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青龙观饭店周围是一大片菜地。透过二楼会议厅的窗口可以看到菜地的尽头,那里有一条公路在七月的烈日下闪闪发光。\n\n周兆路的声音消失了。他听到了空调机轻微的音响,听众后面有人咳嗽,这人一直在咳嗽,咳得他的嗓子也跟着痒痒,论文几乎读不下去。\n\n“谢谢大家!”\n\n他离开讲台走向自己的沙发椅。掌声有点儿冷淡,直到他意外地在录音机导线上绊了一下,干巴巴的掌声才突然热烈起来,但又立即平息了。他倒并不怎样狼狈。\n\n“谢谢!”\n\n他平静地边走边点头,平静地坐下来。当人们不再注意他的时候,他的脸才略略泛红,嘴角沮丧地耷拉下去。公路上一辆鲜艳的小轿车在爬,像一只肥胖的虫子。\n\n学术报告会有点儿不伦不类。他原以为规格较高的,来了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尽是不认识的面孔,还有不少上了年纪的药工和一些官气十足的制药厂厂长之类的人物。对牛弹琴,好好的论文算是白糟踏了一场。\n\n跟在他后面发言的是同仁堂一个老药工,满口京腔生动极了,早年的学徒经历引来阵阵笑声。周兆路感到自己受了侮辱,但两只手没有忘了响应别人的掌声,他在任何场合都不是一个高傲的人。\n\n", "output": "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市里有个中药协会。两个星期前他收到一封短信,被告知他是这个协会的理事了。紧跟着又接到一个电话,让他准备一篇发言,与中药有关的。要不是手边恰巧有这方面的论文,如此乏味的会议本可以避开的。他屡次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会议拉去装门面,起初欣然醉然,现在越来越感到不值当。中医研究院研究员的牌子,被人廉价利用了。他是气功协会、中西医交流协会等等五六个协会的会员,如今又冒出个市级中药协会,将来哪个热心人操办柴胡协会、甘草协会恐怕也免不了拉他人伙。也为人谦谨,但让人随便扣上一顶又一顶破帽子,毕竟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有一顶皇冠足够了,全国中医学会的委员资格在职称评定时起了相当大的作用,但这种美妙的因果效应一生中难得遇见,这种机会当然应该牢牢抓住。他只有四十四岁,机遇的大门远远没有关闭,看来最要紧的还是在于识别,要认清隐藏在事情背后的意义。\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鼓掌微笑。他什么也没有听见。他打开瓷杯,空杯里有一撮茶叶。花茶,几朵干瘪的白花黄惨惨显得肮脏。他把它们扣在一张废纸上,取出随身携带的信封,里面是远在福建的老母亲给他寄来的红茶。他只喝红茶。家乡山岭上遍布茶林,他在崎岖的上学路上跋涉,肚里晃荡的是一碗碗温暖的红茶水。如今那一片山林留给他的痕迹,只有它了。他离不开它。他也不想改变它,像妻子那样去喝什么咖啡。她是上海人,生活却并不讲究,只是在饮食方面有一种出自本能的追时髦的欲望。好在他并不看重这一弱点。她是一个温顺的女人。他很爱她。对他这样循规蹈矩的人来说,自始至终爱一个女人并不困难,只要他打算担负起自己的责任。结婚近二十年来,他就是这么做的。他是一个好丈夫。大家都说他是一个好丈夫。\n\n周兆路有点儿烦躁不安。讲台上有人在大谈某种制药工艺的改进,声音嗡嗡的像是回旋在一口菜缸里。太阳正悄悄西落,玻璃窗上的反光开始黯淡。公路上车辆如流,不一会儿又空荡无物,等半天才出现一堆缓慢蠕动的钢铁怪兽,像突然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他喝了一口茶,味道好极了。\n\n“味道好极了。”\n\n", "output": "这是女儿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她从电视广告中学来的。他讨厌一切广告,但女儿说什么他都爱听。他有一儿一女,小玲和小磊。小磊上小学五年级,学习成绩不如姐姐,但性格很老实。\n\n“姐姐不要人云亦云!”\n\n“你懂什么叫人云亦云?!”\n\n“爸爸妈妈快瞧,姐姐恼羞成怒了。”\n\n这种早熟显然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他的孩子令他骄傲和愉快,他爱他们。是的,他爱自己的家庭,没有什么力量能使他改变这一点。他也不想改变!\n\n会散了。周兆路伤感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他找到会议主持人,说不能参加晚宴,家里有急事。他一再请求谅解,同时为自己的欺骗感到内疚。这是他今天以来第二次撒谎。早上他告诉妻子,会议晚上结束,晚饭不必等他。他不知道当时自己的脸是否流露了一些痛苦的神情。即使流露了什么,妻子也不会察觉的。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怀疑,她对他有过一丝一毫的不信任么?\n\n他是一个好丈夫。\n\n走廊里有人拦住他,索要论文底稿。他犹豫不决,但很快就找到了借口:“我还要改一改,有几段论述不太清楚,拿不出手……”\n\n对方是市里医药杂志的编辑,言辞恳切:“您要多支持我们呀!”\n\n“改后看,改后看……”\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心里想的是,论文应当拿到中央级的大刊物上去发表,那样影响会大一些。尊重别人是必要的,但更应当珍视自己的劳动成果。\n\n“能不能改好我自己也没有信心,我对药学谈不上内行,出洋相就麻烦啦……”\n\n对方有点儿失望,他只得用自嘲应付过去。他要了人家的通讯地址,答应以后联系。他样子很认真,好像认识对方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他不希望别人误解他。或者说,他正是需要某种误解,以便使内心的真实想法深深地掩盖起来,甚至深藏到连自己也捉摸不清的地步。他希望在一切有关人的心目中,中医研究院年轻的研究员是个随和而谦虚的人。这种人比那些本领高强却性格怪僻的家伙更容易被别人接受,他在上大学时就认识到这一点了。\n\n那个编辑果然十分高兴。周兆路还很少让人不高兴过。这毕竟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他做起来更是轻车熟路。他和那人愉快地分了手,脸色顿时拉了下来。\n\n", "output": "他走进洗手间,利用解手的机会把钱夹里的那张小纸条又看了一遍。纸叠得很工整,但好半天扯不开,他的手指在哆嗦。那些字使他心烦意乱。他已读过多遍,但每一次都像第一次读到一样,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眼前一会儿昏天黑地,一会儿金光灿烂,还从来没有一件事情使他处在这样不知所措的境地。纸条是前天在办公室写字台抽屉里发现的。抽屉锁着,但留有足可以塞进一张工作证的缝隙。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缝隙成了如此神秘的信息通道。不是他的抽屉,而是他的思想遭到了侵犯。苦思一番之后,他毅然决定在这种大胆的进攻面前做出善意的反应,他要试探对手,但绝不会缴械投降。\n\n他默记纸条末尾那行秀丽的小字:星期六晚七点,东单十字路口西南角孙悟空金箍棒下等你。他乘车路过时见过那个广告牌。日本电器商借助神猴开辟中国市场,大概不会料到金箍棒竟如此自然而然地介入一个中国人的私生活。他讨厌广告。\n\n离开青龙观饭店,乘半小时近郊车抵达城区边缘。从德胜门到中山公园,从中山公园到东单,上上下下用去一小时。走近广靠牌是六点半钟。车上下班的人拥挤不堪,但行车速度并不像他预料的那么艰难。\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太阳悬在西方,从长安街尽头窥视着匆匆涌动的车流人流。便道上无穷尽的男女来来往往,平庸的人堆里不时闪出被薄薄的纺织物包裹的年轻女子出众的肉体。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可以随意地支配目光,去追逐他感兴趣的每一个人。这时候他是自由的,略微带点儿邪恶。他认识的那个人还没来,腾云驾雾的孙行者下面是空旷的铁栅栏。\n\n他在摊车上买了一个果仁面包,越过斑马线,躲到一家服装店的门后边悄悄地吃起来。脸朝着玻璃,吃得很小心,顾客在他身后蹭来蹭去,但没有人注意他。他偶然回头,在一面大镜子里突如其来地看见了自己,好像发现了一个跟踪者。他吓了一跳。\n\n“这就是你么?”\n\n他真年轻。头发眉毛漆黑,皮肤却细白,长方脸上的端正的五官,身材高矮适中而肚子一点儿不凸。妻子喜欢他的鼻子,这鼻子不像南方人那样扁平,而是有棱有角恰到好处地耸起来。此外,他还有一双地地道道的南方人的眼睛,大而明亮。这双眼睛正兴奋地注视着他,最后停留在他抓在手里的面包纸上。\n\n", "output": "他很少这样审视自己的身体。在华东医学院上学时他是个美男子,但那是很久远的事了。现在他的自我欣赏有点儿犹犹豫豫,他疑心这家商店的穿衣镜质量有问题,甚至隐藏了店方的花招儿:制造错感以便把顾客引入歧途。他不想再受这面镜子的诱惑,但跨出店门时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那里面有个苍老、忧郁、慌慌张张的男人。他茫然若失。他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他觉得自己正在堕落、即将堕落,或迟早要堕落,堕落到一个可怕的地方去。\n\n太阳没有了,天空还留着阳光。周兆路把面包纸扔进果皮箱后,一抬眼便看见了那个人。一身淡绿色的束腰连衣裙。一双雪白的高跟皮凉鞋。同样白的不及一本书大的小挎包。一小片黑浪头似的鬈发。两条亭亭玉立的长腿。她准时来到了。\n\n他迈下便道,下意识地避开车辆,哆哆嗦嗦地向对面走去。他表情矜持却止不住喃喃自语。一个骑车人恶毒地咒骂他,而广告牌下一个灿烂的微笑正朝他飞来。那是一颗致命的子弹,但他已经无法逃避了。\n\n“她……真美!”\n\n他在心底暗自呻吟。\n\n第二章\n\n他们握了手。与各自的心情相比,这种握手未免有点儿冷淡。她的手很小很硬,握起来不太舒服,好像攥住了一小块骨头。他的手却很软,而且过于湿润。他是一个喜欢出汗的男人。\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你吃过了?”他坦然寒暄。\n\n“吃过了。你呢?”\n\n“吃过了。”\n\n他们拉开一步的距离,沿着便道向南走。谁也没说上哪儿去,但两个人几乎同时在东单公园东门外放慢了脚步,互相看了一眼。他仍旧很坦然,他不知道这种坦然给她留下了什么印象。握手前的一瞬间,他本能地决定采取这种态度。他没有别的选择,这种幽会对他来说是太陌生了。\n\n“进去坐坐?”她问。\n\n“坐坐。”\n\n椅子很多,大部空着。有人的长椅上坐着一些拥到一处的年轻恋人或一些形单影只的孤单老者。他们和这些人不同,他们好长时间不知道应该坐在哪儿,哪儿都不合适。绕了大半个公园,周兆路首先下决心在一把绿椅上坐了下来。这里挨着路边,高大门也不远,眼前不时有人来去。他揣测她的本意是要找一个僻静的地方。\n\n“今天不太热。”她说。\n\n“有风,挺凉快的。”\n\n“会开得怎么样?”\n\n“还行。”\n\n“论文反应好么?”\n\n“效果一般,不大对口儿。”\n\n那张奇怪的条子把他们拉到这儿来,但他们好像谁也不打算提它。周兆路盯着自己的两条腿。边儿上还有两条腿,修长、结实,光滑得出奇,潜伏着媚人的活力。他紧张得脊梁都皱了起来。但他不动声色。\n\n", "output": "他早就认识她,何止认识,他们是同一个研究室的同事。他是研究室的副主任,她是他的下属。她平时称呼他“您”或“周副主任”。气氛活跃时她叫他“老研”和“周公”等等有趣的绰号。她是那种泼泼辣辣,到哪儿都有人缘的女人。她一向快言快语,但是现在,她的寡言和沉静让他害怕。他喜欢她,喜欢她的人在研究院里不只他一个。但是这些喜欢她的容貌和个性的人里面显然没有一个人了解她。她是一个谜。也许,竟是一个陷阱。关键只在一点,他肯不肯跳下去。\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起因并不是那个条子。两个月前,她拿着硕士论文来找他。这是答辩前的最后一次润色。他曾经给她出了很多主意,也许是出了太多的主意。但他乐意这么做。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主任钱通奎老先生长期抱病,他可以独享这一雅致宁静的空间。她站在椅子旁边,一只手扶着椅背,一只手弯在写字台上。他起初有些局促不安,但走廊里寂静无声,他便接受了这一亲近的姿态。后来他想,他的沉默很像是一种鼓励。她的身体接触了他,他的背和肩膀一下子变得敏感,脑袋却沉得抬不起来。他忍耐着,若无其事地闪开了,直到她离开办公室,他都没敢看她的眼睛。那天他下班很迟,一直靠在椅子上品尝自己的罪恶,估计同室的人走光了,他才贼一样溜出来。第二天同事们发觉他比往常严肃了许多,都不知为什么。在餐厅里,她嘻嘻哈哈地跟他开玩笑,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这倒提醒了他。过于严肃是不正常的。但他打不起嬉笑的兴致。时隔不久,在乘班车由北苑返回城区的路上,她又一次主动逼迫了他。仿佛很凑巧,她跟他坐在同一排。汽车颠簸中,她用挎包掩着握住了他的手。这太过分了。他没有反抗,只是用哀求的目光看了她一眼。他分不清她脸上的微笑是得意还是嘲弄。他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她凭什么这样无所顾忌地折磨他?\n\n", "output": "灯亮了。到处都是暗影。小树像人一样立着,花坛一团黑色。京胡声从公园深处飘来,一个衰老的嗓子颤悠悠地吊上去,好像有人掐住了他的脖子。大街上有电车嗡嗡开过去的声音,卖冰棍的在吆喝,声音有点儿惨。\n\n周兆路长叹了一声。他们谈了一会儿孩子,又没有话了。她爱人是钢铁学院的讲师,他从来没有听她谈过他。如果她和丈夫之间有什么不愉快,还是等她自己说吧。他不想问。她有一个八岁的儿子,她好像挺喜欢他,话题总往孩子身上绕。\n\n“小虹功课拔尖儿,可惜长得像他爸爸,一个小地包天。”\n\n“聪明就好。”\n\n“我见过你女儿,上次春游。好漂亮的小姑娘,脸盘真像你。”\n\n“很娇气,我经常批评她。”\n\n“批评?我们那位是打。孩子要没有一个好爸爸,全完了!”\n\n“这个……不过……”\n\n“过得不顺心,真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可是又没有眼泪,心都死了。”\n\n“你还年轻。”\n\n“都三十六了,年轻的日子全扔了,找不回来了……活得真没意思。”\n\n“你很开朗。”\n\n“假的,装的!”\n\n“我不相信,你是个乐观的人。今天你既然约我来,我们就索性好好谈谈。我比你年长,作为关系融洽的同事,我……”\n\n“别说!别说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她打断他,显得有些冲动。灯光昏暗,她的脸看不大清,小巧的鼻子白得发灰,嘴巴是黑的。她的嘴也很小,像少女。他一点儿没有防备,手就被拉到那个浑圆的膝盖上,她低下头,把脸埋了上去。她的鼻子咯在他手心上,有点儿痒痒。\n\n“我只希望你陪我坐一会儿,看着我。咱们谁也别装模作样。你是个男人,我是个女人,我喜欢你……这就够了。你不会拒绝我,我知道……”\n\n“你的苦恼……也许我无法知道,我的意思是……”\n\n“求你别动,安静地呆一会儿。”\n\n手心发潮,他拿不准是汗还是别的什么。他不敢动,大概也不愿动。他发觉不仅在她而且在自己身上有一种十分动人的东西,尽管彼此的动作有点儿僵硬。一切都很简单,并不像他想像的那么令人震惊。他以为自己简直就没办法应付,简直会发心脏病,结果却异常平静自然,自然得连想都不用想便伸出了另一只手。他抚摸了她的头发,手指滑下来,又抚摸了她的脖子。他以前注意过这个脖子。他嗓子发干。\n\n“这样……不好……”\n\n“怎么才好?你说。”\n\n", "output": "她很任性,也很温柔。她用嘴巴触他,沿着小臂触上来。他们都有成熟透了的嘴唇,它们本能地相互寻找,明知道对方在哪儿,却偏要迂回着凑过去,来一场心照不宣的偷袭和搏斗。他做得很认真,就像读一本好书。书很厚,第一页就吸引了他,他不想翻得太快。\n\n草坪上有人穿过,走远了,又过去一些人,小路上是悄悄的脚步声。没有人打扰他们。他们没有年龄,没有身分,只有性别。这里是性别的乐园。周兆路陶然醉想,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和她,他会不会像条狗一样疯狂起来?别人处在他这个位置会怎么样?他觉得连夏夜的空气里都充满了理由,支持他去亲吻一个美丽的女人。\n\n“真高兴,你呢?”她小声问。\n\n“……不知道该怎么说。”\n\n“那就别说。”\n\n“有点儿难受。”\n\n“哪儿?”\n\n“心里。”\n\n“为什么?”\n\n“不清楚。”\n\n“有犯罪感么?”\n\n“……怎么会这样?我没想到,我们像小孩子……请你原谅……”\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她笑了,几颗牙齿闪亮,挨他更紧些。他们不再说什么,动作比语言更有意义也更明确。语言忧心忡忡,而动作令人快慰。他们很忙碌,或者只是他感到她很忙碌。他已经确认她不是苦恼的人。她太迫切、太饥渴,把刚刚冒出一些的浪漫冲淡了。但是,她鲜艳而丰满。他愿意响应她的每一个暗示。这双唇微启的嘴巴是一团美丽的花朵,柔润无比。他弄痛了自己的嘴唇。他有点疲乏了,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倚到他腿上,弄得他很别扭。他为自己对这个天真的肉体的迷恋感到惊奇。她好像过于大胆了。他把手缩回来,摸摸脑门。她立即觉察了什么,用手帕擦了擦他的脸。她从他怀里蹦出来,像小兔子一样灵活,然后站在小路上歪着脑袋打量他。灯光映出了她的轮廓,脸上身上布满了神秘的阴影。\n\n“去喝点儿冷饮吧?”\n\n“冷饮?”\n\n周兆路顿时清醒过来。她挽住他胳膊。走出公园大门之后,她恋恋不舍地松了手。他很满意,没有任何窘迫感。他一时找不到话说,想说的话和心情不大合拍。\n\n", "output": "走过长安街,在空中步道的铁架子北边找到一家冷饮店。他喝的是红果冰激凌,她要了一杯菠萝的。灯光刺眼,周围不少人在等座位。他们不时交换一下目光,他在她眼里看到淡淡的柔情。如果她是一眼陷阱,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即使一头栽下去,仍旧可以从容地爬上来,不留任何痕迹。人生在世免不了陷入尴尬境地,挺一挺也就过去了。不能羞涩,不能退却,更不能忘乎所以。但愿这小小的插曲能像来时一样飞速地离去,让他和她在彼此的沉默中悄悄欣赏。\n\n九点钟,他们在路西的电车站分手。\n\n“今天的事我有责任……”他措辞谨慎。\n\n“是我们共同的责任。”\n\n“事情来得太突然,以后是否不用这种方式……”\n\n“我知道该怎么做。”\n\n“……我对你了解得不够。当然,我理解你的心情,我真心希望你幸福。”\n\n“你有点儿不高兴吧?”\n\n“我……”\n\n“我反正敢做敢当,没什么可发愁的。”\n\n“你很天真。”\n\n“你不怨我吧?我喜欢直来直去,想好了就做,做了绝不后悔。”\n\n“我们都是有家室的人……”\n\n“家不会毁灭,如果那么容易毁灭就太好了!别愁眉苦脸的,谁也没有错。”\n\n“车来了。”\n\n“不要折磨自己,你还是你。”她跨上车后回头一笑,晃了晃小挎包:“星期一见!”\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她的神态有点儿娇气。她的家在东四六条,不出半小时她就能和丈夫团聚,在那里她的这种媚态是不可想像的。她将带着另一个男人的气味走进家门。他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他还是他,但他已不是今天早晨离开家门时那个他了。几个小时以前他还是清白的,在感情上领略了新奇的体验之后,他已经变得卑鄙。如果他不认为自己卑鄙,这种卑鄙还存在么?卑鄙可以隐藏。\n\n周兆路在街头徘徊,心头甜苦交加。他回味那些细节,比当时还要激动,他几乎认不出自己。他何以失态到这种地步?也许他骨子里早就积压了罪恶的快感,只是借她的手发泄一下罢了。稳重了半生的正人君子,到头来还是自己把自己给嘲弄了。\n\n他回到三里河的家,在楼道里站了半天,迟迟不想敲门。他把那张纸条又看了一遍,撕碎后扔进垃圾道的铁口。墙角里腾起许多蚊子,铁口里一股烂西红柿味儿。\n\n我很苦恼,希望找个朋友谈谈。想到了你,也只有你!你知道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我提醒过你。现在,我决定试试自己能干些什么,也许会让你吃惊。我自己不怕任何惩罚,包括你的拒绝。\n\n他没有拒绝。他是她的同谋。但是直到此刻,纸条的内容以及由它引发的一切仍旧是不可思议的。他敲门,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条滑腻腻的白脖子。\n\n", "output": "妻子在等他,罩着宽松的睡衣,脸皮皱巴巴的没有一点儿光泽。