,公其何忍乎? 范睢既相,王稽谓范睢曰:事有不可知者三,有不柰何者亦三。 宫车一日晏驾,是事之不可知者一也。 君卒然捐馆舍,是事之不可知者二也。 使臣卒然填沟壑,是事之不可知者三也。 范睢不怿,乃入言於王曰:非王稽之忠,莫能内臣於函谷关; 非大王之贤圣,莫能贵臣。 今臣官至於相,爵在列侯,王稽之官尚止於谒者,非其内臣之意也。 昭王召王稽,拜为河东守,三岁不上计。 又任郑安平,昭王以为将军。 范睢於是散家财物,尽以报所尝困戹者。 范睢相秦二年,秦昭王之四十二年,东伐韩少曲、高平,拔之。 秦昭王闻魏齐在平原君所,欲为范睢必报其仇,乃详为好书遗平原君曰;寡人闻君之高义,原与君为布衣之友,君幸过寡人,寡人原与君为十日之饮。 平原君畏秦,且以为然,而入秦见昭王。 昭王与平原君饮数日,昭王谓平原君曰:昔周文王得吕尚以为太公,齐桓公得管夷吾以为仲父,今范君亦寡人之叔父也。 范君之仇在君之家,原使人归取其头来; 不然,吾不出君於关。 平原君曰:贵而为交者,为贱也; 富而为交者,为贫也。 夫魏齐者,胜之友也,在,固不出也,今又不在臣所。 昭王乃遗赵王书曰:王之弟在秦,范君之仇魏齐在平原君之家。 王使人疾持其头来; 不然,吾举兵而伐赵,又不出王之弟於关。 赵孝成王乃发卒围平原君家,急,魏齐夜亡出,见赵相虞卿。 虞卿度赵王终不可说,乃解其相印,与魏齐亡,间行,念诸侯莫可以急抵者,乃复走大梁,欲因信陵君以走楚。 信陵君闻之,畏秦,犹豫未肯见,曰:虞卿何如人也? 时侯嬴在旁,曰:人固未易知,知人亦未易也。 夫虞卿蹑屩檐簦,一见赵王,赐白璧一双,黄金百镒; 再见,拜为上卿; 三见,卒受相印,封万户侯。 当此之时,天下争知之。 夫魏齐穷困过虞卿,虞卿不敢重爵禄之尊,解相印,捐万户侯而间行。 魏齐闻信陵君之初难见之,怒而自刭。 赵王闻之,卒取其头予秦。 秦昭王乃出平原君归赵。 昭王四十三年,秦攻韩汾陉,拔之,因城河上广武。 昭王临朝叹息,应侯进曰:臣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今大王中朝而忧,臣敢请其罪。 昭王曰:吾闻楚之铁剑利而倡优拙。 夫铁剑利则士勇,倡优拙则思虑远。 夫以远思虑而御勇士,吾恐楚之图秦也。 夫物不素具,不可以应卒,今武安君既死,而郑安平等畔,内无良将而外多敌国,吾是以忧。 欲以激励应侯。 应侯惧,不知所出。 蔡泽闻之,往入秦也。 蔡泽者,燕人也。 而从唐举相,曰:吾闻先生相李兑,曰百日之内持国秉,有之乎? 曰:有之。 唐举孰视而笑曰:先生曷鼻,巨肩,魋颜,蹙齃,膝挛。 吾闻圣人不相,殆先生乎? 蔡泽知唐举戏之,乃曰:富贵吾所自有,吾所不知者寿也,原闻之。 唐举曰:先生之寿,从今以往者四十三岁。 蔡泽笑谢而去,谓其御者曰:吾持粱刺齿肥,跃马疾驱,怀黄金之印,结紫绶於要,揖让人主之前,食肉富贵,四十三年足矣。 闻应侯任郑安平、王稽皆负重罪於秦,应侯内惭,蔡泽乃西入秦。 将见昭王,使人宣言以感怒应侯曰:燕客蔡泽,天下雄俊弘辩智士也。 彼一见秦王,秦王必困君而夺君之位。 应侯闻,曰:五帝三代之事,百家之说,吾既知之,众口之辩,吾皆摧之,是恶能困我而夺我位乎? 使人召蔡泽。 蔡泽入,则揖应。 应侯固不快,及见之,又倨,应侯因让之曰:子尝宣言欲代我相秦,宁有之乎? 应侯曰:请闻其说。 蔡泽曰:质仁秉义,行道施德,得志於天下,天下怀乐敬爱而尊慕之,皆原以为君王,岂不辩智之期与? 蔡泽复曰:富贵显荣,成理万物,使各得其所; 性命寿长,终其天年而不夭伤; 天下继其统,守其业,传之无穷; 名实纯粹,泽流千里,世世称之而无绝,与天地终始:岂道德之符而圣人所谓吉祥善事者与? 蔡泽曰:若夫秦之商君,楚之吴起,越之大夫种,其卒然亦可原与? 应侯知蔡泽之欲困己以说,复谬曰:何为不可? 夫公孙鞅之事孝公也,极身无贰虑,尽公而不顾私; 设刀锯以禁奸邪,信赏罚以致治; 披腹心,示情素,蒙怨咎,欺旧友,夺魏公子卬,安秦社稷,利百姓,卒为秦禽将破敌,攘地千里。 吴起之事悼王也,使私不得害公,谗不得蔽忠,言不取苟合,行不取苟容,不为危易行,行义不辟难,然为霸主强国,不辞祸凶。 大夫种之事越王也,主虽困辱,悉忠而不解,主虽绝亡,尽能而弗离,成功而弗矜,贵富而不骄怠。 若此三子者,固义之至也,忠之节也。 是故君子以义死难,视死如归; 生而辱不如死而荣。 士固有杀身以成名,虽义之所在,虽死无所恨。 何为不可哉? 蔡泽曰:主圣臣贤,天下之盛福也; 君明臣直,国之福也; 父慈子孝,夫信妻贞,家之福也。 故比干忠而不能存殷,子胥智而不能完吴,申生孝而晋国乱。 是皆有忠臣孝子,而国家灭乱者,何也? 无明君贤父以听之,故天下以其君父为僇辱而怜其臣子。 今商君、吴起、大夫种之为人臣,是也; 其君,非也。 故世称三子致功而不见德,岂慕不遇世死乎? 夫待死而後可以立忠成名,是微子不足仁,孔子不足圣,管仲不足大也。 夫人之立功,岂不期於成全邪? 身与名俱全者,上也。 名可法而身死者,其次也。 名在僇辱而身全者,下也。 於是应侯称善。 後数日,入朝,言於秦昭王曰:客新有从山东来者曰蔡泽,其人辩士,明於三王之事,五伯之业,世俗之变,足以寄秦国之政。 臣之见人甚众,莫及,臣不如也。 秦昭王召见,与语,大说之,拜为客卿。 应侯因谢病请归相印。 昭王彊起应侯,应侯遂称病笃。 范睢免相,昭王新说蔡泽计画,遂拜为秦相,东收周室。 蔡泽相秦数月,人或恶之,惧诛,乃谢病归相印,号为纲成君。 居秦十馀年,事昭王、孝文王、庄襄王。 卒事始皇帝,为秦使於燕,三年而燕使太子丹入质於秦。 太史公曰:韩子称长袖善舞,多钱善贾,信哉是言也范睢、蔡泽世所谓一切辩士,然游说诸侯至白首无所遇者,非计策之拙,所为说力少也。 及二人羁旅入秦,继踵取卿相,垂功於天下者,固彊弱之势异也。 蒙恬者,其先齐人也。 恬大父蒙骜,自齐事秦昭王,官至上卿。 秦庄襄王元年,蒙骜为秦将,伐韩,取成皋、荥阳,作置三川郡。 二年,蒙骜攻赵,取三十七城。 始皇三年,蒙骜攻韩,取十三城。 五年,蒙骜攻魏,取二十城,作置东郡。 始皇七年,蒙骜卒。 骜子曰武,武子曰恬。 始皇二十三年,蒙武为秦裨将军,与王翦攻楚,大破之,杀项燕。 二十四年,蒙武攻楚,虏楚王。 蒙恬弟毅。 始皇二十六年,蒙恬因家世得为秦将,攻齐,大破之,拜为内史。 秦已并天下,乃使蒙恬将三十万众北逐戎狄,收河南。 筑长城,因地形,用制险塞,起临洮,至辽东,延袤万馀里。 於是渡河,据阳山,逶蛇而北。 暴师於外十馀年,居上郡。 是时蒙恬威振匈奴。 始皇甚尊宠蒙氏,信任贤之。 恬任外事而毅常为内谋,名为忠信,故虽诸将相莫敢与之争焉。 赵高者,诸赵疏远属也。 赵高昆弟数人,皆生隐宫,其母被刑僇,世世卑贱。 秦王闻高彊力,通於狱法,举以为中车府令。 高既私事公子胡亥,喻之决狱。 高有大罪,秦王令蒙毅法治之。 毅不敢阿法,当高罪死,除其宦籍。 帝以高之敦於事也,赦之,复其官爵。 始皇欲游天下,道九原,直抵甘泉,乃使蒙恬通道,自九原抵甘泉,巉山堙谷,千八百里。 始皇三十七年冬,行出游会稽,并海上,北走琅邪。 道病,使蒙毅还祷山川,未反。 始皇至沙丘崩,祕之,群臣莫知。 是时丞相李斯、公子胡亥、中车府令赵高常从。高雅得幸於胡亥,欲立之,又怨蒙毅法治之而不为己也。 太子已立,遣使者以罪赐公子扶苏、蒙恬死。 扶苏已死,蒙恬疑而复请之。 使者以蒙恬属吏,更置。 胡亥以李斯舍人为护军。 使者还报,胡亥已闻扶苏死,即欲释蒙恬。 赵高恐蒙氏复贵而用事,怨之。 毅还至,赵高因为胡亥忠计,欲以灭蒙氏,乃言曰:臣闻先帝欲举贤立太子久矣,而毅谏曰不可。 若知贤而俞弗立,则是不忠而惑主也。 以臣愚意,不若诛之。 ,胡亥听而系蒙毅於代。 前已囚蒙恬於阳周。 丧至咸阳,已葬,太子立为二世皇帝,而赵高亲近,日夜毁恶蒙氏,求其罪过,举劾之。 子婴进谏曰:臣闻故赵王迁杀其良臣李牧而用颜聚,燕王喜阴用荆轲之谋而倍秦之约,齐王建杀其故世忠臣而用后胜之议。 此三君者,皆各以变古者失其国而殃及其身。 今蒙氏,秦之大臣谋士也,而主欲一旦弃去之,臣窃以为不可。臣闻轻虑者不可以治国,独智者不可以存君。 诛杀忠臣而立无节行之人,是内使群臣不相信而外使斗士之意离也,臣窃以为不可。 胡亥不听。 而遣御史曲宫乘传之代,令蒙毅曰:先主欲立太子而卿难之。今丞相以卿为不忠,罪及其宗。朕不忍,乃赐卿死,亦甚幸矣。 以臣不知太子之能,则太子独从,周旋天下,去诸公子绝远,臣无所疑矣。 夫先主之举用太子,数年之积也,臣乃何言之敢谏,何虑之敢谋非敢饰辞以避死也,为羞累先主之名,原大夫为虑焉,使臣得死情实。 且夫顺成全者,道之所贵也; 刑杀者,道之所卒也。 昔者秦穆公杀三良而死,罪百里奚而非其罪也,故立号曰缪。 昭襄王杀武安君白起。楚平王杀伍奢。 此四君者,皆为大失,而天下非之,以其君为不明,以是籍於诸侯。 故曰用道治者不杀无罪,而罚不加於无辜。 唯大夫留心使者知胡亥之意,不听蒙毅之言,遂杀之。 二世又遣使者之阳周,令蒙恬曰:君之过多矣,而卿弟毅有大罪,法及内史。 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孙,积功信於秦三世矣。 今臣将兵三十馀万,身虽囚系,其势足以倍畔,然自知必死而守义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不忘先主也。 昔周成王初立,未离襁褓,周公旦负王以朝,卒定天下。 及成王有病甚殆,公旦自揃其爪以沈於河,曰:王未有识,是旦执事。有罪殃,旦受其不祥。 及王能治国,有贼臣言:周公旦欲为乱久矣,王若不备,必有大事。 王乃大怒,周公旦走而奔於楚。 成王观於记府,得周公旦沈书,乃流涕曰:孰谓周公旦欲为乱乎杀言之者而反周公旦。 今恬之宗,世无二心,而事卒如此,是必孽臣逆乱,内陵之道也。 夫成王失而复振则卒昌; 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而不悔,身死则国亡。 凡臣之言,非以求免於咎也,将以谏而死,原陛下为万民思从道也。 使者曰:臣受诏行法於将军,不敢以将军言闻於上也。 蒙恬喟然太息曰:我何罪於天,无过而死乎? 良久,徐曰:恬罪固当死矣。 起临洮属之辽东,城巉万馀里,此其中不能无绝地脉哉? 乃吞药自杀。 太史公曰:吾適北边,自直道归,行观蒙恬所为秦筑长城亭障,堑山堙谷,通直道,固轻百姓力矣。 夫秦之初灭诸侯,天下之心未定,痍伤者未瘳,而恬为名将,不以此时彊谏,振百姓之急,养老存孤,务修众庶之和,而阿意兴功,此其兄弟遇诛,不亦宜乎何乃罪地脉哉? 父故为群盗,徙处安陵。 高后时,盎尝为吕禄舍人。 及孝文帝即位,盎兄哙任盎为中郎。 绛侯为丞相,朝罢趋出,意得甚。 上礼之恭,常自送之。 袁盎进曰:陛下以丞相何如人? 上曰:社稷臣。 盎曰:绛侯所谓功臣,非社稷臣,社稷臣主在与在,主亡与亡。 方吕后时,诸吕用事,擅相王,刘氏不绝如带。 是时绛侯为太尉,主兵柄,弗能正。 吕后崩,大臣相与共畔诸吕,太尉主兵,適会其成功,所谓功臣,非社稷臣。 丞相如有骄主色。陛下谦让,臣主失礼,窃为陛下不取也。 後朝,上益庄,丞相益畏。 已而绛侯望袁盎曰:吾与而兄善,今兒廷毁我盎遂不谢。 及绛侯免相之国,国人上书告以为反,徵系清室,宗室诸公莫敢为言,唯袁盎明绛侯无罪。 绛侯得释,盎颇有力。 绛侯乃大与盎结交。 淮南厉王朝,杀辟阳侯,居处骄甚。 袁盎谏曰:诸侯大骄必生患,可適削地。 上弗用。淮南王益横。 及棘蒲侯柴武太子谋反事觉,治,连淮南王,淮南王徵,上因迁之蜀,轞车传送。 袁盎时为中郎将,乃谏曰:陛下素骄淮南王,弗稍禁,以至此,今又暴摧折之。 淮南王为人刚,如有遇雾露行道死,陛下竟为以天下之大弗能容,有杀弟之名,柰何? 上弗听,遂行之。 淮南王至雍,病死,闻,上辍食,哭甚哀。 盎入,顿首请罪。 盎曰:上自宽,此往事,岂可悔哉且陛下有高世之行者三,此不足以毁名。 上曰:吾高世行三者何事? 盎曰:陛下居代时,太后尝病,三年,陛下不交睫,不解衣,汤药非陛下口所尝弗进。 夫曾参以布衣犹难之,今陛下亲以王者脩之,过曾参孝远矣。 夫诸吕用事,大臣专制,然陛下从代乘六传驰不测之渊,虽贲育之勇不及陛下。 陛下至代邸,西向让天子位者再,南面让天子位者三。 夫许由一让,而陛下五以天下让,过许由四矣。 且陛下迁淮南王,欲以苦其志,使改过,有司卫不谨,故病死。 於是上乃解,曰:将柰何? 盎曰:淮南王有三子,唯在陛下耳。 於是文帝立其三子皆为王。 盎由此名重朝廷。 袁盎常引大体慷慨。 宦者赵同以数幸,常害袁盎,袁盎患之。 盎兄子种为常侍骑,持节夹乘,说盎曰:君与斗,廷辱之,使其毁不用。 孝文帝出,赵同参乘,袁盎伏车前曰:臣闻天子所与共六尺舆者,皆天下豪英。 今汉虽乏人,陛下独奈何与刀锯馀人载於是上笑,下赵同。赵同泣下车。 文帝从霸陵上,欲西驰下峻阪。 袁盎骑,并车揽辔。 上曰:将军怯邪? 盎曰: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 今陛下骋六騑,驰下峻山,如有马惊车败,陛下纵自轻,柰高庙、太后何? 上乃止。 上幸上林,皇后、慎夫人从。 其在禁中,常同席坐。 及坐,郎署长布席,袁盎引卻慎夫人坐。 慎夫人怒,不肯坐。 上亦怒,起,入禁中。 盎因前说曰:臣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 今陛下既已立后,慎夫人乃妾,妾主岂可与同坐哉適所以失尊卑矣。 且陛下幸之,即厚赐之。 陛下所以为慎夫人,適所以祸之。 陛下独不见人彘乎? 於是上乃说,召语慎夫人。 慎夫人赐盎金五十斤。 然袁盎亦以数直谏,不得久居中,调为陇西都尉。 仁爱士卒,士卒皆争为死。 迁为齐相。 徙为吴相,辞行,种谓盎曰:吴王骄日久,国多奸。 今苟欲劾治,彼不上书告君,即利剑刺君矣。 南方卑湿,君能日饮,毋何,时说王曰毋反而已。 盎用种之计,吴王厚遇盎。 盎告归,道逢丞相申屠嘉,下车拜谒,丞相从车上谢袁盎。袁盎还,愧其吏,乃之丞相舍上谒,求见丞相。 丞相曰:使君所言公事,之曹与长史掾议,吾且奏之; 即私邪,吾不受私语。 袁盎即跪说曰:君为丞相,自度孰与陈平、绛侯? 丞相曰:吾不如。 袁盎曰:善,君即自谓不如。 夫陈平、绛侯辅翼高帝,定天下,为将相,而诛诸吕,存刘氏; 君乃为材官蹶张,迁为队率,积功至淮阳守,非有奇计攻城野战之功。 且陛下从代来,每朝,郎官上书疏,未尝不止辇受其言,言不可用置之,言可受采之,未尝不称善。 则欲以致天下贤士大夫。 君今自闭钳天下之口而日益愚。 夫以圣主责愚相,君受祸不久矣。丞相乃再拜曰:嘉鄙野人,乃不知,将军幸教。 引入与坐,为上客。 盎素不好晁错,晁错所居坐,盎去; 及孝文帝崩,孝景帝即位,晁错为御史大夫,使吏案袁盎受吴王财物,抵罪,诏赦以为庶人。 吴楚反,闻,晁错谓丞史曰:夫袁盎多受吴王金钱,专为蔽匿,言不反。 今果反,欲请治盎宜知计谋。 晁错犹与未决。 人有告袁盎者,袁盎恐,夜见窦婴,为言吴所以反者,原至上前口对状。 窦婴入言上,上乃召袁盎入见。 晁错在前,及盎请辟人赐间,错去,固恨甚。 袁盎具言吴所以反状,以错故,独急斩错以谢吴,吴兵乃可罢。 其语具在吴事中。 使袁盎为太常,窦婴为大将军。 两人素相与善。 逮吴反。诸陵长者长安中贤大夫争附两人,车随者日数百乘。 及晁错已诛,袁盎以太常使吴。 吴王欲使将,不肯。 欲杀之,使一都尉以五百人围守盎军中。 袁盎自其为吴相时,有从史尝盗爱盎侍兒,盎知之,弗泄,遇之如故。 人有告从史,言君知尔与侍者通,乃亡归。袁盎驱自追之,遂以侍者赐之,复为从史。 及袁盎使吴见守,从史適为守盎校尉司马,乃悉以其装赍置二石醇醪,会天寒,士卒饥渴,饮酒醉,西南陬卒皆卧,司马夜引袁盎起,曰:君可以去矣,吴王期旦日斩君。 盎弗信,曰:公何为者? 司马曰:臣故为从史盗君侍兒者。 盎乃惊谢曰;公幸有亲,吾不足以累公。 司马与分背,袁盎解节毛怀之,杖,步行七八里,明,见梁骑,骑驰去,遂归报。 吴楚已破,上更以元王子平陆侯礼为楚王,袁盎为楚相。 尝上书有所言,不用。 袁盎病免居家,与闾里浮沈,相随行,斗鸡走狗。 雒阳剧孟尝过袁盎,盎善待之。 安陵富人有谓盎曰:吾闻剧孟博徒,将军何自通之? 盎曰:剧孟虽博徒,然母死,客送葬车千馀乘,此亦有过人者。 且缓急人所有。 夫一旦有急叩门,不以亲为解,不以存亡为辞,天下所望者,独季心、剧孟耳。 今公常从数骑,一旦有缓急,宁足恃乎骂富人,弗与通。 诸公闻之,皆多袁盎。 袁盎虽家居,景帝时时使人问筹策。 梁王欲求为嗣,袁盎进说,其後语塞。梁王以此怨盎,曾使人刺盎。 刺者至关中,问袁盎,诸君誉之皆不容口。 乃见袁盎曰:臣受梁王金来刺君,君长者,不忍刺君。 然後刺君者十馀曹,备之袁盎心不乐,家又多怪,乃之棓生所问占。 还,梁刺客後曹辈果遮刺杀盎安陵郭门外。 学申商刑名於轵张恢先所,与雒阳宋孟及刘礼同师。 以文学为太常掌故。 错为人穞直刻深。 孝文帝时,天下无治尚书者,独闻济南伏生故秦博士,治尚书,年九十馀,老不可徵,乃诏太常使人往受之。 太常遣错受尚书伏生所。 还,因上便宜事,以书称说。 诏以为太子舍人、门大夫、家令。 以其辩得幸太子,太子家号曰智囊。 数上书孝文时,言削诸侯事,及法令可更定者。 书数十上,孝文不听,然奇其材,迁为中大夫。 当是时,太子善错计策,袁盎诸大功臣多不好错。 景帝即位,以错为内史。 错常数请间言事,辄听,宠幸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 丞相申屠嘉心弗便,力未有以伤。 内史府居太上庙壖中,门东出,不便,错乃穿两门南出,凿庙壖垣。丞相嘉闻,大怒,欲因此过为奏请诛错。 错闻之,即夜请间,具为上言之。 丞相奏事,因言错擅凿庙垣为门,请下廷尉诛。 上曰:此非庙垣,乃壖中垣,不致於法。 丞相谢。 罢朝,怒谓长史曰:吾当先斩以闻,乃先请,为兒所卖,固误。 丞相遂发病死。错以此愈贵。 迁为御史大夫,请诸侯之罪过,削其地,收其枝郡。 奏上,上令公卿列侯宗室集议,莫敢难,独窦婴争之,由此与错有卻。 错所更令三十章,诸侯皆諠譁疾晁错。 错父闻之,从颍川来,谓错曰:上初即位,公为政用事,侵削诸侯,别疏人骨肉,人口议多怨公者,何也? 晁错曰: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庙不安。 错父曰:刘氏安矣,而晁氏危矣,吾去公归矣遂饮药死,曰:吾不忍见祸及吾身。 死十馀日,吴楚七国果反,以诛错为名。 及窦婴、袁盎进说,上令晁错衣朝衣斩东市。 晁错已死,谒者仆射邓公为校尉,击吴楚军为将。 还,上书言军事,谒见上。 上问曰:道军所来,闻晁错死,吴楚罢不? 邓公曰:吴王为反数十年矣,发怒削地,以诛错为名,其意非在错也。 且臣恐天下之士噤口,不敢复言也上曰:何哉? 邓公曰:夫晁错患诸侯彊大不可制,故请削地以尊京师,万世之利也。 计画始行,卒受大戮,内杜忠臣之口,外为诸侯报仇,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於是景帝默然良久,曰:公言善,吾亦恨之。 乃拜邓公为城阳中尉。 邓公,成固人也,多奇计。 建元中,上招贤良,公卿言邓公,时邓公免,起家为九卿。 太史公曰:袁盎虽不好学,亦善傅会,仁心为质,引义慷慨。 晁错为家令时,数言事不用; 後擅权,多所变更。 诸侯发难,不急匡救,欲报私雠,反以亡躯。 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 其西靡莫之属以什数,滇最大; 自滇以北君长以什数,邛都最大:此皆魋结,耕田,有邑聚。 其外西自同师以东,北至楪榆,名为巂、昆明,皆编发,随畜迁徙,毋常处,毋君长,地方可数千里。 自巂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徙、筰都最大; 自筰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厓駹最大。 其俗或士箸,或移徙,在蜀之西。 自厓駹以东北,君长以什数,白马最大,皆氐类也。 此皆巴蜀西南外蛮夷也。 建元六年,大行王恢击东越,东越杀王郢以报。 恢因兵威使番阳令唐蒙风指晓南越。 南越食蒙蜀枸酱,蒙问所从来,曰道西北牂柯,牂柯江广数里,出番禺城下。 蒙归至长安,问蜀贾人,贾人曰:独蜀出枸酱,多持窃出市夜郎。 夜郎者,临牂柯江,江广百馀步,足以行船。 南越以财物役属夜郎,西至同师,然亦不能臣使也。 蒙乃上书说上曰:南越王黄屋左纛,地东西万馀里,名为外臣,实一州主也。 今以长沙、豫章往,水道多绝,难行。 窃闻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馀万,浮船牂柯江,出其不意,此制越一奇也。 诚以汉之彊,巴蜀之饶,通夜郎道,为置吏,易甚。 上许之。乃拜蒙为郎中将,将千人,食重万馀人,从巴蜀筰关入,遂见夜郎侯多同。 蒙厚赐,喻以威德,约为置吏,使其子为令。 夜郎旁小邑皆贪汉缯帛,以为汉道险,终不能有也,乃且听蒙约。 还报,乃以为犍为郡。 发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 蜀人司马相如亦言西夷邛、筰可置郡。使相如以郎中将往喻,皆如南夷,为置一都尉,十馀县,属蜀。 当是时,巴蜀四郡通西南夷道,戍转相饟。 数岁,道不通,士罢饿离湿死者甚众;西南夷又数反,发兵兴击,秏费无功。 上患之,使公孙弘往视问焉。 及弘为御史大夫,是时方筑朔方以据河逐胡,弘因数言西南夷害,可且罢,专力事匈奴。 上罢西夷,独置南夷夜郎两县一都尉,稍令犍为自葆就。 及元狩元年,博望侯张骞使大夏来,言居大夏时见蜀布、邛竹、杖,使问所从来,曰从东南身毒国,可数千里,得蜀贾人市。 或闻邛西可二千里有身毒国。 骞因盛言大夏在汉西南,慕中国,患匈奴隔其道,诚通蜀,身毒国道便近,有利无害。 於是天子乃令王然于、柏始昌、吕越人等,使间出西夷西,指求身毒国。 至滇,滇王尝羌乃留,为求道西十馀辈。 岁馀,皆闭昆明,莫能通身毒国。 滇王与汉使者言曰:汉孰与我大? 以道不通故,各自以为一州主,不知汉广大。 使者还,因盛言滇大国,足事亲附。 及至南越反,上使驰义侯因犍为发南夷兵。 且兰君恐远行,旁国虏其老弱,乃与其众反,杀使者及犍为太守。 会越已破,汉八校尉不下,即引兵还,行诛头兰。 头兰,常隔滇道者也。 已平头兰,遂平南夷为牂柯郡。 夜郎侯始倚南越,南越已灭,会还诛反者,夜郎遂入朝。 上以为夜郎王。 南越破後,及汉诛且兰、邛君,并杀筰侯,厓駹皆振恐,请臣置吏。 乃以邛都为越巂郡,筰都为沈犁郡,厓駹为汶山郡,广汉西白马为武都郡。 上使王然于以越破及诛南夷兵威风喻滇王入朝。 滇王者,其众数万人,其旁东北有劳洸、靡莫,皆同姓相扶,未肯听。 劳洸、靡莫数侵犯使者吏卒。 元封二年,天子发巴蜀兵击灭劳洸、靡莫,以兵临滇。 滇王始首善,以故弗诛。 滇王离难西南夷,举国降,请置吏入朝。 於是以为益州郡,赐滇王王印,复长其民。 西南夷君长以百数,独夜郎、滇受王印。 滇小邑,最宠焉。 太史公曰:楚之先岂有天禄哉? 在周为文王师,封楚。及周之衰,地称五千里。 秦灭诸候,唯楚苗裔尚有滇王。 汉诛西南夷,国多灭矣,唯滇复为宠王。 然南夷之端,见枸酱番禺,大夏杖、邛竹。 西夷後揃,剽分二方,卒为七郡。 好读书,家贫落魄,无以为衣食业,为里监门吏。 然县中贤豪不敢役,县中皆谓之狂生。 及陈胜、项梁等起,诸将徇地过高阳者数十人,郦生闻其将皆握齱好苛礼自用,不能听大度之言,郦生乃深自藏匿。 後闻沛公将兵略地陈留郊,沛公麾下骑士適郦生里中子也,沛公时时问邑中贤士豪俊。 骑士归,郦生见谓之曰:吾闻沛公慢而易人,多大略,此真吾所原从游,莫为我先。 若见沛公,谓曰臣里中有郦生,年六十馀,长八尺,人皆谓之狂生,生自谓我非狂生。 骑士曰:沛公不好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溲溺其中。 与人言,常大骂。 未可以儒生说也。 骑士从容言如郦生所诫者。沛公至高阳传舍,使人召郦生。 郦生至,入谒,沛公方倨床使两女子洗足,而见郦生。 郦生入,则长揖不拜,曰:足下欲助秦攻诸侯乎?且欲率诸侯破秦也? 沛公骂曰:竖儒夫天下同苦秦久矣,故诸侯相率而攻秦,何谓助秦攻诸侯乎? 郦生曰:必聚徒合义兵诛无道秦,不宜倨见长者。 於是沛公辍洗,起摄衣,延郦生上坐,谢之。 郦生因言六国从横时。沛公喜,赐郦生食,问曰:计将安出? 郦生曰:足下起纠合之众,收散乱之兵,不满万人,欲以径入强秦,此所谓探虎口者也。 夫陈留,天下之旻,四通五达之郊也,今其城又多积粟。 即不听,足下举兵攻之,臣为内应。 於是遣郦生行,沛公引兵随之,遂下陈留。号郦食其为广野君。 郦生言其弟郦商,使将数千人从沛公西南略地。 郦生常为说客,驰使诸侯。 汉三年秋,项羽击汉,拔荥阳,汉兵遁保巩、洛。 楚人闻淮阴侯破赵,彭越数反梁地,则分兵救之。 淮阴方东击齐,汉王数困荥阳、成皋,计欲捐成皋以东,屯巩、洛以拒楚。 郦生因曰:臣闻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 不知天之天者,王事不可成。 王者以民人为天,而民人以食为天。 夫敖仓,天下转输久矣,臣闻其下乃有藏粟甚多,楚人拔荥阳,不坚守敖仓,乃引而东,令適卒分守成皋,此乃天所以资汉也。 且两雄不俱立,楚汉久相持不决,百姓骚动,海内摇荡,农夫释耒,工女下机,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 原足下急复进兵,收取荥阳,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大行之道,距蜚狐之口,守白马之津,以示诸侯效实形制之势,则天下知所归矣。 方今燕、赵已定,唯齐未下。今田广据千里之齐,田间将二十万之众,军於历城,诸田宗彊,负海阻河济,南近楚,人多变诈,足下虽遣数十万师,未可以岁月破也。 臣请得奉明诏说齐王,使为汉而称东籓。 上曰:善。乃从其画,复守敖仓,而使郦生说齐王曰:王知天下之所归乎?王曰:不知也。 曰:王知天下之所归,则齐国可得而有也;若不知天下之所归,即齐国未可得保也。 齐王曰:天下何所归? 曰:归汉。 曰:先生何以言之? 曰:汉王与项王戮力西面击秦,约先入咸阳者王之。 汉王先入咸阳,项王负约不与而王之汉中。 项王迁杀义帝,汉王闻之,起蜀汉之兵击三秦,出关而责义帝之处,收天下之兵,立诸侯之後。 降城即以侯其将,得赂即以分其士,与天下同其利,豪英贤才皆乐为之用。 诸侯之兵四面而至,蜀汉之粟方船而下。 项王有倍约之名,杀义帝之负; 於人之功无所记,於人之罪无所忘; 战胜而不得其赏,拔城而不得其封; 非项氏莫得用事; 为人刻印,刓而不能授; 攻城得赂,积而不能赏:天下畔之,贤才怨之,而莫为之用。 故天下之士归於汉王,可坐而策也。 夫汉王发蜀汉,定三秦;涉西河之外,援上党之兵;下井陉,诛成安君; 破北魏,举三十二城:此蚩尤之兵也,非人之力也,天之福也。 今已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守白马之津,杜大行之阪,距蜚狐之口,天下後服者先亡矣。 王疾先下汉王,齐国社稷可得而保也; 不下汉王,危亡可立而待也。 田广以为然,乃听郦生,罢历下兵守战备,与郦生日纵酒。 淮阴侯闻郦生伏轼下齐七十馀城,乃夜度兵平原袭齐。 齐王田广闻汉兵至,以为郦生卖己,乃曰:汝能止汉军,我活汝;不然,我将亨汝郦生曰:举大事不细谨,盛德不辞让。 而公不为若更言齐王遂亨郦生,引兵东走。 汉十二年,曲周侯郦商以丞相将兵击黥布有功。 高祖举列侯功臣,思郦食其。 郦食其子疥数将兵,功未当侯,上以其父故,封疥为高梁侯。 後更食武遂,嗣三世。 元狩元年中,武遂侯平坐诈诏衡山王取百斤金,当弃市,病死,国除也。 陆贾者,楚人也。以客从高祖定天下,名为有口辩士,居左右,常使诸侯。 及高祖时,中国初定,尉他平南越,因王之。 高祖使陆贾赐尉他印为南越王。 陆生至,尉他魋结箕倨见陆生。 陆生因进说他曰:足下中国人,亲戚昆弟坟在真定。 今足下反天性,弃冠带,欲以区区之越与天子抗衡为敌国,祸且及身矣。 且夫秦失其政,诸侯豪桀并起,唯汉王先入关,据咸阳。 项羽倍约,自立为西楚霸王,诸侯皆属,可谓至彊。 然汉王起巴蜀,鞭笞天下,劫略诸侯,遂诛项羽灭之。 天子闻君王王南越,不助天下诛暴逆,将相欲移兵而诛王,天子怜百姓新劳苦,故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 君王宜郊迎,北面称臣,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彊於此。 汉诚闻之,掘烧王先人冢,夷灭宗族,使一偏将将十万众临越,则越杀王降汉,如反覆手耳。 於是尉他乃蹶然起坐,谢陆生曰:居蛮夷中久,殊失礼义。 因问陆生曰:我孰与萧何、曹参、韩信贤? 陆生曰:王似贤。 复曰:我孰与皇帝贤? 陆生曰:皇帝起丰沛,讨暴秦,诛彊楚,为天下兴利除害,继五帝三王之业,统理中国。 中国之人以亿计,地方万里,居天下之膏腴,人众车轝,万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泮未始有也。 今王众不过数十万,皆蛮夷,崎岖山海间,譬若汉一郡,王何乃比於汉尉他大笑曰:吾不起中国,故王此。 使我居中国,何渠不若汉? 乃大说陆生,留与饮数月。 赐陆生橐中装直千金,他送亦千金。 陆生卒拜尉他为南越王,令称臣奉汉约。 归报,高祖大悦,拜贾为太中大夫。 孝惠帝时,吕太后用事,欲王诸吕,畏大臣有口者,陆生自度不能争之,乃病免家居。 以好畤田地善,可以家焉。有五男,乃出所使越得橐中装卖千金,分其子,子二百金,令为生产。 陆生常安车驷马,从歌舞鼓琴瑟侍者十人,宝剑直百金,谓其子曰:与汝约:过汝,汝给吾人马酒食,极欲,十日而更。 所死家,得宝剑车骑侍从者。 吕太后时,王诸吕,诸吕擅权,欲劫少主,危刘氏。 右丞相陈平患之,力不能争,恐祸及己,常燕居深念。 陆生往请,直入坐,而陈丞相方深念,不时见陆生。 陆生曰:何念之深也? 陈平曰:生揣我何念? 陆生曰:足下位为上相,食三万户侯,可谓极富贵无欲矣。 然有忧念,不过患诸吕、少主耳。 陆生曰:天下安,注意相; 天下危,注意将。 将相和调,则士务附; 士务附,天下虽有变,即权不分。 为社稷计,在两君掌握耳。 为陈平画吕氏数事。 陈平用其计,乃以五百金为绛侯寿,厚具乐饮; 太尉亦报如之。 陈平乃以奴婢百人,车马五十乘,钱五百万,遗陆生为饮食费。 陆生以此游汉廷公卿间,名声藉甚。 及诛诸吕,立孝文帝,陆生颇有力焉。 孝文帝即位,欲使人之南越。 陈丞相等乃言陆生为太中大夫,往使尉他,令尉他去黄屋称制,令比诸侯,皆如意旨。 老氏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 法令滋章,盗贼多有。 太史公曰:信哉是言也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浊之源也。 当是之时,吏治若救火扬沸,非武健严酷,恶能胜其任而愉快乎言道德者,溺其职矣。 非虚言也。 汉兴,破觚而为圜,斫雕而为朴,网漏於吞舟之鱼,而吏治烝烝,不至於奸,黎民艾安。 高后时,酷吏独有侯封,刻轹宗室,侵辱功臣。 吕氏已败,遂侯封之家。 孝景时,晁错以刻深颇用术辅其资,而七国之乱,发怒於错,错卒以被戮。 其後有郅都、宁成之属。 郅都者,杨人也。以郎事孝文帝。 孝景时,都为中郎将,敢直谏,面折大臣於朝。 尝从入上林,贾姬如厕,野彘卒入厕。 上目都,都不行。 上欲自持兵救贾姬,都伏上前曰:亡一姬复一姬进,天下所少宁贾姬等乎? 陛下纵自轻,柰宗庙太后何上还,彘亦去。 太后闻之,赐都金百斤,由此重郅都。 济南瞷氏宗人三百馀家,豪猾,二千石莫能制,於是景帝乃拜都为济南太守。 居岁馀,郡中不拾遗。 旁十馀郡守畏都如大府。 都为人勇,有气力,公廉,不发私书,问遗无所受,请寄无所听。 常自称曰:已倍亲而仕,身固当奉职死节官下,终不顾妻子矣。 郅都迁为中尉。丞相条侯至贵倨也,而都揖丞相。 是时民朴,畏罪自重,而都独先严酷,致行法不避贵戚,列侯宗室见都侧目而视,号曰苍鹰。 临江王徵诣中尉府对簿,临江王欲得刀笔为书谢上,而都禁吏不予。 魏其侯使人以间与临江王。 临江王既为书谢上,因自杀。 窦太后闻之,怒,以危法中都,都免归家。 孝景帝乃使使持节拜都为雁门太守,而便道之官,得以便宜从事。 匈奴素闻郅都节,居边,为引兵去,竟郅都死不近雁门。 匈奴至为偶人象郅都,令骑驰射莫能中,见惮如此。 匈奴患之。 窦太后乃竟中都以汉法。景帝曰:都忠臣。 欲释之。 窦太后曰:临江王独非忠臣邪? 於是遂斩郅都。 宁成者,穰人也。以郎谒者事景帝。 好气,为人小吏,必陵其长吏; 为人上,操下如束湿薪。 滑贼任威。稍迁至济南都尉,而郅都为守。 始前数都尉皆步入府,因吏谒守如县令,其畏郅都如此。 及成往,直陵都出其上。 都素闻其声,於是善遇,与结驩。 久之,郅都死,後长安左右宗室多暴犯法,於是上召宁成为中尉。其治效郅都,其廉弗如,然宗室豪桀皆人人惴恐。 武帝即位,徙为内史。 外戚多毁成之短,抵罪髡钳。是时九卿罪死即死,少被刑,而成极刑,自以为不复收,於是解脱,诈刻传出关归家。 称曰:仕不至二千石,贾不至千万,安可比人乎乃贳贷买陂田千馀顷,假贫民,役使数千家。 数年,会赦。 致产数千金,为任侠,持吏长短,出从数十骑。 其使民威重於郡守。 周阳由者,其父赵兼以淮南王舅父侯周阳,故因姓周阳氏。 由以宗家任为郎,事孝文及景帝。 景帝时,由为郡守。 武帝即位,吏治尚循谨甚,然由居二千石中,最为暴酷骄恣。 所爱者,挠法活之; 所憎者,曲法诛灭之。 为守,视都尉如令。 为都尉,必陵太守,夺之治。 与汲黯俱为忮,司马安之文恶,俱在二千石列,同车未尝敢均茵伏。 由後为河东都尉,时与其守胜屠公争权,相告言罪。胜屠公当抵罪,义不受刑,自杀,而由弃市。 自宁成、周阳由之後,事益多,民巧法,大抵吏之治类多成、由等矣。 赵禹者,斄人。以佐史补中都官,用廉为令史,事太尉亚夫。 亚夫为丞相,禹为丞相史,府中皆称其廉平。 然亚夫弗任,曰:极知禹无害,然文深,不可以居大府。 今上时,禹以刀笔吏积劳,稍迁为御史。 上以为能,至太中大夫。 与张汤论定诸律令,作见知,吏传得相监司。 其父为长安丞,出,汤为兒守舍。 父死後,汤为长安吏,久之。 周阳侯始为诸卿时,尝系长安,汤倾身为之。 及出为侯,大与汤交,遍见汤贵人。 汤给事内史,为宁成掾,以汤为无害,言大府,调为茂陵尉,治方中。 武安侯为丞相,徵汤为史,时荐言之天子,补御史,使案事。 治陈皇后蛊狱,深竟党与。 於是上以为能,稍迁至太中大夫。 与赵禹共定诸律令,务在深文,拘守职之吏。 已而赵禹迁为中尉,徙为少府,而张汤为廷尉,两人交驩,而兄事禹。 禹为人廉倨。为吏以来,舍毋食客。 公卿相造请禹,禹终不报谢,务在绝知友宾客之请,孤立行一意而已。 见文法辄取,亦不覆案,求官属阴罪。 汤为人多诈,舞智以御人。 始为小吏,乾没,与长安富贾田甲、鱼翁叔之属交私。 及列九卿,收接天下名士大夫,己心内虽不合,然阳浮慕之。 是时上方乡文学,汤决大狱,欲傅古义,乃请博士弟子治尚书、春秋补廷尉史,亭疑法。 奏谳疑事,必豫先为上分别其原,上所是,受而著谳决法廷尉,絜令扬主之明。 奏事即谴,汤应谢,乡上意所便,必引正、监、掾史贤者,曰:固为臣议,如上责臣,臣弗用,愚抵於此。 罪常释。 即奏事,上善之,曰:臣非知为此奏,乃正、监、掾史某为之。 其欲荐吏,扬人之善蔽人之过如此。 即下户羸弱,时口言,虽文致法,上财察。 於是往往释汤所言。 汤至於大吏,内行脩也。通宾客饮食。於故人子弟为吏及贫昆弟,调护之尤厚。 其造请诸公,不避寒暑。 是以汤虽文深意忌不专平,然得此声誉。 而刻深吏多为爪牙用者,依於文学之士。 丞相弘数称其美。 及治淮南、衡山、江都反狱,皆穷根本。 严助及伍被,上欲释之。汤争曰:伍被本画反谋,而助亲幸出入禁闼爪牙臣,乃交私诸侯如此,弗诛,後不可治。 其治狱所排大臣自为功,多此类。 於是汤益尊任,迁为御史大夫。 会浑邪等降,汉大兴兵伐匈奴,山东水旱,贫民流徙,皆仰给县官,县官空虚。 於是丞上指,请造白金及五铢钱,笼天下盐铁,排富商大贾,出告缗令,鉏豪彊并兼之家,舞文巧诋以辅法。 汤每朝奏事,语国家用,日晏,天子忘食。 丞相取充位,天下事皆决於汤。 百姓不安其生,骚动,县官所兴,未获其利,奸吏并侵渔,於是痛绳以罪。 则自公卿以下,至於庶人,咸指汤。 汤尝病,天子至自视病,其隆贵如此。 匈奴来请和亲,群臣议上前。 博士狄山曰:和亲便。 上问其便,山曰:兵者凶器,未易数动。 高帝欲伐匈奴,大困平城,乃遂结和亲。 孝惠、高后时,天下安乐。 及孝文帝欲事匈奴,北边萧然苦兵矣。 孝景时,吴楚七国反,景帝往来两宫间,寒心者数月。吴楚已破,竟景帝不言兵,天下富实。 今自陛下举兵击匈奴,中国以空虚,边民大困贫。 由此观之,不如和亲。 上问汤,汤曰:此愚儒,无知。 狄山曰:臣固愚忠,若御史大夫汤乃诈忠。 若汤之治淮南、江都,以深文痛诋诸侯,别疏骨肉,使蕃臣不自安。 臣固知汤之为诈忠。 於是上作色曰:吾使生居一郡,能无使虏入盗乎? 曰:不能。 曰:居一县? 对曰:不能。 於是上遣山乘鄣。 至月馀,匈奴斩山头而去。 自是以後,群臣震慴。 汤之客田甲,虽贾人,有贤操。 始汤为小吏时,与钱通,及汤为大吏,甲所以责汤行义过失,亦有烈士风。 汤为御史大夫七岁,败。 河东人李文尝与汤有卻,已而为御史中丞,恚,数从中文书事有可以伤汤者,不能为地。 汤有所爱史鲁谒居,知汤不平,使人上蜚变告文奸事,事下汤,汤治论杀文,而汤心知谒居为之。 上问曰:言变事纵迹安起? 汤详惊曰:此殆文故人怨之。 谒居病卧闾里主人,汤自往视疾,为谒居摩足。 赵国以冶铸为业,王数讼铁官事,汤常排赵王。 赵王求汤阴事。 谒居尝案赵王,赵王怨之,并上书告:汤,大臣也,史谒居有病,汤至为摩足,疑与为大奸。 事下廷尉。谒居病死,事连其弟,弟系导官。 汤亦治他囚导官,见谒居弟,欲阴为之,而详不省。 谒居弟弗知,怨汤,使人上书告汤与谒居谋,共变告李文。 事下减宣。 会人有盗发孝文园瘗钱,丞相青翟朝,与汤约俱谢,至前,汤念独丞相以四时行园,当谢,汤无与也,不谢。 丞相谢,上使御史案其事。 汤欲致其文丞相见知,丞相患之。 三长史皆害汤,欲陷之。 始长史硃买臣,会稽人也。读春秋。 庄助使人言买臣,买臣以楚辞与助俱幸,侍中,为太中大夫,用事; 而汤乃为小吏,跪伏使买臣等前。 已而汤为廷尉,治淮南狱,排挤庄助,买臣固心望。 及汤为御史大夫,买臣以会稽守为主爵都尉,列於九卿。 数年,坐法废,守长史,见汤,汤坐床上,丞史遇买臣弗为礼。 买臣楚士,深怨,常欲死之。 王朝,齐人也。以术至右内史。 边通,学长短,刚暴彊人也,官再至济南相。 故皆居汤右,已而失官,守长史,诎体於汤。 汤数行丞相事,知此三长史素贵,常凌折之。 以故三长史合谋曰:始汤约与君谢,已而卖君; 今欲劾君以宗庙事,此欲代君耳。 吾知汤阴事。 使吏捕案汤左田信等,曰汤且欲奏请,信辄先知之,居物致富,与汤分之,及他奸事。 事辞颇闻。上问汤曰:吾所为,贾人辄先知之,益居其物,是类有以吾谋告之者。 汤不谢。汤又详惊曰:固宜有。 减宣亦奏谒居等事。 天子果以汤怀诈面欺,使使八辈簿责汤。 汤具自道无此,不服。 於是上使赵禹责汤。 禹至,让汤曰:君何不知分也。 今人言君皆有状,天子重致君狱,欲令君自为计,何多以对簿为? 汤乃为书谢曰:汤无尺寸功,起刀笔吏,陛下幸致为三公,无以塞责。然谋陷汤罪者,三长史也。 汤死,家产直不过五百金,皆所得奉赐,无他业。 昆弟诸子欲厚葬汤,汤母曰:汤为天子大臣,被汙恶言而死,何厚葬乎载以牛车,有棺无椁。 天子闻之,曰:非此母不能生此子。 乃尽案诛三长史。 丞相青翟自杀。 出田信。 上惜汤。稍迁其子安世。 赵禹中废,已而为廷尉。 始条侯以为禹贼深,弗任。 及禹为少府,比九卿。 禹酷急,至晚节,事益多,吏务为严峻,而禹治加缓,而名为平。 王温舒等後起,治酷於禹。 禹以老,徙为燕相。 数岁,乱悖有罪,免归。後汤十馀年,以寿卒于家。 为少年时,尝与张次公俱攻剽为群盗。 纵有姊姁,以医幸王太后。 王太后问:有子兄弟为官者乎? 姊曰:有弟无行,不可。 太后乃告上,拜义姁弟纵为中郎,补上党郡中令。 治敢行,少蕴藉,县无逋事,举为第一。 迁为长陵及长安令,直法行治,不避贵戚。 以捕案太后外孙脩成君子仲,上以为能,迁为河内都尉。 至则族灭其豪穰氏之属,河内道不拾遗。 而张次公亦为郎,以勇悍从军,敢深入,有功,为岸头侯。 宁成家居,上欲以为郡守。 御史大夫弘曰:臣居山东为小吏时,宁成为济南都尉,其治如狼牧羊。 成不可使治民。 上乃拜成为关都尉。 岁馀,关东吏隶郡国出入关者,号曰宁见乳虎,无值宁成之怒。 义纵自河内迁为南阳太守,闻宁成家居南阳,及纵至关,宁成侧行送迎,然纵气盛,弗为礼。 至郡,遂案宁氏,尽破碎其家。 成坐有罪,及孔、暴之属皆饹亡,南阳吏民重足一迹。 而平氏硃彊、杜衍、杜周为纵牙爪之吏,任用,迁为廷史。 军数出定襄,定襄吏民乱败,於是徙纵为定襄太守。 纵至,掩定襄狱中重罪轻系二百馀人,及宾客昆弟私入相视亦二百馀人。 纵一捕鞠,曰为死罪解脱。 是日皆报杀四百馀人。 其後郡中不寒而栗,猾民佐吏为治。 是时赵禹、张汤以深刻为九卿矣,然其治尚宽,辅法而行,而纵以鹰击毛挚为治。 後会五铢钱白金起,民为奸,京师尤甚,乃以纵为右内史,王温舒为中尉。 温舒至恶,其所为不先言纵,纵必以气凌之,败坏其功。 其治,所诛杀甚多,然取为小治,奸益不胜,直指始出矣。 吏之治以斩杀缚束为务,阎奉以恶用矣。 纵廉,其治放郅都。 上幸鼎湖,病久,已而卒起幸甘泉,道多不治。上怒曰:纵以我为不复行此道乎? 至冬,杨可方受告缗,纵以为此乱民,部吏捕其为可使者。 天子闻,使杜式治,以为废格沮事,弃纵市。 後一岁,张汤亦死。 已而试补县亭长,数废。 事张汤,迁为御史。 督盗贼,杀伤甚多,稍迁至广平都尉。 择郡中豪敢任吏十馀人,以为爪牙,皆把其阴重罪,而纵使督盗贼,快其意所欲得。 此人虽有百罪,弗法; 以其故齐赵之郊盗贼不敢近广平,广平声为道不拾遗。 上闻,迁为河内太守。 素居广平时,皆知河内豪奸之家,及往,九月而至。 令郡具私马五十匹,为驿自河内至长安,部吏如居广平时方略,捕郡中豪猾,郡中豪猾相连坐千馀家。 上书请,大者至族,小者乃死,家尽没入偿臧。 奏行不过二三日,得可事。 论报,至流血十馀里。 河内皆怪其奏,以为神速。 尽十二月,郡中毋声,毋敢夜行,野无犬吠之盗。 其颇不得,失之旁郡国,黎来,会春,温舒顿足叹曰:嗟乎,令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其好杀伐行威不爱人如此。 天子闻之,以为能,迁为中尉。 其治复放河内,徙诸名祸猾吏与从事,河内则杨皆、麻戊,关中杨赣、成信等。 义纵为内史,惮未敢恣治。 及纵死,张汤败後,徙为廷尉,而尹齐为中尉。 尹齐者,东郡茌平人。 以刀笔稍迁至御史。事张汤,张汤数称以为廉武,使督盗贼,所斩伐不避贵戚。 迁为关内都尉,声甚於宁成。 上以为能,迁为中尉,吏民益凋敝。 尹齐木彊少文,豪恶吏伏匿而善吏不能为治,以故事多废,抵罪。 上复徙温舒为中尉,而杨仆以严酷为主爵都尉。 杨仆者,宜阳人也。以千夫为吏。 河南守案举以为能,迁为御史,使督盗贼关东。 治放尹齐,以为敢挚行。 稍迁至主爵都尉,列九卿。 天子以为能。南越反,拜为楼船将军,有功,封将梁侯。 为荀彘所缚。 居久之,病死。 温舒击东越还,议有不中意者,坐小法抵罪免。 是时天子方欲作通天台而未有人,温舒请覆中尉脱卒,得数万人作。 上说,拜为少府。徙为右内史,治如其故,奸邪少禁。 坐法失官。复为右辅,行中尉事。 如故操。岁馀,会宛军发,诏徵豪吏,温舒匿其吏华成,及人有变告温舒受员骑钱,他奸利事,罪至族,自杀。 其时两弟及两婚家亦各自坐他罪而族。 温舒死,家直累千金。 後数岁,尹齐亦以淮阳都尉病死,家直不满五十金。 所诛灭淮阳甚多,及死,仇家欲烧其尸,尸亡去归葬。 自温舒等以恶为治,而郡守、都尉、诸侯二千石欲为治者,其治大抵尽放温舒,而吏民益轻犯法,盗贼滋起。 大群至数千人,擅自号,攻城邑,取库兵,释死罪,缚辱郡太守、都尉,杀二千石,为檄告县趣具食; 小群以百数,掠卤乡里者,不可胜数也。 於是天子始使御史中丞、丞相长史督之。 犹弗能禁也,乃使光禄大夫范昆、诸辅都尉及故九卿张德等衣绣衣,持节,虎符发兵以兴击,斩首大部或至万馀级,及以法诛通饮食,坐连诸郡,甚者数千人。 散卒失亡,复聚党阻山川者,往往而群居,无可柰何。 於是作沈命法,曰群盗起不发觉,发觉而捕弗满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 其後小吏畏诛,虽有盗不敢发,恐不能得,坐课累府,府亦使其不言。 故盗贼浸多,上下相为匿,以文辞避法焉。 减宣者,杨人也。以佐史无害给事河东守府。 卫将军青使买马河东,见宣无害,言上,徵为大厩丞。 官事辨,稍迁至御史及中丞。 使治主父偃及治淮南反狱,所以微文深诋,杀者甚众,称为敢决疑。 数废数起,为御史及中丞者几二十岁。 王温舒免中尉,而宣为左内史。 其治米盐,事大小皆关其手,自部署县名曹实物,官吏令丞不得擅摇,痛以重法绳之。 居官数年,一切郡中为小治辨,然独宣以小致大,能因力行之,难以为经。 中废。为右扶风,坐怨成信,信亡藏上林中,宣使郿令格杀信,吏卒格信时,射中上林苑门,宣下吏诋罪,以为大逆,当族,自杀。 而杜周任用。 义纵为南阳守,以为爪牙,举为廷尉史。 事张汤,汤数言其无害,至御史。 奏事中上意,任用,与减宣相编,更为中丞十馀岁。 其治与宣相放,然重迟,外宽,内深次骨。 宣为左内史,周为廷尉,其治大放张汤而善候伺。 上所欲挤者,因而陷之; 客有让周曰:君为天子决平,不循三尺法,专以人主意指为狱。 郡吏大府举之廷尉,一岁至千馀章。 章大者连逮证案数百,小者数十人; 远者数千,近者数百里。 会狱,吏因责如章告劾,不服,以笞掠定之。 狱久者至更数赦十有馀岁而相告言,大抵尽诋以不道以上。 廷尉及中都官诏狱逮至六七万人,吏所增加十万馀人。 周中废,後为执金吾,逐盗,捕治桑弘羊、卫皇后昆弟子刻深,天子以为尽力无私,迁为御史大夫。 家两子,夹河为守。 其治暴酷皆甚於王温舒等矣。 杜周初徵为廷史,有一马,且不全; 及身久任事,至三公列,子孙尊官,家訾累数巨万矣。 太史公曰:自郅都、杜周十人者,此皆以酷烈为声。 然郅都伉直,引是非,争天下大体。 张汤以知阴阳,人主与俱上下,时数辩当否,国家赖其便。 赵禹时据法守正。 杜周从谀,以少言为重。 自张汤死後,网密,多诋严,官事浸以秏废。 九卿碌碌奉其官,救过不赡,何暇论绳墨之外乎然此十人中,其廉者足以为仪表,其污者足以为戒,方略教导,禁奸止邪,一切亦皆彬彬质有其文武焉。 虽惨酷,斯称其位矣。 韩王信者,故韩襄王孽孙也,长八尺五寸。 及项梁之立楚後怀王也,燕、齐、赵、魏皆已前王,唯韩无有後,故立韩诸公子横阳君成为韩王,欲以抚定韩故地。 项梁败死定陶,成饹怀王。 沛公引兵击阳城,使张良以韩司徒降下韩故地,得信,以为韩将,将其兵从沛公入武关。 沛公立为汉王,韩信从入汉中,乃说汉王曰:项王王诸将近地,而王独远居此,此左迁也。士卒皆山东人,跂而望归,及其锋东乡,可以争天下。 汉王还定三秦,乃许信为韩王,先拜信为韩太尉,将兵略韩地。 项籍之封诸王皆就国,韩王成以不从无功,不遣就国,更以为列侯。 及闻汉遣韩信略韩地,乃令故项籍游吴时吴令郑昌为韩王以距汉。 汉二年,韩信略定韩十馀城。 汉王至河南,韩信急击韩王昌阳城。 昌降,汉王乃立韩信为韩王,常将韩兵从。 三年,汉王出荥阳,韩王信、周苛等守荥阳。 及楚败荥阳,信降楚,已而得亡,复归汉,汉复立以为韩王,竟从击破项籍,天下定。 五年春,遂与剖符为韩王,王颍川。 明年春,上以韩信材武,所王北近巩、洛,南迫宛、叶,东有淮阳,皆天下劲兵处,乃诏徙韩王信王太原以北,备御胡,都晋阳。 信上书曰:国被边,匈奴数入,晋阳去塞远,请治马邑。 上许之,信乃徙治马邑。 秋,匈奴冒顿大围信,信数使使胡求和解。 汉发兵救之,疑信数间使,有二心,使人责让信。 信恐诛,因与匈奴约共攻汉,反,以马邑降胡,击太原。 七年冬,上自往击,破信军铜鞮,斩其将王喜。 信亡走匈奴。其与白土人曼丘臣、王黄等立赵苗裔赵利为王,复收信败散兵,而与信及冒顿谋攻汉。 匈奴仗左右贤王将万馀骑与王黄等屯广武以南,至晋阳,与汉兵战,汉大破之,追至于离石,破之。 匈奴复聚兵楼烦西北,汉令车骑击破匈奴。 匈奴常败走,汉乘胜追北,闻冒顿居代谷,高皇帝居晋阳,使人视冒顿,还报曰可击。 上遂至平城。 上出白登,匈奴骑围上,上乃使人厚遗阏氏。 阏氏乃说冒顿曰:今得汉地,犹不能居; 且两主不相戹。 居七日,胡骑稍引去。 时天大雾,汉使人往来,胡不觉。 护军中尉陈平言上曰:胡者全兵,请令彊弩傅两矢外乡,徐行出围。 入平城,汉救兵亦到,胡骑遂解去。 汉亦罢兵归。 韩信为匈奴将兵往来击边。 汉十年,信令王黄等说误陈豨。 十一年春,故韩王信复与胡骑入居参合,距汉。 汉使柴将军击之,遗信书曰:陛下宽仁,诸侯虽有畔亡,而复归,辄复故位号,不诛也。 大王所知。 今王以败亡走胡,非有大罪,急自归韩王信报曰:陛下擢仆起闾巷,南面称孤,此仆之幸也。 荥阳之事,仆不能死,囚於项籍,此一罪也。 及寇攻马邑,仆不能坚守,以城降之,此二罪也。 今反为寇将兵,与将军争一旦之命,此三罪也。 夫种、蠡无一罪,身死亡; 今仆有三罪於陛下,而欲求活於世,此伍子胥所以偾於吴也。 今仆亡匿山谷间,旦暮乞贷蛮夷,仆之思归,如痿人不忘起,盲者不忘视也,势不可耳。 遂战。柴将军屠参合,斩韩王信。 信之入匈奴,与太子俱;及至穨当城,生子,因名曰穨当。 韩太子亦生子,命曰婴。 至孝文十四年,穨当及婴率其众降汉。 汉封穨当为弓高侯,婴为襄城侯。 吴楚军时,弓高侯功冠诸将。 传子至孙,孙无子,失侯。 婴孙以不敬失侯。 穨当孽孙韩嫣,贵幸,名富显於当世。 其弟说,再封,数称将军,卒为案道侯。 子代,岁馀坐法死。 後岁馀,说孙曾拜为龙嵒侯,续说後。 卢绾者,丰人也,与高祖同里。 卢绾亲与高祖太上皇相爱,及生男,高祖、卢绾同日生,里中持羊酒贺两家。 及高祖、卢绾壮,俱学书,又相爱也。 里中嘉两家亲相爱,生子同日,壮又相爱,复贺两家羊酒。 高祖为布衣时,有吏事辟匿,卢绾常随出入上下。及高祖初起沛,卢绾以客从,入汉中为将军,常侍中。 从东击项籍,以太尉常从,出入卧内,衣被饮食赏赐,群臣莫敢望,虽萧曹等,特以事见礼,至其亲幸,莫及卢绾。 绾封为长安侯。 长安,故咸阳也。 汉五年冬,以破项籍,乃使卢绾别将,与刘贾击临江王共尉,破之。 七月还,从击燕王臧荼,臧荼降。 高祖已定天下,诸侯非刘氏而王者七人。 欲王卢绾,为群臣觖望。 及虏臧荼,乃下诏诸将相列侯,择群臣有功者以为燕王。 群臣知上欲王卢绾,皆言曰:太尉长安侯卢绾常从平定天下,功最多,可王燕。 汉五年八月,乃立虏绾为燕王。诸侯王得幸莫如燕王。 汉十一年秋,陈豨反代地,高祖如邯郸击豨兵,燕王绾亦击其东北。 当是时,陈豨使王黄求救匈奴。 燕王绾亦使其臣张胜於匈奴,言豨等军破。 张胜至胡,故燕王臧茶子衍出亡在胡,见张胜曰:公所以重於燕者,以习胡事也。 燕所以久存者,以诸侯数反,兵连不决也。 今公为燕欲急灭豨等,豨等已尽,次亦至燕,公等亦且为虏矣。 公何不令燕且缓陈豨而与胡和? 事宽,得长王燕;即有汉急,可以安国。 张胜以为然,乃私令匈奴助豨等击燕。 燕王绾疑张胜与胡反,上书请族张胜。 胜还,具道所以为者。 燕王寤,乃诈论它人,脱胜家属,使得为匈奴间,而阴使范齐之陈豨所,欲令久亡,连兵勿决。 汉十二年,东击黥布,豨常将兵居代,汉使樊哙击斩豨。 其裨将降,言燕王绾使范齐通计谋於豨所。 高祖使使召卢绾,绾称病。 上又使辟阳侯审食其、御史大夫赵尧往迎燕王,因验问左右。 绾愈恐,闭匿,谓其幸臣曰:非刘氏而王,独我与长沙耳。 往年春,汉族淮阴,夏,诛彭越,皆吕后计。 今上病,属任吕后。 吕后妇人,专欲以事诛异姓王者及大功臣。 语颇泄,辟阳侯闻之,归具报上,上益怒。 又得匈奴降者,降者言张胜亡在匈奴,为燕使。 於是上曰:卢绾果反矣使樊哙击燕。 燕王绾悉将其宫人家属骑数千居长城下,侯伺,幸上病愈,自入谢。 四月,高祖崩,卢绾遂将其众亡入匈奴,匈奴以为东胡卢王。 高后时,卢绾妻子亡降汉,会高后病,不能见,舍燕邸,为欲置酒见之。 高祖竟崩,不得见。 卢绾妻亦病死。 孝景中六年,卢绾孙他之,以东胡王降,封为亚谷侯。 陈豨者,宛朐人也,不知始所以得从。 及高祖七年冬,韩王信反,入匈奴,上至平城还,乃封豨为列侯,以赵相国将监赵、代边兵,边兵皆属焉。 豨常告归过赵,赵相周昌见豨宾客随之者千馀乘,邯郸官舍皆满。 豨还之代,周昌乃求入见。 见上,具言豨宾客盛甚,擅兵於外数岁,恐有变。 上乃令人覆案豨客居代者财物诸不法事,多连引豨。 豨恐,阴令客通使王黄、曼丘臣所。 及高祖十年七月,太上皇崩,使人召豨,豨称病甚。 九月,遂与王黄等反,自立为代王,劫略赵、代。 上自往,至邯郸,喜曰:豨不南据漳水,北守邯郸,知其无能为也。 赵相奏斩常山守、尉,曰:常山二十五城,豨反,亡其二十城。 上问曰:守、尉反乎? 对曰:不反。 上曰:是力不足也。 赦之,复以为常山守、尉。 上问周昌曰:赵亦有壮士可令将者乎? 对曰:有四人。 四人惭伏。 上封之各千户,以为将。 左右谏曰:从入蜀、汉,伐楚,功未遍行,今此何功而封? 上曰:非若所知陈豨反,邯郸以北皆豨有,吾以羽檄徵天下兵,未有至者,今唯独邯郸中兵耳。 吾胡爱四千户封四人,不以慰赵子弟皆曰:善。 於是上曰:陈豨将谁? 曰:王黄、曼丘臣,皆故贾人。 上曰:吾知之矣。 乃各以千金购黄、臣等。 十一年冬,汉兵击斩陈豨将侯敞、王黄於曲逆下,破豨将张春於聊城,斩首万馀。 太尉勃入定太原、代地。 十二月,上自击东垣,东垣不下,卒骂上; 东垣降,卒骂者斩之,不骂者黥之。 更命东垣为真定。 王黄、曼丘臣其麾下受购赏之,皆生得,以故陈豨军遂败。 上还至洛阳。 上曰:代居常山北,赵乃从山南有之,远。 乃立子恆为代王,都中都,代、雁门皆属代。 高祖十二年冬,樊哙军卒追斩豨於灵丘。 太史公曰:韩信、卢绾非素积德累善之世,徼一时权变,以诈力成功,遭汉初定,故得列地,南面称孤。 内见疑彊大,外倚蛮貊以为援,是以日疏自危,事穷智困,卒赴匈奴,岂不哀哉陈豨,梁人,其少时数称慕魏公子; 及将军守边,招致宾客而下士,名声过实。 周昌疑之,疵瑕颇起,惧祸及身,邪人进说,遂陷无道。 御史大夫韩安国者,梁成安人也,後徙睢阳。 尝受韩子、杂家说於驺田生所。 事梁孝王为中大夫。 吴楚反时,孝王使安国及张羽为将,扞吴兵於东界。 张羽力战,安国持重,以故吴不能过梁。 吴楚已破,安国、张羽名由此显。 梁孝王,景帝母弟,窦太后爱之,令得自请置相、二千石,出入游戏,僭於天子。 太后知帝不善,乃怒梁使者,弗见,案责王所为。 韩安国为梁使,见大长公主而泣曰:何梁王为人子之孝,为人臣之忠,太后曾弗省也? 夫前日吴、楚、齐、赵七国反时,自关以东皆合从西乡,惟梁最亲为艰难。 梁王念太后、帝在中,而诸侯扰乱,一言泣数行下,跪送臣等六人,将兵击卻吴楚,吴楚以故兵不敢西,而卒破亡,梁王之力也。 今太后以小节苛礼责望梁王。 梁王父兄皆帝王,所见者大,故出称跸,入言警,车旗皆帝所赐也,即欲以侘鄙县,驱驰国中,以夸诸侯,令天下尽知太后、帝爱之也。 今梁使来,辄案责之。 梁王恐,日夜涕泣思慕,不知所为。 何梁王之为子孝,为臣忠,而太后弗恤也? 大长公主具以告太后,太后喜曰:为言之帝。 言之,帝心乃解,而免冠谢太后曰:兄弟不能相教,乃为太后遗忧。 悉见梁使,厚赐之。 太后、长公主更赐安国可直千馀金。 名由此显,结於汉。 其後安国坐法抵罪,蒙狱吏田甲辱安国。 安国曰:死灰独不复然乎? 居无何,梁内史缺,汉使使者拜安国为梁内史,起徒中为二千石。 田甲亡走。 安国曰:甲不就官,我灭而宗。 甲因肉袒谢。 梁内史之缺也,孝王新得齐人公孙诡,说之,欲请以为内史。 窦太后闻,乃诏王以安国为内史。 公孙诡、羊胜说孝王求为帝太子及益地事,恐汉大臣不听,乃阴使人刺汉用事谋臣。 及杀故吴相袁盎,景帝遂闻诡、胜等计画,乃遣使捕诡、胜,必得。 汉使十辈至梁,相以下举国大索,月馀不得。 内史安国闻诡、胜匿孝王所,安国入见王而泣曰:主辱臣死。 今诡、胜不得,请辞赐死。 王曰:何至此? 安国泣数行下,曰:大王自度於皇帝,孰与太上皇之与高皇帝及皇帝之与临江王亲? 孝王曰:弗如也。 安国曰:夫太上、临江亲父子之间,然而高帝曰提三尺剑取天下者朕也,故太上皇终不得制事,居于栎阳。 临江王,適长太子也,以一言过,废王临江; 用宫垣事,卒自杀中尉府。 治天下终不以私乱公。 语曰:虽有亲父,安知其不为虎? 虽有亲兄,安知其不为狼? 今大王列在诸侯,悦一邪臣浮说,犯上禁,桡明法。 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於王。 太后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而大王终不觉寤。 有如太后宫车即晏驾,大王尚谁攀乎? 语未卒,孝王泣数行下,谢安国曰:吾今出诡、胜。 诡、胜自杀。 汉使还报,梁事皆得释,安国之力也。 於是景帝、太后益重安国。 孝王卒,共王即位,安国坐法失官,居家。 建元中,武安侯田蚡为汉太尉,亲贵用事,安国以五百金物遗蚡。 蚡言安国太后,天子亦素闻其贤,即召以为北地都尉,迁为大司农。 闽越、东越相攻,安国及大行王恢将。 未至越,越杀其王降,汉兵亦罢。 建元六年,武安侯为丞相,安国为御史大夫。 匈奴来请和亲,天子下议。 大行王恢,燕人也,数为边吏,习知胡事。 议曰:汉与匈奴和亲,率不过数岁即复倍约。 不如勿许,兴兵击之。 