她比早上苍老多了。\n\n“怎么才回来?”她细声细气地问。\n\n“会拖了。”\n\n他的笑容虚伪得可怕,但她已经转身给他熬咖啡去了,拖鞋啪啪地打着水泥地,就像在扇他的嘴巴。他钻进了厕所。\n\n第三章\n\n华乃倩获得了硕士学位。她的论文题目很长,《生脉注射液热稀释气囊导管研究及其血液动力学的一般状态》。她最初拟定的题目概括力不强,现在的题目是周兆路为她设计的。答辩时遇到了一点儿小麻烦。有人对八个病例都是男性这一点提出疑问,险些动摇了论文的基础。答辩台上的华乃倩没有思想准备,支支吾吾地解释不清。她缺乏经验,她不应该一上台就显得那么信心十足。你口气越大,人家越乐意看到你陷入窘境。如果你稍稍胆怯一些,哪怕是彻头彻尾的装相,人家就会同情你,甚至在关键的地方拉你一把。\n\n周兆路恨不得冲上去替她驳斥对方。她求援的目光屡次射向他。他劝自己,要稳住,再等等看。他希望有人先于他站起来保护她,他不想直接出面。僵持中,消化系疾病研究室的刘副主任也跳出来发难了。他大概嗅出了论文题目中的周式气味。他从不放过与周兆路暗自作对的机会。\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病例的男性化导致整个研究结论的残缺,这一点难以否定。华乃倩同志经验不足是可以原谅的,但在研究方法的严肃性方面有值得反省的地方……”\n\n周兆路干咳了几声。他坐不住了。旁听的人很多,有几位从附属医院的门诊大楼跑来,白大褂都来不及脱。不少人是冲着华乃倩来的,他知道。他们也许想亲眼见识见识研究院的大花瓶到底能盛多少水儿。\n\n“病例主体的性别在这里没有决定性的意义,等论文全部宣读完了,这一点将更加明确,大家耐心一些。”\n\n前排几位老研究员冲周兆路频频点头,他简短地发表了意见便坐下了。不能纠缠。但姓刘的还不罢休。\n\n“可以暂时认为这没有决定性的意义,但是否存在着有意义的影响呢?我认为这种影响是消极的……”\n\n“任何研究都有局限性,任何结论都是相对的。华乃倩的病例选择受到病例本身的限制,她没有什么责任。如果说病例积累不足,那么这个责任我们整个研究室愿意承担,与这篇论文无关……”\n\n“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n\n老刘眼镜邪光闪烁,主动休战了。周兆路觉得此人的表演令人作呕。但他客气地朝对方笑了笑。他显得宽容而且有风度。那个人却过于赤裸裸了,想攻击人家研究室何必绕圈子去难为一个弱女子呢?这屋里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同情她!\n\n", "output": "周兆路暗想:“你胜不了我。”\n\n老刘是六二年毕业的北医大高材生,比他早两年进研究院。他们是院里的两颗星星,几乎从一开始就在业务上较量开了。他们先后入党,同时提升为研究室副主任,但在夺取研究员职称时,周兆路压倒了他,只有一个名额,试点文件中的评定标准又不太明确,最后起决定作用的是为人。老刘缺肚量,言辞袒露激烈,朋友和敌人一样多。周兆路则可以向一切人微笑。当然,他的英文、日文的译笔都比老刘漂亮,对手恐怕没有可能在这方面超越他了。他们的关系只有片刻亲密,那时他烧锅炉,老刘扫厕所,也曾相互唏嘘、共同承受压给“白专”典型的种种惩罚。事过境迁,老刘重新扑到医道上简直就像一头饿狼,而周兆路也时时感到一种强大的威胁,他不想在事业上被这个人抛在后面。他比姓刘的强。他始终这样认为。\n\n答辩结束之后,在走廊里周兆路觉得情况有点儿不大对头。老刘扎在一堆人里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他想下楼,老刘居心不良地跟了过来。瘦得像个虾米,眼镜仿佛随时有可能从瓦刀脸上脱落。周兆路警觉地看着他。\n\n“鄙人有个问题想请教。”\n\n“说吧,什么事?”\n\n“据我所知,北医中医研究生班是去年结业的吧?”\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对,分到我们院三个,华乃倩是其中之一。工作满一年由所在单位考核授予学位,这些情况你应当知道。”\n\n周兆路笑着,想照那丑脸上狠狠地砸一拳。他是诚心跟我们研究室过不去,那就试试看吧。\n\n“你误会了。”老刘挠挠胳膊,说:“华乃倩选的病例是不是有一年以前的?”\n\n“……有。”\n\n“有几个?”\n\n“四个,也许是三个。”\n\n“作为独立的研究……”\n\n“这很正常,临床病例属大家所有,谁也不能独占档案。”\n\n“你又误会了。我的记忆力还可以,至少有两例病例你在论文中使用过。它们怎么到了华乃倩笔下呢,是你同意的么?”\n\n“我帮她选的。”\n\n“这就对了。她在注释里没有提到这一点,这对论文的严谨是有害的。她应该用一两句话对病例的原有研究者表示感谢……”\n\n“为什么不在会上提出来?”\n\n“没必要!我有点儿可怜她,她的水平我不敢恭维,但她的确太漂亮了,也算咱们研究院的小小骄傲吧。不打扰了。”\n\n“不客气……”\n\n", "output": "这个咬文嚼字的混蛋!周兆路感到不安。老刘无非是给他一点儿难堪,但也不排除那人对他和华乃倩的关系的敏感。他们没有证据。他们不可能有证据。他是研究室负责人,对下属进行业务上的指导无可非议。别有用心的人休想在这件事上打倒他。他是不可战胜的。他竭力使自己相信这一点。但是,他心里有点儿发虚。毕竟已经发生了什么,自欺欺人是不行的。以后要格外当心。\n\n华乃倩在办公室里等他,脸色粉红,嘴唇紧抿,好像要哭出来似的。答辩的后半段,她完全失去了自信,嗓音羞涩得像个小姑娘。周兆路当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想摸摸她的头发,安慰她。现在,他觉得她就要投到自己怀里来了。他移开目光,心里发苦。门留着半尺大的缝隙,这很合适,可以阻止两个人干出蠢事。他有一种要拥抱她的强烈欲望。\n\n“回自己的办公室去吧。”\n\n“今天真丢人。”\n\n她还没有从懊丧中解脱出来。\n\n“这很正常,总的反应不错,估计最后评定没有问题。”\n\n“没想到会这么挑剔……”\n\n“不是冲你来的,这种小动作没什么了不起的,以后……处事要慎重……”\n\n“我知道。多亏了你……”\n\n“你去吧,以后再谈。快活一点儿,乃倩,我喜欢你快活的样子……”\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她瞧了他一会儿,飞快地摸了摸他的手背,出去了。她裙下的腿肚子在门口闪了一下,像消逝的弧光。他经常为她的一举一动发呆,在班车或餐桌上,不时为追想她的某一个眼神儿而苦恼。她的魅力难发抗拒,她把他拽入了类似初恋似的痛苦之中。大学二年级时他单恋过一个比他高一届的同系女生,直到那人毕业他没跟人家说过一句话,绝望的单相思持续了很久。这段往事已经埋葬。在与华乃倩的关系中他是被动的,但那种绝望的情绪却十分相似。他只能在无望的感情动荡中随波逐流。他害怕现在,更害怕将来。他感到异常孤独。紧挨着那个星期六,他们曾经又一次幽会。他们是从卫生部一个报告会上分头溜出来的,在天坛公园找了一块僻静的草地,缠绵了整整一下午。他很克制,却晕头晕脑地说了许多情话,事后连自己都不敢回想。好像不是他,而是一个第三者在胡言乱语。\n\n“倩!”\n\n他这样称呼她。四十四岁的人了,想起那一幕不能不感到肉麻。他浪漫不起来。他内心有一个纯粹而清晰的欲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得到她的最后奉献。他迷恋那具温软的肉体。说到底,是她勾引了他。但是,她的确是一个可爱的女人呀!\n\n“我完了!”\n\n", "output": "周兆路自言自语,空荡荡的办公室像一座坟墓,他自己则像一个痛苦的幽灵。女妖在他眼前跳舞,那是华乃倩赤裸丰满的身体。他强打精神走出去,找到几个老研究员,想把华乃倩学位的事尽快定下来。他用对本研究室的关心把另一种暧昧的关心掩盖起来了。他能为她做的事情,暂时只有这些。\n\n他在下班的路上无精打采。他像得了一场大病。他近来一直这样,回家成了一件伤脑筋的事情。进了那个三居室的舒适的单元,他便是原来那个好丈夫、好爸爸了。他帮助妻子料理家务,不时说几个轻松的笑话,逗全家乐一乐。他指点儿子的功课,拍着他的小脑袋鼓励他。他坐在沙发上和女儿讨论问题,女儿多么不讲道理,他也只是自嘲地笑笑,始终和言细语。他是这个家庭爱的核心。等大家去看电视了,他就坐到书桌前静静地读书,给医学杂志撰写论文,或者分析研究课题的细节。妻子把咖啡放在桌角上,他习惯地拍拍她的手。\n\n“不要搞得太晚。”她说。\n\n“你先睡吧。”他笑笑,很温柔。\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一切都跟往常一样。但妻子不知道他一页书也读不进,一篇文章也写不出来,他只是呆坐着无休止地自我折磨罢了。他研究那个女人,研究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杂乱无章。华乃倩在台灯的光影里朝他微笑,妻子的鼻息击打他的耳鼓,他脸上是凝固的苦笑和悲哀。他迟迟不肯到睡了二十年的床上去。他觉得自己和妻子之间横着另一个女人的身体,蛮横、妖柔,而又动人心魄。他无力排除这种臆想,他渴望逃避。\n\n妻子不是欲望强烈的人,也觉察了他的淡漠。她很忧虑。\n\n“你最近太疲劳了。”\n\n“事多,总有人来找你,没办法。”\n\n“安心搞研究,少参加社会活动。你是研究员,又不是搞政治的……”\n\n“躲不开。谁让咱们年富力强呢!”\n\n“又吹牛!你得好好补一补了,瞧你瘦得像什么了……”\n\n妻子抚摸他的身体。熟悉的手指在胸肋上温柔地滑动,有点儿痒痒,却令人心碎。他抓住妻子的手,把她揽到怀里。在对自身罪恶的体味中,他想哭。\n\n但他很快就睡着了。\n\n第四章\n\n总务科公布了第二批疗养人员的名单。注意事项里有一条像是玩笑:带上足够十天使用的手纸。据说北戴河一带卫生纸脱销,不知道是不是谣言。谣言很多,吃螃蟹吃死了,游泳淹死了,海边丘陵上有人抢劫。疗养变成了探险。\n\n", "output": "名单里没有华乃倩。她报了名,后来又说儿子生病,等下一批再去。下一批是最后一批,里面有周兆路。\n\n周兆路看了名单。他拿不定主意,是否可以取消自己的北戴河之行。借口很多,几个学术会议邀他参加,请柬就在抽屉里。她的动机很明显。他几乎可以肯定她的儿子没有病。她在制造机会。她好像不大为他考虑。那天他躺在办公室的长沙发上睡午觉,一睁眼突然发现她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门也给反锁上了。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n\n“有人敲门怎么办?”\n\n“别作声,你不在屋里。”\n\n“……要理智一些。”\n\n“看看你睡觉的样子也不行吗?”\n\n“你怎么像个孩子……”\n\n她吻了他,机警地溜出门去。他脑子里好像有根弦就要崩断了,竖起耳朵听着,走廊里没有声音。他第一次感到她的亲吻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淫荡的味道。\n\n他有些胆怯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人都是怪物,面孔只是招牌。一年前分到研究室的研究生是个美丽的少妇,泼辣而聪明。室里的人第一眼看到她都动了怎样的心思?谁也不知道谁。谁都想把直觉的丑恶掩藏起来。感情只是借口,理智更是借口。但是,当时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她和他会那么轻易地摆脱了束缚。好像一切都是预谋好了的,他们只不过是彩排中的两个角色。导演是命运。他们彼此露出了别人不知道的面目,但真正的面目也许永远不会出现。他并不了解她。淫荡和天真都缺乏依据,只有美妙诱人的躯壳是实在的。他不也是如此么?事情到了这一步,仍旧抓住道貌岸然的假面不肯松手。人不可能了解另一个人。他们都是怪物,他们甚至不能了解自己。淫荡是否给人以快乐?他答不出。生活里处处都是难题。\n\n获得学位之后,她曾经请他到家里吃饭。她不避讳有这样一位智慧潇洒的领导帮了她的忙。但周兆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安排。非要庆贺一下,两个人可以悄悄上饭馆嘛,何必在丈夫跟前演戏呢?\n\n“花不起钱。”她说,不知是真是假。\n\n“用我的。”\n\n“我请客。”\n\n“我……怕自己太尴尬。”\n\n“我就是要消灭你的尴尬。什么时候领我去会会你夫人?”\n\n", "output": "他脸红了。她比他想得开。不知是玩世不恭还是出于良知,有意寻找一种摆脱内疚的方法。他倒宁愿认为这是出于她个性的自然选择。她就是这种人,固执而又缺乏悔悟。生活中或许没有她对不起的人。她活得比他轻松。\n\n她丈夫叫林同生。那桌菜都是他做的。他干家务活很麻利,不大爱说话,泡茶炒菜端盘子,手脚不停地动。她的家是两间平房,在大杂院的角落里。门口盖了一间小厨房,室内光线昏暗。家具式样很旧,大衣柜占了半堵墙,沙发上扔着几本书和未洗的衣服,一头熊猫玩具四脚朝天躺在窗台上,旁边是各种小瓶子和叫不出名目来的小物件。书桌摊满了书和纸,里面有几本儿童画报。孩子不在,说是送到奶奶家去了。\n\n这不像她的家,她的家跟她一点儿也不协调。丈夫在忙碌,她却陪他饮茶聊天。周兆路有点儿坐不住了。\n\n“你们的小窝儿生活气息很浓啊。”他开了个干巴巴的玩笑。\n\n“您说什么?”\n\n林同生从厨房探出头来。他头发乱蓬蓬的,像没有睡足觉,目光里一片呆滞。从中医角度来看,是中气不足,生理和心理都过于疲乏了。这个人日子过得不顺心。周兆路想起了阴盛阳衰的说法,这对华乃倩的家庭结构来说也很合适。\n\n“菜里少放盐,老周是南方人。”\n\n“到院子里打桶水。”\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看锅,你去吧。”\n\n她丈夫拎着个绿塑料桶猫着腰出去了。周兆路有点儿同情这个男人,但内心有一种强烈的优越感。华乃倩靠在厨房门口,自怨自哀地朝他耸了耸肩膀。\n\n“坟墓。”\n\n周兆路什么也没有表示,他把熊猫扶正,发觉它少了一只眼睛,肚子上涂了许多墨水儿。华乃倩的苦恼弥漫在这个家庭的每一个角落,含有绝望的色彩和自暴自弃的味道。他有点儿担忧。这是一只正在下沉的小船,自己竟然冒冒失失地跳了上来,对她会有什么帮助呢?这已经超脱感情上的互娱互足,变成人生的冒险了。周兆路从他和她的关系上发现了以前忽略了的东西。他是一棵稻草,她抓住了他。她需要的比他多,得到的也比他多。他把自己放到了十分危险的位置上。\n\n她身上有某种不可信赖的东西。如果她是一个幸福过度而寻求新鲜际遇的女人,他或许可以心满意足地接纳她。偷偷摸摸开始,偷偷摸摸结束,痛苦但没有危险。他可不想跟着她去毁灭什么。他不想。\n\n", "output": "那顿饭吃得很平淡。周兆路席间谈了一些单位的事情,甚至用权威的口吻批评了某项课题研究不切实际,叮嘱华乃倩在业务上要增强进取心。她丈夫听得很认真,不住点头表示赞同。她却用古怪的目光打量他。后来,也许是酒喝猛了,她丈夫发了不少牢骚。副教授没评上,住房没有解决,课时压得重,没时间搞学问,家务活又烦心。他神情沮丧,思维也不太清晰。\n\n“有您这样开明的领导就好啦!”\n\n“想开些,人都有不顺心的时候。”\n\n“我们这个家,事业上就指望乃倩了,她比我强,我没什么发展了,一辈子教书匠。”\n\n“你少喝点儿吧!老周,吃鱼……”\n\n华乃倩把丈夫的酒杯扒拉到一边。那男人伤感地眨巴着眼睛,筷子悬在空中,好像下不了决心应该夹哪个菜。菜炒得很讲究,但周兆路吃不出味儿来。他在事业上一直很顺利,一点儿也没想到失败者会消沉到这种地步。华乃倩冷冰冰的目光也让他震惊。男人让自己的女人如此鄙夷,他就永远别想鼓起勇气来了。他有难言之隐。他也许知道妻子不爱他。说不定还知道自己不值得妻子来爱。\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周兆路无法体会这种人的心情。他对华乃倩的苦恼倒是有了更确切的了解。她是可以原谅的。大家都是可以原谅的,包括他自己。从华乃倩家出来,他脑子里装满了宿命的念头,觉得谁也没有错,谁也摆脱不了哀伤。他一帆风顺,但他并不比别人活得更好些。他家庭的小船也在漏水,他却陷在意外的情爱中不能自拔,忍受痛苦的折磨。人在自身的罪恶中是无辜的。他和她都是可怜虫,比林同生强不了多少的可怜虫。\n\n她送他到车站。他们在黄昏的便道上分开走,她几次要搀扶他,他拒绝了。这里离她的家太近。\n\n“有点儿醉了吧?”\n\n“还行,我平时不喝酒。”\n\n“印象怎么样?”\n\n“人很老实,可是太软弱……”\n\n“窝囊废!”\n\n“不能那么说,毕竟是你丈夫。”\n\n“我有时也可怜他。可是如果你是个女人,你一天都不会跟他过。”\n\n“我明白你的心情。”\n\n“已经快十年了……你别看他愁眉苦脸的,实际上他根本没什么追求,庸俗的生活对他很合适,你没看到他钓鱼去那股高兴劲儿,乐观得很呢!买一件便宜货能自在好几天,真不明白他居然能给学生讲制图课!我看他就希望这样混下去……”\n\n“不能劝劝他么?”\n\n“骂得狗血淋头也没用。我骂累了。我懒得跟他说这些。”\n\n“乃倩,你很不幸。”\n\n", "output": "“我知足了。只要你哪怕明白一点点。”\n\n“我全明白。”\n\n“不一定。……兆路,我反正想开了,我得活得开心点儿,要不就闷死了……”\n\n“我明白,明白。”\n\n“兆路……”\n\n他们不知不觉走出了一站地,依偎在建筑物的阴影里。周兆路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自己感到难过。他抱着她的肩膀,预感到他们的关系可能要持续下去,不会像他理智上希望的那样很快结束。\n\n“乃倩,以后在单位举动要约束些。”\n\n“……我管不住自己。”\n\n“我们有机会在外边见面的。单位里人多眼杂,让人猜疑就不好了。”\n\n“我会小心的……失去你我可受不了。我下决心抓住你,绝不撒手。”\n\n“以后……少单独到我办公室来。”\n\n“好的。亲我一下……”\n\n她并没有约束自己。她竟然在他睡午觉时溜到他身边来。他在她身上看到了燃烧的欲望。爱抚的表白已经无法使她满足。她要行动、行动!周兆路却忧心忡忡。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又一次堕落,还是一次崭新的升华。诱惑和恐惧笼罩了远方的北戴河。\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想起了北戴河带着腥味儿的凉爽的海风,恍惚觉得他和她正在柔软的黄沙上走。前年他到过那里,让蚊子叮得满腿大包。如果没有蚊子,那儿的夜是很迷人的。海在白天平庸,一入夜便神秘了。黑暗中听着海浪一次次爬上沙滩,人就禁不住幻想和叹息。甜蜜的哀伤从海的深处游来,透过夜色一直流进心里。那片刻的无所思无所想的感觉令人沉醉。\n\n他决定去,和她一块儿去。\n\n他早早地打点行装。妻子为他准备了换洗的衣服,买了防蚊油和一包十二块钱一两的“大岭山工夫红茶”。他自己逛了好几家商店,挑了一件有花格子的尼龙泳裤。晚上睡觉前试了试,紧绷绷的,有点儿小了。他把它叠好装在旅行包底层。\n\n“真想让你把我带上。”妻子说。\n\n“你有空儿吗?”\n\n“不行了,快开学啦。教育局也有疗养名额,可谁知道什么时候能轮到我们基层教师的头上?”\n\n“以后会有机会。实际上……也没什么意思。”\n\n“你把小磊带上吧?”\n\n“恐怕没有多余床位,单位里的人几年才轮上一次,我怕影响不好……当然你要想陪我去,我跟总务科说说还是可以的。”\n\n“我是说着玩的。”\n\n", "output": "妻子没再提这件事。她在中学当语文教师。六五年他经人介绍认识她时,她刚刚从师范大学毕业。她是上海人,在北京举目无亲,两个人一接触就很亲近。他那时在业务上正发奋,对婚姻不怎么热心。见她生得很端正,脾气又格外温顺,他便同意交往了。结果只谈了小半年,两人就高高兴兴地结了婚。他觉得这女人对自己正合适。家里和同事们也都很满意,说这个女人真不错。他们很少吵架,但也没有多余的激情,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稳稳当当地过下来了。闹别扭的时候也有,他们只是互不理睬,从来没有恶语相加,最后总是以不知不觉地亲密交谈起来而告终。除了结婚时休探亲假,他们没有出去游玩过。他开会到过许多城市,而她的落脚点不是北京就是上海父母家。她教书有假期,但他从来没有利用过,她也不提。她永远只是为她的学生和家庭而忙忙碌碌。\n\n这一次他又要单独行动了。另一个女人会陪伴他。看着妻子为他细心地收拾提包,他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临行前那个晚上,他的身体格外兴奋,把自己和妻子搞得很累。妻子很愉快,也很惊讶。\n\n“我已经没有吸引力了。”她不好意思地抚摸着他。\n\n“你很好,真的……”\n\n“到了那儿要注意身体。”\n\n“我身体很壮,不是么?”\n\n“吃东西要注意,别拉肚子。”\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懂,我是医学专家。”\n\n“又说大话……”\n\n夫妻俩叽叽咕咕地说着笑着,很晚才睡。他热情得仿佛要和妻子诀别似的。他竭力把北戴河之行想像得平淡无奇,但每每想来都预感到前面隐伏着不可知的灾难。那个女人魔鬼似地立在黑漆漆的海滩上,向他伸出了苍白的双臂。他想逃开,躲到与妻子共创的现时的欢娱中去。\n\n他躲不开她,他知道。在爆炸似的快感中他想的不是妻子,而是那张娇艳的面孔。他恨不得撕碎了它。\n\n第五章\n\n列车没到昌黎,天就阴起来了。铁道线北侧是嫩绿的青纱帐,再往北是蓝色的山峦,灰的和黑的云团正缓慢地散开,天显得很低。车窗上溅了几个水点儿,不一会儿就密麻麻淌成一片了。北戴河站台上晃动着花花绿绿的雨伞。他们兴致勃勃前来,有人却疲惫地等着快点儿离去。人就是喜欢折腾自己。\n\n“带伞了吗?”\n\n“带了。”\n\n“把裤腿挽一下。”\n\n她若无其事地拎着提包下车,路过他座椅时悄悄叮嘱了两句。她一直坐在车厢另一头,和后勤部门的几个年轻人打了一路纸牌,笑得像个小姑娘。她的笑声一点儿也不让人讨厌。她像出笼的鸟一样愉快。\n\n", "output": "周兆路在人群后边慢慢走着。雨下得挺大,广场上鼓着白花花的小水泡。他拎着两个提包,那个大一点儿的是妇科病研究室一位老研究员的,下车时他看到老人步履踉跄,便毫不犹豫地夺了过来。\n\n“我自己来吧。”\n\n“您岁数大了,叫我来。”\n\n“麻烦你啦!”\n\n“不客气。”\n\n老人感激的面容使他欣慰。多拎一个提包不算什么。但有许多小事有着不引人注目的非凡的意义。忽略它们是不明智的。身上劲儿很足,雨里有海风的气息,他自我感觉不错。\n\n她站在大轿车门口东张西望。周兆路把伞压低一些。她的打扮很大胆。短袖的柔姿纱上衣,粉得像一朵荷花,瘦小的短裤是浅灰色的,露着两条颀长的白藕似的腿。高跟鞋下车时脱掉了,换了一双坡跟的塑料拖鞋。街上的女孩子流行这套装束,他见识过。但她比那些浅薄的女孩子要端庄得多。他承认她不论穿什么都韵味十足。她在单位一向衣着朴素,照样不同凡响。她料理家务不行,但在自我修饰方面一定掌握了全套的成熟技巧。\n\n她在他前边上了车。圆圆的脚后跟翘了几下。颜色比皮肤的其它部位要暗,有点儿粗糙。这是她的脚。他还从来没有看过她的脚。或许,他只是没有注意过。\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有意坐在离她远一些的座位上。心血管病研究室这一批只来了他们两个,一举一动都得注意分寸。他和其它部门的人闲聊,聊得亲切热乎,但内心一刻也没有离开她。他好像无意之中从提包里翻出了几本日本的医学杂志,下车时不少搞业务的人已经自惭形秽。他们是一心来玩的,但周研究员却为自己安排了繁重的译稿任务。\n\n他在事业上永远令人不可企及。\n\n疗养院紧靠海边。穿过松林和草坪,从窄小的偏门出去,走几十米便是倾斜的沙滩。分过房子,许多人便打着伞离开院子,兴奋地走向大海。周兆路隔着卧室的窗户看见她也在人群里。她吃着一个很大的苹果,嘴显得更红更小。她向这边看了一眼。\n\n研究员们住的是一座独立的旧式小楼。每人一个房间。房外宽大的前廊上罩着纱窗,摆了些竹椅竹桌和痰盂之类的东西。房间不大,有软床和沙发。地毯旧得看不清图案,中间有几个地方掉了毛,不知有多少人践踏过它。厕所和洗漱间挤在屋角一个小门里,澡盆和便桶排列得很紧凑。没有摆放手纸。看来不是谣言。管子里有开水。浴巾和毛巾都很干净。他上次来住在华乃倩现在住的那座楼里,四个人一个房间。那时候他不是研究员。\n\n", "output": "他对这里很满意,他在澡盆里放满了水,把门插好,慢慢地脱衣服。墙上有面镜子,退到另一边墙壁可以看到膝盖以上的身体。他像过去一样白,白得让人有点儿不好意思。腹部还算平坦,躯体是强壮的。他用手试了试,加了点儿热水,把身子平着埋了进去,只留个脑袋在外边。舒适中这脑袋便生出了一些念头,赶也赶不走。\n\n他张开嘴哈哈地吐气,眼睛使劲闭着,手在够得着的地方搓来搓去。这里是他自己的世界。看来是来对了。\n\n泡到晚饭他才从水里爬出来,皮肤热得通红。舒服极了。食堂里人很多,大都不认识,是从部里几个直属医院来的。华乃倩坐在另一张餐桌上,看见他便故意大声问:“周公,上海边去了吗?”\n\n“没去。雨下得太大。”\n\n“没雨就没味儿了!书呆子……”\n\n一些人笑起来。他显得容光焕发。\n\n“老啦,不能跟你们年轻人比。”\n\n“你老,我们往哪儿摆呀?”\n\n几位老人不答应了。气氛很融洽,有一种类似家庭的温暖气氛。周兆路注意到华乃倩换了衣服,是一件白底碎花的连衣裙,头发用一根宽宽的红带了扎在脑后。\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傍晚雨小了。俱乐部大厅开始播放音乐,听服务员说那里的舞会每天都要持续到九点钟。他舞跳得不好。到俱乐部阅览室、棋室看了看,没有什么能吸引他的东西。电视在播送气像预报,明天仍然阴有雨,中雨。他又返回舞厅,昏暗的灯光中几十对舞伴涌来涌去,像木偶似的呆板地滑动、旋转。华乃倩让一个不认识的疗养员搂着,跳得兴味正浓。那人五十多岁,比她还矮一点儿,可是身手敏捷,一脸色迷迷的神态。他认为那就是色迷迷的神态,不会是别的。他看了一会儿就出去了。他不想跟她跳舞。他觉得当着外人自己肯定会不自在。但他不反对她和别人跳舞。他不妒忌。跳舞终究是跳舞。值得妒忌的说不定正是他自己。他是唯一用另一种眼光欣赏她的男人。\n\n海的声音很沉重。它的颜色比天空要淡一些。远处有灯光,是货轮或蟹船。雨丝几乎感觉不到,舔在皮肤上凉嗖嗖的。\n\n他回到住处翻了一会儿杂志。暖瓶里没有水,服务员已不知去向。这些当地的临时工比疗养员派头更大。\n\n他读不下去。几个复杂术语怎么也译不出来,辞典又忘带了。他一页一面地翻下去,脑子里一片混沌。\n\n有人敲门。华乃倩抱着一个小塑料袋站在外边。他紧张地站了起来。纱门上她的身影像一幅抽象的图案。\n\n“进来吧。”\n\n", "output": "“给你送点儿水果,你爱吃葡萄吗?”\n\n“你留着吃吧……”\n\n“带多了,其实这儿的小摊上更便宜,失策!放在哪儿?”\n\n她打量了一下房间,把水果袋塞进五斗柜上边的抽屉里。她拿起杂志看了看,又扔回原处。\n\n“何必把自己搞得那么累?”\n\n“我来过,没什么可玩的。除了洗洗海水浴,总得找点儿事做。”\n\n“你老是心事重重,这儿的空气多好,干吗不痛痛快快地玩一场闹一场!”\n\n“我可以陪你走几个地方,集体活动就免了……玩儿也是很累人的。”\n\n“你像个老头子!”\n\n她打开浴室门看了看,跌在沙发上。裙子皱得露出了很长一截大腿。他迅速地移开了目光。\n\n“舞场的气氛不错……”\n\n“别提了,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协和医院一个老家伙瘾大得出奇,他早晚有一天得跳死在舞场上……”\n\n“那你就想办法致他于死地吧!”\n\n他幽默了一下。两个人都笑起来。\n\n“为了别让我行凶,把我藏在你浴室里吧,在某个适当的时候?”\n\n他顿时收了笑容,艰难地咽了几口唾沫。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当真那么想。他也闪过同样的念头,尽管他明白这不现实,而且令人不知所措。\n\n“瞧把你吓的!”\n\n“我知道你是说着玩儿的。”\n\n“就算是吧……你隔壁住的是谁?”\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妇研室的老李,他身体不好,恐怕已经睡下了……”\n\n“前廊东边有个拐弯你注意到没有?就在这堵墙后面。”\n\n她指了指右面的墙壁。他不明白她想说什么。她的样子轻松自然,而他却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n\n“那儿有一个纱门,从里边锁上了。白天从海边回来我在你屋外走了走,想进没进来……小树林里草很密,围墙外边好像是部队的一个疗养院,很安静……”\n\n“你住的好吗?”\n\n“住三楼,房间里就我一个是咱们单位的,别人不愿去。我可求之不得呢!你知道他们说我什么吗?”\n\n“说什么?”\n\n“风格高尚。”\n\n她没有笑,目光意味深长。他几乎不敢看她。女人对环境的敏锐注意力让他惶惑。她在暧昧的目的面前比他冷静得多,她知道该怎么做,他将身不由己地接受她充满信心的支配。他无力阻碍即将发生的事情,他也无法使它按自己的意志发展。他只有渴望,阴暗、狂放、猥亵的渴望。除了为这种渴望寻找借口而苦恼之外,他无所作为。\n\n“我解放了,哪怕只有一天也好!在这个地方你是我的……”\n\n“我有些……担心。”\n\n“怕身败名裂?”\n\n“不是。心里总是不大愉快……”\n\n“你让它愉快它就会愉快的。放心,我会想尽一切办法保护你……我爱你!”\n\n", "output": "他们打开拐角上的纱门,顺着从前廓伸展开的台阶走进小树林。雨已经停了,草丛湿漉漉的。他们吻了很长时间。他为压抑自己的欲望而浑身颤抖。她抓着他的头发紧紧不放。\n\n“乃倩,我快发疯了……”\n\n“我会让你平静的。”\n\n“我不是我了!”\n\n“你是谁?”\n\n“谁也不会认识我了!”\n\n“我认识你。你是一只小馋猫,忧郁的小馋猫……兆路……”\n\n他放开了她。那苗条的身影贴着围墙远去,消失在小树林的边缘。她绕了个圈子,从通往海滩的小门拐上了路灯闪烁的石子路。\n\n周兆路呆呆地站在树枝下面。海浪仿佛在脚底涌动,轰轰地闷响。夜像一大块凝固的液体,无边无沿,把他紧紧压在潮湿宁静的角落里。\n\n晚上睡不着,他挑了一串葡萄在浴室里用凉水冲了冲。他站在地毯上,四下里看着,把葡萄珠一颗颗按进嘴里。没有开灯,屋角和床底下有许多可疑的黑影在窥探。不知为什么想起了那个脚后跟。淡黄而粗糙。它一定柔软得出奇,如果能摸一摸的话。又想起了那条腿,以及腿后边让沙发罩的镶边儿咯出来的红道道。他担心屋里有什么东西会突然朝他扑过来。他强迫自己停止思想,专心地把葡萄皮吐进黑暗之中。\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第二天全天翻译《虚弱体质的辩证》,作者叫大岗升二,是个饶舌的日本人,观点阐述得倒还生动。周兆路想像他一定是个矮个子,秃顶,公鸭嗓。雨时断时续下了一整天,有这么个人陪着心情可以稍稍轻快一些。华乃倩没来打扰。她跟随集体活动,冒雨游览了海滨风景点,下午又乘疗养院租的游艇,沿海岸线兜了一圈。吃午饭时她曾问他去不去,他说不去。不想去。她看了他半天。\n\n“一个人呆着?”\n\n“译得很顺,停下来怕破坏情绪。我打算一口气译完第一节,大概得晚上才能完。”\n\n“译不完怎么办?熬夜?”\n\n“可能用不着……”\n\n“希望你早点儿睡。”\n\n“我知道。”\n\n晚上她一直跳舞。周兆路房间没有一个熟人进去。大家都知道他在干什么。研究员在业务上向来是与众不同的人。译完了自己规定的任务,俱乐部的灯光已经熄灭。他在舞厅外边的林荫路上走来走去地散步,好像在寻找丢失的东西。雨已经停了,路边水洼里淹着一些星星。朦胧而令人难堪的欲望减轻了,这是精神疲累带来的好处。不知道这种感觉能不能持久,他打算明天再译一节。\n\n", "output": "第二节只译了一半。太阳走至中天的时候,华乃倩跑来拉他去洗海水浴。阳光很好,成群的人涌向沙滩。海水浅灰色的波纹里,缀满了密密麻麻的脑袋的肢体。华乃倩穿一件黄色的泳衣,浴中搭在肩膀上,像垂着两个花翅膀。周兆路到浴场的更衣室换上了那个花格子裤衩。他半天不敢出去。他不习惯这样赤身露体地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中。像别人那样穿着小裤衩在疗养院里大摇大摆简直就不可思议。皮肤太白也是他怯场的一个原因。他从来不在单位的澡堂洗澡。夏天,他也不和熟人一起游泳。上大学时有个同学说他的皮肤像女人,这个侮辱一直记在心里。\n\n更衣室里有尿味儿。\n\n他犹犹豫豫地走进阳光。华乃倩背朝着他站在海边,狭窄的沙滩到处是闪光的皮肤,而她使周围的一切黯然失色。浴巾已经扔掉,泳衣背带在脊沟下端交叉而过,紧紧拉住从大腿内侧勒上来的一条黄泳衣布,臀部的脂肪向两侧稍稍鼓起来。几个男人在不怀好意地打量她,像死鱼一样瞪着眼睛。\n\n“你真磨蹭。”她笑着说,目光在他平坦的腹部停了一下。\n\n两人一起游向防鲨网。人渐渐稀落,前面的海水闪出蓝光。她游得很有力,他有点儿跟不上她。\n\n“好吗?”她问。\n\n“有胸闷的感觉,肺活量……不如……从前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浪涌把他托起来又抛下去。吸气吐气的声音响得有点儿吓人。\n\n“回去吧?”\n\n“我想一直游下去,不回来了,你愿意跟着我吗?”\n\n“愿意……水有点冷了……”\n\n“咱俩别动,看海浪能把我们漂哪儿去。”\n\n“不动就沉下去了……真累。”\n\n从防鲨网折回来没费什么力气,一尺多高的浪头把他们一直推上沙滩。他们捡了个干净地方躺下,周兆路发现她的嘴唇有点儿发紫。沙子很烫,皮肤开始受不了,忍一下就舒服了。她用浴巾遮住面孔。不一会儿,他感到鼻梁发热,连忙趴过来呆着。她的头发耷拉在沙子上,像水淋淋的海藻。\n\n“今天晚上把纱门的插销打开。”\n\n“哪个门?”\n\n“你房间的纱门和前廊拐角的纱门,都打开……”\n\n他不说话了,闭上眼睛。眼皮里有一些黄的和红的光斑在跳跃。\n\n“睡觉前把前廊的灯拉灭……”\n\n手有点儿痒痒。沙子上居然有蚂蚁,又肥又黑的蚂蚁。他用沙土埋它们。\n\n“睡你自己的,不要自己吓唬自己,你听到了么?”\n\n“听到了……”\n\n“不要等待什么,照我说的做就行了。”\n\n他翻过身来,阳光怒射,眼睛让血似的鲜红的东西糊住了。他们一言不发地晒足了太阳。四周排列着相似的男男女女,静卧在沙上,睡着了似的,累瘫了似的。\n\n", "output": "分手时周兆路才显得紧张起来。他站在疗养院小门的台阶上,她扶着门口的灯柱子。他呼吸急促,鼻梁让太阳给晒红了,显得很可怜。\n\n“乃倩……有把握吗?”\n\n他几乎没有得到回答便逃开了。只记得她仿佛点了点头。她想嘲笑我吗?他觉得周围如果没有人,她会放声大笑的。她的眼睛说明她有意痛痛快快地取笑他。\n\n不问那句话就好了。\n\n他洗澡时一直埋怨自己,但走出来时,已经换好了妻子为他准备的内衣,干净整洁,有点儿香啧啧的味道。\n\n“走廊的灯绳在哪儿?”\n\n后的阳光斜射在纱门上,时间尚早,但他已经紧张得不行了。欲念和恐惧感纠缠在一起,心头的滋味难以言状。\n\n他把窗户关上,过一会又打开。接着又哗哗地拉上了窗帘,跑到外边去朝里看。二楼的露台让人担心。想到它是朝南的,和东边的小树林恰成死角,又释然了。\n\n他把前廊的竹椅竹桌挪了位置,挪得离自己的门远一点。最后,他把碍手碍脚的痰盂也搬开了。\n\n他盯往拐角的小纱门看了半天,像个贼一样。心仿佛是别人的,怦怦乱跳,但他的目光分明是无所畏惧的了。\n\n第六章\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夜里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灾难,也没有奇迹。他早早躺下,但睡得很迟。长时间注视天花板,眼睛终于疲乏,就睡了。醒过几次,每一次都很短暂。窗户关着,除了海浪拍岸的声音什么也听不到。门帘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里漆黑一团,只有四壁、床单、被罩是白色的。没有别人。床上躺着的是他自己。后半夜睡得很好。\n\n早上醒来,他甚至有点儿高兴了。\n\n疗养员集体游览山海关,吃过早饭就聚在大门外的林荫道上等候旅游车。这种活动周兆路照例是不参加的,他跟等车的人聊了一会儿便离开了。有人告诉他,华乃倩半夜爬起来下海,独自一人游到了防鲨网。跟她一块儿去的外单位的人都吓坏了,以为这女人有自杀的企图。正常人没有这么大的胆量。\n\n“跟她一块儿去的是什么人?”\n\n“几个女孩子。”\n\n“夜里游泳……说不定很有意思。”\n\n周兆路支吾开了,他起初以为是哪个陌生男人陪着她。她是胆大过人的女子,他早就知道。但这种寻求刺激的办法却令人费解。她胆怯了?\n\n华乃倩从楼里急匆匆跑出来,周兆路正从楼间的小路穿过。他先看到了她,比往常显得更加平静。\n\n“急什么?车还没来。”他说。\n\n“起晚了……?”\n\n“夜里水凉吗?”\n\n“不凉。你知道了?别人怎么说的?”\n\n", "output": "“说你想自杀。”\n\n“该死!你没听那几个黄毛丫头是怎么叫我的,我故意泡在海里不出来,她们站在岸上叫得那个惨呀……真开心!”\n\n“这种恶作剧有什么意义?”\n\n“兆路,对不起……我害怕了,我想自我惩罚一下……”\n\n他知道她害怕什么。如果不害怕,那她才真正叫人害怕呢。他的表情很宽容,好像她的胆怯是早就预料到的,好像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把那件事当真。\n\n“你照我说的做了吗?”她小心问道。\n\n他做出迷惑不解的样子。他再一次感到这个女人是多么自负。她一点儿也不考虑他的自尊心,不考虑他比她更容易受到伤害。说一切都做了,做得比她要求的还要彻底周密,说得出口么?\n\n“兆路,你知道我希望什么……你看到了,我是有胆量的……”\n\n她追车去了,裙装窈窕,步伐充满弹性。大门那边一阵欢笑,大家和她相处得不错,女人们尤其喜欢她。她本是容易引来嫉妒的,不知用什么手法巧妙地征服了人心。她也会装相。他在这方面或许还不如她。除了程度不同,人在个性的伪装上是相同的。他们都不希望别人一览无余地看到真实的自己。失去伪装,这个世界非乱了不可。\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她希望什么?希望他失眠,希望他发疯,希望他饥渴难耐!华乃倩那些话让周兆路闷闷不乐。是不是太顺从她了?她是否认为可以任意摆布他而仍然可以达到目的?\n\n周兆路不再多想,他怕自己产生错觉。他近来常常感到自己生活在错觉之中,越深入思索越难以解脱。倒不如接受简单的事实。与一个比自己小八岁的女人建立暧昧关系,对他来说曾是不可想像的,但他分明在爱着了。世界并没有因此而毁灭。可见事情的发生有它内在的理由。她想怎么做就随她怎么做去好了。大家都身不由己。\n\n大岗升二的文章译完了。他又挑了另一篇有关血流变学的文章,难度比上一篇更大,但他译兴很浓。《医学情报》一向恭维他的译笔,声称在国内医学界是一流水平。报酬丰厚,和发表自己的论文收入差不多,是一项有益的副业。\n\n译得累了,晚上却迟迟睡不着。瞪着天花板,在那上面看出一些东西,耳朵也格外警觉,听到许多细小的也许并不存在的声音。接连两个晚上都这么过去了。起床时只略略有点儿忧郁,他觉得那不是失望,而是工作得过于疲劳了。\n\n到北戴河第六天,他半夜惊醒。其实他是用不着吃惊的。窗户、帘子、插销他都是用过心的,关照它们几乎成了习惯。但他还是大吃了一惊,他疑心是在梦里。\n\n", "output": "床前地毯上立着一个白色的物体。\n\n他想坐起来,立即有一只手按到他嘴唇上,把他轻轻推回枕头。手仍在暗示,他向床里挪了挪,体侧顷刻之间感到了一条冰凉。弹簧床令人揪心地吱吜了一下。不知是谁在颤抖。他喘不过气来,同时听到了异常急促的呼吸声。他躯体僵直,胳膊怎么也伸不出去。他的感觉渐渐恢复正常并很快走向了极端。起初笨手笨脚,随后便自如了,他觉得自己像鹿一样敏捷。\n\n床有响动。他们同时找到了办法。自始至终没有一句话。或许说过什么,但谁也没有听到,或在听到的同时立即忘却了。他想开灯,又怕自己面对的果真是个狰狞的魔鬼。他的发泄凶狠得连自己也感到惊讶,但他没有设法阻止自己。\n\n一个小时之后,屋里只剩下他自己。没有无地自容的感觉,只有未曾预料到的灌满了身躯的舒适。他想到了第一次经历。对方是他妻子,是有合法地位的属于他的女人。但那一次他失败了。他结婚了很长时间之后还为自己的唐突感到羞愧,他觉得自己很丑恶。现在,当他拿两个女人的生理细节进行下意识的对比的时刻,他对丑恶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n\n那具淫荡的肉体使他难以忘怀。他一点儿也不后悔。堕落。他怀着藐视的心情想到了这个曾经令他恐惧的字眼。\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后半夜他没有睡好,像个失眠的勇士。天亮的时候,他的心情悄悄起了变化。夜的消逝使许多东西清晰起来,露出了真实的面目。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开始让他担忧。\n\n确实没有人发现她吗?\n\n纱门的弹簧是否发出了太大的响声?\n\n院子里散步的疗养员们,不论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仿佛都在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他。他的隐私在空气里可怕地蔓延。\n\n他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早餐时,他甚至当着许多人的面问华乃倩:“昨晚上又下海了吗?”\n\n“没有,潮太大,在岸上转了半天也没下定决心……看来我的胆量也有限。”\n\n她迷人的笑容使他恢复了信心。\n\n日本人的论文失去了吸引力。他要松快一下了。他陪一些同事到自由市场,领头讨价还价,使大家买到一些便宜的海货。他玩羽毛球,在草坪上跌来跌去,逗年轻的姑娘们发笑。论文译完了,他快累死了,他在言谈中巧妙地表白了自己。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能成为什么样的人,主动权在自己手里。年轻有为的研究员,事业上前途无量,稳重而又平易近人,他知道大家都是这么看他的。大家的看法一点儿也没有错。\n\n华乃倩约他到山上走走,说是想看看林彪的别墅。他不相信她会对那座传奇式的建筑物感兴趣。\n\n", "output": "沿着狭窄公路向西走,她没有提出上山。