安国曰:千里而战,兵不获利。 今匈奴负戎马之足,怀禽兽之心,迁徙鸟举,难得而制也。 得其地不足以为广,有其众不足以为彊,自上古不属为人。 汉数千里争利,则人马罢,虏以全制其敝。 且彊弩之极,矢不能穿鲁缟; 击之不便,不如和亲。 群臣议者多附安国,於是上许和亲。 其明年,则元光元年,雁门马邑豪聂翁壹因大行王恢言上曰:匈奴初和亲,亲信边,可诱以利。 阴使聂翁壹为间,亡入匈奴,谓单于曰:吾能斩马邑令丞吏,以城降,财物可尽得。 单于爱信之,以为然,许聂翁壹。 聂翁壹乃还,诈斩死罪囚,县其头马邑城,示单于使者为信。 曰:马邑长吏已死,可急来。 於是单于穿塞将十馀万骑,入武州塞。 当是时,汉伏兵车骑材官二十馀万,匿马邑旁谷中。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 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诸将皆属护军。 约单于入马邑而汉兵纵发。 王恢、李息、李广别从代主击其辎重。 於是单于入汉长城武州塞。 未至马邑百馀里,行掠卤,徒见畜牧於野,不见一人。 单于怪之,攻烽燧,得武州尉史。 欲刺问尉史。 尉史曰:汉兵数十万伏马邑下。 单于顾谓左右曰:几为汉所卖乃引兵还。 出塞,曰:吾得尉史,乃天也。命尉史为天王。 塞下传言单于已引去。 汉兵追至塞,度弗及,即罢。 王恢等兵三万,闻单于不与汉合,度往击辎重,必与单于精兵战,汉兵势必败,则以便宜罢兵,皆无功。 天子怒王恢不出击单于辎重,擅引兵罢也。 恢曰:始约虏入马邑城,兵与单于接,而臣击其辎重,可得利。 今单于闻,不至而还,臣以三万人众不敌,礻是取辱耳。 臣固知还而斩,然得完陛下士三万人。 於是下恢廷尉。 廷尉当恢逗桡,当斩。 恢私行千金丞相蚡。 蚡不敢言上,而言於太后曰:王恢首造马邑事,今不成而诛恢,是为匈奴报仇也。 上朝太后,太后以丞相言告上。 上曰:首为马邑事者,恢也,故发天下兵数十万,从其言,为此。 且纵单于不可得,恢所部击其辎重,犹颇可得,以慰士大夫心。 今不诛恢,无以谢天下。 於是恢闻之,乃自杀。 安国为人多大略,智足以当世取合,而出於忠厚焉。 贪嗜於财。 所推举皆廉士,贤於己者也。 於梁举壶遂、臧固、郅他,皆天下名士,士亦以此称慕之,唯天子以为国器。 安国为御史大夫四岁馀,丞相田蚡死,安国行丞相事,奉引堕车蹇。 天子议置相,欲用安国,使使视之,蹇甚,乃更以平棘侯薛泽为丞相。 安国病免数月,蹇愈,上复以安国为中尉。 岁馀,徙为卫尉。 车骑将军卫青击匈奴,出上谷,破胡茏城。 将军李广为匈奴所得,复失之; 公孙敖大亡卒:皆当斩,赎为庶人。 明年,匈奴大入边,杀辽西太守,及入雁门,所杀略数千人。车骑将军卫青击之,出雁门。 卫尉安国为材官将军,屯於渔阳。 安国捕生虏,言匈奴远去。 即上书言方田作时,请且罢军屯。 罢军屯月馀,匈奴大入上谷、渔阳。 安国壁乃有七百馀人,出与战,不胜,复入壁。 匈奴虏略千馀人及畜产而去。 天子闻之,怒,使使责让安国。 徒安国益东,屯右北平。 是时匈奴虏言当入东方。 安国始为御史大夫及护军,後稍斥疏,下迁; 而新幸壮将军卫青等有功,益贵。 安国既疏远,默默也; 将屯又为匈奴所欺,失亡多,甚自愧。 数月,病欧血死。 安国以元朔二年中卒。 太史公曰:余与壶遂定律历,观韩长孺之义,壶遂之深中隐厚。世之言梁多长者,不虚哉壶遂官至詹事,天子方倚以为汉相,会遂卒。 不然,壶遂之内廉行脩,斯鞠躬君子也。 魏公子无忌者,魏昭王子少子而魏安釐王异母弟也。 昭王薨,安釐王即位,封公子为信陵君。 是时范睢亡魏相秦,以怨魏齐故,秦兵围大梁,破魏华阳下军,走芒卯。 魏王及公子患之。 公子为人仁而下士,士无贤不肖皆谦而礼交之,不敢以其富贵骄士。 士以此方数千里争往归之,致食客三千人。 当是时,诸侯以公子贤,多客,不敢加兵谋魏十馀年。 公子与魏王博,而北境传举烽,言赵寇至,且入界。 魏王释博,欲召大臣谋。 公子止王曰:赵王田猎耳,非为寇也。 王恐,心不在博。 居顷,复从北方来传言曰:赵王猎耳,非为寇也。 魏王大惊,曰:公子何以知之? 公子曰:臣之客有能深得赵王阴事者,赵王所为,客辄以报臣,臣以此知之。 是後魏王畏公子之贤能,不敢任公子以国政。 魏有隐士曰侯嬴,年七十,家贫,为大梁夷门监者。 公子闻之,往请,欲厚遗之。 不肯受,曰:臣脩身絜行数十年,终不以监门困故而受公子财。 公子於是乃置酒大会宾客。 坐定,公子从车骑,虚左,自迎夷门侯生。 侯生摄敝衣冠,直上载公子上坐,不让,欲以观公子。 公子执辔愈恭。 侯生又谓公子曰:臣有客在市屠中,原枉车骑过之。 公子引车入巿,侯生下见其客硃亥,俾倪故久立,与其客语,微察公子。 公子颜色愈和。 当是时,魏将相宗室宾客满堂,待公子举酒。 巿人皆观公子执辔。从骑皆窃骂侯生。 侯生视公子色终不变,乃谢客就车。 至家,公子引侯生坐上坐,遍赞宾客,宾客皆惊。 酒酣,公子起,为寿侯生前。 侯生因谓公子曰:今日嬴之为公子亦足矣。 嬴乃夷门抱关者也,而公子亲枉车骑,自迎嬴於众人广坐之中,不宜有所过,今公子故过之。 然嬴欲就公子之名,故久立公子车骑巿中,过客以观公子,公子愈恭。 巿人皆以嬴为小人,而以公子为长者能下士也。 於是罢酒,侯生遂为上客。 侯生谓公子曰:臣所过屠者硃亥,此子贤者,世莫能知,故隐屠间耳。 公子往数请之,硃亥故不复谢,公子怪之。 魏安釐王二十年,秦昭王已破赵长平军,又进兵围邯郸。 公子姊为赵惠文王弟平原君夫人,数遗魏王及公子书,请救於魏。 魏王使将军晋鄙将十万众救赵。 秦王使使者告魏王曰:吾攻赵旦暮且下,而诸侯敢救者,已拔赵,必移兵先击之。 魏王恐,使人止晋鄙,留军壁鄴,名为救赵,实持两端以观望。 平原君使者冠盖相属於魏,让魏公子曰:胜所以自附为婚姻者,以公子之高义,为能急人之困。 今邯郸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安在公子能急人之困也且公子纵轻胜,弃之降秦,独不怜公子姊邪? 公子患之,数请魏王,及宾客辩士说王万端。 魏王畏秦,终不听公子。 公子自度终不能得之於王,计不独生而令赵亡,乃请宾客,约车骑百馀乘,欲以客往赴秦军,与赵俱死。 行过夷门,见侯生,具告所以欲死秦军状。 辞决而行,侯生曰: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从。 公子行数里,心不快,曰:吾所以待侯生者备矣,天下莫不闻,今吾且死而侯生曾无一言半辞送我,我岂有所失哉? 复引车还,问侯生。 侯生笑曰:臣固知公子之还也。 曰:公子喜士,名闻天下。 今有难,无他端而欲赴秦军,譬若以肉投馁虎,何功之有哉? 然公子遇臣厚,公子往而臣不送,以是知公子恨之复返也。 公子再拜,因问。 侯生乃屏人间语,曰:嬴闻晋鄙之兵符常在王卧内,而如姬最幸,出入王卧内,力能窃之。 嬴闻如姬父为人所杀,如姬资之三年,自王以下欲求报其父仇,莫能得。 如姬为公子泣,公子使客斩其仇头,敬进如姬。 如姬之欲为公子死,无所辞,顾未有路耳。 公子诚一开口请如姬,如姬必许诺,则得虎符夺晋鄙军,北救赵而西卻秦,此五霸之伐也。 公子从其计,请如姬。 如姬果盗晋鄙兵符与公子。 公子行,侯生曰:将在外,主令有所不受,以便国家。 公子即合符,而晋鄙不授公子兵而复请之,事必危矣。 臣客屠者硃亥可与俱,此人力士。 晋鄙听,大善; 不听,可使击之。 於是公子泣。 侯生曰:公子畏死邪? 公子曰:晋鄙嚄唶宿将,往恐不听,必当杀之,是以泣耳,岂畏死哉? 於是公子请硃亥。 硃亥笑曰:臣乃市井鼓刀屠者,而公子亲数存之,所以不报谢者,以为小礼无所用。 今公子有急,此乃臣效命之秋也。 遂与公子俱。 公子过谢侯生。 侯生曰:臣宜从,老不能。 请数公子行日,以至晋鄙军之日,北乡自刭,以送公子。公子遂行。 至鄴,矫魏王令代晋鄙。 晋鄙合符,疑之,举手视公子曰:今吾拥十万之众,屯於境上,国之重任,今单车来代之,何如哉? 硃亥袖四十斤铁椎,椎杀晋鄙,公子遂将晋鄙军。 勒兵下令军中曰:父子俱在军中,父归; 兄弟俱在军中,兄归; 独子无兄弟,归养。 得选兵八万人,进兵击秦军。 秦军解去,遂救邯郸,存赵。 赵王及平原君自迎公子於界,平原君负籣矢为公子先引。 赵王再拜曰:自古贤人未有及公子者也。 当此之时,平原君不敢自比於人。 公子与侯生决,至军,侯生果北乡自刭。 魏王怒公子之盗其兵符,矫杀晋鄙,公子亦自知也。 已卻秦存赵,使将将其军归魏,而公子独与客留赵。 赵孝成王德公子之矫夺晋鄙兵而存赵,乃与平原君计,以五城封公子。 公子闻之,意骄矜而有自功之色。 客有说公子曰:物有不可忘,或有不可不忘。 夫人有德於公子,公子不可忘也; 公子有德於人,原公子忘之也。 且矫魏王令,夺晋鄙兵以救赵,於赵则有功矣,於魏则未为忠臣也。 公子乃自骄而功之,窃为公子不取也。 於是公子立自责,似若无所容者。 赵王埽除自迎,执主人之礼,引公子就西阶。 公子侧行辞让,从东阶上。 自言罪过,以负於魏,无功於赵。 赵王侍酒至暮,口不忍献五城,以公子退让也。 公子竟留赵。 赵王以鄗为公子汤沐邑,魏亦复以信陵奉公子。 公子留赵。 公子闻赵有处士毛公藏於博徒,薛公藏於卖浆家,公子欲见两人,两人自匿不肯见公子。 平原君闻之,谓其夫人曰:始吾闻夫人弟公子天下无双,今吾闻之,乃妄从博徒卖浆者游,公子妄人耳。 夫人以告公子。 公子乃谢夫人去,曰:始吾闻平原君贤,故负魏王而救赵,以称平原君。 平原君之游,徒豪举耳,不求士也。 无忌自在大梁时,常闻此两人贤,至赵,恐不得见。 乃装为去。 夫人具以语平原君。平原君乃免冠谢,固留公子。 平原君门下闻之,半去平原君归公子,天下士复往归公子,公子倾平原君客。 公子留赵十年不归。秦闻公子在赵,日夜出兵东伐魏。 魏王患之,使使往请公子。 公子恐其怒之,乃诫门下:有敢为魏王使通者,死。 宾客皆背魏之赵,莫敢劝公子归。 毛公、薛公两人往见公子曰:公子所以重於赵,名闻诸侯者,徒以有魏也。 今秦攻魏,魏急而公子不恤,使秦破大梁而夷先王之宗庙,公子当何面目立天下乎? 语未及卒,公子立变色,告车趣驾归救魏。 魏王见公子,相与泣,而以上将军印授公子,公子遂将。 魏安釐王三十年,公子使使遍告诸侯。 诸侯闻公子将,各遣将将兵救魏。 公子率五国之兵破秦军於河外,走蒙骜。 遂乘胜逐秦军至函谷关,抑秦兵,秦兵不敢出。 当是时,公子威振天下,诸侯之客进兵法,公子皆名之,故世俗称魏公子兵法。 秦王患之,乃行金万斤於魏,求晋鄙客,令毁公子於魏王曰:公子亡在外十年矣,今为魏将,诸侯将皆属,诸侯徒闻魏公子,不闻魏王。 公子亦欲因此时定南面而王,诸侯畏公子之威,方欲共立之。 秦数使反间,伪贺公子得立为魏王未也。 魏王日闻其毁,不能不信,後果使人代公子将。 公子自知再以毁废,乃谢病不朝,与宾客为长夜饮,饮醇酒,多近妇女。日夜为乐饮者四岁,竟病酒而卒。其岁,魏安釐王亦薨。 秦闻公子死,使蒙骜攻魏,拔二十城,初置东郡。 其後秦稍蚕食魏,十八岁而虏魏王,屠大梁。 高祖始微少时,数闻公子贤。 及即天子位,每过大梁,常祠公子。 高祖十二年,从击黥布还,为公子置守冢五家,世世岁以四时奉祠公子。 太史公曰:吾过大梁之墟,求问其所谓夷门。 夷门者,城之东门也。 天下诸公子亦有喜士者矣,然信陵君之接岩穴隐者,不耻下交,有以也。 名冠诸侯,不虚耳。 高祖每过之而令民奉祠不绝也。 魏其侯窦婴者,孝文后从兄子也。 父世观津人。 喜宾客。 孝文时,婴为吴相,病免。 孝景初即位,为詹事。 梁孝王者,孝景弟也,其母窦太后爱之。 梁孝王朝,因昆弟燕饮。 是时上未立太子,酒酣,从容言曰:千秋之後传梁王。 太后驩。 窦婴引卮酒进上,曰: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传,此汉之约也,上何以得擅传梁王太后由此憎窦婴。 窦婴亦薄其官,因病免。 太后除窦婴门籍,不得入朝请。 孝景三年,吴楚反,上察宗室诸窦毋如窦婴贤,乃召婴。 婴入见,固辞谢病不足任。 太后亦惭。 於是上曰:天下方有急,王孙宁可以让邪? 乃拜婴为大将军,赐金千斤。 婴乃言袁盎、栾布诸名将贤士在家者进之。 所赐金,陈之廊庑下,军吏过,辄令财取为用,金无入家者。 窦婴守荥阳,监齐赵兵。七国兵已尽破,封婴为魏其侯。 诸游士宾客争归魏其侯。 孝景时每朝议大事,条侯、魏其侯,诸列侯莫敢与亢礼。 孝景四年,立栗太子,使魏其侯为太子傅。 孝景七年,栗太子废,魏其数争不能得。 魏其谢病,屏居蓝田南山之下数月,诸宾客辩士说之,莫能来。 梁人高遂乃说魏其曰:能富贵将军者,上也;能亲将军者,太后也。 今将军傅太子,太子废而不能争;争不能得,又弗能死。 自引谢病,拥赵女,屏间处而不朝。 相提而论,是自明扬主上之过。 魏其侯然之,乃遂起,朝请如故。 桃侯免相,窦太后数言魏其侯。 孝景帝曰:太后岂以为臣有爱,不相魏其? 魏其者,沾沾自喜耳,多易。难以为相,持重。 遂不用,用建陵侯卫绾为丞相。 武安侯田蚡者,孝景后同母弟也,生长陵。 魏其已为大将军後,方盛,蚡为诸郎,未贵,往来侍酒魏其,跪起如子姓。 及孝景晚节,蚡益贵幸,为太中大夫。 蚡辩有口,学槃盂诸书,王太后贤之。 孝景崩,即日太子立,称制,所镇抚多有田蚡宾客计筴,蚡弟田胜,皆以太后弟,孝景後三年封蚡为武安侯,胜为周阳侯。 武安侯新欲用事为相,卑下宾客,进名士家居者贵之,欲以倾魏其诸将相。 建元元年,丞相绾病免,上议置丞相、太尉。 籍福说武安侯曰:魏其贵久矣,天下士素归之。 今将军初兴,未如魏其,即上以将军为丞相,必让魏其。 魏其为丞相,将军必为太尉。 太尉、丞相尊等耳,又有让贤名。 武安侯乃微言太后风上,於是乃以魏其侯为丞相,武安侯为太尉。 籍福贺魏其侯,因吊曰:君侯资性喜善疾恶,方今善人誉君侯,故至丞相;然君侯且疾恶,恶人众,亦且毁君侯。 不能,今以毁去矣。 魏其不听。 魏其、武安俱好儒术,推毂赵绾为御史大夫,王臧为郎中令。 迎鲁申公,欲设明堂,令列侯就国,除关,以礼为服制,以兴太平。 时诸外家为列侯,列侯多尚公主,皆不欲就国,以故毁日至窦太后。 太后好黄老之言,而魏其、武安、赵绾、王臧等务隆推儒术,贬道家言,是以窦太后滋不说魏其等。 及建元二年,御史大夫赵绾请无奏事东宫。 窦太后大怒,乃罢逐赵绾、王臧等,而免丞相、太尉,以柏至侯许昌为丞相,武彊侯庄青翟为御史大夫。 魏其、武安由此以侯家居。 武安侯虽不任职,以王太后故,亲幸,数言事多效,天下吏士趋势利者,皆去魏其归武安,武安日益横。 建元六年,窦太后崩,丞相昌、御史大夫青翟坐丧事不办,免。 以武安侯蚡为丞相,以大司农韩安国为御史大夫。 天下士郡诸侯愈益附武安。 武安者,貌侵,生贵甚。 又以为诸侯王多长,上初即位,富於春秋,蚡以肺腑为京师相,非痛折节以礼诎之,天下不肃。 当是时,丞相入奏事,坐语移日,所言皆听。荐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权移主上。 上乃曰:君除吏已尽未? 尝请考工地益宅,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库是後乃退。 尝召客饮,坐其兄盖侯南乡,自坐东乡,以为汉相尊,不可以兄故私桡。 武安由此滋骄,治宅甲诸第。 田园极膏腴,而市买郡县器物相属於道。 前堂罗锺鼓,立曲旃;後房妇女以百数。 诸侯奉金玉狗马玩好,不可胜数。 魏其失窦太后,益疏不用,无势,诸客稍稍自引而怠傲,唯灌将军独不失故。 魏其日默默不得志,而独厚遇灌将军。 夫父张孟,尝为颍阴侯婴舍人,得幸,因进之至二千石,故蒙灌氏姓为灌孟。 吴楚反时,颍阴侯灌何为将军,属太尉,请灌孟为校尉。 夫以千人与父俱。 灌孟年老,颍阴侯彊请之,郁郁不得意,故战常陷坚,遂死吴军中。 军法,父子俱从军,有死事,得与丧归。 灌夫不肯随丧归,奋曰:原取吴王若将军头,以报父之仇。 於是灌夫被甲持戟,募军中壮士所善原从者数十人。 及出壁门,莫敢前。 独二人及从奴十数骑驰入吴军,至吴将麾下,所杀伤数十人。 夫身中大创十馀,適有万金良药,故得无死。 夫创少瘳,又复请将军曰:吾益知吴壁中曲折,请复往。 将军壮义之,恐亡夫,乃言太尉,太尉乃固止之。 吴已破,灌夫以此名闻天下。 颍阴侯言之上,上以夫为中郎将。 数月,坐法去。 後家居长安,长安中诸公莫弗称之。 孝景时,至代相。 孝景崩,今上初即位,以为淮阳天下交,劲兵处,故徙夫为淮阳太守。 建元元年,入为太仆。 二年,夫与长乐卫尉窦甫饮,轻重不得,夫醉,搏甫。 甫,窦太后昆弟也。 上恐太后诛夫,徙为燕相。 数岁,坐法去官,家居长安。 灌夫为人刚直使酒,不好面谀。 诸士在己之左,愈贫贱,尤益敬,与钧。 稠人广众,荐宠下辈。 士亦以此多之。 夫不喜文学,好任侠,已然诺。 诸所与交通,无非豪桀大猾。 家累数千万,食客日数十百人。 陂池田园,宗族宾客为权利,横於颍川。 颍川兒乃歌之曰:颍水清,灌氏宁; 颍水浊,灌氏族。 灌夫家居虽富,然失势,卿相侍中宾客益衰。 及魏其侯失势,亦欲倚灌夫引绳批根生平慕之後弃之者。 灌夫亦倚魏其而通列侯宗室为名高。 两人相为引重,其游如父子然。 相得驩甚,无厌,恨相知晚也。 灌夫有服,过丞相。丞相从容曰:吾欲与仲孺过魏其侯,会仲孺有服。 灌夫曰:将军乃肯幸临况魏其侯,夫安敢以服为解请语魏其侯帐具,将军旦日蚤临。 武安许诺。 灌夫具语魏其侯如所谓武安侯。 魏其与其夫人益市牛酒,夜洒埽,早帐具至旦。 至日中,丞相不来。 魏其谓灌夫曰:丞相岂忘之哉? 灌夫不怿,曰:夫以服请,宜往。 乃驾,自往迎丞相。 丞相特前戏许灌夫,殊无意往。 及夫至门,丞相尚卧。 於是夫入见,曰:将军昨日幸许过魏其,魏其夫妻治具,自旦至今,未敢尝食。 武安鄂谢曰:吾昨日醉,忽忘与仲孺言。 乃驾往,又徐行,灌夫愈益怒。 及饮酒酣,夫起舞属丞相,丞相不起,夫从坐上语侵之。 魏其乃扶灌夫去,谢丞相。 丞相卒饮至夜,极驩而去。 丞相尝使籍福请魏其城南田。 魏其大望曰:老仆虽弃,将军虽贵,宁可以势夺乎不许。 灌夫闻,怒,骂籍福。 籍福恶两人有郄,乃谩自好谢丞相曰:魏其老且死,易忍,且待之。已而武安闻魏其、灌夫实怒不予田,亦怒曰:魏其子尝杀人,蚡活之。 蚡事魏其无所不可,何爱数顷田? 且灌夫何与也? 吾不敢复求田。武安由此大怨灌夫、魏其。 元光四年春,丞相言灌夫家在颍川,横甚,民苦之。 请案。 上曰:此丞相事,何请。 灌夫亦持丞相阴事,为奸利,受淮南王金与语言。 夏,丞相取燕王女为夫人,有太后诏,召列侯宗室皆往贺。 魏其侯过灌夫,欲与俱。 夫谢曰:夫数以酒失得过丞相,丞相今者又与夫有郄。 魏其曰:事已解。 饮酒酣,武安起为寿,坐皆避席伏。 灌夫不悦。 起行酒,至武安,武安膝席曰:不能满觞。 夫怒,因嘻笑曰:将军贵人也,属之时武安不肯。 行酒次至临汝侯,临汝侯方与程不识耳语,又不避席。 夫无所发怒,乃骂临汝侯曰:生平毁程不识不直一钱,今日长者为寿,乃效女兒呫嗫耳语武安谓灌夫曰:程李俱东西宫卫尉,今众辱程将军,仲孺独不为李将军地乎? 灌夫曰:今日斩头陷匈,何知程李乎坐乃起更衣,稍稍去。 魏其侯去,麾灌夫出。 武安遂怒曰:此吾骄灌夫罪。 乃令骑留灌夫。 灌夫欲出不得。 籍福起为谢,案灌夫项令谢。 夫愈怒,不肯谢。 武安乃麾骑缚夫置传舍,召长史曰:今日召宗室,有诏。 遂按其前事,遣吏分曹逐捕诸灌氏支属,皆得弃市罪。 魏其侯大媿,为资使宾客请,莫能解。 武安吏皆为耳目,诸灌氏皆亡匿,夫系,遂不得告言武安阴事。 魏其锐身为救灌夫。 夫人谏魏其曰:灌将军得罪丞相,与太后家忤,宁可救邪? 魏其侯曰:侯自我得之,自我捐之,无所恨。 且终不令灌仲孺独死,婴独生。 乃匿其家,窃出上书。 上然之,赐魏其食,曰:东朝廷辩之。 魏其之东朝,盛推灌夫之善,言其醉饱得过,乃丞相以他事诬罪之。 武安又盛毁灌夫所为横恣,罪逆不道。 魏其度不可柰何,因言丞相短。 武安曰:天下幸而安乐无事,蚡得为肺腑,所好音乐狗马田宅。 蚡所爱倡优巧匠之属,不如魏其、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桀壮士与论议,腹诽而心谤,不仰视天而俯画地,辟倪两宫间,幸天下有变,而欲有大功。 於是上问朝臣:两人孰是? 御史大夫韩安国曰:魏其言灌夫父死事,身荷戟驰入不测之吴军,身被数十创,名冠三军,此天下壮士,非有大恶,争杯酒,不足引他过以诛也。 魏其言是也。 丞相亦言灌夫通奸猾,侵细民,家累巨万,横恣颍川,凌轹宗室,侵犯骨肉,此所谓枝大於本,胫大於股,不折必披,丞相言亦是。 主爵都尉汲黯是魏其。 内史郑当时是魏其,後不敢坚对。 上怒内史曰:公平生数言魏其、武安长短,今日廷论,局趣效辕下驹,吾并斩若属矣。 即罢起入,上食太后。 太后亦已使人候伺,具以告太后。 太后怒,不食,曰:今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令我百岁後,皆鱼肉之矣。 且帝宁能为石人邪此特帝在,即录录,设百岁後,是属宁有可信者乎? 上谢曰:俱宗室外家,故廷辩之。 不然,此一狱吏所决耳。 是时郎中令石建为上别言两人事。 武安已罢朝,出止车门,召韩御史大夫载,怒曰:与长孺共一老秃翁,何为首鼠两端? 韩御史良久谓丞相曰:君何不自喜? 夫魏其毁君,君当免冠解印绶归,曰臣以肺腑幸得待罪,固非其任,魏其言皆是。 如此,上必多君有让,不废君。 魏其必内愧,杜门齰舌自杀。 今人毁君,君亦毁人,譬如贾竖女子争言,何其无大体也武安谢罪曰:争时急,不知出此。 於是上使御史簿责魏其所言灌夫,颇不雠,欺谩。 劾系都司空。 孝景时,魏其常受遗诏,曰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 及系,灌夫罪至族,事日急,诸公莫敢复明言於上。 魏其乃使昆弟子上书言之,幸得复召见。 书奏上,而案尚书大行无遗诏。 诏书独藏魏其家,家丞封。 乃劾魏其矫先帝诏,罪当弃市。 五年十月,悉论灌夫及家属。 魏其良久乃闻,闻即恚,病痱,不食欲死。 或闻上无意杀魏其,魏其复食,治病,议定不死矣。 其春,武安侯病,专呼服谢罪。 使巫视鬼者视之,见魏其、灌夫共守,欲杀之。竟死。 子恬嗣。 元朔三年,武安侯坐衣襜褕入宫,不敬。 淮南王安谋反觉,治。 王前朝,武安侯为太尉,时迎王至霸上,谓王曰:上未有太子,大王最贤,高祖孙,即宫车晏驾,非大王立当谁哉淮南王大喜,厚遗金财物。 上自魏其时不直武安,特为太后故耳。 及闻淮南王金事,上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太史公曰:魏其、武安皆以外戚重,灌夫用一时决筴而名显。 然魏其诚不知时变,灌夫无术而不逊,两人相翼,乃成祸乱。 武安负贵而好权,杯酒责望,陷彼两贤。 呜呼哀哉迁怒及人,命亦不延。 魏豹者,故魏诸公子也。 其兄魏咎,故魏时封为宁陵君。 秦灭魏,迁咎为家人。 陈胜之起王也,咎往从之。 陈王使魏人周市徇魏地,魏地已下,欲相与立周市为魏王。周市曰:天下昬乱,忠臣乃见。 今天下共畔秦,其义必立魏王後乃可。 齐、赵使车各五十乘,立周市为魏王。 市辞不受,迎魏咎於陈。 五反,陈王乃遣立咎为魏王。 章邯已破陈王,乃进兵击魏王於临济。魏王乃使周市出请救於齐、楚。 齐、楚遣项它、田巴将兵随市救魏。 章邯遂击破杀周市等军,围临济。 约定,咎自烧杀。 魏豹亡走楚。楚怀王予魏豹数千人,复徇魏地。 项羽已破秦,降章邯。 豹下魏二十馀城,立豹为魏王。 豹引精兵从项羽入关。 汉元年,项羽封诸侯,欲有梁地,乃徙魏王豹於河东,都平阳,为西魏王。 汉王还定三秦,渡临晋,魏王豹以国属焉,遂从击楚於彭城。 汉败,还至荥阳,豹请归视亲病,至国,即绝河津畔汉。 汉王闻魏豹反,方东忧楚,未及击,谓郦生曰:缓颊往说魏豹,能下之,吾以万户封若。 郦生说豹。 豹谢曰: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耳。 今汉王慢而侮人,骂詈诸侯群臣如骂奴耳,非有上下礼节也,吾不忍复见也。 於是汉王遣韩信击虏豹於河东,传诣荥阳,以豹国为郡。 汉王令豹守荥阳。 楚围之急,周苛遂杀魏豹。 彭越者,昌邑人也,字仲。 常渔钜野泽中,为群盗。 陈胜、项梁之起,少年或谓越曰:诸豪桀相立畔秦,仲可以来,亦效之。 彭越曰:两龙方斗,且待之。 居岁馀,泽间少年相聚百馀人,往从彭越,曰:请仲为长。 少年彊请,乃许。 今期而多後,不可尽诛,诛最後者一人。 令校长斩之。 皆笑曰:何至是?请後不敢。 於是越乃引一人斩之,设坛祭,乃令徒属。 徒属皆大惊,畏越,莫敢仰视。 乃行略地,收诸侯散卒,得千馀人。 沛公之从砀北击昌邑,彭越助之。 昌邑未下,沛公引兵西。 彭越亦将其众居钜野中,收魏散卒。 项籍入关,王诸侯,还归,彭越众万馀人毋所属。 汉元年秋,齐王田荣畔项王,乃使人赐彭越将军印,使下济阴以击楚。 楚命萧公角将兵击越,越大破楚军。 汉王二年春,与魏王豹及诸侯东击楚,彭越将其兵三万馀人归汉於外黄。 汉王曰:彭将军收魏地得十馀城,欲急立魏後。 今西魏王豹亦魏王咎从弟也,真魏後。 乃拜彭越为魏相国,擅将其兵,略定梁地。 汉王之败彭城解而西也,彭越皆复亡其所下城,独将其兵北居河上。 汉王三年,彭越常往来为汉游兵,击楚,绝其後粮於梁地。 汉四年冬,项王与汉王相距荥阳,彭越攻下睢阳、外黄十七城。 项王闻之,乃使曹咎守成皋,自东收彭越所下城邑,皆复为楚。 越将其兵北走穀城。 汉五年秋,项王之南走阳夏,彭越复下昌邑旁二十馀城,得穀十馀万斛,以给汉王食。 汉王败,使使召彭越并力击楚。 越曰:魏地初定,尚畏楚,未可去。 汉王追楚,为项籍所败固陵。 乃谓留侯曰:诸侯兵不从,为之柰何? 留侯曰:齐王信之立,非君王之意,信亦不自坚。 彭越本定梁地,功多,始君王以魏豹故,拜彭越为魏相国。 今豹死毋後,且越亦欲王,而君王不蚤定。与此两国约:即胜楚,睢阳以北至穀城,皆以王彭相国; 从陈以东傅海,与齐王信。 齐王信家在楚,此其意欲复得故邑。 君王能出捐此地许二人,二人今可致;即不能,事未可知也。 於是汉王乃发使使彭越,如留侯策。 使者至,彭越乃悉引兵会垓下,遂破楚。 春,立彭越为梁王,都定陶。 六年,朝陈。 九年,十年,皆来朝长安。 十年秋,陈豨反代地,高帝自往击,至邯郸,徵兵梁王。 梁王称病,使将将兵诣邯郸。 高帝怒,使人让梁王。 梁王恐,欲自往谢。 其将扈辄曰:王始不往,见让而往,往则为禽矣。 不如遂发兵反。 梁王不听,称病。 梁王怒其太仆,欲斩之。 太仆亡走汉,告梁王与扈辄谋反。 於是上使使掩梁王,梁王不觉,捕梁王,囚之雒阳。 上赦以为庶人,传处蜀青衣。 西至郑,逢吕后从长安来,欲之雒阳,道见彭王。彭王为吕后泣涕,自言无罪,原处故昌邑。 吕后许诺,与俱东至雒阳。 吕后白上曰:彭王壮士,今徙之蜀,此自遗患,不如遂诛之。 於是吕后乃令其舍人彭越复谋反。 廷尉王恬开奏请族之。上乃可,遂夷越宗族,国除。 太史公曰:魏豹、彭越虽故贱,然已席卷千里,南面称孤,喋血乘胜日有闻矣。 怀畔逆之意,及败,不死而虏囚,身被刑戮,何哉? 好奇伟俶傥之画策,而不肯仕宦任职,好持高节。 游於赵。 赵孝成王时,而秦王使白起破赵长平之军前後四十馀万,秦兵遂东围邯郸。 赵王恐,诸侯之救兵莫敢击秦军。 魏安釐王使将军晋鄙救赵,畏秦,止於荡阴不进。 魏王使客将军新垣衍间入邯郸,因平原君谓赵王曰:秦所为急围赵者,前与齐湣王争彊为帝,已而复归帝; 今齐已益弱,方今唯秦雄天下,此非必贪邯郸,其意欲复求为帝。 赵诚发使尊秦昭王为帝,秦必喜,罢兵去。 平原君犹预未有所决。 此时鲁仲连適游赵,会秦围赵,闻魏将欲令赵尊秦为帝,乃见平原君曰:事将柰何? 平原君曰:胜也何敢言事前亡四十万之众於外,今又内围邯郸而不能去。 魏王使客将军新垣衍令赵帝秦,今其人在是。 胜也何敢言事鲁仲连曰:吾始以君为天下之贤公子也,吾乃今然後知君非天下之贤公子也。 梁客新垣衍安在? 平原君曰:胜请为绍介而见之於先生。 平原君遂见新垣衍曰:东国有鲁仲连先生者,今其人在此,胜请为绍介,交之於将军。 新垣衍曰:吾闻鲁仲连先生,齐国之高士也。 衍人臣也,使事有职,吾不原见鲁仲连先生。 平原君曰:胜既已泄之矣。 新垣衍许诺。 鲁连见新垣衍而无言。 新垣衍曰:吾视居此围城之中者,皆有求於平原君者也; 今吾观先生之玉貌,非有求於平原君者也,曷为久居此围城之中而不去? 鲁仲连曰:世以鲍焦为无从颂而死者,皆非也。 彼秦者,弃礼义而上首功之国也,权使其士,虏使其民。 彼即肆然而为帝,过而为政於天下,则连有蹈东海而死耳,吾不忍为之民也。所为见将军者,欲以助赵也。 新垣衍曰:先生助之将柰何? 鲁连曰:吾将使梁及燕助之,齐、楚则固助之矣。 新垣衍曰:燕则吾请以从矣; 若乃梁者,则吾乃梁人也,先生恶能使梁助之? 鲁连曰:梁未睹秦称帝之害故耳。使梁睹秦称帝之害,则必助赵矣。 新垣衍曰:秦称帝之害何如? 鲁连曰:昔者齐威王尝为仁义矣,率天下诸侯而朝周。 周贫且微,诸侯莫朝,而齐独朝之。 居岁馀,周烈王崩,齐後往,周怒,赴於齐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东籓之臣因齐後至,则斮。 齐威王勃然怒曰:叱嗟,而母婢也卒为天下笑。 新垣衍曰:先生独不见夫仆乎? 十人而从一人者,宁力不胜而智不若邪? 鲁仲连曰:呜呼梁之比於秦若仆邪? 新垣衍曰:然。 鲁仲连曰:吾将使秦王烹醢梁王。 新垣衍怏然不悦,曰:噫嘻,亦太甚矣先生之言也先生又恶能使秦王烹醢梁王? 鲁仲鲁曰:固也,吾将言之。 昔者九侯、鄂侯、文王,纣之三公也。 九侯有子而好,献之於纣,纣以为恶,醢九侯。 鄂侯争之彊,辩之疾,故脯鄂侯。 文王闻之,喟然而叹,故拘之牖里之库百日,欲令之死。 曷为与人俱称王,卒就脯醢之地? 夷维子曰:子安取礼而来吾君?彼吾君者,天子也。 天子巡狩,诸侯辟舍,纳筦籥,摄衽抱机,视膳於堂下,天子已食,乃退而听朝也。 不得入於鲁,将之薛,假途於邹。 当是时,邹君死,湣王欲入吊,夷维子谓邹之孤曰:天子吊,主人必将倍殡棺,设北面於南方,然后天子南面吊也。 邹之群臣曰:必若此,吾将伏剑而死。 固不敢入於邹。 邹、鲁之臣,生则不得事养,死则不得赙襚,然且欲行天子之礼於邹、鲁,邹、鲁之臣不果纳。 今秦万乘之国也,梁亦万乘之国也。 俱据万乘之国,各有称王之名,睹其一战而胜,欲从而帝之,是使三晋之大臣不如邹、鲁之仆妾也。 且秦无已而帝,则且变易诸侯之大臣。 而将军又何以得故宠乎? 於是新垣衍起,再拜谢曰:始以先生为庸人,吾乃今日知先生为天下之士也。 吾请出,不敢复言帝秦。 秦将闻之,为卻军五十里。 適会魏公子无忌夺晋鄙军以救赵,击秦军,秦军遂引而去。 於是平原君欲封鲁连,鲁连辞让者三,终不肯受。 平原君乃置酒,酒酣起前,以千金为鲁连寿。 鲁连笑曰:所贵於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取也。 遂辞平原君而去,终身不复见。 其後二十馀年,燕将攻下聊城,聊城人或谗之燕,燕将惧诛,因保守聊城,不敢归。 齐田单攻聊城岁馀,士卒多死而聊城不下。 鲁连乃为书,约之矢以射城中,遗燕将。 吾闻之,智者不倍时而弃利,勇士不却死而灭名,忠臣不先身而後君。 今公行一朝之忿,不顾燕王之无臣,非忠也; 杀身亡聊城,而威不信於齐,非勇也; 功败名灭,後世无称焉,非智也。 三者世主不臣,说士不载,故智者不再计,勇士不怯死。 今死生荣辱,贵贱尊卑,此时不再至,原公详计而无与俗同。 且楚攻齐之南阳,魏攻平陆,而齐无南面之心,以为亡南阳之害小,不如得济北之利大,故定计审处之。 今秦人下兵,魏不敢东面; 衡秦之势成,楚国之形危; 齐弃南阳,断右壤,定济北,计犹且为之也。 且夫齐之必决於聊城,公勿再计。今楚魏交退於齐,而燕救不至。 以全齐之兵,无天下之规,与聊城共据期年之敝,则臣见公之不能得也。 且燕国大乱,君臣失计,上下迷惑,栗腹以十万之众五折於外,以万乘之国被围於赵,壤削主困,为天下僇笑。 国敝而祸多,民无所归心。 今公又以敝聊之民距全齐之兵,是墨翟之守也。 食人炊骨,士无反外之心,是孙膑之兵也。 能见於天下。 虽然,为公计者,不如全车甲以报於燕。 车甲全而归燕,燕王必喜; 身全而归於国,士民如见父母,交游攘臂而议於世,功业可明。 上辅孤主以制群臣,下养百姓以资说士,矫国更俗,功名可立也。 亡意亦捐燕弃世,东游於齐乎?裂地定封,富比乎陶、卫,世世称孤,与齐久存,又一计也。 此两计者,显名厚实也,原公详计而审处一焉。 且吾闻之,规小节者不能成荣名,恶小耻者不能立大功。 昔者管夷吾射桓公中其钩,篡也; 遗公子纠不能死,怯也; 若此三行者,世主不臣而乡里不通。 乡使管子幽囚而不出,身死而不反於齐,则亦名不免为辱人贱行矣。 臧获且羞与之同名矣,况世俗乎故管子不耻身在縲绁之中而耻天下之不治,不耻不死公子纠而耻威之不信於诸侯,故兼三行之过而为五霸首,名高天下而光烛邻国。 曹子为鲁将,三战三北,而亡地五百里。 乡使曹子计不反顾,议不还踵,刎颈而死,则亦名不免为败军禽将矣。 曹子弃三北之耻,而退与鲁君计。 桓公朝天下,会诸侯,曹子以一剑之任,枝桓公之心於坛坫之上,颜色不变,辞气不悖,三战之所亡一朝而复之,天下震动,诸侯惊骇,威加吴、越。 若此二士者,非不能成小廉而行小节也,以为杀身亡躯,绝世灭後,功名不立,非智也。 故去感忿之怨,立终身之名; 弃忿悁之节,定累世之功。 是以业与三王争流,而名与天壤相弊也。 欲归燕,已有隙,恐诛; 欲降齐,所杀虏於齐甚众,恐已降而後见辱。 喟然叹曰:与人刃我,宁自刃。乃自杀。 聊城乱,田单遂屠聊城。 归而言鲁连,欲爵之。 鲁连逃隐於海上,曰:吾与富贵而诎於人,宁贫贱而轻世肆志焉。 邹阳者,齐人也。 游於梁,与故吴人庄忌夫子、淮阴枚生之徒交。 上书而介於羊胜、公孙诡之间。 胜等嫉邹阳,恶之梁孝王。 孝王怒,下之吏,将欲杀之。 昔者荆轲慕燕丹之义,白虹贯日,太子畏之; 卫先生为秦画长平之事,太白蚀昴,而昭王疑之。 夫精变天地而信不喻两主,岂不哀哉今臣尽忠竭诚,毕议原知,左右不明,卒从吏讯,为世所疑,是使荆轲、卫先生复起,而燕、秦不悟也。原大王孰察之。 昔卞和献宝,楚王刖之; 李斯竭忠,胡亥极刑。 是以箕子详狂,接舆辟世,恐遭此患也。 原大王孰察卞和、李斯之意,而後楚王、胡亥之听,无使臣为箕子、接舆所笑。 臣闻比干剖心,子胥鸱夷,臣始不信,乃今知之。 原大王孰察,少加怜焉。故女无美恶,入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 昔者司马喜髌脚於宋,卒相中山;范睢摺胁折齿於魏,卒为应侯。 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画,捐朋党之私,挟孤独之位,故不能自免於嫉妒之人也。 是以申徒狄自沈於河,徐衍负石入海。不容於世,义不苟取,比周於朝,以移主上之心。 故百里奚乞食於路,缪公委之以政; 甯戚饭牛车下,而桓公任之以国。 感於心,合於行,亲於胶漆,昆弟不能离,岂惑於众口哉? 故偏听生奸,独任成乱。 昔者鲁听季孙之说而逐孔子,宋信子罕之计而囚墨翟。 夫以孔、墨之辩,不能自免於谗谀,而二国以危。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也。 是以秦用戎人由余而霸中国,齐用越人蒙而彊威、宣。 此二国,岂拘於俗,牵於世,系阿偏之辞哉? 公听并观,垂名当世。 故意合则胡越为昆弟,由余、越人蒙是矣; 不合,则骨肉出逐不收,硃、象、管、蔡是矣。 今人主诚能用齐、秦之义,後宋、鲁之听,则五伯不足称,三王易为也。 是以圣王觉寤,捐子之之心,而能不说於田常之贤; 封比干之後,修孕妇之墓,故功业复就於天下。 夫晋文公亲其雠,彊霸诸侯; 齐桓公用其仇,而一匡天下。 至夫秦用商鞅之法,东弱韩、魏,兵彊天下,而卒车裂之; 越用大夫种之谋,禽劲吴,霸中国,而卒诛其身。 是以孙叔敖三去相而不悔,於陵子仲辞三公为人灌园。 今人主诚能去骄泬之心,怀可报之意,披心腹,见情素,堕肝胆,施德厚,终与之穷达,无爱於士,则桀之狗可使吠尧,而蹠之客可使刺由; 况因万乘之权,假圣王之资乎? 臣闻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闇投人於道路,人无不按剑相眄者。 故无因至前,虽出随侯之珠,夜光之璧,犹结怨而不见德。故有人先谈,则以枯木朽株树功而不忘。 今夫天下布衣穷居之士,身在贫贱,虽蒙尧、舜之术,挟伊、管之辩,怀龙逢、比干之意,欲尽忠当世之君,而素无根柢之容,虽竭精思,欲开忠信,辅人主之治,则人主必有按剑相眄之迹,是使布衣不得为枯木朽株之资也。 是以圣王制世御俗,独化於陶钧之上,而不牵於卑乱之语,不夺於众多之口。 故秦皇帝任中庶子蒙嘉之言,以信荆轲之说,而匕首窃发; 周文王猎泾、渭,载吕尚而归,以王天下。 以其能越挛拘之语,驰域外之议,独观於昭旷之道也。 臣闻盛饰入朝者不以利汙义,砥厉名号者不以欲伤行,故县名胜母而曾子不入,邑号朝歌而墨子回车。 书奏梁孝王,孝王使人出之,卒为上客。 太史公曰:鲁连其指意虽不合大义,然余多其在布衣之位,荡然肆志,不诎於诸侯,谈说於当世,折卿相之权。 邹阳辞虽不逊,然其比物连类,有足悲者,亦可谓抗直不桡矣,吾是以附之列传焉。 秦时为布衣。 少年,有客相之曰:当刑而王。 及壮,坐法黥。 布欣然笑曰;人相我当刑而王,几是乎? 人有闻者,共俳笑之。 布已论输丽山,丽山之徒数十万人,布皆与其徒长豪桀交通,乃率其曹偶,亡之江中为群盗。 陈胜之起也,布乃见番君,与其众叛秦,聚兵数千人。 章邯之灭陈胜,破吕臣军,布乃引兵北击秦左右校,破之清波,引兵而东。 闻项梁定江东会稽,涉江而西。陈婴以项氏世为楚将,乃以兵属项梁,渡淮南,英布、蒲将军亦以兵属项梁。 项梁涉淮而西,击景驹、秦嘉等,布常冠军。 项梁至薛,闻陈王定死,乃立楚怀王。 项梁败死定陶,怀王徙都彭城,诸将英布亦皆保聚彭城。 当是时,秦急围赵,赵数使人请救。 怀王使宋义为上将,范曾为末将,项籍为次将,英在、蒲将军皆为将军,悉属宋义,北救赵。 及项籍杀宋义於河上,怀王因立籍为上将军,诸将皆属项籍。 项籍使布先渡河击秦,布数有利,籍乃悉引兵涉河从之,遂破秦军,降章邯等。 楚兵常胜,功冠诸侯。 至关,不得入,又使布等先从间道破关下军,遂得入,至咸阳。 布常为军锋。 项王封诸将,立布为九江王,都六。 汉元年四月,诸侯皆罢戏下,各就国。 项氏立怀王为义帝,徙都长沙,乃阴令九江王布等行击之。 其八月,布使将击义帝,追杀之郴县。 汉二年,齐王田荣畔楚,项王往击齐,徵兵九江,九江王布称病不往,遣将将数千人行。 汉之败楚彭城,布又称病不佐楚。 项王由此怨布,数使使者诮让召布,布愈恐,不敢往。 项王方北忧齐、赵,西患汉,所与者独九江王,又多布材,欲亲用之,以故未击。 汉三年,汉王击楚,大战彭城,不利,出梁地,至虞,谓左右曰:如彼等者,无足与计天下事。 谒者随何进曰:不审陛下所谓。 汉王曰:孰能为我使淮南,令之发兵倍楚,留项王於齐数月,我之取天下可以百全。 随何曰:臣请使之。 乃与二十人俱,使淮南。 至,因太宰主之,三日不得见。 随何因说太宰曰:王之不见何,必以楚为彊,以汉为弱,此臣之所以为使。 使何得见,言之而是邪,是大王所欲闻也; 言之而非邪,使何等二十人伏斧质淮南市,以明王倍汉而与楚也。 太宰乃言之王,王见之。 随何曰:汉王使臣敬进书大王御者,窃怪大王与楚何亲也。 淮南王曰:寡人北乡而臣事之。 随何曰:大王与项王俱列为诸侯,北乡而臣事之,必以楚为彊,可以讬国也。 项王伐齐,身负板筑,以为士卒先,大王宜悉淮南之众,身自将之,为楚军前锋,今乃发四千人以助楚。 夫北面而臣事人者,固若是乎? 夫汉王战於彭城,项王未出齐也,大王宜骚淮南之兵渡淮,日夜会战彭城下,大王抚万人之众,无一人渡淮者,垂拱而观其孰胜。 夫讬国於人者,固若是乎? 大王提空名以乡楚,而欲厚自讬,臣窃为大王不取也。 然而大王不背楚者,以汉为弱也。 夫楚兵虽彊,天下负之以不义之名,以其背盟约而杀义帝也。 然而楚王恃战胜自彊,汉王收诸侯,还守成皋、荥阳,下蜀、汉之粟,深沟壁垒,分卒守徼乘塞,楚人还兵,间以梁地,深入敌国八九百里,欲战则不得,攻城则力不能,老弱转粮千里之外; 楚兵至荥阳、成皋,汉坚守而不动,进则不得攻,退则不得解。 故曰楚兵不足恃也。 使楚胜汉,则诸侯自危惧而相救。 故楚不如汉,其势易见也。 今大王不与万全之汉而自讬於危亡之楚,臣窃为大王惑之。 臣非以淮南之兵足以亡楚也。 夫大王发兵而倍楚,项王必留;留数月,汉之取天下可以万全。 臣请与大王提剑而归汉,汉王必裂地而封大王,又况淮南,淮南必大王有也。 故汉王敬使使臣进愚计,原大王之留意也。 淮南王曰:请奉命。 阴许畔楚与汉,未敢泄也。 楚使者在,方急责英布发兵,舍传舍。 随何直入,坐楚使者上坐,曰:九江王已归汉,楚何以得发兵? 楚使者起。 何因说布曰:事已搆,可遂杀楚使者,无使归,而疾走汉并力。 布曰:如使者教,因起兵而击之耳。 於是杀使者,因起兵而攻楚。 楚使项声、龙且攻淮南,项王留而攻下邑。 数月,龙且击淮南,破布军。 布欲引兵走汉,恐楚王杀之,故间行与何俱归汉。 淮南王至,上方踞床洗,召布入见,布大怒,悔来,欲自杀。 出就舍,帐御饮食从官如汉王居,布又大喜过望。 於是乃使人入九江。 楚已使项伯收九江兵,尽杀布妻子。 布使者颇得故人幸臣,将众数千人归汉。 汉益分布兵而与俱北,收兵至成皋。 四年七月,立布为淮南王,与击项籍。 汉五年,布使人入九江,得数县。 六年,布与刘贾入九江,诱大司马周殷,周殷反楚,遂举九江兵与汉击楚,破之垓下。 项籍死,天下定,上置酒。 上折随何之功,谓何为腐儒,为天下安用腐儒。 随何跪曰:夫陛下引兵攻彭城,楚王未去齐也,陛下发步卒五万人,骑五千,能以取淮南乎? 上曰:不能。 随何曰:陛下使何与二十人使淮南,至,如陛下之意,是何之功贤於步卒五万人骑五千也。 上曰:吾方图子之功。 乃以随何为护军中尉。 布遂剖符为淮南王,都六,九江、庐江、衡山、豫章郡皆属布。 七年,朝陈。 八年,朝雒阳。 九年,朝长安。 十一年,高后诛淮阴侯,布因心恐。 夏,汉诛梁王彭越,醢之,盛其醢遍赐诸侯。 至淮南,淮南王方猎,见醢,因大恐,阴令人部聚兵,候伺旁郡警急。 布所幸姬疾,请就医,医家与中大夫贲赫对门,姬数如医家,贲赫自以为侍中,乃厚餽遗,从姬饮医家。 王怒曰:汝安从知之? 王疑其与乱。 赫恐,称病。 王愈怒,欲捕赫。 赫言变事,乘传诣长安。 布使人追,不及。 赫至,上变,言布谋反有端,可先未发诛也。 上读其书,语萧相国。相国曰:布不宜有此,恐仇怨妄诬之。 请击赫,使人微验淮南王。 淮南王布见赫以罪亡,上变,固已疑其言国阴事;汉使又来,颇有所验,遂族赫家,发兵反。 反书闻,上乃赦贲赫,以为将军。 上召诸将问曰:布反,为之柰何? 皆曰;发兵击之,阬竖子耳。何能为乎汝阴侯滕公召故楚令尹问之。 令尹曰:是故当反。 滕公曰:上裂地而王之,疏爵而贵之,南面而立万乘之主,其反何也? 令尹曰:往年杀彭越,前年杀韩信,此三人者,同功一体之人也。自疑祸及身,故反耳。 滕公言之上曰:臣客故楚令尹薛公者,其人有筹筴之计,可问。 上乃召见问薛公。 薛公对曰:布反不足怪也。 使布出於上计,山东非汉之有也; 出於中计,胜败之数未可知也; 出於下计,陛下安枕而卧矣。 上曰:何谓上计? 令尹对曰:东取吴,西取楚,并齐取鲁,传檄燕、赵,固守其所,山东非汉之有也。 东取吴,西取楚,并韩取魏,据敖庾之粟,塞成皋之口,胜败之数未可知也。 东取吴,西取下蔡,归重於越,身归长沙,陛下安枕而卧,汉无事矣。 上曰:是计将安出?令尹对曰:出下计。 上曰:何谓废上中计而出下计? 令尹曰:布故丽山之徒也,自致万乘之主,此皆为身,不顾後为百姓万世虑者也,故曰出下计。 封薛公千户。 乃立皇子长为淮南王。 上遂发兵自将东击布。 布之初反,谓其将曰:上老矣,厌兵,必不能来。使诸将,诸将独患淮阴、彭越,今皆已死,馀不足畏也。 故遂反。 果如薛公筹之,东击荆,荆王刘贾走死富陵。 尽劫其兵,渡淮击楚。 楚发兵与战徐、僮间,为三军,欲以相救为奇。 或说楚将曰:布善用兵,民素畏之。 且兵法,诸侯战其地为散地。 今别为三,彼败吾一军,馀皆走,安能相救不听。 布果破其一军,其二军散走。 遂西,与上兵遇蕲西,会甀。 布兵精甚,上乃壁庸城,望布军置陈如项籍军,上恶之。 与布相望见,遥谓布曰:何苦而反? 布曰:欲为帝耳。上怒骂之,遂大战。 布军败走,渡淮,数止战,不利,与百馀人走江南。 布故与番君婚,以故长沙哀王使人绐布,伪与亡,诱走越,故信而随之番阳。番阳人杀布兹乡民田舍,遂灭黥布。 立皇子长为淮南王,封贲赫为期思侯,诸将率多以功封者。 太史公曰:英布者,其先岂春秋所见楚灭英、六,皋陶之後哉? 身被刑法,何其拔兴之暴也项氏之所阬杀人以千万数,而布常为首虐。 功冠诸侯,用此得王,亦不免於身为世大僇。 大司马臣去病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陛下过听,使臣去病待罪行间。 宜专边塞之思虑,暴骸中野无以报,乃敢惟他议以干用事者,诚见陛下忧劳天下,哀怜百姓以自忘,亏膳贬乐,损郎员。 皇子赖天,能胜衣趋拜,至今无号位师傅官。陛下恭让不恤,群臣私望,不敢越职而言。 臣窃不胜犬马心,昧死原陛下诏有司,因盛夏吉时定皇子位。 唯陛下幸察。 臣去病昧死再拜以闻皇帝陛下。 三月乙亥,御史臣光守尚书令奏未央宫。 制曰:下御史。 六年三月戊申朔,乙亥,御史臣光守尚书令、丞非,下御史书到,言:丞相臣青翟、御史大夫臣汤、太常臣充、大行令臣息、太子少傅臣安行宗正事昧死上言:大司马去病上疏曰:陛下过听,使臣去病待罪行间。 皇子赖天,能胜衣趋拜,至今无号位师傅官。 陛下恭让不恤,群臣私望,不敢越职而言。 唯原陛下幸察。 制曰下御史。 臣谨与中二千石、二千石臣贺等议:古者裂地立国,并建诸侯以承天于,所以尊宗庙重社稷也。 今臣去病上疏,不忘其职,因以宣恩,乃道天子卑让自贬以劳天下,虑皇子未有号位。 臣青翟、臣汤等宜奉义遵职,愚憧而不逮事。 方今盛夏吉时,臣青翟、臣汤等昧死请立皇子臣闳、臣旦、臣胥为诸侯王。 昧死请所立国名。 制曰:盖闻周封八百,姬姓并列,或子、男、附庸。 礼支子不祭。 云并建诸侯所以重社稷,朕无闻焉。 且天非为君生民也。 朕之不德,海内未洽,乃以未教成者彊君连城,即股肱何劝? 其更议以列侯家之。 三月丙子,奏未央宫。丞相臣青翟、御史大夫臣汤昧死言:臣谨与列侯臣婴齐、中二千石二千石臣贺、谏大夫博士臣安等议曰:伏闻周封八百,姬姓并列,奉承天子。 康叔以祖考显,而伯禽以周公立,咸为建国诸侯,以相傅为辅。 窃以为并建诸侯所以重社稷者,四海诸侯各以其职奉贡祭。 支子不得奉祭宗祖,礼也。 封建使守籓国,帝王所以扶德施化。 陛下奉承天统,明开圣绪,尊贤显功,兴灭继绝。 昭六亲之序,明天施之属,使诸侯王封君得推私恩分子弟户邑,锡号尊建百有馀国。 而家皇子为列侯,则尊卑相逾,列位失序,不可以垂统於万世。 臣请立臣闳、臣旦、臣胥为诸侯王。 制曰:康叔亲属有十而独尊者,襃有德也。 周公祭天命郊,故鲁有白牡、骍刚之牲。 群公不毛,贤不肖差也。 所以抑未成,家以列侯可。 陛下让文武,躬自切,及皇子未教。 群臣之议,儒者称其术,或誖其心。 陛下固辞弗许,家皇子为列侯。 臣青翟等窃与列侯臣寿成等二十七人议,皆曰以为尊卑失序。 高皇帝建天下,为汉太祖,王子孙,广支辅。 先帝法则弗改,所以宣至尊也。 臣请令史官择吉日,具礼仪上,御史奏舆地图,他皆如前故事。 制曰:可。 四月丙申,奏未央宫。太仆臣贺行御史大夫事昧死言:太常臣充言卜入四月二十八日乙巳,可立诸侯王。 臣昧死奏舆地图,请所立国名。 礼仪别奏。 臣昧死请。 制曰:立皇子闳为齐王,旦为燕王,胥为广陵王。 六年四月戊寅朔,癸卯,御史大夫汤下丞相,丞相下中二千石,二千石下郡太守、诸侯相,丞书从事下当用者。 如律令。 维六年四月乙巳,皇帝使御史大夫汤庙立子闳为齐王。 曰:於戏,小子闳,受兹青社朕承祖考,维稽古建尔国家,封于东土,世为汉籓辅。 人之好德,克明显光。 义之不图,俾君子怠。 悉尔心,允执其中,天禄永终。 厥有炋臧,乃凶于而国,害于尔躬。 於戏,保国艾民,可不敬与王其戒之。 右齐王策。 维六年四月乙巳,皇帝使御史大夫汤庙立子旦为燕王。 曰:於戏,小子旦,受兹玄社朕承祖考,维稽古,建尔国家,封于北土,世为汉籓辅。 於戏荤粥氏虐老兽心,侵犯寇盗,加以奸巧边萌。 於戏朕命将率徂征厥罪,万夫长,千夫长,三十有二君皆来,降期奔师。 荤粥徙域,北州以绥。 悉尔心,毋作怨,毋俷德,毋乃废备。 非教士不得从徵。 右燕王策。 维六年四月乙巳,皇帝使御史大夫汤庙立子胥为广陵王。 曰:於戏,小子胥,受兹赤社朕承祖考,维稽古建尔国家,封于南土,世为汉籓辅。 古人有言曰:大江之南,五湖之间,其人轻心。 杨州保疆,三代要服,不及以政。 於戏悉尔心,战战兢兢,乃惠乃顺,毋侗好轶,毋迩宵人,维法维则。 书云:臣不作威,不作福,靡有後羞。 右广陵王策。 太史公曰:古人有言曰爱之欲其富,亲之欲其贵。 故王者壃土建国,封立子弟,所以襃亲亲,序骨肉,尊先祖,贵支体,广同姓於天下也。 是以形势彊而王室安。 自古至今,所由来久矣。 燕齐之事,无足采者。 然封立三王,天子恭让,群臣守义,文辞烂然,甚可观也,是以附之世家。 褚先生曰:臣幸得以文学为侍郎,好览观太史公之列传。 传中称三王世家文辞可观,求其世家终不能得。 窃从长老好故事者取其封策书,编列其事而传之,令後世得观贤主之指意。 盖闻孝武帝之时,同日而俱拜三子为王:封一子於齐,一子於广陵,一子於燕。 各因子才力智能,及土地之刚柔,人民之轻重,为作策以申戒之。谓王:世为汉籓辅,保国治民,可不敬与王其戒之。 夫贤主所作,固非浅闻者所能知,非博闻彊记君子者所不能究竟其意。 至其次序分绝,文字之上下,简之参差长短,皆有意,人莫之能知。 谨论次其真草诏书,编于左方。令览者自通其意而解说之。 所谓受此土者,诸侯王始封者必受土於天子之社,归立之以为国社,以岁时祠之。 春秋大传曰:天子之国有泰社。东方青,南方赤,西方白,北方黑,上方黄。 故将封於东方者取青土,封於南方者取赤土,封於西方者取白土,封於北方者取黑土,封於上方者取黄土。 各取其色物,裹以白茅,封以为社。 此始受封於天子者也。 此之为主土。 主土者,立社而奉之也。 朕承祖考,祖者先也,考者父也。 维稽古,维者度也,念也,稽者当也,当顺古之道也。 齐地多变诈,不习於礼义,故戒之曰恭朕之诏,唯命不可为常。 人之好德,能明显光。 不图於义,使君子怠慢。 悉若心,信执其中,天禄长终。 有过不善,乃凶于而国,而害于若身。 齐王之国,左右维持以礼义,不幸中年早夭。 然全身无过,如其策意。 传曰青采出於蓝,而质青於蓝者,教使然也。 远哉贤主,昭然独见:诫齐王以慎内; 诫燕王以无作怨,无俷德; 诫广陵王以慎外,无作威与福。 夫广陵在吴越之地,其民精而轻,故诫之曰江湖之间,其人轻心。 杨州葆疆,三代之时,迫要使从中国俗服,不大及以政教,以意御之而已。 无侗好佚,无迩宵人,维法是则。 无长好佚乐驰骋弋猎淫康,而近小人。 常念法度,则无羞辱矣。 三江、五湖有鱼盐之利,铜山之富,天下所仰。 故诫之曰臣不作福者,勿使行财币,厚赏赐,以立声誉,为四方所归也。 又曰臣不作威者,勿使因轻以倍义也。 会孝武帝崩,孝昭帝初立,先朝广陵王胥,厚赏赐金钱财币,直三千馀万,益地百里,邑万户。 会昭帝崩,宣帝初立,缘恩行义,以本始元年中,裂汉地,尽以封广陵王胥四子:一子为朝阳侯; 一子为平曲侯; 一子为南利侯; 最爱少子弘,立以为高密王。 其後胥果作威福,通楚王使者。 楚王宣言曰:我先元王,高帝少弟也,封三十二城。 今地邑益少,我欲与广陵王共发兵云。 广陵王为上,我复王楚三十二城,如元王时。 事发觉,公卿有司请行罚诛。 天子以骨肉之故,不忍致法於胥,下诏书无治广陵王,独诛首恶楚王。 传曰蓬生麻中,不扶自直; 白沙在泥中,与之皆黑者,土地教化使之然也。 其後胥复祝诅谋反,自杀,国除。 燕土墝埆,北迫匈奴,其人民勇而少虑,故诫之曰荤粥氏无有孝行而禽兽心,以窃盗侵犯边民。 朕诏将军往征其罪,万夫长,千夫长,三十有二君皆来,降旗奔师。 荤粥徙域远处,北州以安矣。 悉若心,无作怨者,勿使从俗以怨望也。 无俷德者,勿使背德也。 无废备者,无乏武备,常备匈奴也。 非教士不得从徵者,言非习礼义不得在於侧也。 会武帝年老长,而太子不幸薨,未有所立,而旦使来上书,请身入宿卫於长安。 孝武见其书,击地,怒曰:生子当置之齐鲁礼义之乡,乃置之燕赵,果有争心,不让之端见矣。 於是使使即斩其使者於阙下。 会武帝崩,昭帝初立,旦果作怨而望大臣。 自以长子当立,与齐王子刘泽等谋为叛逆,出言曰:我安得弟在者今立者乃大将军子也。 欲发兵。 事发觉,当诛。 昭帝缘恩宽忍,抑案不扬。 公卿使大臣请,遣宗正与太中大夫公户满意、御史二人,偕往使燕,风喻之。 到燕,各异日,更见责王。 宗正者,主宗室诸刘属籍,先见王,为列陈道昭帝实武帝子状。 侍御史乃复见王,责之以正法,问:王欲发兵罪名明白,当坐之。 汉家有正法,王犯纤介小罪过,即行法直断耳,安能宽王。 惊动以文法。王意益下,心恐。 公户满意习於经术,最後见王,称引古今通义,国家大礼,文章尔雅。 谓王曰:古者天子必内有异姓大夫,所以正骨肉也; 外有同姓大夫,所以正异族也。 周公辅成王,诛其两弟,故治。 武帝在时,尚能宽王。 今昭帝始立,年幼,富於春秋,未临政,委任大臣。 古者诛罚不阿亲戚,故天下治。 方今大臣辅政,奉法直行,无敢所阿,恐不能宽王。 王可自谨,无自令身死国灭,为天下笑。 於是燕王旦乃恐惧服罪,叩头谢过。 大臣欲和合骨肉,难伤之以法。 其後旦复与左将军上官桀等谋反,宣言曰我次太子,太子不在,我当立,大臣共抑我云云。 大将军光辅政,与公卿大臣议曰:燕王旦不改过悔正,行恶不变。 於是脩法直断,行罚诛。 旦自杀,国除,如其策指。 有司请诛旦妻子。 孝昭以骨肉之亲,不忍致法,宽赦旦妻子,免为庶人。 传曰兰根与白芷,渐之滫中,君子不近,庶人不服者,所以渐然也。 宣帝初立,推恩宣德,以本始元年中尽复封燕王旦两子:一子为安定侯; 立燕故太子建为广阳王,以奉燕王祭祀。 孝景皇帝子凡十三人为王,而母五人,同母者为宗亲。 栗姬子曰荣、德、阏于。 程姬子曰馀、非、端。 贾夫人子曰彭祖、胜。 唐姬子曰发。 王夫人兒姁子曰越、寄、乘、舜。 河间献王德,以孝景帝前二年用皇子为河间王。 好儒学,被服造次必於儒者。 山东诸儒多从之游。 二十六年卒,子共王不害立。 四年卒,子刚王基代立。 十二年卒,子顷王授代立。 临江哀王阏于,以孝景帝前二年用皇子为临江王。 三年卒,无後,国除为郡。 临江闵王荣,以孝景前四年为皇太子,四岁废,用故太子为临江王。 四年,坐侵庙壖垣为宫,上徵荣。 荣行,祖於江陵北门。 既已上车,轴折车废。 江陵父老流涕窃言曰:吾王不反矣荣至,诣中尉府簿。 中尉郅都责讯王,王恐,自杀。 葬蓝田。 燕数万衔土置冢上,百姓怜之。 荣最长,死无後,国除,地入于汉,为南郡。 右三国本王皆栗姬之子也。 鲁共王馀,以孝景前二年用皇子为淮阳王。 二年,吴楚反破後,以孝景前三年徙为鲁王。 好治宫室苑囿狗马。 季年好音,不喜辞辩。 为人吃。二十六年卒,子光代为王。 初好音舆马;晚节啬,惟恐不足於财。 江都易王非,以孝景前二年用皇子为汝南王。 吴楚反时,非年十五,有材力,上书原击吴。 景帝赐非将军印,击吴。吴已破,二岁,徙为江都王,治吴故国,以军功赐天子旌旗。 元光五年,匈奴大入汉为贼,非上书原击匈奴,上不许。 非好气力,治宫观,招四方豪桀,骄奢甚。 立二十六年卒,子建立为王。 七年自杀。 淮南、衡山谋反时,建颇闻其谋。 自以为国近淮南,恐一日发,为所并,即阴作兵器,而时佩其父所赐将军印,载天子旗以出。 易王死未葬,建有所说易王宠美人淖姬,夜使人迎与奸服舍中。 及淮南事发,治党与颇及江都王建。 建恐,因使人多持金钱,事绝其狱。 而又信巫祝,使人祷祠妄言。 建又尽与其姊弟奸。 事既闻,汉公卿请捕治建。 天子不忍,使大臣即讯王。 王服所犯,遂自杀。 国除,地入于汉,为广陵郡。 胶西于王端,以孝景前三年吴楚七国反破後,端用皇子为胶西王。 端为人贼戾,又阴痿,一近妇人,病之数月。 而有爱幸少年为郎。 数犯上法,汉公卿数请诛端,天子为兄弟之故不忍,而端所为滋甚。 有司再请削其国,去太半。 府库坏漏尽,腐财物以巨万计,终不得收徙。 令吏毋得收租赋。 端皆去卫,封其宫门,从一门出游。 数变名姓,为布衣,之他郡国。 相、二千石往者,奉汉法以治,端辄求其罪告之,无罪者诈药杀之。 所以设诈究变,彊足以距谏,智足以饰非。 相、二千石从王治,则汉绳以法。 故胶西小国,而所杀伤二千石甚众。 立四十七年,卒,竟无男代後,国除,地入于汉,为胶西郡。 右三国本王皆程姬之子也。 赵王彭祖,以孝景前二年用皇子为广川王。 赵王遂反破後,彭祖王广川。 四年,徙为赵王。 十五年,孝景帝崩。 彭祖为人巧佞卑谄,足恭而心刻深。 好法律,持诡辩以中人。 彭祖多内宠姬及子孙。 相、二千石欲奉汉法以治,则害於王家。 是以每相、二千石至,彭祖衣皁布衣,自行迎,除二千石舍,多设疑事以作动之,得二千石失言,中忌讳,辄书之。 二千石欲治者,则以此迫劫; 不听,乃上书告,及汙以奸利事。 彭祖立五十馀年,相、二千石无能满二岁,辄以罪去,大者死,小者刑,以故二千石莫敢治。 而赵王擅权,使使即县为贾人榷会,入多於国经租税。 以是赵王家多金钱,然所赐姬诸子,亦尽之矣。 彭祖取故江都易王宠姬王建所盗与奸淖姬者为姬,甚爱之。 彭祖不好治宫室、禨祥,好为吏事。 上书原督国中盗贼。 常夜从走卒行徼邯郸中。 诸使过客以彭祖险陂,莫敢留邯郸。 其太子丹与其女及同产姊奸,与其客江充有卻。 充告丹,丹以故废。 赵更立太子。 中山靖王胜,以孝景前三年用皇子为中山王。 十四年,孝景帝崩。 胜为人乐酒好内,有子枝属百二十馀人。 常与兄赵王相非,曰:兄为王,专代吏治事。 王者当日听音乐声色。 立四十二年卒,子哀王昌立。 一年卒,子昆侈代为中山王。 