两人一直走出旅游区的边缘。左边是海滩,搁着破旧的木头发黑的小船,右边是灌木丛生的山麓,绿得零零乱乱。\n\n她的话很少。\n\n周兆路突然想起了她说过的一句话。他忽略了话的含义,他觉得那只不过是一个呻吟,现在细细回想则有了不同的意味。\n\n“你真行……”\n\n当时她在他身底下,事情尚未收束。\n\n这仅仅是性的评价,还是道德的评价呢?是赞赏还是隐讥,或者只是对他所作所为的一种中庸的解释?\n\n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行,行在何处;她认为他真行,又是为什么。他从身体的反映上得知她领略了酣畅的满足,但她的内心隐秘仍旧让人看不透。肉体传达给人的东西太少了,因为它们毫无理智可言。而理智在纯粹的快感冲击下是那么脆弱无力。\n\n他们在沙滩上坐下来。几个当地的男孩儿光着屁股在不远的地方趟海,一艘摩托艇贴着海岸线飞速掠过,艇后鼓起团团白浪。\n\n“兆路,想问你几个问题。”她说,“你这个人干什么都不露声色,可是……”\n\n她同样看不透我。周兆路看看她。她的嘴唇上有许多鲜艳的纹络。\n\n“事情到了这一步,对我们的关系抱什么看法,该认真谈谈了吧?”\n\n“我能说什么呢?”\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怎么想就怎么说,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可隐瞒的……”\n\n“……我自始至终都不能理解。”\n\n“指什么?”\n\n“我,还有你。”\n\n“你是不是不能原谅自己?”\n\n“是的,可是我能够原谅你。”\n\n她眯起眼睛,长时间地看着海。水面是灰色的,很清洁。\n\n周兆路感到后面的问题将更加难以回答。真实令人不安,最好的避难所是虚伪。\n\n“你希望得到什么?”\n\n“有些东西……只有到了眼前,才能产生得到它的想法……”\n\n“是别人送到眼前的么?”\n\n她转过脸来,俏丽的目光咄咄逼人。\n\n“……只是感觉。”\n\n“得到以后又怎么想,还存在新的希望吗?”\n\n“……得到以后,才明白有些东西是不该得到的……”\n\n“说干脆点儿,得到什么?”\n\n他脸红了,有点儿慌乱。\n\n“是人?感情?还是肉体?你认为你得到了什么?”\n\n“乃倩,这样交谈太累人了。”\n\n“再累一会儿吧。当初,是不是因为我吸引了你?”\n\n“……是你设法使你吸引了我……不对,也许我表达得不够确切……”\n\n“是我勾引了你,这样说才确切!因为我爱你……算了,饶了你吧,你城府太深,你不仅是个馋猫,而且胆小如鼠。我有什么可怕的,值得你这样防范?”\n\n“你不高兴了。”\n\n", "output": "他觉得自己就要垮掉了。她脸上没有不愉快的神色,但口气是沉重的,淡淡的笑容又使他联想到嘲弄。你真行。他可以想见她在黑暗中低声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态了。\n\n戏逗的孩子们已经走掉,海滩显得荒凉寂寞。她站起来嗅了嗅海风,把一只手伸给他。\n\n“兆路,我不会责怪你,哪怕你仅仅贪恋我的肉体……。”\n\n“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n\n“别说这些了,我还会大胆进攻的。放心,我不会威胁你的家庭。”\n\n“乃倩……”\n\n“别管那个该死的纱门了,我的冒险已经超过极限……不过,你真棒!”\n\n这句赞赏倒容易明白。\n\n“乃倩……别把人弄得太尴尬。”\n\n“没什么可掩饰的。事情能做就能谈出来,你觉得我怎么样?”\n\n他心头一阵刺痛。她说得不对,有些事就是不能说的。说出来,等于用刀子割自己,割得血肉全无,只剩一具可怖的骨架。\n\n他想说,你美极了,你很放荡,让人恨不得杀了你!她说不定喜欢听这个。她想听的就是这个!\n\n他一言不发。面对面看着她。\n\n“当心,我可是有奢望的人,不是说着玩儿的。”她咯咯地笑起来。\n\n周兆路用力攥住她的手掌。硬硬的小手缩成一团,在他拳心里挛动。她疼得露出了牙齿,像少女一样洁白整齐的小牙叫人爱怜。\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奢望是什么意思?她说过,她不想威胁他的家庭。难道她还想找出别的办法,为她和他的关系垒筑持久稳定的归宿么?奢望的说法,更像是露骨的暗示。她大概想让他知道,她是某些方面亢进的女人。\n\n他明白。他用不着暗示。\n\n离开北戴河前一天,与那天夜里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一次。疗养员们半夜爬起来,结伴去鸽子窝看日出。三三两两的人影在公路上蹒跚而行,路灯隔得很开,四周是浓重的夜雾,微风在路旁的庄稼地里扫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周兆路和华乃倩落在后面,前后没有人,只有远处传来分辨不清的吆喝声。\n\n后来,他们走下了公路。他跟在她后面穿过一片玉米地,跨过一条干水渠,在一块低洼的草丛里停下来。草地旁边有几棵小树,黑沙沙的,像人。\n\n露水很重,哪儿都湿漉漉的。她抓住一棵小树,叶子上的水珠抖在头上。\n\n有蚊子。\n\n她是来北戴河那天的打扮,咔叽布短裤使他产生强烈的冲动。单纯的原始欲望使一切变得简单,也使所有别别扭扭的行为变成不可缺少的了。\n\n像野兽一样。这个念头在脑子里闪了一下,随即凝固,再也冲刷不掉。这是人的行为吗?他问自己,有一种自我毁灭的感觉。\n\n", "output": "回到北京,在火车站分手的时候,那昏沉沉的一幕又浮现出来。她的背景消失在从群里。一只母兽戴上了人的假面。他也要复活了。在地铁车厢里闭目沉思,他发觉过去那个周兆路、那个自以为优秀的人已经不复存在了。\n\n他看见两个人站在野地里。她毁了他。她居然一丝不苟地往腿上涂防蚊油!\n\n第七章\n\n单位的人见了周兆路,发觉他比过去黑了,情绪显得很活跃。上班时,他用网袋拎了十几个嫩红的煮螃蟹,没进办公室就被一抢而光。午餐后,走廊里到处都是海腥味儿。大家都说主任真不错。以往出差他每一次都忘不了给同事们捎回点儿纪念品,大部分是吃的。花费不大,受者不至于当回事放在心上。但嘴皮子乐一乐,谁也不能不念一念他的温厚。他心里的确是一团善意。\n\n“你们得感激华乃倩,要不是她替你们敲我的竹杠,我才不掏这个腰包哩!你们知道螃蟹多少钱一斤?……。”\n\n于是下属们又向华乃倩欢呼。她知道没那回事,却笑哈哈地认可,并向他投过神秘的一瞥。他的处世手段要永远处在她的监视之下了。\n\n他活得很累。身上添了许多毛病,胃疼,牙根发酸,失眠。有时候睡一个好觉便什么不适的感觉都没有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但好觉总是不多。妻子开玩笑,说疗养一场倒养出病来了。半夜睡不着,妻子就把枕头支起来陪他聊天。他已经不大适应家庭的温柔,有时候只是因为妻了一句漫不经心的话,便会莫名其妙地难过起来。她什么都不知道。他使她像傻瓜一样对一个通奸者体贴入微。他无法平心静气地接受她的关怀。\n\n他希望一个人呆着。没有光线,没有声音,独坐在书桌前用黑暗将自己和周围隔开,于冥冥之中咀嚼那个真实的自我。他要弄清楚自己到底干了点儿什么。\n\n他在不背叛妻子的前提下和另外一个女人发生了关系。人世间或许有成千上万的淫乱者,但他不是一个没有道德的人,否则他不会这么痛苦。他厌恶这种关系,却又被这个妻子之外的女性深深吸引,并从这种关系中得到新鲜的快感。如果不会给正常生活造成威胁,他乐于接受已经发生的事实,但他又不能不每时每刻都提心吊胆,以防付出太大的代价。摆脱她也许是最好的办法,可是她不是一个抽象物,而是充满诱惑力的女人,他的直觉不允许他不抱有本能的向往。\n\n", "output": "周兆路被淹没在重重矛盾之中。思考是徒劳,他达观不起来,超脱不起来。只有一点是明确的,他爱自己超过爱任何人。承认这一点不费事,但需要一点儿勇气。除了家庭、事业、荣誉、地位,他不怕丧失别的什么。这些都是他作为一个人的存在的基础。如果平衡可以保持,短时间的道德紊乱也许没什么了不起的。他担忧的只是个人会不会受到损害,假如私通关系进一步发展的话。\n\n事情绝不能败露。不是阻止,而是不能败露。这是他在苦恼中做出的选择,他觉得华乃倩在这方面不如他警觉。他不时追念北戴河狂放的夜晚。在情欲上更不冷静的是女人。她的策划大胆得往往让人难以接受。他不得不设法疏远她,使她恢复平静,以便在更稳妥的状态下重新获得她。\n\n他拒绝了十月上旬的一次幽会。\n\n她的老同学在永定门外有一套房子,没有人住。她把钥匙拿给他看。一柄饱满的银光闪闪的大钥匙。单位星期六下午放映资料影片,可以偷出好几个小时。喧嚣的城市不比北戴河,他意识到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n\n她垂着眼皮欣赏那把钥匙,它像个小巧的工艺品。但他克制了自己。\n\n“影片很重要,介绍了中医在日本和东南亚的发展情况,不看有点儿可惜……你也留下来看一看吧?”\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你一次机会也不给我,是厌倦了?……刚刚开始就厌倦了,我没想到。”\n\n“你不要误会。你的同学是什么人?”\n\n“她留校攻读博士,是老处女。她另外有住房,她们家有好几处房子……”\n\n“你借房子有什么理由?”\n\n“她知道我和丈夫关系不太好……”\n\n“她不会以为你和别人……我是说,房子只是借给你一个人的吗?”\n\n“借给你和我!”\n\n“你……对外人讲了我们的事?”\n\n他脸色变了,耳朵根子突突直跳。她微笑不语,把钥匙抛了一下。\n\n“怎么能这样!”他语气有些急躁,“你太冒失了。”\n\n“你忘了,我说过我会保护你!房子是借给我用功的,懂吗?”\n\n他松了口气,有点儿不好意思。跟她在一起,他总是被动。从一开始他就驾驭不了她。她脖子上有几条非常淡的血管,几乎看不清,它们消失在领口里。乳峰在衣服后面起伏延伸,充满细微的变化。有一种熟悉的气息在诱惑他。他有点儿犹疑不定,想像着那个房间的隐秘轮廓。\n\n它,安全吗?\n\n“乃倩,我实在不能脱身,各室领导看过资料片要座谈的,不看怎么行呢?”\n\n“好吧。”\n\n“以后……会有机会。”\n\n", "output": "她收好钥匙,目光只略微有点儿遗憾,也许是他最后一句话起了作用。他觉得对不起她,但只能这样。目前他和她都需要冷静,需要小心从事。\n\n他在研究院里仍旧是精神抖擞的人物。走路腰板挺直,上楼一步跨两级台阶,言谈举止充满自信。他在业务会议上的发言条理清晰、见解精辟,记录员只须稍加整理就成为院刊上引人注目的漂亮文章。外单位邀他作学术报告的小轿车不时开来,他急匆匆钻进车厢的忙碌身影给所有人都留下深刻印象。这是一个才华横溢正在有力上升的人物,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碍他飞黄腾达的前程。\n\n他试图在家庭里保持同样坦荡的情绪,但是很难。他为自己做作的表演而羞愧。家人的目光让他难堪。他们毫无戒备地信任他,而他已经悄悄地亵渎了他们的感情。\n\n他不是一个好丈夫。\n\n他也不是一个好爸爸。\n\n他是一个被女人引诱了的软弱的男人。他不想伤害任何人,但是他把所有热爱他的人都伤害了,也许只有华乃倩例外。他爱她,这种爱让他晕眩,但他闹不清自己是不是只爱那具肉体,那具仿佛是无所属的孤立的女性之躯。他想起她的时候,实际上他是在想它,它借华乃倩的伪装而存在,它没有人格。或许,他并不尊重它。\n\n甚至算不上是可以信赖的情人。\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儿女们发觉,周兆路近来经常回避他们,饭桌上话很少,也不陪他们看电视。过去他每星期总要抽一个晚上陪他们在电视机前度过。他变得太严肃了。\n\n一天晚饭后女儿小心翼翼地走近书桌,站在他椅子旁边。他冲女儿笑笑。\n\n“什么事,小玲?”\n\n“能有什么事,想看看爸爸吃了多少学问,又没有老师逼着,干吗那么用功?”\n\n“跟弟弟玩儿去,爸爸忙。”\n\n“你什么都不管,小磊学坏了你知道吗?”\n\n“打架了?”\n\n“昨天放学,我看见他在楼后边的花池子里抽烟,像小偷一样……”\n\n“怎么不早告诉我?”\n\n“妈不让告诉你,说你工作太累情绪不好,怕让你分心。”\n\n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神儿粗暴恍惚。他想干点儿什么,想在这个平稳的家庭里干点儿什么。他渴望发泄。\n\n他把儿子从电视机前揪起来,细细的小胳膊在他手里挣扎。他没有打过孩子。妻子惊讶地看着他,但没有阻拦。\n\n他不知如何下手。恼急之中拳头触了儿子的背,瘦弱的身腔里发出可怕的咚咚的声音。儿子跌进过厅,没有哭,好半天才爬起来,眼泪白花花闪光就是不往下掉。\n\n“叛徒!”小磊仇恨地望着姐姐,“你答应不告诉爸爸,你答应了!”\n\n", "output": "小玲脸涨得通红,吓得不知所措。妻子把小磊揽到怀里,不满而又胆怯地看了看周兆路。\n\n“妈,你们答应了不告诉他……”\n\n儿子终于放声大哭,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妈妈怀里摇来摇\n\n\n\n\n\nChapter_2\n\n\n去。他一定非常伤心。全家都被这伤心的气氛笼罩了。周兆路有点儿后悔,他不敢看他们。\n\n夜里他感到了妻子的焦虑。她的体贴很小心,怕惹他生气似的。\n\n“你今天怎么啦?你心里一定有什么不痛快的事……”\n\n“小小年纪就不学好,不严厉些怎么行,要让他记住这次教训。”\n\n“你过去不这样,太突然了,别说孩子……我也受不了……”\n\n“原谅我,我太激动了。”\n\n“是不是单位出了什么事?”\n\n“没有。”\n\n“和上级闹矛盾了吧?”\n\n“怎么会。”\n\n“和同事们处得怎么样?你一向是很随和的,大家不是挺喜欢你吗,你说过……”\n\n“没有任何问题,你放心吧,用不着为我担心,真的!我干得很好……”\n\n“那我心里就踏实了。”\n\n“睡吧,明天我找个机会向孩子们道歉,小磊会恨我吗?”\n\n“不会的,他可能要怕你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周兆路心里一直酸溜溜的。妻子的抚爱让人难受。他不仅让孩子害怕,一定也让她害怕了。他身上真的流露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吗?她的体贴像是奉承。近来他在夫妻生活上过于冷淡,这对她不能没有影响。\n\n他想补偿一下,但没有情绪。生理受心理支配,这在医学上也是形成某种见解的基础。感觉容易麻痹,熟悉了也就疲乏了。换一种情形,只要出现新鲜的信号,生理就会重新夺得至高无上的地位,摆脱心理束缚而采取大胆的行动。\n\n这是一个人们平时不大注意的事实。\n\n周兆路膝盖上一直保留着那种粗糙的感觉。当时床太响,他们又不想中止。他们几乎同时想到了那块不太干净的地毯。\n\n“像野兽一样!”\n\n他脑子里又出现了这样的念头。\n\n他正是一头野兽。在适宜的时间,在适宜的地点,人人都会成为野兽。野兽有野兽的下场。人不会有好下场。吃着、喝着、活着、希望着,到头来还是一无所有。一个冷冰冰的尸首能有什么意义?\n\n这是人应得的嘲弄。\n\n", "output": "大学二年级时上解剖课,台子上摆着一个干瘪的老妇人。他第一次意识到人死后会是这样一副丑陋的模样,整个世界仿佛一下子黯淡了。尸体的阴阜上有一团肮脏的绒毛,腿间是令人作呕的皱褶。他的好奇心染上了浓重的悲哀。人不该是这样的!解剖刀划开了皮肤,像划开了一层厚厚的牛皮纸似的,残酷而麻木不仁。他这门功课的成绩是优,但他最讨厌的就是手握解剖刀面对一个孤立无援的死人。那不是人,是一堆腐肉!\n\n后来得知老妇人是医学院的教授,一辈子独身,生前就把自己预捐给同行了。她大概不知道她的高尚有多么可怕。周兆路过了许久才从沮丧的心情中解脱出来。他看出自己很幼稚,学习加倍刻苦。人既然那么可悲,就不能不爱自己。这个观点倒一点儿也不让他感到幼稚。他一直这么想。他的确爱着自己。\n\n“像野兽一样!”\n\n这阴暗的念头把深藏在心底的情绪搅起来,有一种宿命的悲观的色彩。\n\n他无可奈何。\n\n他向儿子承认了错误,说不管因为什么也不该打人。他很慈爱。\n\n“你抽烟是不对的,知道它的害处吗?”\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儿子不理他。一家人都默默不语。他好像不论干什么都已经不能被他们所理解。他的家庭如此脆弱,一点儿小小的变故都经受不起。他过去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背地里做的事一旦让他们知道,他可以想像家庭会混乱到什么地步。\n\n“星期天去香山看红叶吧?”他提议,情绪高得让人感到不自然。\n\n他很少有这样的闲情逸致,现在也没有。他对红叶不感兴趣。他只是不知道该为自己的家庭做点儿什么。\n\n黄栌叶初红,但山坡上多的仍是绿色。他们乘索道车到了山顶。从鬼见愁举目东望,城市隐没在灰沉沉的大气里,显得无边无际的庞大。研究院在城市北部,根本看不着,小得没有一丝痕迹。他就一直生活在这个轮廓模糊的世界里。他怎么活着,干了点儿什么,不会给这个轮廓带来任何变化。人是沙子,是气体,城市和原野使他们成了无足轻重的点缀。他的隐私和痛苦,对无数个别人来说算得了什么呢?大家都有自己操心的事情。归根到底人的兴趣不在别人。他用不着怕他们。\n\n", "output": "在香山顶上那段时间他的心情很好。孩子们也活跃了,拉着他的手在下山的小道上嬉笑奔跑。妻子顿着身子,生怕滑倒,走一步歇一步,她的确像个老太婆了。周兆路心里生出了一点儿怜悯。他走回去搀扶她,她的笑容说明她很满足。她的笑容也老了,动作僵硬而笨拙。女人是有差别的,惹是生非的就是这个差别。他想起了另一个女人。\n\n露水重重的草地里,他们紧靠着一棵小树。她认真地往腿上涂抹防蚊油。光滑的皮肤上是化学品浓烈的香味儿。\n\n对不起妻子。没有别的。对不起就是对不起。因为他从来没有打算弃她而去。她给了他一双儿女,事业上的成功有她的心血,他的奋斗是献给她和孩子的。抛弃这一切是难以想像的事情。\n\n离开香山的是一个幸福的家庭。周兆路想在他们意识不到的时候把蒙在幸福上的那片阴影抹去。他和那个女人的关系也许应该结束了。\n\n几天之后,当又一次看到那把钥匙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的决心十分脆弱。陷阱不是那么容易爬出来的。借口很多,但在说出来之前他自己就先把它们抹煞了。\n\n他软弱地看着那个美丽而淫荡的躯壳。\n\n“这是最后一次!”\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郑重地告诉自己。他希望用行动暗示她这无论如何也是最后一次。但他的行动却意外地温柔,像所有身不由己的情夫一样。类似自杀一样的情绪使他短暂地陶醉在这种幽会里。他不知道别的误入歧途的男人会不会在享乐中产生那种彻底的绝望,那种自暴自弃的荒唐感觉。诱惑在这里成了难以战胜的东西。\n\n“这是最后一次!”\n\n带着同样的决心,在十一月一个星期六的下午,他去了第三次。楼房已经生了暖气,卧室里家具齐全。华乃倩的老同学从一个小巧的镜框里看着他们。她的确像个老姑娘,照片照得愁眉苦脸。她每个星期天来这里照看一下,这是华乃倩说的。但周兆路总担心她会在不适当的时候敲起门来。\n\n可以躲进壁橱里,然后趁人不注意悄悄溜掉。他的确很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n\n他事后喝了一杯红茶,茶叶是自己带来的。喝完把茶叶倒进厕所冲掉,将别人的杯子仔细地洗干净。\n\n他要赶回家去吃晚饭。\n\n“下一次什么时候?”\n\n她横在床上,迟迟不起来,也不穿衣服。走以前还要温存一下。他已经熟悉了她的身体,事情做得从容不迫。她的要求很怪,但他不让自己吃惊。他不多说什么,最激动的时候也不说:“我爱你!”他只是一一响应,仿佛在设法让她安静下来。\n\n", "output": "应该结束了。他发觉自己并不爱她,只是有一种玩弄她的感觉。上一次临走前,她光着身子从厕所里出来,突如其来地对他说:“兆路,有件事想告诉你。”\n\n他正怀着罪恶感默默地穿衣服。\n\n“他……阳萎。”\n\n说这个干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感到有什么东西不对头,他惊呆了。他看出整个事情都滑稽起来。她在玩弄他,她爱他是因为他是合适的性的对象。一切都有了不同的意义,他的荒唐感达到了顶点。肉体的诱惑力也在那一刻达到了更强烈的程度。他的自责反而减轻了。她洁净的身子变得单纯,仿佛成了两个人共同的工具。他再也不用为它战栗了。\n\n“问你呢,下一次什么时候?”\n\n“到时候再说吧。”\n\n“兆路,我们别分开,我爱你……”\n\n他觉得很可笑。他亲她的眼睛、嘴巴,觉出了心情上的微妙变化。她的美丽仍旧使人动心,但已经失去了旺盛的魅力。她是他的一个玩物。她根本不会真正爱他,他也是。有了这前前后后的情景,爱已经不可能存在,爱淹没在简单的欲望里了。\n\n离开了那座楼房,他想:“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也许不是,都没有什么了不起!”\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结束只是时间问题。在这之前要绝对保守秘密,之后更要销声匿迹,把这段私情彻底埋葬。相信她也不是认真看待这件事情的人。她对自己的身体并不爱惜。\n\n他不爱她。\n\n周兆路觉得轻松了。\n\n第八章\n\n部里传出消息,周兆路的《证之研究》已经肯定可以获得本年度的优秀论文奖。研究院只有这一项个人奖。全国中医系统得此殊荣的人据说不会超过五名。消化系研究室刘副主任的论文在角逐中失败了。\n\n“老周,祝贺你。”\n\n“我没有想到会得奖,鱼目混珠罢了。”\n\n“你冲破了老家伙们的围困,这是中年人集体的胜利……”\n\n老刘很真诚,周兆路倒不好意思起来。他可怜这个老对手,这个人干得比他还苦,但总是不走运。\n\n“明年看你的了……”他说。\n\n“走着瞧吧。”\n\n“你行!”\n\n“我当然行。再一次祝贺,祝你好自为之……”\n\n老刘的眼睛里终于流露了一丝隐情。嫉妒,不服输,还有淡淡的悲哀。这使周兆路感到了更大的愉快。他当然会好自为之,他知道该怎么做。无须别人指点。\n\n他想到的第一个问题是,处事待人要更加谦谨。虚心的受惠者是虚心者本人。这样做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n\n", "output": "华乃倩提出要庆贺一下。他知道她想干什么。她温情脉脉,似乎真的在为他喜悦。她不妨为他喜悦,但他的事业跟她没有什么关系。她是胜利者无足轻重的点缀,是命运给他安排的赏心悦目的小小插曲。\n\n他有权享受她。\n\n元旦前夕,各室大扫除。周兆路在厕所遇上了党委书记。他正在洗拖把,书记从挡板里钻出来,愣了一下。他没有注意。书记是个随和的老人,很器重知识分子,但年轻的业务干部们免不了拿他开开玩笑。\n\n“小周,你们室工作总结搞完了吗?”\n\n“完了,打印好了给您送一份儿。”\n\n“好的、好的……”\n\n书记一边系裤子一边憨厚地冲他笑笑。周兆路再一次拎着拖把走出办公室,发觉老人仍在走廊里转悠。他一定有什么事。\n\n“您是不是拉肚子?”周兆路逗趣地问。\n\n“哪里!小周……搞完卫生,咱俩聊聊……”\n\n“聊聊就聊聊!”\n\n周兆路知道他的习惯,多么严肃的谈话都是“聊聊”。评职称那次他们聊过,老书记让他切勿骄傲,当了研究员要干更多的工作,因为几百个资历相当的人都盯着他。\n\n他的言谈很乏味,但每次跟他聊总有好事。入党、提升副主任,这一次谈什么呢?\n\n气氛不大对头。老书记眼里有东西。周兆路本能地紧张起来。\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你业务上很突出,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我入党时间比你长,我的话是真心实意的,要谨慎,再谨慎,小心跌交子……”\n\n“我明白,但是……”\n\n“各个方面都不要让人抓住辫子,有些事情稍一不慎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n\n“您指的是什么?”\n\n他意识到自己提了一个愚蠢的问题。镇静,镇静!他命令自己,但拳头已经不知不觉地攥了起来。\n\n“人一突出,会招来各种目光,许多人都有这方面的教训。”书记想把话题绕开去。\n\n“您别绕圈子了,我哪儿不对请批评,保证虚心接受!”\n\n周兆路开了个玩笑,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情绪。船就要翻了,也许已经翻了。他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异常空虚的感觉。他的抵抗不过是虚张声势。\n\n“你们知识分子脸皮儿薄。”老书记也笑了,像老朋友一样瞧着他,“上次到通县医院讲课,你收了讲课费?”\n\n“收了。”\n\n“有人告你贪得无厌,利用上班时间出外讲课还要高价。”\n\n“部里有文件,可以领取报酬。”\n\n他显得很激动,但心情一下子松弛了。他想使自己更愤怒一些。\n\n“有人可不管那些,算了,不去管它,以后尽量利用业余时间就是了。”\n\n“那我的价钱要得更高,您信不信?”\n\n", "output": "“不谈了,你心里明白就得了。我知道你很稳重,不用纠缠,但要引起注意,你还年轻,要做的工作还很多……”\n\n他出了一身冷汗,从书记屋里出来时有一会儿脚步发飘,过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失去控制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他差点儿喊出:“这是造谣!”而那时老书记并没有说什么。他以为他会提起那件事。\n\n好心眼儿的书记险些害了他。这个婆婆妈妈的该死的老好人儿!\n\n不过,讲课的事会不会是借口?他是否别有所指?谣言或不是谣言,他信吗?别人信吗?周兆路又惶惶不安起来。\n\n有人乐意听到他的丑闻。他出乖露丑是某些人求之不得的事情。\n\n是华乃倩把他拖进了这个危险境地。她勾引了他,让他用名誉、地位来做这种无谓的冒险。整个勾当都是她一手策划的!\n\n他、她。恨所有的人。他想起了一连串的面孔,但分辨不出谁有可能告发他。\n\n他得在敌意中小心做人。\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敌意是熟悉的东西。他这个土包子刚到城市上大学时,同学们都用怜悯的目光看他。裤子是粗布做的,袜子上打着补丁。可是一旦他的成绩名列前茅,使别人在竞争中失败的时候,他的山里人特征乃至他的口音,都成了人家嘲弄他的把柄。他努力改变自己,终于成了一个堂堂正正的胜利者。敌意不能改变他的前程,他是一个有造就的出色的人。\n\n研究员在单位没有任何变化。他笑着、忙碌着,有条不紊地干他应做的事情。\n\n论文得的是一等奖。电视新闻里有发奖会的镜头,他笑容可掬的面孔在屏幕上短促地闪现了一下。女儿和儿子看到了,妻子没有看到。她弯着背坐在电视机前,坐到很晚,耐心地等待重播的新闻片。这情景让他感动。她为他骄傲。\n\n他把奖金给乡下的母亲和哥哥寄了一部分。他们不缺钱花。他也闹不清为什么要寄。他发表论文有不少收入,但从来没有给母亲寄过这么多钱。\n\n他最近常常想起小时候上学的情景。那时候他比现在快活。\n\n他拜访了在家休息的钱通奎老先生。老人喜静,院里人很少打扰他。周兆路去之前特意绕了一趟荣宝斋,给他的领导和事业上的导师挑了一副砚台。先生有收集这玩意儿的怪癖,很懂行。\n\n", "output": "老人果然很高兴,只是说太贵了,埋怨周兆路不该如此破费。他送给弟子一幅裱好的字,自己写的。\n\n周兆路说写得真好。他不懂书法,但他却认为先生的笔力遒劲,自成一格。他仿佛被那漆黑的墨迹吸引了。\n\n老人越发高兴。\n\n周兆路没有别的目的。前几年老人出版了专著,总结了毕生的医道实践。外人谁也不知道这本近三十万字的著作是周兆路帮助整理的。他的文字工夫确立了这本书的系统性,但钱先生的医术他是钦佩的。他不想招摇这件事,钱先生要在序言中对弟子表示谢意,也被他拒绝了。他的事业中有钱先生的心血,他提升为副主任也是先生推荐的。他没有别的目的。\n\n先生为他引见了不少中医界的名人。\n\n先生有一次曾提起,待百年之后,他遗产中的几千册医书要留给他最信得过的人。他没提周兆路的名字,但周兆路明白自己就是先生信得过的人。\n\n他希望老人高兴。\n\n“兆路,前些日子院里几个领导看了我一趟,几个人都来了……”\n\n老人有点儿迟疑。\n\n“有些事在这儿说不大合适,但对你我是放心的。”\n\n周兆路笑笑。\n\n“院里考虑提拔一个管业务的副院长,他们说了几个候选人,想听听我的意见……”\n\n“您的话一向是有分量的。”\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老朽了,人家是不是真把我的意见当回事很难说,可是我说了,我怎么考虑就怎么说,我不避嫌。”\n\n“是的……”\n\n周兆路又笑笑,但笑得不太自然。他有一种预感。这种预感使他浑身发热,脉搏明显加快了。\n\n“我认为你很合适。业务水平不用说了,年龄对路子,为人也拿得起来。领导的意思好像也倾向于你,我的话大家点头了……”\n\n“蒙您美言,我可不是那块料,还是搞我的研究舒心。”\n\n手心里湿呼呼的。他又出汗了。五花八门的念头乱纷纷地扑过来,他既愉快又紧张。一个新的台阶已经出现在脚下,他知道自己渴望迈上去。\n\n“只要不荒疏学问,官当做则做,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的心思……你上进心强,别把机会丢了……”\n\n“我得好好想想。”\n\n“我已经和几个老家伙联系过了,英雄所见略同,你得有思想准备。如果真不想干,先别说出去……”\n\n“赶着鸭子上架,我行么?”\n\n“你行!我们要联合举荐你,这对院里的业务有好处,让别的半吊子干我们还不放心呢……”\n\n“我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n\n他显得很不好意思,好像很自卑似的。但信心正在悄悄膨胀,有一种想立即采取行动的欲望。\n\n", "output": "从钱先生家里出来,他不想坐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城市显得非常开阔,行人也充满友善,平时喧闹的车流和噪音有一种淡淡的亲切感。他耳边很宁静,能听到自己有力的心动。\n\n老书记的谈话有了新的解释。那是一种铺垫,一种提醒,是大的胜利前的外围清扫。他的行为应尽量获得最大的支持,使嫉妒、诬告、诋毁等小动作难以施展。好心的书记的用意变得明显了。\n\n“你还年轻,要做的工作还很多……”\n\n他想起了书记的话。他的水平、为人终于得到了更为成功的评价。书记是好人。钱先生是好人。他们懂得他。他甚至对那个不知名的指责者也充满善意。那人在讲课报酬上惹是生非,实在令人同情。他比那人强大得多,他比所有嫉妒或仰惧他的人都更有力量。\n\n他也明白华乃倩为什么爱他了。他的成功,使他对女人也有了非凡的吸引力。不是她勾引他,而是他把她俘获了。过去他怀疑过自己的魅力,现在他知道自己的形象比自己一向认为的要好。\n\n他可以征服许多人,包括女人。但是,有些事显然不适宜陷进去,至少眼下不能陷进去。他不能过于慷慨。他不能拿自己的前程去换取一个女人的虚荣心。\n\n必须果断地结束那种暧昧关系。是时候了。周兆路想到这里,有点儿遗憾。\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星期天,他在鸿宾楼请客。室里大多数同事都来了。表面上是因为论文获奖,大家起哄让他犒劳,实际上是他想找个机会和大伙儿亲热亲热。未来的升迁不会让这些人不高兴,他们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领导。他们也是他今后应当长久依靠的力量。让别人知道自己信任他们是重要的。\n\n席间他没有注意华乃倩。她坐在另一张餐桌上。同事的吃相是她取笑的目标,大家嘻嘻哈哈地吃得很高兴。她仍旧那么活泼,话多而俏皮,似乎是想让周兆路注意她的存在。但是在他眼里她是下属,和在座的别人没有什么不同。他必须习惯这样看待她。\n\n情妇。他想到了这个词。但事情正在结束。他不讨厌她。他讨厌那两个字,它们的肉感让他不舒服。\n\n他们事前约好,吃过饭他去旧书店,她去委托商行,然后在家具店碰头。永定门外的房子星期天由老姑娘占着,他们不能去。她为此沮丧,他不。在一个不认识的人的床上,盖着干净的别人的被子偷偷做爱,已经不能让他无动于衷。\n\n从旁观者的角度看,那确实有点儿恶心。不真实,像做戏,而且像丑剧。他扮演的角色已经失去新奇感,也许这种角色本身就是短命的。\n\n", "output": "他在旧书店给儿子买了一本画报,远远地就看到华乃倩在家具店门口站着。他们用目光打了招呼,就近拐入小胡同,前面不远是民族宫。胡同里人很少。因为有同事,她的打扮不如往常幽会时娇艳,没有抹口红。她不抹口红也很美。\n\n“我和老林彻底吵翻了!”\n\n“出了什么事?……”\n\n她的话来得有点儿突然。\n\n“没什么,就是不想跟他过了。”\n\n“这种事应该冷静……”\n\n“我试过,冷静一年两年可以,可是我实在混不下去了,我不能因为可怜一个人把自己大半辈子都毁掉,我失去的已经太多了!”\n\n周兆路看看她。脸色不太好,小鼻子苍白地翘着,确实显示了一种他不大理解的痛苦。厌恶配偶,在他只是想像中的事。他一直没有不喜欢自己的妻子。她跟他相反。她想干什么呢?\n\n“你有孩子,有事业,老林也不是让人无法容忍的人,还是冷静为好。”\n\n“你不理解我,你事事如意,可我呢?以后的日子连想都不敢想!”\n\n“你……打算怎么办?”\n\n“离婚,只有这个办法了。”\n\n“不能缓和一下吗?”\n\n“不能!”\n\n“他的态度呢?”\n\n“可想而知。他哀求、发火都没用,我的决心不会改变。”\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这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人的声音。她筹划一切,支配一切,没有她干不成的事情。这和她娇柔的外表无法协调。如果她表现得软弱一点儿,对自己的选择带些自悔心理,周兆路大概会毫不迟疑地怜惜她。\n\n他想的是,这和我无关。离婚纯粹是她个人的事情,他们的关系没有附加条件,他跟她亲近并不是为了造成这种破坏性的结局。他不是没有牵挂的第三者。\n\n他想表明态度,但话不大好说。\n\n“离婚以后,怎么生活呢?”\n\n“自由了,总会活得好些。”\n\n“你有点儿草率……”\n\n“是么?没想到……你至少应该帮我出出主意吧。”\n\n她不满意他的态度。她希望他说点儿什么呢?总不至于也让他效法她吧?她说过,不打算威胁他的家庭。他很看重这个说法,它曾使他解除武装,专心地醉心于她。\n\n“你知道,我是有奢望的女人。”\n\n这话她也说过。他一直弄不清含义。\n\n“奢望指什么?”\n\n“和我所爱的人生活在一起!”\n\n他们站在人行横道中央,对面是民族宫镶着绿边儿的白色大厦。一连串汽车擦身而过,周兆路吓得不敢往两边看。头有点儿晕眩,大厦仿佛正铺天盖地地压下来。\n\n“你还年轻,找个合适的人不困难。”\n\n“……正在找。”\n\n“你会找到的。”\n\n", "output": "他在心里又加了一句:但不是我。绝对不可能是我。他松了一口气,因为她只朝他笑笑,不再提这件事了。他本来想说出自己对保持暧昧关系越来越不安,暗示她中断来往,现在也只好不提了。\n\n那天他再也没找到机会。\n\n他们进民族宫看了家具展览。她对昂贵豪华的家庭摆设很有鉴赏力,他却一点儿也没有兴趣。想到她零乱颓败的家室,他觉得她不可能建立有秩序的生活。她自己漂泊不定,还要置别人于紊乱。必须尽快摆脱她。\n\n“这套沙发真漂亮!”她说。\n\n“是漂亮……”\n\n“你喜欢这个颜色吗?”\n\n“……很好!”\n\n他心不在焉。沙发是白色的,一套五个。她喜欢白色。她有一套连衣裙和一双高跟鞋是白色的,她的内衣全部都是白色。\n\n白色对她不合适,他今天才看出这一点。她应当穿紫色的衣服,像大厅里那一排叫不出名来的花一样。白色未免太清洁。\n\n他不知道她对分手会有什么反应。\n\n第九章\n\n下雪了。怕赶不上班车,妻子提前叫醒了他。她已经买来早点,门厅地上有些凌乱的湿鞋印。他到阳台上站了一会儿没有风,雪花飘得很柔和。\n\n不行。脑袋还是昏沉沉的。\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感觉很微妙。以前也有过几次,但记不清和这次是不是一样。考大学那年,从县城回到山沟的家,有过这种感觉。如果没有接到录取通知书,会怎么样呢?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事情很少让他失望。将要得到某种东西之前,让人不平静的不是喜悦,而是类似恐惧的不安情绪。生活的每一次上升都面临这种局面,结果无一不是以他得到该得的东西而告终。\n\n这一次他没有把握。\n\n消息已经传开。食堂、楼道、办公室,到处都是议论和猜测,他要升副院长了,或者不是他而是别的某一位要升副院长了。他表面上若无其事,但心里比任何人都紧张。\n\n他分析出许多不利因素。组织能力不足,业务知识不全面,遇事虽然冷静,但不够果断。想得最多的是他和她的关系。他确认这是一个污点。掩盖是可以的,但永远不可能消除了。想到她有可能给他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烦躁的情绪就达到顶点。\n\n“副院长,真的吗?”\n\n“有可能。”\n\n妻子也没有给他安慰。她太兴奋。他原以为她会淡漠,会劝他安心于学术,那样他心里的压力会减轻一些。\n\n女人都是一样的。可能不是虚荣。地位毕竟是个很实在的东西。它的诱惑力恐怕任何人都难以拒绝。没有指望的人才会对它冷淡。跟女人有点儿相似,但比女人堂皇。\n\n", "output": "“慢点儿走,小心滑倒。”\n\n“晚饭不要等我。”\n\n“你忙吧,我等着你。”\n\n妻子为他掖好围巾,比平时更加温柔。她的目光像个新娘子。\n\n雪很大。有些地方干净了,有些地方脏了,黑白分明。路上的烂雪像污泥,树塔上堆着洁白的花絮。空气真好。\n\n今天他准备向华乃倩摊牌。时间是他定的,地点自然还是老地方。这是他第一次采取主动。昨天华乃倩在他办公室里显得很激动。她可能误解了他的意思。他害怕对她的打击太突然,不忍心告诉她这是最后的分离。但华乃倩执迷不悟的样子也让他恼火。明明知道他的处境,如果真爱他,本应体谅他的苦心的,她却只知一味地榨取。\n\n他已经不单单是后悔。\n\n分别可以更干脆。挑中老地方,不能不说是怀着很阴暗的心理。他读遍了那个荡人心魂的身子,猛然丢弃的念头用厌倦无法解释。它勾出了数不清的留恋。正视内心的真实是可怕的。\n\n华乃倩小腹上有一块不大的黑痣。\n\n他不爱她!但人的记忆却牢固而详细。他内心的叫喊显得更加虚伪。双重的、捉摸不定也无从揭露的虚伪!\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班车在东单停了一下,上车的人里有华乃倩。她的呢子大衣是浅色的,介于黄和粉之间的一种说不清道不白的颜色。他把目光移开,想看看手里的杂志。在班车上看点儿东西是老习惯,今天却读不进去。\n\n直到晚上,他没有找到和华乃倩说话的机会。如果有这种机会,也许会使他改变决定,换一个幽会的场合。\n\n在咖啡馆里或便道旁,她会歇斯底里大发作吗?\n\n院党委开了一整天扩大会议。周兆路和另外四个副院长人选也应召参加。问题已经明确,五个人要轮流答辩,接受临时组织的考核委员会的质询,然后根据高低优劣确定最后的当选者。会上讨论了答辩的结构。施政纲领,这个词时髦得令人讨厌。\n\n没有人退缩。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气氛。这是存心折磨人!周兆路强烈地感到命运始终操在别人的手里,答辩无非是让人更直接地面对残酷的选择。\n\n老刘也是五人之一。表态时他语气激昂,声称准备接受挑战,接受上级和群众的公正评价。他太急切了,他不会走运,性格决定了他的失败。\n\n“我愿意试一试,不论成功与否,从全局考虑一下院里的业务情况是有益的,感谢领导给了我这样的机会。”\n\n周兆路简短地谈了想法。含而不露。他知道自己给在座的人留下了什么印象。从第一个回合开始他就要全力以赴。\n\n", "output": "钱老来电话勉励:“你口才好,这样对你更有好处!认真准备,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n\n老头了在院里势力很大。他当然要找他的。周兆路感到好笑的是老人的另一句话:“你可要为我争口气呀……”\n\n我凭什么要为你争气呢?入选后面隐藏着复杂的人事关系。这倒是他可以利用的一点。那么,就为老头子争口气吧!\n\n傍晚,他乘车来到永定门外。窗口有灯光,她在等他。雪在脚底下咯吱咯吱地呻吟,一股淡淡的哀伤涌上心头。他记不清来过多少次了,这种心情还从未有过。\n\n楼道里冷嗖嗖的,他生怕遇上什么人,尽管他谁也不认识。\n\n他动作很麻利,转眼登上五楼。门开了一道缝儿,他看也不看就挤了进去。他忘了到底敲了几下门,应当是三下,这是用过多次的信号。他没和她一起来过,她总是先进去等他,把一切都准备好。他不可能呆得太久,时间显得很宝贵。\n\n水已经烧好了。床上是摊开的被子。她穿着羊毛衫,脸红扑扑的,把他的呢子大衣往衣架上一挂,便急匆匆跑过来拥抱他。他看了看窗帘,又着看床头那两个并排放着的枕头。她睡里边,他躺外边。这个模式跟他的家庭出奇地相似。此外便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对妻子从来没有这么粗暴过。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使他变得很野蛮。他一点儿也不难为情,是因为丑和美在这里绝妙地统一在一起了。幻觉中他常想,这也算一种境界吧,没有冒险便无从体味它。\n\n他大汗淋漓地喘息。绝望了似的。分离在即,不论怎样努力从这身上领略的韵味都将是有限的、告别式的了。他将永远失去它。她闭着眼睛,胸上皮肤变得粉红,他不知道那微启的红唇是否唤起了他的柔情,但他确实有点伤感。\n\n他起身穿衣服的时候,她缩在被窝里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背对着她。\n\n“你这就走吗?急什么……”\n\n他没有答话,心事重重地系好鞋带,钻进厕所,不一会儿又钻出来。