右二国本王皆贾夫人之子也。 长沙定王发,发之母唐姬,故程姬侍者。 景帝召程姬,程姬有所辟,不原进,而饰侍者唐兒使夜进。 上醉不知,以为程姬而幸之,遂有身。 已乃觉非程姬也。 及生子,因命曰发。 以孝景前二年用皇子为长沙王。 以其母微,无宠,故王卑湿贫国。 立二十七年卒,子康王庸立。 二十八年,卒,子鲋鮈立为长沙王。 右一国本王唐姬之子也。 广川惠王越,以孝景中二年用皇子为广川王。 十二年卒,子齐立为王。 齐有幸臣桑距。 已而有罪,欲诛距,距亡,王因禽其宗族。 距怨王,乃上书告王齐与同产奸。 自是之後,王齐数上书告言汉公卿及幸臣所忠等。 胶东康王寄,以孝景中二年用皇子为胶东王。 二十八年卒。 淮南王谋反时,寄微闻其事,私作楼车镞矢战守备,候淮南之起。 及吏治淮南之事,辞出之。 寄於上最亲,意伤之,发病而死,不敢置後,於是上。 寄有长子者名贤,母无宠; 少子名庆,母爱幸,寄常欲立之,为不次,因有过,遂无言。 上怜之,乃以贤为胶东王奉康王嗣,而封庆於故衡山地,为六安王。 胶东王贤立十四年卒,谥为哀王。 子庆为王。 六安王庆,以元狩二年用胶东康王子为六安王。 清河哀王乘,以孝景中三年用皇子为清河王。 十二年卒,无後,国除,地入于汉,为清河郡。 常山宪王舜,以孝景中五年用皇子为常山王。 舜最亲,景帝少子,骄怠多淫,数犯禁,上常宽释之。 立三十二年卒,太子勃代立为王。 初,宪王舜有所不爱姬生长男棁。 棁以母无宠故,亦不得幸於王。 王内多,所幸姬生子平、子商,王后希得幸。 及宪王病甚,诸幸姬常侍病,故王后亦以妒媢不常侍病,辄归舍。 医进药,太子勃不自尝药,又不宿留侍病。 及王薨,王后、太子乃至。 宪王雅不以长子棁为人数,及薨,又不分与财物。 郎或说太子、王后,令诸子与长子棁共分财物,太子、王后不听。 太子代立,又不收恤棁。 棁怨王后、太子。 汉使者视宪王丧,棁自言宪王病时,王后、太子不侍,及薨,六日出舍,太子勃私奸,饮酒,博戏,击筑,与女子载驰,环城过市,入牢视囚。 天子遣大行骞验王后及问王勃,请逮勃所与奸诸证左,王又匿之。 吏求捕勃大急,使人致击笞掠,擅出汉所疑囚者。 有司请诛宪王后脩及王勃。 上以脩素无行,使棁陷之罪,勃无良师傅,不忍诛。 有司请废王后脩,徙王勃以家属处房陵,上许之。 勃王数月,迁于房陵,国绝。 月馀,天子为最亲,乃诏有司曰:常山宪王蚤夭,后妾不和,適孽诬争,陷于不义以灭国,朕甚闵焉。 封子商三万户,为泗水王。 真定王平,元鼎四年用常山宪王子为真定王。 泗水思王商,以元鼎四年用常山宪王子为泗水王。 十一年卒,子哀王安世立。 十一年卒,无子。 於是上怜泗水王绝,乃立安世弟贺为泗水王。 右四国本王皆王夫人兒姁子也。 其後汉益封其支子为六安王、泗水王二国。 凡兒姁子孙,於今为六王。 太史公曰:高祖时诸侯皆赋,得自除内史以下,汉独为置丞相,黄金印。 诸侯自除御史、廷尉正、博士,拟於天子。 自吴楚反後,五宗王世,汉为置二千石,去丞相曰相,银印。 卫康叔名封,周武王同母少弟也。其次尚有厓季,厓季最少。 武王已克殷纣,复以殷馀民封纣子武庚禄父,比诸侯,以奉其先祀勿绝。 为武庚未集,恐其有贼心,武王乃令其弟管叔、蔡叔傅相武庚禄父,以和其民。 武王既崩,成王少。 周公旦代成王治,当国。 管叔、蔡叔疑周公,乃与武庚禄父作乱,欲攻成周。 周公旦以成王命兴师伐殷,杀武庚禄父、管叔,放蔡叔,以武庚殷馀民封康叔为卫君,居河、淇间故商墟。 周公旦惧康叔齿少,乃申告康叔曰:必求殷之贤人君子长者,问其先殷所以兴,所以亡,而务爱民。 故谓之康诰、酒诰、梓材以命之。 康叔之国,既以此命,能和集其民,民大说。 成王长,用事,举康叔为周司寇,赐卫宝祭器,以章有德。 康叔卒,子康伯代立。 康伯卒,子考伯立。 考伯卒,子嗣伯立。 嗣伯卒,子榅伯立。 榅伯卒,子靖伯立。 靖伯卒,子贞伯立。 贞伯卒,子顷侯立。 顷侯厚赂周夷王,夷王命卫为侯。 顷侯立十二年卒,子釐侯立。 釐侯十三年,周厉王出饹于彘,共和行政焉。 二十八年,周宣王立。 四十二年,釐侯卒,太子共伯馀立为君。 共伯弟和有宠於釐侯,多予之赂;和以其赂赂士,以袭攻共伯於墓上,共伯入釐侯羡自杀。 卫人因葬之釐侯旁,谥曰共伯,而立和为卫侯,是为武公。 武公即位,修康叔之政,百姓和集。 四十二年,犬戎杀周幽王,武公将兵往佐周平戎,甚有功,周平王命武公为公。 五十五年,卒,子庄公扬立。 庄公五年,取齐女为夫人,好而无子。 又取陈女为夫人,生子,蚤死。 陈女女弟亦幸於庄公,而生子完。 完母死,庄公令夫人齐女子之,立为太子。 庄公有宠妾,生子州吁。 十八年,州吁长,好兵,庄公使将。 石碏谏庄公曰:庶子好兵,使将,乱自此起。 不听。二十三年,庄公卒,太子完立,是为桓公。 桓公二年,弟州吁骄奢,桓公绌之,州吁出饹。 十三年,郑伯弟段攻其兄,不胜,亡,而州吁求与之友。 十六年,州吁收聚卫亡人以袭杀桓公,州吁自立为卫君。 为郑伯弟段欲伐郑,请宋、陈、蔡与俱,三国皆许州吁。 州吁新立,好兵,弑桓公,卫人皆不爱。 石碏乃因桓公母家於陈,详为善州吁。至郑郊,石碏与陈侯共谋,使右宰丑进食,因杀州吁于濮,而迎桓公弟晋於邢而立之,是为宣公。 宣公七年,鲁弑其君隐公。 九年,宋督弑其君殇公,及孔父。 十年,晋曲沃庄伯弑其君哀侯。 十八年,初,宣公爱夫人夷姜,夷姜生子伋,以为太子,而令右公子傅之。 右公子为太子取齐女,未入室,而宣公见所欲为太子妇者好,说而自取之,更为太子取他女。 宣公得齐女,生子寿、子朔,令左公子傅之。 太子伋母死,宣公正夫人与朔共谗恶太子伋。 宣公自以其夺太子妻也,心恶太子,欲废之。 及闻其恶,大怒,乃使太子伋於齐而令盗遮界上杀之,与太子白旄,而告界盗见持白旄者杀之。 且行,子朔之兄寿,太子异母弟也,知朔之恶太子而君欲杀之,乃谓太子曰:界盗见太子白旄,即杀太子,太子可毋行。太子曰:逆父命求生,不可。遂行。 寿见太子不止,扑盗其沧旄而先驰至界。 界盗见其验,即杀之。 寿已死,而太子伋又至,谓盗曰:所当杀乃我也。盗并杀太子伋,以报宣公。 宣公乃以子朔为太子。 十九年,宣公卒,太子朔立,是为惠公。 左右公子不平朔之立也,惠公四年,左右公子怨惠公之谗杀前太子伋而代立,乃作乱,攻惠公,立太子伋之弟黔牟为君,惠公饹齐。 卫君黔牟立八年,齐襄公率诸侯奉王命共伐卫,纳卫惠公,诛左右公子。 卫君黔牟饹于周,惠公复立。 惠公立三年出亡,亡八年复入,与前通年凡十三年矣。 懿公即位,好鹤,淫乐奢侈。 九年,翟伐卫,卫懿公欲发兵,兵或畔。 大臣言曰:君好穀,穀可令击翟。翟於是遂入,杀懿公。 懿公之立也,百姓大臣皆不服。 自懿公父惠公朔之谗杀太子伋代立至於懿公,常欲败之,卒灭惠公之後而更立黔牟之弟昭伯顽之子申为君,是为戴公。 戴公申元年卒。 昭伯、黔牟皆已前死,故立昭伯子申为戴公。戴公卒,复立其弟毁为文公。 文公初立,轻赋平罪,身自劳,与百姓同苦,以收卫民。 十六年,晋公子重耳过,无礼。 十七年,齐桓公卒。 二十五年,文公卒,子成公郑立。 穆公二年,楚庄王伐陈,杀夏徵舒。 三年,楚庄王围郑,郑降,复释之。 十一年,孙良夫救鲁伐齐,复得侵地。 穆公卒,子定公臧立。 定公十二年卒,子献公衎立。 殇公秋立,封孙文子林父於宿。 十二年,甯喜与孙林父争宠相恶,殇公使甯喜攻孙林父。 林父饹晋,复求入故卫献公。 献公在齐,齐景公闻之,与卫献公如晋求入。 晋为伐卫,诱与盟。 卫殇公会晋平公,平公执殇公与甯喜而复入卫献公。 献公亡在外十二年而入。 献公後元年,诛甯喜。 襄公六年,楚灵王会诸侯,襄公称病不往。 九年,襄公卒。 初,襄公有贱妾,幸之,有身,梦有人谓曰:我康叔也,令若子必有卫,名而子曰元。 妾怪之,问孔成子。 成子曰:康叔者,卫祖也。 及生子,男也,以告襄公。 襄公曰:天所置也。名之曰元。襄公夫人无子,於是乃立元为嗣,是为灵公。 灵公五年,朝晋昭公。 六年,楚公子弃疾弑灵王自立,为平王。 十一年,火。 三十八年,孔子来,禄之如鲁。 後有隙,孔子去。 後复来。四十二年春,灵公游于郊,令子郢仆。 郢,灵公少子也,字子南。 灵公怨太子出饹,谓郢曰:我将立若为後。 郢对曰:郢不足以辱社稷,君更图之。夏,灵公卒,夫人命子郢为太子,曰:此灵公命也。郢曰:亡人太子蒯聩之子辄在也,不敢当。 於是卫乃以辄为君,是为出公。 六月乙酉,赵简子欲入蒯聩,乃令阳虎诈命卫十馀人衰绖归,简子送蒯聩。 卫人闻之,发兵击蒯聩。 蒯聩不得入,入宿而保,卫人亦罢兵。 出公辄四年,齐田乞弑其君孺子。 八年,齐鲍子弑其君悼公。 孔子自陈入卫。 九年,孔文子问兵於仲尼,仲尼不对。 其後鲁迎仲尼,仲尼反鲁。 十二年,初,孔圉文子取太子蒯聩之姊,生悝。 孔氏之竖浑良夫美好,孔文子卒,良夫通於悝母。 太子在宿,悝母使良夫於太子。 太子与良夫言曰:苟能入我国,报子以乘轩,免子三死,毋所与。 与之盟,许以悝母为妻。 闰月,良夫与太子入,舍孔氏之外圃。 昏,二人蒙衣而乘,宦者罗御,如孔氏。 孔氏之老栾甯问之,称姻妾以告。遂入,適伯姬氏。 既食,悝母杖戈而先,太子与五人介,舆猳从之。 伯姬劫悝於厕,彊盟之,遂劫以登台。 栾甯将饮酒,炙未熟,闻乱,使告仲由。 召护驾乘车,行爵食炙,奉出公辄奔鲁。 仲由将入,遇子羔将出,曰:门已闭矣。 子路曰:吾姑至矣。 子羔曰:不及,莫践其难。 子路曰:食焉不辟其难。 子羔遂出。 子路入,及门,公孙敢阖门,曰:毋入为也子路曰:是公孙也?求利而逃其难。 由不然,利其禄,必救其患。 有使者出,子路乃得入。 曰:太子焉用孔悝? 若燔台,必舍孔叔。 太子闻之,惧,下石乞、盂黡敌子路,以戈击之,割缨。 子路曰:君子死,冠不免。 结缨而死。 孔子闻卫乱,曰:嗟乎柴也其来乎? 由也其死矣。 孔悝竟立太子蒯聩,是为庄公。 庄公蒯聩者,出公父也,居外,怨大夫莫迎立。 元年即位,欲尽诛大臣,曰:寡人居外久矣,子亦尝闻之乎? 群臣欲作乱,乃止。 二年,鲁孔丘卒。 三年,庄公上城,见戎州。 曰:戎虏何为是? 戎州病之。 十月,戎州告赵简子,简子围卫。 十一月,庄公出奔,卫人立公子斑师为卫君。 齐伐卫,虏斑师,更立公子起为卫君。 卫君起元年,卫石曼尃逐其君起,起奔齐。 卫出公辄自齐复归立。 初,出公立十二年亡,亡在外四年复入。 出公後元年,赏从亡者。 立二十一年卒,出公季父黔攻出公子而自立,是为悼公。 悼公五年卒,子敬公弗立。 敬公十九年卒,子昭公纠立。 是时三晋彊,卫如小侯,属之。 成侯十一年,公孙鞅入秦。 十六年,卫更贬号曰侯。 二十九年,成侯卒,子平侯立。 平侯八年卒,子嗣君立。 嗣君五年,更贬号曰君,独有濮阳。 四十二年卒,子怀君立。 怀君三十一年,朝魏,魏囚杀怀君。 魏更立嗣君弟,是为元君。 元君为魏婿,故魏立之。 元君十四年,秦拔魏东地,秦初置东郡,更徙卫野王县,而并濮阳为东郡。 二十五年,元君卒,子君角立。 君角九年,秦并天下,立为始皇帝。 二十一年,二世废君角为庶人,卫绝祀。 太史公曰:余读世家言,至於宣公之太子以妇见诛,弟寿争死以相让,此与晋太子申生不敢明骊姬之过同,俱恶伤父之志。 然卒死亡,何其悲也或父子相杀,兄弟相灭,亦独何哉? 季历贤,而有圣子昌,太王欲立季历以及昌,於是太佰、仲雍二人乃奔荆蛮,文身断发,示不可用,以避季历。 季历果立,是为王季,而昌为文王。 太伯之饹荆蛮,自号句吴。 荆蛮义之,从而归之千馀家,立为吴太伯。 太伯卒,无子,弟仲雍立,是为吴仲雍。 仲雍卒,子季简立。 季简卒,子叔达立。 叔达卒,子周章立。 是时周武王克殷,求太伯、仲雍之後,得周章。 周章已君吴,因而封之。 乃封周章弟虞仲於周之北故夏虚,是为虞仲,列为诸侯。 周章卒,子熊遂立,熊遂卒,子柯相立。 柯相卒,子彊鸠夷立。 彊鸠夷卒,子馀桥疑吾立。 馀桥疑吾卒,子柯卢立。 柯卢卒,子周繇立。 周繇卒,子屈羽立。 屈羽卒,子夷吾立。 夷吾卒,子禽处立。 禽处卒,子转立。 转卒,子颇高立。 颇高卒,子句卑立。 是时晋献公灭周北虞公,以开晋伐虢也。 句卑卒,子去齐立。 去齐卒,子寿梦立。 寿梦立而吴始益大,称王。 自太伯作吴,五世而武王克殷,封其後为二:其一虞,在中国;其一吴,在夷蛮。 十二世而晋灭中国之虞。 中国之虞灭二世,而夷蛮之吴兴。 大凡从太伯至寿梦十九世。 王寿梦二年,楚之亡大夫申公巫臣怨楚将子反而饹晋,自晋使吴,教吴用兵乘车,令其子为吴行人,吴於是始通於中国。 吴伐楚。 十六年,楚共王伐吴,至衡山。 二十五年,王寿梦卒。 寿梦有子四人,长曰诸樊,次曰馀祭,次曰馀眛,次曰季札。 季札贤,而寿梦欲立之,季札让不可,於是乃立长子诸樊,摄行事当国。 王诸樊元年,诸樊已除丧,让位季札。 季札谢曰:曹宣公之卒也,诸侯与曹人不义曹君,将立子臧,子臧去之,以成曹君,君子曰能守节矣。 君义嗣,谁敢干君有国,非吾节也。 札虽不材,原附於子臧之义。 吴人固立季札,季札弃其室而耕,乃舍之。 秋,吴伐楚,楚败我师。 四年,晋平公初立。 十三年,王诸樊卒。 有命授弟馀祭,欲传以次,必致国於季札而止,以称先王寿梦之意,且嘉季札之义,兄弟皆欲致国,令以渐至焉。 王馀祭三年,齐相庆封有罪,自齐来饹吴。 吴予庆封硃方之县,以为奉邑,以女妻之,富於在齐。 去鲁,遂使齐。 说晏平仲曰:子速纳邑与政。 故晏子因陈桓子以纳政与邑,是以免於栾高之难。 自卫如晋,将舍於宿,闻锺声,曰:异哉吾闻之,辩而不德,必加於戮。 夫子获罪於君以在此,惧犹不足,而又可以畔乎? 夫子之在此,犹燕之巢于幕也。 君在殡而可以乐乎? 文子闻之,终身不听琴瑟。 適晋,说赵文子、韩宣子、魏献子曰:晋国其萃於三家乎将去,谓叔向曰:吾子勉之君侈而多良,大夫皆富,政将在三家。 吾子直,必思自免於难。 季札之初使,北过徐君。 徐君好季札剑,口弗敢言。季札心知之,为使上国,未献。 还至徐,徐君已死,於是乃解其宝剑,系之徐君冢树而去。 十年,楚灵王会诸侯而以伐吴之硃方,以诛齐庆封。 吴亦攻楚,取三邑而去。 十一年,楚伐吴,至雩娄。 十二年,楚复来伐,次於乾谿,楚师败走。 十七年,王馀祭卒,弟馀眛立。 王馀眛二年,楚公子弃疾弑其君灵王代立焉。 四年,王馀眛卒,欲授弟季札。 季札让,逃去。 於是吴人曰:先王有命,兄卒弟代立,必致季子。 季子今逃位,则王馀眛後立。 今卒,其子当代。 乃立王馀眛之子僚为王。 王僚二年,公子光伐楚,败而亡王舟。 光惧,袭楚,复得王舟而还。 五年,楚之亡臣伍子胥来饹,公子光客之。 常以为吾父兄弟四人,当传至季子。 季子即不受国,光父先立。 即不传季子,光当立。 阴纳贤士,欲以袭王僚。 八年,吴使公子光伐楚,败楚师,迎楚故太子建母於居巢以归。 因北伐,败陈、蔡之师。 九年,公子光伐楚,拔居巢、锺离。 初,楚边邑卑梁氏之处女与吴边邑之女争桑,二女家怒相灭,两国边邑长闻之,怒而相攻,灭吴之边邑。 吴王怒,故遂伐楚,取两都而去。 伍子胥之初奔吴,说吴王僚以伐楚之利。 公子光曰:胥之父兄为僇於楚,欲自报其仇耳。 光喜,乃客伍子胥。 子胥退而耕於野,以待专诸之事。 十二年冬,楚平王卒。 十三年春,吴欲因楚丧而伐之,使公子盖馀、烛庸以兵围楚之六、灊。使季札於晋,以观诸侯之变。 楚发兵绝吴兵後,吴兵不得还。 於是吴公子光曰:此时不可失也。 告专诸曰:不索何获我真王嗣,当立,吾欲求之。 季子虽至,不吾废也。 专诸曰:王僚可杀也。母老子弱,而两公子将兵攻楚,楚绝其路。 方今吴外困於楚,而内空无骨鲠之臣,是无柰我何。 光曰:我身,子之身也。 四月丙子,光伏甲士於窟室,而谒王僚饮。 王僚使兵陈於道,自王宫至光之家,门阶户席,皆王僚之亲也,人夹持铍。 公子光详为足疾,入于窟室,使专诸置匕首於炙鱼之中以进食。 手匕首刺王僚,铍交於匈,遂弑王僚。 公子光竟代立为王,是为吴王阖庐。 阖庐乃以专诸子为卿。 季子至,曰:苟先君无废祀,民人无废主,社稷有奉,乃吾君也。 吾敢谁怨乎? 哀死事生,以待天命。 非我生乱,立者从之,先人之道也。 吴公子烛庸、盖馀二人将兵遇围於楚者,闻公子光弑王僚自立,乃以其兵降楚,楚封之於舒。 王阖庐元年,举伍子胥为行人而与谋国事。 楚诛伯州犁,其孙伯嚭亡奔吴,吴以为大夫。 三年,吴王阖庐与子胥、伯嚭将兵伐楚,拔舒,杀吴亡将二公子。 光谋欲入郢,将军孙武曰:民劳,未可,待之。 四年,伐楚,取六与灊。 六年,楚使子常囊瓦伐吴。迎而击之,大败楚军於豫章,取楚之居巢而还。 十五年,孔子相鲁。 十九年夏,吴伐越,越王句践迎击之槜李。 越使死士挑战,三行造吴师,呼,自刭。 吴师观之,越因伐吴,败之姑苏,伤吴王阖庐指,军卻七里。 吴王病伤而死。 阖庐使立太子夫差,谓曰:尔而忘句践杀汝父乎? 对曰:不敢三年,乃报越。 七年,吴王夫差闻齐景公死而大臣争宠,新君弱,乃兴师北伐齐。 子胥谏曰:越王句践食不重味,衣不重采,吊死问疾,且欲有所用其众。 今越在腹心疾而王不先,而务齐,不亦谬乎吴王不听,遂北伐齐,败齐师於艾陵。 至缯,召鲁哀公而徵百牢。 季康子使子贡以周礼说太宰嚭,乃得止。 因留略地於齐鲁之南。 九年,为驺伐鲁,,至与鲁盟乃去。 十年,因伐齐而归。 十一年,复北伐齐。 越王句践率其众以朝吴,厚献遗之,吴王喜。 唯子胥惧,曰:是弃吴也。 谏曰:越在腹心,今得志於齐,犹石田,无所用。 且盘庚之诰有颠越勿遗,商之以兴。 吴王不听,使子胥於齐,子胥属其子於齐鲍氏,还报吴王。 吴王闻之,大怒,赐子胥属镂之剑以死。 抉吾眼置之吴东门,以观越之灭吴也。 齐鲍氏弑齐悼公。 吴王闻之,哭於军门外三日,乃从海上攻齐。 齐人败吴,吴王乃引兵归。 十三年,吴召鲁、卫之君会於橐皋。 十四年春,吴王北会诸侯於黄池,欲霸中国以全周室。 六月子,越王句践伐吴。 乙酉,越五千人与吴战。 丙戌,虏吴太子友。 丁亥,入吴。 吴人告败於王夫差,夫差恶其闻也。或泄其语,吴王怒,斩七人於幕下。 七月辛丑,吴王与晋定公争长。 吴王曰:於周室我为长。 晋定公曰:於姬姓我为伯。 赵鞅怒,将伐吴,乃长晋定公。 吴王已盟,与晋别,欲伐宋。 太宰嚭曰:可胜而不能居也。 乃引兵归国。 国亡太子,内空,王居外久,士皆罢敝,於是乃使厚币以与越平。 十五年,齐田常杀简公。 十八年,越益彊。 越王句践率兵伐败吴师於笠泽。 楚灭陈。 二十年,越王句践复伐吴。 二十一年,遂围吴。 二十三年十一月丁卯,越败吴。 越王句践欲迁吴王夫差於甬东,予百家居之。 吴王曰:孤老矣,不能事君王也。 吾悔不用子胥之言,自令陷此。 遂自刭死。 越王灭吴,诛太宰嚭,以为不忠,而归。 太史公曰:孔子言太伯可谓至德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 余读春秋古文,乃知中国之虞与荆蛮句吴兄弟也。 延陵季子之仁心,慕义无穷,见微而知清浊。 太史公曰:秦以前尚略矣,其详靡得而记焉。 汉兴,吕娥姁为高祖正后,男为太子。 及晚节色衰爱弛,而戚夫人有宠,其子如意几代太子者数矣。 及高祖崩,吕后夷戚氏,诛赵王,而高祖後宫唯独无宠疏远者得无恙。 吕后长女为宣平侯张敖妻,敖女为孝惠皇后。 吕太后以重亲故,欲其生子万方,终无子,诈取後宫人子为子。 及孝惠帝崩,天下初定未久,继嗣不明。 於是贵外家,王诸吕以为辅,而以吕禄女为少帝后,欲连固根本牢甚,然无益也。 高后崩,合葬长陵。 禄、产等惧诛,谋作乱。 大臣征之,天诱其统,卒灭吕氏。 唯独置孝惠皇后居北宫。 迎立代王,是为孝文帝,奉汉宗庙。 非天命孰能当之? 薄太后,父吴人,姓薄氏,秦时与故魏王宗家女魏媪通,生薄姬,而薄父死山阴,因葬焉。 及诸侯畔秦,魏豹立为魏王,而魏媪内其女於魏宫。 媪之许负所相,相薄姬,云当生天子。 是时项羽方与汉王相距荥阳,天下未有所定。 豹初与汉击楚,及闻许负言,心独喜,因背汉而畔,中立,更与楚连和。 汉使曹参等击虏魏王豹,以其国为郡,而薄姬输织室。 豹已死,汉王入织室,见薄姬有色,诏内後宫,岁馀不得幸。 始姬少时,与管夫人、赵子兒相爱,约曰:先贵无相忘。 已而管夫人、赵子兒先幸汉王。 汉王坐河南宫成皋台,此两美人相与笑薄姬初时约。 汉王闻之,问其故,两人具以实告汉王。 汉王心惨然,怜薄姬,是日召而幸之。 薄姬曰:昨暮夜妾梦苍龙据吾腹。 高帝曰:此贵徵也,吾为女遂成之。 一幸生男,是为代王。 其後薄姬希见高祖。 高祖崩,诸御幸姬戚夫人之属,吕太后怒,皆幽之,不得出宫。 而薄姬以希见故,得出,从子之代,为代王太后。 太后弟薄昭从如代。 代王立十七年,高后崩。 大臣议立後,疾外家吕氏彊,皆称薄氏仁善,故迎代王,立为孝文皇帝,而太后改号曰皇太后,弟薄昭封为轵侯。 薄太后母亦前死,葬栎阳北。 於是乃追尊薄父为灵文侯,会稽郡置园邑三百家,长丞已下吏奉守冢,寝庙上食祠如法。 而栎阳北亦置灵文侯夫人园,如灵文侯园仪。 薄太后以为母家魏王後,早失父母,其奉薄太后诸魏有力者,於是召复魏氏,赏赐各以亲疏受之。 薄氏侯者凡一人。 薄太后後文帝二年,以孝景帝前二年崩,葬南陵。 以吕后会葬长陵,故特自起陵,近孝文皇帝霸陵。 吕太后时,窦姬以良家子入宫侍太后。 太后出宫人以赐诸王,各五人,窦姬与在行中。 窦姬家在清河,欲如赵近家,请其主遣宦者吏:必置我籍赵之伍中。 宦者忘之,误置其籍代伍中。 籍奏,诏可,当行。 窦姬涕泣,怨其宦者,不欲往,相彊,乃肯行。 至代,代王独幸窦姬,生女嫖,後生两男。 而代王王后生四男。 先代王未入立为帝而王后卒。及代王立为帝,而王后所生四男更病死。 孝文帝立数月,公卿请立太子,而窦姬长男最长,立为太子。 立窦姬为皇后,女嫖为长公主。 其明年,立少子武为代王,已而又徙梁,是为梁孝王。 窦皇后亲蚤卒,葬观津。 於是薄太后乃诏有司,追尊窦后父为安成侯,母曰安成夫人。 令清河置园邑二百家,长丞奉守,比灵文园法。 窦皇后兄窦长君,弟曰窦广国,字少君。 少君年四五岁时,家贫,为人所略卖,其家不知其处。 传十馀家,至宜阳,为其主入山作炭,暮卧岸下百馀人,岸崩,尽压杀卧者,少君独得脱,不死。 自卜数日当为侯,从其家之长安。 闻窦皇后新立,家在观津,姓窦氏。 广国去时虽小,识其县名及姓,又常与其姊采桑堕,用为符信,上书自陈。 窦皇后言之於文帝,召见,问之,具言其故,果是。 又复问他何以为验?对曰:姊去我西时,与我决於传舍中,丐沐沐我,请食饭我,乃去。 於是窦后持之而泣,泣涕交横下。 侍御左右皆伏地泣,助皇后悲哀。 乃厚赐田宅金钱,封公昆弟,家於长安。 绛侯、灌将军等曰:吾属不死,命乃且县此两人。 两人所出微,不可不为择师傅宾客,又复效吕氏大事也。 於是乃选长者士之有节行者与居。 窦长君、少君由此为退让君子,不敢以尊贵骄人。 窦皇后病,失明。 文帝幸邯郸慎夫人、尹姬,皆毋子。 孝文帝崩,孝景帝立,乃封广国为章武侯。 长君前死,封其子彭祖为南皮侯。 吴楚反时,窦太后从昆弟子窦婴,任侠自喜,将兵,以军功为魏其侯。 窦氏凡三人为侯。 窦太后好黄帝、老子言,帝及太子诸窦不得不读黄帝、老子,尊其术。 窦太后後孝景帝六岁崩,合葬霸陵。 遗诏尽以东宫金钱财物赐长公主嫖。 王太后,槐里人,母曰臧兒。 臧兒者,故燕王臧荼孙也。 臧兒嫁为槐里王仲妻,生男曰信,与两女。 而仲死,臧兒更嫁长陵田氏,生男蚡、胜。 臧兒长女嫁为金王孙妇,生一女矣,而臧兒卜筮之,曰两女皆当贵。 因欲奇两女,乃夺金氏。 金氏怒,不肯予决,乃内之太子宫。 太子幸爱之,生三女一男。 男方在身时,王美人梦日入其怀。 以告太子,太子曰:此贵徵也。 未生而孝文帝崩,孝景帝即位,王夫人生男。 先是臧兒又入其少女兒姁,兒姁生四男。 景帝为太子时,薄太后以薄氏女为妃。 及景帝立,立妃曰薄皇后。 皇后毋子,毋宠。 薄太后崩,废薄皇后。 景帝长男荣,其母栗姬。 立荣为太子。 长公主嫖有女,欲予为妃。 栗姬妒,而景帝诸美人皆因长公主见景帝,得贵幸,皆过栗姬,栗姬日怨怒,谢长公主,不许。 长公主欲予王夫人,王夫人许之。 长公主怒,而日谗栗姬短於景帝曰:栗姬与诸贵夫人幸姬会,常使侍者祝唾其背,挟邪媚道。 景帝以故望之。 景帝尝体不安,心不乐,属诸子为王者於栗姬,曰:百岁後,善视之。 栗姬怒,不肯应,言不逊。 景帝恚,心嗛之而未发也。 长公主日誉王夫人男之美,景帝亦贤之,又有曩者所梦日符,计未有所定。 王夫人知帝望栗姬,因怒未解,阴使人趣大臣立栗姬为皇后。 大行奏事毕,曰: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今太子母无号,宜立为皇后。 景帝怒曰:是而所宜言邪遂案诛大行,而废太子为临江王。 栗姬愈恚恨,不得见,以忧死。 卒立王夫人为皇后,其男为太子,封皇后兄信为盖侯。 景帝崩,太子袭号为皇帝。 尊皇太后母臧兒为平原君。 景帝十三男,一男为帝,十二男皆为王。 而兒姁早卒,其四子皆为王。 王太后长女号日平阳公主,次为南宫公主,次为林虑公主。 盖侯信好酒。 田蚡、胜贪,巧於文辞。 王仲蚤死,葬槐里,追尊为共侯,置园邑二百家。 及平原君卒,从田氏葬长陵,置园比共侯园。 而王太后後孝景帝十六岁,以元朔四年崩,合葬阳陵。 王太后家凡三人为侯。 卫皇后字子夫,生微矣。 盖其家号曰卫氏,出平阳侯邑。 子夫为平阳主讴者。 武帝初即位,数岁无子。 平阳主求诸良家子女十馀人,饰置家。 武帝祓霸上还,因过平阳主。 主见所侍美人。 上弗说。既饮,讴者进,上望见,独说卫子夫。 是日,武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轩中,得幸。 上还坐,驩甚。赐平阳主金千斤。 主因奏子夫奉送入宫。 子夫上车,平阳主拊其背曰:行矣,彊饭,勉之即贵,无相忘。 入宫岁馀,竟不复幸。 武帝择宫人不中用者,斥出归之。 卫子夫得见,涕泣请出。 上怜之,复幸,遂有身,尊宠日隆。 召其兄卫长君弟青为侍中。 而子夫後大幸,有宠,凡生三女一男。男名据。 初,上为太子时,娶长公主女为妃。立为帝,妃立为皇后,姓陈氏,无子。 上之得为嗣,大长公主有力焉,以故陈皇后骄贵。 闻卫子夫大幸,恚,几死者数矣。 上愈怒。 陈皇后挟妇人媚道,其事颇觉,於是废陈皇后,而立卫子夫为皇后。 陈皇后母大长公主,景帝姊也,数让武帝姊平阳公主曰:帝非我不得立,已而弃捐吾女,壹何不自喜而倍本乎平阳公主曰:用无子故废耳。 陈皇后求子,与医钱凡九千万,然竟无子。 卫子夫已立为皇后,先是卫长君死,乃以卫青为将军,击胡有功,封为长平侯。 青三子在襁褓中,皆封为列侯。 及卫皇后所谓姊卫少兒,少兒生子霍去病,以军功封冠军侯,号骠骑将军。 青号大将军。 立卫皇后子据为太子。 卫氏枝属以军功起家,五人为侯。 及卫后色衰,赵之王夫人幸,有子,为齐王。 王夫人蚤卒。 而中山李夫人有宠,有男一人,为昌邑王。 李夫人蚤卒,其兄李延年以音幸,号协律。 协律者,故倡也。 是时其长兄广利为贰师将军,伐大宛,不及诛,还,而上既夷李氏,後怜其家,乃封为海西侯。 他姬子二人为燕王、广陵王。 其母无宠,以忧死。 及李夫人卒,则有尹婕妤之属,更有宠。然皆以倡见,非王侯有土之士女,不可以配人主也。 褚先生曰:臣为郎时,问习汉家故事者锺离生。 曰:王太后在民间时所生一女者,父为金王孙。 王孙已死,景帝崩後,武帝已立,王太后独在。 而韩王孙名嫣素得幸武帝,承间白言太后有女在长陵也。 武帝曰:何不蚤言乃使使往先视之,在其家。 武帝乃自往迎取之。 跸道,先驱旄骑出横城门,乘舆驰至长陵。 当小市西入里,里门闭,暴开门,乘舆直入此里,通至金氏门外止,使武骑围其宅,为其亡走,身自往取不得也。 即使左右群臣入呼求之。 家人惊恐,女亡匿内中床下。 扶持出门,令拜谒。 武帝下车泣曰:嚄大姊,何藏之深也诏副车载之,回车驰还,而直入长乐宫。 行诏门著引籍,通到谒太后。 太后曰:帝倦矣,何从来? 帝曰:今者至长陵得臣姊,与俱来。 顾曰:谒太后太后曰:女某邪? 曰:是也。 太后为下泣,女亦伏地泣。 武帝奉酒前为寿,奉钱千万,奴婢三百人,公田百顷,甲第,以赐姊。 太后谢曰:为帝费焉。 於是召平阳主、南宫主、林虑主三人俱来谒见姊,因号曰脩成君。 有子男一人,女一人。 男号为脩成子仲,女为诸侯王王后。 此二子非刘氏,以故太后怜之。 脩成子仲骄恣,陵折吏民,皆患苦之。 卫子夫立为皇后,后弟卫青字仲卿,以大将军封为长平侯。 四子,长子伉为侯世子,侯世子常侍中,贵幸。 其三弟皆封为侯,各千三百户,一曰阴安侯,一二曰发干侯,三曰宜春侯,贵震天下。 是时平阳主寡居,当用列侯尚主。 主与左右议长安中列侯可为夫者,皆言大将军可。 主笑曰:此出吾家,常使令骑从我出入耳,柰何用为夫乎? 左右侍御者曰:今大将军姊为皇后,三子为侯,富贵振动天下,主何以易之乎? 於是主乃许之。 言之皇后,令白之武帝,乃诏卫将军尚平阳公主焉。 褚先生曰:丈夫龙变。 传曰:蛇化为龙,不变其文; 家化为国,不变其姓。 尹夫人与邢夫人同时并幸,有诏不得相见。 尹夫人自请武帝,原望见邢夫人,帝许之。 即令他夫人饰,从御者数十人,为邢夫人来前。 尹夫人前见之,曰:此非邢夫人身也。 对曰:视其身貌形状,不足以当人主矣。 於是帝乃诏使邢夫人衣故衣,独身来前。 尹夫人望见之,曰:此真是也。 於是乃低头俯而泣,自痛其不如也。 谚曰:美女入室,恶女之仇。 褚先生曰:浴不必江海,要之去垢; 马不必骐骥,要之善走; 士不必贤世,要之知道; 女不必贵种,要之贞好。 传曰:女无美恶,入室见妒; 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 得幸武帝,生子一人,昭帝是也。 武帝年七十,乃生昭帝。 昭帝立时,年五岁耳。 卫太子废後,未复立太子。 而燕王旦上书,原归国入宿卫。 武帝怒,立斩其使者於北阙。 上居甘泉宫,召画工图画周公负成王也。 於是左右群臣知武帝意欲立少子也。 後数日,帝谴责钩弋夫人。 夫人脱簪珥叩头。 帝曰:引持去,送掖庭狱夫人还顾,帝曰:趣行,女不得活夫人死云阳宫。 时暴风扬尘,百姓感伤。 使者夜持棺往葬之,封识其处。 其後帝闲居,问左右曰:人言云何? 左右对曰:人言且立其子,何去其母乎? 帝曰:然。 是非兒曹愚人所知也。 往古国家所以乱也,由主少母壮也。 女主独居骄蹇,淫乱自恣,莫能禁也。 微子开者,殷帝乙之首子而帝纣之庶兄也。 纣既立,不明,淫乱於政,微子数谏,纣不听。 及祖伊以周西伯昌之修德,灭璿国,惧祸至,以告纣。 纣曰:我生不有命在天乎? 貌曰恭,言曰从,视曰明,听曰聪,思曰睿。 八政:一曰食,二曰货,三曰祀,四曰司空,五曰司徒,六曰司寇,七曰宾,八曰师。 五纪:一曰岁,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历数。 人之有能有为,使羞其行,而国其昌。 毋偏毋颇,遵王之义。 毋有作好,遵王之道。 毋有作恶,遵王之路。 毋偏毋党,王道荡荡。 毋党毋偏,王道平平。 毋反毋侧,王道正直。 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 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刚克,三曰柔克。 乃命卜筮,曰雨,曰济,曰涕,曰雾,曰克,曰贞,曰悔,凡七。 立时人为卜筮,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 女则有大疑,谋及女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 女则从,龟从,筮从,卿士从,庶民从,是之谓大同,而身其康彊,而子孙其逢吉。 女则从,龟从,筮从,卿士逆,庶民逆,吉。 卿士从,龟从,筮从,女则逆,庶民逆,吉。 庶民从,龟从,筮从,女则逆,卿士逆,吉。 女则从,龟从,筮逆,卿士逆,庶民逆,作内吉,作外凶。 龟筮共违于人,用静吉,用作凶。 庶徵:曰雨,曰阳,曰奥,曰寒,曰风,曰时。 日月岁时既易,百穀用不成,治用昏不明,畯民用微,家用不宁。庶民维星,星有好风,星有好雨。 日月之行,有冬有夏。 月之从星,则以风雨。 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 六极:一曰凶短折,二曰疾,三曰忧,四曰贫,五曰恶,六曰弱。 於是武王乃封箕子於朝鲜而不臣也。 武王崩,成王少,周公旦代行政当国。 管、蔡疑之,乃与武庚作乱,欲袭成王、周公。 周公既承成王命诛武庚,杀管叔,放蔡叔,乃命微子开代殷後,奉其先祀,作微子之命以申之,国于宋。 微子故能仁贤,乃代武庚,故殷之馀民甚戴爱之。 微子开卒,立其弟衍,是为微仲。 微仲卒,子宋公稽立。 宋公稽卒,子丁公申立。 丁公申卒,子湣公共立。 湣公共卒,弟炀公熙立。 炀公即位,湣公子鲋祀弑炀公而自立,曰我当立,是为厉公。 厉公卒,子釐公举立。 釐公十七年,周厉王出奔彘。 二十八年,釐公卒,子惠公琤立。 三十年,惠公卒,子哀公立。 哀公元年卒,子戴公立。 戴公二十九年,周幽王为犬戎所杀,秦始列为诸侯。 三十四年,戴公卒,子武公司空立。 武公生女为鲁惠公夫人,生鲁桓公。 十八年,武公卒,子宣公力立。 宣公有太子与夷。 十九年,宣公病,让其弟和,曰:父死子继,兄死弟及,天下通义也。 我其立和。 和亦三让而受之。 宣公卒,弟和立,是为穆公。 穆公九年,病,召大司马孔父谓曰:先君宣公舍太子与夷而立我,我不敢忘。 我死,必立与夷也。 孔父曰:群臣皆原立公子冯。穆公曰:毋立冯,吾不可以负宣公。 於是穆公使冯出居于郑。 八月庚辰,穆公卒,兄宣公子与夷立,是为殇公。 君子闻之,曰:宋宣公可谓知人矣,立其弟以成义,然卒其子复享之。 殇公元年,卫公子州吁弑其君完自立,欲得诸侯,使告於宋曰:冯在郑,必为乱,可与我伐之。 宋许之,与伐郑,至东门而还。 二年,郑伐宋,以报东门之役。 其後诸侯数来侵伐。 九年,大司马孔父嘉妻好,出,道遇太宰华督,督说,目而观之。 督利孔父妻,乃使人宣言国中曰:殇公即位十年耳,而十一战,民苦不堪,皆孔父为之,我且杀孔父以宁民。 是岁,鲁弑其君隐公。 十年,华督攻杀孔父,取其妻。 殇公怒,遂弑殇公,而迎穆公子冯於郑而立之,是为庄公。 庄公元年,华督为相。 九年,执郑之祭仲,要以立突为郑君。 祭仲许,竟立突。 十九年,庄公卒,子湣公捷立。 九年,宋水,鲁使臧文仲往吊水。湣公自罪曰:寡人以不能事鬼神,政不脩,故水。 臧文仲善此言。 此言乃公子子鱼教湣公也。 十年夏,宋伐鲁,战於乘丘,鲁生虏宋南宫万。 宋人请万,万归宋。 十一年秋,湣公与南宫万猎,因博争行,湣公怒,辱之,曰:始吾敬若;今若,鲁虏也。 万有力,病此言,遂以局杀湣公于蒙泽。 大夫仇牧闻之,以兵造公门。 万搏牧,牧齿著门阖死。 因杀太宰华督,乃更立公子游为君。 诸公子饹萧,公子御说饹亳。 万弟南宫牛将兵围亳。 冬,萧及宋之诸公子共击杀南宫牛,弑宋新君游而立湣公弟御说,是为桓公。 宋万饹陈。 宋人请以赂陈。 陈人使妇人饮之醇酒,以革裹之,归宋。 宋人醢万也。 桓公二年,诸侯伐宋,至郊而去。 三年,齐桓公始霸。 二十三年,迎卫公子毁於齐,立之,是为卫文公。 文公女弟为桓公夫人。 秦穆公即位。 三十年,桓公病,太子兹甫让其庶兄目夷为嗣。 桓公义太子意,竟不听。 三十一年春,桓公卒,太子兹甫立,是为襄公。 以其庶兄目夷为相。 未葬,而齐桓公会诸侯于葵丘,襄公往会。 襄公七年,宋地霣星如雨,与雨偕下;六鶂退蜚,风疾也。 楚成王已救郑,郑享之; 叔瞻曰:成王无礼,其不没乎? 为礼卒於无别,有以知其不遂霸也。 是年,晋公子重耳过宋,襄公以伤於楚,欲得晋援,厚礼重耳以马二十乘。 十四年夏,襄公病伤於泓而竟卒,成公元年,晋文公即位。 三年,倍楚盟亲晋,以有德於文公也。 四年,楚成王伐宋,宋告急於晋。 五年,晋文公救宋,楚兵去。 九年,晋文公卒。 十一年,楚太子商臣弑其父成王代立。 十六年,秦穆公卒。 十七年,成公卒。 成公弟御杀太子及大司马公孙固而自立为君。 宋人共杀君御而立成公少子杵臼,是为昭公。 昭公四年,宋败长翟缘斯於长丘。 九年,昭公无道,国人不附。 昭公弟鲍革贤而下士。 先,襄公夫人欲通於公子鲍,不可,乃助之施於国,因大夫华元为右师。 昭公出猎,夫人王姬使卫伯攻杀昭公杵臼。弟鲍革立,是为文公。 文公元年,晋率诸侯伐宋,责以弑君。 闻文公定立,乃去。 二年,昭公子因文公母弟须与武、缪、戴、庄、桓之族为乱,文公尽诛之,出武、缪之族。 四年春,楚命郑伐宋。 宋使华元将,郑败宋,囚华元。 华元之将战,杀羊以食士,其御羊羹不及,故怨,驰入郑军,故宋师败,得囚华元。 宋以兵车百乘文马四百匹赎华元。 未尽入,华元亡归宋。 十四年,楚庄王围郑。 郑伯降楚,楚复释之。 十六年,楚使过宋,宋有前仇,执楚使。 十七年,楚以围宋五月不解,宋城中急,无食,华元乃夜私见楚将子反。 王问:城中何如? 庄王曰:诚哉言我军亦有二日粮。 以信故,遂罢兵去。 二十二年,文公卒,子共公瑕立。 始厚葬。 君子讥华元不臣矣。 共公十年,华元善楚将子重,又善晋将栾书,两盟晋楚。 十三年,共公卒。 华元为右师,鱼石为左师。 司马唐山攻杀太子肥,欲杀华元,华元饹晋,鱼石止之,至河乃还,诛唐山。 乃立共公少子成,是为平公。 平公三年,楚共王拔宋之彭城,以封宋左师鱼石。 四年,诸侯共诛鱼石,而归彭城於宋。 三十五年,楚公子围弑其君自立,为灵王。 四十四年,平公卒,子元公佐立。 元公三年,楚公子弃疾弑灵王,自立为平王。 八年,宋火。 十年,元公毋信,诈杀诸公子,大夫华、向氏作乱。 楚平王太子建来饹,见诸华氏相攻乱,建去如郑。 十五年,元公为鲁昭公避季氏居外,为之求入鲁,行道卒,子景公头曼立。 景公十六年,鲁阳虎来饹,已复去。 二十五年,孔子过宋,宋司马桓魋恶之,欲杀孔子,孔子微服去。 三十年,曹倍宋,又倍晋,宋伐曹,晋不救,遂灭曹有之。 三十六年,齐田常弑简公。 三十七年,楚惠王灭陈。 司星子韦曰:可移於相。 景公曰:相,吾之股肱。 曰:可移於民。 景公曰:君者待民。 曰:可移於岁。 景公曰:岁饥民困,吾谁为君子韦曰:天高听卑。君有君人之言三,荧惑宜有动。 於是候之,果徙三度。 六十四年,景公卒。 宋公子特攻杀太子而自立,是为昭公。 昭公父公孙纠,纠父公子珰秦,珰秦即元公少子也。 景公杀昭公父纠,故昭公怨杀太子而自立。 昭公四十七年卒,子悼公购由立。 悼公八年卒,子休公田立。 休公田二十三年卒,子辟公辟兵立。 辟公三年卒,子剔成立。 剔成四十一年,剔成弟偃攻袭剔成,剔成败奔齐,偃自立为宋君。 君偃十一年,自立为王。 东败齐,取五城; 南败楚,取地三百里; 西败魏军,乃与齐、魏为敌国。 盛血以韦囊,县而射之,命曰射天。 於是诸侯皆曰桀宋。宋其复为纣所为,不可不诛。 告齐伐宋。 王偃立四十七年,齐湣王与魏、楚伐宋,杀王偃,遂灭宋而三分其地。 太史公曰:孔子称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殷有三仁焉。 春秋讥宋之乱自宣公废太子而立弟,国以不宁者十世。 其大夫正考父美之,故追道契、汤、高宗,殷所以兴,作商颂。 襄公既败於泓,而君子或以为多,伤中国阙礼义,襃之也,宋襄之有礼让也。 晋唐叔虞者,周武王子而成王弟。 初,武王与叔虞母会时,梦天谓武王曰:余命女生子,名虞,余与之唐。 武王崩,成王立,唐有乱,周公诛灭唐。 成王与叔虞戏,削桐叶为珪以与叔虞,曰:以此封若。 史佚因请择日立叔虞。 成王曰:吾与之戏耳。史佚曰:天子无戏言。 言则史书之,礼成之,乐歌之。 於是遂封叔虞於唐。 唐在河、汾之东,方百里,故曰唐叔虞。姓姬氏,字子于。 唐叔子燮,是为晋侯。 晋侯子宁族,是为武侯。 武侯之子服人,是为成侯。 成侯子福,是为厉侯。 厉侯之子宜臼,是为靖侯。 靖侯已来,年纪可推。 自唐叔至靖侯五世,无其年数。 靖侯十七年,周厉王迷惑暴虐,国人作乱,厉王出奔于彘,大臣行政,故曰共和。 十八年,靖侯卒,子釐侯司徒立。 釐侯十四年,周宣王初立。 十八年,釐侯卒,子献侯籍立。 献侯十一年卒,子穆侯费王立。 穆侯四年,取齐女姜氏为夫人。 七年,伐条。 生太子仇。 十年,伐千亩,有功。 生少子,名曰成师。 晋人师服曰:异哉,君之命子也太子曰仇,仇者雠也。 少子曰成师,成师大号,成之者也。 名,自命也;物,自定也。 今適庶名反逆,此後晋其能毋乱乎? 二十七年,穆侯卒,弟殇叔自立,太子仇出奔。 殇叔三年,周宣王崩。 四年,穆侯太子仇率其徒袭殇叔而立,是为文侯。 文侯十年,周幽王无道,犬戎杀幽王,周东徙。 而秦襄公始列为诸侯。 三十五年,文侯仇卒,子昭侯伯立。 昭侯元年,封文侯弟成师于曲沃。 曲沃邑大於翼。 翼,晋君都邑也。 成师封曲沃,号为桓叔。 靖侯庶孙栾宾相桓叔。 桓叔是时年五十八矣,好德,晋国之众皆附焉。 君子曰:晋之乱其在曲沃矣。 七年,晋大臣潘父弑其君昭侯而迎曲沃桓叔。 桓叔欲入晋,晋人发兵攻桓叔。 桓叔败,还归曲沃。 晋人共立昭侯子平为君,是为孝侯。 诛潘父。 孝侯八年,曲沃桓叔卒,子鳝代桓叔,是为曲沃庄伯。 孝侯十五年,曲沃庄伯弑其君晋孝侯于翼。 晋人攻曲沃庄伯,庄伯复入曲沃。 晋人复立孝侯子郄为君,是为鄂侯。 鄂侯二年,鲁隐公初立。 鄂侯六年卒。 曲沃庄伯闻晋鄂侯卒,乃兴兵伐晋。 周平王使虢公将兵伐曲沃庄伯,庄伯走保曲沃。 晋人共立鄂侯子光,是为哀侯。 哀侯二年曲沃庄伯卒,子称代庄伯立,是为曲沃武公。 哀侯六年,鲁弑其君隐公。 哀侯八年,晋侵陉廷。 陉廷与曲沃武公谋,九年,伐晋于汾旁,虏哀侯。 晋人乃立哀侯子小子为君,是为小子侯。 小子元年,曲沃武公使韩万杀所虏晋哀侯。 曲沃益彊,晋无如之何。 晋小子之四年,曲沃武公诱召晋小子杀之。 周桓王使虢仲伐曲沃武公,武公入于曲沃,乃立晋哀侯弟缗为晋侯。 晋侯缗四年,宋执郑祭仲而立突为郑君。 晋侯十九年,齐人管至父弑其君襄公。 晋侯二十八年,齐桓公始霸。 曲沃武公伐晋侯缗,灭之,尽以其宝器赂献于周釐王。釐王命曲沃武公为晋君,列为诸侯,於是尽并晋地而有之。 曲沃武公已即位三十七年矣,更号曰晋武公。 晋武公始都晋国,前即位曲沃,通年三十八年。 武公称者,先晋穆侯曾孙也,曲沃桓叔孙也。 桓叔者,始封曲沃。 武公,庄伯子也。 自桓叔初封曲沃以至武公灭晋也,凡六十七岁,而卒代晋为诸侯。 武公代晋二岁,卒。与曲沃通年,即位凡三十九年而卒。 子献公诡诸立。 献公元年,周惠王弟穨攻惠王,惠王出奔,居郑之栎邑。 五年,伐骊戎,得骊姬、骊姬弟,俱爱幸之。 八年,士蔿说公曰:故晋之群公子多,不诛,乱且起。 乃使尽杀诸公子,而城聚都之,命曰绛,始都绛。 九年,晋群公子既亡奔虢,虢以其故再伐晋,弗克。 献公有意废太子,乃曰:曲沃吾先祖宗庙所在,而蒲边秦,屈边翟,不使诸子居之,我惧焉。 於是使太子申生居曲沃,公子重耳居蒲,公子夷吾居屈。 献公与骊姬子奚齐居绛。 晋国以此知太子不立也。 太子申生,其母齐桓公女也,曰齐姜,早死。 申生同母女弟为秦穆公夫人。 重耳母,翟之狐氏女也。 夷吾母,重耳母女弟也。 献公子八人,而太子申生、重耳、夷吾皆有贤行。 及得骊姬,乃远此三子。 十六年,晋献公作二军。 公将上军,太子申生将下军,赵夙御戎,毕万为右,伐灭霍,灭魏,灭耿。 还,为太子城曲沃,赐赵夙耿,赐毕万魏,以为大夫。 士蔿曰:太子不得立矣。 分之都城,而位以卿,先为之极,又安得立不如逃之,无使罪至。 为吴太伯,不亦可乎,犹有令名。 太子不从。 卜偃曰:毕万之後必大。 万,盈数也; 魏,大名也。 天子曰兆民,诸侯曰万民,今命之大,以从盈数,其必有众。 初,毕万卜仕於晋国,遇屯之比。 辛廖占之曰:吉。屯固比入,吉孰大焉。 十七年,晋侯使太子申生伐东山。 里克谏献公曰:太子奉冢祀社稷之粢盛,以朝夕视君膳者也,故曰冢子。 君行则守,有守则从,从曰抚军,守曰监国,古之制也。 誓军旅,君与国政之所图也:非太子之事也。 师在制命而已,禀命则不威,专命则不孝,故君之嗣適不可以帅师。 君失其官,率师不威,将安用之? 公曰:寡人有子,未知其太子谁立。 里克不对而退,见太子。 太子曰:吾其废乎? 里克曰:太子勉之教以军旅,不共是惧,何故废乎? 且子惧不孝,毋惧不得立。 修己而不责人,则免於难。 太子帅师,公衣之偏衣,佩之金玦。 里克谢病,不从太子。 太子遂伐东山。 十九年,献公曰:始吾先君庄伯、武公之诛晋乱,而虢常助晋伐我,又匿晋亡公子,果为乱。弗诛,後遗子孙忧。 乃使荀息以屈产之乘假道於虞。 虞假道,遂伐虢,取其下阳以归。 献公私谓骊姬曰:吾欲废太子,以奚齐代之。 骊姬泣曰:太子之立,诸侯皆已知之,而数将兵,百姓附之,柰何以贱妾之故废適立庶?君必行之,妾自杀也。 骊姬详誉太子,而阴令人谮恶太子,而欲立其子。 二十一年,骊姬谓太子曰:君梦见齐姜,太子速祭曲沃,归釐於君。 太子於是祭其母齐姜於曲沃,上其荐胙於献公。 献公时出猎,置胙於宫中。 骊姬使人置毒药胙中。 居二日,献公从猎来还,宰人上胙献公,献公欲飨之。骊姬从旁止之,曰:胙所从来远,宜试之。 祭地,地坟; 与小臣,小臣死。 骊姬泣曰:太子何忍也其父而欲弑代之,况他人乎? 且君老矣,旦暮之人,曾不能待而欲弑之谓献公曰:太子所以然者,不过以妾及奚齐之故。 妾原子母辟之他国,若早自杀,毋徒使母子为太子所鱼肉也。 太子闻之,奔新城。献公怒,乃诛其傅杜原款。 或谓太子曰:为此药者乃骊姬也,太子何不自辞明之? 太子曰:吾君老矣,非骊姬,寝不安,食不甘。 或谓太子曰:可奔他国。 太子曰:被此恶名以出,人谁内我? 我自杀耳。 十二月戊申,申生自杀於新城。 此时重耳、夷吾来朝。 人或告骊姬曰:二公子怨骊姬谮杀太子。 骊姬恐,因谮二公子:申生之药胙,二公子知之。 二子闻之,恐,重耳走蒲,夷吾走屈,保其城,自备守。 初,献公使士蔿为二公子筑蒲、屈城,弗就。 夷吾以告公,公怒士蔿。 士蔿谢曰:边城少寇,安用之? 退而歌曰:狐裘蒙茸,一国三公,吾谁適从卒就城。 及申生死,二子亦归保其城。 二十二年,献公怒二子不辞而去,果有谋矣,乃使兵伐蒲。 蒲人之宦者勃鞮命重耳促自杀。 重耳逾垣,宦者追斩其衣袪。 重耳遂奔翟。 使人伐屈,屈城守,不可下。 是岁也,晋复假道於虞以伐虢。 虞之大夫宫之奇谏虞君曰:晋不可假道也,是且灭虞。 虞君曰:晋我同姓,不宜伐我。 宫之奇曰:太伯、虞仲,太王之子也,太伯亡去,是以不嗣。 虢仲、虢叔,王季之子也,为文王卿士,其记勋在王室,藏於盟府。 将虢是灭,何爱于虞? 且虞之亲能亲於桓、庄之族乎? 桓、庄之族何罪,尽灭之。 虞之与虢,脣之与齿,脣亡则齿寒。 虞公不听,遂许晋。 宫之奇以其族去虞。 其冬,晋灭虢,虢公丑奔周。 还,袭灭虞,虏虞公及其大夫井伯百里奚以媵秦穆姬,而修虞祀。 二十三年,献公遂发贾华等伐屈,屈溃。 夷吾将奔翟。 冀芮曰:不可,重耳已在矣,今往,晋必移兵伐翟,翟畏晋,祸且及。 不如走梁,梁近於秦,秦彊,吾君百岁後可以求入焉。 二十五年,晋伐翟,翟以重耳故,亦击晋於齧桑,晋兵解而去。 当此时,晋彊,西有河西,与秦接境,北边翟,东至河内。 骊姬弟生悼子。 惠公夷吾元年,使邳郑谢秦曰:始夷吾以河西地许君,今幸得入立。 大臣曰:地者先君之地,君亡在外,何以得擅许秦者? 寡人争之弗能得,故谢秦。 亦不与里克汾阳邑,而夺之权。 四月,周襄王使周公忌父会齐、秦大夫共礼晋惠公。 惠公以重耳在外,畏里克为变,赐里克死。 里克对曰:不有所废,君何以兴? 遂伏剑而死。 於是邳郑使谢秦未还,故不及难。 晋君改葬恭太子申生。 秋,狐突之下国,遇申生,申生与载而告之曰:夷吾无礼,余得请於帝,将以晋与秦,秦将祀余。 狐突对曰:臣闻神不食非其宗,君其祀毋乃绝乎? 後十日,新城西偏将有巫者见我焉。 许之,遂不见。 及期而往,复见,申生告之曰:帝许罚有罪矣,弊於韩。 兒乃谣曰:恭太子更葬矣,後十四年,晋亦不昌,昌乃在兄。 邳郑使秦,闻里克诛,乃说秦缪公曰:吕省、郤称、冀芮实为不从。 若重赂与谋,出晋君,入重耳,事必就。 秦缪公许之,使人与归报晋,厚赂三子。 三子曰:币厚言甘,此必邳郑卖我於秦。 遂杀邳郑及里克、邳郑之党七舆大夫。 邳郑子豹奔秦,言伐晋,缪公弗听。 惠公之立,倍秦地及里克,诛七舆大夫,国人不附。 二年,周使召公过礼晋惠公,惠公礼倨,召公讥之。 四年,晋饥,乞籴於秦。 缪公问百里奚,百里奚曰:天菑流行,国家代有,救菑恤邻,国之道也。 邳郑子豹曰:伐之。 缪公曰:其君是恶,其民何罪卒与粟,自雍属绛。 五年,秦饥,请籴於晋。 晋君谋之,庆郑曰:以秦得立,已而倍其地约。 晋饥而秦贷我,今秦饥请籴,与之何疑? 而谋之虢射曰:往年天以晋赐秦,秦弗知取而贷我。今天以秦赐晋,晋其可以逆天乎? 惠公用虢射谋,不与秦粟,而发兵且伐秦。 秦大怒,亦发兵伐晋。 八年,使太子圉质秦。 初,惠公亡在梁,梁伯以其女妻之,生一男一女。 梁伯卜之,男为人臣,女为人妾,故名男为圉,女为妾。 十年,秦灭梁。 梁伯好土功,治城沟,民力罢怨,其众数相惊,曰秦寇至,民恐惑,秦竟灭之。 十三年,晋惠公病,内有数子。 太子圉曰:吾母家在梁,梁今秦灭之,我外轻於秦而内无援於国。 君即不起,病大夫轻,更立他公子。 乃谋与其妻俱亡归。秦女曰:子一国太子,辱在此。 秦使婢子侍,以固子之心。 子亡矣,我不从子,亦不敢言。 子圉遂亡归晋。 十四年九月,惠公卒,太子圉立,是为怀公。 子圉之亡,秦怨之,乃求公子重耳,欲内之。 子圉之立,畏秦之伐也。乃令国中诸从重耳亡者与期,期尽不到者尽灭其家。 狐突之子毛及偃从重耳在秦,弗肯召。 怀公怒,囚狐突。 突曰:臣子事重耳有年数矣,今召之,是教之反君也。何以教之? 怀公卒杀狐突。 秦缪公乃发兵送内重耳,使人告栾、郤之党为内应,杀怀公於高梁,入重耳。 重耳立,是为文公。 晋文公重耳,晋献公之子也。 自少好士,年十七,有贤士五人:曰赵衰; 狐偃咎犯,文公舅也; 自献公为太子时,重耳固已成人矣。 献公即位,重耳年二十一。 献公十三年,以骊姬故,重耳备蒲城守秦。 献公二十一年,献公杀太子申生,骊姬谗之,恐,不辞献公而守蒲城。 献公二十二年,献公使宦者履鞮趣杀重耳。 重耳逾垣,宦者逐斩其衣袪。重耳遂奔狄。 狄,其母国也。 是时重耳年四十三。 从此五士,其馀不名者数十人,至狄。 过卫,卫文公不礼。 去,过五鹿,饥而从野人乞食,野人盛土器中进之。 重耳怒。赵衰曰:土者,有土也,君其拜受之。 至齐,齐桓公厚礼,而以宗女妻之,有马二十乘,重耳安之。 重耳至齐二岁而桓公卒,会竖刀等为内乱,齐孝公之立,诸侯兵数至。 留齐凡五岁。 重耳爱齐女,毋去心。 赵衰、咎犯乃於桑下谋行。 齐女侍者在桑上闻之,以告其主。 其主乃杀侍者,劝重耳趣行。 重耳曰:人生安乐,孰知其他必死於此,不能去。 齐女曰:子一国公子,穷而来此,数士者以子为命。 子不疾反国,报劳臣,而怀女德,窃为子羞之。 且不求,何时得功? 乃与赵衰等谋,醉重耳,载以行。 行远而觉,重耳大怒,引戈欲杀咎犯。 咎犯曰:杀臣成子,偃之原也。 重耳曰:事不成,我食舅氏之肉。 咎犯曰:事不成,犯肉腥臊,何足食乃止,遂行。 过曹,曹共公不礼,欲观重耳骈胁。 曹大夫釐负羁曰:晋公子贤,又同姓,穷来过我,柰何不礼共公不从其谋。 负羁乃私遗重耳食,置璧其下。 重耳受其食,还其璧。 去,过宋。宋襄公新困兵於楚,伤於泓,闻重耳贤,乃以国礼礼於重耳。 过郑,郑文公弗礼。郑叔瞻谏其君曰:晋公子贤,而其从者皆国相,且又同姓。 郑之出自厉王,而晋之出自武王。 郑君曰:诸侯亡公子过此者众,安可尽礼叔瞻曰:君不礼,不如杀之,且後为国患。 郑君不听。 重耳去之楚,楚成王以適诸侯礼待之,重耳谢不敢当。 赵衰曰:子亡在外十馀年,小国轻子,况大国乎? 今楚大国而固遇子,子其毋让,此天开子也。 遂以客礼见之。成王厚遇重耳,重耳甚卑。 成王曰:子即反国,何以报寡人? 重耳曰:羽毛齿角玉帛,君王所馀,未知所以报。 王曰:虽然,何以报不穀? 重耳曰:即不得已,与君王以兵车会平原广泽,请辟王三舍。 楚将子玉怒曰:王遇晋公子至厚,今重耳言不孙,请杀之。 成王曰:晋公子贤而困於外久,从者皆国器,此天所置,庸可杀乎? 闻重耳在楚,乃召之。成王曰:楚远,更数国乃至晋。 秦晋接境,秦君贤,子其勉行厚送重耳。 重耳至秦,缪公以宗女五人妻重耳,故子圉妻与往。 重耳不欲受,司空季子曰:其国且伐,况其故妻乎且受以结秦亲而求入,子乃拘小礼,忘大丑乎遂受。 缪公大欢,与重耳饮。 赵衰歌黍苗诗。 缪公曰:知子欲急反国矣。 赵衰与重耳下,再拜曰:孤臣之仰君,如百穀之望时雨。 是时晋惠公十四年秋。 惠公以九月卒,子圉立。 十一月,葬惠公。 十二月,晋国大夫栾、郤等闻重耳在秦,皆阴来劝重耳、赵衰等反国,为内应甚众。 於是秦缪公乃发兵与重耳归晋。 晋闻秦兵来,亦发兵拒之。 然皆阴知公子重耳入也。 唯惠公之故贵臣吕、郤之属不欲立重耳。 重耳出亡凡十九岁而得入,时年六十二矣,晋人多附焉。 文公元年春,秦送重耳至河。 咎犯曰:臣从君周旋天下,过亦多矣。 臣犹知之,况於君乎? 请从此去矣。 重耳曰:若反国,所不与子犯共者,河伯视之乃投璧河中,以与子犯盟。 是时介子推从,在船中,乃笑曰:天实开公子,而子犯以为己功而要市於君,固足羞也。 吾不忍与同位。 乃自隐渡河。 秦兵围令狐,晋军于庐柳。 二月辛丑,咎犯与秦晋大夫盟于郇。 壬寅,重耳入于晋师。 丙午,入于曲沃。 丁未,朝于武宫,即位为晋君,是为文公。 群臣皆往。 怀公圉奔高梁。 戊申,使人杀怀公。 怀公故大臣吕省、郤芮本不附文公,文公立,恐诛,乃欲与其徒谋烧公宫,杀文公。 文公不知。 始尝欲杀文公宦者履鞮知其谋,欲以告文公,解前罪,求见文公。 文公不见,使人让曰:蒲城之事,女斩予袪。 其後我从狄君猎,女为惠公来求杀我。 惠公与女期三日至,而女一日至,何速也? 宦者曰:臣刀锯之馀,不敢以二心事君倍主,故得罪於君。 君已反国,其毋蒲、翟乎? 且管仲射钩,桓公以霸。 今刑馀之人以事告而君不见,祸又且及矣。 於是见之,遂以吕、郤等告文公。 文公欲召吕、郤,吕、郤等党多,文公恐初入国,国人卖己,乃为微行,会秦缪公於王城,国人莫知。 三月己丑,吕、郤等果反,焚公宫,不得文公。 文公之卫徒与战,吕、郤等引兵欲奔,秦缪公诱吕、郤等,杀之河上,晋国复而文公得归。 夏,迎夫人於秦,秦所与文公妻者卒为夫人。 秦送三千人为卫,以备晋乱。 文公修政,施惠百姓。赏从亡者及功臣,大者封邑,小者尊爵。 未尽行赏,周襄王以弟带难出居郑地,来告急晋。 晋初定,欲发兵,恐他乱起,是以赏从亡未至隐者介子推。 推亦不言禄,禄亦不及。 推曰:献公子九人,唯君在矣。 惠、怀无亲,外内弃之; 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 天实开之,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 窃人之财,犹曰是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 下冒其罪,上赏其奸,上下相蒙,难与处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谁懟? 且出怨言,不食其禄。 母曰:亦使知之,若何? 至死不复见。 介子推从者怜之,乃悬书宫门曰:龙欲上天,五蛇为辅。 龙已升云,四蛇各入其宇,一蛇独怨,终不见处所。 文公出,见其书,曰:此介子推也。 吾方忧王室,未图其功。 郑师败,遂至陈。三年,晋会诸侯。 秦时为沛狱掾,而萧何为主吏,居县为豪吏矣。 项籍已死,天下定,汉王为皇帝,韩信徙为楚王,齐为郡。 参归汉相印。 高帝以长子肥为齐王,而以参为齐相国。 以高祖六年赐爵列侯,与诸侯剖符,世世勿绝。 食邑平阳万六百三十户,号曰平阳侯,除前所食邑。 以齐相国击陈豨将张春军,破之。 黥布反,参以齐相国从悼惠王将兵车骑十二万人,与高祖会击黥布军,大破之。 南至蕲,还定竹邑、相、萧、留。 参功:凡下二国,县一百二十二; 得王二人,相三人,将军六人,大莫敖、郡守、司马、候、御史各一人。 孝惠帝元年,除诸侯相国法,更以参为齐丞相。 参之相齐,齐七十城。 天下初定,悼惠王富於春秋,参尽召长老诸生,问所以安集百姓,如齐故诸儒以百数,言人人殊,参未知所定。 闻胶西有盖公,善治黄老言,使人厚币请之。 既见盖公,盖公为言治道贵清静而民自定,推此类具言之。 其治要用黄老术,故相齐九年,齐国安集,大称贤相。 惠帝二年,萧何卒。 参闻之,告舍人趣治行,吾将入相。 居无何,使者果召参。 参去,属其後相曰:以齐狱市为寄,慎勿扰也。 参曰:不然。 夫狱市者,所以并容也,今君扰之,奸人安所容也? 参始微时,与萧何善; 及为将相,有卻。 至何且死,所推贤唯参。 参代何为汉相国,举事无所变更,一遵萧何约束。 择郡国吏木诎於文辞,重厚长者,即召除为丞相史。 吏之言文刻深,欲务声名者,辄斥去之。 日夜饮醇酒。 卿大夫已下吏及宾客见参不事事,来者皆欲有言。 至者,参辄饮以醇酒,间之,欲有所言,复饮之,醉而後去,终莫得开说,以为常。 相舍後园近吏舍,吏舍日饮歌呼。 从吏恶之,无如之何,乃请参游园中,闻吏醉歌呼,从吏幸相国召按之。 乃反取酒张坐饮,亦歌呼与相应和。 参见人之有细过,专掩匿覆盖之,府中无事。 参子窋为中大夫。 惠帝怪相国不治事,以为岂少朕与?乃谓窋曰:若归,试私从容问而父曰:高帝新弃群臣,帝富於春秋,君为相,日饮,无所请事,何以忧天下乎? 参怒,而笞窋二百,曰:趣入侍,天下事非若所当言也。 至朝时,惠帝让参曰:与窋胡治乎? 参免冠谢曰:陛下自察圣武孰与高帝? 上曰:朕乃安敢望先帝乎曰:陛下观臣能孰与萧何贤? 参曰:陛下言之是也。 且高帝与萧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参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 惠帝曰:善。 参为汉相国,出入三年。 卒,谥懿侯。 子窋代侯。 百姓歌之曰:萧何为法,若画一; 曹参代之,守而勿失。 载其清净,民以宁一。 平阳侯窋,高后时为御史大夫。 孝文帝立,免为侯。 立二十九年卒,谥为静侯。 子奇代侯,立七年卒,谥为简侯。 子时代侯。 时尚平阳公主,生子襄。 时病疠,归国。 立二十三年卒,谥夷侯。 子襄代侯。 襄尚卫长公主,生子宗。 立十六年卒,谥为共侯。 子宗代侯。 征和二年中,宗坐太子死,国除。 太史公曰:曹相国参攻城野战之功所以能多若此者,以与淮阴侯俱。 