到厨房给自己沏了一杯红茶,嗅了嗅热气,然后平端着回到卧室,在椅子上坐下来。\n\n她的大眼睛水汪汪的。不像三十六岁。她的娇懒和奔放属于更年轻的女人。陌生人恐怕很难猜出她的年龄。\n\n“起来吧,我想跟你说件事情。”\n\n“你的事?”\n\n“……就算是吧,跟你也有关。”\n\n“我知道了,请说。”\n\n“起来,这像什么?”\n\n“这样暖和……”\n\n她伸出一条光腿,又怕冷似地缩回去,笑得很娇气。但她还是起来了,一边穿衣服一边小心地看着他。\n\n“你今天好像不太高兴,是为当官的事发愁吧?”她问得很轻松。\n\n", "output": "“乃倩,我的处境你明白……我觉得咱们该全面考虑一下了。”\n\n“考虑什么?”\n\n“……虽然做得不对,可跟你在一起我很愉快,我不会忘记你的……”\n\n“干吗说这些?”\n\n她脸白了,好像才明白过来。周兆路喝一口茶,语气稳重得像是谈一桩买卖。\n\n“考虑再三,还是现在分手的好。”\n\n“……不是开玩笑吧?”\n\n“不是。”\n\n“你想得太容易了。”\n\n手有点儿哆嗦,他把茶杯放到柜子上。老姑娘在相框里用凄楚的目光看着他。那边,华乃倩披散着头发不动了,靠在枕头上。漂亮的脸蛋冷冰冰的,有点儿出人意外。周兆路硬着头皮说下去:“这样对你对我都有好处。我们可以恢复正常生活。你知道,我实在太累了,压力大得让人受不了。我喜欢你,可是……我一直很内疚……”\n\n“挑这个时候忏悔,为什么?”\n\n“你和老林关系紧张,我多少也有一点儿责任,我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复杂……”\n\n“你知道他和我们的事没关系,我和他的感情早就破裂了,你知道!”\n\n她跳下床来,只穿着短裤从他眼前走过,气急败坏地摔上厕所的门。她上身穿着毛衣,两条细长的大腿好像是从毛衣里伸出的怪物。这模样很新奇,他没见过。\n\n歇斯底里?\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等着,忍不住又去看那张相片。老姑娘可能是无辜的,她大概想不到自己的住宅成了肮脏的通奸场所,自己的被子曾掩盖过一个赤身露体的野男人。她不可能了解这种阴谋,至少从表面上看来她是一本正经的。\n\n大恳都一本正经。\n\n从厕所出来,她的眼圈发红。她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下身。\n\n“你还想说什么?”她嗓音也变了。\n\n“意思就这些,希望你能理解……”\n\n“你不爱我!你从来没有爱过我!”\n\n“……你误会了。”\n\n“这样分手我不同意!我不是包袱,想挎就挎起来,想甩就甩掉……你不能这样对待我……”\n\n“你冷静些!”\n\n“……你真叫我失望!”\n\n嗓音终于颤抖起来,她哭了。第一次看到她哭,没有声音,泪水很多。周兆路想过去抱抱她,但那样事情会更糟。他想了一会儿,又把茶杯端起来,更加专注地看着这个各方面都令人迷惑的女人。\n\n眼泪可能是爱的证明,也可能是因为承受不了自身遭到的损害。他不想伤害她,但人需要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眼泪不能使他退却。\n\n“别这样,这样不好,何必呢?”他听到的是一个伪君子的声音,“以后你仍然是我最亲近的友人……”\n\n“就这样……完了?”\n\n“只能这样。”\n\n“如果我说……我根本不同意呢?”\n\n“你不会的!”\n\n", "output": "“我就是不同意,不同意!”\n\n“耍小孩子脾气只能坏事……”\n\n“……我爱你!”\n\n“我知道。分手了,我也仍然喜欢你。可是以前那种关系,一天也不能继续了,这……很危险!”\n\n静了一会儿。窗外有风,有冰凉的雪。\n\n她先把腿伸出床沿,仿佛是最后的炫耀,然后站起来。他也站起来。他的不知所措不是装出来的,笨拙的回吻也不是装出来的。整个告别仪式仓促而又伤感。\n\n她的嘴唇带着苦味儿。\n\n“乃倩,我对不起你……”\n\n他还想说什么,但突然看到她的目光里有一种讥笑的意味。他不作声了,感觉也随之麻痹,在脸上啄着的像两瓣湿润的桔子皮,他怀疑逢场作戏的不只是他。\n\n他默默地穿好大衣,系好围脖,在身上拍打拍打。冷静得就像刚刚参加完一个会议。他要走了,永远不再回来。\n\n“祝你高升!”\n\n她眼泪汪汪,但眼泪后面的讥笑是明确的。她不可能不知道分手的真正理由,但周兆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n\n“祝你飞黄腾达!”\n\n好像还不够恶毒,她又加上一句。\n\n周兆路受到了打击。他一直在自欺欺人。出于道德感,他是不会和她分手的。看来她比他更明白。\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呆呆地站着,有一会儿,他甚至想留下来。慰藉她,爱抚她,让她收回那恶毒的言语,向她证明他还没有卑怯到那种地步。但是,除了徒然增加一点儿虚伪之外,新的解释已经没有任何意义。\n\n“……何必呢?”\n\n他软弱地嘟哝了一句,逃似的离开了她。华乃倩的目光变得让人无法忍受。昔日美丽的眼睛里有藐视、憎恶,有隐隐约约的报复欲望,就是没有柔情。\n\n这是一个陌生的女人。他熟悉的只是她的身体,对她的内心却一无所知。\n\n她会报复吗?她会葬送双方的名誉,跟他同归于尽吗?在北戴河的旷野里,她一边耽于淫乐一边往腿上抹防蚊油!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n\n周兆路在铁路桥下边跌了一跤。他爬起来,气哼哼地往坚硬的积雪上猛跺,薄冰在夜风里咔咔地尖叫。行人稀少,没有人注意他。开往长安街的公共汽车正在前方徐徐转弯,黄色的小灯一亮一灭。\n\n他小心地跑起来,大衣前襟黑翅膀似地拍打着膝盖。生活已经处在转折关头,他绝不能退出竞争,尽管眼前出了一个意料不到的敌手。他用不着怕一个女人。降伏对手的主动权仍旧在自己手中!\n\n他在车门关闭之前身子敏捷地窜了上去。像一只鸟,扑入了巢穴。\n\n第十章\n\n周兆路把妻子和孩子送上了火车。夏天就商量好,一放寒假全家去上海探亲。\n\n", "output": "可他因事去不成了,妻子怕他不能料理生活,反复叮咛不要吃冷饭,脏衣服留给她回来洗,上班别忘了锁家门。他知道她最担心的不是这些。\n\n列车启动时,她把脸压到窗口。\n\n“好好干,祝你成功……”\n\n他矜持地笑了笑,好像一切都不成问题。为了让她放心,他攥起拳头朝空中挥了一下。这个动作很年轻,连孩子们也跟着笑了。\n\n从火车站出来,又到钱通奎先生家跑了一趟。施政规划已经有眉目,某些细节还要再明确一下。要不要设立咨询处,他和老人还有分歧。他认为由老中医组成的咨询处应该是常设机构,这样预算就好办了。钱老却认为如果侵占预算,挤了研究经费,这个机构不如不要。周兆路内心并不反对老人的看法,他苦心孤诣设想了这个机构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n\n他需要老家伙们的支持,他向老人索取的并不是智慧。\n\n竞选答辩前夕,一天下午,他接到了一个电话。办公室里没有人,过一会儿就要下班了。他爽快地通报了姓名,话筒里半天没有声音。可能打错了,他放下电话,铃声马上又响起来。\n\n“我是周兆路,你找谁?为什么不说话?”他刚才以为是内线,看来不是。\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您就是……周副主任?我让总机查了您的号码,我怕认错人。我这里有一个号码,也是你们那儿的。您……确实是周兆路吗?”\n\n“我为什么不是周兆路?我不是他是谁?你这个同志真有意思!”\n\n他有点儿恼火,话却说得像是玩笑。\n\n“我是林同生,我下了很大的决心给您打电话,实在对不起……”\n\n“噢,您是华乃倩同志的爱人!我们见过面,您找我有什么事吗?”\n\n周兆路听到对方的名字吓了一跳。他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危险迫在眉睫!但他迅速冷静下来,口气很婉转。对方的声音含混不清,显然处于极度消沉的情绪之中。\n\n“我想找您谈谈。”\n\n“噢……”\n\n“您是乃倩的领导,跟您谈谈是合适的。”\n\n“出了什么事?老林,你讲慢些,讲清楚些,你找我谈什么?”\n\n“家庭问题。见面谈吧……”\n\n", "output": "周兆路没有拒绝。电话里不可能说得太具体,而且林同生交谈的愿望是这样强烈,拒绝是没有用的。周兆路本能地感到自己没有危险。如果对方想让他措手不及,完全可以选择更突然的方式。林同生手里如果有他的把柄,何必用恳求的口吻来谈呢?一定是华乃倩采取了新的行动。她的动机倒是值得警惕。她把丈夫搞得惶惶不可终日,是否也打算把他牵连进去呢?她耍了什么手腕,迫使丈夫来跟他披露心曲呢?她到底怀着什么目的?\n\n周兆路刚刚平静的心又悬了起来。他比林同生更迫切地期待这次交谈。\n\n分手之后,华乃倩在单位里没有任何反常。她说说笑笑,和同事们处得很和谐,对他也同以往一样,没有什么不自然。她只是避免和他单独相处,在人多的场合却依旧唤他的绰号“周公”,泼泼辣辣的,倒屡屡让他为自己的忧虑而羞愧。\n\n他曾以为危险已经过去。看来他又一次低估了她。她制造假像,很可能是为了筹备一次致命的打击。\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和林同生在西单快餐店台阶下边的便道上见了面。他下了班就往这儿赶,没有吃饭。林同生穿一件短呢子大衣,裤子皱巴巴的,里面好像套着棉裤,皮鞋很脏。他还戴了一个毛线织的护耳,那玩意儿勒在下巴上,使他整个人显得可怜巴巴的。周兆路请他陪自己找个地方吃顿饭,他点点头,眼神儿很忧郁。\n\n两人进了洞天地下餐厅。周兆路点了饭菜,隔着桌子看着他,不知道应该说点儿什么。林同生一直闷头抽烟。\n\n“来点儿酒好吗?”周兆路问。\n\n“行,要白的,让您破费了……”\n\n“二两?”\n\n“行……你也来点儿!”\n\n“我喝啤酒。”\n\n餐厅生意清淡,服务员终日不见阳光,一个个脸色发青。菜的味道很咸。\n\n“老林,你的心情很不好。”\n\n“一言难尽。”\n\n“和华乃倩吵架了?”\n\n“她要离婚……”\n\n“真的?单位里没有一点儿风声,到底是怎么回事?”\n\n周兆路脸上发烧,他不能喝酒,一喝脸就泛红。但他喝得很猛,一杯啤酒几口就光了。身子慢慢暖和起来。他知道自己装得很像,微醉中他也确实分不清心头的真真假假了。他是同情这个男人,还是瞧不起他?也许两种心情都有。\n\n林同生眉头皱成疙瘩,喝得慢悠悠的。他看看周兆路,眼睛里布着密麻麻的红丝,样子很吓人。\n\n", "output": "“本来不该跟您谈这些,实在难为情,可是没别的办法。您过去对乃倩帮助很大,上次见面,我觉得您为人很忠厚,这一切……求您劝劝乃倩,以领导的名义劝劝她,为了家庭和孩子,请她别那么绝情绝义……周主任,让您见笑了……”\n\n“你太客气了。我不知华乃倩的想法,再说,我只是她业务上的领导,以组织的角度处理这种事恐怕不太合适……”\n\n“我想过,把事情捅到你们研究院去,问题就是解决了,她的名声也臭了……你知道,乃倩是很要面子的女人……”\n\n“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可是,这种事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n\n“给您添麻烦了……”\n\n“再添点酒好么?我也想喝啦!老林,我非常同情你的不幸……”\n\n半斤白酒,一碟鸡块儿,一碟肚丝儿。家里没人等着,他很自由,他很想跟这个颓唐的男人喝个一醉方休,把许许多多事情忘掉。\n\n林同生的话渐渐多起来。\n\n“我和乃倩的结合很勉强,那时候她在张家口市医院工作……她的老家在张北,她先在那儿插队,后来当了几年工农兵学员,毕业后就分到市医院了……这些乃倩跟同事们都说起过吧?”\n\n“我知道,听说过……”\n\n“一开始我还不大愿意,可是一见面,您明白,我……”\n\n“明白、明白……”\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结婚很仓促,后来我想她可能是急着调回北京……当然,从一开始关系就比较冷淡,两地分居,偶然见一回彼此都不太自然,我年龄太大,条件也不是很好……”\n\n林同生苦笑了一下。周兆路殷勤地给他斟酒、夹菜。\n\n“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调回北京。有了孩子以后,有一段时间她对我不错,我想,她可能是感激我……”\n\n“听说她在延庆县医院干得不错?”\n\n“是的,她是争强好胜的人。过去我老觉得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可是我不想跟她说透……结果,她考上了北医的研究生班,又自己找门路分到你们研究院去了,她活动能力很强。她在外边都干了什么,我很少知道。我可能不适合跟这样的女人过日子,谁知道呢,我毕竟……一直爱着她。周主任,跟您说这些我实在难为情……”\n\n“没关系。你……很孤独。感情上的痛苦是最大的痛苦。我可以理解。”\n\n受了对方的感染,周兆路觉得自己也变得推心置腹了。华乃倩好像成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他冷眼注视她生活的隐秘,把自己放在旁观者的位置上。\n\n他再一次感到,搅入这个女人的生活是莫大的错误。他的退却总算还及时。\n\n", "output": "“我一直对她不放心,可是我不相信她会干出对不起孩子的事。她考上研究生班第二年,我在她提包里翻出了几封信,是学校一个年轻人写给她的……我当时不够冷静,打了她,我一直很后悔……那一次她提出离婚,后来事情总算没有闹大,别别扭扭地过来了……”\n\n“她和那个人的关系断了吗?”\n\n周兆路意识到自己问得过于热心,连忙喝一口酒掩饰过去。太阳穴突突直跳,胸口憋得难受。华乃倩的秘密恐怕不止这些,他早就应该料到。怎么能指望她跟自己发生关系以前是清白的呢?\n\n“我爱你!”\n\n她一定跟许多男人说过类似的话。他感到愤怒,同时又有点儿幸灾乐祸。她果然是个淫荡的女人,但他甩了她!\n\n“她不是很认真的,从信里看出来,她是耍那个人……”\n\n林同生酒喝得过量了,口齿含混不清,好像嘴里塞了一块嚼不烂的肉。他瞪着眼睛,竭力想把事情说清楚,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n\n周兆路不打算劝阻他。\n\n“过去她不是喜欢享乐的人,可自从回到北京就变了,穿戴上追时髦,经常参加研究生组织的舞会,有时候还上外单位去跳……她可能觉得青春被耽误了,想捞回来……女人有时候就是莫名其妙,她脑子里想什么,你根本没办法知道……”\n\n“华乃倩同志在工作上还是很努力的。”\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是这样,她比我强,各方面都比我强。可我……毕竟是她丈夫,有些事她做得太过分了……我绝不能跟她离婚!”\n\n“老林,你应该振作起来。”\n\n华乃倩把这个男人逼垮了。他自己也有责任。男子汉在女人面前失去了居高临下的地位,后果是可悲的。他为什么就不能治服她呢?她有什么了不起?\n\n爱使林同生变得软弱。周兆路也朦胧起来,他为这个真诚的男人伤心,同时觉得有点儿对不住他。\n\n“缓和关系,你应当采取主动,别人是帮不了什么忙的……”\n\n“这半年她一直想惹我发火,我忍着。最近她经常回家很晚,有几次还在外边过夜,我实在忍不住了,她的情绪好像也很不好,吵得比哪一次都厉害,她的话很难听……”\n\n“她说什么?”\n\n“她说她的男朋友很多,哪个都比我强,让我趁早跟他离婚。我想她是要激我,让我动手打她,然后……”\n\n“你多虑了吧?女人的情绪都是多变的,过去就过去了……”\n\n“这一次她很坚决。我说我要向研究院组织上反映,可她一点儿也不在乎……”\n\n“她自尊心很强,她不会不考虑吧?”\n\n“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我找您来是怕事情闹得太大,希望您从侧面劝劝她,让她知道一下组织方面的压力……”\n\n“我试试看吧。”\n\n", "output": "“千万别告诉她我找过您,她要觉得在单位丢了面子,事情就更难办了。”\n\n“我会说得策略一些的,你放心。”\n\n“给您添麻烦了。我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您别见怪!”\n\n“哪里!我是她的领导,可是过去对你们关心很不够,我有责任帮助她。”\n\n餐厅的人已经不多,服务员在收拾碗筷。林同生似乎还清醒,用筷子去夹掉在桌子上的肉片,却好几次也夹不起来。\n\n周兆路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他在进行他一生中最大的欺骗。欺骗一个比自己软弱的无所作为的同类。他偷了他的女人,却侈谈什么对他们的责任?他担负过的责任不就是让这个窝窝囊囊的男人戴上一顶绿帽子么?他罪孽深重,实在难以自谅。\n\n地下餐厅通往地面的阶梯蜿蜒曲折,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似的。林同生走到一半就醉得站不稳了,周兆路连忙搀住他。两人像一对莫逆之交和酒友,摇摇晃晃地往上爬。\n\n“我这个人没什么朋友……”林同生攀着周兆路的胳膊,一只手在扶手上胡乱抓挠。\n\n“我也是。”\n\n“我除了教教制图课,一事无成。”\n\n“我也就那么回事,想想怪没意思的。”\n\n“……要不是为了孩子……要不是为了孩子……我真想……我真想杀了她!”\n\n“你醉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是吗?……我没醉。老周,说心里话,我恨她,我比恨谁都恨她……我这辈子就毁在她手里了……臭娘们儿……”\n\n“你醉了!”\n\n周兆路感到很奇怪,他心里也骂着同样的话。她的确是个臭娘们儿,她把丈夫毁了,还想毁了他。想想真舒坦,他把她像破烂儿似的甩了!\n\n林同生到汽车站才清醒了一点儿,眼睛在寒风里不住眨巴。车灯不时从他脸上晃过,是一种木然的听天由命的表情。周兆路不知自己是什么样,酒喝了将近三个小时,经历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好像做了一场梦。\n\n“我的话可能说多了……周主任,您可别对乃倩有不好的印象,对她的打击别太大,她有事业心……”\n\n“我知道。”\n\n“她就是在生活问题上有点儿想入非非,她会明白过来的。”\n\n“我也相信这一点。”\n\n“以后再跟您联系,谢谢了。”\n\n“不客气,慢走!”\n\n他把林同生送上车,自己也乘车往相反的方向回家。车晃得厉害,他想吐。\n\n林同生还是醉的时候可爱一些。这个人软弱无能简直到了顶点。他跟自己差不多大,却显得那么苍老、那么萎靡。为一个女人值得这样么?老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她,老是战战兢兢地奉承她,也难怪她不心猿意马!他是她丈夫,她再漂亮、再风流,也是他的女人,他应该利用一切手段征服她!\n\n", "output": "华乃倩说过她丈夫生理有缺陷,可能是真的。但这个问题似乎不该那么重要。也许对某些女人来说,它的分量并不轻。华乃倩的饥渴感不知是不是出于反常的欲望。\n\n那样的话,林同生的悲剧就太无聊了。\n\n下了车,周兆路在路旁的草坪里哗哗地吐了起来。一股很腥的酸味儿呛住鼻孔。\n\n刚分到研究院那一年,一个分在北京同仁医院的上海同学拎着酒瓶来看他。那小子把他的单身宿舍吐得乱七八糟,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胡言乱语中才知道他失恋了。周兆路一点儿也不同情他,别人的痛苦往往使他更冷静。那个老同学离了两次婚,娶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学生,后来到美国去进修再也没回来,把大姑娘也甩了。周兆路早就看出他是个王八蛋,他的呕吐和哭叫都夸张得可笑。\n\n但周兆路有一种人生不定的感觉。不知怎么搞的,一边吐时才一边感到了这种悲哀。\n\n想起林同生的话。华乃倩自称有许多男朋友,她曾经在外边过夜。她难道在永定门外的幽会场所还接待过别的男人吗?除了在研究生班里勾搭过男人,她在张家口时会不会也有相好的情人?她有长期两地分居的经历,她的放纵说不定早就开始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是众多拜倒在石榴裙下的丑角之一。可笑的是,他竟被她的美丽所诱惑,以为她的放荡是天真的,是苦闷的宣泄,以为是自己的魅力吸引了她。早在北戴河的地毯上他就应该明白了,可他直到分手还以为她的眼泪是真诚的。他像个傻瓜,被人耍弄了。\n\n他蹲在草丛里,头垂得很低,好像在夜色中执意要分辨出自己吐出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从心里唾弃了那个女人。\n\n他松快多了。\n\n第十一章\n\n考核委员会的最后意见还没有拿出来,单位里的舆论就出现了明显的倾向性,副院长的职位非周兆路莫属。委员会里的群众代表透露了答辩详情,认为周兆路给人的印象最佳,别人不过是陪衬。\n\n周兆路也有预感,他成功了。\n\n答辩会上他对答如流,许多尖锐问题是钱老提出来的。他故意在演说中留了一些漏洞,让钱老更方便地向他突然袭击。