及信已灭,而列侯成功,唯独参擅其名。 参为汉相国,清静极言合道。 然百姓离秦之酷後,参与休息无为,故天下俱称其美矣。 梁孝王武者,孝文皇帝子也,而与孝景帝同母。 母,窦太后也。 孝文帝凡四男:长子曰太子,是为孝景帝; 次子武; 次子参; 次子胜。 孝文帝即位二年,以武为代王,以参为太原王,以胜为梁王。 二岁,徙代王为淮阳王。 以代尽与太原王,号曰代王。 参立十七年,孝文後二年卒,谥为孝王。 子登嗣立,是为代共王。 立二十九年,元光二年卒。 子义立,是为代王。 十九年,汉广关,以常山为限,而徙代王王清河。 清河王徙以元鼎三年也。 初,武为淮阳王十年,而梁王胜卒,谥为梁怀王。 怀王最少子,爱幸异於他子。 其明年,徙淮阳王武为梁王。 梁王之初王梁,孝文帝之十二年也。 梁王自初王通历已十一年矣。 十七年,十八年,比年入朝,留,其明年,乃之国。 二十一年,入朝。 二十二年,孝文帝崩。 是时上未置太子也。 上与梁王燕饮,尝从容言曰:千秋万岁後传於王。 王辞谢。 虽知非至言,然心内喜。 太后亦然。 其春,吴楚齐赵七国反。 吴楚先击梁棘壁,杀数万人。 梁孝王城守睢阳,而使韩安国、张羽等为大将军,以距吴楚。 吴楚以梁为限,不敢过而西,与太尉亚夫等相距三月。 吴楚破,而梁所破杀虏略与汉中分。 明年,汉立太子。 其後梁最亲,有功,又为大国,居天下膏腴地。 地北界泰山,西至高阳,四十馀城,皆多大县。 二十九年十月,梁孝王入朝。 景帝使使持节乘舆驷马,迎梁王於关下。 既朝,上疏因留,以太后亲故。 王入则侍景帝同辇,出则同车游猎,射禽兽上林中。 梁之侍中、郎、谒者著籍引出入天子殿门,与汉宦官无异。 十一月,上废栗太子,窦太后心欲以孝王为後嗣。 大臣及袁盎等有所关说於景帝,窦太后义格,亦遂不复言以梁王为嗣事由此。 以事秘,世莫知。 乃辞归国。 其夏四月,上立胶东王为太子。 梁王怨袁盎及议臣,乃与羊胜、公孙诡之属阴使人刺杀袁盎及他议臣十馀人。 逐其贼,未得也。 於是天子意梁王,逐贼,果梁使之。 乃遣使冠盖相望於道,覆按梁,捕公孙诡、羊胜。 公孙诡、羊胜匿王後宫。 使者责二千石急,梁相轩丘豹及内史韩安国进谏王,王乃令胜、诡皆自杀,出之。 上由此怨望於梁王。 梁王恐,乃使韩安国因长公主谢罪太后,然后得释。 上怒稍解,因上书请朝。 既至关,茅兰说王,使乘布车,从两骑入,匿於长公主园。 汉使使迎王,王已入关,车骑尽居外,不知王处。 太后泣曰:帝杀吾子景帝忧恐。 於是梁王伏斧质於阙下,谢罪,然後太后、景帝大喜,相泣,复如故。 悉召王从官入关。 然景帝益疏王,不同车辇矣。 三十五年冬,复朝。 上疏欲留,上弗许。 归国,意忽忽不乐。 北猎良山,有献牛,足出背上,孝王恶之。 六月中,病热,六日卒,谥曰孝王。 孝王慈孝,每闻太后病,口不能食,居不安寝,常欲留长安侍太后。 太后亦爱之。 及闻梁王薨,窦太后哭极哀,不食,曰:帝果杀吾子景帝哀惧,不知所为。 与长公主计之,乃分梁为五国,尽立孝王男五人为王,女五人皆食汤沐邑。 於是奏之太后,太后乃说,为帝加壹餐。 梁孝王长子买为梁王,是为共王; 子明为济川王; 子彭离为济东王; 子定为山阳王; 子不识为济阴王。 孝王未死时,财以巨万计,不可胜数。 及死,藏府馀黄金尚四十馀万斤,他财物称是。 梁共王三年,景帝崩。 共王立七年卒,子襄立,是为平王。 梁平王襄十四年,母曰陈太后。 共王母曰李太后。 李太后,亲平王之大母也。 而平王之后姓任,曰任王后。 任王后甚有宠於平王襄。 初,孝王在时,有罍樽,直千金。 孝王诫後世,善保罍樽,无得以与人。 任王后闻而欲得罍樽。 平王大母李太后曰:先王有命,无得以罍樽与人。 他物虽百巨万,犹自恣也。 任王后绝欲得之。 平王襄直使人开府取罍樽,赐任王后。 李太后大怒,汉使者来,欲自言,平王襄及任王后遮止,闭门,李太后与争门,措指,遂不得见汉使者。 李太后亦私与食官长及郎中尹霸等士通乱,而王与任王后以此使人风止李太后,李太后内有淫行,亦已。 後病薨。 病时,任后未尝请病; 薨,又不持丧。 元朔中,睢阳人类犴反者,人有辱其父,而与淮阳太守客出同车。太守客出下车,类犴反杀其仇於车上而去。 淮阳太守怒,以让梁二千石。 二千石以下求反甚急,执反亲戚。 反知国阴事,乃上变事,具告知王与大母争樽状。 时丞相以下见知之,欲以伤梁长吏,其书闻天子。 天子下吏验问,有之。 公卿请废襄为庶人。 天子曰:李太后有淫行,而梁王襄无良师傅,故陷不义。 乃削梁八城,枭任王后首于市。 梁馀尚有十城。 襄立三十九年卒,谥为平王。 子无伤立为梁王也。 济川王明者,梁孝王子,以桓邑侯孝景中六年为济川王。 七岁,坐射杀其中尉,汉有司请诛,天子弗忍诛,废明为庶人。迁房陵,地入于汉为郡。 济东王彭离者,梁孝王子,以孝景中六年为济东王。 二十九年,彭离骄悍,无人君礼,昏暮私与其奴、亡命少年数十人行剽杀人,取财物以为好。 所杀发觉者百馀人,国皆知之,莫敢夜行。 所杀者子上书言。 汉有司请诛,上不忍,废以为庶人,迁上庸,地入于汉,为大河郡。 山阳哀王定者,梁孝王子,以孝景中六年为山阳王。 九年卒,无子,国除,地入于汉,为山阳郡。 济阴哀王不识者,梁孝王子,以孝景中六年为济阴王。 一岁卒,无子,国除,地入于汉,为济阴郡。 太史公曰:梁孝王虽以亲爱之故,王膏腴之地,然会汉家隆盛,百姓殷富,故能植其财货,广宫室,车服拟於天子。 褚先生曰:臣为郎时,闻之於宫殿中老郎吏好事者称道之也。 窃以为令梁孝王怨望,欲为不善者,事从中生。 今太后,女主也,以爱少子故,欲令梁王为太子。 大臣不时正言其不可状,阿意治小,私说意以受赏赐,非忠臣也。齐如魏其侯窦婴之正言也,何以有後祸? 景帝与王燕见,侍太后饮,景帝曰:千秋万岁之後传王。 太后喜说。 窦婴在前,据地言曰:汉法之约,传子適孙,今帝何以得传弟,擅乱高帝约乎於是景帝默然无声。 太后意不说。 故成王与小弱弟立树下,取一桐叶以与之,曰:吾用封汝。 周公闻之,进见曰:天王封弟,甚善。 成王曰:吾直与戏耳。 周公曰:人主无过举,不当有戏言,言之必行之。 於是乃封小弟以应县。 是後成王没齿不敢有戏言,言必行之。 孝经曰:非法不言,非道不行。 此圣人之法言也。 今主上不宜出好言於梁王。 梁王上有太后之重,骄蹇日久,数闻景帝好言,千秋万世之後传王,而实不行。 又诸侯王朝见天子,汉法凡当四见耳。 始到,入小见; 到正月朔旦,奉皮荐璧玉贺正月,法见; 後三日,为王置酒,赐金钱财物; 後二日,复入小见,辞去。 凡留长安不过二十日。 小见者,燕见於禁门内,饮於省中,非士人所得入也。 今梁王西朝,因留,且半岁。 入与人主同辇,出与同车。 示风以大言而实不与,令出怨言,谋畔逆,乃随而忧之,不亦远乎非大贤人,不知退让。 今汉之仪法,朝见贺正月者,常一王与四侯俱朝见,十馀岁一至。 今梁王常比年入朝见,久留。 鄙语曰骄子不孝,非恶言也。 盖闻梁王西入朝,谒窦太后,燕见,与景帝俱侍坐於太后前,语言私说。 太后谓帝曰:吾闻殷道亲亲,周道尊尊,其义一也。 安车大驾,用梁孝王为寄。 景帝跪席举身曰:诺。 罢酒出,帝召袁盎诸大臣通经术者曰:太后言如是,何谓也? 皆对曰:太后意欲立梁王为帝太子。 帝问其状,袁盎等曰:殷道亲亲者,立弟。 周道尊尊者,立子。 殷道质,质者法天,亲其所亲,故立弟。 周道文,文者法地,尊者敬也,敬其本始,故立长子。 周道,太子死,立適孙。 殷道。太子死,立其弟。 帝曰:於公何如? 皆对曰:方今汉家法周,周道不得立弟,当立子。 故春秋所以非宋宣公。 宋宣公死,不立子而与弟。 弟受国死,复反之与兄之子。 弟之子争之,以为我当代父後,即刺杀兄子。 以故国乱,祸不绝。 故春秋曰君子大居正,宋之祸宣公为之。 臣请见太后白之。 袁盎等入见太后:太后言欲立梁王,梁王即终,欲谁立? 太后曰:吾复立帝子。 袁盎等以宋宣公不立正,生祸,祸乱後五世不绝,小不忍害大义状报太后。 太后乃解说,即使梁王归就国。 而梁王闻其义出於袁盎诸大臣所,怨望,使人来杀袁盎。 袁盎顾之曰:我所谓袁将军者也,公得毋误乎? 刺者曰:是矣刺之,置其剑,剑著身。 问长安中削厉工,工曰:梁郎某子来治此剑。 以此知而发觉之,发使者捕逐之。 独梁王所欲杀大臣十馀人,文吏穷本之,谋反端颇见。 太后不食,日夜泣不止。 景帝甚忧之,问公卿大臣,大臣以为遣经术吏往治之,乃可解。 於是遣田叔、吕季主往治之。 此二人皆通经术,知大礼。 来还,至霸昌厩,取火悉烧梁之反辞,但空手来对景帝。 景帝曰:何如? 对曰:言梁王不知也。 造为之者,独其幸臣羊胜、公孙诡之属为之耳。 谨以伏诛死,梁王无恙也。 景帝喜说,曰:急趋谒太后。 太后闻之,立起坐餐,气平复。 故曰,不通经术知古今之大礼,可以为三公及左右近臣。 少见之人,如从管中闚天也。 楚之先祖出自帝颛顼高阳。 高阳者,黄帝之孙,昌意之子也。 高阳生称,称生卷章,卷章生重黎。 重黎为帝喾高辛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帝喾命曰祝融。 共工氏作乱,帝喾使重黎诛之而不尽。 帝乃以庚寅日诛重黎,而以其弟吴回为重黎後,复居火正,为祝融。 陆终生子六人,坼剖而产焉。 其长一曰昆吾;二曰参胡;三曰彭祖;四曰会人;五曰曹姓;六曰季连,琇姓,楚其後也。 昆吾氏,夏之时尝为侯伯,桀之时汤灭之。 彭祖氏,殷之时尝为侯伯,殷之末世灭彭祖氏。 季连生附沮,附沮生穴熊。 其後中微,或在中国,或在蛮夷,弗能纪其世。 周文王之时,季连之苗裔曰鬻熊。 鬻熊子事文王,蚤卒。 其子曰熊丽。 熊丽生熊狂,熊狂生熊绎。 熊绎当周成王之时,举文、武勤劳之後嗣,而封熊绎於楚蛮,封以子男之田,姓琇氏,居丹阳。 楚子熊绎与鲁公伯禽、卫康叔子牟、晋侯燮、齐太公子吕伋俱事成王。 熊渠生子三年。 当周夷王之时,王室微,诸侯或不朝,相伐。 熊渠甚得江汉间民和,乃兴兵伐庸、杨粤,至于鄂。 熊渠曰: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 乃立其长子康为句亶王,中子红为鄂王,少子执疵为越章王,皆在江上楚蛮之地。 及周厉王之时,暴虐,熊渠畏其伐楚,亦去其王。 後为熊毋康,毋康蚤死。 熊渠卒,子熊挚红立。 挚红卒,其弟弑而代立,曰熊延。 熊延生熊勇。 熊勇六年,而周人作乱,攻厉王,厉王出奔彘。 熊勇十年,卒,弟熊严为後。 熊严十年,卒。 有子四人,长子伯霜,中子仲雪,次子叔堪,少子季徇。 熊严卒,长子伯霜代立,是为熊霜。 熊霜元年,周宣王初立。 熊霜六年,卒,三弟争立。 仲雪死;叔堪亡,避难於濮;而少弟季徇立,是为熊徇。 熊徇十六年,郑桓公初封於郑。 二十二年,熊徇卒,子熊咢立。 熊咢九年,卒,子熊仪立,是为若敖。 若敖二十年,周幽王为犬戎所弑,周东徙,而秦襄公始列为诸侯。 二十七年,若敖卒,子熊坎立,是为霄敖。 霄敖六年,卒,子熊眴立,是为蚡冒。 蚡冒十三年,晋始乱,以曲沃之故。 蚡冒辏洹冒弟熊通弑蚡冒子而代立,是为楚武王。武王十七年,晋之曲沃庄伯弑主国晋孝侯。 十九年,郑伯弟段作乱。 二十一年,郑侵天子之田。 二十三年,卫弑其君桓公。 二十九年,鲁弑其君隐公。 三十一年,宋太宰华督弑其君殇公。 三十五年,楚伐随。 是也。随曰:我无罪。 楚曰:我蛮夷也。 今诸侯皆为叛相侵,或相杀。 我有敝甲,欲以观中国之政,请王室尊吾号。 随人为之周,请尊楚,王室不听,还报楚。 三十七年,楚熊通怒曰:吾先鬻熊,文王之师也,蚤终。 成王举我先公,乃以子男田令居楚,蛮夷皆率服,而王不加位,我自尊耳。乃自立为武王,与随人盟而去。 於是始开濮地而有之。 五十一年,周召随侯,数以立楚为王。 楚怒,以随背己,伐随。 子文王熊赀立,始都郢。 文王二年,伐申过邓,邓人曰楚王易取,邓侯不许也。 六年,伐蔡,虏蔡哀侯以归,已而释之。 楚彊,陵江汉间小国,小国皆畏之。 十一年,齐桓公始霸,楚亦始大。 十二年,伐邓,灭之。 十三年,卒,子熊畑立,是为庄敖。 庄敖五年,欲杀其弟熊恽,恽奔随,与随袭弑庄敖代立,是为成王。 成王恽元年,初即位,布德施惠,结旧好於诸侯。 使人献天子,天子赐胙,曰:镇尔南方夷越之乱,无侵中国。 於是楚地千里。 十六年,齐桓公以兵侵楚,至陉山。 楚成王使将军屈完以兵御之,与桓公盟。 桓公数以周之赋不入王室,楚许之,乃去。 十八年,成王以兵北伐许,许君肉袒谢,乃释之。 二十二年,伐黄。 二十六年,灭英。 三十三年,宋襄公欲为盟会,召楚。 楚王怒曰:召我,我将好往袭辱之。 遂行,至盂,遂执辱宋公,已而归之。 三十四年,郑文公南朝楚。 楚成王北伐宋,败之泓,射伤宋襄公,襄公遂病创死。 三十五年,晋公子重耳过楚,成王以诸侯客礼飨,而厚送之於秦。 三十九年,鲁僖公来请兵以伐齐,楚使申侯将兵伐齐,取穀,置齐桓公子雍焉。 齐桓公七子皆奔楚,楚尽以为上大夫。 灭夔,夔不祀祝融、鬻熊故也。 夏,伐宋,宋告急於晋,晋救宋,成王罢归。 将军子玉请战,成王曰:重耳亡居外久,卒得反国,天之所开,不可当。 子玉固请,乃与之少师而去。 晋果败子玉於城濮。 成王怒,诛子玉。 穆王立,以其太子宫予潘崇,使为太师,掌国事。 穆王三年,灭江。 四年,灭六、蓼。 六、蓼,皋陶之後。 八年,伐陈。 十二年,卒。 子庄王侣立。 庄王即位三年,不出号令,日夜为乐,令国中曰:有敢谏者死无赦伍举入谏。 庄王左抱郑姬,右抱越女,坐锺鼓之间。 伍举曰:原有进隐。 曰:有鸟在於阜,三年不蜚不鸣,是何鸟也? 庄王曰:三年不蜚,蜚将冲天; 居数月,淫益甚。 大夫苏从乃入谏。 王曰:若不闻令乎? 於是乃罢淫乐,听政,所诛者数百人,所进者数百人,任伍举、苏从以政,国人大说。 是岁灭庸。 六年,伐宋,获五百乘。 八年,伐陆浑戎,遂至洛,观兵於周郊。 周定王使王孙满劳楚王。 楚王问鼎小大轻重,对曰:在德不在鼎。 庄王曰:子无阻九鼎楚国折钩之喙,足以为九鼎。 王孙满曰:呜呼君王其忘之乎? 昔虞夏之盛,远方皆至,贡金九牧,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 桀有乱德,鼎迁於殷,载祀六百。 殷纣暴虐,鼎迁於周。 德之休明,虽小必重; 其奸回昏乱,虽大必轻。昔成王定鼎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 周德虽衰,天命未改。 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楚王乃归。 九年,相若敖氏。 人或谗之王,恐诛,反攻王,王击灭若敖氏之族。 十三年,灭舒。 十六年,伐陈,杀夏徵舒。 已破陈,即县之。 群臣皆贺,申叔时使齐来,不贺。 王问,对曰:鄙语曰,牵牛径人田,田主取其牛。 且王以陈之乱而率诸侯伐之,以义伐之而贪其县,亦何以复令於天下庄王乃复国陈後。 十七年春,楚庄王围郑,三月克之。 入自皇门,郑伯肉袒牵羊以逆,曰:孤不天,不能事君,君用怀怒,以及敝邑,孤之罪也。 敢不惟命是听宾之南海,若以臣妾赐诸侯,亦惟命是听。 若君不忘厉、宣、桓、武,不绝其社稷,使改事君,孤之原也,非所敢望也。 楚群臣曰:王勿许。 庄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庸可绝乎庄王自手旗,左右麾军,引兵去三十里而舍,遂许之平。 潘尪入盟,子良出质。 夏六月,晋救郑,与楚战,大败晋师河上,遂至衡雍而归。 二十年,围宋,以杀楚使也。 围宋五月,城中食尽,易子而食,析骨而炊。 宋华元出告以情。 庄王曰:君子哉遂罢兵去。 二十三年,庄王卒,子共王审立。 三十一年,共王卒,子康王招立。 康王立十五年卒,子员立,是为郏敖。 康王宠弟公子围、子比、子晳、弃疾。 郏敖三年,以其季父康王弟公子围为令尹,主兵事。 四年,围使郑,道闻王疾而还。 十二月己酉,围入问王疾,绞而弑之,遂杀其子莫及平夏。使使赴於郑。 伍举问曰:谁为後? 对曰:寡大夫围。 伍举更曰:共王之子围为长。 子比奔晋,而围立,是为灵王。 灵王三年六月,楚使使告晋,欲会诸侯。 诸侯皆会楚于申。 伍举曰:昔夏启有钧台之飨,商汤有景亳之命,周武王有盟津之誓,成王有岐阳之蒐,康王有丰宫之朝,穆王有涂山之会,齐桓有召陵之师,晋文有践土之盟,君其何用? 灵王曰:用桓公。 时郑子产在焉。於是晋、宋、鲁、卫不往。 灵王已盟,有骄色。 伍举曰:桀为有仍之会,有缗叛之。 纣为黎山之会,东夷叛之。 幽王为太室之盟,戎、翟叛之。 七月,楚以诸候兵伐吴,围硃方。 八月,克之,囚庆封,灭其族。 使弃疾定蔡,因为陈蔡公。 十一年,伐徐以恐吴。 灵王次於乾谿以待之。 王曰:齐、晋、鲁、卫,其封皆受宝器,我独不。 今吾使使周求鼎以为分,其予我乎? 析父对曰:其予君王哉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荜露蓝蒌。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王事。 齐,王舅也; 周今与四国服事君王,将惟命是从,岂敢爱鼎? 灵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旧许是宅,今郑人贪其田,不我予,今我求之,其予我乎? 对曰:周不爱鼎,郑安敢爱田? 灵王曰:昔诸侯远我而畏晋,今吾大城陈、蔡、不羹,赋皆千乘,诸侯畏我乎? 国人苦役。 初,灵王会兵於申,僇越大夫常寿过,杀蔡大夫观起。 起子从亡在吴,乃劝吴王伐楚,为间越大夫常寿过而作乱,为吴间。 使矫公子弃疾命召公子比於晋,至蔡,与吴、越兵欲袭蔡。 令公子比见弃疾,与盟於邓。 遂入杀灵王太子禄,立子比为王,公子子晳为令尹,弃疾为司马。 先除王宫,观从从师于乾谿,令楚众曰:国有王矣。 先归,复爵邑田室。 灵王闻太子禄之死也,自投车下,而曰:人之爱子亦如是乎? 侍者曰:甚是。 王曰:余杀人之子多矣,能无及此乎? 右尹曰:请待於郊以听国人。 王曰:众怒不可犯。 曰:且入大县而乞师於诸侯。 王曰:皆叛矣。 又曰:且奔诸侯以听大国之虑。 王曰:大福不再,祗取辱耳。 於是王乘舟将欲入鄢。 灵王於是独傍徨山中,野人莫敢入王。 王行遇其故鋗人,谓曰:为我求食,我已不食三日矣。 鋗人曰:新王下法,有敢饟王从王者,罪及三族,且又无所得食。 鋗人又以土自代,逃去。 王觉而弗见,遂饥弗能起。 芋尹申无宇之子申亥曰:吾父再犯王命,王弗诛,恩孰大焉乃求王,遇王饥於釐泽,奉之以归。 夏五月癸丑,王死申亥家,申亥以二女从死,并葬之。 是时楚国虽已立比为王,畏灵王复来,又不闻灵王死,故观从谓初王比曰:不杀弃疾,虽得国犹受祸。 王曰:余不忍。 从曰:人将忍王。 王不听,乃去。 弃疾归。国人每夜惊,曰:灵王入矣乙卯夜,弃疾使船人从江上走呼曰:灵王至矣国人愈惊。 又使曼成然告初王比及令尹子晳曰:王至矣国人将杀君,司马将至矣君蚤自图,无取辱焉。 众怒如水火,不可救也。 初王及子晳遂自杀。 丙辰,弃疾即位为王,改名熊居,是为平王。 平王以诈弑两王而自立,恐国人及诸侯叛之,乃施惠百姓。 存恤国中,修政教。 吴以楚乱故,获五率以归。 平王谓观从:恣尔所欲。 欲为卜尹,王许之。 初,共王有宠子五人,无適立,乃望祭群神,请神决之,使主社稷,而阴与巴姬埋璧於室内,召五公子斋而入。 康王跨之,灵王肘加之,子比、子晳皆远之。 平王幼,抱其上而拜,压纽。 故康王以长立,至其子失之; 围为灵王,及身而弑; 子比为王十馀日,子晳不得立,又俱诛。 四子皆绝无後。唯独弃疾後立,为平王,竟续楚祀,如其神符。 初,子比自晋归,韩宣子问叔向曰:子比其济乎? 对曰:不就。 宣子曰:同恶相求,如市贾焉,何为不就? 取国有五难:有宠无人,一也; 有人无主,二也; 有主无谋,三也; 有谋而无民,四也; 有民而无德,五也。 子比在晋十三年矣,晋、楚之从不闻通者,可谓无人矣; 族尽亲叛,可谓无主矣; 为羁终世,可谓无民矣; 亡无爱徵,可谓无德矣。 王虐而不忌,子比涉五难以弑君,谁能济之有楚国者,其弃疾乎? 君陈、蔡,方城外属焉。 苛慝不作,盗贼伏隐,私欲不违,民无怨心。 先神命之,国民信之。 子比之官,则右尹也; 数其贵宠,则庶子也; 以神所命,则又远之; 民无怀焉,将何以立? 宣子曰:齐桓、晋文不亦是乎? 对曰:齐桓,卫姬之子也,有宠於釐公。 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以为辅,有莒、卫以为外主,有高、国以为内主。 从善如流,施惠不倦。 有国,不亦宜乎? 昔我文公,狐季姬之子也,有宠於献公。 生十七年,有士五人,有先大夫子馀、子犯以为腹心,有魏焠、贾佗以为股肱,有齐、宋、秦、楚以为外主,有栾、郤、狐、先以为内主。 亡十九年,守志弥笃。 惠、怀弃民,民从而与之。故文公有国,不亦宜乎? 子比无施於民,无援於外,去晋,晋不送; 归楚,楚不迎。 何以有国子比果不终焉,卒立者弃疾,如叔向言也。 平王二年,使费无忌如秦为太子建取妇。 妇好,来,未至,无忌先归,说平王曰:秦女好,可自娶,为太子更求。 平王听之,卒自娶秦女,生熊珍。 更为太子娶。 是时伍奢为太子太傅,无忌为少傅。 无忌无宠於太子,常谗恶太子建。 建时年十五矣,其母蔡女也,无宠於王,王稍益疏外建也。 六年,使太子建居城父,守边。 无忌又日夜谗太子建於王曰:自无忌入秦女,太子怨,亦不能无望於王,王少自备焉。 且太子居城父,擅兵,外交诸侯,且欲入矣。 平王召其傅伍奢责之。 伍奢知无忌谗,乃曰:王柰何以小臣疏骨肉? 无忌曰:;今不制,後悔也。 於是王遂囚伍奢。 乃令司马奋扬召太子建,欲诛之。 太子闻之,亡奔宋。 无忌曰:伍奢有二子,不杀者为楚国患。 盍以免其父召之,必至。 於是王使使谓奢:能致二子则生,不能将死。 然为楚国忧者必此子。 於是王使人召之,曰:来,吾免尔父。 伍尚谓伍胥曰:闻父免而莫奔,不孝也; 父戮莫报,无谋也; 度能任事,知也。 子其行矣,我其归死。 伍尚遂归。 伍胥弯弓属矢,出见使者,曰:父有罪,何以召其子为? 将射,使者还走,遂出奔吴。 伍奢闻之,曰:胥亡,楚国危哉。 楚人遂杀伍奢及尚。 十年,楚太子建母在居巢,开吴。 吴使公子光伐楚,遂败陈、蔡,取太子建母而去。楚恐,城郢。 初,吴之边邑卑梁与楚边邑锺离小童争桑,两家交怒相攻,灭卑梁人。 卑梁大夫怒,发邑兵攻锺离。 楚王闻之怒,发国兵灭卑梁。 吴王闻之大怒,亦发兵,使公子光因建母家攻楚,遂灭锺离、居巢。 十三年,平王卒。 将军子常曰:太子珍少,且其母乃前太子建所当娶也。 欲立令尹子西。 子西,平王之庶弟也,有义。 子西曰:国有常法,更立则乱,言之则致诛。 乃立太子珍,是为昭王。 昭王元年,楚众不说费无忌,以其谗亡太子建,杀伍奢子父与郤宛。 宛之宗姓伯氏子嚭及子胥皆奔吴,吴兵数侵楚,楚人怨无忌甚。 楚令尹子常诛无忌以说众,众乃喜。 四年,吴三公子奔楚,楚封之以扞吴。 五年,吴伐取楚之六、潜。 七年,楚使子常伐吴,吴大败楚於豫章。 十年冬,吴王阖闾、伍子胥、伯嚭与唐、蔡俱伐楚,楚大败,吴兵遂入郢,辱平王之墓,以伍子胥故也。 吴兵之来,楚使子常以兵迎之,夹汉水阵。 吴伐败子常,子常亡奔郑。 楚兵走,吴乘胜逐之,五战及郢。 己卯,昭王出奔。 庚辰,吴人入郢。 云梦不知其王也,射伤王。 王走郧。 郧公之弟怀曰:平王杀吾父,今我杀其子,不亦可乎? 郧公止之,然恐其弑昭王,乃与王出奔随。 吴王闻昭王往,即进击随,谓随人曰:周之子孙封於江汉之间者,楚尽灭之。 欲杀昭王。 王从臣子綦乃深匿王,自以为王,谓随人曰:以我予吴。 随人卜予吴,不吉,乃谢吴王曰:昭王亡,不在随。 吴请入自索之,随不听,吴亦罢去。 昭王之出郢也,使申鲍胥请救於秦。 秦以车五百乘救楚,楚亦收馀散兵,与秦击吴。 十一年六月,败吴於稷。 会吴王弟夫概见吴王兵伤败,乃亡归,自立为王。 阖闾闻之,引兵去楚,归击夫概。 夫概败,奔楚,楚封之堂谿,号为堂谿氏。 楚昭王灭唐九月,归入郢。 十二年,吴复伐楚,取番。 楚恐,去郢,北徙都鄀。 十六年,孔子相鲁。 二十年,楚灭顿,灭胡。 二十一年,吴王阖闾伐越。 越王句践射伤吴王,遂死。 吴由此怨越而不西伐楚。 二十七年春,吴伐陈,楚昭王救之,军城父。 昭王问周太史,太史曰:是害於楚王,然可移於将相。 卜而河为祟,大夫请祷河。 昭王曰:自吾先王受封,望不过江、汉,而河非所获罪也。 止不许。孔子在陈,闻是言,曰:楚昭王通大道矣。 昭王病甚,乃召诸公子大夫曰:孤不佞,再辱楚国之师,今乃得以天寿终,孤之幸也。 让其弟公子申为王,不可。 又让次弟公子结,亦不可。 乃又让次弟公子闾,五让,乃後许为王。 将战,庚寅,昭王卒於军中。 子闾曰:王病甚,舍其子让群臣,臣所以许王,以广王意也。今君王卒,臣岂敢忘君王之意乎乃与子西、子綦谋,伏师闭涂,迎越女之子章立之,是为惠王。 然後罢兵归,葬昭王。 惠王二年,子西召故平王太子建之子胜於吴,以为巢大夫,号曰白公。 白公好兵而下士,欲报仇。 六年,白公请兵令尹子西伐郑。 初,白公父建亡在郑,郑杀之,白公亡走吴,子西复召之,故以此怨郑,欲伐之。 八年,晋伐郑,郑告急楚,楚使子西救郑,受赂而去。 白公胜怒,乃遂与勇力死士石乞等袭杀令尹子西、子綦於朝,因劫惠王,置之高府,欲弑之。 惠王从者屈固负王亡走昭王夫人宫。 白公自立为王。 月馀,会叶公来救楚,楚惠王之徒与共攻白公,杀之。 惠王乃复位。 是岁也,灭陈而县之。 十三年,吴王夫差彊,陵齐、晋,来伐楚。 十六年,越灭吴。 四十二年,楚灭蔡。 四十四年,楚灭杞。 与秦平。 是时越已灭吴而不能正江、淮北; 楚东侵,广地至泗上。 五十七年,惠王卒,子简王中立。 简王元年,北伐灭莒。 二十四年,简王卒,子声王当立。 声王六年,,盗杀声王,子悼王熊疑立。 悼王二年,三晋来伐楚,至乘丘而还。 四年,楚伐周。 郑杀子阳。 九年,伐韩,取负黍。 十一年,三晋伐楚,败我大梁、榆关。 楚厚赂秦,与之平。 二十一年,悼王卒,子肃王臧立。 肃王四年,蜀伐楚,取兹方。 於是楚为扞关以距之。 十年,魏取我鲁阳。 十一年,肃王卒,无子,立其弟熊良夫,是为宣王。 秦始复彊,而三晋益大,魏惠王、齐威王尤彊。 三十年,秦封卫鞅於商,南侵楚。 是年,宣王卒,子威王熊商立。 威王六年,周显王致文武胙於秦惠王。 七年,齐孟尝君父田婴欺楚,楚威王伐齐,败之於徐州,而令齐必逐田婴。 田婴恐,张丑伪谓楚王曰:王所以战胜於徐州者,田盼子不用也。 盼子者,有功於国,而百姓为之用。 婴子弗善而用申纪。 申纪者,大臣不附,百姓不为用,故王胜之也。 今王逐婴子,婴子逐,盼子必用矣。 楚王因弗逐也。 十一年,威王卒,子怀王熊槐立。 魏闻楚丧,伐楚,取我陉山。 怀王元年,张仪始相秦惠王。 四年,秦惠王初称王。 六年,楚使柱国昭阳将兵而攻魏,破之於襄陵,得八邑。 又移兵而攻齐,齐王患之。陈轸適为秦使齐,齐王曰:为之柰何? 陈轸曰:王勿忧,请令罢之。 即往见昭阳军中,曰:原闻楚国之法,破军杀将者何以贵之? 昭阳曰:其官为上柱国,封上爵执珪。 陈轸曰:其有贵於此者乎? 昭阳曰:令尹。 陈轸曰:今君已为令尹矣,此国冠之上。 人有遗其舍人一卮酒者,舍人相谓曰:数人饮此,不足以遍,请遂画地为蛇,蛇先成者独饮之。 一人曰:吾蛇先成。 举酒而起,曰:吾能为之足。 及其为之足,而後成人夺之酒而饮之,曰:蛇固无足,今为之足,是非蛇也。 今君相楚而攻魏,破军杀将,功莫大焉,冠之上不可以加矣。 秦使张仪与楚、齐、魏相会,盟齧桑。 十一年,苏秦约从山东六国共攻秦,楚怀王为从长。 至函谷关,秦出兵击六国,六国兵皆引而归,齐独後。 十二年,齐湣王伐败赵、魏军,秦亦伐败韩,与齐争长。 十六年,秦欲伐齐,而楚与齐从亲,秦惠王患之,乃宣言张仪免相,使张仪南见楚王,谓楚王曰:敝邑之王所甚说者无先大王,虽仪之所甚原为门阑之厮者亦无先大王。 敝邑之王所甚憎者无先齐王,虽仪之所甚憎者亦无先齐王。 而大王和之,是以敝邑之王不得事王,而令仪亦不得为门阑之厮也。 王为仪闭关而绝齐,今使使者从仪西取故秦所分楚商於之地方六百里,如是则齐弱矣。 是北弱齐,西德於秦,私商於以为富,此一计而三利俱至也。 怀王大悦,乃置相玺於张仪,日与置酒,宣言吾复得吾商於之地。 群臣皆贺,而陈轸独吊。 怀王曰:何故? 陈轸对曰:秦之所为重王者,以王之有齐也。 今地未可得而齐交先绝,是楚孤也。 夫秦又何重孤国哉,必轻楚矣。 见欺於张仪,则王必怨之。 怨之,是西起秦患,北绝齐交。 西起秦患,北绝齐交,则两国之兵必至。 楚王弗听,因使一将军西受封地。 张仪至秦,详醉坠车,称病不出三月,地不可得。 楚王曰:仪以吾绝齐为尚薄邪? 乃使勇士宋遗北辱齐王。 齐王大怒,折楚符而合於秦。 秦齐交合,张仪乃起朝,谓楚将军曰:子何不受地? 从某至某,广袤六里。 楚将军曰:臣之所以见命者六百里,不闻六里。 即以归报怀王。 怀王大怒,兴师将伐秦。 陈轸又曰:伐秦非计也。 不如因赂之一名都,与之伐齐,是我亡於秦,取偿於齐也,吾国尚可全。 今王已绝於齐而责欺於秦,是吾合秦齐之交而来天下之兵也,国必大伤矣。 楚王不听,遂绝和於秦,发兵西攻秦。 秦亦发兵击之。 十七年春,与秦战丹阳,秦大败我军,斩甲士八万,虏我大将军屈匄、裨将军逢侯丑等七十馀人,遂取汉中之郡。 楚怀王大怒,乃悉国兵复袭秦,战於蓝田,大败楚军。 韩、魏闻楚之困,乃南袭楚,至於邓。 十八年,秦使使约复与楚亲,分汉中之半以和楚。 楚王曰:原得张仪,不原得地。 张仪闻之,请之楚。 秦王曰:楚且甘心於子,柰何? 张仪曰:臣善其左右靳尚,靳尚又能得事於楚王幸姬郑袖,袖所言无不从者。且仪以前使负楚以商於之约,今秦楚大战,有恶,臣非面自谢楚不解。 且大王在,楚不宜敢取仪。 仪遂使楚。 至,怀王不见,因而囚张仪,欲杀之。 仪私於靳尚,靳尚为请怀王曰:拘张仪,秦王必怒。 天下见楚无秦,必轻王矣。 又谓夫人郑袖曰:秦王甚爱张仪,而王欲杀之,今将以上庸之地六县赂楚,以美人聘楚王,以宫中善歌者为之媵。 楚王重地,秦女必贵,而夫人必斥矣。 仪出,怀王因善遇仪,仪因说楚王以叛从约而与秦合亲,约婚姻。张仪已去,屈原使从齐来,谏王曰:何不诛张仪? 怀王悔,使人追仪,弗及。 是岁,秦惠王卒。 二十年,齐湣王欲为从长,恶楚之与秦合,乃使使遗楚王书曰:寡人患楚之不察於尊名也。 今秦惠王死,武王立,张仪走魏,樗里疾、公孙衍用,而楚事秦。 夫樗里疾善乎韩,而公孙衍善乎魏;楚必事秦,韩、魏恐,必因二人求合於秦,则燕、赵亦宜事秦。 四国争事秦,则楚为郡县矣。 王何不与寡人并力收韩、魏、燕、赵,与为从而尊周室,以案兵息民,令於天下? 莫敢不乐听,则王名成矣。 王率诸侯并伐,破秦必矣。 王取武关、蜀、汉之地,私吴、越之富而擅江海之利,韩、魏割上党,西薄函谷,则楚之彊百万也。 且王欺於张仪,亡地汉中,兵锉蓝田,天下莫不代王怀怒。 今乃欲先事秦原大王孰计之。 楚王业已欲和於秦,见齐王书,犹豫不决,下其议群臣。 群臣或言和秦,或曰听齐。 昭雎曰:王虽东取地於越,不足以刷耻; 秦破韩宜阳,而韩犹复事秦者,以先王墓在平阳,而秦之武遂去之七十里,以故尤畏秦。 不然,秦攻三川,赵攻上党,楚攻河外,韩必亡。 楚之救韩,不能使韩不亡,然存韩者楚也。 韩已得武遂於秦,以河山为塞,所报德莫如楚厚,臣以为其事王必疾。 齐之所信於韩者,以韩公子眛为齐相也。 韩已得武遂於秦,王甚善之,使之以齐、韩重樗里疾,疾得齐、韩之重,其主弗敢弃疾也。 今又益之以楚之重,樗里子必言秦,复与楚之侵地矣。 於是怀王许之,竟不合秦,而合齐以善韩。 二十四年,倍齐而合秦。 秦昭王初立,乃厚赂於楚。 楚往迎妇。 二十五年,怀王入与秦昭王盟,约於黄棘。 秦复与楚上庸。 二十六年,齐、韩、魏为楚负其从亲而合於秦,三国共伐楚。 楚使太子入质於秦而请救。 秦乃遣客卿通将兵救楚,三国引兵去。 二十七年,秦大夫有私与楚太子斗,楚太子杀之而亡归。 二十八年,秦乃与齐、韩、魏共攻楚,杀楚将唐眛,取我重丘而去。 二十九年,秦复攻楚,大破楚,楚军死者二万,杀我将军景缺。 怀王恐,乃使太子为质於齐以求平。 三十年,秦复伐楚,取八城。 秦昭王遗楚王书曰:始寡人与王约为弟兄,盟于黄棘,太子为质,至驩也。 太子陵杀寡人之重臣,不谢而亡去,寡人诚不胜怒,使兵侵君王之边。 今闻君王乃令太子质於齐以求平。 寡人与楚接境壤界,故为婚姻,所从相亲久矣。 而今秦楚不驩,则无以令诸侯。 楚怀王见秦王书,患之。 无往,恐秦怒。 昭雎曰:王毋行,而发兵自守耳。 秦虎狼,不可信,有并诸侯之心。 怀王子子兰劝王行,曰:柰何绝秦之驩心於是往会秦昭王。 昭王诈令一将军伏兵武关,号为秦王。楚王至,则闭武关,遂与西至咸阳,朝章台,如蕃臣,不与亢礼。 楚怀王大怒,悔不用昭子言。 秦因留楚王,要以割巫、黔中之郡。 楚王欲盟,秦欲先得地。 楚王怒曰:秦诈我而又彊要我以地不复许秦。 秦因留之。 楚大臣患之,乃相与谋曰:吾王在秦不得还,要以割地,而太子为质於齐,齐、秦合谋,则楚无国矣。 乃欲立怀王子在国者。 昭雎曰:王与太子俱困於诸侯,而今又倍王命而立其庶子,不宜。 乃诈赴於齐,齐湣王谓其相曰:不若留太子以求楚之淮北。 相曰:不可,郢中立王,是吾抱空质而行不义於天下也。 或曰:不然。 郢中立王,因与其新王市曰予我下东国,吾为王杀太子,不然,将与三国共立之,然则东国必可得矣。 齐王卒用其相计而归楚太子。 太子横至,立为王,是为顷襄王。 乃告于秦曰:赖社稷神灵,国有王矣。 顷襄王横元年,秦要怀王不可得地,楚立王以应秦,秦昭王怒,发兵出武关攻楚,大败楚军,斩首五万,取析十五城而去。 二年,楚怀王亡逃归,秦觉之,遮楚道,怀王恐,乃从间道走赵以求归。 赵主父在代,其子惠王初立,行王事,恐,不敢入楚王。 楚王欲走魏,秦追至,遂与秦使复之秦。 怀王遂发病。 诸侯由是不直秦。 秦楚绝。 六年,秦使白起伐韩於伊阙,大胜,斩首二十四万。 秦乃遗楚王书曰:楚倍秦,秦且率诸侯伐楚,争一旦之命。 楚顷襄王患之,乃谋复与秦平。 七年,楚迎妇於秦,秦楚复平。 十一年,齐秦各自称为帝;月馀,复归帝为王。 十四年,楚顷襄王与秦昭王好会于宛,结和亲。 十五年,楚王与秦、三晋、燕共伐齐,取淮北。 十六年,与秦昭王好会於鄢。 其秋,复与秦王会穰。 楚欲与齐韩连和伐秦,因欲图周。 周王赧使武公谓楚相昭子曰:三国以兵割周郊地以便输,而南器以尊楚,臣以为不然。 夫弑共主,臣世君,大国不亲; 以众胁寡,小国不附。 大国不亲,小国不附,不可以致名实。 名实不得,不足以伤民。 夫有图周之声,非所以为号也。 昭子曰:乃图周则无之。 虽然,周何故不可图也? 对曰:军不五不攻,城不十不围。 夫一周为二十晋,公之所知也。 韩尝以二十万之众辱於晋之城下,锐士死,中士伤,而晋不拔。 公之无百韩以图周,此天下之所知也。 夫怨结两周以塞驺鲁之心,交绝於齐,声失天下,其为事危矣。 夫危两周以厚三川,方城之外必为韩弱矣。 西周之地,绝长补短,不过百里。 名为天下共主,裂其地不足以肥国,得其众不足以劲兵。 虽无攻之,名为弑君。 然而好事之君,喜攻之臣,发号用兵,未尝不以周为终始。 见祭器在焉,欲器之至而忘弑君之乱。 今韩以器之在楚,臣恐天下以器雠楚也。 夫虎肉臊,其兵利身,人犹攻之也。 若使泽中之麋蒙虎之皮,人之攻之必万於虎矣。 裂楚之地,足以肥国; 诎楚之名,足以尊主。 今子将以欲诛残天下之共主,居三代之传器,吞三翮六翼,以高世主,非贪而何? 周书曰欲起无先,故器南则兵至矣。 於是楚计辍不行。 十九年,秦伐楚,楚军败,割上庸、汉北地予秦。 二十一年,秦将白起遂拔我郢,烧先王墓夷陵。 楚襄王兵散,遂不复战,东北保於陈城。 二十二年,秦复拔我巫、黔中郡。 二十三年,襄王乃收东地兵,得十馀万,复西取秦所拔我江旁十五邑以为郡,距秦。 二十七年,使三万人助三晋伐燕。 复与秦平,而入太子为质於秦。 楚使左徒侍太子於秦。 三十六年,顷襄王病,太子亡归。秋,顷襄王卒,太子熊元代立,是为考烈王。 考烈王以左徒为令尹,封以吴,号春申君。 考烈王元年,纳州于秦以平。 是时楚益弱。 六年,秦围邯郸,赵告急楚,楚遣将军景阳救赵。 七年,至新中。 秦兵去。 十二年,秦昭王卒,楚王使春申君吊祠于秦。 十六年,秦庄襄王卒,秦王赵政立。 二十二年,与诸侯共伐秦,不利而去。 楚东徙都寿春,命曰郢。 二十五年,考烈王卒,子幽王悍立。 李园杀春申君。 幽王三年,秦、魏伐楚。 秦相吕不韦卒。 九年,秦灭韩。 十年,幽王卒,同母弟犹代立,是为哀王。 哀王立二月馀,哀王庶兄负刍之徒袭杀哀王而立负刍为王。 是岁,秦虏赵王迁。 王负刍元年,燕太子丹使荆轲刺秦王。 二年,秦使将军伐楚,大破楚军,亡十馀城。 三年,秦灭魏。 四年,秦将王翦破我军於蕲,而杀将军项燕。 五年,秦将王翦、蒙武遂破楚国,虏楚王负刍,灭楚名为郡云。 太史公曰:楚灵王方会诸侯於申,诛齐庆封,作章华台,求周九鼎之时,志小天下; 及饿死于申亥之家,为天下笑。 操行之不得,悲夫势之於人也,可不慎与? 高祖六年,已禽楚王韩信於陈,乃以弟交为楚王,都彭城。 即位二十三年卒,子夷王郢立。 王戊立二十年,冬,坐为薄太后服私奸,削东海郡。 春,戊与吴王合谋反,其相张尚、太傅赵夷吾谏,不听。 戊则杀尚、夷吾,起兵与吴西攻梁,破棘壁。 至昌邑南,与汉将周亚夫战。 汉绝吴楚粮道,士卒饥,吴王走,楚王戊自杀,军遂降汉。 汉已平吴楚,孝景帝欲以德侯子续吴,以元王子礼续楚。 窦太后曰:吴王,老人也,宜为宗室顺善。 今乃首率七国,纷乱天下,柰何续其後不许吴,许立楚後。 是时礼为汉宗正。乃拜礼为楚王,奉元王宗庙,是为楚文王。 文王立三年卒,子安王道立。 安王二十二年卒,子襄王注立。 襄王立十四年卒,子王纯代立。 王纯立,地节二年,中人上书告楚王谋反,王自杀,国除,入汉为彭城郡。 赵王刘遂者,其父高祖中子,名友,谥曰幽。 幽王以忧死,故为幽。 高后王吕禄於赵,一岁而高后崩。 大臣诛诸吕吕禄等,乃立幽王子遂为赵王。 孝文帝即位二年,立遂弟辟彊,取赵之河间郡为河间王,为文王。 立十三年卒,子哀王福立。 一年卒,无子,绝後,国除,入于汉。 遂既王赵二十六年,孝景帝时坐晁错以適削赵王常山之郡。 吴楚反,赵王遂与合谋起兵。 其相建德、内史王悍谏,不听。 遂烧杀建德、王悍,发兵屯其西界,欲待吴与俱西。 北使匈奴,与连和攻汉。 汉使曲周侯郦寄击之。 赵王遂还,城守邯郸,相距七月。吴楚败於梁,不能西。 匈奴闻之,亦止,不肯入汉边。 栾布自破齐还,乃并兵引水灌赵城。 赵城坏,赵王自杀,邯郸遂降。 赵幽王绝後。 太史公曰:国之将兴,必有祯祥,君子用而小人退。 国之将亡,贤人隐,乱臣贵。 使楚王戊毋刑申公,遵其言,赵任防与先生,岂有篡杀之谋,为天下僇哉? 贤人乎,贤人乎非质有其内,恶能用之哉? 召公奭与周同姓,姓姬氏。 周武王之灭纣,封召公於北燕。 其在成王时,召王为三公:自陕以西,召公主之; 自陕以东,周公主之。 成王既幼,周公摄政,当国践祚,召公疑之,作君奭。 君奭不说周公。 周公乃称汤时有伊尹,假于皇天; 在太戊时,则有若伊陟、臣扈,假于上帝,巫咸治王家; 在祖乙时,则有若巫贤; 在武丁时,则有若甘般:率维兹有陈,保乂有殷。 自召公已下九世至惠侯。 燕惠侯当周厉王奔彘,共和之时。 惠侯卒,子釐侯立。 是岁,周宣王初即位。 釐侯二十一年,郑桓公初封於郑。 三十六年,釐侯卒,子顷侯立。 顷侯二十年,周幽王淫乱,为犬戎所弑。 秦始列为诸侯。 二十四年,顷侯卒,子哀侯立。 哀侯二年卒,子郑侯立。 郑侯三十六年卒,子缪侯立。 缪侯七年,而鲁隐公元年也。 十八年卒,子宣侯立。 宣侯十三年卒,子桓侯立。 桓侯七年卒,子庄公立。 庄公十二年,齐桓公始霸。 十六年,与宋、卫共伐周惠王,惠王出奔温,立惠王弟穨为周王。 十七年,郑执燕仲父而内惠王于周。 二十七年,山戎来侵我,齐桓公救燕,遂北伐山戎而还。 燕君送齐桓公出境,桓公因割燕所至地予燕,使燕共贡天子,如成周时职; 使燕复修召公之法。 三十三年卒,子襄公立。 襄公二十六年,晋文公为践土之会,称伯。 三十一年,秦师败于殽。 三十七年,秦穆公卒。 四十年,襄公卒,桓公立。 桓公十六年卒,宣公立。 宣公十五年卒,昭公立。 昭公十三年卒,武公立。 是岁晋灭三郤大夫。 武公十九年卒,文公立。 文公六年卒,懿公立。 懿公元年,齐崔杼弑其君庄公。 四年卒,子惠公立。 惠公元年,齐高止来奔。 六年,惠公多宠姬,公欲去诸大夫而立宠姬宋,大夫共诛姬宋,惠公惧,奔齐。 四年,齐高偃如晋,请共伐燕,入其君。 晋平公许,与齐伐燕,入惠公。 惠公至燕而死。 燕立悼公。 悼公七年卒,共公立。 共公五年卒,平公立。 平公十八年,吴王阖闾破楚入郢。 十九年卒,简公立。 简公十二年卒,献公立。 晋赵鞅围范、中行於朝歌。 献公十二年,齐田常弑其君简公。 十四年,孔子卒。 二十八年,献公卒,孝公立。 孝公十二年,韩、魏、赵灭知伯,分其地,三晋彊。 十五年,孝公卒,成公立。 成公十六年卒,湣公立。 湣公三十一年卒,釐公立。 是岁,三晋列为诸侯。 釐公三十年,伐败齐于林营。 釐公卒,桓公立。 桓公十一年卒,文公立。 是岁,秦献公卒。秦益彊。 文公十九年,齐威王卒。 二十八年,苏秦始来见,说文公。 文公予车马金帛以至赵,赵肃侯用之。 秦惠王以其女为燕太子妇。 二十九年,文公卒,太子立,是为易王。 易王初立,齐宣王因燕丧伐我,取十城; 苏秦说齐,使复归燕十城。 十年,燕君为王。 苏秦与燕文公夫人私通,惧诛,乃说王使齐为反间,欲以乱齐。 易王立十二年卒,子燕哙立。 燕哙既立,齐人杀苏秦。 苏秦之在燕,与其相子之为婚,而苏代与子之交。 及苏秦死,而齐宣王复用苏代。 燕哙三年,与楚、三晋攻秦,不胜而还。 子之相燕,贵重,主断。 苏代为齐使於燕,燕王问曰:齐王奚如? 对曰:必不霸。 燕王曰:何也? 对曰:不信其臣。 苏代欲以激燕王以尊子之也。 於是燕王大信子之。 子之因遗苏代百金,而听其所使。 鹿毛寿谓燕王:不如以国让相子之。 人之谓尧贤者,以其让天下於许由,许由不受,有让天下之名而实不失天下。 今王以国让於子之,子之必不敢受,是王与尧同行也。 燕王因属国於子之,子之大重。 或曰:禹荐益,已而以启人为吏。 及老,而以启人为不足任乎天下,传之於益。 已而启与交党攻益,夺之。 天下谓禹名传天下於益,已而实令启自取之。 今王言属国於子之,而吏无非太子人者,是名属子之而实太子用事也。 王因收印自三百石卖已讼而效之子之。 子之南面行王事,而哙老不听政,顾为臣,国事皆决於子之。 三年,国大乱,百姓恫恐。 将军市被与太子平谋,将攻子之。 诸将谓齐湣王曰:因而赴之,破燕必矣。 齐王因令人谓燕太子平曰:寡人闻太子之义,将废私而立公,饬君臣之义,明父子之位。 寡人之国小,不足以为先後。 太子因要党聚众,将军市被围公宫,攻子之,不克。 将军市被及百姓反攻太子平,将军市被死,以徇。 因搆难数月,死者数万,众人恫恐,百姓离志。 孟轲谓齐王曰:今伐燕,此文、武之时,不可失也。 王因令章子将五都之兵,以因北地之众以伐燕。 士卒不战,城门不闭,燕君哙死,齐大胜。 燕子之亡二年,而燕人共立太子平,是为燕昭王。 燕昭王於破燕之後即位,卑身厚币以招贤者。 谓郭隗曰:齐因孤之国乱而袭破燕,孤极知燕小力少,不足以报。 然诚得贤士以共国,以雪先王之耻,孤之原也。 郭隗曰:王必欲致士,先从隗始。 乐毅自魏往,邹衍自齐往,剧辛自赵往,士争趋燕。 燕王吊死问孤,与百姓同甘苦。 二十八年,燕国殷富,士卒乐轶轻战,於是遂以乐毅为上将军,与秦、楚、三晋合谋以伐齐。 齐兵败,湣王出亡於外。 燕兵独追北,入至临淄,尽取齐宝,烧其宫室宗庙。 齐城之不下者,独唯聊、莒、即墨,其馀皆属燕,六岁。 昭王三十三年卒,子惠王立。 惠王为太子时,与乐毅有隙; 及即位,疑毅,使骑劫代将。 乐毅亡走赵。 齐田单以即墨击败燕军,骑劫死,燕兵引归,齐悉复得其故城。 湣王死于莒,乃立其子为襄王。 惠王七年卒。韩、魏、楚共伐燕。 燕武成王立。 武成王七年,齐田单伐我,拔中阳。 十三年,秦败赵於长平四十馀万。 十四年,武成王卒,子孝王立。 孝王元年,秦围邯郸者解去。 三年卒,子今王喜立。 今王喜四年,秦昭王卒。 燕王命相栗腹约欢赵,以五百金为赵王酒。 还报燕王曰:赵王壮者皆死长平,其孤未壮,可伐也。 王召昌国君乐间问之。 对曰:赵四战之国,其民习兵,不可伐。 王曰:吾以五而伐一。 燕王怒,群臣皆以为可。 卒起二军,车二千乘,栗腹将而攻鄗,卿秦攻代。 唯独大夫将渠谓燕王曰:与人通关约交,以五百金饮人之王,使者报而反攻之,不祥,兵无成功。 燕王不听,自将偏军随之。 将渠引燕王绶止之曰:王必无自往,往无成功。王槅之以足。 将渠泣曰:臣非以自为,为王也燕军至宋子,赵使廉颇将,击破栗腹於鄗。 破卿秦於代。 乐间奔赵。 廉颇逐之五百馀里,围其国。 燕人请和,赵人不许,必令将渠处和。 燕相将渠以处和。 赵听将渠,解燕围。 六年,秦灭东周,置三川郡。 七年,秦拔赵榆次三十七城,秦置大原郡。 九年,秦王政初即位。 十年,赵使廉颇将攻繁阳,拔之。 赵孝成王卒,悼襄王立。 使乐乘代廉颇,廉颇不听,攻乐乘,乐乘走,廉颇奔大梁。 十二年,赵使李牧攻燕,拔武遂、方城。 剧辛故居赵,与庞暖善,已而亡走燕。 燕见赵数困于秦,而廉颇去,令庞暖将也,欲因赵弊攻之。 问剧辛,辛曰:庞暖易与耳。 燕使剧辛将击赵,赵使庞暖击之,取燕军二万,杀剧辛。 秦拔魏二十城,置东郡。 十九年,秦拔赵之鄴九城。 赵悼襄王卒。 二十三年,太子丹质於秦,亡归燕。 二十五年,秦虏灭韩王安,置颍川郡。 二十七年,秦虏赵王迁,灭赵。 燕见秦且灭六国,秦兵临易水,祸且至燕。 太子丹阴养壮士二十人,使荆轲献督亢地图於秦,因袭刺秦王。 秦王觉,杀轲,使将军王翦击燕。 二十九年,秦攻拔我蓟,燕王亡,徙居辽东,斩丹以献秦。 三十年,秦灭魏。 三十三年,秦拔辽东,虏燕王喜,卒灭燕。 是岁,秦将王贲亦虏代王嘉。 太史公曰:召公奭可谓仁矣甘棠且思之,况其人乎? 燕迫蛮貉,内措齐、晋,崎岖彊国之间,最为弱小,几灭者数矣。 陈完者,陈厉公他之子也。 完生,周太史过陈,陈厉公使卜完,卦得观之否:是为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 此其代陈有国乎? 不在此而在异国乎? 非此其身也,在其子孙。 若在异国,必姜姓。 姜姓,四岳之後。 文公卒,厉公兄鲍立,是为桓公。 桓公与他异母。 及桓公病,蔡人为他杀桓公鲍及太子免而立他,为厉公。 厉公既立,娶蔡女。 蔡女淫於蔡人,数归,厉公亦数如蔡。 桓公之少子林怨厉公杀其父与兄,乃令蔡人诱厉公而杀之。 林自立,是为庄公。 故陈完不得立,为陈大夫。 厉公之杀,以淫出国,故春秋曰蔡人杀陈他,罪之也。 庄公卒,立弟杵臼,是为宣公。 宣公二十一年,杀其太子御寇。 御寇与完相爱,恐祸及己,完故奔齐。 齐桓公欲使为卿,辞曰:羁旅之臣幸得免负檐,君之惠也,不敢当高位。 桓公使为工正。 齐懿仲欲妻完,卜之,占曰:是谓凤皇于蜚,和鸣锵锵。 有妫之後,将育于姜。 五世其昌,并于正卿。 八世之後,莫之与京。 完之奔齐,齐桓公立十四年矣。 完卒,谥为敬仲。 仲生孟夷。 敬仲之如齐,以陈字为田氏。 田文子事齐庄公。 晋之大夫栾逞作乱於晋,来奔齐,齐庄公厚客之。 晏婴与田文子谏,庄公弗听。 文子卒,生桓子无宇。 田桓子无宇有力,事齐庄公,甚有宠。 无宇卒,生武子开与釐子乞。 田釐子乞事齐景公为大夫,其收赋税於民以小斗受之,其禀予民以大斗,行阴德於民,而景公弗禁。 由此田氏得齐众心,宗族益彊,民思田氏。 晏子数谏景公,景公弗听。 已而使於晋,与叔向私语曰:齐国之政卒归於田氏矣。 晏婴卒後,范、中行氏反晋。 晋攻之急,范、中行请粟於齐。田乞欲为乱,树党於诸侯,乃说景公曰:范、中行数有德於齐,齐不可不救。 齐使田乞救之而输之粟。 景公太子死,後有宠姬曰芮子,生子荼。 景公病,命其相国惠子与高昭子以子荼为太子。 景公卒,两相高、国立荼,是为晏孺子。 而田乞不说,欲立景公他子阳生。 阳生素与乞欢。 晏孺子之立也,阳生奔鲁。 田乞伪事高昭子、国惠子者,每朝代参乘,言曰:始诸大夫不欲立孺子。 孺子既立,君相之,大夫皆自危,谋作乱。 又绐大夫曰:高昭子可畏也,及未发先之。诸大夫从之。 田乞、鲍牧与大夫以兵入公室,攻高昭子。 昭子闻之,与国惠子救公。 公师败。 田乞之众追国惠子,惠子奔莒,遂返杀高昭子。 晏圉奔鲁。 田乞使人之鲁,迎阳生。 阳生至齐,匿田乞家。 请诸大夫曰:常之母有鱼菽之祭,幸而来会饮。 会饮田氏。 田乞盛阳生橐中,置坐中央。发橐,出阳生,曰:此乃齐君矣。 大夫皆伏谒。 将盟立之,田乞诬曰:吾与鲍牧谋共立阳生也。 鲍牧怒曰:大夫忘景公之命乎? 诸大夫欲悔,阳生乃顿首曰:可则立之,不可则已。 鲍牧恐祸及己,乃复曰:皆景公之子,何为不可遂立阳生於田乞之家,是为悼公。 乃使人迁晏孺子於骀,而杀孺子荼。 悼公既立,田乞为相,专齐政。 四年,田乞卒,子常代立,是为田成子。 鲍牧与齐悼公有郄,弑悼公。 齐人共立其子壬,是为简公。 田常成子与监止俱为左右相,相简公。 田常心害监止,监止幸於简公,权弗能去。 於是田常复脩釐子之政,以大斗出贷,以小斗收。 齐人歌之曰:妪乎采芑,归乎田成子齐大夫朝,御鞅谏简公曰:田、监不可并也,君其择焉。 田氏疏族田豹事子我有宠。 子我曰:吾欲尽灭田氏適,以豹代田氏宗。 豹曰:臣於田氏疏矣。 不听。 已而豹谓田氏曰:子我将诛田氏,田氏弗先,祸及矣。 子我舍公宫,田常兄弟四人乘如公宫,欲杀子我。 简公与妇人饮檀台,将欲击田常。 太史子馀曰:田常非敢为乱,将除害。 简公乃止。 田常出,闻简公怒,恐诛,将出亡。 田子行曰:需,事之贼也。 田常於是击子我。 子我率其徒攻田氏,不胜,出亡。 田氏之徒追杀子我及监止。 简公出奔,田氏之徒追执简公于徐州。 简公曰:蚤从御鞅之言,不及此难。 田氏之徒恐简公复立而诛己,遂杀简公。 简公立四年而杀。 於是田常立简公弟骜,是为平公。 平公即位,田常为相。 田常既杀简公,惧诸侯共诛己,乃尽归鲁、卫侵地,西约晋、韩、魏、赵氏,南通吴、越之使,脩功行赏,亲於百姓,以故齐复定。 田常言於齐平公曰:德施人之所欲,君其行之; 刑罚人之所恶,臣请行之。 行之五年,齐国之政皆归田常。 田常於是尽诛鲍、晏、监止及公族之彊者,而割齐自安平以东至琅邪,自为封邑。 田常乃选齐国中女子长七尺以上为後宫,後宫以百数,而使宾客舍人出入後宫者不禁。 及田常卒,有七十馀男。 田常卒,子襄子盘代立,相齐。 常谥为成子。 田襄子既相齐宣公,三晋杀知伯,分其地。 襄子使其兄弟宗人尽为齐都邑大夫,与三晋通使,且以有齐国。 襄子卒,子庄子白立。 田庄子相齐宣公。 宣公四十三年,伐晋,毁黄城,围阳狐。 明年,伐鲁、葛及安陵。 明年,取鲁之一城。 庄子卒,子太公和立。 田太公相齐宣公。 宣公四十八年,取鲁之郕。 明年,宣公与郑人会西城。 伐卫,取毌丘。 宣公五十一年卒,田会自廪丘反。 宣公卒,子康公贷立。 贷立十四年,淫於酒妇人,不听政。 太公乃迁康公於海上,食一城,以奉其先祀。 明年,鲁败齐平陆。 三年,太公与魏文侯会浊泽,求为诸侯。 魏文侯乃使使言周天子及诸侯,请立齐相田和为诸侯。周天子许之。 康公之十九年,田和立为齐侯,列於周室,纪元年。 齐侯太公和立二年,和卒,子桓公午立。 桓公午五年,秦、魏攻韩,韩求救於齐。 齐桓公召大臣而谋曰:蚤救之孰与晚救之? 驺忌曰:不若勿救。 段干朋曰:不救,则韩且折而入於魏,不若救之。 田臣思曰:过矣君之谋也秦、魏攻韩、楚,赵必救之,是天以燕予齐也。 桓公曰:善。乃阴告韩使者而遣之。 韩自以为得齐之救,因与秦、魏战。 楚、赵闻之,果起兵而救之。 齐因起兵袭燕国,取桑丘。 六年,救卫。 桓公卒,子威王因齐立。 是岁,故齐康公卒,绝无後,奉邑皆入田氏。 齐威王元年,三晋因齐丧来伐我灵丘。 三年,三晋灭晋後而分其地。 六年,鲁伐我,入阳关。 晋伐我,至博陵。 七年,卫伐我,取薛陵。 九年,赵伐我,取甄。 威王初即位以来,不治,委政卿大夫,九年之间,诸侯并伐,国人不治。 於是威王召即墨大夫而语之曰:自子之居即墨也,毁言日至。 然吾使人视即墨,田野辟,民人给,官无留事,东方以宁。 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誉也。封之万家。召阿大夫语曰:自子之守阿,誉言日闻。 然使使视阿,田野不辟,民贫苦。 昔日赵攻甄,子弗能救。 卫取薛陵,子弗知。 是子以币厚吾左右以求誉也。是日,烹阿大夫,及左右尝誉者皆并烹之。 遂起兵西击赵、卫,败魏於浊泽而围惠王。 惠王请献观以和解,赵人归我长城。 於是齐国震惧,人人不敢饰非,务尽其诚。 齐国大治。 诸侯闻之,莫敢致兵於齐二十馀年。 驺忌子以鼓琴见威王,威王说而舍之右室。 须臾,王鼓琴,驺忌子推户入曰:善哉鼓琴王勃然不说,去琴按剑曰:夫子见容未察,何以知其善也? 驺忌子曰:夫大弦浊以春温者,君也; 小弦廉折以清者,相也; 攫之深,醳之愉者,政令也; 钧谐以鸣,大小相益,回邪而不相害者,四时也:吾是以知其善也。 王曰:善语音。 驺忌子曰:何独语音,夫治国家而弭人民皆在其中。王又勃然不说曰:若夫语五音之纪,信未有如夫子者也。 若夫治国家而弭人民,又何为乎丝桐之间? 钧谐以鸣,大小相益,回邪而不相害者,四时也。 夫复而不乱者,所以治昌也; 连而径者,所以存亡也:故曰琴音调而天下治。 夫治国家而弭人民者,无若乎五音者。 驺忌子见三月而受相印。 淳于髡见之曰:善说哉髡有愚志,原陈诸前。 驺忌子曰:谨受教。 淳于髡曰:豨膏棘轴,所以为滑也,然而不能运方穿。 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事左右。 淳于髡曰:弓胶昔幹,所以为合也,然而不能傅合疏罅。 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自附於万民。 淳于髡曰:狐裘虽敝,不可补以黄狗之皮。 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择君子,毋杂小人其间。 淳于髡曰:大车不较,不能载其常任; 琴瑟不较,不能成其五音。 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脩法律而督奸吏。 淳于髡说毕,趋出,至门,而面其仆曰:是人者,吾语之微言五,其应我若响之应声,是人必封不久矣。居期年,封以下邳,号曰成侯。 威王二十三年,与赵王会平陆。 二十四年,与魏王会田於郊。 魏王问曰:王亦有宝乎? 威王曰:无有。 梁王曰:若寡人国小也,尚有径寸之珠照车前後各十二乘者十枚,奈何以万乘之国而无宝乎? 威王曰:寡人之所以为宝与王异。 吾臣有檀子者,使守南城,则楚人不敢为寇东取,泗上十二诸侯皆来朝。 吾臣有朌子者,使守高唐,则赵人不敢东渔於河。 吾吏有黔夫者,使守徐州,则燕人祭北门,赵人祭西门,徙而从者七千馀家。 吾臣有种首者,使备盗贼,则道不拾遗。 将以照千里,岂特十二乘哉梁惠王惭,不怿而去。 二十六年,魏惠王围邯郸,赵求救於齐。 齐威王召大臣而谋曰:救赵孰与勿救? 驺忌子曰:不如勿救。 段干朋曰:不救则不义,且不利。 威王曰:何也? 对曰:夫魏氏并邯郸,其於齐何利哉? 且夫救赵而军其郊,是赵不伐而魏全也。 故不如南攻襄陵以弊魏,邯郸拔而乘魏之弊。 威王从其计。 其後成侯驺忌与田忌不善,公孙阅谓成侯忌曰:公何不谋伐魏,田忌必将。 战胜有功,则公之谋中也; 战不胜,非前死则後北,而命在公矣。 於是成侯言威王,使田忌南攻襄陵。 十月,邯郸拔,齐因起兵击魏,大败之桂陵。 於是齐最彊於诸侯,自称为王,以令天下。 三十三年,杀其大夫牟辛。 三十五年,公孙阅又谓成侯忌曰:公何不令人操十金卜於市,曰我田忌之人也。 吾三战而三胜,声威天下。 欲为大事,亦吉乎不吉乎? 卜者出,因令人捕为之卜者,验其辞於王之所。田忌闻之,因率其徒袭攻临淄,求成侯,不胜而饹。 三十六年,威王卒,子宣王辟彊立。 宣王元年,秦用商鞅。 周致伯於秦孝公。 二年,魏伐赵。 赵与韩亲,共击魏。赵不利,战於南梁。 宣王召田忌复故位。 韩氏请救於齐。 宣王召大臣而谋曰:蚤救孰与晚救? 田忌曰:弗救,则韩且折而入於魏,不如蚤救之。 孙子曰:夫韩、魏之兵未弊而救之,是吾代韩受魏之兵,顾反听命於韩也。 且魏有破国之志,韩见亡,必东面而愬於齐矣。 宣王曰:善。 乃阴告韩之使者而遣之。 韩因恃齐,五战不胜,而东委国於齐。 齐因起兵,使田忌、田婴将,孙子为师,救韩、赵以击魏,大败之马陵,杀其将庞涓,虏魏太子申。 其後三晋之王皆因田婴朝齐王於博望,盟而去。 七年,与魏王会平阿南。 明年,复会甄。 魏惠王卒。 明年,与魏襄王会徐州,诸侯相王也。 十年,楚围我徐州。 十一年,与魏伐赵,赵决河水灌齐、魏,兵罢。 宣王喜文学游说之士,自如驺衍、淳于髡、田骈、接予、慎到、环渊之徒七十六人,皆赐列第,为上大夫,不治而议论。 是以齐稷下学士复盛,且数百千人。 十九年,宣王卒,子湣王地立。 湣王元年,秦使张仪与诸侯执政会于齧桑。 三年,封田婴於薛。 四年,迎妇于秦。 七年,与宋攻魏,败之观泽。 十二年,攻魏。 楚围雍氏,秦败屈丐。 苏代谓田轸曰:臣原有谒於公,其为事甚完,使楚利公,成为福,不成亦为福。 今者臣立於门,客有言曰魏王谓韩冯、张仪曰:煮枣将拔,齐兵又进,子来救寡人则可矣; 不救寡人,寡人弗能拔。 此特转辞也。 秦、韩之兵毋东,旬馀,则魏氏转韩从秦,秦逐张仪,交臂而事齐楚,此公之事成也。 田轸曰:柰何使无东? 对曰:韩冯之救魏之辞,必不谓韩王曰冯以为魏,必曰冯将以秦韩之兵东卻齐宋,冯因抟三国之兵,乘屈丐之弊,南割於楚,故地必尽得之矣。 张仪救魏之辞,必不谓秦王曰仪以为魏,必曰仪且以秦韩之兵东距齐宋,仪将抟三国之兵,乘屈丐之弊,南割於楚,名存亡国,实伐三川而归,此王业也。 公令楚王与韩氏地,使秦制和,谓秦王曰请与韩地,而王以施三川,韩氏之兵不用而得地於楚。 韩冯之东兵之辞且谓秦何? 曰秦兵不用而得三川,伐楚韩以窘魏,魏氏不敢东,是孤齐也。 张仪之东兵之辞且谓何? 曰秦韩欲地而兵有案,声威发於魏,魏氏之欲不失齐楚者有资矣。 魏氏转秦韩争事齐楚,楚王欲而无与地,公令秦韩之兵不用而得地,有一大德也。 秦韩之王劫於韩冯、张仪而东兵以徇服魏,公常执左券以责於秦韩,此其善於公而恶张子多资矣。 