实际上两人私下里早就预演过。对钱老的行为没别的解释,爱才心切罢了。双簧戏演得天衣无缝,没什么可挑剔的。说来说去,他靠的还是自身的实力。他的演说不是很精彩么!\n\n事情也凑巧,答辩会开过不久,他收到了日本神户医科大学的讲学邀请,签名的正是东洋医学系主任大岗升二。他不知从哪儿看到了周兆路翻译的文章,附信中说了不少感激的话,声称对周兆路慕名已久。\n\n", "output": "费用由对方出,周兆路估计部里很快会批下来。去年中医学会组团去香港,临行前压缩名额把他刷下来,他一直耿耿于怀。这一次可以痛痛快快补偿一下了。他没有出过国,如果他搞的是西医,依他的成就早就该得到这种机会了。幸亏有一个对中医感兴趣的邻邦,东洋医学的名称未免欺世盗名,但周兆路对此并不反感。他相信自己的日语水平,五十来岁的大岗升二在专业上未必是他的对手,那人的论文质量就那么回事。\n\n这个插曲是考核委员会不能不考虑的新因素。局面对他非常有利。\n\n老刘见了他灰溜溜的,路过心研室的走廊时溜着墙根往前面蹭,让人看着都可怜。他激动过分时便语无伦次,如果他心平气和一些,他的答辩还是很有章法的。他平时习惯质问别人,轮到别人质问他时就按捺不住了。实际上谁愿意跟他过不去呢?他自乱阵脚,天生不是做官的材料。\n\n周兆路有点儿飘飘然,感到自己的强大是令人愉快的。但他很清醒,不让自得情绪有一丝一毫的流露。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n\n林同生来过一次电话,问谈得怎么样。周兆路告诉他最近很忙,让他再等等。对方总抱着一线希望,而他根本不想实现自己的诺言。跟她有什么可谈的?那不是太滑稽了吗!\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她最近一直没有回家住。她在搞什么名堂谁也不知道。想到陌生的男人跟她在他躺过的那张床上鬼混,他甚至连点儿嫉妒都没有。他跟她没关系。让她和她的家庭见鬼去吧!他只是可怜那个在绝望里挣扎的男人。\n\n周兆路给妻子写了信。虽然不久就会重聚,但他还是迫不及待地通报了答辩情况和应邀讲学的事,这回妻子可以向岳父岳母夸夸他这个女婿了。岳父是个退休的老工程师,想当初还不满他的农民出身,埋怨女儿不该嫁给他哩。二十来年过去,真是隔世之感。老人后来很器重他,认定他会有所作为,来信时恨不得跟他这个晚辈称兄道弟。\n\n他没有让亲人们失望。\n\n家里空荡荡的。没有妻子和儿女,这里不成其为家。他盼望他们快点儿回来,跟他一起分享家庭生活的快乐。\n\n他短暂地堕落过,他为此而羞惭。那些事不像是他做的,他不该做那种事。他怎么可能沉醉于色情呢!他是研究员和学者,是堂堂中医研究院的副院长,他的身分不允许他那样做,那个人不是他。\n\n周兆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有理想有道德的优秀的人!他对自己非常满意。非常非常满意。\n\n", "output": "星期天,他躲在家里看书。十点钟的时候,他给茶杯加了一次开水,听到有人敲门。华乃倩站在门口,仿佛从天而降的妖魔。他呆住了,险些把茶杯扔掉。他以为是居委会的老太太来通知灭鼠的事呢!\n\n她怎么知道我妻子不在?她一直在盯着我!她想干什么?\n\n“你每天用饭盒往家带饭,我一猜你家里肯定没别人,夫人和孩子呢?”\n\n“到上海探亲去了。”\n\n“猜对了!”\n\n她脱了大衣,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东张西望地一点儿也不觉得别扭,脸上挂着天真的满不在乎的笑容。\n\n“你过得倒挺自在!”\n\n“……你有什么事?”\n\n“没什么事,想你了,忍不住跑来看看,想赶我走吗?”\n\n“你喝茶还是喝咖啡?”\n\n“随便!”\n\n她看看墙上他和妻子的结婚照。\n\n“你年轻时没现在帅,夫人挺漂亮的吗!”\n\n“老了。”\n\n“我要是能当这儿的主妇,让我死一千次都干!我嫉妒这个女人……”\n\n周兆路尴尬地看着她,拿茶杯的手有点儿哆嗦。她想干什么?他又一次问自己。\n\n“兆路,你想我了吗?”\n\n“说这些干什么,事情已经结束了。”\n\n“我可不这么看!”\n\n“你……到底想干什么?”\n\n他终于问了出来,样子很激动。他有一个欲望,想把茶杯摔在这张漂亮的脸蛋儿上。\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是有奢望的女人!我的奢望就是跟我不爱的人离婚,跟一个我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很不幸,这个人没有勇气,他害怕了,他舍不得的东西太多了!”\n\n“你的想法不切实际。”\n\n“我承认。兆路,你难道一次也没有想过跟你妻子离婚吗?”\n\n“我爱她。”\n\n“你爱我吗?”\n\n“……不爱!”\n\n“你跟我在一起也是假的?”\n\n“那种事……没有爱也可以。”\n\n“你太残酷了!”\n\n“你也一样。”\n\n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两人互不理解的人在对方脸上看不到任何东西。她笑了,他依旧没有表情。如果她以为自己手里有他的把柄,可以威胁他继续那种不正常的交往,那她就大错特错了。他不怕她。\n\n“我离婚的事已经无法挽回,如果他还不同意,我就一直分居下去……”\n\n“你不怕他闹到单位去吗?”\n\n“他没那个胆量,真闹到那一步我也不怕,同事们会证明我是清白的,你也可以证明。你是我的领导,你了解我……”\n\n“我会证明的。”\n\n“痛苦已经过去了,我仍然爱你,但是我会挑一个更合适的人重新结婚,你不合适,你……太自私了。”\n\n周兆路无话可说。\n\n“除了这一点,你就是最完美的男人了。你不要贬低自己的,真的!”\n\n", "output": "他一脸苦笑。他什么时候贬低过自己?华乃倩摸摸他的毛衣袖子,他打了个冷战。\n\n“你别紧张,在我眼里你还是你,以后寂寞了,我恐怕还会忍不住找你的……”\n\n“你不会寂寞,爱你的人不是很多吗?”\n\n“……你这是什么意思?”\n\n他移开目光,他不想让她难堪。不应该在这种时刻讥笑她。她也许并不像他想像的那么不可救药。\n\n“我不是说着玩儿的,你别以为你当了副院长就可以把我视作不相干的路人,我把什么都给你了,这是事实!”\n\n“我可能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可是责任不是我一个人的。”\n\n“一句话说说就完了?为什么不把责任承担到底,干吗都推给我一个人!我要想报复早把你的事捅出来了……”\n\n“那样做对谁也没有好处!”\n\n“对谁更没好处?”\n\n“轻些,小心让邻居听到!”\n\n“我怕什么?我爱你,可你为了一个副院长就把我扔了,你从来也不为我考虑……”\n\n她面孔充血,只有鼻梁是白的。她在发泄对他的不满,她今天就是来威胁他的。他从来没有感到她像现在这样丑恶。\n\n“你……要我怎么办呢?”\n\n“我希望像过去那样,我不破坏你的家庭,我会保护你,可是你不能拒绝我,你的冷淡让人受不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坐在椅子上被她抱住了。她简直是从沙发上弹起来的。他一点儿防备也没有,眼前一阵发黑。她柔软的身子抵着他的脑袋,浑身颤抖。她也许真的只爱他一个人。一种邪恶的让人无法忍受的爱。他难道永远无法摆脱她了吗?他要毁了!\n\n“我真想杀了她!”\n\n他想起了林同生的话。不,那人没有醉。周兆路重复着这个可怕的声音,绝望地盯着她的脖子,雪白的纤细的脖子,她的生命就悬在那里,随着呼吸而微弱起伏。\n\n“不行,怎么能在这里!”\n\n他推开了她,空气里有一种可怕的东西在骚动。他就要绝望了。\n\n“为什么不能在这里?”\n\n“我不允许,这是我的家!”\n\n“可你是我的!”\n\n“……乃倩,我求求你……”\n\n他屈服了。像夜一样的黑暗包围了他,不论他怎样挣扎,始终也逃不脱那幽深的陷阱。他被埋葬了。\n\n下午,华乃倩从那栋楼里走出来,美丽娴静,嘴角上甚至挂着一丝羞怯。过了半天,周兆路也出来了,气宇轩昂,衣装笔挺。他到住宅区西边的河旁散心,手里拿着一本医书。他的背比平时驼了一些,从后面看上去阴森森的,有一种僵尸的味道。\n\n", "output": "评审结果正式分布之前,党委书记找他谈话,非正式地宣布了对他的任命。任期从三月一日开始,他必须在此之前把心研室的工作交待清楚。虽然周兆路一向稳重谦谨,但他的淡然还是叫老书记吃了一惊。\n\n“有什么困难吗?”\n\n“没有,我可以胜任。”\n\n“好好干吧!”\n\n老书记拍拍他的肩膀。他没有一丝笑容。好像为以后的工作过早地陷入了深思。\n\n家人从上海回来了。妻子问他是不是太累了,他说是的,太疲乏了。从那儿以后他再也没有解除疲乏,脸上总是心力衰竭的样子。妻子爱抚他时从他头上揪下了一些白发,叹道:“我的兆路也老了……”\n\n他绷着脸,好像生怕自己哭出来似的。\n\n他给神户医科大学拍了电报,表示歉意。电文写道:“公务在身,恕不能前往,后会有期,同僚顿首。”\n\n大岗升二很快回了信, 还寄来一份日本医学杂志, 里面有他翻译的周兆路的《证之研究》,把国内杂志上他的照片也翻印了,登在译文之首。介绍文字称他为中医学界的精锐,负有开辟医学未来的当然重任,云云。\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棋王\n\n\n阿城\n\n一\n\n车站是乱得不能再乱,成千上万的人都在说话。谁也不去注意那条临时挂起来的大红布标语。这标语大约挂了不少次,字纸都折得有些坏。喇叭里放着一首又一首的语录歌儿,唱得大家心更慌。\n\n我的几个朋友,都已被我送走插队,现在轮到我了,竟没有人来送。父母生前颇有些污点,运动一开始即被打翻死去。家具上都有机关的铝牌编号,于是统统收走,倒也名正言顺。我虽孤身一人,却算不得独子,不在留城政策之内。我野狼似的转悠一年多,终于还是决定要走。此去的地方按月有二十几元工资,我便很向往,争了要去,居然就批准了。因为所去之地与别国相邻,斗争之中除了阶级,尚有国际,出身孬一些,组织上不太放心。我争得这个信任和权利,欢喜是不用说的,更重要的是,每月二十几元,一个人如何用得完?只是没人来送,就有些不耐烦,于是先钻进车厢,想找个地方坐下,任凭站台上千万人话别。\n\n车厢里靠站台一面的窗子已经挤满各校的知青,都探出身去说笑哭泣。另一面的窗子朝南,冬日的阳光斜射进来,冷清清地照在北边儿众多的屁股上。两边儿行李架上塞满了东西。我走动着找我的座位号,却发现还有一个精瘦的学生孤坐着,手拢在袖管儿里,隔窗望着车站南边儿的空车皮。\n\n", "output": "我的座位恰与他在一个格儿里,是斜对面儿,于是就坐下了,也把手拢在袖里。那个学生瞄了我一下,眼里突然放出光来,问:“下棋吗?”倒吓了我一跳,急忙摆手说:“不会!”他不相信地看着我说:“这么细长的手指头,就是个捏棋子儿的,你肯定会。来一盘吧,我带着家伙呢。”说着就抬身从窗钩上取下书包,往里掏着。我说:“我只会马走日,象走田。你没人送吗?”他已把棋盒拿出来,放在茶几上。塑料棋盘却搁不下,他想了想,就横摆了,说:“不碍事,一样下。来来来,你先走。”我笑起来,说:“你没人送吗?这么乱,下什么棋?”他一边码好最后一个棋子,一边说:“我他妈要谁送?去的是有饭吃的地方,闹得这么哭哭啼啼的。来,你先走。”我奇怪了,可还是拈起炮,往当头上一移。我的棋还没移到,他的马却“啪”的一声跳好,比我还快。我就故意将炮移过当头的地方停下。\n\n他很快地看了一眼我的下巴,说:“你还说不会?这炮二平六的开局,我在郑州遇见一个葛人,就是这么走,险些输给他。炮二平五当头炮,是老开局,可有气势,而且是最稳的。嗯?你走。”我倒不知怎么走了,手在棋盘上游移着。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整个棋盘,又把手袖起来。\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就在这时,车厢乱了起来。好多人拥进来,隔着玻璃往外招手。我就站起身,也隔着玻璃往北看月台上。站上的人都拥到车厢前,都在叫,乱成一片。车身忽地一动,人群“嗡”地一下,哭声四起。我的背被谁捅了一下,回头一看,他一手护着棋盘,说:“没你这么下棋的,走哇!”我实在没心思下棋,而且心里有些酸,就硬硬地说:“我不下了。这是什么时候!”他很惊愕地看着我,忽然像明白了,身子软下去,不再说话。\n\n车开了一会儿,车厢开始平静下来。有水送过来,大家就掏出缸子要水。我旁边的人打了水,说:“谁的棋?收了放缸子。”他很可怜的样子,问:“下棋吗?\n\n”要放缸的人说:“反正没意思,来一盘吧。”他就很高兴,连忙码好棋子。对手说:“这横着算怎么回事儿?没法儿看。”他搓着手说:“凑合了,平常看棋的时候,棋盘不等于是横着的?你先走。”对手很老练地拿起棋子儿,嘴里叫着:“当头炮。”他跟着跳上马。对手马上把他的卒吃了,他也立刻用马吃了对方的炮。我看这种简单的开局没有大意思,又实在对象棋不感兴趣,就转了头。\n\n", "output": "这时一个同学走过来,像在找什么人,一眼望到我,就说:“来来来,四缺一,就差你了。”我知道他们是在打牌,就摇摇头。同学走到我们这一格,正待伸手拉我,忽然大叫:“棋呆子,你怎么在这儿?你妹妹刚才把你找苦了,我说没见啊。没想到你在我们学校这节车厢里,气儿都不吭一声。你瞧你瞧,又下上了。”\n\n棋呆子红了脸,没好气地说:“你管天管地,还管我下棋?走,该你走了。”\n\n就又催促我身边的对手。我这时听出点音儿来,就问同学:“他就是王一生?”同学睁了眼,说:“你不认识他?唉呀,你白活了。你不知道棋呆子?”我说:“我知道棋呆子就是王一生,可不知道王一生就是他。”说着,就仔细看着这个精瘦的学生。王一生勉强笑一笑,只看着棋盘。\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王一生简直大名鼎鼎。我们学校与旁边几个中学常常有学生之间的象棋厮杀,后来拚出几个高手。几个高手之间常摆擂台,渐渐地,几乎每次冠军就都是王一生了。我因为不喜欢象棋,也就不去关心什么象棋冠军,但王一生的大名,却常被班上几个棋篓子供在嘴上,我也就对其事迹略闻一二,知道王一生外号棋呆子,棋下得神不用说,而且在他们学校那一年级里数理成绩总是前数名。我想棋下得好而且有个数学脑子,这很合情理,可我又不信人们说的那些王一生的呆事,觉得不过是大家寻逸闻鄙事,以快言论罢了。后来运动起来,忽然有一天大家传说棋呆子在串连时犯了事儿,被人押回学校了。我对棋呆子能出去串连表示怀疑,因为以前大家对他的描述说明他不可能解决串连时的吃喝问题。可大家说呆子确实去串连了,因为老下棋,被人瞄中,就同他各处走,常常送他一点儿钱,他也不问,只是收下。\n\n后来才知道,每到一处,呆子必要挤地头看下棋。看上一盘,必要把输家挤开,与赢家杀一盘。初时大家见他其貌不扬,不与他下。他执意要杀,于是就杀。几步下来,对方出了小汗,嘴却不软。呆子也不说话,只是出手极快,像是连想都不想。\n\n", "output": "待到对方终于闭了嘴,连一圈儿观棋的人也要慢慢思索棋路而不再支招儿的时候,与呆子同行的人就开始摸包儿。大家正看得紧张,哪里想到钱包已经易主?待三盘下来,众人都摸头。这时呆子倒成了棋主,连问可有谁还要杀?有那不服的,就坐下来杀,最后仍是无一盘得利。后来常常是众人齐做一方,七嘴八舌与呆子对手。\n\n呆子也不忙,反倒促众人快走,因为师傅多了,常为一步棋如何走自家争吵起来。\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就这样,在一处呆子可以连杀上一天。后来有那观棋的人发觉钱包丢了,闹嚷起来。慢慢有几个有心计的人暗中观察,看见有人掏包,也不响,之后见那人晚上来邀呆子走,就发一声喊,将扒手与呆子一齐绑了,由造反队审。呆子糊糊涂涂,只说别人常给他钱,大约是可怜他,也不知钱如何来,自己只是喜欢下棋。审主看他呆像,就命人押了回来,一时各校传为逸事。后来听说呆子认为外省马路棋手高手不多,不能长进,就托人找城里名手近战。有个同学就带他去见自己的父亲,据说是国内名手。名手见了呆子,也不多说,只摆一副据说是宋时留下的残局,要呆子走。呆子看了半晌,一五一十道来,替古人赢了。名手很惊讶,要收呆子为徒。不料呆子却问:“这残局你可走通了?”名手没反应过来,就说:“还未通。”呆子说:“那我为什么要做你的徒弟?”名手只好请呆子开路,事后对自己的儿子说:“你这同学倨傲不逊,棋品连着人品,照这样下去,棋品必劣。”又举了一些最新指示,说若能好好学习,棋锋必健。后来呆子认识了一个捡烂纸的老头儿,被老头儿连杀三天而仅赢一盘。呆子就执意要替老头儿去撕大字报纸,不要老头儿劳动。不料有一天撕了某造反团刚贴的“檄文”,被人拿获,又被这造反团栽诬于对立派,说对方“施阴谋,弄诡计”,必讨之,而且是可忍,孰不可忍!对立派又阴使人偷出呆子,用了呆子的名义,对先前的造反团反戈一击。一时呆子的大名“王一生”\n", "output": "\n贴得满街都是,许多外省来取经的革命战士许久才明白王一生原来是个棋呆子,就有人请了去外省会一些江湖名手。交手之后,各有胜负,不过呆子的棋据说是越下越精了。只可惜全国忙于革命,否则呆子不知会有什么造就。\n\n这时我旁边的人也明白对手是王一生,连说不下了。王一生便很沮丧。我说:“你妹妹来送你,你也不知道和家里人说说话儿,倒拉着我下棋!”王一生看着我说:“你哪儿知道我们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儿?你们这些人好日子过惯了,世上不明白的事儿多着呢!你家父母大约是舍不得你走了?”我怔了怔,看着手说:“哪儿来父母,都死球了。”我的同学就添油加醋地叙了我一番,我有些不耐烦,说:“我家死人,你倒有了故事了。”王一生想了想,对我说:“那你这两年靠什么活着?”我说:“混一天算一天。”王一生就看定了我问:“怎么混?”我不答。呆了一会儿,王一生叹一声,说:“混可不易。一天不吃饭,棋路都乱。不管怎么说,你父母在时,你家日子还好过。”我不服气,说:“你父母在,当然要说风凉话。\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的同学见话不投机,就岔开说:“呆子,这里没有你的对手,走,和我们打牌去吧。”呆子笑一笑,说:“牌算什么,瞌睡着也能赢你们。”我旁边儿的人说:“据说你下棋可以不吃饭?”我说:“人一迷上什么,吃饭倒是不重要的事。大约能干出什么事儿的人,总免不了有这种傻事。”王一生想一想,又摇摇头,说:“我可不是这样。”说完就去看窗外。\n\n一路下去,慢慢我发觉我和王一生之间,既开始有互相的信任和基于经验的同情,又有各自的疑问。他总是问我与他认识之前是怎么生活的,尤其是父母死后的两年是怎么混的。我大略地告诉他,可他又特别在一些细节上详细地打听,主要是关于吃。例如讲到有一次我一天没有吃到东西,他就问:“一点儿都没吃到吗?”\n\n", "output": "我说:“一点儿也没有。”他又问:“那你后来吃到东西是在什么时候?”我说:“后来碰到一个同学,他要用书包装很多东西,就把书包翻倒过来腾干净,里面有一个干馒头,掉在地上就碎了。我一边儿和他说话,一边儿就把这些碎馒头吃下去。不过,说老实话,干烧饼比干馒头解饱得多,而且顶时候儿。”他同意我关于干烧饼的见解,可马上又问:“我是说,你吃到这个干馒头的时候是几点?过了当天夜里十二点吗?”我说:“噢,不。是晚上十点吧。”他又问:“那第二天你吃了什么?”我有点儿不耐烦。讲老实话,我不太愿意复述这些事情,尤其是细节。我觉得这些事情总在腐蚀我,它们与我以前对生活的认识太不合辙,总好像是在嘲笑我的理想。我说:“当天晚上我睡在那个同学家。第二天早上,同学买了两个油饼,我吃了一个。上午我随他去跑一些事,中午他请我在街上吃。晚上嘛,我不好意思再在他那儿吃,可另一个同学来了,知道我没什么着落,硬拉了我去他家,当然吃得还可以。怎么样?还有什么不清楚?”他笑了,说:“你才不是你刚才说的什么‘一天没吃东西’。你十二点以前吃了一个馒头,没有超过二十四小时。更何况第二天你的伙食水平不低,平均下来,你两天的热量还是可以的。”我说:“你恐怕还是有些呆!要知道,人吃饭,不但是肚子的需要,而且是一种精神需要。不知道下一顿在什么地方,人就特别想到吃,而且,饿得快。”他说:“你家道尚好的时候,有这种精神压力吗?恐怕没有什么精神需求吧?有,也只不过是想好上再好,那是馋。馋是你们这些人的特点。”我承认他说得有些道理,禁不住问他:“你总在说你们、你们,可你是什么人?”他迅速看着其他地方,只是不看我,说:“我当然不同了。我主要是对吃要求得比较实在。唉,不说这些了,你真的不喜欢下棋?何以解忧?唯有象棋。”我瞧着他说:“你有什么忧?”他仍然不看我,“没有什么忧,没有。‘忧’这玩意儿,是他妈文人的佐料儿。我们这种人,没有什么忧,顶多有些不痛快。何以解不痛快?唯有象棋。”\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 "output": "我看他对吃很感兴趣,就注意他吃的时候。列车上给我们这几节知青车厢送饭时,他若心思不在下棋上,就稍稍有些不安。听见前面大家拿吃时铝盒的碰撞声,他常常闭上眼,嘴巴紧紧收着,倒好像有些恶心。拿到饭后,马上就开始吃,吃得很快,喉节一缩一缩的,脸上绷满了筋。常常突然停下来,很小心地将嘴边或下巴上的饭粒儿和汤水油花儿用整个儿食指抹进嘴里。若饭粒儿落在衣服上,就马上一按,拈进嘴里。若一个没按住,饭粒儿由衣服上掉下地,他也立刻双脚不再移动,转了上身找。这时候他若碰上我的目光,就放慢速度。吃完以后,他把两只筷子吮净,拿水把饭盒冲满,先将上面一层油花吸净,然后就带着安全到达彼岸的神色小口小口的呷。