十三年,秦惠王卒。 二十三年,与秦击败楚於重丘。 二十四年,秦使泾阳君质於齐。 二十五年,归泾阳君于秦。 孟尝君薛文入秦,即相秦。 文亡去。二十六年,齐与韩魏共攻秦,至函谷军焉。 二十八年,秦与韩河外以和,兵罢。 二十九年,赵杀其主父。 齐佐赵灭中山。 三十六年,王为东帝,秦昭王为西帝。 苏代自燕来,入齐,见於章华东门。 齐王曰:嘻,善,子来秦使魏厓致帝,子以为何如? 秦称之,天下安之,王乃称之,无後也。 且让争帝名,无伤也。 秦称之,天下恶之,王因勿称,以收天下,此大资也。 且天下立两帝,王以天下为尊齐乎?尊秦乎? 王曰:尊秦。 曰:释帝,天下爱齐乎?爱秦乎? 王曰:爱齐而憎秦。 曰:两帝立约伐赵,孰与伐桀宋之利? 王曰:伐桀宋利。 对曰:夫约钧,然与秦为帝而天下独尊秦而轻齐,释帝则天下爱齐而憎秦,伐赵不如伐桀宋之利,故原王明释帝以收天下,倍约宾秦,无争重,而王以其间举宋。 夫有宋,卫之阳地危; 有济西,赵之阿东国危; 有淮北,楚之东国危; 有陶、平陆,梁门不开。 释帝而贷之以伐桀宋之事,国重而名尊,燕楚所以形服,天下莫敢不听,此汤武之举也。 敬秦以为名,而後使天下憎之,此所谓以卑为尊者也。 原王孰虑之。 於是齐去帝复为王,秦亦去帝位。 三十八年,伐宋。 秦昭王怒曰:吾爱宋与爱新城、阳晋同。 韩聂与吾友也,而攻吾所爱,何也? 苏代为齐谓秦王曰:韩聂之攻宋,所以为王也。 齐彊,辅之以宋,楚魏必恐,恐必西事秦,是王不烦一兵,不伤一士,无事而割安邑也,此韩聂之所祷於王也。 秦王曰:吾患齐之难知。一从一衡,其说何也? 对曰:天下国令齐可知乎? 齐以攻宋,其知事秦以万乘之国自辅,不西事秦则宋治不安。 中国白头游敖之士皆积智欲离齐秦之交,伏式结轶西驰者,未有一人言善齐者也,伏式结轶东驰者,未有一人言善秦者也。 皆不欲齐秦之合也。 何晋楚之智而齐秦之愚也晋楚合必议齐秦,齐秦合必图晋楚,请以此决事。 秦王曰:诺。於是齐遂伐宋,宋王出亡,死於温。 齐南割楚之淮北,西侵三晋,欲以并周室,为天子。 泗上诸侯邹鲁之君皆称臣,诸侯恐惧。 三十九年,秦来伐,拔我列城九。 四十年,燕、秦、楚、三晋合谋,各出锐师以伐,败我济西。 燕将乐毅遂入临淄,尽取齐之宝藏器。 湣王出亡,之卫。卫君辟宫舍之,称臣而共具。 湣王不逊,人侵之。 湣王去,走邹、鲁,有骄色,邹、鲁君弗内,遂走莒。 楚使淖齿将兵救齐,因相齐湣王。淖齿遂杀湣王而与燕共分齐之侵地卤器。 湣王之遇杀,其子法章变名姓为莒太史敫家庸。 太史敫女奇法章状貌,以为非恆人,怜而常窃衣食之,而与私通焉。 淖齿既以去莒,莒中人及齐亡臣相聚求湣王子,欲立之。 法章惧其诛己也,久之,乃敢自言我湣王子也。 於是莒人共立法章,是为襄王。 以保莒城而布告齐国中:王已立在莒矣。 襄王既立,立太史氏女为王后,是为君王后,生子建。 太史敫曰:女不取媒因自嫁,非吾种也,汙吾世。 终身不睹君王后。 君王后贤,不以不睹故失人子之礼。 襄王在莒五年,田单以即墨攻破燕军,迎襄王於莒,入临菑。 齐故地尽复属齐。 十四年,秦击我刚寿。 十九年,襄王卒,子建立。 王建立六年,秦攻赵,齐楚救之。 秦计曰:齐楚救赵,亲则退兵,不亲遂攻之。 赵无食,请粟於齐,齐不听。 周子曰:不如听之以退秦兵,不听则秦兵不卻,是秦之计中而齐楚之计过也。 且赵之於齐楚,扞蔽也,犹齿之有脣也,脣亡则齿寒。 今日亡赵,明日患及齐楚。 且救赵之务,宜若奉漏甕沃焦釜也。 夫救赵,高义也; 卻秦兵,显名也。 义救亡国,威卻彊秦之兵,不务为此而务爱粟,为国计者过矣。 齐王弗听。 秦破赵於长平四十馀万,遂围邯郸。 十六年,秦灭周。 君王后卒。 二十八年,王入朝秦,秦王政置酒咸阳。 三十五年,秦灭韩。 三十七年,秦灭赵。 三十八年,燕使荆轲刺秦王,秦王觉,杀轲。 明年,秦破燕,燕王亡走辽东。 明年,秦灭魏,秦兵次於历下。 四十二年,秦灭楚。 明年,虏代王嘉,灭燕王喜。 四十四年,秦兵击齐。 齐王听相后胜计,不战,以兵降秦。 秦虏王建,迁之共。 遂灭齐为郡。 天下壹并於秦,秦王政立号为皇帝。 始,君王后贤,事秦谨,与诸侯信,齐亦东边海上,秦日夜攻三晋、燕、楚,五国各自救於秦,以故王建立四十馀年不受兵。 君王后死,后胜相齐,多受秦间金,多使宾客入秦,秦又多予金,客皆为反间,劝王去从朝秦,不脩攻战之备,不助五国攻秦,秦以故得灭五国。 五国已亡,秦兵卒入临淄,民莫敢格者。 王建遂降,迁於共。 故齐人怨王建不蚤与诸侯合从攻秦,听奸臣宾客以亡其国,歌之曰:松耶柏耶? 住建共者客耶? 疾建用客之不详也。 太史公曰:盖孔子晚而喜易。 易之为术,幽明远矣,非通人达才孰能注意焉故周太史之卦田敬仲完,占至十世之後; 及完奔齐,懿仲卜之亦云。 留侯张良者,其先韩人也。 大父开地,相韩昭侯、宣惠王、襄哀王。 父平,相釐王、悼惠王。 悼惠王二十三年,平卒。 卒二十岁,秦灭韩。 良年少,未宦事韩。 韩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财求客刺秦王,为韩报仇,以大父、父五世相韩故。 良尝学礼淮阳。东见仓海君。 得力士,为铁椎重百二十斤。 秦皇帝东游,良与客狙击秦皇帝博浪沙中,误中副车。 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贼甚急,为张良故也。 良乃更名姓,亡匿下邳。 良尝间从容步游下邳圯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堕其履圯下,顾谓良曰:孺子,下取履良鄂然,欲殴之。为其老,彊忍,下取履。 父以足受,笑而去。 良殊大惊,随目之。 父去里所,复还,曰:孺子可教矣。 後五日平明,与我会此。 良因怪之,跪曰:诺。 五日平明,良往。 父已先在,怒曰:与老人期,後,何也? 去,曰:後五日早会。 五日鸡鸣,良往。 父又先在,复怒曰:後,何也? 去,曰:後五日复早来。 五日,良夜未半往。 有顷,父亦来,喜曰:当如是。 出一编书,曰:读此则为王者师矣。 後十年兴。 十三年孺子见我济北,穀城山下黄石即我矣。 旦日视其书,乃太公兵法也。 良因异之,常习诵读之。 居下邳,为任侠。 项伯常杀人,从良匿。 後十年,陈涉等起兵,良亦聚少年百馀人。 景驹自立为楚假王,在留。 良欲往从之,道还沛公。 沛公将数千人,略地下邳西,遂属焉。 沛公拜良为厩将。 良数以太公兵法说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 良为他人者,皆不省。 良曰:沛公殆天授。 故遂从之,不去见景驹。 及沛公之薛,见项梁。 项梁立楚怀王。 良乃说项梁曰:君已立楚後,而韩诸公子横阳君成贤,可立为王,益树党。 项梁使良求韩成,立以为韩王。 以良为韩申徒,与韩王将千馀人西略韩地,得数城,秦辄复取之,往来为游兵颍川。 沛公入秦宫,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意欲留居之。 樊哙谏沛公出舍,沛公不听。 良曰:夫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 夫为天下除残贼,宜缟素为资。 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为虐。 且忠言逆耳利於行,毒药苦口利於病,原沛公听樊哙言。 沛公乃还军霸上。 项羽至鸿门下,欲击沛公,项伯乃夜驰入沛公军,私见张良,欲与俱去。 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 沛公大惊,曰:为将柰何? 良曰:沛公诚欲倍项羽邪? 沛公曰:鲰生教我距关无内诸侯,秦地可尽王,故听之。 良曰:沛公自度能卻项羽乎? 沛公默然良久,曰:固不能也。 良乃固要项伯。项伯见沛公。 沛公与饮为寿,结宾婚。 令项伯具言沛公不敢倍项羽,所以距关者,备他盗也。 及见项羽後解,语在项羽事中。 汉元年正月,沛公为汉王,王巴蜀。 汉王赐良金百溢,珠二斗,良具以献项伯。 汉王亦因令良厚遗项伯,使请汉中地。 项王乃许之,遂得汉中地。 汉王之国,良送至襃中,遣良归韩。 良因说汉王曰:王何不烧绝所过栈道,示天下无还心,以固项王意。 行,烧绝栈道。 良至韩,韩王成以良从汉王故,项王不遣成之国,从与俱东。 良说项王曰:汉王烧绝栈道,无还心矣。 乃以齐王田荣反,书告项王。 项王以此无西忧汉心,而发兵北击齐。 项王竟不肯遣韩王,乃以为侯,又杀之彭城。 良亡,间行归汉王,汉王亦已还定三秦矣。 复以良为成信侯,从东击楚。 至彭城,汉败而还。 至下邑,汉王下马踞鞍而问曰:吾欲捐关以东等弃之,谁可与共功者? 良进曰:九江王黥布,楚枭将,与项王有郄; 而汉王之将独韩信可属大事,当一面。 汉王乃遣随何说九江王布,而使人连彭越。 及魏王豹反,使韩信将兵击之,因举燕、代、齐、赵。 然卒破楚者,此三人力也。 张良多病,未尝特将也,常为画策,时时从汉王。 汉三年,项羽急围汉王荥阳,汉王恐忧,与郦食其谋桡楚权。 食其曰:昔汤伐桀,封其後於杞。 武王伐纣,封其後於宋。 今秦失德弃义,侵伐诸侯社稷,灭六国之後,使无立锥之地。 陛下诚能复立六国後世,毕已受印,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乡风慕义,原为臣妾。 德义已行,陛下南乡称霸,楚必敛衽而朝。 汉王曰:善。 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 食其未行,张良从外来谒。 汉王方食,曰:子房前客有为我计桡楚权者。 良曰:谁为陛下画此计者? 陛下事去矣。 汉王曰:何哉? 张良对曰:臣请藉前箸为大王筹之。 曰:昔者汤伐桀而封其後於杞者,度能制桀之死命也。 今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 曰:未能也。 武王伐纣封其後於宋者,度能得纣之头也。 今陛下能得项籍之头乎? 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闾,释箕子之拘,封比干之墓。 今陛下能封圣人之墓,表贤者之闾,式智者之门乎? 发钜桥之粟,散鹿台之钱,以赐贫穷。 今陛下能散府库以赐贫穷乎? 殷事已毕,偃革为轩,倒置干戈,覆以虎皮,以示天下不复用兵。 今陛下能偃武行文,不复用兵乎? 今陛下能休马无所用乎? 放牛桃林之阴,以示不复输积。 今陛下能放牛不复输积乎? 且天下游士离其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 今复六国,立韩、魏、燕、赵、齐、楚之後,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其亲戚,反其故旧坟墓,陛下与谁取天下乎? 诚用客之谋,陛下事去矣。 汉王辍食吐哺,骂曰:竖儒,几败而公事令趣销印。 汉四年,韩信破齐而欲自立为齐王,汉王怒。 张良说汉王,汉王使良授齐王信印,语在淮阴事中。 其秋,汉王追楚至阳夏南,战不利而壁固陵,诸侯期不至。 良说汉王,汉王用其计,诸侯皆至。 语在项籍事中。 良未尝有战斗功,高帝曰:运筹策帷帐中,决胜千里外,子房功也。 自择齐三万户。 良曰:始臣起下邳,与上会留,此天以臣授陛下。 陛下用臣计,幸而时中,臣原封留足矣,不敢当三万户。 乃封张良为留侯,与萧何等俱封。 上已封大功臣二十馀人,其馀日夜争功不决,未得行封。 上在雒阳南宫,从复道望见诸将往往相与坐沙中语。 上曰:此何语? 留侯曰:陛下不知乎? 上曰:天下属安定,何故反乎? 留侯曰:陛下起布衣,以此属取天下,今陛下为天子,而所封皆萧、曹故人所亲爱,而所诛者皆生平所仇怨。 今军吏计功,以天下不足遍封,此属畏陛下不能尽封,恐又见疑平生过失及诛,故即相聚谋反耳。 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谁最甚者? 上曰:雍齿与我故,数尝窘辱我。 我欲杀之,为其功多,故不忍。 留侯曰:今急先封雍齿以示群臣,群臣见雍齿封,则人人自坚矣。 於是上乃置酒,封雍齿为什方侯,而急趣丞相、御史定功行封。 群臣罢酒,皆喜曰:雍齿尚为侯,我属无患矣。 刘敬说高帝曰:都关中。 上疑之。 左右大臣皆山东人,多劝上都雒阳:雒阳东有成皋,西有殽黾,倍河,向伊雒,其固亦足恃。 留侯曰:雒阳虽有此固,其中小,不过数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也。 夫关中左殽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 诸侯安定,河渭漕輓天下,西给京师; 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 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刘敬说是也。 於是高帝即日驾,西都关中。 留侯从入关。 留侯性多病,即道引不食穀,杜门不出岁馀。 上欲废太子,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 大臣多谏争,未能得坚决者也。 吕后恐,不知所为。 人或谓吕后曰:留侯善画计筴,上信用之。 吕后乃使建成侯吕泽劫留侯,曰:君常为上谋臣,今上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卧乎? 留侯曰:始上数在困急之中,幸用臣筴。 今天下安定,以爱欲易太子,骨肉之间,虽臣等百馀人何益。 吕泽彊要曰:为我画计。 留侯曰:此难以口舌争也。 顾上有不能致者,天下有四人。 四人者年老矣,皆以为上慢侮人,故逃匿山中,义不为汉臣。 然上高此四人。 今公诚能无爱金玉璧帛,令太子为书,卑辞安车,因使辩士固请,宜来。 来,以为客,时时从入朝,令上见之,则必异而问之。 问之,上知此四人贤,则一助也。 於是吕后令吕泽使人奉太子书,卑辞厚礼,迎此四人。 四人至,客建成侯所。 汉十一年,黥布反,上病,欲使太子将,往击之。 四人相谓曰:凡来者,将以存太子。太子将兵,事危矣。 乃说建成侯曰:太子将兵,有功则位不益太子; 无功还,则从此受祸矣。 且太子所与俱诸将,皆尝与上定天下枭将也,今使太子将之,此无异使羊将狼也,皆不肯为尽力,其无功必矣。 臣闻母爱者子抱,今戚夫人日夜待御,赵王如意常抱居前,上曰终不使不肖子居爱子之上,明乎其代太子位必矣。 君何不急请吕后承间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将也,善用兵,今诸将皆陛下故等夷,乃令太子将此属,无异使羊将狼,莫肯为用,且使布闻之,则鼓行而西耳。 上虽病,彊载辎车,卧而护之,诸将不敢不尽力。 上虽苦,为妻子自彊。 於是吕泽立夜见吕后,吕后承间为上泣涕而言,如四人意。 上曰:吾惟竖子固不足遣,而公自行耳。 於是上自将兵而东,群臣居守,皆送至灞上。 留侯病,自彊起,至曲邮,见上曰:臣宜从,病甚。 楚人剽疾,原上无与楚人争锋。 因说上曰:令太子为将军,监关中兵。 上曰:子房虽病,彊卧而傅太子。 是时叔孙通为太傅,留侯行少傅事。 汉十二年,上从击破布军归,疾益甚,愈欲易太子。 留侯谏,不听,因疾不视事。 叔孙太傅称说引古今,以死争太子。 上详许之,犹欲易之。及燕,置酒,太子侍。 四人从太子,年皆八十有馀,须眉皓白,衣冠甚伟。 上怪之,问曰:彼何为者? 四人前对,各言名姓,曰东园公,角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 上乃大惊,曰:吾求公数岁,公辟逃我,今公何自从吾兒游乎? 四人皆曰: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受辱,故恐而亡匿。 窃闻太子为人仁孝,恭敬爱士,天下莫不延颈欲为太子死者,故臣等来耳。 上曰:烦公幸卒调护太子。 四人为寿已毕,趋去。 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辅之,羽翼已成,难动矣。 吕后真而主矣。 戚夫人泣,上曰: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 歌曰:鸿鹄高飞,一举千里。 羽翮已就,横绝四海。 横绝四海,当可柰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歌数阕,戚夫人嘘唏流涕,上起去,罢酒。 竟不易太子者,留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 留侯从上击代,出奇计马邑下,及立萧何相国,所与上从容言天下事甚众,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著。 留侯乃称曰: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雠彊秦,天下振动。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於良足矣。 原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 乃学辟穀,道引轻身。 会高帝崩,吕后德留侯,乃彊食之,曰: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何至自苦如此乎留侯不得已,彊听而食。 後八年卒,谥为文成侯。 子不疑代侯。 子房始所见下邳圯上老父与太公书者,後十三年从高帝过济北,果见穀城山下黄石,取而葆祠之。 留侯死,并葬黄石。 留侯不疑,孝文帝五年坐不敬,国除。 太史公曰:学者多言无鬼神,然言有物。 至如留侯所见老父予书,亦可怪矣。 高祖离困者数矣,而留侯常有功力焉,岂可谓非天乎? 上曰:夫运筹筴帷帐之中,决胜千里外,吾不如子房。 盖孔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留侯亦云。 留侯倜傥,志怀愤惋。 管叔鲜、蔡叔度者,周文王子而武王弟也。 武王同母兄弟十人。 母曰太姒,文王正妃也。 厓季载最少。同母昆弟十人,唯发、旦贤,左右辅文王,故文王舍伯邑考而以发为太子。 及文王崩而发立,是为武王。 伯邑考既已前卒矣。 武王已克殷纣,平天下,封功臣昆弟。 於是封叔鲜於管,封叔度於蔡:二人相纣子武庚禄父,治殷遗民。 封叔旦於鲁而相周,为周公。 封叔振铎於曹,封叔武於成,封叔处於霍。 康叔封、厓季载皆少,未得封。 武王既崩,成王少,周公旦专王室。 管叔、蔡叔疑周公之为不利於成王,乃挟武庚以作乱。 周公旦承成王命伐诛武庚,杀管叔,而放蔡叔,迁之,与车十乘,徒七十人从。 而分殷馀民为二:其一封微子启於宋,以续殷祀; 其一封康叔为卫君,是为卫康叔。 封季载於厓。 厓季、康叔皆有驯行,於是周公举康叔为周司寇,厓季为周司空,以佐成王治,皆有令名於天下。 蔡叔度既迁而死。 其子曰胡,胡乃改行,率德驯善。 周公闻之,而举胡以为鲁卿士,鲁国治。 於是周公言於成王,复封胡於蔡,以奉蔡叔之祀,是为蔡仲。馀五叔皆就国,无为天子吏者。 蔡仲卒,子蔡伯荒立。 蔡伯荒卒,子宫侯立。 宫侯卒,子厉侯立。 厉侯卒,子武侯立。 武侯之时,周厉王失国,奔彘,共和行政,诸侯多叛周。 武侯卒,子夷侯立。 二十八年,夷侯卒,子釐侯所事立。 釐侯三十九年,周幽王为犬戎所杀,周室卑而东徙。 秦始得列为诸侯。 四十八年,釐侯卒,子共侯兴立。 共侯二年卒,子戴侯立。 戴侯十年卒,子宣侯措父立。 宣侯二十八年,鲁隐公初立。 三十五年,宣侯卒,子桓侯封人立。 桓侯三年,鲁弑其君隐公。 二十年,桓侯卒,弟哀侯献舞立。 哀侯十一年,初,哀侯娶陈,息侯亦娶陈。息夫人将归,过蔡,蔡侯不敬。 息侯怒,请楚文王:来伐我,我求救於蔡,蔡必来,楚因击之,可以有功。 楚文王从之,虏蔡哀侯以归。 哀侯留九岁,死於楚。 凡立二十年卒。蔡人立其子肸,是为缪侯。 缪侯以其女弟为齐桓公夫人。 十八年,齐桓公与蔡女戏船中,夫人荡舟,桓公止之,不止,公怒,归蔡女而不绝也。 蔡侯怒,嫁其弟。 齐桓公怒,伐蔡; 蔡溃,遂虏缪侯,南至楚邵陵。 已而诸侯为蔡谢齐,齐侯归蔡侯。 二十九年,缪侯卒,子庄侯甲午立。 庄侯三年,齐桓公卒。 十四年,晋文公败楚於城濮。 二十年,楚太子商臣弑其父成王代立。 二十五年,秦穆公卒。 三十四年,庄侯卒,子文侯申立。 十五年,楚围郑,郑降楚,楚复醳之。 二十年,文侯卒,子景侯固立。 景侯元年,楚庄王卒。 四十九年,景侯为太子般娶妇於楚,而景侯通焉。太子弑景侯而自立,是为灵侯。 灵侯二年,楚公子围弑其王郏敖而自立,为灵王。 九年,陈司徒招弑其君哀公。 楚使公子弃疾灭陈而有之。 十二年,楚灵王以灵侯弑其父,诱蔡灵侯于申,伏甲饮之,醉而杀之,刑其士卒七十人。 令公子弃疾围蔡。十一月,灭蔡,使弃疾为蔡公。楚灭蔡三岁,楚公子弃疾弑其君灵王代立,为平王。 平王乃求蔡景侯少子庐,立之,是为平侯。 是年,楚亦复立陈。 楚平王初立,欲亲诸侯,故复立陈、蔡後。 平侯九年卒,灵侯般之孙东国攻平侯子而自立,是为悼侯。 悼侯父曰隐太子友。 隐太子友者,灵侯之太子,平侯立而杀隐太子,故平侯卒而隐太子之子东国攻平侯子而代立,是为悼侯。 悼侯三年卒,弟昭侯申立。 昭侯十年,朝楚昭王,持美裘二,献其一於昭王而自衣其一。 楚相子常欲之,不与。 子常谗蔡侯,留之楚三年。 蔡侯知之,乃献其裘於子常;子常受之,乃言归蔡侯。 蔡侯归而之晋,请与晋伐楚。 成侯四年,宋灭曹。 十年,齐田常弑其君简公。 十三年,楚灭陈。 十九年,成侯卒,子声侯产立。 声侯十五年卒,子元侯立。 元侯六年卒,子侯齐立。 侯齐四年,楚惠王灭蔡,蔡侯齐亡,蔡遂绝祀。後陈灭三十三年。 伯邑考,其後不知所封。 武王发,其後为周,有本纪言。 管叔鲜作乱诛死,无後。 周公旦,其後为鲁,有世家言。 蔡叔度,其後为蔡,有世家言。 曹叔振铎,有後为曹,有世家言。 成叔武,其後世无所见。 霍叔处,其後晋献公时灭霍。 康叔封,其後为卫,有世家言。 太史公曰:管蔡作乱,无足载者。 然周武王崩,成王少,天下既疑,赖同母之弟成叔、厓季之属十人为辅拂,是以诸侯卒宗周,故附之世家言。 曹叔振铎者,周武王弟也。武王已克殷纣,封叔振铎於曹。 叔振铎卒,子太伯脾立。 太伯卒,子仲君平立。 仲君平卒,子宫伯侯立。 宫伯侯卒,子孝伯云立。 孝伯云卒,子夷伯喜立。 夷伯二十三年,周厉王奔于彘。 三十年卒,弟幽伯彊立。 幽伯九年,弟苏杀幽伯代立,是为戴伯。 戴伯元年,周宣王已立三岁。 三十年,戴伯卒,子惠伯兕立。 惠伯二十五年,周幽王为犬戎所杀,因东徙,益卑,诸侯畔之。 三十六,惠伯卒,子石甫立,其弟武杀之代立,是为缪公。 缪公三年卒,子桓公终生立。 桓公三十五年,鲁隐公立。 四十五年,鲁弑其君隐公。 四十六年,宋华父督弑其君殇公,及孔父。 五十五年,桓公卒,子庄公夕姑立。 庄公二十三年,齐桓公始霸。 三十一年,庄公卒,子釐公夷立。 釐公九年卒,子昭公班立。 昭公六年,齐桓公败蔡,遂至楚召陵。 九年,昭公卒,子共公襄立。 共公十六年,初,晋公子重耳其亡过曹,曹君无礼,欲观其骈胁。 釐负羁谏,不听,私善於重耳。 二十一年,晋文公重耳伐曹,虏共公以归,令军毋入釐负羁之宗族闾。 或说晋文公曰:昔齐桓公会诸侯,复异姓; 今君囚曹君,灭同姓,何以令於诸侯? 晋乃复归共公。 二十五年,晋文公卒。 三十五年,共公卒,子文公寿立。 文公二十三年卒,子宣公彊立。 宣公十七年卒,弟成公负刍立。 成公三年,晋厉公伐曹,虏成公以归,已复释之。 五年,晋栾书、中行偃使程滑弑其君厉公。 二十三年,成公卒,子武公胜立。 武公二十六年,楚公子弃疾弑其君灵王代立。 二十七年,武公卒,子平公立。 平公四年卒,子悼公午立。 是岁,宋、卫、陈、郑皆火。 悼公八年,宋景公立。 九年,悼公朝于宋,宋囚之; 曹立其弟野,是为声公。 悼公死於宋,归葬。 声公五年,平公弟通弑声公代立,是为隐公。 隐公四年,声公弟露弑隐公代立,是为靖公。 靖公四年卒,子伯阳立。 伯阳三年,国人有梦众君子立于社宫,谋欲亡曹; 曹叔振铎止之,请待公孙彊,许之。 梦者戒其子曰:我亡,尔闻公孙彊为政,必去曹,无离曹祸。 及伯阳即位,好田弋之事。 六年,曹野人公孙彊亦好田弋,获白雁而献之,且言田弋之说,因访政事。 伯阳大说之,有宠,使为司城以听政。 梦者之子乃亡去。 公孙彊言霸说於曹伯。 十四年,曹伯从之,乃背晋干宋。 宋景公伐之,晋人不救。 十五年,宋灭曹,执曹伯阳及公孙彊以归而杀之。 曹遂绝其祀。太史公曰:余寻曹共公之不用僖负羁,乃乘轩者三百人,知唯德之不建。 及振铎之梦,岂不欲引曹之祀者哉? 如公孙彊不脩厥政,叔铎之祀忽诸。 其先卷人,徙沛。 项羽至,以沛公为汉王。 汉王赐勃爵为威武侯。 从入汉中,拜为将军。 还定三秦,至秦,赐食邑怀德。 攻槐里、好畤,最。 击赵贲、内史保於咸阳,最。 北攻漆。 击章平、姚卬军。 西定汧。 还下郿、频阳。 围章邯废丘。 破西丞。 击盗巴军,破之。 攻上邽。 东守峣关。 转击项籍。 攻曲逆,最。 还守敖仓,追项籍。 籍已死,因东定楚地泗、东海郡,凡得二十二县。 还守雒阳、栎阳,赐与颍侯共食锺离。 以将军从高帝反者燕王臧荼,破之易下。 赐爵列侯,剖符世世勿绝。 食绛八千一百八十户,号绛侯。 以将军从高帝击反韩王信於代,降下霍人。 以前至武泉,击胡骑,破之武泉北。 转攻韩信军铜鞮,破之。 还,降太原六城。 击韩信胡骑晋阳下,破之,下晋阳。 後击韩信军於硰石,破之,追北八十里。 还攻楼烦三城,因击胡骑平城下,所将卒当驰道为多。 勃迁为太尉。 勃为人木彊敦厚,高帝以为可属大事。 勃不好文学,每召诸生说士,东乡坐而责之:趣为我语。其椎少文如此。 勃既定燕而归,高祖已崩矣,以列侯事孝惠帝。 孝惠帝六年,置太尉官,以勃为太尉。 十岁,高后崩。 吕禄以赵王为汉上将军,吕产以吕王为汉相国,秉汉权,欲危刘氏。 勃为太尉,不得入军门。 陈平为丞相,不得任事。 於是勃与平谋,卒诛诸吕而立孝文皇帝。 其语在吕后、孝文事中。 文帝既立,以勃为右丞相,赐金五千斤,食邑万户。居月馀,人或说勃曰:君既诛诸吕,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赏,处尊位,以宠,久之即祸及身矣。 勃惧,亦自危,乃谢请归相印。 岁馀,丞相平卒,上复以勃为丞相。 十馀月,上曰:前日吾诏列侯就国,或未能行,丞相吾所重,其率先之。乃免相就国。 岁馀,每河东守尉行县至绛,绛侯勃自畏恐诛,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见之。 其後人有上书告勃欲反,下廷尉。廷尉下其事长安,逮捕勃治之。 勃恐,不知置辞。 吏稍侵辱之。 勃以千金与狱吏,狱吏乃书牍背示之,曰以公主为证。 公主者,孝文帝女也,勃太子胜之尚之,故狱吏教引为证。 勃之益封受赐,尽以予薄昭。 及系急,薄昭为言薄太后,太后亦以为无反事。 文帝朝,太后以冒絮提文帝,曰:绛侯绾皇帝玺,将兵於北军,不以此时反,今居一小县,顾欲反邪文帝既见绛侯狱辞,乃谢曰:吏方验而出之。 於是使使持节赦绛侯,复爵邑。 绛侯复就国。 孝文帝十一年卒,谥为武侯。 子胜之代侯。 六岁,尚公主,不相中,坐杀人,国除。 绝一岁,文帝乃择绛侯勃子贤者河内守亚夫,封为条侯,续绛侯後。 条侯亚夫自未侯为河内守时,许负相之,曰:君後三岁而侯。侯八岁为将相,持国秉,贵重矣,於人臣无两。 其後九岁而君饿死。 亚夫笑曰:臣之兄已代父侯矣,有如卒,子当代,亚夫何说侯乎? 然既已贵如负言,又何说饿死? 指示我。 许负指其口曰:有从理入口,此饿死法也。 居三岁,其兄绛侯胜之有罪,孝文帝择绛侯子贤者,皆推亚夫,乃封亚夫为条侯,续绛侯後。 文帝之後六年,匈奴大入边。 乃以宗正刘礼为将军,军霸上; 祝兹侯徐厉为将军,军棘门; 以河内守亚夫为将军,军细柳:以备胡。 上自劳军。 至霸上及棘门军,直驰入,将以下骑送迎。 已而之细柳军,军士吏被甲,锐兵刃,彀弓弩,持满。 天子先驱至,不得入。 先驱曰:天子且至军门都尉曰:将军令曰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 居无何,上至,又不得入。 於是上乃使使持节诏将军:吾欲入劳军。 亚夫乃传言开壁门。 壁门士吏谓从属车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驱驰。 於是天子乃按辔徐行。 至营,将军亚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 天子为动,改容式车。 使人称谢:皇帝敬劳将军。 成礼而去。 既出军门,群臣皆惊。 文帝曰:嗟乎,此真将军矣曩者霸上、棘门军,若兒戏耳,其将固可袭而虏也。 至於亚夫,可得而犯邪称善者久之。 月馀,三军皆罢。 乃拜亚夫为中尉。 孝文且崩时,诫太子曰:即有缓急,周亚夫真可任将兵。 文帝崩,拜亚夫为车骑将军。 孝景三年,吴楚反。 亚夫以中尉为太尉,东击吴楚。 因自请上曰:楚兵剽轻,难与争锋。 原以梁委之,绝其粮道,乃可制。 太尉既会兵荥阳,吴方攻梁,梁急,请救。 太尉引兵东北走昌邑,深壁而守。 梁日使使请太尉,太尉守便宜,不肯往。 梁上书言景帝,景帝使使诏救梁。 太尉不奉诏,坚壁不出,而使轻骑兵弓高侯等绝吴楚兵後食道。 吴兵乏粮,饥,数欲挑战,终不出。 夜,军中惊,内相攻击扰乱,至於太尉帐下。 太尉终卧不起。 顷之,复定。 後吴奔壁东南陬,太尉使备西北。 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不得入。 吴兵既饿,乃引而去。 太尉出精兵追击,大破之。 吴王濞弃其军,而与壮士数千人亡走,保於江南丹徒。 汉兵因乘胜,遂尽虏之,降其兵,购吴王千金。月馀,越人斩吴王头以告。 凡相攻守三月,而吴楚破平。 於是诸将乃以太尉计谋为是。 由此梁孝王与太尉有卻。 归,复置太尉官。五岁,迁为丞相,景帝甚重之。 景帝废栗太子,丞相固争之,不得。 景帝由此疏之。 而梁孝王每朝,常与太后言条侯之短。 窦太后曰:皇后兄王信可侯也。 景帝让曰:始南皮、章武侯先帝不侯,及臣即位乃侯之。 信未得封也。 窦太后曰:人主各以时行耳。 自窦长君在时,竟不得侯,死後乃其子彭祖顾得侯。吾甚恨之。帝趣侯信也景帝曰:请得与丞相议之。 丞相议之,亚夫曰:高皇帝约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不如约,天下共击之。 今信虽皇后兄,无功,侯之,非约也。 景帝默然而止。 丞相亚夫曰:彼背其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则何以责人臣不守节者乎?景帝曰:丞相议不可用。乃悉封徐卢等为列侯。 亚夫因谢病。 景帝中三年,以病免相。 顷之,景帝居禁中,召条侯,赐食。 独置大胾,无切肉,又不置櫡。 条侯心不平,顾谓尚席取櫡。 景帝视而笑曰:此不足君所乎? 条侯免冠谢。 上起,条侯因趋出。 取庸苦之,不予钱。 庸知其盗买县官器,怒而上变告子,事连汙条侯。 吏簿责条侯,条侯不对。 景帝骂之曰:吾不用也。 廷尉责曰:君侯欲反邪? 亚夫曰:臣所买器,乃葬器也,何谓反邪? 吏曰:君侯纵不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 因不食五日,呕血而死。 国除。 绝一岁,景帝乃更封绛侯勃他子坚为平曲侯,续绛侯後。 十九年卒,谥为共侯。 子建德代侯,十三年,为太子太傅。 坐酎金不善,元鼎五年,有罪,国除。 条侯果饿死。 死後,景帝乃封王信为盖侯。 太史公曰:绛侯周勃始为布衣时,鄙朴人也,才能不过凡庸。 及从高祖定天下,在将相位,诸吕欲作乱,勃匡国家难,复之乎正。 虽伊尹、周公,何以加哉亚夫之用兵,持威重,执坚刃,穰苴曷有加焉足己而不学,守节不逊,终以穷困。 荆王刘贾者,诸刘,不知其何属初起时。 汉王元年,还定三秦,刘贾为将军,定塞地,从东击项籍。 汉四年,汉王之败成皋,北渡河,得张耳、韩信军,军脩武,深沟高垒,使刘贾将二万人,骑数百,渡白马津入楚地,烧其积聚,以破其业,无以给项王军食。 已而楚兵击刘贾,贾辄壁不肯与战,而与彭越相保。 汉五年,汉王追项籍至固陵,使刘贾南渡淮围寿春。 还至,使人间招楚大司马周殷。 周殷反楚,佐刘贾举九江,迎武王黥布兵,皆会垓下,共击项籍。 汉王因使刘贾将九江兵,与太尉卢绾西南击临江王共尉。 共尉已死,以临江为南郡。 汉六年春,会诸侯於陈,废楚王信,囚之,分其地为二国。 当是时也,高祖子幼,昆弟少,又不贤,欲王同姓以镇天下,乃诏曰:将军刘贾有功,及择子弟可以为王者。 群臣皆曰:立刘贾为荆王,王淮东五十二城; 高祖弟交为楚王,王淮西三十六城。 因立子肥为齐王。 始王昆弟刘氏也。 高祖十一年秋,淮南王黥布反,东击荆。 荆王贾与战,不胜,走富陵,为布军所杀。 高祖自击破布。 十二年,立沛侯刘濞为吴王,王故荆地。 燕王刘泽者,诸刘远属也。 高帝三年,泽为郎中。 高帝十一年,泽以将军击陈豨,得王黄,为营陵侯。 高后时,齐人田生游乏资,以画干营陵侯泽。 泽大说之,用金二百斤为田生寿。 田生已得金,即归齐。 二年,泽使人谓田生曰:弗与矣。 田生如长安,不见泽,而假大宅,令其子求事吕后所幸大谒者张子卿。 居数月,田生子请张卿临,亲脩具。 张卿许往。 田生盛帷帐共具,譬如列侯。 张卿惊。 酒酣,乃屏人说张卿曰:臣观诸侯王邸弟百馀,皆高祖一切功臣。 今吕氏雅故本推毂高帝就天下,功至大,又亲戚太后之重。 太后春秋长,诸吕弱,太后欲立吕产为王,王代。 太后又重发之,恐大臣不听。 今卿最幸,大臣所敬,何不风大臣以闻太后,太后必喜。 诸吕已王,万户侯亦卿之有。 太后心欲之,而卿为内臣,不急发,恐祸及身矣。 张卿大然之,乃风大臣语太后。 太后朝,因问大臣。 太后赐张卿千斤金,张卿以其半与田生。 田生弗受,因说之曰:吕产王也,诸大臣未大服。 今营陵侯泽,诸刘,为大将军,独此尚觖望。 今卿言太后,列十馀县王之,彼得王,喜去,诸吕王益固矣。 张卿入言,太后然之。 乃以营陵侯刘泽为琅邪王。 琅邪王乃与田生之国。 田生劝泽急行,毋留。 出关,太后果使人追止之,已出,即还。 及太后崩,琅邪王泽乃曰:帝少,诸吕用事,刘氏孤弱。 乃引兵与齐王合谋西,欲诛诸吕。 至梁,闻汉遣灌将军屯荥阳,泽还兵备西界,遂跳驱至长安。 代王亦从代至。 诸将相与琅邪王共立代王为天子。 天子乃徙泽为燕王,乃复以琅邪予齐,复故地。 泽王燕二年,薨,谥为敬王。 传子嘉,为康王。 至孙定国,与父康王姬奸,生子男一人。 夺弟妻为姬。 与子女三人奸。 定国有所欲诛杀臣肥如令郢人,郢人等告定国,定国使谒者以他法劾捕格杀郢人以灭口。 至元朔元年,郢人昆弟复上书具言定国阴事,以此发觉。 诏下公卿,皆议曰:定国禽兽行,乱人伦,逆天,当诛。 定国自杀,国除为郡。 太史公曰:荆王王也,由汉初定,天下未集,故刘贾虽属疏,然以策为王,填江淮之间。 刘泽之王,权激吕氏,然刘泽卒南面称孤者三世。刘贾初从,首定三秦。 萧相国何者,沛丰人也。 高祖为布衣时,何数以吏事护高祖。 高祖为亭长,常左右之。 高祖以吏繇咸阳,吏皆送奉钱三,何独以五。 何乃给泗水卒史事,第一。 秦御史欲入言徵何,何固请,得毋行。 汉王引兵东定三秦,何以丞相留收巴蜀,填抚谕告,使给军食。 汉二年,汉王与诸侯击楚,何守关中,侍太子,治栎阳。 为法令约束,立宗庙社稷宫室县邑,辄奏上,可,许以从事; 关中事计户口转漕给军,汉王数失军遁去,何常兴关中卒,辄补缺。 上以此专属任何关中事。 汉三年,汉王与项羽相距京索之间,上数使使劳苦丞相。 鲍生谓丞相曰:王暴衣露盖,数使使劳苦君者,有疑君心也。 为君计,莫若遣君子孙昆弟能胜兵者悉诣军所,上必益信君。 於是何从其计,汉王大说。 汉五年,既杀项羽,定天下,论功行封。 群臣争功,岁馀功不决。 高祖以萧何功最盛,封为酂侯,所食邑多。 功臣皆曰:臣等身被坚执锐,多者百馀战,少者数十合,攻城略地,大小各有差。 今萧何未尝有汗马之劳,徒持文墨议论,不战,顾反居臣等上,何也? 高帝曰:诸君知猎乎? 知猎狗乎? 高帝曰:夫猎,追杀兽兔者狗也,而发踪指示兽处者人也。 今诸君徒能得走兽耳,功狗也。 至如萧何,发踪指示,功人也。 且诸君独以身随我,多者两三人。 今萧何举宗数十人皆随我,功不可忘也。 群臣皆莫敢言。 列侯毕已受封,及奏位次,皆曰:平阳侯曹参身被七十创,攻城略地,功最多,宜第一。 上已桡功臣,多封萧何,至位次未有以复难之,然心欲何第一。 关内侯鄂君进曰:群臣议皆误。 夫曹参虽有野战略地之功,此特一时之事。 夫上与楚相距五岁,常失军亡众,逃身遁者数矣。 然萧何常从关中遣军补其处,非上所诏令召,而数万众会上之乏绝者数矣。 夫汉与楚相守荥阳数年,军无见粮,萧何转漕关中,给食不乏。 陛下虽数亡山东,萧何常全关中以待陛下,此万世之功也。 汉得之不必待以全。 柰何欲以一旦之功而加万世之功哉萧何第一,曹参次之。 高祖曰:善。 於是乃令萧何,赐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 上曰:吾闻进贤受上赏。 萧何功虽高,得鄂君乃益明。 於是因鄂君故所食关内侯邑封为安平侯。 乃益封何二千户,以帝尝繇咸阳时何送我独赢钱二也。 汉十一年,陈豨反,高祖自将,至邯郸。 未罢,淮阴侯谋反关中,吕后用萧何计,诛淮阴侯,语在淮阴事中。 上已闻淮阴侯诛,使使拜丞相何为相国,益封五千户,令卒五百人一都尉为相国卫。 诸君皆贺,召平独吊。 召平者,故秦东陵侯。 秦破,为布衣,贫,种瓜於长安城东,瓜美,故世俗谓之东陵瓜,从召平以为名也。 召平谓相国曰:祸自此始矣。 上暴露於外而君守於中,非被矢石之事而益君封置卫者,以今者淮阴侯新反於中,疑君心矣。 夫置卫卫君,非以宠君也。原君让封勿受,悉以家私财佐军,则上心说。 相国从其计,高帝乃大喜。 汉十二年秋,黥布反,上自将击之,数使使问相国何为。 相国为上在军,乃拊循勉力百姓,悉以所有佐军,如陈豨时。 客有说相国曰:君灭族不久矣。 夫君位为相国,功第一,可复加哉? 然君初入关中,得百姓心,十馀年矣,皆附君,常复孳孳得民和。 上所为数问君者,畏君倾动关中。 今君胡不多买田地,贱贳贷以自汙? 上心乃安。 於是相国从其计,上乃大说。 何素不与曹参相能,及何病,孝惠自临视相国病,因问曰:君即百岁後,谁可代君者? 对曰:知臣莫如主。 孝惠曰:曹参何如? 何置田宅必居穷处,为家不治垣屋。 曰:後世贤,师吾俭; 不贤,毋为势家所夺。 孝惠二年,相国何卒,谥为文终侯。 後嗣以罪失侯者四世,绝,天子辄复求何後,封续酂侯,功臣莫得比焉。 太史公曰:萧相国何於秦时为刀笔吏,录录未有奇节。 及汉兴,依日月之末光,何谨守管籥,因民之疾法,顺流与之更始。 淮阴、黥布等皆以诛灭,而何之勋烂焉。 位冠群臣,声施後世,与闳夭、散宜生等争烈矣。 赵氏之先,与秦共祖。 至中衍,为帝大戊御。 其後世蜚廉有子二人,而命其一子曰恶来,事纣,为周所杀,其後为秦。 恶来弟曰季胜,其後为赵。 孟增幸於周成王,是为宅皋狼。 造父幸於周缪王。 造父取骥之乘匹,与桃林盗骊、骅骝、绿耳,献之缪王。 缪王使造父御,西巡狩,见西王母,乐之忘归。 而徐偃王反,缪王日驰千里马,攻徐偃王,大破之。 乃赐造父以赵城,由此为赵氏。 自造父已下六世至奄父,曰公仲,周宣王时伐戎,为御。 及千亩战,奄父脱宣王。 叔带之时,周幽王无道,去周如晋,事晋文侯,始建赵氏于晋国。 自叔带以下,赵宗益兴,五世而至赵夙。 赵夙,晋献公之十六年伐霍、魏、耿,而赵夙为将伐霍。 霍公求饹齐。 晋大旱,卜之,曰霍太山为祟。 使赵夙召霍君於齐,复之,以奉霍太山之祀,晋复穰。 晋献公赐赵夙耿。 夙生共孟,当鲁闵公之元年也。 共孟生赵衰,字子馀。 赵衰卜事晋献公及诸公子,莫吉; 卜事公子重耳,吉,即事重耳。 重耳以骊姬之乱亡奔翟,赵衰从。 翟伐廧咎如,得二女,翟以其少女妻重耳,长女妻赵衰而生盾。 初,重耳在晋时,赵衰妻亦生赵同、赵括、赵婴齐。 赵衰从重耳出亡,凡十九年,得反国。 重耳为晋文公,赵衰为原大夫,居原,任国政。 文公所以反国及霸,多赵衰计策,语在晋事中。 赵衰既反晋,晋之妻固要迎翟妻,而以其子盾为適嗣,晋妻三子皆下事之。 晋襄公之六年,而赵衰卒,谥为成季。 赵盾代成季任国政二年而晋襄公卒,太子夷皋年少。 盾为国多难,欲立襄公弟雍。 雍时在秦,使使迎之。 太子母日夜啼泣,顿首谓赵盾曰:先君何罪,释其適子而更求君? 赵盾患之,恐其宗与大夫袭诛之,乃遂立太子,是为灵公,发兵距所迎襄公弟於秦者。 灵公既立,赵盾益专国政。 灵公立十四年,益骄。 赵盾骤谏,灵公弗听。 及食熊蹯,胹不熟,杀宰人,持其尸出,赵盾见之。 灵公由此惧,欲杀盾。 盾素仁爱人,尝所食桑下饿人反扞救盾,盾以得亡。 未出境,而赵穿弑灵公而立襄公弟黑臀,是为成公。 赵盾复反,任国政。 君子讥盾为正卿,亡不出境,反不讨贼,故太史书曰赵盾弑其君。 晋景公时而赵盾卒,谥为宣孟,子朔嗣。 赵朔,晋景公之三年,朔为晋将下军救郑,与楚庄王战河上。 朔娶晋成公姊为夫人。 晋景公之三年,大夫屠岸贾欲诛赵氏。 初,赵盾在时,梦见叔带持要而哭,甚悲; 已而笑,拊手且歌。 至孙,赵将世益衰。 屠岸贾者,始有宠於灵公,及至於景公而贾为司寇,将作难,乃治灵公之贼以致赵盾,遍告诸将曰:盾虽不知,犹为贼首。 以臣弑君,子孙在朝,何以惩罪? 请诛之。 韩厥曰:灵公遇贼,赵盾在外,吾先君以为无罪,故不诛。 今诸君将诛其後,是非先君之意而今妄诛。 妄诛谓之乱。臣有大事而君不闻,是无君也。 韩厥告赵朔趣亡。 朔不肯,曰:子必不绝赵祀,朔死不恨。 韩厥许诺,称疾不出。 贾不请而擅与诸将攻赵氏於下宫,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皆灭其族。 赵朔妻成公姊,有遗腹,走公宫匿。 赵朔客曰公孙杵臼,杵臼谓朔友人程婴曰:胡不死? 程婴曰:朔之妇有遗腹,若幸而男,吾奉之; 即女也,吾徐死耳。 居无何,而朔妇免身,生男。 屠岸贾闻之,索於宫中。 夫人置兒绔中,祝曰:赵宗灭乎,若号; 即不灭,若无声。 及索,兒竟无声。 已脱,程婴谓公孙杵臼曰:今一索不得,後必且复索之,柰何? 公孙杵臼曰:立孤与死孰难? 程婴曰:死易,立孤难耳。 程婴出,谬谓诸将军曰:婴不肖,不能立赵孤。谁能与我千金,吾告赵氏孤处。 诸将皆喜,许之,发师随程婴攻公孙杵臼。 杵臼谬曰:小人哉程婴昔下宫之难不能死,与我谋匿赵氏孤兒,今又卖我。 纵不能立,而忍卖之乎抱兒呼曰:天乎天乎赵氏孤兒何罪? 请活之,独杀杵臼可也。 诸将不许,遂杀杵臼与孤兒。 诸将以为赵氏孤兒良已死,皆喜。 然赵氏真孤乃反在,程婴卒与俱匿山中。 居十五年,晋景公疾,卜之,大业之後不遂者为祟。 景公问韩厥,厥知赵孤在,乃曰:大业之後在晋绝祀者,其赵氏乎? 夫自中衍者皆嬴姓也。 中衍人面鸟噣,降佐殷帝大戊,及周天子,皆有明德。 下及幽厉无道,而叔带去周適晋,事先君文侯,至于成公,世有立功,未尝绝祀。 今吾君独灭赵宗,国人哀之,故见龟策。 唯君图之。景公问:赵尚有後子孙乎? 韩厥具以实告。 於是景公乃与韩厥谋立赵孤兒,召而匿之宫中。 诸将入问疾,景公因韩厥之众以胁诸将而见赵孤。 赵孤名曰武。 诸将不得已,乃曰:昔下宫之难,屠岸贾为之,矫以君命,并命群臣。非然,孰敢作难微君之疾,群臣固且请立赵後。 今君有命,群臣之原也。於是召赵武、程婴遍拜诸将,遂反与程婴、赵武攻屠岸贾,灭其族。 及赵武冠,为成人,程婴乃辞诸大夫,谓赵武曰:昔下宫之难,皆能死。 我非不能死,我思立赵氏之後。 今赵武既立,为成人,复故位,我将下报赵宣孟与公孙杵臼。 赵武啼泣顿首固请,曰:武原苦筋骨以报子至死,而子忍去我死乎程婴曰:不可。 彼以我为能成事,故先我死; 今我不报,是以我事为不成。 赵武服齐衰三年,为之祭邑,春秋祠之,世世勿绝。 赵氏复位十一年,而晋厉公杀其大夫三郤。 栾书畏及,乃遂弑其君厉公,更立襄公曾孙周,是为悼公。 晋由此大夫稍彊。 赵武续赵宗二十七年,晋平公立。 平公十二年,而赵武为正卿。 十三年,吴延陵季子使於晋,曰:晋国之政卒归於赵武子、韩宣子、魏献子之後矣。 赵武死,谥为文子。 景叔之时,齐景公使晏婴於晋,晏婴与晋叔向语。 婴曰:齐之政後卒归田氏。 叔向亦曰:晋国之政将归六卿。 六卿侈矣,而吾君不能恤也。 赵景叔卒,生赵鞅,是为简子。 赵简子在位,晋顷公之九年,简子将合诸侯戍于周。 其明年,入周敬王于周,辟弟子朝之故也。 晋顷公之十二年,六卿以法诛公族祁氏、羊舌氏,分其邑为十县,六卿各令其族为之大夫。 晋公室由此益弱。 後十三年,鲁贼臣阳虎来奔,赵简子受赂,厚遇之。 赵简子疾,五日不知人,大夫皆惧。 医扁鹊视之,出,董安于问。扁鹊曰:血脉治也,而何怪在昔秦缪公尝如此,七日而寤。 吾所以久者,適有学也。 帝告我:晋国将大乱,五世不安; 其後将霸,未老而死;霸者之子且令而国男女无别。 公孙支书而藏之,秦谶於是出矣。 献公之乱,文公之霸,而襄公败秦师於殽而归纵淫,此子之所闻。 今主君之疾与之同,不出三日疾必间,间必有言也。 居二日半,简子寤。 语大夫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於钧天,广乐九奏万舞,不类三代之乐,其声动人心。 有一熊欲来援我,帝命我射之,中熊,熊死。 又有一罴来,我又射之,中罴,罴死。 吾见兒在帝侧,帝属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壮也,以赐之。 帝告我:晋国且世衰,七世而亡,嬴姓将大败周人於范魁之西,而亦不能有也。 今余思虞舜之勋,適余将以其胄女孟姚配而七世之孙。 他日,简子出,有人当道,辟之不去,从者怒,将刃之。 当道者曰:吾欲有谒於主君。 当道者曰:屏左右,原有谒。 简子屏人。 简子曰:然,有之。 子之见我,我何为? 当道者曰:帝令主君射熊与罴,皆死。 简子曰:是,且何也? 当道者曰:晋国且有大难,主君首之。 帝令主君灭二卿,夫熊与罴皆其祖也。 简子曰:帝赐我二笥皆有副,何也? 当道者曰:主君之子将克二国於翟,皆子姓也。 简子曰:吾见兒在帝侧,帝属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长以赐之。 当道者曰:兒,主君之子也。翟犬者,代之先也。 主君之子且必有代。 及主君之後嗣,且有革政而胡服,并二国於翟。 简子问其姓而延之以官。 当道者曰:臣野人,致帝命耳。 遂不见。 简子书藏之府。 异日,姑布子卿见简子,简子遍召诸子相之。 子卿曰:无为将军者。 简子曰:赵氏其灭乎? 子卿曰:吾尝见一子於路,殆君之子也。简子召子毋恤。 毋恤至,则子卿起曰:此真将军矣简子曰:此其母贱,翟婢也,奚道贵哉? 子卿曰:天所授,虽贱必贵。 自是之後,简子尽召诸子与语,毋恤最贤。 简子乃告诸子曰:吾藏宝符於常山上,先得者赏。 诸子驰之常山上,求,无所得。 毋恤还,曰:已得符矣。 简子曰:奏之。 毋恤曰:从常山上临代,代可取也。 简子於是知毋恤果贤,乃废太子伯鲁,而以毋恤为太子。 後二年,晋定公之十四年,范、中行作乱。 明年春,简子谓邯郸大夫午曰:归我卫士五百家,吾将置之晋阳。 午许诺,归而其父兄不听,倍言。 赵鞅捕午,囚之晋阳。 乃告邯郸人曰:我私有诛午也,诸君欲谁立? 遂杀午。 赵稷、涉宾以邯郸反。 晋君使籍秦围邯郸。 荀寅、范吉射索隐范氏,晋大夫隰叔之子,士蔿之後。 逐吉射,以范皋绎代之。 荀栎言於晋侯曰:君命大臣,始乱者死。 今三臣始乱而独逐鞅,用刑不均,请皆逐之。 十一月,荀栎、韩不佞、魏哆奉公命以伐范、中行氏,不克。 范、中行氏反伐公,公击之,范、中行败走。 丁未,二子奔朝歌。 韩、魏以赵氏为请。 十二月辛未,赵鞅入绛,盟于公宫。 其明年,知伯文子谓赵鞅曰:范、中行虽信为乱,安于发之,是安于与谋也。 晋国有法,始乱者死。 夫二子已伏罪而安于独在。 赵鞅患之。 安于曰:臣死,赵氏定,晋国宁,吾死晚矣。 赵氏以告知伯,然後赵氏宁。 孔子闻赵简子不请晋君而执邯郸午,保晋阳,故书春秋曰赵鞅以晋阳畔。 赵简子有臣曰周舍,好直谏。 周舍死,简子每听朝,常不悦,大夫请罪。 简子曰:大夫无罪。 吾闻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 诸大夫朝,徒闻唯唯,不闻周舍之鄂鄂,是以忧也。 简子由此能附赵邑而怀晋人。 晋定公十八年,赵简子围范、中行于朝歌,中行文子奔邯郸。 明年,卫灵公卒。 简子与阳虎送卫太子蒯聩于卫,卫不内,居戚。 晋定公二十一年,简子拔邯郸,中行文子奔柏人。 简子又围柏人,中行文子、范昭子遂奔齐。 赵竟有邯郸、柏人。 范、中行馀邑入于晋。 赵名晋卿,实专晋权,奉邑侔於诸侯。 晋定公三十年,定公与吴王夫差争长於黄池,赵简子从晋定公,卒长吴。 定公三十七年卒,而简子除三年之丧,期而已。 是岁,越王句践灭吴。 晋出公十一年,知伯伐郑。 赵简子疾,使太子毋恤将而围郑。 知伯醉,以酒灌击毋恤。 毋恤群臣请死之。 毋恤曰:君所以置毋恤,为能忍卼。 然亦愠知伯。 知伯归,因谓简子,使废毋恤,简子不听。 毋恤由此怨知伯。 晋出公十七年,简子卒,太子毋恤代立,是为襄子。 赵襄子元年,越围吴。 襄子降丧食,使楚隆问吴王。 襄子姊前为代王夫人。 简子既葬,未除服,北登夏屋,请代王。使厨人操铜枓以食代王及从者,行斟,阴令宰人各以枓击杀代王及从官,遂兴兵平代地。 其姊闻之,泣而呼天,摩笄自杀。 代人怜之,所死地名之为摩笄之山。 遂以代封伯鲁子周为代成君。 伯鲁者,襄子兄,故太子。 太子蚤死,故封其子。 襄子立四年,知伯与赵、韩、魏尽分其范、中行故地。 晋出公怒,告齐、鲁,欲以伐四卿。 四卿恐,遂共攻出公。 知伯乃立昭公曾孙骄,是为晋懿公。 知伯益骄。 请地韩、魏,韩、魏与之。 请地赵,赵不与,以其围郑之辱。 知伯怒,遂率韩、魏攻赵。 赵襄子惧,乃奔保晋阳。 原过从,後,至於王泽,见三人,自带以上可见,自带以下不可见。 与原过竹二节,莫通。 曰:为我以是遗赵毋恤。 原过既至,以告襄子。 襄子齐三日,亲自剖竹,有硃书曰:赵毋恤,余霍泰山山阳侯天使也。 三月丙戌,余将使女反灭知氏。 女亦立我百邑,余将赐女林胡之地。 至于後世,且有伉王,赤黑,龙面而鸟噣,鬓麋髭皞,大膺大胸,脩下而冯,左衽界乘,奄有河宗,至于休溷诸貉,南伐晋别,北灭黑姑。 襄子再拜,受三神之令。 三国攻晋阳,岁馀,引汾水灌其城,城不浸者三版。 群臣皆有外心,礼益慢,唯高共不敢失礼。 襄子惧,乃夜使相张孟同私於韩、魏。 韩、魏与合谋,以三月丙戌,三国反灭知氏,共分其地。 於是襄子行赏,高共为上。 张孟同曰:晋阳之难,唯共无功。 襄子曰:方晋阳急,群臣皆懈,惟共不敢失人臣礼,是以先之。 於是赵北有代,南并知氏,彊於韩、魏。 遂祠三神於百邑,使原过主霍泰山祠祀。 其後娶空同氏,生五子。 襄子为伯鲁之不立也,不肯立子,且必欲传位与伯鲁子代成君。 成君先死,乃取代成君子浣立为太子。 襄子立三十三年卒,浣立,是为献侯。 献侯少即位,治中牟。 襄子弟桓子逐献侯,自立於代,一年卒。 国人曰桓子立非襄子意,乃共杀其子而复迎立献侯。 十年,中山武公初立。 十三年,城平邑。 十五年,献侯卒,子烈侯籍立。 烈侯元年,魏文侯伐中山,使太子击守之。 六年,魏、韩、赵皆相立为诸侯,追尊献子为献侯。 烈侯好音,谓相国公仲连曰:寡人有爱,可以贵之乎? 公仲曰:富之可,贵之则否。 烈侯曰:然。 夫郑歌者枪、石二人,吾赐之田,人万亩。 公仲曰:诺。 居一月,烈侯从代来,问歌者田。公仲曰:求,未有可者。 有顷,烈侯复问。公仲终不与,乃称疾不朝。 番吾君自代来,谓公仲曰:君实好善,而未知所持。 今公仲相赵,於今四年,亦有进士乎? 公仲曰:未也。 番吾君曰:牛畜、荀欣、徐越皆可。 公仲乃进三人。 及朝,烈侯复问:歌者田何如? 公仲曰:方使择其善者。 牛畜侍烈侯以仁义,约以王道,烈侯逌然。 明日,荀欣侍,以选练举贤,任官使能。 明日,徐越侍,以节财俭用,察度功德。 所与无不充,君说。 烈侯使使谓相国曰:歌者之田且止。 官牛畜为师,荀欣为中尉,徐越为内史,赐相国衣二袭。 九年,烈侯卒,弟武公立。 武公十三年卒,赵复立烈侯太子章,是为敬侯。 是岁,魏文侯卒。 敬侯元年,武公子朝作乱,不克,出奔魏。 赵始都邯郸。 二年,败齐于灵丘。 三年,救魏于廪丘,大败齐人。 四年,魏败我兔台。 筑刚平以侵卫。 五年,齐、魏为卫攻赵,取我刚平。 六年,借兵於楚伐魏,取棘蒲。 八年,拔魏黄城。 九年,伐齐。 齐伐燕,赵救燕。 十年,与中山战于房子。 十一年,魏、韩、赵共灭晋,分其地。 伐中山,又战於中人。 十二年,敬侯卒,子成侯种立。 成侯元年,公子胜与成侯争立,为乱。 二年六月,雨雪。 三年,太戊午为相。 伐卫,取乡邑七十三。 魏败我蔺。 四年,与秦战高安,败之。 五年,伐齐于鄄。 魏败我怀。 攻郑,败之,以与韩,韩与我长子。 伐魏,败狝泽,围魏惠王。 七年,侵齐,至长城。 与韩攻周。 八年,与韩分周以为两。 九年,与齐战阿下。 十年,攻卫,取甄。 十一年,秦攻魏,赵救之石阿。 十二年,秦攻魏少梁,赵救之。 十三年,秦献公使庶长国伐魏少梁,虏其太子、痤。 魏败我澮,取皮牢。 成侯与韩昭侯遇上党。 十四年,与韩攻秦。 十五年,助魏攻齐。 十六年,与韩、魏分晋,封晋君以端氏。 十七年,成侯与魏惠王遇葛孽。 十九年,与齐、宋会平陆,与燕会阿。 二十年,魏献荣椽,因以为檀台。 二十一年,魏围我邯郸。 二十二年,魏惠王拔我邯郸,齐亦败魏於桂陵。 二十四年,魏归我邯郸,与魏盟漳水上。 秦攻我蔺。 二十五年,成侯卒。 公子緤与太子肃侯争立,緤败,亡奔韩。 肃侯元年,夺晋君端氏,徙处屯留。 二年,与魏惠王遇於阴晋。 三年,公子范袭邯郸,不胜而死。 四年,朝天子。 六年,攻齐,拔高唐。 七年,公子刻攻魏首垣。 十一年,秦孝公使商君伐魏,虏其将公子卬。 赵伐魏。 十二年,秦孝公卒,商君死。 十五年,起寿陵。 十六年,肃侯游大陵,出於鹿门,大戊午扣马曰:耕事方急,一日不作,百日不食。 肃侯下车谢。 十七年,围魏黄,不克。 筑长城。 十八年,齐、魏伐我,我决河水灌之,兵去。 二十二年,张仪相秦。 赵疵与秦战,败,秦杀疵河西,取我蔺、离石。 二十三年,韩举与齐、魏战,死于桑丘。 二十四年,肃侯卒。 秦、楚、燕、齐、魏出锐师各万人来会葬。 子武灵王立。 武灵王元年,阳文君赵豹相。 梁襄王与太子嗣,韩宣王与太子仓来朝信宫。 武灵王少,未能听政,博闻师三人,左右司过三人。 及听政,先问先王贵臣肥义,加其秩; 国三老年八十,月致其礼。 三年,城鄗。 四年,与韩会于区鼠。 五年,娶韩女为夫人。 八年,韩击秦,不胜而去。 五国相王,赵独否,曰:无其实,敢处其名乎令国人谓已曰君。 九年,与韩、魏共击秦,秦败我,斩首八万级。 齐败我观泽。 十年,秦取我中都及西阳。 齐破燕。燕相子之为君,君反为臣。 十一年,王召公子职於韩,立以为燕王,使乐池送之。 十三年,秦拔我蔺,虏将军赵庄。 楚、魏王来,过邯郸。 十六年,秦惠王卒。 王游大陵。 他日,王梦见处女鼓琴而歌诗曰: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荣。 命乎命乎,曾无我嬴异日,王饮酒乐,数言所梦,想见其状。 吴广闻之,因夫人而内其女娃嬴。 孟姚也。 孟姚甚有宠於王,是为惠后。 十七年,王出九门,为野台,以望齐、中山之境。 十八年,秦武王与孟说举龙文赤鼎,绝膑而死。 赵王使代相赵固迎公子稷於燕,送归,立为秦王,是为昭王。 十九年春正月,大朝信宫。 召肥义与议天下,五日而毕。 王北略中山之地,至於房子,遂之代,北至无穷,西至河,登黄华之上。 召楼缓谋曰:我先王因世之变,以长南籓之地,属阻漳、滏之险,立长城,又取蔺、郭狼,败林人於荏,而功未遂。 今中山在我腹心,北有燕,东有胡,西有林胡、楼烦、秦、韩之边,而无彊兵之救,是亡社稷,柰何? 夫有高世之名,必有遗俗之累。 吾欲胡服。 楼缓曰:善。 群臣皆不欲。 於是肥义侍,王曰:简、襄主之烈,计胡、翟之利。 为人臣者,宠有孝弟长幼顺明之节,通有补民益主之业,此两者臣之分也。 今吾欲继襄主之迹,开於胡、翟之乡,而卒世不见也。 为敌弱,用力少而功多,可以毋尽百姓之劳,而序往古之勋。 夫有高世之功者,负遗俗之累; 有独智之虑者,任骜民之怨。 今吾将胡服骑射以教百姓,而世必议寡人,柰何? 肥义曰:臣闻疑事无功,疑行无名。 王既定负遗俗之虑,殆无顾天下之议矣。 夫论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谋於众。 昔者舜舞有苗,禹袒裸国,非以养欲而乐志也,务以论德而约功也。 愚者闇成事,智者睹未形,则王何疑焉。王曰:吾不疑胡服也,吾恐天下笑我也。 愚者所笑,贤者察焉。 世有顺我者,胡服之功未可知也。 虽驱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 於是遂胡服矣。 使王緤告公子成曰:寡人胡服,将以朝也,亦欲叔服之。 家听於亲而国听於君,古今之公行也。 子不反亲,臣不逆君,兄弟之通义也。 今寡人作教易服而叔不服,吾恐天下议之也。 制国有常,利民为本; 从政有经,令行为上。 明德先论於贱,而行政先信於贵。 今胡服之意,非以养欲而乐志也; 事有所止而功有所出,事成功立,然后善也。 今寡人恐叔之逆从政之经,以辅叔之议。 且寡人闻之,事利国者行无邪,因贵戚者名不累,故原慕公叔之义,以成胡服之功。 使緤谒之叔,请服焉。 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固闻王之胡服也。臣不佞,寝疾,未能趋走以滋进也。 王命之,臣敢对,因竭其愚忠。 曰:臣闻中国者,盖聪明徇智之所居也,万物财用之所聚也,贤圣之所教也,仁义之所施也,诗书礼乐之所用也,异敏技能之所试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义行也。 今王舍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教,易古人道,逆人之心,而怫学者,离中国,故臣原王图之也。 使者以报。 王曰:吾固闻叔之疾也,我将自往请之。 王遂往之公子成家,因自请之,曰:夫服者,所以便用也;礼者,所以便事也。 圣人观乡而顺宜,因事而制礼,所以利其民而厚其国也。 夫翦发文身,错臂左衽,瓯越之民也。 黑齿雕题,卻冠秫绌,大吴之国也。 故礼服莫同,其便一也。 乡异而用变,事异而礼易。 是以圣人果可以利其国,不一其用; 果可以便其事,不同其礼。 儒者一师而俗异,中国同礼而教离,况於山谷之便乎? 故去就之变,智者不能一; 远近之服,贤圣不能同。 穷乡多异,曲学多辩。 不知而不疑,异於己而不非者,公焉而众求尽善也。 今叔之所言者俗也,吾所言者所以制俗也。 吾国东有河、薄洛之水,与齐、中山同之,东有燕、东胡之境,而西有楼烦、秦、韩之边,今无骑射之备。 故寡人无舟楫之用,夹水居之民,将何以守河、薄洛之水; 变服骑射,以备燕、三胡、秦、韩之边。 且昔者简主不塞晋阳以及上党,而襄主并戎取代以攘诸胡,此愚智所明也。 先时中山负齐之彊兵,侵暴吾地,系累吾民,引水围鄗,微社稷之神灵,则鄗几於不守也。 先王丑之,而怨未能报也。 今骑射之备,近可以便上党之形,而远可以报中山之怨。 而叔顺中国之俗以逆简、襄之意,恶变服之名以忘鄗事之丑,非寡人之所望也。 公字成再拜稽首曰:臣愚,不达於王之义,敢道世俗之闻,臣之罪也。 今王将继简、襄之意以顺先王之志,臣敢不听命乎再拜稽首。 乃赐胡服。 明日,服而朝。 於是始出胡服令也。 赵文、赵造、周袑、赵俊皆谏止王毋胡服,如故法便。 王曰:先王不同俗,何古之法? 帝王不相袭,何礼之循? 虙戏、神农教而不诛,黄帝、尧、舜诛而不怒。 及至三王,随时制法,因事制礼。 法度制令各顺其宜,衣服器械各便其用。 故礼也不必一道,而便国不必古。 圣人之兴也不相袭而王,夏、殷之衰也不易礼而灭。 然则反古未可非,而循礼未足多也。 且服奇者志淫,则是邹、鲁无奇行也; 且圣人利身谓之服,便事谓之礼。 夫进退之节,衣服之制者,所以齐常民也,非所以论贤者也。 故齐民与俗流,贤者与变俱。 故谚曰以书御者不尽马之情,以古制今者不达事之变。 循法之功,不足以高世; 法古之学,不足以制今。 子不及也。遂胡服招骑射。 二十年,王略中山地,至宁葭; 西略胡地,至榆中。 林胡王献马。 归,使楼缓之秦,仇液之韩,王贲之楚,富丁之魏,赵爵之齐。 代相赵固主胡,致其兵。 赵袑为右军,许钧为左军,公子章为中军,王并将之。牛翦将车骑,赵希并将胡、代。 赵与之陉,合军曲阳,攻取丹丘、华阳、鸱之塞。 王军取鄗、石邑、封龙、东垣。 中山献四邑和,王许之,罢兵。 二十三年,攻中山。 二十五年,惠后卒。 使周袑胡服傅王子何。 二十六年,复攻中山,攘地北至燕、代,西至云中、九原。 二十七年五月戊申,大朝於东宫,传国,立王子何以为王。 王庙见礼毕,出临朝。 大夫悉为臣,肥义为相国,并傅王。 是为惠文王。 惠文王,惠后吴娃子也。 武灵王自号为主父。 主父欲令子主治国,而身胡服将士大夫西北略胡地,而欲从云中、九原直南袭秦,於是诈自为使者入秦。 秦昭王不知,已而怪其状甚伟,非人臣之度,使人逐之,而主父驰已脱关矣。 审问之,乃主父也。 秦人大惊。 主父所以入秦者,欲自略地形,因观秦王之为人也。 惠文王二年,主父行新地,遂出代,西遇楼烦王於西河而致其兵。 三年,灭中山,迁其王於肤施。 起灵寿,北地方从,代道大通。 还归,行赏,大赦,置酒酺五日,封长子章为代安阳君。 章素侈,心不服其弟所立。 主父又使田不礼相章也。 李兑谓肥义曰:公子章彊壮而志骄,党众而欲大,殆有私乎?田不礼之为人也,忍杀而骄。 二人相得,必有谋阴贼起,一出身徼幸。 夫小人有欲,轻虑浅谋,徒见其利而不顾其害,同类相推,俱入祸门。 以吾观之,必不久矣。 子任重而势大,乱之所始,祸之所集也,子必先患。 仁者爱万物而智者备祸於未形,不仁不智,何以为国? 子奚不称疾毋出,传政於公子成? 毋为怨府,毋为祸梯。 肥义曰:不可,昔者主父以王属义也,曰:毋变而度,毋异而虑,坚守一心,以殁而世。 义再拜受命而籍之。 今畏不礼之难而忘吾籍,变孰大焉。进受严命,退而不全,负孰甚焉。变负之臣,不容於刑。 谚曰死者复生,生者不愧。 吾言已在前矣,吾欲全吾言,安得全吾身且夫贞臣也难至而节见,忠臣也累至而行明。 子则有赐而忠我矣,虽然,吾有语在前者也,终不敢失。 李兑曰:诺,子勉之矣吾见子已今年耳。 涕泣而出。 李兑数见公子成,以备田不礼之事。 异日肥义谓信期曰:公子与田不礼甚可忧也。 其於义也声善而实恶,此为人也不子不臣。 吾闻之也,奸臣在朝,国之残也; 谗臣在中,主之蠹也。 此人贪而欲大,内得主而外为暴。 矫令为慢,以擅一旦之命,不难为也,祸且逮国。 今吾忧之,夜而忘寐,饥而忘食。 盗贼出入不可不备。 自今以来,若有召王者必见吾面,我将先以身当之,无故而王乃入。 四年,朝群臣,安阳君亦来朝。 主父令王听朝,而自从旁观窥群臣宗室之礼。 见其长子章劚然也,反北面为臣,诎於其弟,心怜之,於是乃欲分赵而王章於代,计未决而辍。 主父及王游沙丘,异宫,公子章即以其徒与田不礼作乱,诈以主父令召王。 肥义先入,杀之。 高信即与王战。 公子成与李兑自国至,乃起四邑之兵入距难,杀公子章及田不礼,灭其党贼而定王室。 公子成为相,号安平君,李兑为司寇。 公子章之败,往走主父,主主开之,成、兑因围主父宫。 公子章死,公子成、李兑谋曰:以章故围主父,即解兵,吾属夷矣。乃遂围主父。 令宫中人後出者夷,宫中人悉出。 主父欲出不得,又不得食,探爵鷇而食之,三月馀而饿死沙丘宫。 主父定死,乃发丧赴诸侯。 是时王少,成、兑专政,畏诛,故围主父。 主父初以长子章为太子,後得吴娃,爱之,为不出者数岁,生子何,乃废太子章而立何为王。 五年,与燕鄚、易。 八年,城南行唐。 九年,赵梁将,与齐合军攻韩,至鲁关下。 及十年,秦自置为西帝。 十一年,董叔与魏氏伐宋,得河阳於魏。 秦取梗阳。 十二年,赵梁将攻齐。 十三年,韩徐为将,攻齐。 公主死。 十四年,相国乐毅将赵、秦、韩、魏、燕攻齐,取灵丘。 与秦会中阳。 十五年,燕昭王来见。 赵与韩、魏、秦共击齐,齐王败走,燕独深入,取临菑。 十六年,秦复与赵数击齐,齐人患之。 臣闻古之贤君,其德行非布於海内也,教顺非洽於民人也,祭祀时享非数常於鬼神也。 甘露降,时雨至,年穀丰孰,民不疾疫,众人善之,然而贤主图之。 今足下之贤行功力,非数加於秦也; 怨毒积怒,非素深於齐也。 秦赵与国,以彊徵兵於韩,秦诚爱赵乎? 其实憎齐乎? 物之甚者,贤主察之。 秦非爱赵而憎齐也,欲亡韩而吞二周,故以齐餤天下。 恐事之不合,故出兵以劫魏、赵。 恐天下畏己也,故出质以为信。 恐天下亟反也,故徵兵於韩以威之。 夫物固有势异而患同者,楚久伐而中山亡,今齐久伐而韩必亡。 破齐,王与六国分其利也。 亡韩,秦独擅之。 收二周,西取祭器,秦独私之。 赋田计功,王之获利孰与秦多? 说士之计曰:韩亡三川,魏亡晋国,市朝未变而祸已及矣。 燕尽齐之北地,去沙丘、钜鹿敛三百里,韩之上党去邯郸百里,燕、秦谋王之河山,间三百里而通矣。 秦之上郡近挺关,至於榆中者千五百里,秦以三郡攻王之上党,羊肠之西,句注之南,非王有已。 逾句注,斩常山而守之,三百里而通於燕,代马胡犬不东下,昆山之玉不出,此三宝者亦非王有已。 王久伐齐,从彊秦攻韩,其祸必至於此。 今王毋与天下攻齐,天下必以王为义。齐抱社稷而厚事王,天下必尽重王义。 王以天下善秦,秦暴,王以天下禁之,是一世之名宠制於王也。 於是赵乃辍,谢秦不击齐。 王与燕王遇。 廉颇将,攻齐昔阳,取之。 十七年,乐毅将赵师攻魏伯阳。 而秦怨赵不与己击齐,伐赵,拔我两城。 十八年,秦拔我石城。 王再之卫东阳,决河水,伐魏氏。 大潦,漳水出。 魏厓来相赵。 十九年,秦取我二城。 赵与魏伯阳。 赵奢将,攻齐麦丘,取之。 二十年,廉颇将,攻齐。 王与秦昭王遇西河外。 二十一年,赵徙漳水武平西。 二十二年,大疫。 置公子丹为太子。 二十三年,楼昌将,攻魏几,不能取。 十二月,廉颇将,攻几,取之。 二十四年,廉颇将,攻魏房子,拔之,因城而还。 又攻安阳,取之。 二十五年,燕周将,攻昌城、高唐,取之。 与魏共击秦。秦将白起破我华阳,得一将军。 二十六年,取东胡欧代地。 二十七年,徙漳水武平南。 河水出,大潦。 二十八年,蔺相如伐齐,至平邑。 罢城北九门大城。 燕将成安君公孙操弑其王。 二十九年,秦、韩相攻,而围阏与。 赵使赵奢将,击秦,大破秦军阏与下,赐号为马服君。 三十三年,惠文王卒,太子丹立,是为孝成王。 子义闻之,曰:人主之子,骨肉之亲也,犹不能持无功之尊,无劳之奉,而守金玉之重也,而况於予乎? 齐安平君田单将赵师而攻燕中阳,拔之。 又攻韩注人,拔之。 二年,惠文后卒。 田单为相。 四年,王梦衣偏裻之衣,乘飞龙上天,不至而坠,见金玉之积如山。 明日,王召筮史敢占之,曰:梦衣偏裻之衣者,残也。 乘飞龙上天不至而坠者,有气而无实也。 见金玉之积如山者,忧也。 後三日,韩氏上党守冯亭使者至,曰:韩不能守上党,入之於秦。 其吏民皆安为赵,不欲为秦。 有城市邑十七,原再拜入之赵,财王所以赐吏民。 王大喜,召平阳君豹告之曰:冯亭入城市邑十七,受之何如? 对曰:圣人甚祸无故之利。 王曰:人怀吾德,何谓无故乎? 对曰:夫秦蚕食韩氏地,中绝不令相通,固自以为坐而受上党之地也。 韩氏所以不入於秦者,欲嫁其祸於赵也。 秦服其劳而赵受其利,虽彊大不能得之於小弱,小弱顾能得之於彊大乎? 岂可谓非无故之利哉且夫秦以牛田之水通粮蚕食,上乘倍战者,裂上国之地,其政行,不可与为难,必勿受也。 王曰:今发百万之军而攻,逾年历岁未得一城也。 赵豹出,王召平原君与赵禹而告之。 对曰:发百万之军而攻,逾岁未得一城,今坐受城市邑十七,此大利,不可失也。 乃令赵胜受地,告冯亭曰:敝国使者臣胜,敝国君使胜致命,以万户都三封太守,千户都三封县令,皆世世为侯,吏民皆益爵三级,吏民能相安,皆赐之六金。 冯亭垂涕不见使者,曰:吾不处三不义也:为主守地,不能死固,不义一矣; 入之秦,不听主令,不义二矣; 卖主地而食之,不义三矣。 赵遂发兵取上党。 廉颇将军军长平。 七月,廉颇免而赵括代将。 秦人围赵括,赵括以军降,卒四十馀万皆阬之。 王悔不听赵豹之计,故有长平之祸焉。 王还,不听秦,秦围邯郸。 武垣令傅豹、王容、苏射率燕众反燕地。 赵以灵丘封楚相春申君。 八年,平原君如楚请救。 还,楚来救,及魏公子无忌亦来救,秦围邯郸乃解。 十年,燕攻昌壮,五月拔之。 赵将乐乘、庆舍攻秦信梁军,破之。 太子死。 而秦攻西周,拔之。 徒父祺出。 十一年,城元氏,县上原。 武阳君郑安平死,收其地。 十二年,邯郸廥烧。 十四年,平原君赵胜死。 十五年,以尉文封相国廉颇为信平君。 燕王令丞相栗腹约驩,以五百金为赵王酒,还归,报燕王曰:赵氏壮者皆死长平,其孤未壮,可伐也。 王召昌国君乐间而问之。 王曰:吾以众伐寡,二而伐一,可乎? 王曰:吾即以五而伐一,可乎? 群臣皆以为可。 燕卒起二军,车二千乘,栗腹将而攻鄗,卿秦将而攻代。 廉颇为赵将,破杀栗腹,虏卿秦、乐间。 十六年,廉颇围燕。 以乐乘为武襄君。 率师从相国信平君助魏攻燕。 秦拔我榆次三十七城。 十九年,赵与燕易土:以龙兑、汾门、临乐与燕; 燕以葛、武阳、平舒与赵。 二十年,秦王政初立。 秦拔我晋阳。 二十一年,孝成王卒。 廉颇将,攻繁阳,取之。 使乐乘代之,廉颇攻乐乘,乐乘走,廉颇亡入魏。 子偃立,是为悼襄王。 悼襄王元年,大备魏。 欲通平邑、中牟之道,不成。 二年,李牧将,攻燕,拔武遂、方城。 秦召春平君,因而留之。 泄钧为之谓文信侯曰:春平君者,赵王甚爱之而郎中妒之,故相与谋曰春平君入秦,秦必留之,故相与谋而内之秦也。 今君留之,是绝赵而郎中之计中也。君不如遣春平君而留平都。 春平君者言行信於王,王必厚割赵而赎平都。 文信侯曰:善。 城韩皋。 三年,庞暖将,攻燕,禽其将剧辛。 四年,庞暖将赵、楚、魏、燕之锐师,攻秦蕞,不拔; 移攻齐,取饶安。 五年,傅抵将,居平邑; 庆舍将东阳河外师,守河梁。 六年,封长安君以饶。 魏与赵鄴。 九年,赵攻燕,取貍阳城。 兵未罢,秦攻鄴,拔之。 悼襄王卒,子幽缪王迁立。 幽缪王迁元年,城柏人。 二年,秦攻武城,扈辄率师救之,军败,死焉。 三年,秦攻赤丽、宜安,李牧率师与战肥下,卻之。 封牧为武安君。 四年,秦攻番吾,李牧与之战,卻之。 五年,代地大动,自乐徐以西,北至平阴,台屋墙垣太半坏,地坼东西百三十步。 六年,大饥,民讹言曰:赵为号,秦为笑。 以为不信,视地之生毛。 七年,秦人攻赵,赵大将李牧、将军司马尚将,击之。 李牧诛,司马尚免,赵怱及齐将颜聚代之。 赵怱军破,颜聚亡去。 以王迁降。 八年十月,邯郸为秦。 太史公曰。吾闻冯王孙曰:赵王迁,其母倡也,嬖於悼襄王。 悼襄王废適子嘉而立迁。 迁素无行,信谗,故诛其良将李牧,用郭开。 越王勾践,其先禹之苗裔,而夏后帝少康之庶子也。 封於会稽,以奉守禹之祀。 文身断发,披草莱而邑焉。 後二十馀世,至於允常。 允常卒,子勾践立,是为越王。 元年,吴王阖庐闻允常死,乃兴师伐越。 越王勾践使死士挑战,三行,至吴陈,呼而自刭。 吴师观之,越因袭击吴师,吴师败於槜李,射伤吴王阖庐。 阖庐且死,告其子夫差曰:必毋忘越。 三年,勾践闻吴王夫差日夜勒兵,且以报越,越欲先吴未发往伐之。 范蠡谏曰:不可。臣闻兵者凶器也,战者逆德也,争者事之末也。 阴谋逆德,好用凶器,试身於所末,上帝禁之,行者不利。 越王曰:吾已决之矣。 吴王闻之,悉发精兵击越,败之夫椒。 越王乃以馀兵五千人保栖於会稽。 吴王追而围之。 越王谓范蠡曰:以不听子故至於此,为之柰何? 勾践曰:诺。乃令大夫种行成於吴,膝行顿首曰:君王亡臣勾践使陪臣种敢告下执事:勾践请为臣,妻为妾。 吴王将许之。 子胥言於吴王曰:天以越赐吴,勿许也。 种还,以报勾践。 勾践欲杀妻子,燔宝器,触战以死。 种止勾践曰:夫吴太宰嚭贪,可诱以利,请间行言之。 於是勾践以美女宝器令种间献吴太宰嚭。 嚭受,乃见大夫种於吴王。 种顿首言曰:原大王赦勾践之罪,尽入其宝器。 不幸不赦,勾践将尽杀其妻子,燔其宝器,悉五千人触战,必有当也。 嚭因说吴王曰:越以服为臣,若将赦之,此国之利也。 子胥进谏曰:今不灭越,後必悔之。 勾践贤君,种、蠡良臣,若反国,将为乱。 吴王弗听,卒赦越,罢兵而归。 勾践之困会稽也,喟然叹曰:吾终於此乎? 种曰:汤系夏台,文王囚羑里,晋重耳饹翟,齐小白饹莒,其卒王霸。 由是观之,何遽不为福乎? 吴既赦越,越王勾践反国,乃苦身焦思,置胆於坐,坐卧即仰胆,饮食亦尝胆也。 曰:女忘会稽之耻邪? 身自耕作,夫人自织,食不加肉,衣不重采,折节下贤人,厚遇宾客,振贫吊死,与百姓同其劳。 欲使范蠡治国政,蠡对曰:兵甲之事,种不如蠡; 填抚国家,亲附百姓,蠡不如种。 於是举国政属大夫种,而使范蠡与大夫柘稽行成,为质於吴。 二岁而吴归蠡。 勾践自会稽归七年,拊循其士民,欲用以报吴。 大夫逢同谏曰:国新流亡,今乃复殷给,缮饰备利,吴必惧,惧则难必至。 今夫吴兵加齐、晋,怨深於楚、越,名高天下,实害周室,德少而功多,必淫自矜。 为越计,莫若结齐,亲楚,附晋,以厚吴。 吴之志广,必轻战。是我连其权,三国伐之,越承其弊,可克也。 勾践曰:善。 居二年,吴王将伐齐。 子胥谏曰:未可。 臣闻勾践食不重味,与百姓同苦乐。 此人不死,必为国患。 吴有越,腹心之疾,齐与吴,疥甪也。 原王释齐先越。 吴王弗听,遂伐齐,败之艾陵,虏齐高、国以归。 让子胥。子胥曰:王毋喜王怒,子胥欲自杀,王闻而止之。 越大夫种曰:臣观吴王政骄矣,请试尝之贷粟,以卜其事。 请贷,吴王欲与,子胥谏勿与,王遂与之,越乃私喜。 子胥言曰:王不听谏,後三年吴其墟乎太宰嚭闻之,乃数与子胥争越议,因谗子胥曰:伍员貌忠而实忍人,其父兄不顾,安能顾王? 王前欲伐齐,员彊谏,已而有功,用是反怨王。 王不备伍员,员必为乱。 与逢同共谋,谗之王。 王始不从,乃使子胥於齐,闻其讬子於鲍氏,王乃大怒,曰:伍员果欺寡人役反,使人赐子胥属镂剑以自杀。 子胥大笑曰:我令而父霸,我又立若,若初欲分吴国半予我,我不受,已,今若反以谗诛我。 嗟乎,嗟乎,一人固不能独立报使者曰:必取吾眼置吴东门,以观越兵入也於是吴任嚭政。 居三年,勾践召范蠡曰:吴已杀子胥,导谀者众,可乎? 至明年春,吴王北会诸侯於黄池,吴国精兵从王,惟独老弱与太子留守。 勾践复问范蠡,蠡曰可矣。 乃发习流二千人,教士四万人,君子六千人,诸御千人,伐吴。 吴师败,遂杀吴太子。 吴告急於王,王方会诸侯於黄池,惧天下闻之,乃祕之。 吴王已盟黄池,乃使人厚礼以请成越。 越自度亦未能灭吴,乃与吴平。 其後四年,越复伐吴。 吴士民罢弊,轻锐尽死於齐、晋。 而越大破吴,因而留围之三年,吴师败,越遂复栖吴王於姑苏之山。 吴王使公孙雄肉袒膝行而前,请成越王曰:孤臣夫差敢布腹心,异日尝得罪於会稽,夫差不敢逆命,得与君王成以归。 今君王举玉趾而诛孤臣,孤臣惟命是听,意者亦欲如会稽之赦孤臣之罪乎?勾践不忍,欲许之。 范蠡曰:会稽之事,天以越赐吴,吴不取。 今天以吴赐越,越其可逆天乎? 且夫君王蚤朝晏罢,非为吴邪? 谋之二十二年,一旦而弃之,可乎? 且夫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伐柯者其则不远,君忘会稽之戹乎?勾践曰:吾欲听子言,吾不忍其使者。 范蠡乃鼓进兵,曰:王已属政於执事,使者去,不者且得罪。 吴使者泣而去。 勾践怜之,乃使人谓吴王曰:吾置王甬东,君百家。 吴王谢曰:吾老矣,不能事君王遂自杀。乃蔽其面,曰:吾无面以见子胥也越王乃葬吴王而诛太宰嚭。 勾践已平吴,乃以兵北渡淮,与齐、晋诸侯会於徐州,致贡於周。 周元王使人赐勾践胙,命为伯。 勾践已去,渡淮南,以淮上地与楚,归吴所侵宋地於宋,与鲁泗东方百里。 当是时,越兵横行於江、淮东,诸侯毕贺,号称霸王。 范蠡遂去,自齐遗大夫种书曰:蜚鸟尽,良弓藏; 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 种见书,称病不朝。 人或谗种且作乱,越王乃赐种剑曰:子教寡人伐吴七术,寡人用其三而败吴,其四在子,子为我从先王试之。种遂自杀。 勾践卒,子王鼫与立。 王鼫与卒,子王不寿立。 王不寿卒,子王翁立。 王翁卒,子王翳立。 王翳卒,子王之侯立。王之侯卒,子王无彊立。 王无彊时,越兴师北伐齐,西伐楚,与中国争彊。 当楚威王之时,越北伐齐,齐威王使人说越王曰:越不伐楚,大不王,小不伯。 图越之所为不伐楚者,为不得晋也。韩、魏固不攻楚。 韩之攻楚,覆其军,杀其将,则叶、阳翟危; 魏亦覆其军,杀其将,则陈、上蔡不安。 故二晋之事越也,不至於覆军杀将,马汗之力不效。所重於得晋者何也? 越王曰:所求於晋者,不至顿刃接兵,而况于攻城围邑乎? 原魏以聚大梁之下,原齐之试兵南阳莒地,以聚常、郯之境,则方城之外不南,淮、泗之间不东,商、於、析、郦、宗胡之地,夏路以左,不足以备秦,江南、泗上不足以待越矣。 则齐、秦、韩、魏得志於楚也,是二晋不战分地,不耕而穫之。 不此之为,而顿刃於河山之间以为齐秦用,所待者如此其失计,柰何其以此王也齐使者曰:幸也越之不亡也吾不贵其用智之如目,见豪毛而不见其睫也。 今王知晋之失计,而不自知越之过,是目论也。 王所待於晋者,非有马汗之力也,又非可与合军连和也,将待之以分楚众也。 今楚众已分,何待於晋? 越王曰:柰何? 曰:楚三大夫张九军,北围曲沃、於中,以至无假之关者三千七百里,景翠之军北聚鲁、齐、南阳,分有大此者乎? 且王之所求者,斗晋楚也; 晋楚不斗,越兵不起,是知二五而不知十也。 此时不攻楚,臣以是知越大不王,小不伯。 复雠、庞、长沙,楚之粟也;竟泽陵,楚之材也。 越窥兵通无假之关,此四邑者不上贡事於郢矣。 臣闻之,图王不王,其敝可以伯。 然而不伯者,王道失也。 故原大王之转攻楚也。 於是越遂释齐而伐楚。 楚威王兴兵而伐之,大败越,杀王无彊,尽取故吴地至浙江,北破齐於徐州。 而越以此散,诸族子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於江南海上,服朝於楚。 後七世,至闽君摇,佐诸侯平秦。 汉高帝复以摇为越王,以奉越後。 东越,闽君,皆其後也。 范蠡事越王勾践,既苦身戮力,与勾践深谋二十馀年,竟灭吴,报会稽之耻,北渡兵於淮以临齐、晋,号令中国,以尊周室,勾践以霸,而范蠡称上将军。 还反国,范蠡以为大名之下,难以久居,且勾践为人可与同患,难与处安,为书辞勾践曰:臣闻主忧臣劳,主辱臣死。 昔者君王辱於会稽,所以不死,为此事也。 今既以雪耻,臣请从会稽之诛。 不然,将加诛于子。 范蠡曰:君行令,臣行意。 乃装其轻宝珠玉,自与其私徒属乘舟浮海以行,终不反。於是勾践表会稽山以为范蠡奉邑。 范蠡浮海出齐,变姓名,自谓鸱夷子皮,耕于海畔,苦身戮力,父子治产。 居无几何,致产数十万。 齐人闻其贤,以为相。 范蠡喟然叹曰:居家则致千金,居官则至卿相,此布衣之极也。 久受尊名,不祥。 乃归相印,尽散其财,以分与知友乡党,而怀其重宝,间行以去,止于陶,以为此天下之中,交易有无之路通,为生可以致富矣。 於是自谓陶硃公。 复约要父子耕畜,废居,候时转物,逐什一之利。 居无何,则致赀累巨万。 天下称陶硃公。 硃公居陶,生少子。 少子及壮,而硃公中男杀人,囚於楚。 硃公曰:杀人而死,职也。 然吾闻千金之子不死於市。 乃装黄金千溢,置褐器中,载以一牛车。 且遣其少子,硃公长男固请欲行,硃公不听。 长男曰:家有长子曰家督,今弟有罪,大人不遣,乃遗少弟,是吾不肖。 欲自杀。 其母为言曰:今遣少子,未必能生中子也,而先空亡长男,柰何? 硃公不得已而遣长子,为一封书遗故所善庄生。曰:至则进千金于庄生所,听其所为,慎无与争事。 长男既行,亦自私赍数百金。 至楚,庄生家负郭,披藜藋到门,居甚贫。 然长男发书进千金,如其父言。 庄生曰:可疾去矣,慎毋留即弟出,勿问所以然。 长男既去,不过庄生而私留,以其私赍献遗楚国贵人用事者。 庄生虽居穷阎,然以廉直闻於国,自楚王以下皆师尊之。 及硃公进金,非有意受也,欲以成事後复归之以为信耳。 庄生间时入见楚王,言某星宿某,此则害於楚。 楚王素信庄生,曰:今为柰何? 庄生曰:独以德为可以除之。 楚王曰:生休矣,寡人将行之。 王乃使使者封三钱之府。 楚贵人惊告硃公长男曰:王且赦。 曰:每王且赦,常封三钱之府。 昨暮王使使封之。 硃公长男以为赦,弟固当出也,重千金虚弃庄生,无所为也,乃复见庄生。 庄生惊曰:若不去邪? 长男曰:固未也。 初为事弟,弟今议自赦,故辞生去。 庄生知其意欲复得其金,曰:若自入室取金。 长男即自入室取金持去,独自欢幸。 庄生羞为兒子所卖,乃入见楚王曰:臣前言某星事,王言欲以修德报之。 今臣出,道路皆言陶之富人硃公之子杀人囚楚,其家多持金钱赂王左右,故王非能恤楚国而赦,乃以硃公子故也。 楚王大怒曰:寡人虽不德耳,柰何以硃公之子故而施惠乎令论杀硃公子,明日遂下赦令。 硃公长男竟持其弟丧归。 至,其母及邑人尽哀之,唯硃公独笑,曰:吾固知必杀其弟也彼非不爱其弟,顾有所不能忍者也。 是少与我俱,见苦,为生难,故重弃财。 至如少弟者,生而见我富,乘坚驱良逐狡兔,岂知财所从来,故轻弃之,非所惜吝。 前日吾所为欲遣少子,固为其能弃财故也。而长者不能,故卒以杀其弟,事之理也,无足悲者。 故范蠡三徙,成名於天下,非苟去而已,所止必成名。 卒老死于陶,故世传曰陶硃公。 太史公曰:禹之功大矣,渐九川,定九州,至于今诸夏艾安。 及苗裔勾践,苦身焦思,终灭彊吴,北观兵中国,以尊周室,号称霸王。 勾践可不谓贤哉盖有禹之遗烈焉。 范蠡三迁皆有荣名,名垂後世。 郑桓公友者,周厉王少子而宣王庶弟也。 宣王立二十二年,友初封于郑。 封三十三岁,百姓皆便爱之。 幽王以为司徒。 为司徒一岁,幽王以襃后故,王室治多邪,诸侯或畔之。於是桓公问太史伯曰:王室多故,予安逃死乎? 太史伯对曰:独雒之东土,河济之南可居。 公曰:何以? 对曰:地近虢、郐,虢、郐之君贪而好利,百姓不附。 今公为司徒,民皆爱公,公诚请居之,虢、郐之君见公方用事,轻分公地。 公曰:吾欲南之江上,何如? 对曰:昔祝融为高辛氏火正,其功大矣,而其於周未有兴者,楚其後也。 周衰,楚必兴。 兴,非郑之利也。 公曰:吾欲居西方,何如? 对曰:其民贪而好利,难久居。 公曰:周衰,何国兴者? 对曰:齐、秦、晋、楚乎? 夫齐,姜姓,伯夷之後也,伯夷佐尧典礼。 秦,嬴姓,伯翳之後也,伯翳佐舜怀柔百物。 及楚之先,皆尝有功於天下。 而周武王克纣後,成王封叔虞于唐,其地阻险,以此有德与周衰并,亦必兴矣。 桓公曰:善。 於是卒言王,东徙其民雒东,而虢、郐果献十邑,竟国之。 二岁,犬戎杀幽王於骊山下,并杀桓公。 郑人共立其子掘突,是为武公。 武公十年,娶申侯女为夫人,曰武姜。 生太子寤生,生之难,及生,夫人弗爱。 後生少子叔段,段生易,夫人爱之。 二十七年,武公疾。夫人请公,欲立段为太子,公弗听。 是岁,武公卒,寤生立,是为庄公。 庄公元年,封弟段於京,号太叔。 祭仲曰:京大於国,非所以封庶也。 庄公曰:武姜欲之,我弗敢夺也。 段至京,缮治甲兵,与其母武姜谋袭郑。 二十二年,段果袭郑,武姜为内应。 庄公发兵伐段,段走。伐京,京人畔段,段出走鄢。 鄢溃,段出奔共。 於是庄公迁其母武姜於城颍,誓言曰:不至黄泉,毋相见也。 颍谷之考叔有献於公,公赐食。 考叔曰:臣有母,请君食赐臣母。 庄公曰:我甚思母,恶负盟,柰何? 考叔曰:穿地至黄泉,则相见矣。 於是遂从之,见母。 二十四年,宋缪公卒,公子冯奔郑。 郑侵周地,取禾。 二十五年,卫州吁弑其君桓公自立,与宋伐郑,以冯故也。 二十七年,始朝周桓王。桓王怒其取禾,弗礼也。 二十九年,庄公怒周弗礼,与鲁易祊、许田。 三十三年,宋杀孔父。 三十七年,庄公不朝周,周桓王率陈、蔡、虢、卫伐郑。 庄公与祭仲、高渠弥发兵自救,王师大败。祝聸射中王臂。 祝聸请从之,郑伯止之,曰:犯长且难之,况敢陵天子乎? 乃止。 夜令祭仲问王疾。 三十八年,北戎伐齐,齐使求救,郑遣太子忽将兵救齐。 齐釐公欲妻之,忽谢曰:我小国,非齐敌也。 时祭仲与俱,劝使取之,曰:君多内宠,太子无大援将不立,三公子皆君也。 所谓三公子者,太子忽,其弟突,次弟子亹也。 四十三年,郑庄公卒。 初,祭仲甚有宠於庄公,庄公使为卿;公使娶邓女,生太子忽,故祭仲立之,是为昭公。 庄公又娶宋雍氏女,生厉公突。 雍氏有宠於宋。 宋庄公闻祭仲之立忽,乃使人诱召祭仲而执之,曰:不立突,将死。 亦执突以求赂焉。 祭仲许宋,与宋盟。 以突归,立之。 昭公忽闻祭仲以宋要立其弟突,九月丁亥,忽出奔卫。 己亥,突至郑,立,是为厉公。 厉公四年,祭仲专国政。 厉公患之,阴使其婿雍纠欲杀祭仲。 纠妻,祭仲女也,知之,谓其母曰:父与夫孰亲? 母曰:父一而已,人尽夫也。女乃告祭仲,祭仲反杀雍纠,戮之於市。 厉公无柰祭仲何,怒纠曰:谋及妇人,死固宜哉夏,厉公出居边邑栎。 祭仲迎昭公忽,六月乙亥,复入郑,即位。 秋,郑厉公突因栎人杀其大夫单伯,遂居之。 诸侯闻厉公出奔,伐郑,弗克而去。 宋颇予厉公兵,自守於栎,郑以故亦不伐栎。 昭公二年,自昭公为太子时,父庄公欲以高渠弥为卿,太子忽恶之,庄公弗听,卒用渠弥为卿。 及昭公即位,惧其杀己,冬十月辛卯,渠弥与昭公出猎,射杀昭公於野。 祭仲与渠弥不敢入厉公,乃更立昭公弟子亹为君,是为子亹也,无谥号。 子亹元年七月,齐襄公会诸侯於首止,郑子亹往会,高渠弥相,从,祭仲称疾不行。 所以然者,子亹自齐襄公为公子之时,尝会斗,相仇,及会诸侯,祭仲请子亹无行。 子亹曰:齐彊,而厉公居栎,即不往,是率诸侯伐我,内厉公。 我不如往,往何遽必辱,且又何至是卒行。 於是祭仲恐齐并杀之,故称疾。 子亹至,不谢齐侯,齐侯怒,遂伏甲而杀子亹。 高渠弥亡归,归与祭仲谋,召子亹弟公子婴於陈而立之,是为郑子。 是岁,齐襄公使彭生醉拉杀鲁桓公。 郑子八年,齐人管至父等作乱,弑其君襄公。 十二年,宋人长万弑其君湣公。 郑祭仲死。 十四年,故郑亡厉公突在栎者使人诱劫郑大夫甫假,要以求入。 假曰:舍我,我为君杀郑子而入君。 厉公与盟,乃舍之。 六月甲子,假杀郑子及其二子而迎厉公突,突自栎复入即位。 初,内蛇与外蛇斗於郑南门中,内蛇死。 居六年,厉公果复入。 入而让其伯父原曰:我亡国外居,伯父无意入我,亦甚矣。 原曰:事君无二心,人臣之职也。 原知罪矣。 厉公於是谓甫假曰:子之事君有二心矣。 厉公突後元年,齐桓公始霸。 五年,燕、卫与周惠王弟穨伐王,王出奔温,立弟穨为王。 六年,惠王告急郑,厉公发兵击周王子穨,弗胜,於是与周惠王归,王居于栎。 七年春,郑厉公与虢叔袭杀王子穨而入惠王于周。 秋,厉公卒,子文公踕立。 厉公初立四岁,亡居栎,居栎十七岁,复入,立七岁,与亡凡二十八年。 文公十七年,齐桓公以兵破蔡,遂伐楚,至召陵。 二十四年,文公之贱妾曰燕姞,梦天与之兰,曰:余为伯鯈。 余,尔祖也。 以是为而子,兰有国香。 以梦告文公,文公幸之,而予之草兰为符。 遂生子,名曰兰。 三十六年,晋公子重耳过,文公弗礼。 文公弟叔詹曰:重耳贤,且又同姓,穷而过君,不可无礼。 文公曰:诸侯亡公子过者多矣,安能尽礼之詹曰:君如弗礼,遂杀之;弗杀,使即反国,为郑忧矣。 文公弗听。 三十七年春,晋公子重耳反国,立,是为文公。 秋,郑入滑,滑听命,已而反与卫,於是郑伐滑。 周襄王使伯馃请滑。郑文公怨惠王之亡在栎,而文公父厉公入之,而惠王不赐厉公爵禄,又怨襄王之与卫滑,故不听襄王请而囚伯馃。 王怒,与翟人伐郑,弗克。 冬,翟攻伐襄王,襄王出奔郑,郑文公居王于氾。 三十八年,晋文公入襄王成周。 四十一年,助楚击晋。 自晋文公之过无礼,故背晋助楚。 四十三年,晋文公与秦穆公共围郑,讨其助楚攻晋者,及文公过时之无礼也。 初,郑文公有三夫人,宠子五人,皆以罪蚤死。 公怒,溉逐群公子。 子兰奔晋,从晋文公围郑。 时兰事晋文公甚谨,爱幸之,乃私於晋,以求入郑为太子。 晋於是欲得叔詹为僇。 郑文公恐,不敢谓叔詹言。詹闻,言於郑君曰:臣谓君,君不听臣,晋卒为患。 然晋所以围郑,以詹,詹死而赦郑国,詹之原也。 乃自杀。 郑人以詹尸与晋。 晋文公曰:必欲一见郑君,辱之而去。 郑人患之,乃使人私於秦曰:破郑益晋,非秦之利也。 秦兵罢。 晋文公欲入兰为太子,以告郑。 郑大夫石癸曰:吾闻姞姓乃后稷之元妃,其後当有兴者。子兰母,其後也。 且夫人子尽已死,馀庶子无如兰贤。 今围急,晋以为请,利孰大焉遂许晋,与盟,而卒立子兰为太子,晋兵乃罢去。 四十五年,文公卒,子兰立,是为缪公。 缪公元年春,秦缪公使三将将兵欲袭郑,至滑,逢郑贾人弦高诈以十二牛劳军,故秦兵不至而还,晋败之於崤。 初,往年郑文公之卒也,郑司城缯贺以郑情卖之,秦兵故来。 三年,郑发兵从晋伐秦,败秦兵於汪。 往年楚太子商臣弑其父成王代立。 二十一年,与宋华元伐郑。 华元杀羊食士,不与其御羊斟,怒以驰郑,郑囚华元。宋赎华元,元亦亡去。 晋使赵穿以兵伐郑。 二十二年,郑缪公卒,子夷立,是为灵公。 灵公元年春,楚献鼋於灵公。 子家、子公将朝灵公,子公之食指动,谓子家曰:佗日指动,必食异物。 及入,见灵公进鼋羹,子公笑曰:果然灵公问其笑故,具告灵公。 灵公召之,独弗予羹。子公怒,染其指,尝之而出。 公怒,欲杀子公。 子公与子家谋先。 夏,弑灵公。 郑人欲立灵公弟去疾,去疾让曰:必以贤,则去疾不肖; 必以顺,则公子坚长。 坚者,灵公庶弟,去疾之兄也。 於是乃立子坚,是为襄公。 襄公立,将尽去缪氏。 去疾曰:必去缪氏,我将去之。 皆以为大夫。 襄公元年,楚怒郑受宋赂纵华元,伐郑。 郑背楚,与晋亲。 五年,楚复伐郑,晋来救之。 六年,子家卒,国人复逐其族,以其弑灵公也。 七年,郑与晋盟鄢陵。 八年,楚庄王以郑与晋盟,来伐,围郑三月,郑以城降楚。 楚王入自皇门,郑襄公肉袒掔羊以迎,曰:孤不能事边邑,使君王怀怒以及弊邑,孤之罪也。 敢不惟命是听。 君王迁之江南,及以赐诸侯,亦惟命是听。 若君王不忘厉、宣王,桓、武公,哀不忍绝其社稷,锡不毛之地,使复得改事君王,孤之原也,然非所敢望也。 敢布腹心,惟命是听。 庄王为卻三十里而後舍。 楚群臣曰:自郢至此,士大夫亦久劳矣。 庄王曰:所为伐,伐不服也。 今已服,尚何求乎? 卒去。 晋闻楚之伐郑,发兵救郑。 其来持两端,故迟,比至河,楚兵已去。 晋将率或欲渡,或欲还,卒渡河。 庄王闻,还击晋。 郑反助楚,大破晋军於河上。 十年,晋来伐郑,以其反晋而亲楚也。 十一年,楚庄王伐宋,宋告急于晋。 晋景公欲发兵救宋,伯宗谏晋君曰:天方开楚,未可伐也。 过郑,郑与楚亲,乃执解扬而献楚。 楚王厚赐与约,使反其言,令宋趣降,三要乃许。於是楚登解扬楼车,令呼宋。 遂负楚约而致其晋君命曰:晋方悉国兵以救宋,宋虽急,慎毋降楚,晋兵今至矣楚庄王大怒,将杀之。 解扬曰:君能制命为义,臣能承命为信。 受吾君命以出,有死无陨。 庄王曰:若之许我,已而背之,其信安在? 解扬曰:所以许王,欲以成吾君命也。 将死,顾谓楚军曰:为人臣无忘尽忠得死者楚王诸弟皆谏王赦之,於是赦解扬使归。 晋爵之为上卿。 悼公元年,鄦公恶郑於楚,悼公使弟睔於楚自讼。 讼不直,楚囚睔。 於是郑悼公来与晋平,遂亲。 睔私於楚子反,子反言归睔於郑。 二年,楚伐郑,晋兵来救。 是岁,悼公卒,立其弟睔,是为成公。 十年,背晋盟,盟於楚。 晋厉公怒,发兵伐郑。 楚共王救郑。 晋楚战鄢陵,楚兵败,晋射伤楚共王目,俱罢而去。 十三年,晋悼公伐郑,兵於洧上。 郑城守,晋亦去。 十四年,成公卒,子恽立。是为釐公。 釐公五年,郑相子驷朝釐公,釐公不礼。 子驷怒,使厨人药杀釐公,赴诸侯曰釐公暴病卒。 立釐公子嘉,嘉时年五岁,是为简公。 简公元年,诸公子谋欲诛相子驷,子驷觉之,反尽诛诸公子。 二年,晋伐郑,郑与盟,晋去。 冬,又与楚盟。 子驷畏诛,故两亲晋、楚。 三年,相子驷欲自立为君,公子子孔使尉止杀相子驷而代之。 子孔又欲自立。 子产曰:子驷为不可,诛之,今又效之,是乱无时息也。 於是子孔从之而相郑简公。 四年,晋怒郑与楚盟,伐郑,郑与盟。 楚共王救郑,败晋兵。 简公欲与晋平,楚又囚郑使者。 十二年,简公怒相子孔专国权,诛之,而以子产为卿。 十九年,简公如晋请卫君还,而封子产以六邑。 子产让,受其三邑。 二十二年,吴使延陵季子於郑,见子产如旧交,谓子产曰:郑之执政者侈,难将至,政将及子。 不然,郑将败。 二十三年,诸公子争宠相杀,又欲杀子产。 公子或谏曰:子产仁人,郑所以存者子产也,勿杀乃止。 二十五年,郑使子产於晋,问平公疾。 平公曰:卜而曰实沈、台骀为祟,史官莫知,敢问? 对曰:高辛氏有二子,长曰阏伯,季曰实沈,居旷林,不相能也,日操干戈以相征伐。后帝弗臧,迁阏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迁实沈于大夏,主参,唐人是因,服事夏、商,其季世曰唐叔虞。 当武王邑姜方娠大叔,梦帝谓己:余命而子曰虞,乃与之唐,属之参而蕃育其子孙。 及成王灭唐而国大叔焉。 故参为晋星。 由是观之,则实沈,参神也。 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昧,为玄冥师,生允格、台骀。 台骀能业其官,宣汾、洮,障大泽,以处太原。 帝用嘉之,国之汾川。 沈、姒、蓐、黄实守其祀。 由是观之,则台骀,汾、洮神也。 然是二者不害君身。山川之神,则水旱之菑禜之;日月星辰之神,则雪霜风雨不时禜之; 若君疾,饮食哀乐女色所生也。 平公及叔乡曰:善,博物君子也厚为之礼於子产。 二十七年夏,郑简公朝晋。 冬,畏楚灵王之彊,又朝楚,子产从。 二十八年,郑君病,使子产会诸侯,与楚灵王盟於申,诛齐庆封。 三十六年,简公卒,子定公宁立。 秋,定公朝晋昭公。 定公元年,楚公子弃疾弑其君灵王而自立,为平王。 欲行德诸侯。归灵王所侵郑地于郑。 四年,晋昭公卒,其六卿彊,公室卑。 子产谓韩宣子曰:为政必以德,毋忘所以立。 六年,郑火,公欲禳之。 子产曰:不如修德。 八年,楚太子建来奔。 十年,太子建与晋谋袭郑。 郑杀建,建子胜奔吴。 十一年,定公如晋。 晋与郑谋,诛周乱臣,入敬王于周。 十三年,定公卒,子献公虿立。 献公十三年卒,子声公胜立。 当是时,晋六卿彊,侵夺郑,郑遂弱。 声公五年,郑相子产卒,郑人皆哭泣,悲之如亡亲戚。 子产者,郑成公少子也。 为人仁爱人,事君忠厚。 孔子尝过郑,与子产如兄弟云。 八年,晋范、中行氏反晋,告急於郑,郑救之。 晋伐郑,败郑军於铁。 十四年,宋景公灭曹。 二十年,齐田常弑其君简公,而常相於齐。 二十二年,楚惠王灭陈。 孔子卒。 三十六年,晋知伯伐郑,取九邑。 繻公十五年,韩景侯伐郑,取雍丘。 郑城京。 十六年,郑伐韩,败韩兵於负黍。 二十年,韩、赵、魏列为诸侯。 二十三年,郑围韩之阳翟。 郑君乙立二年,郑负黍反,复归韩。 十一年,韩伐郑,取阳城。 二十一年,韩哀侯灭郑,并其国。 陈丞相平者,阳武户牖乡人也。 少时家贫,好读书,有田三十亩,独与兄伯居。 伯常耕田,纵平使游学。 其嫂嫉平之不视家生产,曰:亦食糠覈耳。有叔如此,不如无有。 及平长,可娶妻,富人莫肯与者,贫者平亦耻之。 久之,户牖富人有张负,张负女孙五嫁而夫辄死,人莫敢娶。 平欲得之。 邑中有丧,平贫,侍丧,以先往後罢为助。 负随平至其家,家乃负郭穷巷,以弊席为门,然门外多有长者车辙。 张负归,谓其子仲曰:吾欲以女孙予陈平。 张仲曰:平贫不事事,一县中尽笑其所为,独柰何予女乎? 负曰:人固有好美如陈平而长贫贱者乎? 负诫其孙曰:毋以贫故,事人不谨。 事兄伯如事父,事嫂如母。 平既娶张氏女,赍用益饶,游道日广。 陈涉起而王陈,使周市略定魏地,立魏咎为魏王,与秦军相攻於临济。陈平固已前谢其兄伯,从少年往事魏王咎於临济。 魏王以为太仆。 说魏王不听,人或谗之,陈平亡去。 久之,项羽略地至河上,陈平往归之,从入破秦,赐平爵卿。 项羽之东王彭城也,汉王还定三秦而东,殷王反楚。 项羽乃以平为信武君,将魏王咎客在楚者以往,击降殷王而还。 项王使项悍拜平为都尉,赐金二十溢。 居无何,汉王攻下殷。 项王怒,将诛定殷者将吏。 陈平惧诛,乃封其金与印,使使归项王,而平身间行杖剑亡。 渡河,船人见其美丈夫独行,疑其亡将,要中当有金玉宝器,目之,欲杀平。 平恐,乃解衣裸而佐刺船。 船人知其无有,乃止。 平遂至修武降汉,因魏无知求见汉王,汉王召入。 是时万石君奋为汉王中涓,受平谒,入见平。 平等七人俱进,赐食。 王曰:罢,就舍矣。 平曰:臣为事来,所言不可以过今日。 於是汉王与语而说之,问曰:子之居楚何官?曰:为都尉。 是日乃拜平为都尉,使为参乘,典护军。 诸将尽讙,曰: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未知其高下,而即与同载,反使监护军长者汉王闻之,愈益幸平。 遂与东伐项王。 至彭城,为楚所败。 引而还,收散兵至荥阳,以平为亚将,属於韩王信,军广武。 绛侯、灌婴等咸谗陈平曰:平虽美丈夫,如冠玉耳,其中未必有也。 臣闻平居家时,盗其嫂; 事魏不容,亡归楚; 归楚不中,又亡归汉。 今日大王尊官之,令护军。 臣闻平受诸将金,金多者得善处,金少者得恶处。 平,反覆乱臣也,原王察之。 汉王疑之,召让魏无知。 无知曰:臣所言者,能也;陛下所问者,行也。 今有尾生、孝己之行而无益处於胜负之数,陛下何暇用之乎? 楚汉相距,臣进奇谋之士,顾其计诚足以利国家不耳。 汉王召让平曰:先生事魏不中,遂事楚而去,今又从吾游,信者固多心乎? 平曰:臣事魏王,魏王不能用臣说,故去事项王。 项王不能信人,其所任爱,非诸项即妻之昆弟,虽有奇士不能用,平乃去楚。 闻汉王之能用人,故归大王。 臣裸身来,不受金无以为资。 诚臣计画有可采者,大王用之; 使无可用者,金具在,请封输官,得请骸骨。 汉王乃谢,厚赐,拜为护军中尉,尽护诸将。 其後,楚急攻,绝汉甬道,围汉王於荥阳城。 久之,汉王患之,请割荥阳以西以和。 项王不听。 汉王谓陈平曰:天下纷纷,何时定乎? 陈平曰:项王为人,恭敬爱人,士之廉节好礼者多归之。 至於行功爵邑,重之,士亦以此不附。 今大王慢而少礼,士廉节者不来; 然大王能饶人以爵邑,士之顽钝嗜利无耻者亦多归汉。 诚各去其两短,袭其两长,天下指麾则定矣。 然大王恣侮人,不能得廉节之士。 顾楚有可乱者,彼项王骨鲠之臣亚父、锺离眛、龙且、周殷之属,不过数人耳。 大王诚能出捐数万斤金,行反间,间其君臣,以疑其心,项王为人意忌信谗,必内相诛。 汉因举兵而攻之,破楚必矣。 汉王以为然,乃出黄金四万斤,与陈平,恣所为,不问其出入。 陈平既多以金纵反间於楚军,宣言诸将锺离眛等为项王将,功多矣,然而终不得裂地而王,欲与汉为一,以灭项氏而分王其地。 项羽果意不信锺离眜等。 项王既疑之,使使至汉。 汉王为太牢具,举进。 见楚使,即详惊曰:吾以为亚父使,乃项王使复持去,更以恶草具进楚使。 楚使归,具以报项王。 项王果大疑亚父。 亚父欲急攻下荥阳城,项王不信,不肯听。 亚父闻项王疑之,乃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原请骸骨归归未至彭城,疽发背而死。 陈平乃夜出女子二千人荥阳城东门,楚因击之,陈平乃与汉王从城西门夜出去。 遂入关,收散兵复东。 其明年,淮阴侯破齐,自立为齐王,使使言之汉王。 汉王亦悟,乃厚遇齐使,使张子房卒立信为齐王。 封平以户牖乡。 用其奇计策,卒灭楚。 常以护军中尉从定燕王臧荼。 汉六年,人有上书告楚王韩信反。 高帝问诸将,诸将曰:亟发兵阬竖子耳。 高帝默然。 问陈平,平固辞谢,曰:诸将云何? 陈平曰:人之上书言信反,有知之者乎? 曰:未有。 曰:信知之乎? 曰:不知。 陈平曰:陛下精兵孰与楚? 上曰:不能过。 平曰:陛下将用兵有能过韩信者乎? 上曰:莫及也。 平曰:今兵不如楚精,而将不能及,而举兵攻之,是趣之战也,窃为陛下危之。 平曰:古者天子巡狩,会诸侯。 南方有云梦,陛下弟出伪游云梦,会诸侯於陈。 陈,楚之西界,信闻天子以好出游,其势必无事而郊迎谒。 谒,而陛下因禽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 高帝以为然,乃发使告诸侯会陈,吾将南游云梦。 上因随以行。 行未至陈,楚王信果郊迎道中。 高帝豫具武士,见信至,即执缚之,载後车。 信呼曰:天下已定,我固当烹高帝顾谓信曰:若毋声而反,明矣武士反接之。 遂会诸侯于陈,尽定楚地。 还至雒阳,赦信以为淮阴侯,而与功臣剖符定封。 於是与平剖符,世世勿绝,为户牖侯。 平辞曰:此非臣之功也。 上曰:吾用先生谋计,战胜剋敌,非功而何? 平曰:非魏无知臣安得进? 上曰;若子可谓不背本矣。 乃复赏魏无知。 其明年,以护军中尉从攻反者韩王信於代。 卒至平城,为匈奴所围,七日不得食。 高帝用陈平奇计,使单于阏氏,围以得开。 高帝既出,其计礻必,世莫得闻。 高帝南过曲逆,上其城,望见其屋室甚大,曰:壮哉县吾行天下,独见洛阳与是耳。 顾问御史曰:曲逆户口几何? 对曰:始秦时三万馀户,间者兵数起,多亡匿,今见五千户。 於是乃诏御史,更以陈平为曲逆侯,尽食之,除前所食户牖。 其後常以护军中尉从攻陈豨及黥布。 凡六出奇计,辄益邑,凡六益封。 奇计或颇祕,世莫能闻也。 高帝从破布军还,病创,徐行至长安。 燕王卢绾反,上使樊哙以相国将兵攻之。 既行,人有短恶哙者。 高帝怒曰:哙见吾病,乃冀我死也。 用陈平谋而召绛侯周勃受诏床下,曰:陈平亟驰传载勃代哙将,平至军中即斩哙头二人既受诏,驰传未至军,行计之曰:樊哙,帝之故人也,功多,且又乃吕后弟吕嬃之夫,有亲且贵,帝以忿怒故,欲斩之,则恐後悔。 宁囚而致上,上自诛之。 未至军,为坛,以节召樊哙。 哙受诏,即反接载槛车,传诣长安,而令绛侯勃代将,将兵定燕反县。 平行闻高帝崩,平恐吕太后及吕嬃谗怒,乃驰传先去。 逢使者诏平与灌婴屯於荥阳。 平受诏,立复驰至宫,哭甚哀,因奏事丧前。 吕太后哀之,曰:君劳,出休矣。 平畏谗之就,因固请得宿卫中。 太后乃以为郎中令,曰:傅教孝惠。 是後吕嬃谗乃不得行。 樊哙至,则赦复爵邑。 孝惠帝六年,相国曹参卒,以安国侯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 王陵者,故沛人,始为县豪,高祖微时,兄事陵。 陵少文,任气,好直言。 及高祖起沛,入至咸阳,陵亦自聚党数千人,居南阳,不肯从沛公。 及汉王之还攻项籍,陵乃以兵属汉。 项羽取陵母置军中,陵使至,则东乡坐陵母,欲以招陵。 陵母既私送使者,泣曰:为老妾语陵,谨事汉王。 汉王,长者也,无以老妾故,持二心。 妾以死送使者。 项王怒,烹陵母。 陵卒从汉王定天下。 以善雍齿,雍齿,高帝之仇,而陵本无意从高帝,以故晚封,为安国侯。 安国侯既为右丞相,二岁,孝惠帝崩。 高后欲立诸吕为王,问王陵,王陵曰:不可。 问陈平,陈平曰:可。 吕太后怒,乃详迁陵为帝太傅,实不用陵。 陵怒,谢疾免,杜门竟不朝请,七年而卒。 陵之免丞相,吕太后乃徙平为右丞相,以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 左丞相不治,常给事於中。 食其亦沛人。 汉王之败彭城西,楚取太上皇、吕后为质,食其以舍人侍吕后。 其後从破项籍为侯,幸於吕太后。 及为相,居中,百官皆因决事。 吕嬃常以前陈平为高帝谋执樊哙,数谗曰:陈平为相非治事,日饮醇酒,戏妇女。 陈平闻,日益甚。 吕太后闻之,私独喜。 面质吕嬃於陈平曰:鄙语曰兒妇人口不可用,顾君与我何如耳。 无畏吕嬃之谗也。 吕太后立诸吕为王,陈平伪听之。 及吕太后崩,平与太尉勃合谋,卒诛诸吕,立孝文皇帝,陈平本谋也。 审食其免相。 孝文帝立,以为太尉勃亲以兵诛吕氏,功多; 陈平欲让勃尊位,乃谢病。 孝文帝初立,怪平病,问之。 平曰:高祖时,勃功不如臣平。 及诛诸吕,臣功亦不如勃。 原以右丞相让勃。 於是孝文帝乃以绛侯勃为右丞相,位次第一; 平徙为左丞相,位次第二。 赐平金千斤,益封三千户。 居顷之,孝文皇帝既益明习国家事,朝而问右丞相勃曰:天下一岁决狱几何? 勃谢曰:不知。 问:天下一岁钱穀出入几何? 勃又谢不知,汗出沾背,愧不能对。 於是上亦问左丞相平。 平曰:有主者。 上曰:主者谓谁? 平曰:陛下即问决狱,责廷尉; 问钱穀,责治粟内史。 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者何事也? 平谢曰:主臣陛下不知其驽下,使待罪宰相。 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 孝文帝乃称善。 右丞相大惭,出而让陈平曰:君独不素教我对陈平笑曰:君居其位,不知其任邪? 且陛下即问长安中盗贼数,君欲彊对邪? 於是绛侯自知其能不如平远矣。 居顷之,绛侯谢病请免相,陈平专为一丞相。 孝文帝二年,丞相陈平卒,谥为献侯。 子共侯买代侯。 二年卒,子简侯恢代侯。 二十三年卒,子何代侯。 二十三年,何坐略人妻,弃市,国除。 始陈平曰:我多阴谋,是道家之所禁。 吾世即废,亦已矣,终不能复起,以吾多阴祸也。 然其後曾孙陈掌以卫氏亲贵戚,原得续封陈氏,然终不得。 太史公曰:陈丞相平少时,本好黄帝、老子之术。 方其割肉俎上之时,其意固已远矣。 倾侧扰攘楚魏之间,卒归高帝。 常出奇计,救纷纠之难,振国家之患。 及吕后时,事多故矣,然平竟自脱,定宗庙,以荣名终,称贤相,岂不善始善终哉非知谋孰能当此者乎? 陈胡公满者,虞帝舜之後也。 昔舜为庶人时,尧妻之二女,居于妫汭,其後因为氏姓,姓妫氏。 舜已崩,传禹天下,而舜子商均为封国。 夏后之时,或失或续。 至于周武王克殷纣,乃复求舜後,得妫满,封之於陈,以奉帝舜祀,是为胡公。 胡公卒,子申公犀侯立。 申公卒,弟相公皋羊立。 相公卒,立申公子突,是为孝公。 孝公卒,子慎公圉戎立。 慎公当周厉王时。 慎公卒,子幽公宁立。 幽公十二年,周厉王奔于彘。 二十三年,幽公卒,子釐公孝立。 三十六年,釐公卒,子武公灵立。 武公十五年卒,子夷公说立。 是岁,周幽王即位。 夷公三年卒,弟平公燮立。 平公七年,周幽王为犬戎所杀,周东徙。 二十三年,平公卒,子文公圉立。 文公元年,取蔡女,生子佗。 十年,文公卒,长子桓公鲍立。 桓公二十三年,鲁隐公初立。 二十六年,卫杀其君州吁。 三十三年,鲁弑其君隐公。 三十八年正月甲戌己丑,桓公鲍卒。 桓公弟佗,其母蔡女,故蔡人为佗杀五父及桓公太子免而立佗,是为厉公。 桓公病而乱作,国人分散,故再赴。 厉公二年,生子敬仲完。 周太史过陈,陈厉公使以周易筮之,卦得观之否:是为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 不在此,其在异国? 姜姓,太岳之後。 物莫能两大,陈衰,此其昌乎? 厉公取蔡女,蔡女与蔡人乱,厉公数如蔡淫。 七年,厉公所杀桓公太子免之三弟,长曰跃,中曰林,少曰杵臼,共令蔡人诱厉公以好女,与蔡人共杀厉公而立跃,是为利公。 利公者,桓公子也。 利公立五月卒,立中弟林,是为庄公。 庄公七年卒,少弟杵臼立,是为宣公。 宣公三年,楚武王卒,楚始彊。 十七年,周惠王娶陈女为后。 二十一年,宣公後有嬖姬生子款,欲立之,乃杀其太子御寇。 御寇素爱厉公子完,完惧祸及己,乃奔齐。 齐桓公欲使陈完为卿,完曰:羁旅之臣,幸得免负檐,君之惠也,不敢当高位。 齐懿仲欲妻陈敬仲,卜之,占曰:是谓凤皇于飞,和鸣锵锵。 三十七年,齐桓公伐蔡,蔡败; 南侵楚,至召陵,还过陈。 陈大夫辕涛涂恶其过陈,诈齐令出东道。 东道恶,桓公怒,执陈辕涛涂。 是岁,晋献公杀其太子申生。 四十五年,宣公卒,子款立,是为穆公。 穆公五年,齐桓公卒。 十六年,晋文公败楚师于城濮。 是岁,穆公卒,子共公朔立。 共公六年,楚太子商臣弑其父成王代立,是为穆王。 十一年,秦穆公卒。 十八年,共公卒,子灵公平国立。 六年,楚伐陈。 十年,陈及楚平。 十四年,灵公与其大夫孔宁、仪行父皆通於夏姬,衷其衣以戏於朝。 泄冶谏曰:君臣淫乱,民何效焉? 灵公以告二子,二子请杀泄冶,公弗禁,遂杀泄冶。 十五年,灵公与二子饮於夏氏。 公戏二子曰:徵舒似汝。 徵舒怒。 灵公罢酒出,徵舒伏弩厩门射杀灵公。 孔宁、仪行父皆奔楚,灵公太子午奔晋。 徵舒,故陈大夫也。 夏姬,御叔之妻,舒之母也。 成公元年冬,楚庄王为夏徵舒杀灵公,率诸侯伐陈。 谓陈曰:无惊,吾诛徵舒而已。 已诛徵舒,因县陈而有之,群臣毕贺。 申叔时使於齐来还,独不贺。 庄王问其故,对曰:鄙语有之,牵牛径人田,田主夺之牛。 径则有罪矣,夺之牛,不亦甚乎? 今王以徵舒为贼弑君,故徵兵诸侯,以义伐之,已而取之,以利其地,则後何以令於天下是以不贺。 庄王曰:善。乃迎陈灵公太子午於晋而立之,复君陈如故,是为成公。 孔子读史记至楚复陈,曰:贤哉楚庄王轻千乘之国而重一言。 八年,楚庄王卒。 二十九年,陈倍楚盟。 三十年,楚共王伐陈。 是岁,成公卒,子哀公弱立。 楚以陈丧,罢兵去。 哀公三年,楚围陈,复释之。 二十八年,楚公子围弑其君郏敖自立,为灵王。 三十四年,初,哀公娶郑,长姬生悼太子师,少姬生偃。 二嬖妾,长妾生留,少妾生胜。 留有宠哀公,哀公属之其弟司徒招。 哀公病,三月,招杀悼太子,立留为太子。 哀公怒,欲诛招,招发兵围守哀公,哀公自经杀。 招卒立留为陈君。 四月,陈使使赴楚。 楚灵王闻陈乱,乃杀陈使者,使公子弃疾发兵伐陈,陈君留奔郑。 十一月,灭陈。 使弃疾为陈公。 招之杀悼太子也,太子之子名吴,出奔晋。 晋平公问太史赵曰:陈遂亡乎? 对曰:陈,颛顼之族。 陈氏得政於齐,乃卒亡。 自幕至于瞽瞍,无违命。 舜重之以明德。至於遂,世世守之。 及胡公,周赐之姓,使祀虞帝。 且盛德之後,必百世祀。 虞之世未也,其在齐乎? 楚灵王灭陈五岁,楚公子弃疾弑灵王代立,是为平王。 平王初立,欲得和诸侯,乃求故陈悼太子师之子吴,立为陈侯,是为惠公。 惠公立,探续哀公卒时年而为元,空籍五岁矣。 十年,陈火。 十五年,吴王僚使公子光伐陈,取胡、沈而去。 二十八年,吴王阖闾与子胥败楚入郢。 是年,惠公卒,子怀公柳立。 怀公元年,吴破楚,在郢,召陈侯。 陈侯欲往,大夫曰:吴新得意;楚王虽亡,与陈有故,不可倍。 怀公乃以疾谢吴。 四年,吴复召怀公。怀公恐,如吴。 吴怒其前不往,留之,因卒吴。 陈乃立怀公之子越,是为湣公。 湣公六年,孔子適陈。 吴王夫差伐陈,取三邑而去。 十三年,吴复来伐陈,陈告急楚,楚昭王来救,军於城父,吴师去。 是年,楚昭王卒於城父。 时孔子在陈。 十五年,宋灭曹。 十六年,吴王夫差伐齐,败之艾陵,使人召陈侯。 陈侯恐,如吴。 楚伐陈。 二十一年,齐田常弑其君简公。 二十三年,楚之白公胜杀令尹子西、子綦,袭惠王。 叶公攻败白公,白公自杀。 二十四年,楚惠王复国,以兵北伐,杀陈湣公,遂灭陈而有之。 是岁,孔子卒。 杞东楼公者,夏后禹之後苗裔也。 殷时或封或绝。 周武王克殷纣,求禹之後,得东楼公,封之於杞,以奉夏后氏祀。 谋娶公当周厉王时。 武公立四十七年卒,子靖公立。靖公二十三年卒,子共公立。 共公八年卒,子德公立。 德公十八年卒,弟桓公姑容立。 桓公十七年卒,子孝公匄立。 孝公十七年卒,弟文公益姑立。 文公十四年卒,弟平公郁立。 平公十八年卒,子悼公成立。 悼公十二年卒,子隐公乞立。 七月,隐公弟遂弑隐公自立,是为釐公。 釐公十九年卒,子湣公维立。 十六年,湣公弟阏路弑湣公代立,是为哀公。 哀公立十年卒,湣公子敕立,是为出公。 出公十二年卒,子简公春立。 立一年,楚惠王之四十四年,灭杞。 杞後陈亡三十四年。 禹之後,周武王封之杞,楚惠王灭之,有世家言。 契之後为殷,殷有本纪言。 殷破,周封其後於宋,齐湣王灭之,有世家言。 后稷之後为周,秦昭王灭之,有本纪言。 皋陶之後,或封英、六,楚穆王灭之,无谱。 伯夷之後,至周武王复封於齐,曰太公望,陈氏灭之,有世家言。 右十一人者,皆唐虞之际名有功德臣也; 其五人之後皆至帝王,馀乃为显诸侯。 滕、薛、驺,夏、殷、周之间封也,小,不足齿列,弗论也。 周武王时,侯伯尚千馀人。 及幽、厉之後,诸侯力攻相并。 江、黄、胡、沈之属,不可胜数,故弗采著于传。 太史公曰:舜之德可谓至矣禅位於夏,而後世血食者历三代。 及楚灭陈,而田常得政於齐,卒为建国,百世不绝,苗裔兹兹,有土者不乏焉。 至禹,於周则杞,微甚,不足数也。 楚惠王灭杞,其後越王句践兴。 陈涉少时,尝与人佣耕,辍耕之垄上,怅恨久之,曰:苟富贵,无相忘。 二世元年七月,发闾左適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 陈胜、吴广皆次当行,为屯长。 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 陈胜、吴广乃谋曰: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陈胜曰:天下苦秦久矣。 吾闻二世少子也,不当立,当立者乃公子扶苏。 扶苏以数谏故,上使外将兵。 今或闻无罪,二世杀之。 百姓多闻其贤,未知其死也。 项燕为楚将,数有功,爱士卒,楚人怜之。 或以为死,或以为亡。 今诚以吾众诈自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天下唱,宜多应者。 吴广以为然。 乃行卜。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 然足下卜之鬼乎陈胜、吴广喜,念鬼,曰:此教我先威众耳。 卒买鱼烹食,得鱼腹中书,固以怪之矣。 又间令吴广之次所旁丛祠中,夜篝火,狐鸣呼曰大楚兴,陈胜王。 卒皆夜惊恐。 旦日,卒中往往语,皆指目陈胜。 吴广素爱人,士卒多为用者。 将尉醉,广故数言欲亡,忿恚尉,令辱之,以激怒其众。 尉果笞广。尉剑挺,广起,夺而杀尉。 陈胜佐之,并杀两尉。 召令徒属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当斩。 藉弟令毋斩,而戍死者固十六七。 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从民欲也。 袒右,称大楚。 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 攻大泽乡,收而攻蕲。 蕲下,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徇蕲以东。 攻铚、酂、苦、柘、谯皆下之。 比至陈,车六七百乘,骑千馀,卒数万人。 攻陈,陈守令皆不在,独守丞与战谯门中。 弗胜,守丞死,乃入据陈。 数日,号令召三老、豪杰与皆来会计事。 三老、豪杰皆曰:将军身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秦,复立楚国之社稷,功宜为王。 陈涉乃立为王,号为张楚。 当此时,诸郡县苦秦吏者,皆刑其长吏,杀之以应陈涉。 乃以吴叔为假王,监诸将以西击荥阳。 令陈人武臣、张耳、陈馀徇赵地,令汝阴人邓宗徇九江郡。 当此时,楚兵数千人为聚者,不可胜数。 葛婴至东城,立襄彊为楚王。 婴後闻陈王已立,因杀襄彊,还报。 至陈,陈王诛杀葛婴。 陈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 吴广围荥阳。 李由为三川守,守荥阳,吴叔弗能下。 陈王徵国之豪杰与计,以上蔡人房君蔡赐为上柱国。 周文,陈之贤人也,尝为项燕军视日,事春申君,自言习兵,陈王与之将军印,西击秦。 行收兵至关,车千乘,卒数十万,至戏,军焉。 秦令少府章邯免郦山徒、人奴产子生,悉发以击楚大军,尽败之。周文败,走出关,止次曹阳二三月。 章邯追败之,复走次渑池十馀日。 章邯击,大破之。 周文自刭,军遂不战。 武臣到邯郸,自立为赵王,陈馀为大将军,张耳、召骚为左右丞相。 陈王怒,捕系武臣等家室,欲诛之。 柱国曰:秦未亡而诛赵王将相家属,此生一秦也。 不如因而立之。 陈王乃遣使者贺赵,而徙系武臣等家属宫中,而封耳子张敖为成都君,趣赵兵亟入关。 赵王将相相与谋曰:王王赵,非楚意也。 楚已诛秦,必加兵於赵。 计莫如毋西兵,使使北徇燕地以自广也。 赵南据大河,北有燕、代,楚虽胜秦,不敢制赵。 若楚不胜秦,必重赵。 赵乘秦之弊,可以得志於天下。 赵王以为然,因不西兵,而遣故上谷卒史韩广将兵北徇燕地。 燕故贵人豪杰谓韩广曰:楚已立王,赵又已立王。 燕虽小,亦万乘之国也,原将军立为燕王。 韩广曰:广母在赵,不可。 燕人曰:赵方西忧秦,南忧楚,其力不能禁我。 且以楚之彊,不敢害赵王将相之家,赵独安敢害将军之家韩广以为然,乃自立为燕王。 居数月,赵奉燕王母及家属归之燕。 当此之时,诸将之徇地者,不可胜数。 周市北徇地至狄,狄人田儋杀狄令,自立为齐王,以齐反击周市。 市军散,还至魏地,欲立魏後故甯陵君咎为魏王。 时咎在陈王所,不得之魏。 魏地已定,欲相与立周市为魏王,周市不肯。 使者五反,陈王乃立甯陵君咎为魏王,遣之国。 周市卒为相。 将军田臧等相与谋曰:周章军已破矣,秦兵旦暮至,我围荥阳城弗能下,秦军至,必大败。 不如少遗兵,足以守荥阳,悉精兵迎秦军。 今假王骄,不知兵权,不可与计,非诛之,事恐败。 因相与矫王令以诛吴叔,献其首於陈王。 陈王使使赐田臧楚令尹印,使为上将。 田臧乃使诸将李归等守荥阳城,自以精兵西迎秦军於敖仓。 与战,田臧死,军破。 章邯进兵击李归等荥阳下,破之,李归等死。 阳城人邓说将兵居郯,章邯别将击破之,邓说军散走陈。 铚人伍徐将兵居许,章邯击破之,伍徐军皆散走陈。 陈王诛邓说。 陈王初立时,陵人秦嘉、铚人董緤、符离人硃鸡石、取虑人郑布、徐人丁疾等皆特起,将兵围东海守庆於郯。 陈王闻,乃使武平君畔为将军,监郯下军。 秦嘉不受命,嘉自立为大司马,恶属武平君。 告军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听因矫以王命杀武平君畔。 章邯已破伍徐,击陈,柱国房君死。 章邯又进兵击陈西张贺军。 陈王出监战,军破,张贺死。 腊月,陈王之汝阴,还至下城父,其御庄贾杀以降秦。 陈胜葬砀,谥曰隐王。 陈王故涓人将军吕臣为仓头军,起新阳,攻陈下之,杀庄贾,复以陈为楚。 初,陈王至陈,令铚人宋留将兵定南阳,入武关。 留已徇南阳,闻陈王死,南阳复为秦。 宋留不能入武关,乃东至新蔡,遇秦军,宋留以军降秦。 秦传留至咸阳,车裂留以徇。 秦嘉等闻陈王军破出走,乃立景驹为楚王,引兵之方与,欲击秦军定陶下。 使公孙庆使齐王,欲与并力俱进。 齐王曰:闻陈王战败,不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请而立王公孙庆曰:齐不请楚而立王,楚何故请齐而立王且楚首事,当令於天下。 田儋诛杀公孙庆。 秦左右校复攻陈,下之。 吕将军走,收兵复聚。 鄱盗当阳君黥布之兵相收,复击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复以陈为楚。 会项梁立怀王孙心为楚王。 陈胜王凡六月。 已为王,王陈。 其故人尝与庸耕者闻之,之陈,扣宫门曰:吾欲见涉。 自辩数,乃置,不肯为通。 陈王出,遮道而呼涉。 陈王闻之,乃召见,载与俱归。 入宫,见殿屋帷帐,客曰:夥颐涉之为王沈沈者楚人谓多为夥,故天下传之,夥涉为王,由陈涉始。 或说陈王曰:客愚无知,颛妄言,轻威。 陈王斩之。 诸陈王故人皆自引去,由是无亲陈王者。 陈王以硃房为中正,胡武为司过,主司群臣。 诸将徇地,至,令之不是者,系而罪之,以苛察为忠。 陈王信用之。 诸将以其故不亲附,此其所以败也。 陈胜虽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将相竟亡秦,由涉首事也。 高祖时为陈涉置守冢三十家砀,至今血食。 褚先生曰:地形险阻,所以为固也; 施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之日浅,国家无事。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馀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朴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籓篱,卻匈奴七百馀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亦不敢贯弓而报怨。 於是废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首。 堕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鍉,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 然後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谿以为固。 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 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始皇既没,馀威振於殊俗。 材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硃、猗顿之富也。蹑足行伍之间,俯仰仟佰之中,率罢散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会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天下非小弱也; 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 陈涉之位,非尊於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也; 適戍之众,非俦於九国之师也; 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乡时之士也。 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也。 尝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 然後以六合为家,殽函为宫。 一夫作难而七庙堕,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 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韩之先与周同姓,姓姬氏。 其後苗裔事晋,得封於韩原,曰韩武子。 武子後三世有韩厥,从封姓为韩氏。 韩厥,晋景公之三年,晋司寇屠岸贾将作乱,诛灵公之贼赵盾。 赵盾已死矣,欲诛其子赵朔。 韩厥止贾,贾不听。 厥告赵朔令亡。 朔曰:子必能不绝赵祀,死不恨矣。 韩厥许之。 及贾诛赵氏,厥称疾不出。 程婴、公孙杵臼之藏赵孤赵武也,厥知之。 景公十一年,厥与郤克将兵八百乘伐齐,败齐顷公于鞍,获逢丑父。 於是晋作六卿,而韩厥在一卿之位,号为献子。 晋景公十七年,病,卜大业之不遂者为祟。 韩厥称赵成季之功,今後无祀,以感景公。 景公问曰:尚有世乎? 厥於是言赵武,而复与故赵氏田邑,续赵氏祀。 晋悼公之七年,韩献子老。 献子卒,子宣子代。 宣字徙居州。 晋平公十四年,吴季札使晋,曰:晋国之政卒归於韩、魏、赵矣。 晋顷公十二年,韩宣子与赵、魏共分祁氏、羊舌氏十县。 晋定公十五年,宣子与赵简子侵伐范、中行氏。 宣子卒,子贞子代立。 贞子徙居平阳。 贞子卒,子简子代。 简子卒,子庄子代。 庄子卒,子康子代。 康子与赵襄子、魏桓子共败知伯,分其地,地益大,大於诸侯。 康子卒,子武子代。 武子二年,伐郑,杀其君幽公。 十六年,武子卒,子景侯立。 景侯虔元年,伐郑,取雍丘。 二年,郑败我负黍。 六年,与赵、魏俱得列为诸侯。 九年,郑围我阳翟。 景侯卒,子列侯取立。 列侯三年,聂政杀韩相侠累。 九年,秦伐我宜阳,取六邑。 十三年,列侯卒,子文侯立。 是岁魏文侯卒。 文侯二年,伐郑,取阳城。 伐宋,到彭城,执宋君。 七年,伐齐,至桑丘。 郑反晋。 九年,伐齐,至灵丘。 十年,文侯卒,子哀侯立。 哀侯元年,与赵、魏分晋国。 二年,灭郑,因徙都郑。 六年,韩严弑其君哀侯。而子懿侯立。 懿侯二年,魏败我马陵。 五年,与魏惠王会宅阳。 九年,魏败我澮。 十二年,懿侯卒,子昭侯立。 昭侯元年,秦败我西山。 二年,宋取我黄池。 魏取硃。 六年,伐东周,取陵观、邢丘。 八年,申不害相韩,脩术行道,国内以治,诸侯不来侵伐。 十年,韩姬弑其君悼公。 十一年,昭侯如秦。 二十二年,申不害死。 二十四年,秦来拔我宜阳。 二十五年,旱,作高门。 屈宜臼曰:昭侯不出此门。 不时。 吾所谓时者,非时日也,人固有利不利时。 昭侯尝利矣,不作高门。 往年秦拔宜阳,今年旱,昭侯不以此时恤民之急,而顾益奢,此谓时绌举赢。 二十六年,高门成,昭侯卒,果不出此门。 子宣惠王立。 宣惠王五年,张仪相秦。 八年,魏败我将韩举。 十一年,君号为王。 与赵会区鼠。 十四,秦伐败我鄢。 十六年,秦败我脩鱼,虏得韩将宧、申差於浊泽。 韩氏急,公仲谓韩王曰:与国非可恃也。 今秦之欲伐楚久矣,王不如因张仪为和於秦,赂以一名都,具甲,与之南伐楚,此以一易二之计也。 韩王曰:善。 乃警公仲之行,将西购於秦。 楚王闻之大恐,召陈轸告之。 陈轸曰:秦之欲伐楚久矣,今又得韩之名都一而具甲,秦韩并兵而伐楚,此秦所祷祀而求也。今已得之矣,楚国必伐矣。 王听臣为之警四境之内,起师言救韩,命战车满道路,发信臣,多其车,重其币,使信王之救己也。 纵韩不能听我,韩必德王也,必不为雁行以来,是秦韩不和也,兵虽至,楚不大病也。 为能听我绝和於秦,秦必大怒,以厚怨韩。 韩之南交楚,必轻秦;轻秦,其应秦必不敬:是因秦、韩之兵而免楚国之患也。 楚王曰:善。乃警四境之内,兴师言救韩。命战车满道路,发信臣,多其车,重其币。 谓韩王曰:不穀国虽小,已悉发之矣。 原大国遂肆志於秦,不穀将以楚殉韩。 韩王闻之大说,乃止公仲之行。 公仲曰:不可。夫以实伐我者秦也,以虚名救我者楚也。 王恃楚之虚名,而轻绝彊秦之敌,王必为天下大笑。 且楚韩非兄弟之国也,又非素约而谋伐秦也。 已有伐形,因发兵言救韩,此必陈轸之谋也。 且王已使人报於秦矣,今不行,是欺秦也。 夫轻欺彊秦而信楚之谋臣,恐王必悔之。 韩王不听,遂绝於秦。 秦因大怒,益甲伐韩,大战,楚救不至韩。 十九年,大破我岸门。 太子仓质於秦以和。 二十一年,与秦共攻楚,败楚将屈丐,斩首八万於丹阳。 是岁,宣惠王卒,太子仓立,是为襄王。 襄王四年,与秦武王会临晋。 其秋,秦使甘茂攻我宜阳。 五年,秦拔我宜阳,斩首六万。 秦武王卒。 六年,秦复与我武遂。 九年,秦复取我武遂。 十年,太子婴朝秦而归。 十一年,秦伐我,取穰。 与秦伐楚,败楚将唐眛。 十二年,太子婴死。 公子咎、公子虮虱争为太子。 时虮虱质於楚。 苏代谓韩咎曰:虮虱亡在楚,楚王欲内之甚。 今楚兵十馀万在方城之外,公何不令楚王筑万室之都雍氏之旁,韩必起兵以救之,公必将矣。 韩咎从其计。 楚围雍氏,韩求救於秦。 秦未为发,使公孙昧入韩。 公仲曰:子以秦为且救韩乎? 对曰:秦王之言曰请道南郑、蓝田,出兵於楚以待公,殆不合矣。 公仲曰:子以为果乎?对曰:秦王必祖张仪之故智。 楚威王攻梁也,张仪谓秦王曰:与楚攻魏,魏折而入於楚,韩固其与国也,是秦孤也。 不如出兵以到之,魏楚大战,秦取西河之外以归。 公待秦而到,必轻与楚战。 楚阴得秦之不用也,必易与公相支也。 公战而胜楚,遂与公乘楚,施三川而归。 公战不胜楚,楚塞三川守之,公不能救也。 司马庚三反於郢,甘茂与昭鱼遇於商於,其言收玺,实类有约也。 公仲恐,曰:然则柰何? 公不如亟以国合於齐楚,齐楚必委国於公。 公之所恶者张仪也,其实犹不无秦也。於是楚解雍氏围。 苏代又谓秦太后弟琇戎曰:公叔伯婴恐秦楚之内虮虱也,公何不为韩求质子於楚? 楚王听入质子於韩,则公叔伯婴知秦楚之不以虮虱为事,必以韩合於秦楚。 秦楚挟韩以窘魏,魏氏不敢合於齐,是齐孤也。 公又为秦求质子於楚,楚不听,怨结於韩。 韩挟齐魏以围楚,楚必重公。 公挟秦楚之重以积德於韩,公叔伯婴必以国待公。 於是虮虱竟不得归韩。 韩立咎为太子。 齐、魏王来。 桓惠王元年,伐燕。 九年,秦拔我陉,城汾旁。 十年,秦击我於太行,我上党郡守以上党郡降赵。 十四年,秦拔赵上党,杀马服子卒四十馀万於长平。 十七年,秦拔我阳城、负黍。 二十二年,秦昭王卒。 二十四年,秦拔我城皋、荥阳。 二十六年,秦悉拔我上党。 二十九年,秦拔我十三城。 三十四年,桓惠王卒,子王安立。 王安五年,秦攻韩,韩急,使韩非使秦,秦留非,因杀之。 九年,秦虏王安,尽入其地,为颍州郡。 韩遂亡。 太史公曰:韩厥之感晋景公,绍赵孤之子武,以成程婴、公孙杵臼之义,此天下之阴德也。 魏之先,毕公高之後也。 毕公高与周同姓。 武王之伐纣,而高封於毕,於是为毕姓。 其後绝封,为庶人,或在中国,或在夷狄。 其苗裔曰毕万,事晋献公。 献公之十六年,赵夙为御,毕万为右,以伐霍、耿、魏,灭之。 以耿封赵夙,以魏封毕万,为大夫。 卜偃曰:毕万之後必大矣,万,满数也;魏,大名也。 以是始赏,天开之矣,天子曰兆民,诸侯曰万民。 今命之大,以从满数,其必有众。 初,毕万卜事晋,遇屯之比。 辛廖占之,曰:吉。 屯固比入,吉孰大焉,其必蕃昌。 毕万封十一年,晋献公卒,四子争更立,晋乱。 而毕万之世弥大,从其国名为魏氏。 生武子。 魏武子以魏诸子事晋公子重耳。 晋献公之二十一年,武子从重耳出亡。十九年反,重耳立为晋文公,而令魏武子袭魏氏之後封,列为大夫,治於魏。 生悼子。 魏悼子徙治霍。 生魏绛。 魏绛事晋悼公。 悼公三年,会诸侯。 悼公弟杨干乱行,魏绛僇辱杨干。 悼公怒曰:合诸侯以为荣,今辱吾弟将诛魏绛。 或说悼公,悼公止。 卒任魏绛政,使和戎、翟,戎、翟亲附。 悼公之十一年,曰:自吾用魏绛,八年之中,九合诸侯,戎、翟和,子之力也。赐之乐,三让,然後受之。 徙治安邑。 魏绛卒,谥为昭子。 生魏嬴。嬴生魏献子。 献子事晋昭公。 昭公卒而六卿彊,公室卑。 晋顷公之十二年,韩宣子老,魏献子为国政。 晋宗室祁氏、羊舌氏相恶,六卿诛之,尽取其邑为十县,六卿各令其子为之大夫。 献子与赵简子、中行文子、范献子并为晋卿。 其後十四岁而孔子相鲁。 後四岁,赵简子以晋阳之乱也,而与韩、魏共攻范、中行氏。 魏献子生魏侈。魏侈与赵鞅共攻范、中行氏。 魏侈之孙曰魏桓子,与韩康子、赵襄子共伐灭知伯,分其地。 桓子之孙曰文侯都。 魏文侯元年,秦灵公之元年也。 与韩武子、赵桓子、周威王同时。 六年,城少梁。 十三年,使子击围繁、庞,出其民。 十六年,伐秦,筑临晋元里。 十七年,伐中山,使子击守之,赵仓唐傅之。 子击逢文侯之师田子方於朝歌,引车避,下谒。 田子方不为礼。 子击因问曰:富贵者骄人乎?且贫贱者骄人乎? 子方曰:亦贫贱者骄人耳。 夫诸侯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 贫贱者,行不合,言不用,则去之楚、越,若脱鵕然,柰何其同之哉子击不怿而去。 西攻秦,至郑而还,筑雒阴、合阳。 二十二年,魏、赵、韩列为诸侯。 二十四年,秦伐我,至阳狐。 文侯受子夏经艺,客段干木,过其闾,未尝不轼也。 秦尝欲伐魏,或曰:魏君贤人是礼,国人称仁,上下和合,未可图也。 文侯由此得誉於诸侯。 任西门豹守鄴,而河内称治。 魏文侯谓李克曰:先生尝教寡人曰家贫则思良妻,国乱则思良相。 李克对曰:臣闻之,卑不谋尊,疏不谋戚。 臣在阙门之外,不敢当命。 文侯曰:先生临事勿让。 李克曰:君不察故也。 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文侯曰:先生就舍,寡人之相定矣。 李克趋而出,过翟璜之家。 翟璜曰:今者闻君召先生而卜相,果谁为之? 李克曰:魏成子为相矣。 翟璜忿然作色曰:以耳目之所睹记,臣何负於魏成子? 西河之守,臣之所进也。 君内以鄴为忧,臣进西门豹。 君谋欲伐中山,臣进乐羊。 中山以拔,无使守之,臣进先生。 君之子无傅,臣进屈侯鲋。 臣何以负於魏成子李克曰:且子之言克於子之君者,岂将比周以求大官哉? 君问而置相非成则璜,二子何如? 克对曰:君不察故也。 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是以知魏成子之为相也。 且子安得与魏成子比乎? 魏成子以食禄千锺,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 此三人者,君皆师之。 子之所进五人者,君皆臣之。 子恶得与魏成子比也? 翟璜逡巡再拜曰:璜,鄙人也,失对,原卒为弟子。 二十六年,虢山崩,壅河。 三十二年,伐郑。 城酸枣。 败秦于注。 三十五年,齐伐取我襄陵。 三十六年,秦侵我阴晋。 三十八年,伐秦,败我武下,得其将识。 是岁,文侯卒,子击立,是为武侯。 魏武侯元年,赵敬侯初立,公子朔为乱,不胜,奔魏,与魏袭邯郸,魏败而去。 二年,城安邑、王垣。 九年,翟败我于澮。 使吴起伐齐,至灵丘。 齐威王初立。 十一年,与韩、赵三分晋地,灭其後。 十三年,秦献公县栎阳。 十五年,败赵北蔺。 二年,魏败韩于马陵,败赵于怀。 三年,齐败我观。 五年,与韩会宅阳。 城武堵。 为秦所败。 六年,伐取宋仪台。 九年,伐败韩于澮。 与秦战少梁,虏我将公孙痤,取庞。 秦献公卒,子孝公立。 十年,伐取赵皮牢。 彗星见。 十二年,星昼坠,有声。 十四年,与赵会鄗。 十五年,鲁、卫、宋、郑君来朝。 十六年,与秦孝公会杜平。 侵宋黄池,宋复取之。 十七年,与秦战元里,秦取我少梁。 围赵邯郸。 十八年,拔邯郸。 赵请救于齐,齐使田忌、孙膑救赵,败魏桂陵。 十九年,诸侯围我襄陵。 筑长城,塞固阳。 二十年,归赵邯郸,与盟漳水上。 二十一年,与秦会彤。 赵成侯卒。 二十八年,齐威王卒。 中山君相魏。 三十年,魏伐赵,赵告急齐。 齐宣王用孙子计,救赵击魏。 魏遂大兴师,使庞涓将,而令太子申为上将军。 过外黄,外黄徐子谓太子曰:臣有百战百胜之术。 太子曰:可得闻乎? 曰:太子自将攻齐,大胜并莒,则富不过有魏,贵不益为王。 若战不胜齐,则万世无魏矣。 此臣之百战百胜之术也。 太子曰:诺,请必从公之言而还矣。 客曰:太子虽欲还,不得矣。 彼劝太子战攻,欲啜汁者众。 太子虽欲还,恐不得矣。 太子果与齐人战,败於马陵。 齐虏魏太子申,杀将军涓,军遂大破。 三十一年,秦、赵、齐共伐我,秦将商君诈我将军公子卬而袭夺其军,破之。 秦用商君,东地至河,而齐、赵数破我,安邑近秦,於是徙治大梁。 以公子赫为太子。 三十三年,秦孝公卒,商君亡秦归魏,魏怒,不入。 三十五年,与齐宣王会平阿南。 惠王数被於军旅,卑礼厚币以招贤者。邹衍、淳于髡、孟轲皆至梁。 孟轲曰:君不可以言利若是。夫君欲利则大夫欲利,大夫欲利则庶人欲利,上下争利,国则危矣。 三十六年,复与齐王会甄。是岁,惠王卒,子襄王立。 襄王元年,与诸侯会徐州,相王也。 追尊父惠王为王。 五年,秦败我龙贾军四万五千于雕阴,围我焦、曲沃。 予秦河西之地。 六年,与秦会应。 秦取我汾阴、皮氏、焦。 魏伐楚,败之陉山。 七年,魏尽入上郡于秦。 秦降我蒲阳。 八年,秦归我焦、曲沃。 十二年,楚败我襄陵。 诸侯执政与秦相张仪会齧桑。 十三年,张仪相魏。 魏有女子化为丈夫。 秦取我曲沃、平周。 十六年,襄王卒,子哀王立。 张仪复归秦。 哀王元年,五国共攻秦,不胜而去。 二年,齐败我观津。 五年,秦使樗里子伐取我曲沃,走犀首岸门。 六年,秦来立公子政为太子。 与秦会临晋。 七年,攻齐。 与秦伐燕。 八年,伐卫,拔列城二。 见卫君曰:请罢魏兵,免成陵君可乎? 卫君曰:先生果能,孤请世世以卫事先生。 如耳见成陵君曰:昔者魏伐赵,断羊肠,拔阏与,约斩赵,赵分而为二,所以不亡者,魏为从主也。 今卫已迫亡,将西请事於秦。 与其以秦醳卫,不如以魏醳卫,卫之德魏必终无穷。 成陵君曰:诺。 如耳见魏王曰:臣有谒於卫。 卫故周室之别也,其称小国,多宝器。 今国迫於难而宝器不出者,其心以为攻卫醳卫不以王为主,故宝器虽出必不入於王也。 如耳出,成陵君入,以其言见魏王。 魏王听其说,罢其兵,免成陵君,终身不见。 九年,与秦王会临晋。 张仪、魏章皆归于魏。 魏相田需死,楚害张仪、犀首、薛公。 楚相昭鱼谓苏代曰:田需死,吾恐张仪、犀首、薛公有一人相魏者也。 代曰:然相者欲谁而君便之? 昭鱼曰:吾欲太子之自相也。 代曰:请为君北,必相之。 昭鱼曰:柰何? 对曰:君其为梁王,代请说君。 对曰:代也从楚来,昭鱼甚忧,曰:田需死,吾恐张仪、犀首、薛公有一人相魏者也。 代曰:梁王,长主也,必不相张仪。 张仪相,必右秦而左魏。 犀首相,必右韩而左魏。 薛公相,必右齐而左魏。 梁王,长主也,必不便也。 王曰:然则寡人孰相? 代曰:莫若太子之自相。 太子之自相,是三人者皆以太子为非常相也,皆将务以其国事魏,欲得丞相玺也。 以魏之彊,而三万乘之国辅之,魏必安矣。 故曰莫若太子之自相也。 遂北见梁王,以此告之。 太子果相魏。 十年,张仪死。 十一年,与秦武王会应。 十二年,太子朝於秦。 秦来伐我皮氏,未拔而解。 十四年,秦来归武王后。 十六年,秦拔我蒲反、阳晋、封陵。 十七年,与秦会临晋。 秦予我蒲反。 十八年,与秦伐楚。 `二十一年,与齐、韩共败秦军函谷。 二十三年,秦复予我河外及封陵为和。 哀王卒,子昭王立。 昭王元年,秦拔我襄城。 二年,与秦战,我不利。 三年,佐韩攻秦,秦将白起败我军伊阙二十四万。 六年,予秦河东地方四百里。 芒卯以诈重。 七年,秦拔我城大小六十一。 八年,秦昭王为西帝,齐湣王为东帝,月馀,皆复称王归帝。 九年,秦拔我新垣、曲阳之城。 十年,齐灭宋,宋王死我温。 十二年,与秦、赵、韩、燕共伐齐,败之济西,湣王出亡。 燕独入临菑。 与秦王会西周。 十三年,秦拔我安城。 兵到大梁,去。 十八年,秦拔郢,楚王徙陈。 十九年,昭王卒,子安釐王立。 安釐王元年,秦拔我两城。 二年,又拔我二城,军大梁下,韩来救,予秦温以和。 三年,秦拔我四城,斩首四万。 四年,秦破我及韩、赵,杀十五万人,走我将芒卯。 魏将段干子请予秦南阳以和。 苏代谓魏王曰:欲玺者段干子也,欲地者秦也。 今王使欲地者制玺,使欲玺者制地,魏氏地不尽则不知已。 且夫以地事秦,譬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王曰:是则然也。虽然,事始已行,不可更矣。 今王曰事始已行,不可更,是何王之用智不如用枭也? 九年,秦拔我怀。十年,秦太子外质於魏死。 十一年,秦拔我郪丘。 秦昭王谓左右曰:今时韩、魏与始孰彊? 对曰:不如始彊。 王曰:今时如耳、魏齐与孟尝、芒卯孰贤? 对曰:不如。 王曰:以孟尝、芒卯之贤,率彊韩、魏以攻秦,犹无柰寡人何也。 今以无能之如耳、魏齐而率弱韩、魏以伐秦,其无柰寡人何亦明矣。 左右皆曰:甚然。 中旗冯琴而对曰:王之料天下过矣。 当晋六卿之时,知氏最彊,灭范、中行,又率韩、魏之兵以围赵襄子於晋阳,决晋水以灌晋阳之城,不湛者三版。 知伯行水,魏桓子御,韩康子为参乘。 知伯曰:吾始不知水之可以亡人之国也,乃今知之。 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 魏桓子肘韩康子,韩康子履魏桓子,肘足接於车上,而知氏地分,身死国亡,为天下笑。 今秦兵虽彊,不能过知氏; 韩、魏虽弱,尚贤其在晋阳之下也。 此方其用肘足之时也,原王之勿易也於是秦王恐。 齐、楚相约而攻魏,魏使人求救於秦,冠盖相望也,而秦救不至。 魏人有唐雎者,年九十馀矣,谓魏王曰:老臣请西说秦王,令兵先臣出。 魏王再拜,遂约车而遣之。 唐雎到,入见秦王。 秦王曰:丈人芒然乃远至此,甚苦矣夫魏之来求救数矣,寡人知魏之急已。 唐雎对曰:大王已知魏之急而救不发者,臣窃以为用策之臣无任矣。 夫魏,一万乘之国也,然所以西面而事秦,称东籓,受冠带,祠春秋者,以秦之彊足以为与也。 今齐、楚之兵已合於魏郊矣,而秦救不发,亦将赖其未急也。 必待其急而救之,是失一东籓之魏而彊二敌之齐、楚,则王何利焉? 於是秦昭王遽为发兵救魏。魏氏复定。 赵使人谓魏王曰:为我杀范痤,吾请献七十里之地。 魏王曰:诺。 使吏捕之,围而未杀。 痤因上屋骑危,谓使者曰:与其以死痤市,不如以生痤市。 有如痤死,赵不予王地,则王将柰何? 故不若与先定割地,然後杀痤。 魏王曰:善。 痤因上书信陵君曰:痤,故魏之免相也,赵以地杀痤而魏王听之,有如彊秦亦将袭赵之欲,则君且柰何? 信陵君言於王而出之。 魏王以秦救之故,欲亲秦而伐韩,以求故地。 秦与戎翟同俗,有虎狼之心,贪戾好利无信,不识礼义德行。 苟有利焉,不顾亲戚兄弟,若禽兽耳,此天下之所识也,非有所施厚积德也。 故太后母也,而以忧死;穰侯舅也,功莫大焉,而竟逐之; 两弟无罪,而再夺之国。 此於亲戚若此,而况於仇雠之国乎? 今王与秦共伐韩而益近秦患,臣甚惑之。 而王不识则不明,群臣莫以闻则不忠。 今韩氏以一女子奉一弱主,内有大乱,外交彊秦魏之兵,王以为不亡乎? 韩亡,秦有郑地,与大梁鄴,王以为安乎? 王欲得故地,今负彊秦之亲,王以为利乎? 夫韩亡之後,兵出之日,非魏无攻已。 秦固有怀、茅、邢丘,城垝津以临河内,河内共、汲。必危; 有郑地,得垣雍,决荧泽水灌大梁,大梁必亡。 王之使者出过而恶安陵氏於秦,秦之欲诛之久矣。 秦叶阳、昆阳与舞阳邻,听使者之恶之,随安陵氏而亡之,绕舞阳之北,以东临许,南国必危,国无害乎? 夫憎韩不爱安陵氏可也,夫不患秦之不爱南国非也。 异日者,秦在河西晋,国去梁千里,有河山以阑之,有周韩以间之。 从林乡军以至于今,秦七攻魏,五入囿中,边城尽拔,文台堕,垂都焚,林木伐,麋鹿尽,而国继以围。 又长驱梁北,东至陶卫之郊,北至平监。 所亡於秦者,山南山北,河外河内,大县数十,名都数百。 秦乃在河西晋,去梁千里,而祸若是矣,又况於使秦无韩,有郑地,无河山而阑之,无周韩而间之,去大梁百里,祸必由此矣。 异日者,从之不成也,楚、魏疑而韩不可得也。 今韩受兵三年,秦桡之以讲,识亡不听,投质於赵,请为天下雁行顿刃,楚、赵必集兵,皆识秦之欲无穷也,非尽亡天下之国而臣海内,必不休矣。 是故臣原以从事王,王速受楚赵之约,而挟韩之质以存韩,而求故地,韩必效之。 通韩上党於共、甯,使道安成,出入赋之,是魏重质韩以其上党也。 韩必德魏爱魏重魏畏魏,韩必不敢反魏,是韩则魏之县也。 魏得韩以为县,卫、大梁、河外必安矣。 今不存韩,二周、安陵必危,楚、赵大破,卫、齐甚畏,天下西乡而驰秦入朝而为臣不久矣。 二十年,秦围邯郸,信陵君无忌矫夺将军晋鄙兵以救赵,赵得全。无忌因留赵。 二十六年,秦昭王卒。 三十年,无忌归魏,率五国兵攻秦,败之河外,走蒙骜。 魏太子增质於秦,秦怒,欲囚魏太子增。 或为增谓秦王曰:公孙喜固谓魏相曰请以魏疾击秦,秦王怒,必囚增。 魏王又怒,击秦,秦必伤。 今王囚增,是喜之计中也。 故不若贵增而合魏,以疑之於齐、韩。 三十一年,秦王政初立。 三十四年,安釐王卒,太子增立,是为景湣王。 信陵君无忌卒。 王假元年,燕太子丹使荆轲刺秦王,秦王觉之。 三年,秦灌大梁,虏王假,遂灭魏以为郡县。 太史公曰:吾適故大梁之墟,墟中人曰:秦之破梁,引河沟而灌大梁,三月城坏,王请降,遂灭魏。 说者皆曰魏以不用信陵君故,国削弱至於亡,余以为不然。 周公旦者,周武王弟也。 自文王在时,旦为子孝,笃仁,异於群子。 及武王即位,旦常辅翼武王,用事居多。 武王九年,东伐至盟津,周公辅行。 十一年,伐纣,至牧野,周公佐武王,作牧誓。 破殷,入商宫。 已杀纣,周公把大钺,召公把小钺,以夹武王,衅社,告纣之罪于天,及殷民。 释箕子之囚。 封纣子武庚禄父,使管叔、蔡叔傅之,以续殷祀。 遍封功臣同姓戚者。 周公不就封,留佐武王。 其後武王既崩,成王少,在强葆之中。 周公恐天下闻武王崩而畔,周公乃践阼代成王摄行政当国。 管叔及其群弟流言於国曰:周公将不利於成王。 周公乃告太公望、召公奭曰:我之所以弗辟而摄行政者,恐天下畔周,无以告我先王太王、王季、文王。 三王之忧劳天下久矣,於今而后成。 武王蚤终,成王少,将以成周,我所以为之若此。 於是卒相成王,而使其子伯禽代就封於鲁。 周公戒伯禽曰: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我於天下亦不贱矣。 然我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起以待士,犹恐失天下之贤人。 子之鲁,慎无以国骄人。 成王七年二月乙未,王朝步自周,至丰,使太保召公先之雒相土。 其三月,周公往营成周雒邑,卜居焉,曰吉,遂国之。 成王长,能听政。 於是周公乃还政於成王,成王临朝。 周公之代成王治,南面倍依以朝诸侯。 及七年後,还政成王,北面就臣位,歔歔如畏然。 初,成王少时,病,周公乃自揃其蚤沈之河,以祝於神曰:王少未有识,奸神命者乃旦也。 亦藏其策於府。成王病有瘳。 及成王用事,人或谮周公,周公奔楚。 成王发府,见周公祷书,乃泣,反周公。 周公归,恐成王壮,治有所淫佚,乃作多士,作毋逸。 毋逸称:为人父母,为业至长久,子孙骄奢忘之,以亡其家,为人子可不慎乎故昔在殷王中宗,严恭敬畏天命,自度治民,震惧不敢荒宁,故中宗飨国七十五年。 其在高宗,久劳于外,为与小人,作其即位,乃有亮闇,三年不言,言乃讙,不敢荒宁,密靖殷国,至于小大无怨,故高宗飨国五十五年。 其在祖甲,不义惟王,久为小人于外,知小人之依,能保施小民,不侮鳏寡,故祖甲飨国三十三年。 多士称曰:自汤至于帝乙,无不率祀明德,帝无不配天者。 在今後嗣王纣,诞淫厥佚,不顾天及民之从也。 其民皆可诛。文王日中昃不暇食,飨国五十年。 作此以诫成王。 成王在丰,天下已安,周之官政未次序,於是周公作周官,官别其宜,作立政,以便百姓。 百姓说。周公在丰,病,将没,曰:必葬我成周,以明吾不敢离成王。 周公既卒,成王亦让,葬周公於毕,从文王,以明予小子不敢臣周公也。 周公卒後,秋未穫,暴风雷,禾尽偃,大木尽拔。 成王与大夫朝服以开金縢书,王乃得周公所自以为功代武王之说。 二公及王乃问史百执事,史百执事曰:信有,昔周公命我勿敢言。 成王执书以泣,曰:自今後其无缪卜乎昔周公勤劳王家,惟予幼人弗及知。 今天动威以彰周公之德,惟朕小子其迎,我国家礼亦宜之。 王出郊,天乃雨,反风,禾尽起。 二公命国人,凡大木所偃,尽起而筑之。 岁则大孰。 於是成王乃命鲁得郊祭文王。 鲁有天子礼乐者,以襃周公之德也。 周公卒,子伯禽固已前受封,是为鲁公。 鲁公伯禽之初受封之鲁,三年而後报政周公。 周公曰:何迟也? 伯禽曰:变其俗,革其礼,丧三年然後除之,故迟。 太公亦封於齐,五月而报政周公。 周公曰:何疾也? 曰:吾简其君臣礼,从其俗为也。 及後闻伯禽报政迟,乃叹曰:呜呼,鲁後世其北面事齐矣夫政不简不易,民不有近; 平易近民,民必归之。 伯禽即位之後,有管、蔡等反也,淮夷、徐戎亦并兴反。 於是伯禽率师伐之於肸,作肸誓,曰:陈尔甲胄,无敢不善。 鲁人三郊三隧,歭尔刍茭、糗粮、桢榦,无敢不逮。 我甲戌筑而征徐戎,无敢不及,有大刑。 作此肸誓,遂平徐戎,定鲁。 鲁公伯禽卒,子考公酋立。 考公四年卒,立弟熙,是谓炀公。 炀公筑茅阙门。 六年卒,子幽公宰立。 幽公十四年。幽公弟晞杀幽公而自立,是为魏公。 魏公五十年卒,子厉公擢立。 厉公三十七年卒,鲁人立其弟具,是为献公。 献公三十二年卒,子真公濞立。 真公十四年,周厉王无道,出奔彘,共和行政。 三十年,真公卒,弟敖立,是为武公。 武公九年春,武公与长子括,少子戏,西朝周宣王。 宣王爱戏,欲立戏为鲁太子。 周之樊仲山父谏宣王曰:废长立少,不顺; 不顺,必犯王命; 犯王命,必诛之:故出令不可不顺也。 令之不行,政之不立; 行而不顺,民将弃上。 今天子建诸侯,立其少,是教民逆也。 若鲁从之,诸侯效之,王命将有所壅; 若弗从而诛之,是自诛王命也。 宣王弗听,卒立戏为鲁太子。 夏,武公归而卒,戏立,是为懿公。 懿公九年,懿公兄括之子伯御与鲁人攻弑懿公,而立伯御为君。 伯御即位十一年,周宣王伐鲁,杀其君伯御,而问鲁公子能道顺诸侯者,以为鲁後。 樊穆仲曰:鲁懿公弟称,肃恭明神,敬事耆老; 赋事行刑,必问於遗训而咨於固实;不干所问,不犯所。 宣王曰:然,能训治其民矣。 乃立称於夷宫,是为孝公。 自是後,诸侯多畔王命。 孝公二十五年,诸侯畔周,犬戎杀幽王。 二十七年,孝公卒,子弗湟立,是为惠公。 惠公三十年,晋人弑其君昭侯。 四十五年,晋人又弑其君孝侯。 四十六年,惠公卒,长庶子息摄当国,行君事,是为隐公。 初,惠公適夫人无子,公贱妾声子生子息。 息长,为娶於宋。 宋女至而好,惠公夺而自妻之。 生子允。 登宋女为夫人,以允为太子。 及惠公卒,为允少故,鲁人共令息摄政,不言即位。 隐公五年,观渔於棠。 八年,与郑易天子之太山之邑祊及许田,君子讥之。 桓公元年,郑以璧易天子之许田。 二年,以宋之赂鼎入於太庙,君子讥之。 三年,使挥迎妇于齐为夫人。 六年,夫人生子,与桓公同日,故名曰同。 十六年,会于曹,伐郑,入厉公。 庄公五年冬,伐卫,内卫惠公。 八年,齐公子纠来奔。 九年,鲁欲内子纠於齐,後桓公,桓公发兵击鲁,鲁急,杀子纠。召忽死。 齐告鲁生致管仲。 鲁人施伯曰:齐欲得管仲,非杀之也,将用之,用之则为鲁患。 不如杀,以其尸与之。 庄公不听,遂囚管仲与齐。 齐人相管仲。 十三年,鲁庄公与曹沬会齐桓公於柯,曹沬劫齐桓公,求鲁侵地,已盟而释桓公。 桓公欲背约,管仲谏,卒归鲁侵地。 十五年,齐桓公始霸。 二十三年,庄公如齐观社。 三十二年,初,庄公筑台临党氏,见孟女,说而爱之,许立为夫人,割臂以盟。 斑长,说梁氏女,往观。 圉人荦自墙外与梁氏女戏。 斑怒,鞭荦。 庄公闻之,曰:荦有力焉,遂杀之,是未可鞭而置也。 斑未得杀。 会庄公有疾。 庄公有三弟,长曰庆父,次曰叔牙,次曰季友。 庄公取齐女为夫人曰哀姜。 哀姜无子。哀姜娣曰叔姜,生子开。 庄公无適嗣,爱孟女,欲立其子斑。 庄公病,而问嗣於弟叔牙。 叔牙曰:一继一及,鲁之常也。 庆父在,可为嗣,君何忧? 庄公患叔牙欲立庆父,退而问季友。 季友曰:请以死立斑也。 庄公曰:曩者叔牙欲立庆父,柰何? 季友以庄公命命牙待於针巫氏,使针季劫饮叔牙以鸩,曰:饮此则有後奉祀; 不然,死且无後。 牙遂饮鸩而死,鲁立其子为叔孙氏。 八月癸亥,庄公卒,季友竟立子斑为君,如庄公命。 侍丧,舍于党氏。 先时庆父与哀姜私通,欲立哀姜娣子开。 及庄公卒而季友立斑,十月己未,庆父使圉人荦杀鲁公子斑於党氏。 季友饹陈。 庆父竟立庄公子开,是为湣公。 季友母陈女,故亡在陈,陈故佐送季友及子申。 季友之将生也,父鲁桓公使人卜之,曰:男也,其名曰友,间于两社,为公室辅。 季友亡,则鲁不昌。 及生,有文在掌曰友,遂以名之,号为成季。 其後为季氏,庆父後为孟氏也。 釐公元年,以汶阳鄪封季友。 九年,晋里克杀其君奚齐、卓子。 齐桓公率釐公讨晋乱,至高梁而还,立晋惠公。 三十三年,釐公卒,子兴立,是为文公。 文公元年,楚太子商臣弑其父成王,代立。 三年,文公朝晋襄父。 十一年十月甲午,鲁败翟于咸,获长翟乔如,富父终甥舂其喉,以戈杀之,埋其首於子驹之门,以命宣伯。 初,宋武公之世,鄋瞒伐宋,司徒皇父帅师御之,以败翟于长丘,获长翟缘斯。 晋之灭路,获乔如弟棼如。 卫人获其季弟简如。 鄋瞒由是遂亡。 十五年,季文子使於晋。 十八年二月,文公卒。 文公有二妃:长妃齐女为哀姜,生子恶及视; 次妃敬嬴,嬖爱,生子俀。 俀私事襄仲,襄仲欲立之,叔仲曰不可。 襄仲请齐惠公,惠公新立,欲亲鲁,许之。 冬十月,襄仲杀子恶及视而立俀,是为宣公。 哀姜归齐,哭而过巿,曰:天乎襄仲为不道,杀適立庶巿人皆哭,鲁人谓之哀姜。 鲁由此公室卑,三桓彊。 宣公俀十二年,楚庄王彊,围郑。 郑伯降,复国之。 十八年,宣公卒,子成公黑肱立,是为成公。 季文子曰:使我杀適立庶失大援者,襄仲。 襄仲立宣公,公孙归父有宠。 宣公欲去三桓,与晋谋伐三桓。 会宣公卒,季文子怨之,归父奔齐。 成公二年春,齐伐取我隆。 夏,公与晋郤克败齐顷公於鞍,齐复归我侵地。 四年,成公如晋,晋景公不敬鲁。 鲁欲背晋合於楚,或谏,乃不。 十年,成公如晋。 晋景公卒,因留成公送葬,鲁讳之。十五年,始与吴王寿梦会锺离。 十六年,宣伯告晋,欲诛季文子。 文子有义,晋人弗许。 十八年,成公卒,子午立,是为襄公。 是时襄公三岁也。 襄公元年,晋立悼公。 往年冬,晋栾书弑其君厉公。 四年,襄公朝晋。 五年,季文子卒。 家无衣帛之妾,厩无食粟之马,府无金玉,以相三君。 晋悼公冠襄公於卫,季武子从,相行礼。 十一年,三桓氏分为三军。 十二年,朝晋。 二十五年,齐崔杼弑其君庄公,立其弟景公。 二十九年,吴延陵季子使鲁,问周乐,尽知其意,鲁人敬焉。 三十一年六月,襄公卒。 其九月,太子卒。 鲁人立齐归之子裯为君,是为昭公。 昭公年十九,犹有童心。 穆叔不欲立,曰:太子死,有母弟可立,不即立长。 年钧择贤,义钧则卜之。 今裯非適嗣,且又居丧意不在戚而有喜色,若果立,必为季氏忧。 季武子弗听,卒立之。 君子曰:是不终也。 昭公三年,朝晋至河,晋平公谢还之,鲁耻焉。 四年,楚灵王会诸侯於申,昭公称病不往。 七年,季武子卒。 八年,楚灵王就章华台,召昭公。 昭公往贺,赐昭公宝器; 已而悔,复诈取之。 十二年,朝晋至河,晋平公谢还之。 十三年,楚公子弃疾弑其君灵王,代立。 十五年,朝晋,晋留之葬晋昭公,鲁耻之。 二十年,齐景公与晏子狩竟,因入鲁问礼。 二十一年,朝晋至河,晋谢还之。 二十五年春,鸲鹆来巢。 师己曰:文成之世童谣曰鸲鹆来巢,公在乾侯。 鸲鹆入处,公在外野。 季氏与郈氏斗鸡,季氏芥鸡羽,郈氏金距。 季平子怒而侵郈氏,郈昭伯亦怒平子。 臧昭伯之弟会伪谗臧氏,匿季氏,臧昭伯囚季氏人。 季平子怒,囚臧氏老。 臧、郈氏以难告昭公。 昭公九月戊戌伐季氏,遂入。 平子登台请曰:君以谗不察臣罪,诛之,请迁沂上。 请囚於鄪,弗许。 请以五乘亡,弗许。 子家驹曰:君其许之。 政自季氏久矣,为徒者众,众将合谋。 弗听。 郈氏曰:必杀之。 叔孙氏之臣戾谓其众曰:无季氏与有,孰利? 皆曰:无季氏是无叔孙氏。 孟懿子闻叔孙氏胜,亦杀郈昭伯。 郈昭伯为公使,故孟氏得之。 三家共伐公,公遂奔。 己亥,公至于齐。 齐景公曰:请致千社待君。 子家曰:弃周公之业而臣於齐,可乎? 子家曰:齐景公无信,不如早之晋。 弗从。 叔孙见公还,见平子,平子顿首。 初欲迎昭公,孟孙、季孙後悔,乃止。 二十六年春,齐伐鲁,取郓而居昭公焉。 夏,齐景公将内公,令无受鲁赂。 申丰、汝贾许齐臣高龁、子将粟五千庾。 子将言於齐侯曰:群臣不能事鲁君,有异焉。 宋元公为鲁如晋,求内之,道卒。 叔孙昭子求内其君,无病而死。 不知天弃鲁乎?抑鲁君有罪于鬼神也? 齐景公从之。 二十八年,昭公如晋,求入。 季平子私於晋六卿,六卿受季氏赂,谏晋君,晋君乃止,居昭公乾侯。 二十九年,昭公如郓。 齐景公使人赐昭公书,自谓主君。 昭公耻之,怒而去乾侯。 三十一年,晋欲内昭公,召季平子。 平子布衣跣行,因六卿谢罪。 六卿为言曰:晋欲内昭公,众不从。 晋人止。 三十二年,昭公卒於乾侯。 鲁人共立昭公弟宋为君,是为定公。 定公立,赵简子问史墨曰:季氏亡乎? 史墨对曰:不亡。 季友有大功於鲁,受鄪为上卿,至于文子、武子,世增其业。 鲁文公卒,东门遂杀適立庶,鲁君於是失国政。 政在季氏,於今四君矣。 民不知君,何以得国是以为君慎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定公五年,季平子卒。 阳虎私怒,囚季桓子,与盟,乃舍之。 七年,齐伐我,取郓,以为鲁阳虎邑以从政。 八年,阳虎欲尽杀三桓適,而更立其所善庶子以代之; 载季桓子将杀之,桓子诈而得脱。 三桓共攻阳虎,阳虎居阳关。 九年,鲁伐阳虎,阳虎奔齐,已而奔晋赵氏。 十年,定公与齐景公会於夹谷,孔子行相事。 齐欲袭鲁君,孔子以礼历阶,诛齐淫乐,齐侯惧,乃止,归鲁侵地而谢过。 十二年,使仲由毁三桓城,收其甲兵。 孟氏不肯堕城,伐之,不克而止。 季桓子受齐女乐,孔子去。 十五年,定公卒,子将立,是为哀公。 哀公五年,齐景公卒。 六年,齐田乞弑其君孺子。 七年,吴王夫差彊,伐齐,至缯,徵百牢於鲁。 季康子使子贡说吴王及太宰嚭,以礼诎之。 吴王曰:我文身,不足责礼。 八年,吴为邹伐鲁,至城下,盟而去。齐伐我,取三邑。 十年,伐齐南边。 十一年,齐伐鲁。 季氏用厓有有功,思孔子,孔子自卫归鲁。 十四年,齐田常弑其君简公於袪州。 孔子请伐之,哀公不听。 十五年,使子服景伯、子贡为介,適齐,齐归我侵地。 田常初相,欲亲诸侯。 十六年,孔子卒。 二十七年春,季康子卒。 夏,哀公患三桓,将欲因诸侯以劫之,三桓亦患公作难,故君臣多间。 公游于陵阪,遇孟武伯於街,曰:请问余及死乎? 对曰:不知也。 公欲以越伐三桓。 八月,哀公如陉氏。 三桓攻公,公奔于卫,去如邹,遂如越。 国人迎哀公复归,卒于有山氏。 子宁立,是为悼公。 悼公之时,三桓胜,鲁如小侯,卑於三桓之家。 十三年,三晋灭智伯,分其地有之。 三十七年,悼公卒,子嘉立,是为元公。 元公二十一年卒,子显立,是为穆公。 穆公三十三年卒,子奋立,是为共公。 共公二十二年卒,子屯立,是为康公。 康公九年卒,子匽立,是为景公。 景公二十九年卒,子叔立,是为平公。 是时六国皆称王。 平公十二年,秦惠王卒。 二十年,平公卒,子贾立,是为文公。 文公年,楚怀王死于秦。 二十三年,文公卒,子雠立,是为顷公。 顷公二年,秦拔楚之郢,楚顷王东徙于陈。 十九年,楚伐我,取徐州。 顷公亡,迁於下邑,为家人,鲁绝祀。 顷公卒于柯。 鲁起周公至顷公,凡三十四世。 太史公曰:余闻孔子称曰甚矣鲁道之衰也洙泗之间龂龂如也。 观庆父及叔牙闵公之际,何其乱也?隐桓之事; 襄仲杀適立庶; 三家北面为臣,亲攻昭公,昭公以奔。 太公望吕尚者,东海上人。 其先祖尝为四岳,佐禹平水土甚有功。 虞夏之际封於吕,或封於申,姓姜氏。 夏商之时,申、吕或封枝庶子孙,或为庶人,尚其後苗裔也。 本姓姜氏,从其封姓,故曰吕尚。 或曰,太公博闻,尝事纣。 纣无道,去之。 游说诸侯,无所遇,而卒西归周西伯。 或曰,吕尚处士,隐海滨。 周西伯拘羑里,散宜生、闳夭素知而招吕尚。 吕尚亦曰吾闻西伯贤,又善养老,盍往焉。 三人者为西伯求美女奇物,献之於纣,以赎西伯。 西伯得以出,反国。 言吕尚所以事周虽异,然要之为文武师。 周西伯昌之脱羑里归,与吕尚阴谋修德以倾商政,其事多兵权与奇计,故後世之言兵及周之阴权皆宗太公为本谋。 周西伯政平,及断虞芮之讼,而诗人称西伯受命曰文王。 伐崇、密须、犬夷,大作丰邑。 天下三分,其二归周者,太公之谋计居多。 文王崩,武王即位。 九年,欲修文王业,东伐以观诸侯集否。 师行,师尚父左杖黄钺,右把白旄以誓,曰:苍兕苍兕,总尔众庶,与尔舟楫,後至者斩遂至盟津。 诸侯不期而会者八百诸侯。 诸侯皆曰:纣可伐也。 武王曰:未可。 还师,与太公作此太誓。 居二年,纣杀王子比干,囚箕子。 武王将伐纣,卜,龟兆不吉,风雨暴至。 群公尽惧,唯太公彊之劝武王,武王於是遂行。 十一年正月甲子,誓於牧野,伐商纣。 纣反走,登鹿台,遂追斩纣。 明日,武王立于社,群公奉明水,卫康叔封布采席,师尚父牵牲,史佚策祝,以告神讨纣之罪。 散鹿台之钱,发钜桥之粟,以振贫民。 封比干墓,释箕子囚。 迁九鼎,脩周政,与天下更始。 师尚父谋居多。 於是武王已平商而王天下,封师尚父於齐营丘。 东就国,道宿行迟。 逆旅之人曰:吾闻时难得而易失。 太公闻之,夜衣而行,犁明至国。 莱侯来伐,与之争营丘。 营丘边莱。 莱人,夷也,会纣之乱而周初定,未能集远方,是以与太公争国。 太公至国,脩政,因其俗,简其礼,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而人民多归齐,齐为大国。 及周成王少时,管蔡作乱,淮夷畔周,乃使召康公命太公曰:东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五侯九伯,实得征之。 齐由此得征伐,为大国。都营丘。 盖太公之卒百有馀年,子丁公吕伋立。 丁公卒,子乙公得立。 乙公卒,子癸公慈母立。 癸公卒,子哀公不辰立。 哀公时,纪侯谮之周,周烹哀公而立其弟静,是为胡公。 胡公徙都薄姑,而当周夷王之时。 哀公之同母少弟山怨胡公,乃与其党率营丘人袭攻杀胡公而自立,是为献公。 献公元年,尽逐胡公子,因徙薄姑都,治临菑。 九年,献公卒,子武公寿立。 武公九年,周厉王出奔,居彘。 十年,王室乱,大臣行政,号曰共和。 二十四年,周宣王初立。 二十六年,武公卒,子厉公无忌立。 厉公暴虐,故胡公子复入齐,齐人欲立之,乃与攻杀厉公。 胡公子亦战死。 齐人乃立厉公子赤为君,是为文公,而诛杀厉公者七十人。 文公十二年卒,子成公脱立。 成公九年卒,子庄公购立。 庄公二十四年,犬戎杀幽王,周东徙雒。 五十六年,晋弑其君昭侯。 六十四年,庄公卒,子釐公禄甫立。 釐公九年,鲁隐公初立。 十九年,鲁桓公弑其兄隐公而自立为君。 二十五年,北戎伐齐。 郑使太子忽来救齐,齐欲妻之。 忽曰:郑小齐大,非我敌。 其子曰公孙无知,釐公爱之,令其秩服奉养比太子。 三十三年,釐公卒,太子诸兒立,是为襄公。 襄公元年,始为太子时,尝与无知斗,及立,绌无知秩服,无知怨。 四年,鲁桓公与夫人如齐。 齐襄公故尝私通鲁夫人。 鲁夫人者,襄公女弟也,自釐公时嫁为鲁桓公妇,及桓公来而襄公复通焉。 鲁桓公知之,怒夫人,夫人以告齐襄公。 齐襄公与鲁君饮,醉之,使力士彭生抱上鲁君车,因拉杀鲁桓公,桓公下车则死矣。 鲁人以为让,而齐襄公杀彭生以谢鲁。 八年,伐纪,纪迁去其邑。 十二年,初,襄公使连称、管至父戍葵丘,瓜时而往,及瓜而代。 或为请代,公弗许。 故此二人怒,因公孙无知谋作乱。 连称有从妹在公宫,无宠,使之间襄公,曰事成以女为无知夫人。 冬十二月,襄公游姑棼,遂猎沛丘。 见彘,从者曰彭生。公怒,射之,彘人立而啼。 公惧,坠车伤足,失屦。 而无知、连称、管至父等闻公伤,乃遂率其众袭宫。 逢主屦茀,茀曰:且无入惊宫,惊宫未易入也。 无知弗信,茀示之创,乃信之。 待宫外,令茀先入。 茀先入,即匿襄公户间。 良久,无知等恐,遂入宫。 茀反与宫中及公之幸臣攻无知等,不胜,皆死。 无知入宫,求公不得。 或见人足於户间,发视,乃襄公,遂弑之,而无知自立为齐君。 桓公元年春,齐君无知游於雍林。 雍林人尝有怨无知,及其往游,雍林人袭杀无知,告齐大夫曰:无知弑襄公自立,臣谨行诛。 唯大夫更立公子之当立者,唯命是听。 初,襄公之醉杀鲁桓公,通其夫人,杀诛数不当,淫於妇人,数欺大臣,群弟恐祸及,故次弟纠奔鲁。其母鲁女也。 管仲、召忽傅之。 次弟小白奔莒,鲍叔傅之。 小白母,卫女也,有宠於釐公。 小白自少好善大夫高傒。 及雍林人杀无知,议立君,高、国先阴召小白於莒。 鲁闻无知死,亦发兵送公子纠,而使管仲别将兵遮莒道,射中小白带钩。 小白详死,管仲使人驰报鲁。 鲁送纠者行益迟,六日至齐,则小白已入,高傒立之,是为桓公。 桓公之中钩,详死以误管仲,已而载温车中驰行,亦有高、国内应,故得先入立,发兵距鲁。 秋,与鲁战于乾时,鲁兵败走,齐兵掩绝鲁归道。 齐遗鲁书曰:子纠兄弟,弗忍诛,请鲁自杀之。 召忽、管仲雠也,请得而甘心醢之。 不然,将围鲁。 鲁人患之,遂杀子纠于笙渎。 召忽自杀,管仲请囚。 桓公之立,发兵攻鲁,心欲杀管仲。 鲍叔牙曰:臣幸得从君,君竟以立。 君将治齐,即高傒与叔牙足也。 君且欲霸王,非管夷吾不可。 夷吾所居国国重,不可失也。 於是桓公从之。 乃详为召管仲欲甘心,实欲用之。 管仲知之,故请往。 鲍叔牙迎受管仲,及堂阜而脱桎梏,斋祓而见桓公。 桓公厚礼以为大夫,任政。 桓公既得管仲,与鲍叔、隰朋、高傒修齐国政,连五家之兵,伸轻重鱼盐之利,以赡贫穷,禄贤能,齐人皆说。 二年,伐灭郯,郯子奔莒。 初,桓公亡时,过郯,郯无礼,故伐之。 五年,伐鲁,鲁将师败。 鲁庄公请献遂邑以平,桓公许,与鲁会柯而盟。 鲁将盟,曹沬以匕首劫桓公於坛上,曰:反鲁之侵地桓公许之。 已而曹沬去匕首,北面就臣位。 桓公後悔,欲无与鲁地而杀曹沬。 管仲曰:夫劫许之而倍信杀之,愈一小快耳,而弃信於诸侯,失天下之援,不可。 於是遂与曹沬三败所亡地於鲁。 诸侯闻之,皆信齐而欲附焉。 七年,诸侯会桓公於甄,而桓公於是始霸焉。 十四年,陈厉公子完,号敬仲,来奔齐。 齐桓公欲以为卿,让; 於是以为工正。 田成子常之祖也。 二十三年,山戎伐燕,燕告急於齐。 齐桓公救燕,遂伐山戎,至于孤竹而还。 燕庄公遂送桓公入齐境。 桓公曰:非天子,诸侯相送不出境,吾不可以无礼於燕。 於是分沟割燕君所至与燕,命燕君复修召公之政,纳贡于周,如成康之时。 诸侯闻之,皆从齐。 二十七年,鲁湣公母曰哀姜,桓公女弟也。 哀姜淫於鲁公子庆父,庆父弑湣公,哀姜欲立庆父,鲁人更立釐公。 桓公召哀姜,杀之。 二十八年,卫文公有狄乱,告急於齐。 齐率诸侯城楚丘而立卫君。 二十九年,桓公与夫人蔡姬戏船中。 蔡姬习水,荡公,公惧,止之,不止,出船,怒,归蔡姬,弗绝。 桓公闻而怒,兴师往伐。 三十年春,齐桓公率诸侯伐蔡,蔡溃。 遂伐楚。 楚成王兴师问曰:何故涉吾地? 管仲对曰: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太公曰:五侯九伯,若实征之,以夹辅周室。 赐我先君履,东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 楚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具,是以来责。 昭王南征不复,是以来问。 楚王曰:贡之不入,有之,寡人罪也,敢不共乎昭王之出不复,君其问之水滨。 齐师进次于陉。 夏,楚王使屈完将兵扞齐,齐师退次召陵。 桓公矜屈完以其众。 屈完曰:君以道则可; 若不,则楚方城以为城,江、汉以为沟,君安能进乎? 乃与屈完盟而去。 过陈,陈袁涛涂诈齐,令出东方,觉。 秋,齐伐陈。 是岁,晋杀太子申生。 三十五年夏,会诸侯于葵丘。 周襄王使宰孔赐桓公文武胙、彤弓矢、大路,命无拜。桓公欲许之,管仲曰不可,乃下拜受赐。 秋,复会诸侯於葵丘,益有骄色。 周使宰孔会。 诸侯颇有叛者。 晋侯病,後,遇宰孔。 宰孔曰:齐侯骄矣,弟无行。 是岁,晋献公卒,里克杀奚齐、卓子,秦穆公以夫人入公子夷吾为晋君。 桓公於是讨晋乱,至高梁,使隰朋立晋君,还。 是时周室微,唯齐、楚、秦、晋为彊。 晋初与会,献公死,国内乱。 秦穆公辟远,不与中国会盟。 楚成王初收荆蛮有之,夷狄自置。 唯独齐为中国会盟,而桓公能宣其德,故诸侯宾会。 於是桓公称曰:寡人南伐至召陵,望熊山; 西伐大夏,涉流沙; 束马悬车登太行,至卑耳山而还。 诸侯莫违寡人。 寡人兵车之会三,乘车之会六,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昔三代受命,有何以异於此乎?吾欲封泰山,禅梁父。 管仲固谏,不听; 乃说桓公以远方珍怪物至乃得封,桓公乃止。 三十八年,周襄王弟带与戎、翟合谋伐周,齐使管仲平戎於周。 周欲以上卿礼管仲,管仲顿首曰:臣陪臣,安敢三让,乃受下卿礼以见。 三十九年,周襄王弟带来奔齐。 齐使仲孙请王,为带谢。 襄王怒,弗听。 四十一年,秦穆公虏晋惠公,复归之。 是岁,管仲、隰朋皆卒。 管仲病,桓公问曰:群臣谁可相者? 公曰:易牙如何? 对曰:杀子以適君,非人情,不可。 公曰:开方如何? 对曰:倍亲以適君,非人情,难近。 公曰:竖刀如何? 对曰:自宫以適君,非人情,难亲。 管仲死,而桓公不用管仲言,卒近用三子,三子专权。 四十二年,戎伐周,周告急於齐,齐令诸侯各发卒戍周。 是岁,晋公子重耳来,桓公妻之。 初,齐桓公之夫人三:曰王姬、徐姬、蔡姬,皆无子。 桓公好内,多内宠,如夫人者六人,长卫姬,生无诡; 葛嬴,生昭公潘; 桓公与管仲属孝公於宋襄公,以为太子。 管仲卒,五公子皆求立。 冬十月乙亥,齐桓公卒。 易牙入,与竖刀因内宠杀群吏,而立公子无诡为君。 太子昭奔宋。 桓公病,五公子各树党争立。 及桓公卒,遂相攻,以故宫中空,莫敢棺。 桓公尸在床上六十七日,尸蟲出于户。 十二月乙亥,无诡立,乃棺赴。 辛巳夜,敛殡。 桓公十有馀子,要其後立者五人:无诡立三月死,无谥; 次孝公; 次昭公; 次懿公; 次惠公。 孝公元年三月,宋襄公率诸侯兵送齐太子昭而伐齐。 齐人恐,杀其君无诡。 齐人将立太子昭,四公子之徒攻太子,太子走宋,宋遂与齐人四公子战。 五月,宋败齐四公子师而立太子昭,是为齐孝公。 宋以桓公与管仲属之太子,故来征之。 以乱故,八月乃葬齐桓公。 六年春,齐伐宋,以其不同盟于齐也。 夏,宋襄公卒。 七年,晋文公立。 十年,孝公卒,孝公弟潘因卫公子开方杀孝公子而立潘,是为昭公。 昭公,桓公子也,其母曰葛嬴。 昭公元年,晋文公败楚於城濮,而会诸侯践土,朝周,天子使晋称伯。 六年,翟侵齐。 晋文公卒。 秦兵败於殽。 十二年,秦穆公卒。 十九年五月,昭公卒,子舍立为齐君。 舍之母无宠於昭公,国人莫畏。 昭公之弟商人以桓公死争立而不得,阴交贤士,附爱百姓,百姓说。 及昭公卒,子舍立,孤弱,即与众十月即墓上弑齐君舍,而商人自立,是为懿公。 懿公,桓公子也,其母曰密姬。 懿公四年春,初,懿公为公子时,与丙戎之父猎,争获不胜,及即位,断丙戎父足,而使丙戎仆。 庸职之妻好,公内之宫,使庸职骖乘。 五月,懿公游於申池,二人浴,戏。 谋与公游竹中,二人弑懿公车上,弃竹中而亡去。 懿公之立,骄,民不附。 齐人废其子而迎公子元於卫,立之,是为惠公。 惠公,桓公子也。 其母卫女,曰少卫姬,避齐乱,故在卫。 惠公二年,长翟来,王子城父攻杀之,埋之於北门。 晋赵穿弑其君灵公。 十年,惠公卒,子顷公无野立。 初,崔杼有宠於惠公,惠公卒,高、国畏其偪也,逐之,崔杼奔卫。 顷公元年,楚庄王彊,伐陈; 二年,围郑,郑伯降,已复国郑伯。 六年春,晋使郤克於齐,齐使夫人帷中而观之。 郤克上,夫人笑之。 郤克曰:不是报,不复涉河归,请伐齐,晋侯弗许。 齐使至晋,郤克执齐使者四人河内,杀之。 八年。晋伐齐,齐以公子彊质晋,晋兵去。 十年春,齐伐鲁、卫。 鲁、卫大夫如晋请师,皆因郤克。 晋使郤克以车八百乘为中军将,士燮将上军,栾书将下军,以救鲁、卫,伐齐。 六月壬申,与齐侯兵合靡笄下。 癸酉,陈于鞍。 逄丑父为齐顷公右。 顷公曰:驰之,破晋军会食。 射伤郤克,流血至履。 克欲还入壁,其御曰:我始入,再伤,不敢言疾,恐惧士卒,原子忍之。遂复战。 战,齐急,丑父恐齐侯得,乃易处,顷公为右,车絓於木而止。 晋小将韩厥伏齐侯车前,曰寡君使臣救鲁、卫,戏之。 丑父使顷公下取饮,因得亡,脱去,入其军。 晋郤克欲杀丑父。丑父曰:代君死而见僇,後人臣无忠其君者矣。 克舍之,丑父遂得亡归齐。 於是晋军追齐至马陵。 齐侯请以宝器谢,不听;必得笑克者萧桐叔子,令齐东亩。 对曰:叔子,齐君母。 齐君母亦犹晋君母,子安置之? 且子以义伐而以暴为後,其可乎? 十一年,晋初置六卿,赏鞍之功。 齐顷公朝晋,欲尊王晋景公,晋景公不敢受,乃归。 归而顷公弛苑囿,薄赋敛,振孤问疾,虚积聚以救民,民亦大说。 厚礼诸侯。 竟顷公卒,百姓附,诸侯不犯。 十七年,顷公卒,子灵公环立。 灵公九年,晋栾书弑其君厉公。 十年,晋悼公伐齐,齐令公子光质晋。 十九年,立子光为太子,高厚傅之,令会诸侯盟於锺离。 二十七年,晋使中行献子伐齐。 齐师败,灵公走入临菑。 晏婴止灵公,灵公弗从。 曰:君亦无勇矣晋兵遂围临菑,临菑城守不敢出,晋焚郭中而去。 二十八年,初,灵公取鲁女,生子光,以为太子。 仲姬,戎姬。 戎姬嬖,仲姬生子牙,属之戎姬。 戎姬请以为太子,公许之。 仲姬曰:不可。 光之立,列於诸侯矣,今无故废之,君必悔之。 公曰:在我耳。 遂东太子光,使高厚傅牙为太子。 灵公疾,崔杼迎故太子光而立之,是为庄公。 五月壬辰,灵公卒,庄公即位,执太子牙於句窦之丘,杀之。 晋闻齐乱,伐齐,至高唐。 庄公三年,晋大夫栾盈奔齐,庄公厚客待之。 晏婴、田文子谏,公弗听。 四年,齐庄公使栾盈间入晋曲沃为内应,以兵随之,上太行,入孟门。 栾盈败,齐兵还,取朝歌。 六年,初,棠公妻好,棠公死,崔杼取之。 庄公通之,数如崔氏,以崔杼之冠赐人。 待者曰:不可。 崔杼怒,因其伐晋,欲与晋合谋袭齐而不得间。 庄公尝笞宦者贾举,贾举复侍,为崔杼间公以报怨。 五月,莒子朝齐,齐以甲戌飨之。 崔杼称病不视事。 乙亥,公问崔杼病,遂从崔杼妻。 崔杼妻入室,与崔杼自闭户不出,公拥柱而歌。 宦者贾举遮公从官而入,闭门,崔杼之徒持兵从中起。 公登台而请解,不许;请盟,不许;请自杀於庙,不许。 皆曰:君之臣杼疾病,不能听命。 公逾墙,射中公股,公反坠,遂弑之。 晏婴立崔杼门外,曰: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 景公母,鲁叔孙宣伯女也。 景公立,以崔杼为右相,庆封为左相。 二相恐乱起,乃与国人盟曰:不与崔庆者死晏子仰天曰:婴所不唯忠於君利社稷者是从不肯盟。 庆封欲杀晏子,崔杼曰:忠臣也,舍之。 齐太史书曰崔杼弑庄公,崔杼杀之。 其弟复书,崔杼复杀之。 少弟复书,崔杼乃舍之。 景公元年,初,崔杼生子成及彊,其母死,取东郭女,生明。 东郭女使其前夫子无咎与其弟偃相崔氏。 成有罪,二相急治之,立明为太子。 成请老於崔,崔杼许之,二相弗听,曰:崔,宗邑,不可。 成、彊怒,告庆封。 庆封与崔杼有郤,欲其败也。 成、彊杀无咎、偃於崔杼家,家皆奔亡。 崔杼怒,无人,使一宦者御,见庆封。 庆封曰:请为子诛之。 使崔杼仇卢蒲嫳攻崔氏,杀成、彊,尽灭崔氏,崔杼妇自杀。 崔杼毋归,亦自杀。 庆封为相国,专权。 三年十月,庆封出猎。 初,庆封已杀崔杼,益骄,嗜酒好猎,不听政令。 庆舍用政,已有内郤。 田文子谓桓子曰:乱将作。 田、鲍、高、栾氏相与谋庆氏。 庆舍发甲围庆封宫,四家徒共击破之。 庆封还,不得入,奔鲁。 齐人让鲁,封奔吴。 吴与之硃方,聚其族而居之,富於在齐。 其秋,齐人徙葬庄公,僇崔杼尸於市以说众。 九年,景公使晏婴之晋,与叔向私语曰:齐政卒归田氏。 田氏虽无大德,以公权私,有德於民,民爱之。 十二年,景公如晋,见平公,欲与伐燕。 十八年,公复如晋,见昭公。 二十六年,猎鲁郊,因入鲁,与晏婴俱问鲁礼。 三十一年,鲁昭公辟季氏难,奔齐。 齐欲以千社封之,子家止昭公,昭公乃请齐伐鲁,取郓以居昭公。 三十二年,彗星见。 景公坐柏寝,叹曰:堂堂谁有此乎? 群臣皆泣,晏子笑,公怒。 晏子曰:臣笑群臣谀甚。 景公曰:彗星出东北,当齐分野,寡人以为忧。 晏子曰:君高台深池,赋敛如弗得,刑罚恐弗胜,茀星将出,彗星何惧乎? 公曰:可禳否? 晏子曰:使神可祝而来,亦可禳而去也。 百姓苦怨以万数,而君令一人禳之,安能胜众口乎? 是时景公好治宫室,聚狗马,奢侈,厚赋重刑,故晏子以此谏之。 四十二年,吴王阖闾伐楚,入郢。 四十七年,鲁阳虎攻其君,不胜,奔齐,请齐伐鲁。 鲍子谏景公,乃囚阳虎。 阳虎得亡,奔晋。 五十五年,范、中行反其君於晋,晋攻之急,来请粟。 田乞欲为乱,树党於逆臣,说景公曰:范、中行数有德於齐,不可不救。 五十八年夏,景公夫人燕姬適子死。 景公宠妾芮姬生子荼,荼少,其母贱,无行,诸大夫恐其为嗣,乃言原择诸子长贤者为太子。 景公老,恶言嗣事,又爱荼母,欲立之,惮发之口,乃谓诸大夫曰:为乐耳,国何患无君乎? 秋,景公病,命国惠子、高昭子立少子荼为太子,逐群公子,迁之莱。 景公卒,太子荼立,是为晏孺子。 冬,未葬,而群公子畏诛,皆出亡。 荼诸异母兄公子寿、驹、黔奔卫,公子駔、阳生奔鲁。 晏孺子元年春,田乞伪事高、国者,每朝,乞骖乘,言曰:子得君,大夫皆自危,欲谋作乱。 又谓诸大夫曰:高昭子可畏,及未发,先之。 大夫从之。 六月,田乞、鲍牧乃与大夫以兵入公宫,攻高昭子。 公师败,田乞之徒追之,国惠子奔莒,遂反杀高昭子。 八月,齐秉意兹。 田乞败二相,乃使人之鲁召公子阳生。 阳生至齐,私匿田乞家。 十月戊子,田乞请诸大夫曰:常之母有鱼菽之祭,幸来会饮。 会饮,田乞盛阳生橐中,置坐中央,发橐出阳生,曰:此乃齐君矣大夫皆伏谒。 将与大夫盟而立之,鲍牧醉,乞诬大夫曰:吾与鲍牧谋共立阳生。 鲍牧怒曰:子忘景公之命乎? 诸大夫相视欲悔,阳生前,顿首曰:可则立之,否则已。 鲍牧恐祸起,乃复曰:皆景公子也,何为不可乃与盟,立阳生,是为悼公。 悼公入宫,使人迁晏孺子於骀,杀之幕下,而逐孺子母芮子。 芮子故贱而孺子少,故无权,国人轻之。 鲍子与悼公有郤,不善。 四年,吴、鲁伐齐南方。 鲍子弑悼公,赴于吴。 吴王夫差哭於军门外三日,将从海入讨齐。 齐人败之,吴师乃去。 晋赵鞅伐齐,至赖而去。 齐人共立悼公子壬,是为简公。 简公四年春,初,简公与父阳生俱在鲁也,监止有宠焉。 及即位,使为政。 田成子惮之,骤顾於朝。 御鞅言简公曰:田、监不可并也,君其择焉。 子我夕,田逆杀人,逢之,遂捕以入。 初,田豹欲为子我臣,使公孙言豹,豹有丧而止。 子我谓曰:吾尽逐田氏而立女,可乎? 对曰:我远田氏矣。且其违者不过数人,何尽逐焉遂告田氏。 子行曰:彼得君,弗先,必祸子。 夏五月壬申,成子兄弟四乘如公。 子我在幄,出迎之,遂入,闭门。 宦者御之,子行杀宦者。 公与妇人饮酒於檀台,成子迁诸寝。 公执戈将击之,太史子馀曰:非不利也,将除害也。 成子出舍于库,闻公犹怒,将出,曰:何所无君子行拔剑曰:需,事之贼也。 谁非田宗? 子我归,属徒攻闱与大门,皆弗胜,乃出。 田氏追之。 丰丘人执子我以告,杀之郭关。 成子将杀大陆子方,田逆请而免之。 以公命取车於道,出雍门。 田豹与之车,弗受,曰:逆为余请,豹与余车,余有私焉。 事子我而有私於其雠,何以见鲁、卫之士? 庚辰,田常执简公于袪州。 公曰:余蚤从御鞅言,不及此。 甲午,田常弑简公于袪州。 田常乃立简公弟骜,是为平公。 平公即位,田常相之,专齐之政,割齐安平以东为田氏封邑。 平公八年,越灭吴。 二十五年卒,子宣公积立。 宣公五十一年卒,子康公贷立。 田会反廪丘。 康公二年,韩、魏、赵始列为诸侯。 十九年,田常曾孙田和始为诸侯,迁康公海滨。 二十六年,康公卒,吕氏遂绝其祀。 田氏卒有齐国,为齐威王,彊於天下。 太史公曰:吾適齐,自泰山属之琅邪,北被于海,膏壤二千里,其民阔达多匿知,其天性也。 以太公之圣,建国本,桓公之盛,修善政,以为诸侯会盟,称伯,不亦宜乎? 齐悼惠王刘肥者,高祖长庶男也。 其母外妇也,曰曹氏。 高祖六年,立肥为齐王,食七十城,诸民能齐言者皆予齐王。 齐王,孝惠帝兄也。 孝惠帝二年,齐王入朝。 惠帝与齐王燕饮,亢礼如家人。 吕太后怒,且诛齐王。 齐王惧不得脱,乃用其内史勋计,献城阳郡,以为鲁元公主汤沐邑。 吕太后喜,乃得辞就国。 悼惠王即位十三年,以惠帝六年卒。 子襄立,是为哀王。 哀王元年,孝惠帝崩,吕太后称制,天下事皆决於高后。 二年,高后立其兄子郦侯吕台为吕王,割齐之济南郡为吕王奉邑。 哀王三年,其弟章入宿卫於汉,吕太后封为硃虚侯,以吕禄女妻之。 後四年,封章弟兴居为东牟侯,皆宿卫长安中。 哀王八年,高后割齐琅邪郡立营陵侯刘泽为琅邪王。 其明年,赵王友入朝,幽死于邸。 三赵王皆废。 高后立诸吕诸吕为三王,擅权用事。 硃虚侯年二十,有气力,忿刘氏不得职。 尝入待高后燕饮,高后令硃虚侯刘章为酒吏。 章自请曰:臣,将种也,请得以军法行酒。 高后曰:可。 酒酣,章进饮歌舞。 已而曰:请为太后言耕田歌。 高后兒子畜之,笑曰:顾而父知田耳。若生而为王子,安知田乎? 章曰:臣知之。 太后曰:试为我言田。 章曰:深耕穊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鉏而去之。 吕后默然。 顷之,诸吕有一人醉,亡酒,章追,拔剑斩之,而还报曰:有亡酒一人,臣谨行法斩之。 太后左右皆大惊。业已许其军法,无以罪也。 因罢。 自是之後,诸吕惮硃虚侯,虽大臣皆依硃虚侯,刘氏为益彊。 其明年,高后崩。 赵王吕禄为上将军,吕王产为相国,皆居长安中,聚兵以威大臣,欲为乱。 硃虚侯章以吕禄女为妇,知其谋,乃使人阴出告其兄齐王,欲令发兵西,硃虚侯、东牟侯为内应,以诛诸吕,因立齐王为帝。 齐王既闻此计,乃与其舅父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阴谋发兵。 齐相召平闻之,乃发卒卫王宫。 魏勃绐召平曰:王欲发兵,非有汉虎符验也。 而相君围王,固善。 勃请为君将兵卫卫王。 召平信之,乃使魏勃将兵围王宫。 勃既将兵,使围相府。 召平曰:嗟乎道家之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乃是也。 於是齐王以驷钧为相,魏勃为将军,祝午为内史,悉发国中兵。 使祝午东诈琅邪王曰:吕氏作乱,齐王发兵欲西诛之。 齐王自以兒子,年少,不习兵革之事,原举国委大王。 大王自高帝将也,习战事。 齐王不敢离兵,使臣请大王幸之临菑见齐王计事,并将齐兵以西平关中之乱。 琅邪王信之,以为然,驰见齐王。 琅邪王刘泽既见欺,不得反国,乃说齐王曰:齐悼惠王高皇帝长子,推本言之,而大王高皇帝適长孙也,当立。 今诸大臣狐疑未有所定,而泽於刘氏最为长年,大臣固待泽决计。 今大王留臣无为也,不如使我入关计事。 齐王以为然,乃益具车送琅邪王。 琅邪王既行,齐遂举兵西攻吕国之济南。 於是齐哀王遗诸侯王书曰:高帝平定天下,王诸子弟,悼惠王於齐。 悼惠王薨,惠帝使留侯张良立臣为齐王。 惠帝崩,高后用事,春秋高,听诸吕擅废高帝所立,又杀三赵王,灭梁、燕、赵以王诸吕,分齐国为四。 忠臣进谏,上惑乱不听。 今高后崩,皇帝春秋富,未能治天下,固恃大臣诸。 今诸吕又擅自尊官,聚兵严威,劫列侯忠臣,矫制以令天下,宗庙所以危。 今寡人率兵入诛不当为王者。 汉闻齐发兵而西,相国吕产乃遣大将军灌婴东击之。 灌婴至荥阳,乃谋曰:诸吕将兵居关中,欲危刘氏而自立。 我今破齐还报,是益吕氏资也。 乃留兵屯荥阳,使使喻齐王及诸侯,与连和,以待吕氏之变而共诛之。 齐王闻之,乃西取其故济南郡,亦屯兵於齐西界以待约。 吕禄、吕产欲作乱关中,硃虚侯与太尉勃、丞相平等诛之。 硃虚侯首先斩吕产,於是太尉勃等乃得尽诛诸吕。 而琅邪王亦从齐至长安。 大臣议欲立齐王,而琅邪王及大臣曰:齐王母家驷钧,恶戾,虎而冠者也。 方以吕氏故几乱天下,今又立齐王,是欲复为吕氏也。 代王母家薄氏,君子长者;且代王又亲高帝子,於今见在,且最为长。 以子则顺,以善人则大臣安。 於是大臣乃谋迎立代王,而遣硃虚侯以诛吕氏事告齐王,令罢兵。 灌婴在荥阳,闻魏勃本教齐王反,既诛吕氏,罢齐兵,使使召责问魏勃。 勃曰:失火之家,岂暇先言大人而後救火乎因退立,股战而栗,恐不能言者,终无他语。 灌将军熟视笑曰:人谓魏勃勇,妄庸人耳,何能为乎乃罢魏勃。 魏勃父以善鼓琴见秦皇帝。 及魏勃少时,欲求见齐相曹参,家贫无以自通,乃常独早夜埽齐相舍人门外。 相舍人怪之,以为物,而伺之,得勃。 勃曰:原见相君,无因,故为子埽,欲以求见。 於是舍人见勃曹参,因以为舍人。 一为参御,言事,参以为贤,言之齐悼惠王。 悼惠王召见,则拜为内史。 始,悼惠王得自置二千石。 及悼惠王卒而哀王立,勃用事,重於齐相。 王既罢兵归,而代王来立,是为孝文帝。 孝文帝元年,尽以高后时所割齐之城阳、琅邪、济南郡复与齐,而徙琅邪王王燕,益封硃虚侯、东牟侯各二千户。 是岁,齐哀王卒,太子立,是为文王。 齐文王元年,汉以齐之城阳郡立硃虚侯为城阳王,以齐济北郡立东牟侯为济北王。 二年,济北王反,汉诛杀之,地入于汉。 後二年,孝文帝尽封齐悼惠王子罢军等七人皆为列侯。 齐文王立十四年卒,无子,国除,地入于汉。 後一岁,孝文帝以所封悼惠王子分齐为王,齐孝王将闾以悼惠王子杨虚侯为齐王。 故齐别郡尽以王悼惠王子:子志为济北王,子辟光为济南王,子贤为菑川王,子卬为胶西王,子雄渠为胶东王,与城阳、齐凡七王。 齐孝王十一年,吴王濞、楚王戊反,兴兵西,告诸侯曰将诛汉贼臣晁错以安宗庙。 胶西、胶东、菑川、济南皆擅发兵应吴楚。 欲与齐,齐孝王狐疑,城守不听,三国兵共围齐。 齐王使路中大夫告於天子。天子复令路中大夫还告齐王:善坚守,吾兵今破吴楚矣。 路中大夫至,三国兵围临菑数重,无从入。 三国将劫与路中大夫盟,曰:若反言汉已破矣,齐趣下三国,不且见屠。 路中大夫既许之,至城下,望见齐王,曰:汉已发兵百万,使太尉周亚夫击破吴楚,方引兵救齐,齐必坚守无下三国将诛路中大夫。 齐初围急,阴与三国通谋,约未定,会闻路中大夫从汉来,喜,及其大臣乃复劝王毋下三国。 居无何,汉将栾布、平阳侯等兵至齐,击破三国兵,解齐围。 已而复闻齐初与三国有谋,将欲移兵伐齐。 齐孝王惧,乃饮药自杀。 景帝闻之,以为齐首善,以迫劫有谋,非其罪也,乃立孝王太子寿为齐王,是为懿王,续齐後。 而胶西、胶东、济南、菑川王咸诛灭,地入于汉。 徙济北王王菑川。 齐懿王立二十二年卒,子次景立,是为厉王。 齐厉王,其母曰纪太后。 太后取其弟纪氏女为厉王后。王不爱纪氏女。 太后欲其家重宠,令其长女纪翁主入王宫,正其後宫,毋令得近王,欲令爱纪氏女。 王因与其姊翁主奸。 齐有宦者徐甲,入事汉皇太后。 皇太后有爱女曰脩成君,脩成君非刘氏,太后怜之。 脩成君有女名娥,太后欲嫁之於诸侯,宦者甲乃请使齐,必令王上书请娥。 皇太后喜,使甲之齐。 是时齐人主父偃知甲之使齐以取后事,亦因谓甲:即事成,幸言偃女原得充王後宫。 甲既至齐,风以此事。 纪太后大怒,曰:王有后,後宫具备。 且甲,齐贫人,急乃为宦者,入事汉,无补益,乃欲乱吾王家且主父偃何为者? 乃欲以女充後宫徐甲大穷,还报皇太后曰:王已原尚娥,然有一害,恐如燕王。 燕王者,与其子昆弟奸,新坐以死,亡国,故以燕感太后。 太后曰:无复言嫁女齐事。 事浸浔闻於天子。 主父偃由此亦与齐有卻。 主父偃方幸於天子,用事,因言:齐临菑十万户,市租千金,人众殷富,巨於长安,此非天子亲弟爱子不得王此。 今齐王於亲属益疏。 乃从容言:吕太后时齐欲反,吴楚时孝王几为乱。 於是天子乃拜主父偃为齐相,且正其事。 主父偃既至齐,乃急治王後宫宦者为王通於姊翁主所者,令其辞证皆引王。 王年少,惧大罪为吏所执诛,乃饮药自杀。 绝无後。 是时赵王惧主父偃一出废齐,恐其渐疏骨肉,乃上书言偃受金及轻重之短。 天子亦既囚偃。 公孙弘言:齐王以忧死毋後,国入汉,非诛偃无以塞天下之望。 遂诛偃。 齐厉王立五年死,毋後,国入于汉。 齐悼惠王後尚有二国,城阳及菑川。 菑川地比齐。 天子怜齐,为悼惠王冢园在郡,割临菑东环悼惠王冢园邑尽以予菑川,以奉悼惠王祭祀。 城阳景王章,齐悼惠王子,以硃虚侯与大臣共诛诸吕,而章身首先斩相国吕王产於未央宫。 孝文帝既立,益封章二千户,赐金千斤。 孝文二年,以齐之城阳郡立章为城阳王。 立二年卒,子喜立,是为共王。 共王八年,徙王淮南。 四年,复还王城阳。 凡三十三年卒,子延立,是为顷王。 顷王二十年卒,子义立,是为敬王。 敬王九年卒,子武立,是为惠王。 惠王十一年卒,子顺立,是为荒王。 荒王四十六年卒,子恢立,是为戴王。 戴王八年卒,子景立,至建始三年,十五岁,卒。 济北王兴居,齐悼惠王子,以东牟侯助大臣诛诸吕,功少。 及文帝从代来,兴居曰:请与太仆婴入清宫。 废少帝,共与大臣尊立孝文帝。 孝文帝二年,以齐之济北郡立兴居为济北王,与城阳王俱立。 立二年,反。 始大臣诛吕氏时,硃虚侯功尤大,许尽以赵地王硃虚侯,尽以梁地王东牟侯。 及孝文帝立,闻硃虚、东牟之初欲立齐王,故绌其功。 及二年,王诸子,乃割齐二郡以王章、兴居。 章、兴居自以失职夺功。 章死,而兴居闻匈奴大入汉,汉多发兵,使丞相灌婴击之,文帝亲幸太原,以为天子自击胡,遂发兵反於济北。 天子闻之,罢丞相及行兵,皆归长安。 使棘蒲侯柴将军击破虏济北王,王自杀,地入于汉,为郡。 後十年,文帝十六年,复以齐悼惠王子安都侯志为济北王。 十一年,吴楚反时,志坚守,不与诸侯合谋。 吴楚已平,徙志王菑川。 济南王辟光,齐悼惠王子,以勒侯孝文十六年为济南王。 十一年,与吴楚反。 汉击破,杀辟光,以济南为郡,地入于汉。 菑川王贤,齐悼惠王子,以武城侯文帝十六年为菑川王。 十一年,与吴楚反,汉击破,杀贤。 天子因徙济北王志王菑川。 志亦齐悼惠王子,以安都侯王济北。 菑川王反,毋後,乃徙济北王王菑川。 凡立三十五年卒,谥为懿王。 子建代立,是为靖王。 二十年卒,子遗代立,是为顷王。三十六年卒,子终古立,是为思王。 二十八年卒,子尚立,是为孝王。五年卒,子横立,至建始三年,十一岁,卒。 胶西王卬,齐悼惠王子,以昌平侯文帝十六年为胶西王。 汉击破,杀卬,地入于汉,为胶西郡。 胶东王雄渠,齐悼惠王子,以白石侯文帝十六年为胶东王。 十一年,与吴楚反,汉击破,杀雄渠,地入于汉,为胶东郡。 太史公曰:诸侯大国无过齐悼惠王。 以海内初定,子弟少,激秦之无尺土封,故大封同姓,以填万民之心。 及後分裂,固其理也。 太史公曰:余每读虞书,至於君臣相敕,维是几安,而股肱不良,万事堕坏,未尝不流涕也。 成王作颂,推己惩艾,悲彼家难,可不谓战战恐惧,善守善终哉? 君子不为约则修德,满则弃礼,佚能思初,安能惟始,沐浴膏泽而歌咏勤苦,非大德谁能如斯传曰治定功成,礼乐乃兴。 满而不损则溢,盈而不持则倾。 凡作乐者,所以节乐。 君子以谦退为礼,以损减为乐,乐其如此也。 以为州异国殊,情习不同,故博采风俗,协比声律,以补短移化,助流政教。 天子躬於明堂临观,而万民咸荡涤邪秽,斟酌饱满,以饰厥性。 故云雅颂之音理而民正,嘄噭之声兴而士奋,郑卫之曲动而心淫。 及其调和谐合,鸟兽尽感,而况怀五常,含好恶,自然之势也? 治道亏缺而郑音兴起,封君世辟,名显邻州,争以相高。自仲尼不能与齐优遂容於鲁,虽退正乐以诱世,作五章以剌时,犹莫之化。 陵迟以至六国,流沔沈佚,遂往不返,卒於丧身灭宗,并国於秦。 高祖过沛诗三侯之章,令小兒歌之。 高祖崩,令沛得以四时歌鳷宗庙。 孝惠、孝文、孝景无所增更,於乐府习常肄旧而已。 至今上即位,作十九章,令侍中李延年次序其声,拜为协律都尉。 通一经之士不能独知其辞,皆集会五经家,相与共讲习读之,乃能通知其意,多尔雅之文。 汉家常以正月上辛祠太一甘泉,以昏时夜祠,到明而终。 常有流星经於祠坛上。 使僮男僮女七十人俱歌。 春歌青阳,夏歌硃明,秋歌西昚,冬歌玄冥。 世多有,故不论。 又尝得神马渥洼水中,复次以为太一之歌。 曲曰:太一贡兮天马下,霑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跇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 後伐大宛得千里马,马名蒲梢,次作以为歌。 歌诗曰:天马来兮从西极,经万里兮归有德。承灵威兮降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 中尉汲黯进曰:凡王者作乐,上以承祖宗,下以化兆民。 今陛下得马,诗以为歌,协於宗庙,先帝百姓岂能知其音邪? 丞相公孙弘曰:黯诽谤圣制,当族。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 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 感於物而动,故形於声; 声相应,故生变; 变成方,谓之音; 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也。 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感於物也。 其乐心感者,其声啴以缓; 其喜心感者,其声发以散; 其怒心感者,其声粗以厉; 其敬心感者,其声直以廉; 其爱心感者,其声和以柔。 六者非性也,感於物而后动,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 故礼以导其志,乐以和其声,政以壹其行,刑以防其奸。 礼乐刑政,其极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 凡音者,生人心者也。 情动於中,故形於声,声成文谓之音。 是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正和; 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正乖; 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 声音之道,与正通矣。 五者不乱,则无怗懘之音矣。 宫乱则荒,其君骄; 商乱则搥,其臣坏; 角乱则忧,其民怨; 徵乱则哀,其事勤; 羽乱则危,其财匮。 五者皆乱,迭相陵,谓之慢。 如此则国之灭亡无日矣。 郑卫之音,乱世之音也,比於慢矣。 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其政散,其民流,诬上行私而不可止。 凡音者,生於人心者也; 乐者,通於伦理者也。 是故知声而不知音者,禽兽是也; 知音而不知乐者,众庶是也。 唯君子为能知乐。 是故审声以知音,审音以知乐,审乐以知政,而治道备矣。 是故不知声者不可与言音,不知音者不可与言乐知乐则几於礼矣。 礼乐皆得,谓之有德。德者得也。 是故乐之隆,非极音也; 大飨之礼,尚玄酒而俎腥鱼,大羹不和,有遗味者矣。是故先王之制礼乐也,非以极口腹耳目之欲也,将以教民平好恶而反人道之正也。 人生而静,天之性也; 物至知知,然后好恶形焉。 好恶无节於内,知诱於外,不能反己,天理灭矣。 夫物之感人无穷,而人之好恶无节,则是物至而人化物也。 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 於是有悖逆诈伪之心,有淫佚作乱之事。 是故彊者胁弱,众者暴寡,知者诈愚,勇者苦怯,疾病不养,老幼孤寡不得其所,此大乱之道也。 是故先王制礼乐,人为之节:衰麻哭泣,所以节丧纪也; 钟鼓干戚,所以和安乐也; 婚姻冠笄,所以别男女也; 射乡食飨,所以正交接也。 礼节民心,乐和民声,政以行之,刑以防之。 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矣。 乐者为同,礼者为异。 同则相亲,异则相敬。 乐胜则流,礼胜则离。合情饰貌者,礼乐之事也。礼义立,则贵贱等矣; 乐文同,则上下和矣; 好恶著,则贤不肖别矣; 刑禁暴,爵举贤,则政均矣。 仁以爱之,义以正之,如此则民治行矣。 乐由中出,礼自外作。 乐由中出,故静; 礼自外作,故文。 大乐必易,大礼必简。 乐至则无怨,礼至则不争。 揖让而治天下者,礼乐之谓也。 暴民不作,诸侯宾服,兵革不试,五刑不用,百姓无患,天子不怒,如此则乐达矣。 合父子之亲,明长幼之序,以敬四海之内。 天子如此,则礼行矣。 大乐与天地同和,大礼与天地同节。 和,故百物不失; 节,故祀天祭地。 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如此则四海之内合敬同爱矣。 礼者,殊事合敬者也; 礼乐之情同,故明王以相沿也。 故事与时并,名与功偕。 故钟鼓管磬羽籥干戚,乐之器也; 诎信俯仰级兆舒疾,乐之文也。 簠簋俎豆制度文章,礼之器也; 升降上下周旋裼袭,礼之文也。 故知礼乐之情者能作,识礼乐之文者能术。 明圣者,术作之谓也。 乐者,天地之和也; 礼者,天地之序也。 和,故百物皆化; 序,故群物皆别。 乐由天作,礼以地制。 过制则乱,过作则暴。 明於天地,然後能兴礼乐也。 欣喜驩爱,乐之也。 中正无邪,礼之质也;庄敬恭顺,礼之制也。 若夫礼乐之施於金石,越於声音,用於宗庙社稷,事于山川鬼神,则此所以与民同也。 王者功成作乐,治定制礼。 其功大者其乐备,其治辨者其礼具。 干戚之舞,非备乐也; 五帝殊时,不相沿乐; 三王异世,不相袭礼。 乐极则忧,礼粗则偏矣。 及夫敦乐而无忧,礼备而不偏者,其唯大圣乎? 天高地下,万物散殊,而礼制行也; 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乐兴也。 春作夏长,仁也; 秋敛冬藏,义也。 仁近於乐,义近於礼。 乐者敦和,率神而从天; 礼者辨宜,居鬼而从地。 故圣人作乐以应天,作礼以配地。 礼乐明备,天地官矣。 天尊地卑,君臣定矣。 动静有常,小大殊矣。 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则性命不同矣。 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如此则礼者天地之别也。 地气上隮,天气下降,阴阳相摩,天地相荡,鼓之以雷霆,奋之以风雨,动之以四时,暖之以日月,而百化兴焉,如此则乐者天地之和也。 化不时则不生,男女无别则乱登,此天地之情也。 及夫礼乐之极乎天而蟠乎地,行乎阴阳而通乎鬼神,穷高极远而测深厚,乐著太始而礼居成物。 著不息者天也,著不动者地也。 一动一静者,天地之间也。 故圣人曰礼云乐云。 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 夔始作乐,以赏诸侯。 故天子之为乐也,以赏诸侯之有德者也。 德盛而教尊,五穀时孰,然后赏之以乐。 故其治民劳者,其舞行级远; 其治民佚者,其舞行级短。故观其舞而知其德,闻其谥而知其行。 大章,章之也; 咸池,备也;韶,继也; 教者,民之寒暑也,教不时则伤世。 事者,民之风雨也,事不节则无功。 是故先王因为酒礼,一献之礼,宾主百拜,终日饮酒而不得醉焉,此先王之所以备酒祸也。 故酒食者,所以合欢也。 是故先王有大事,必有礼以哀之; 有大福,必有礼以乐之:哀乐之分,皆以礼终。 乐也者,施也; 礼也者,报也。 而礼,反其所自始。 所谓大路者,天子之舆也; 龙旂九旒,天子之旌也; 青黑缘者,天子之葆龟也; 从之以牛羊之群,则所以赠诸侯也。 乐也者,情之不可变者也; 礼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 乐统同,礼别异,礼乐之说贯乎人情矣。 穷本知变,乐之情也; 著诚去伪,礼之经也。 礼乐顺天地之诚,达神明之德,降兴上下之神,而凝是精粗之体,领父子君臣之节。 乐者,圣人之所乐也,而可以善民心。 其感人深,其风移俗易,故先王著其教焉。 夫人有血气心知之性,而无哀乐喜怒之常,应感起物而动,然后心术形焉。 粗厉猛起奋末广贲之音作,而民刚毅; 廉直经正庄诚之音作,而民肃敬; 宽裕肉好顺成和动之音作,而民慈爱; 是故先王本之情性,稽之度数,制之礼义,合生气之和,道五常之行,使之阳而不散,阴而不密,刚气不怒,柔气不慑,四暢交於中而发作於外,皆安其位而不相夺也。 然后立之学等,广其节奏,省其文采,以绳德厚也。 类小大之称,比终始之序,以象事行,使亲疏贵贱长幼男女之理皆形见於乐:故曰乐观其深矣。 土敝则草木不长,水烦则鱼鳖不大,气衰则生物不育,世乱则礼废而乐淫。 是故其声哀而不庄,乐而不安,慢易以犯节,流湎以忘本。 广则容奸。狭则思欲,感涤荡之气而灭平和之德,是以君子贱之也。 正声感人而顺气应之,顺气成象而和乐兴焉。 倡和有应,回邪曲直各归其分,而万物之理以类相动也。 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志,比类以成其行。 奸声乱色不留聪明,淫乐废礼不接於心术,惰慢邪辟之气不设於身体,使耳目鼻口心知百体皆由顺正,以行其义。 然后发以声音,文以琴瑟,动以干戚,饰以羽旄,从以箫管,奋至德之光,动四气之和,以著万物之理。 五色成文而不乱,八风从律而不奸,百度得数而有常;小大相成,终始相生,倡和清浊,代相为经。 故乐行而伦清,耳目聪明,血气和平,移风易俗,天下皆宁。 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欲。 以道制欲,则乐而不乱; 以欲忘道,则惑而不乐。 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志,广乐以成其教,乐行而民乡方,可以观德矣。 德者,性之端也;乐者,德之华也;金石丝竹,乐之器也。 是故情深而文明,气盛而化神,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唯乐不可以为伪。 乐者,心之动也; 声者,乐之象也; 文采节奏,声之饰也。 是故先鼓以警戒,三步以见方,再始以著往,复乱以饬归,奋疾而不拔,极幽而不隐。 备举其道,不私其欲。 君子曰:礼乐不可以斯须去身。致乐以治心,则易直子谅之心油然生矣。 易直子谅之心生则乐,乐则安,安则久,久则天,天则神。 天则不言而信,神则不怒而威。致乐,以治心者也; 致礼,以治躬者也。 治躬则庄敬,庄敬则严威。 心中斯须不和不乐,而鄙诈之心入之矣; 外貌斯须不庄不敬,而慢易之心入之矣。 乐极和,礼极顺。 内和而外顺,则民瞻其颜色而弗与争也,望其容貌而民不生易慢焉。 德煇动乎内而民莫不承听,理发乎外而民莫不承顺,故曰知礼乐之道,举而错之天下无难矣。乐也者,动於内者也; 礼也者,动於外者也。故礼主其谦,乐主其盈。 礼谦而进,以进为文; 乐盈而反,以反为文。 礼谦而不进,则销; 乐盈而不反,则放。 故礼有报而乐有反。 礼得其报则乐,乐得其反则安。 礼之报,乐之反,其义一也。 夫乐者乐也,人情之所不能免也。 乐必发诸声音,形於动静,人道也。 故人不能无乐,乐不能无形。形而不为道,不能无乱。 先王恶其乱,故制雅颂之声以道之,使其声足以乐而不流,使其文足以纶而不息,使其曲直繁省廉肉节奏,足以感动人之善心而已矣,不使放心邪气得接焉,是先王立乐之方也。 是故乐在宗庙之中,君臣上下同听之,则莫不和敬; 在闺门之内,父子兄弟同听之,则莫不和亲。 故乐者,审一以定和,比物以饰节,节奏合以成文,所以合和父子君臣,附亲万民也,是先王立乐之方也。 故听其雅颂之声,志意得广焉; 执其干戚,习其俯仰诎信,容貌得庄焉; 行其缀兆,要其节奏,行列得正焉,进退得齐焉。 故乐者天地之齐,中和之纪,人情之所不能免也。 夫乐者,先王之所以饰喜也;军旅鈇钺者,先王之所以饰怒也。 故先王之喜怒皆得其齐矣。 喜则天下和之,怒则暴乱者畏之。先王之道礼乐可谓盛矣。 魏文侯问於子夏曰:吾端冕而听古乐则唯恐卧,听郑卫之音则不知倦。 敢问古乐之如彼,何也? 新乐之如此,何也? 文侯曰:敢问如何? 子夏答曰:夫古者天地顺而四时当,民有德而五穀昌,疾疢不作而无祅祥,此之谓大当。 然后圣人作为父子君臣以为之纪纲,纪纲既正,天下大定,天下大定,然后正六律,和五声,弦歌诗颂,此之谓德音,德音之谓乐。 诗曰:莫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类,克长克君。 王此大邦,克顺克俾。俾於文王,其德靡悔。 既受帝祉,施于孙子。 今君之所好者,其溺音与? 文侯曰:敢问溺音者何从出也? 子夏答曰:郑音好滥淫志,宋音燕女溺志,卫音趣数烦志,齐音骜辟骄志,四者皆淫於色而害於德,是以祭祀不用也。 诗曰:肃雍和鸣,先祖是听。 夫肃肃,敬也; 雍雍,和也。 夫敬以和,何事不行? 君好之则臣为之,上行之则民从之。 诗曰:诱民孔易,此之谓也。 然后圣人作为鞉鼓椌楬埙篪,此六者,德音之音也。 然后钟磬竽瑟以和之,干戚旄狄以舞之。 此所以祭先王之庙也,所以献酬酳酢也,所以官序贵贱各得其宜也,此所以示後世有尊卑长幼序也。 钟声铿,铿以立号,号以立横,横以立武。 君子听钟声则思武臣。 君子听磬声则思死封疆之臣。 丝声哀,哀以立廉,廉以立志。 君子听琴瑟之声则思志义之臣。 竹声滥,滥以立会,会以聚众。 君子听竽笙箫管之声则思畜聚之臣。 鼓鼙之声讙,讙以立动,动以进众。 君子听鼓鼙之声则思将帅之臣。 君子之听音,非听其铿鎗而已也,彼亦有所合之也。 宾牟贾侍坐於孔子,孔子与之言,及乐,曰:夫武之备戒之已久,何也? 答曰:恐不逮事也。 发扬蹈厉之已蚤,何也? 答曰:及时事也。 答曰:非武坐也。 答曰:非武音也。 答曰:有司失其传也。 如非有司失其传,则武王之志荒矣。 子曰:居,吾语汝。 发扬蹈厉,太公之志也; 且夫武,始而北出,再成而灭商,三成而南,四成而南国是疆,五成而分陕,周公左,召公右,六成复缀,以崇天子,夹振之而四伐,盛威於中国也。 分夹而进,事蚤济也。 久立於缀,以待诸侯之至也。 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车,而封黄帝之後於蓟,封帝尧之後於祝,封帝舜之後於陈; 下车而封夏后氏之後於杞,封殷之後於宋,封王子比干之墓,释箕子之囚,使之行商容而复其位。 庶民弛政,庶士倍禄。 济河而西,马散华山之阳而弗复乘; 牛散桃林之野而不复服; 车甲弢而藏之府库而弗复用; 倒载干戈,苞之以虎皮; 将率之士,使为诸侯,名之曰建櫜:然后天下知武王之不复用兵也。 散军而郊射,左射貍首,右射驺虞,而贯革之射息也; 朝觐,然后诸侯知所以臣; 食三老五更於太学,天子袒而割牲,执酱而馈,执爵而酳,冕而总干,所以教诸侯之悌也。 若此,则周道四达,礼乐交通,则夫武之迟久,不亦宜乎? 子贡见师乙而问焉,曰:赐闻声歌各有宜也,如赐者宜何歌也? 凡音由於人心,天之与人有以相通,如景之象形,响之应声。 故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为恶者天与之以殃,其自然者也。 故舜弹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而天下治; 纣为朝歌北鄙之音,身死国亡。 舜之道何弘也? 夫南风之诗者生长之音也,舜乐好之,乐与天地同意,得万国之驩心,故天下治也。 夫朝歌者不时也,北者败也,鄙者陋也,纣乐好之,与万国殊心,诸侯不附,百姓不亲,天下畔之,故身死国亡。 而卫灵公之时,将之晋,至於濮水之上舍。 夜半时闻鼓琴声,问左右,皆对曰不闻。 乃召师涓曰:吾闻鼓琴音,问左右,皆不闻。 其状似鬼神,为我听而写之。 师涓曰:诺。 明日,曰:臣得之矣,然未习也,请宿习之。 灵公曰:可。 因复宿。 明日,报曰:习矣。 即去之晋,见晋平公。 平公置酒於施惠之台。 酒酣,灵公曰:今者来,闻新声,请奏之。 平公曰:可。 即令师涓坐师旷旁,援琴鼓之。 未终,师旷抚而止之曰:此亡国之声也,不可遂。 平公曰:何道出? 师旷曰:师延所作也。与纣为靡靡之乐,武王伐纣,师延东走,自投濮水之中,故闻此声必於濮水之上,先闻此声者国削。 平公曰:寡人所好者音也,原遂闻之。 师涓鼓而终之。 师旷曰:有。 平公曰:可得闻乎? 师旷曰:君德义薄,不可以听之。 平公曰:寡人所好者音也,原闻之。 师旷不得已,援琴而鼓之。一奏之,有玄鹤二八集乎廊门; 平公大喜,起而为师旷寿。 昔者黄帝以大合鬼神,今君德义薄,不足以听之,听之将败。 平公曰:寡人老矣,所好者音也,原遂闻之。 师旷不得已,援琴而鼓之。 一奏之,有白云从西北起; 再奏之,大风至而雨随之,飞廊瓦,左右皆奔走。 平公恐惧,伏於廊屋之间。 晋国大旱,赤地三年。 听者或吉或凶。 夫乐不可妄兴也。 太史公曰:夫上古明王举乐者,非以娱心自乐,快意恣欲,将欲为治也。 正教者皆始於音,音正而行正。 故音乐者,所以动荡血脉,通流精神而和正心也。 故宫动脾而和正圣,商动肺而和正义,角动肝而和正仁,徵动心而和正礼,羽动肾而和正智。 故乐所以内辅正心而外异贵贱也; 上以事宗庙,下以变化黎庶也。 琴长八尺一寸,正度也。 弦大者为宫,而居中央,君也。 商张右傍,其馀大小相次,不失其次序,则君臣之位正矣。 故闻宫音,使人温舒而广大; 闻商音,使人方正而好义; 闻角音,使人恻隐而爱人; 闻徵音,使人乐善而好施; 闻羽音,使人整齐而好礼。 故君子不可须臾离礼,须臾离礼则暴慢之行穷外; 不可须臾离乐,须臾离乐则奸邪之行穷内。 故乐音者,君子之所养义也。 夫古者,天子诸侯听钟磬未尝离於庭,卿大夫听琴瑟之音未尝离於前,所以养行义而防淫佚也。 夫淫佚生於无礼,故圣王使人耳闻雅颂之音,目视威仪之礼,足行恭敬之容,口言仁义之道。 故君子终日言而邪辟无由入也。 昔自在古,历建正作於孟春。 於时冰泮发蛰,百草奋兴,秭鳺先滜。 物乃岁具,生於东,次顺四时,卒于冬分。 时鸡三号,卒明。 抚十二节,卒于丑。日月成,故明也。 明者孟也,幽者幼也,幽明者雌雄也。 雌雄代兴,而顺至正之统也。 日归于西,起明於东; 正不率天,又不由人,则凡事易坏而难成矣。 王者易姓受命,必慎始初,改正朔,易服色,推本天元,顺承厥意。 太史公曰:神农以前尚矣。 盖黄帝考定星历,建立五行,起消息,正闰馀,於是有天地神祇物类之官,是谓五官。 各司其序,不相乱也。 民是以能有信,神是以能有明德。 民神异业,敬而不渎,故神降之嘉生,民以物享,灾祸不生,所求不匮。 少昚氏之衰也,九黎乱德,民神杂扰,不可放物,祸菑荐至,莫尽其气。 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常,无相侵渎。 其後三苗服九黎之德,故二官咸废所职,而闰馀乖次,孟陬殄灭,摄提无纪,历数失序。 尧复遂重黎之後,不忘旧者,使复典之,而立羲和之官。 明时正度,则阴阳调,风雨节,茂气至,民无夭疫。 年耆禅舜,申戒文祖,云天之历数在尔躬。 舜亦以命禹。 由是观之,王者所重也。 夏正以正月,殷正以十二月,周正以十一月。 盖三王之正若循环,穷则反本。 天下有道,则不失纪序; 幽、厉之後,周室微,陪臣执政,史不记时,君不告朔,故畴人子弟分散,或在诸夏,或在夷狄,是以其禨祥废而不统。 周襄王二十六年闰三月,而春秋非之。 举正於中,民则不惑; 归邪於终,事则不悖。 其後战国并争,在於彊国禽敌,救急解纷而已,岂遑念斯哉是时独有邹衍,明於五德之传,而散消息之分,以显诸侯。 而亦因秦灭六国,兵戎极烦,又升至尊之日浅,未暇遑也。 而亦颇推五胜,而自以为获水德之瑞,更名河曰德水,而正以十月,色上黑。 然历度闰馀,未能睹其真也。 汉兴,高祖曰北畤待我而起,亦自以为获水德之瑞。 虽明习历及张苍等,咸以为然。 是时天下初定,方纲纪大基,高后女主,皆未遑,故袭秦正朔服色。 至孝文时,鲁人公孙臣以终始五德上书,言汉得土德,宜更元,改正朔,易服色。 当有瑞,瑞黄龙见。 事下丞相张苍,张苍亦学律历,以为非是,罢之。 其後黄龙见成纪,张苍自黜,所欲论著不成。 而新垣平以望气见,颇言正历服色事,贵幸,後作乱,故孝文帝废不复问。 王者制事立法,物度轨则,壹禀於六律,六律为万事根本焉。 其於兵械尤所重,故云望敌知吉凶,闻声效胜负,百王不易之道也。 武王伐纣,吹律听声,推孟春以至于季冬,杀气相并,而音尚宫。 同声相从,物之自然,何足怪哉? 兵者,圣人所以讨彊暴,平乱世,夷险阻,救危殆。 自含戴角之兽见犯则校,而况於人怀好恶喜怒之气? 喜则爱心生,怒则毒螫加,情性之理也。 昔黄帝有涿鹿之战,以定火灾; 颛顼有共工之陈,以平水害; 成汤有南巢之伐,以殄夏乱。 递兴递废,胜者用事,所受於天也。 自是之後,名士迭兴,晋用咎犯,而齐用王子,吴用孙武,申明军约,赏罚必信,卒伯诸侯,兼列邦土,虽不及三代之诰誓,然身宠君尊,当世显扬,可不谓荣焉? 岂与世儒闇於大较,不权轻重,猥云德化,不当用兵,大至君辱失守,小乃侵犯削弱,遂执不移等哉故教笞不可废於家,刑罚不可捐於国,诛伐不可偃於天下,用之有巧拙,行之有逆顺耳。 夏桀、殷纣手搏豺狼,足追四马,勇非微也; 百战克胜,诸侯慑服,权非轻也。 秦二世宿军无用之地,连兵於边陲,力非弱也; 结怨匈奴,絓祸於越,势非寡也。及其威尽势极,闾巷之人为敌国,咎生穷武之不知足,甘得之心不息也。 高祖有天下,三边外畔;大国之王虽称蕃辅,臣节未尽。 会高祖厌苦军事,亦有萧、张之谋,故偃武一休息,羁縻不备。 太史公曰:文帝时,会天下新去汤火,人民乐业,因其欲然,能不扰乱,故百姓遂安。 自年六七十翁亦未尝至市井,游敖嬉戏如小兒状。 书曰七正,二十八舍。律历,天所以通五行八正之气,天所以成孰万物也。 舍者,日月所舍。 不周风居西北,主杀生。 东壁居不周风东,主辟生气而东之。至於营室。 营室者,主营胎阳气而产之。 东至于危。 危,垝也。言阳气之垝,故曰危。 十月也,律中应锺。 应锺者,阳气之应,不用事也。 其於十二子为亥。 亥者,该也。 言阳气藏於下,故该也。 广莫风居北方。 广莫者,言阳气在下,阴莫阳广大也,故曰广莫。 东至於虚。 虚者,能实能虚,言阳气冬则宛藏於虚,日冬至则一阴下藏,一阳上舒,故曰虚。 东至于须女。 言万物变动其所,阴阳气未相离,尚相胥也,故曰须女。 十一月也,律中黄锺。 黄锺者,阳气踵黄泉而出也。 其於十二子为子。 子者,滋也; 滋者,言万物滋於下也。 其於十母为壬癸。 壬之为言任也,言阳气任养万物於下也。 癸之为言揆也,言万物可揆度,故曰癸。 东至牵牛。 牵牛者,言阳气牵引万物出之也。 牛者,冒也,言地虽冻,能冒而生也。 牛者,耕植种万物也。 东至於建星。 建星者,建诸生也。 十二月也,律中大吕。 大吕者。 其於十二子为丑。 条风居东北,主出万物。 条之言条治万物而出之,故曰条风。 南至於箕。 箕者,言万物根棋,故曰箕。 正月也,律中泰蔟。 泰蔟者,言万物蔟生也,故曰泰蔟。 其於十二子为寅。 寅言万物始生螾然也,故曰寅。 南至於尾,言万物始生如尾也。 南至於心,言万物始生有华心也。 南至於房。 房者,言万物门户也,至于门则出矣。 明庶风居东方。 明庶者,明众物尽出也。 二月也,律中夹锺。 夹锺者,言阴阳相夹厕也。 其於十二子为卯。 卯之为言茂也,言万物茂也。 其於十母为甲乙。 甲者,言万物剖符甲而出也; 乙者,言万物生轧轧也。 南至于氐者。 南至於亢。 亢者,言万物亢见也。 南至于角。 角者,言万物皆有枝格如角也。 三月也,律中姑洗。 姑洗者,言万物洗生。 其於十二子为辰。 辰者,言万物之蜄也。 清明风居东南维,主风吹万物而西之。 轸。 轸者,言万物益大而轸轸然。 西至於翼。 翼者,言万物皆有羽翼也。 四月也,律中中吕。 中吕者,言万物尽旅而西行也。 巳者,言阳气之已尽也。 西至于七星。 七星者,阳数成於七,故曰七星。 西至于张。 张者,言万物皆张也。 西至于注。 注者,言万物之始衰,阳气下注,故曰注。 五月也,律中蕤宾。 蕤宾者,言阴气幼少,故曰蕤; 痿阳不用事,故曰宾。 景风居南方。 景者,言阳气道竟,故曰景风。 午者,阴阳交,故曰午。 丙者,言阳道著明,故曰丙; 丁者,言万物之丁壮也,故曰丁。 西至于弧。 弧者,言万物之吴落且就死也。 西至于狼。 狼者,言万物可度量,断万物,故曰狼。 凉风居西南维,主地。 地者,沈夺万物气也。 六月也,律中林锺。 林锺者,言万物就死气林林然。 未者,言万物皆成,有滋味也。 北至於罚。 罚者,言万物气夺可伐也。 北至於参。 参言万物可参也,故曰参。 七月也,律中夷则。 夷则,言阴气之贼万物也。 申者,言阴用事,申贼万物,故曰申。 北至於浊。 浊者,触也,言万物皆触死也,故曰浊。 北至於留。 留者,言阳气之稽留也,故曰留。 八月也,律中南吕。 南吕者,言阳气之旅入藏也。 其於十二子为酉。 酉者,万物之老也,故曰酉。 阊阖风居西方。 阊者,倡也; 阖者,藏也。 言阳气道万物,阖黄泉也。 庚者,言阴气庚万物,故曰庚; 辛者,言万物之辛生,故曰辛。 北至於胃。 胃者,言阳气就藏,皆胃胃也。 北至於娄。 娄者,呼万物且内之也。 北至於奎。 奎者,主毒螫杀万物也,奎而藏之。 九月也,律中无射。 无射者,阴气盛用事,阳气无馀也,故曰无射。 戌者,言万物尽灭,故曰戌。 律数:九九八十一以为宫。三分去一,五十四以为徵。 三分益一,七十二以为商。 三分去一,四十八以为羽。 三分益一,六十四以为角。 黄锺长八寸七分一,宫。 大吕长七寸五分三分。 太蔟长七寸分二,角。 夹锺长六寸分三分一。 姑洗长六寸分四,羽。 仲吕长五寸九分三分二,徵。 蕤宾长五寸六分三分。 林锺长五寸分四,角。 夷则长五寸三分二,商。 南吕长四寸分八,徵。 无射长四寸四分三分二。 应锺长四寸二分三分二,羽。 寅九分八。 卯二十七分十六。 辰八十一分六十四。 巳二百四十三分一百二十八。 午七百二十九分五百一十二。 未二千一百八十七分一千二十四。 申六千五百六十一分四千九十六。 戌五万九千四十九分三万二千七百六十八。 上九,商八,羽七,角六,宫五,徵九。 数始於一,终於十,成於三; 气始於冬至,周而复生。 神生於无,形成於有,形然後数,形而成声,故曰神使气,气就形。 或未形而未类,或同形而同类,类而可班,类而可识。 圣人知天地识之别,故从有以至未有,以得细若气,微若声。 非有圣心以乘聪明,孰能存天地之神而成形之情哉? 神者,物受之而不能知其去来,故圣人畏而欲存之。 太史公曰:旋玑玉衡以齐七政,即天地二十八宿。十母,十二子,锺律调自上古。建律运历造日度,可据而度也。 合符节,通道德,即从斯之谓也。 太史公曰:洋洋美德乎宰制万物,役使群众,岂人力也哉? 余至大行礼官,观三代损益,乃知缘人情而制礼,依人性而作仪,其所由来尚矣。 人道经纬万端,规矩无所不贯,诱进以仁义,束缚以刑罚,故德厚者位尊,禄重者宠荣,所以总一海内而整齐万民也。 人体安驾乘,为之金舆错衡以繁其饰; 目好五色,为之黼黻文章以表其能; 耳乐钟磬,为之调谐八音以荡其心; 口甘五味,为之庶羞酸咸以致其美; 情好珍善,为之琢磨圭璧以通其意。 故大路越席,皮弁布裳,硃弦洞越,大羹玄酒,所以防其淫侈,救其彫敝。是以君臣朝廷尊卑贵贱之序,下及黎庶车舆衣服宫室饮食嫁娶丧祭之分,事有宜適,物有节文。 仲尼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 周衰,礼废乐坏,大小相逾,管仲之家,兼备三归。 循法守正者见侮於世,奢溢僭差者谓之显荣。 自子夏,门人之高弟也,犹云出见纷华盛丽而说,入闻夫子之道而乐,二者心战,未能自决,而况中庸以下,渐渍於失教,被服於成俗乎? 孔子曰必也正名,於卫所居不合。 至秦有天下,悉内六国礼仪,采择其善,虽不合圣制,其尊君抑臣,朝廷济济,依古以来。 至于高祖,光有四海,叔孙通颇有所增益减损,大抵皆袭秦故。 自天子称号下至佐僚及宫室官名,少所变改。 孝文即位,有司议欲定仪礼,孝文好道家之学,以为繁礼饰貌,无益於治,躬化谓何耳,故罢去之。 孝景时,御史大夫晁错明於世务刑名,数干谏孝景曰:诸侯籓辅,臣子一例,古今之制也。 今大国专治异政,不禀京师,恐不可传後。 孝景用其计,而六国畔逆,以错首名,天子诛错以解难。 事在袁盎语中。 是後官者养交安禄而已,莫敢复议。 今上即位,招致儒术之士,令共定仪,十馀年不就。 或言古者太平,万民和喜,瑞应辨至,乃采风俗,定制作。 上闻之,制诏御史曰:盖受命而王,各有所由兴,殊路而同归,谓因民而作,追俗为制也。 议者咸称太古,百姓何望? 汉亦一家之事,典法不传,谓子孙何? 化隆者闳博,治浅者褊狭,可不勉与乃以太初之元改正朔,易服色,封太山,定宗庙百官之仪,以为典常,垂之於後云。 礼由人起。人生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忿,忿而无度量则争,争则乱。 先王恶其乱,故制礼义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不穷於物,物不屈於欲,二者相待而长,是礼之所起也。 故礼者养也。 稻粱五味,所以养口也; 椒兰芬茝,所以养鼻也; 钟鼓管弦,所以养耳也; 刻镂文章,所以养目也; 疏房床笫几席,所以养体也:故礼者养也。 人苟生之为见,若者必死; 苟利之为见,若者必害; 故圣人一之於礼义,则两得之矣;一之於情性,则两失之矣。 故儒者将使人两得之者也,墨者将使人两失之者也。是儒墨之分。 赵封乐乘为武襄君。 宰予字子我。 言偃,吴人,字子游。 卜商字子夏。 颛孙师,陈人,字子张。 澹台灭明,武城人,字子羽。 宓不齐字子贱。 原宪字子思。 公冶长,齐人,字子长。 公皙哀字季次。 颜无繇字路。 高柴字子羔。 公伯缭字子周。 司马耕字子牛。 樊须字子迟。 公西赤字子华。 秦祖字子南。 漆雕哆字子敛。 壤驷赤字子徒。 石作蜀字子明。 任不齐字选。 后处字子里。 公夏首字乘。 奚容箴字子皙。 公肩定字子中。 颜祖字襄。 鄡单字子家。 罕父黑字子索。 秦商字子丕。 申党字周。 颜之仆字叔。 县成字子祺。 左人郢字行。 燕伋字思。 郑国字子徒。 秦非字子之。 颜哙字子声。 步叔乘字子车。 乐欬字子声。 廉絜字庸。 叔仲会字子期。 狄黑字皙。 邦巽字子敛。 公西舆如字子上。 田何传东武人王同子仲,子仲传菑川人杨何。 封其裨王呼毒尼为下摩侯,鹰庇为煇渠侯,禽犁为河綦侯,大当户铜离为常乐侯。 号称仲父。 当户有遗腹子名陵。 项羽灭秦,立沛公为汉王。 汲黯字长孺,濮阳人也。 西有常山,南有河漳,东有清河,北有燕国。 吴王夫差杀伍子胥。 南阳有梅免、白政,楚有殷中、杜少,齐有徐勃,燕赵之间有坚卢、范生之属。 项梁号为武信君,英布为当阳君。 三月丙子,奏未央宫。 丞相臣青翟、太仆臣贺、行御史大夫事太常臣充、太子少傅臣安行宗正事昧死言:臣青翟等前奏大司马臣去病上疏言,皇子未有号位,臣谨与御史大夫臣汤、中二千石、二千石、谏大夫、博士臣庆等昧死请立皇子臣闳等为诸侯王。 四月丁酉,奏未央宫。 王后脩生太子勃。 其封宪王子平三万户,为真定王; 封田蚡为武安侯,胜为周阳侯。 惠公四年,周宣王即位。 湣公七年,齐桓公即位。 七年,楚庄王即位。 子反告庄王。 梁王十四年,入朝。 吴回生陆终。 好学不倦。 八年,魏文侯、韩武子、赵桓子始列为诸侯。 宣王六年,周天子贺秦献公。 赵公子嘉自立为代王。 田孟夷生湣孟庄,田湣孟庄生文子须无。 齐封田单为安平君。 二十三年,秦置东郡。 汉六年正月,封功臣。 夷侯十一年,周宣王即位。 三十三年,楚庄王即位。 文侯十四年,楚庄王伐陈,杀夏徵舒。 大臣请立吕产为吕王。 季胜生孟增。 皋狼生衡父,衡父生造父。 奄父生叔带。 文子生景叔。 子产厚遇季子。 釐公六年,周宣王即位。 灵公元年,楚庄王即位。 徵舒自立为陈侯。 九月,楚围陈。 东楼公生西楼公,西楼公生题公,题公生谋娶公。 谋娶公生武公。 湣公十五年,楚惠王灭陈。 二十九年,周宣王即位。 同长,为太子。 季友为相。 二十四年,晋文公即位。 齐惠公二年,鄋瞒伐齐,齐王子城父获其弟荣如,埋其首於北门。 十六年,晋平公即位。 二十一年,朝晋平公。 二十二年,越王勾践灭吴王夫差。 二十四年,楚考烈王伐灭鲁。 三十二年,釐公同母弟夷仲年死。 北伐山戎、离枝、孤竹; 四十三年。 少卫姬,生惠公元; 郑姬,生孝公昭; 密姬,生懿公商人; 宋华子,生公子雍。 庄公杀戎姬。 八月,崔杼杀高厚。 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徵为事,羽为物。 酉一万九千六百八十三分八千一百九十二。 亥十七万七千一百四十七分六万五千五百三十六。 塞侯直不疑者,南阳人也。 御史大夫张叔者,名欧,安丘侯说之庶子也。 臣闻贤圣之君,功立而不废,故著於春秋; 恐侍御者之亲左右之说,不察疏远之行。 河上丈人教安期生,安期生教毛翕公,毛翕公教乐瑕公,乐瑕公教乐臣公,乐臣公教盖公。 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 商瞿,鲁人,字子木。 子路使子羔为费郈宰,孔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 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 有若曰:礼之用,和为贵。 子胥临行,谓其子曰:吾数谏王,王不用。 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 言春秋於齐鲁自胡毋生,於赵自董仲舒。 为郎、谒者、掌故者以百数。 叔孙通者,薛人也。 夹立侍,皆持长铍。 既去,顷之,襄子当出,豫让伏於所当过之桥下。 聂政者,轵深井里人也。 严仲子恐诛,亡去。 後有所爱阏氏,生少子,而单于欲废冒顿而立少子,乃使冒顿质於月氏。 南越王尉佗者,真定人也,姓赵氏。 青壮,为侯家骑,从平阳主。 骑将军敖亡七千骑;卫尉李广为虏所得,得脱归。 济弓闾,获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 将军赵食其,祋祤人也。 将军郭昌,云中人也。 司马相如者,蜀郡成都人也,字长卿。 太史公曰:余读司马兵法,闳廓深远。 大宛在匈奴西南,在汉正西,去汉可万里。 原且罢兵。 益发戍甲卒十八万,酒泉、张掖北,置居延、休屠以卫酒泉。 语曰:能行之者未必能言,能言之者未必能行。 孟尝君名文,姓田氏。 孟尝君过赵,赵平原君客之。 栾布者,梁人也。 於是平原君乃斩笑躄者美人头。 楼缓对曰:不然。虞卿得其一,不得其二。 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 太皇太后诏大司徒大司空:盖闻治国之道,富民为始; 秦王使使者告赵王,欲与王为好会於西河外渑池。 赵王乃使赵葱及齐将颜聚代李牧。李牧不受命。 于丞相去,御史大夫韦玄成代。 韦丞相卒,御史大夫匡衡代。 张仪者,魏人也。 吾宁不能言而富贵子,子不足收也。 贯高、赵午等十馀人皆相谓曰:乃吾等非也。 虎圈啬夫从旁代尉对上所问禽兽簿甚悉,欲以观其能口对响应无穷者。 王生者,善为黄老言,处士也。 孙叔敖者,楚之处士也。 子产者,郑之列大夫也。 公仪休者,鲁博士也。 见其家织布好,而疾出其家妇,燔其机。 受学几何岁? 医药已,其病之状皆何如? 即如期死。 臣意诊其脉曰:迵风。 文王病时,臣意家贫,欲为人治病,诚恐吏以除拘臣意也。 春申君者,楚人也,名歇,姓黄氏。 李斯者,楚上蔡人也。 无怨於天下孰与蒙恬? 曲周侯郦商者,高阳人。 甘茂者,下蔡人也。 弘为丞相,乃言上曰:右内史界部中多贵人宗室,难治,非素重臣不能任,请徙黯为右内史。 後张汤果败,上闻黯与息言,抵息罪。 郑当时者,字庄,陈人也。 元光六年,衡山王入朝,其谒者卫庆有方术,欲上书事天子。 淮阴侯韩信者,淮阴人也。 汉王之入蜀,信亡楚归汉,未得知名,为连敖。 不听广武君策。 信曰:此在兵法,顾诸君不察耳。 任安,荥阳人也。 出为三百石长,治民。 武安君之死也,以秦昭王五十年十一月。 王翦者,频阳东乡人也。 喜刑名法术之学,而其归本於黄老。 大王知其所以然乎? 范睢者,魏人也,字叔。 而亲近蒙毅,位至上卿。 因有贼心,乃与丞相李斯、公子胡亥阴谋,立胡亥为太子。 袁盎者,楚人也,字丝。 晁错者,颍川人也。 郦生食其者,陈留高阳人也。 五年之间,海内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 张汤者,杜人也。 义纵者,河东人也。 王温舒者,阳陵人也。 杜周者,南阳杜衍人。 灌将军夫者,颍阴人也。 宾客居间,俱解。 鲁仲连者,齐人也。 齐湣王之鲁,夷维子为执策而从。 燕将见鲁连书,泣三日,犹豫不能自决。 黥布者,六人也,姓英氏。 项籍之引兵西至新安,又使布等夜击阬章邯秦卒二十馀万人。 百官奉宪,各遵其职。 其後诸侯贫者或乘牛车也。 齐桓公以卫数乱,乃率诸侯伐翟,为卫筑楚丘,立戴公弟毁为卫君。 吴太伯,太伯弟仲雍,皆周太王之子,而王季历之兄也。 七年,楚公子围弑其王夹敖而代立,是为灵王。 公子光者,王诸樊之子也。 窦太后,赵之清河观津人也。 栗姬,齐人也。 钩弋夫人姓赵氏,河间人也。 是何能为於是微子度纣终不可谏,欲死之,及去,未能自决,乃问於太师、少师曰:殷不有治政,不治四方。 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视,四曰听,五曰思。 心,宋之分野也。景公忧之。 昭公者,元公之曾庶孙也。 群臣谏者辄射之。 襄公之时,修行仁义,欲为盟主。 十二年,骊姬生奚齐。 虽然,子亦杀二君一大夫,为子君者不亦难乎? 九年冬,晋文公卒,子襄公欢立。 晋伐齐,齐使太子彊为质於晋。 平阳侯曹参者,沛人也。 二十四年,入朝。二十五年,复入朝。 晋及鲁、卫,王母弟也:楚是以无分而彼皆有。 十二年春,楚灵王乐乾谿,不能去也。 胥之为人,智而好谋,勇而矜功,知来必死,必不来。 昭王亡也至云梦。 十月,昭王病於军中。 引兵而去。燕、韩君初称王。 夫人不若言而出之。 王不如深善齐、韩以重樗里疾,如是则王得韩、齐之重以求地矣。 顷襄王三年,怀王卒于秦。 楚元王刘交者,高祖之同母少弟也,字游。 厉公者,陈文公少子也,其母蔡女。 子我者,监止之宗人也,常与田氏有卻。 绛侯周勃者,沛人也。 其後匈奴王徐卢等五人降。 吏侵之益急。初,吏捕条侯,条侯欲自杀,夫人止之。 是日,悉封何父子兄弟十馀人,皆有食邑。 公孙杵臼曰:赵氏先君遇子厚,子彊为其难者。 范吉射、荀寅仇人魏襄等谋逐荀寅,以梁婴父代之; 允常之时,与吴王阖庐战而相怨伐。 勾践曰:孤将与子分国而有之。 缪氏者,杀灵公、子公之族家也。 汉王大怒而骂,陈平蹑汉王。 舜之後,周武王封之陈,至楚惠王灭之,有世家言。 垂、益、夔、龙,其後不知所封,不见也。 陈胜者,阳城人也,字涉。 吴广者,阳夏人也,字叔。 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 梁惠王曰:寡人不佞,兵三折於外,太子虏,上将死,国以空虚,以羞先君宗庙社稷,寡人甚丑之。 封周公旦於少昊之虚曲阜,是为鲁公。 九年,与晋伐郑。 戾曰:然,救季氏遂败公师。 以厚献於桓公,亦有宠,桓公许之立无诡。 丁丑,崔杼立庄公异母弟杵臼,是为景公。 莱人歌之曰:景公死乎弗与埋,三军事乎弗与谋。 齐王与魏勃等因留琅邪王。 然则先王之为乐也,以法治也。 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 长幼同听之,则莫不和顺; 其於十二子为巳。 其於十二子为午。 其於十母为丙丁。 其於十二子为未。 其於十二子为申。 其於十母为庚辛。 其於十二子为戌。 生锺分:子一分。丑三分二。 置一而九三之以为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