有一次,他在下棋,左手轻轻地叩茶几。一粒干缩了的饭粒儿也轻轻地小声跳着。他一下注意到了,就迅速将那个饭粒儿放进嘴里,腮上立刻显出筋络。我知道这种干饭粒儿很容易嵌到槽牙里,巴在那儿,舌头是赶它不出的。果然,呆了一会儿,他就伸手到嘴里去抠。终于嚼完,和着一大股口水,“咕”地一声儿咽下去,喉节慢慢地移下来,眼睛里有了泪花。他对吃是虔诚的,而且很精细。有时你会可怜那些饭被他吃得一个渣儿都不剩,真有点儿惨无人道。我在火车上一直看他下棋,发现他同样是精细的,但就有气度得多。他常常在我们还根本看不出已是败局时就开始重码棋子,说:“再来一盘吧。”有的人不服输,非要下完,总觉得被他那样暗示死刑存些侥幸。他也奉陪,用四五步棋逼死对方,说:“非要听‘将’,有瘾?”\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 "output": "我每看到他吃饭,就回想起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终于在一次饭后他小口呷汤时讲了这个故事。我因为有过饥饿的经验,所以特别渲染了故事中的饥饿感觉。他不再喝汤,只是把饭盒端在嘴边儿,一动不动地听我讲。我讲完了,他呆了许久,凝视着饭盒里的水,轻轻吸了一口,才很严肃地看着我说:“这个人是对的。他当然要把饼干藏在褥子底下。照你讲,他是对失去食物发生精神上的恐惧,是精神病?不,他有道理,太有道理了。写书的人怎么可以这么理解这个人呢?杰……杰什么?嗯,杰克·伦敦,这个小子他妈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饥。”我马上指出杰克·伦敦是一个如何如何的人。他说:“是呀,不管怎么样,像你说的,杰克·伦敦后来出了名,肯定不愁吃的,他当然会叼着根烟,写些嘲笑饥饿的故事。”我说:“杰克·伦敦丝毫也没有嘲笑饥饿,他是……”他不耐烦地打断我说:“怎么不是嘲笑?把一个特别清楚饥饿是怎么回事儿的人写成发了神经,我不喜欢。”我只好苦笑,不再说什么。可是一没人和他下棋了,他就又问我:“嗯?再讲个吃的故事?其实杰克·伦敦那个故事挺好。”我有些不高兴地说:“那根本不是个吃的故事,那是一个讲生命的故事。你不愧为棋呆子。”大约是我脸上有种表情,他于是不知怎么办才好。我心里有一种东西升上来,我还是喜欢他的,就说:“好吧,巴尔扎克的《邦斯舅舅》听过吗?”他摇摇头。我就又好好儿描述一下邦斯舅舅这个老饕。不料他听完,马上就说:“这个故事不好,这是一个馋的故事,不是吃的故事。邦斯这个老头儿若只是吃而不馋,不会死。我不喜欢这个故事。”他马上意识到这最后一句话,就急忙说:“倒也不是不喜欢。不过洋人总和咱们不一样,隔着一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马上感了兴趣:棋呆子居然也有故事!他把身体靠得舒服一些,说:“从前哪,”笑了笑,又说:“老是他妈从前,可这个故事是我们院儿的五奶奶讲的。嗯——老辈子的时候,有这么一家子,吃喝不愁。粮食一囤一囤的,顿顿想吃多少吃多少,嘿,可美气了。后来呢,娶了个儿媳妇。那真能干,就没说把饭做糊过,不干不稀,特解饱。可这媳妇,每做一顿饭,必抓出一把米来藏好……”听到这儿,我忍不住插嘴:“老掉牙的故事了,还不是后来遇了荒年,大家没饭吃,媳妇把每日攒下的米拿出来,不但自家有了,还分给穷人?”他很惊奇地坐直了,看着我说:“你知道这个故事?可那米没有分给别人,五奶奶没有说分给别人。”我笑了,说:“这是教育小孩儿要节约的故事,你还拿来有滋有味儿得讲,你真是呆子。这不是一个吃的故事。”他摇摇头,说:“这太是吃的故事了。首先得有饭,才能吃,这家子有一囤一囤的粮食。可光穷吃不行,得记着断顿儿的时候,每顿都要欠一点儿。老话儿说‘半饥半饱日子长’嘛。”我想笑但没笑出来,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为了打消这种异样的感触,就说:“呆子,我跟你下棋吧。”他一下高兴起来,紧一紧手脸,啪啪啪就把棋码好,说:“对,说什么吃的故事,还是下棋。下棋最好,何以解不痛快?唯有下象棋。啊?哈哈哈!你先走。”我又是当头炮,他随后把马跳好。我随便动了一个子儿,他很快地把兵移前一格儿。我并不真心下棋,心想他念到中学,大约是读过不少书的,就问:“你读过曹操的《短歌行》?”他说:“什么《短歌行》?”我说:“那你怎么知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他愣了,问:“杜康是什么?”我说:“杜康是一个造酒的人,后来也就代表酒,你把杜康换成象棋,倒也风趣。”他摆了一下头,说:“啊,不是。这句话是一个老头儿说的,我每回和他下棋,他总说这句。”我想起了传闻中的捡烂纸老头儿,就问:“是捡烂纸的老头儿吗?”他看了我一眼,说:“不是。不过,捡烂纸的老头儿棋下得好,我在他那儿学到不少东西。”我很感兴趣地问:“这老头儿是个什么人?怎么下得一手好棋还捡烂纸?”他很轻地笑了一下,说:“下棋不当饭。老头儿要吃饭,还得捡烂纸。可不知他以前是什么人。有一回,我抄的几张棋谱不知怎么找不到了,以为当垃圾倒出去了,就到垃圾站去翻。\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正翻着,这老头儿推着筐过来了,指着我说:‘你个大小伙子,怎么抢我的买卖?\n\n", "output": "’我说不是,是找丢了的东西,他问什么东西,我没搭理他。可他问个不停,‘钱,存摺儿?结婚帖子?’我只好说是棋谱,正说着,就找到了。他说叫他看看。他在路灯底下挺快就看完了,说‘这棋没根哪’。我说这是以前市里的象棋比赛。可他说,‘哪儿的比赛也没用,你瞧这,这叫棋路?狗脑子。’我心想怕是遇上异人了,就问他当怎么走。老头儿哗哗说了一通棋谱儿,我一听,真的不凡,就提出要跟他下一盘。老头让我先说。我们俩就在垃圾站下盲棋,我是连输五盘。老头儿棋路猛听头几步,没什么,可着子真阴真狠,打闪一般,网得开,收得又紧又快。后来我们见天儿在垃圾站下盲棋,每天回去我就琢磨他的棋路,以后居然跟他平过一盘,还赢过一盘。其实赢的那盘我们一共才走了十几步。老头儿用铅丝扒子敲了半天地面,叹一声,‘你赢了。’我高兴了,直说要到他那儿去看看。老头儿白了我一眼,说,‘撑的?!’告诉我明天晚上再在这儿等他。第二天我去了,见他推着筐远远来了。到了跟前,从筐里取出一个小布包,递到我手上,说这也是谱儿,让我拿回去,看瞧得懂不。又说哪天有走不动的棋,让我到这儿来说给他听听,兴许他就走动了。我赶紧回到家里,打开一看,还真他妈不懂。这是本异书,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手抄,边边角角儿,补了又补。上面写的东西,不像是说象棋,好像是说另外的什么事儿。我第二天又去找老头儿,说我看不懂,他哈哈一笑,说他先给我说一段儿,提个醒儿。他一开说,把我吓了一跳。原来开宗明义,是讲男女的事儿,我说这是四旧。老头儿叹了,说什么是旧?我这每天捡烂纸是不是在捡旧?\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 "output": "可我回去把它们分门别类,卖了钱,养活自己,不是新?又说咱们中国道家讲阴阳,这开篇是借男女讲阴阳之气。阴阳之气相游相交,初不可太盛,太盛则折,折就是‘折断’的‘折’。我点点头。‘太盛则折,太弱则泻’。老头儿说我的毛病是太盛。又说,若对手盛,则以柔化之。可要在化的同时,造成克势。柔不是弱,是容,是收,是含。含而化之,让对手入你的势。这势要你造,需无为而无不为。无为即是道,也就是棋运之大不可变,你想变,就不是象棋,输不用说了,连棋边儿都沾不上。棋运不可悖,但每局的势要自己造。棋运和势既有,那可就无所不为了。玄是真玄,可细琢磨,是那么个理儿。我说,这么讲是真提气,可这下棋,千变万化,怎么才能准赢呢?老头儿说这就是造势的学问了。造势妙在契机。谁也不走子儿,这棋没法儿下。可只要对方一动,势就可入,就可导。高手你入他很难,这就要损。损他一个子儿,损自己一个子儿,先导开,或找眼钉下,止住他的入势,铺排下自己的入势。这时你万不可死损,势式要相机而变。势势有相因之气,势套势,小势开导,大势含而化之,根连根,别人就奈何不得。老头儿说我只有套,势不太明。套可以算出百步之远,但无势,不成气候。又说我脑子好,有琢磨劲儿,后来输我的那一盘,就是大势已破,再下,就是玩了。老头儿说他日子不多了,无儿无女,遇见我,就传给我吧。我说你老人家棋道这么好,怎么干这种营生呢?老头儿叹了一口气,说这棋是祖上传下来的,但有训——‘为棋不为生’,为棋是养性,生会坏性,所以生不可太盛。又说他从小没学过什么谋生本事,现在想来,倒是训坏了他。”我似乎听明白了一些棋道,可很奇怪,就问:“棋道与生道难道有什么不同么?”王一生说:“我也是这么说,而且魔症起来,问他天下大势。老头儿说,棋就是这么几个子儿,棋盘就是这么大,无非是道同势不同,可这子儿你全能看在眼底。天下的事,不知道的太多。这每天的大字报,张张都新鲜,虽看出点道儿,可不能究底。子儿不全摆上,这棋就没法儿下。”\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我就又问那本棋谱。王一生很沮丧地说:“我每天带在身上,反覆地看。后来你知道,我撕大字报被造反团捉住,书就被他们搜了去,说是四旧,给毁了,而且是当着我的面儿毁的。好在书已在我脑子里,不怕他们。”我就又和王一生感叹了许久。\n\n火车终于到了,所有的知识青年都又被用卡车运到农场。在总场,各分场的人上来领我们。我找到王一生,说:“呆子,要分手了,别忘了交情,有事儿没事儿,互相走动。”他说当然。\n\n二\n\n这个农场在大山林里,活计就是砍树,烧山,挖坑,再栽树。不栽树的时候,就种点儿粮食。交通不便,运输不够,常常就买不到谋油点灯。晚上黑灯瞎火,大家凑在一起臭聊,天南地北。又因为常割资本主义尾巴,生活就清苦得很,常常一个月每人只有五钱油,吃饭钟一敲,大家就疾跑如飞。大锅菜是先煮后搁油,油又少,只在汤上浮几个大花儿。落在后边,常常就只能吃清水南瓜或清水茄子。米倒是不缺,国家供应商品粮,每人每月四十二斤。可没油水,挖山又不是轻活,肚子就越吃越大。我倒是没有什么,毕竟强似讨吃。每月又有二十几元工薪,家里没有人惦记着,又没有找女朋友,就买了烟学抽,不料越抽越凶。\n\n", "output": "山上活儿紧时,常常累翻,就想:呆子不知怎么干?那么精瘦的一个人。晚上大家闲聊,多是精神会餐。我又想,呆子的吃相可能更恶了。我父亲在时,炒得一手好菜,母亲都比不上他,星期天常邀了同事,专事品尝,我自然精于此道。因此聊起来,常常是主角,说得大家个个儿腮胀,常常发一声喊,将我按倒在地上,说像我这样儿的人实在是祸害,不如宰了炒吃。下雨时节,大家都慌忙上山去挖笋,又到沟里捉田鸡,无奈没有油,常常吃得胃酸。山上总要放火,野兽们都惊走了,极难打到。即使打到,野物们走惯了,没膘,熬不得油。尺把长的老鼠也捉来吃,因鼠是吃粮的,大家说鼠肉就是人肉,也算吃人吧。我又常想,呆子难道不馋?好上加好,固然是馋,其实饿时更馋。不馋,吃的本能不能发挥,也不得寄托。又想,呆子不知还下棋不下棋。我们分场与他们分场隔着近百里,来去一趟不容易,也就见不着。\n\n转眼到了夏季。有一天,我正在山上干活儿,远远望见山下小路上有一个人。\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大家觉得影儿生,就议论是什么人。有人说是小毛的男的吧。小毛是队里一个女知青,新近在外场找了一个朋友,可谁也没见过。大家就议论可能是这个人来找小毛,于是满山喊小毛,说她的汉子来了。小毛丢了锄,跌跌撞撞跑过来,伸了脖子看。还没等小毛看好,我却认出来人是王一生——棋呆子。于是大叫,别人倒吓了一跳,都问:“找你的?”我很得意。我们这个队有四个省市的知青,与我同来的不多,自然他们不认识王一生。我这时正代理一个管三四个人的小组长,于是对大家说:“散了,不干了。大家也别回去,帮我看看山上可有什么吃的弄点儿。到钟点儿再下山,拿到我那儿去烧。你们打了饭,都过来一起吃。”大家于是就钻进乱草里去寻了。\n\n我跳着跑下山,王一生已经站住,一脸高兴的样子,远远地问:“你怎么知道是我?”我到了他跟前说:“远远就看你呆头呆脑,还真是你。你怎么老也不来看我?”他跟我并排走着,说:“你也老不来看我呀!”我见他背上的汗浸出衣衫,头发已是一绺一绺的,一脸的灰土,只有眼睛和牙齿放光,嘴上也是一层土,干得起皱,就说:“你怎么摸来的?”他说:“搭一段儿车,走一段儿路,出来半个月了。”我吓了一跳,问:“不到百里,怎么走这么多天?”他说:“回去细说。”\n\n", "output": "说话间已经到了沟底队里。场上几只猪跑来跑去,个个儿瘦得赛狗。还不到下班时间,冷冷清清的,只有队上伙房隐隐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n\n到了我的宿舍,就直进去。这里并不锁门,都没有多馀的东西可拿,不必防谁。我放了盆,叫他等着,就提桶打热水来给他洗。到了伙房,与炊事员讲,我这个月的五钱油全数领出来,以后就领生菜,不再打熟菜。炊事员问:“来客了?”我说:“可不!”炊事员就打开锁了的柜子,舀一小匙油找了个碗盛给我,又拿了三只长茄子,说:“明天还来打菜吧,从后天算起,方便。”我从锅里舀了热水,提回宿舍。\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王一生把衣裳脱了,只剩一条裤衩,呼噜呼噜地洗。洗完后,将脏衣服按在水里泡着,然后一件一件搓,洗好涮好,拧干晾在门口绳上。我说:“你还挺麻利的。”他说:“从小自己干,惯了。几件衣服,也不费事。”说着就在床上坐下,弯过手臂,去挠背后,肋骨一根根动着。我拿出烟来请他抽。他很老练地敲出一支,舔了一头儿,倒过来叼着。我先给他点了,自己也点上。他支起肩深吸进去,慢慢地吐出来,浑身荡一下,笑了,说:“真不错。”我说:“怎么样?也抽上了?日子过得不错呀。”他看看草顶,又看看在门口转来转去的猪,低下头,轻轻拍着净是绿筋的瘦腿,半晌才说:“不错,真的不错。还说什么呢?粮?钱?还要什么呢?不错,真不错。你怎么样?”他透过烟雾问我。我也感叹了,说:“钱是不少,粮也多,没错儿,可没油哇。大锅菜吃得胃酸。主要是没什么玩儿的,没书,没电影儿。去哪儿也不容易,老在这个沟儿里转,闷得无聊。”他看看我,摇一下头,说:“你们这些人哪!没法儿说,想的净是锦上添花。我挺知足,还要什么呢?你呀,你就叫书害了。你在车上给我讲的两个故事,我琢磨了,后来挺喜欢的。你不错,读了不少书。可是,归到底,解决什么呢?是呀,一个人拼命想活着,最后都神经了,后来好了,活下来了,可接着怎么生活呢?像邦斯那样?有吃,有喝,好收藏个什么,可有个馋的毛病,人家不请吃就活得不痛快。人要知足,顿顿饱就是福。”他不说了,看着自己的脚趾动来动去,又用后脚跟去擦另一只脚的背,吐出一口烟,用手在腿上掸了掸。\n", "output": "\n我很后悔用油来表示我对生活的不满意,还用书和电影儿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表示我对生活的不满足,因为这些在他看来,实在是超出基准线上的东西,他不会为这些烦闷。我突然觉得很泄气,有些同意他的说法。是呀,还要什么呢?我不是也感到挺好了吗?不用吃了上顿惦记着下顿,床不管怎么烂,也还是自己的,不用窜来窜去找刷夜的地方。可是我常常烦闷的是什么呢?为什么就那么想看看随便什么一本书呢?电影儿这种东西,灯一亮就全醒过来了,图个什么呢?可我隐隐有一种欲望在心里,说不清楚,但我大致觉出是关于活着的什么东西。\n\n我问他:“你还下棋吗?”他就像走棋那么快地说:“当然,还用说?”我说:“是呀,你觉得一切都好,干吗还要下棋呢?下棋不多馀吗?”他把烟卷儿停在半空,摸了一下脸说:“我迷象棋,一下棋,就什么都忘了。呆在棋里舒服。就是没有棋盘,棋子儿,我在心里就能下,碍谁的事儿啦?”我说:“假如有一天不让你下棋,也不许你想走棋的事儿,你觉得怎么样?”他挺奇怪地看着我说:“不可能,那怎么可能?我能在心里下呀!还能把我脑子挖了?你净说些不可能的事儿。\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叹了一口气,说:“下棋这事儿看来是不错。看了一本儿书,你不能老在脑子里过篇儿,老想看看新的。下棋可不一样了,自己能变着花样儿玩。”他笑着对我说:“怎么样,学棋吧?咱们现在吃喝不愁了,顶多是照你说的,不够好,又活不出个大意思来。书你哪儿找去?下棋吧,有忧下棋解。”我想了想,说:“我实在对棋不感兴趣。我们队倒有个人,据说下得不错。”他把烟屁股使劲儿扔出门外,眼睛又放出光来:“真的?有下棋的?嘿,我真还来对了。他在哪儿?”我说:“还没下班呢。看你急的,你不是来看我的吗?”他双手抱着脖子仰在我的被子上,看着自己松松的肚皮,说:“我这半年,就找不到下棋的。后来想,天下异人多得很,这野林子里我就不信找不到个下棋下得好的。现在我请了事假,一路找人下棋,就找到你这儿来了。”我说:“你不挣钱了?怎么活着呢?”他说:“你不知道,我妹妹在城里分了工矿,挣钱了,我也就不用给家寄那么多钱了。我就想,趁这功夫儿,会会棋手。怎么样?你一会儿把你说的那人找来下一盘?”我说当然,心里一动,就又问他:“你家里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呢?”他叹了一口气,望着屋顶,很久才说:“穷。困难啊!我们家三口儿人,母亲死了,只有父亲、妹妹和我。我父亲嘛,挣得少,按平均生活费的说法儿,我们一人才不到十块。我母亲死后,父亲就喝酒,而且越喝越多,手里有俩钱儿就喝,就骂人。邻居劝,他不是不听,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弄得人家也挺难过。我有一回跟我父亲说:‘你不喝就不行?\n", "output": "\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有什么好处呢?’他说:‘你不知道酒是什么玩意儿,它是老爷们儿的觉啊!咱们这日子挺不易,你妈去了,你们又小。我烦哪,我没文化,这把年纪,一辈子这点子钱算是到头儿了。你妈死的时候,嘱咐了,怎么着也要供你念完初中再挣钱。你们让我喝口酒,啊?对老人有什么过不去的,下辈子算吧。’”他看了看我,又说:“不瞒你说,我母亲解放前是窑子里的。后来大概是有人看上了,做了人家的小,也算从良。有烟吗?”我扔过一支烟给他,他点上了,把烟头儿吹得红红的,两眼不错眼珠儿地盯着,许久才说:“后来,我妈又跟人跑了,据说买她的那家欺负她,当老妈子不说,还打。后来跟的这个是什么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我妈跟这个人生的。刚一解放,我妈跟的那个人就不见了。当时我妈怀着我,吃穿无着,就跟了我现在这个父亲。我这个后爹是卖力气的,可临到解放的时候儿,身子骨儿不行,又没文化,钱就挣得少。和我妈过了以后,原指着相帮着好一点儿,可没想到添了我妹妹后,我妈一天不如一天。那时候我才上小学,脑筋好,老师都喜欢我。可学校春游、看电影我都不在,给家里省一点儿是一点儿。我妈怕委屈了我,拖累着个身子,到处找活。有一回,我和我母亲给印刷厂叠书页子,是一本讲象棋的书。叠好了,我妈还没送去,我就一篇一篇对着看。不承想,就看出点儿意思来。于是有空儿就到街下看人家下棋。看了有些日子,就手痒痒,没敢跟家里要钱,自己用硬纸剪了一副棋,拿到学校去下。下着下着就熟了。于是又到街上和别人下。原先我看人家下得挺好,可我这一跟他们真下,还就赢了。一家伙就下了一晚上,饭也没吃。我妈找来了,把我打回去。唉,我妈身子弱,都打不痛我。到了家,她竟给我跪下了,说:‘小祖宗,我就指望你了!你若不好好儿念书,妈就死在这儿。’我一听这话吓坏了,忙说:‘妈,我没不好好儿念书。您起来,我不下棋了。’我把我妈扶起来坐着。那天晚上,我跟我妈叠页子,叠着叠着,就走了神儿,想着一路棋。我妈叹一口气说,‘你也是,看不上电影儿,也不去公园,就玩儿这么个棋。唉,下吧。可妈的话你得记着,不许玩儿疯了。功课要是拉下了,我不饶你。我和你爹都不识字儿,可我们会问老师。老师若说你功课跟不上,你再说什么也不行。’我答应了。我怎么会把功课拉下呢?学校的算术,我跟玩儿似的。这以后,我放了学,先做功课,完了就下棋,吃完饭,就帮我妈干活儿,一直到睡觉。\n", "output": "\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因为叠页子不用动脑筋,所以就在脑子里走棋,有的时候,魔症了,会突然一拍书页,喊棋步,把家里人都吓一跳。”我说:“怨不得你棋下得这么好,小时候棋就都在你脑子里呢!”他苦笑笑说:“是呀,后来老师就让我去少年宫象棋组,说好好儿学,将来能拿大冠军呢!可我妈说,‘咱们不去什么象棋组,要学,就学有用的本事。下棋下得好,还当饭吃了?有那点儿功夫,在学校多学点儿东西比什么不好?你跟你们老师们说,不去象棋组,要是你们老师还有没教你的本事,你就跟老师说,你教了我,将来有大用呢。啊?专学下棋?这以前都是有钱人干的!妈以前见过这种人,那都是身份,他们不指着下棋吃饭。妈以前呆过的地方,也有女的会下棋,可要的钱也多。唉,你不知道,你不懂。下下玩儿可以,别专学,啊?’我跟老师说了,老师想了想,没说什么。后来老师买了一副棋送我,我拿给妈看,妈说,‘唉,这是善心人哪!可你记住,先说吃,再说下棋。等你挣了钱,养活家了,爱怎么下就怎么下,随你。’”我感叹了,说:“这下儿好了,你挣了钱,你就能撒着欢儿地下了,你妈也就放心了。”王一生把脚搬上床,盘了坐,两只手互相捏着腕子,看着地下说:“我妈看不见我挣钱了。家里供我念到初一,我妈就死了。死之前,特别跟我说,‘这一条街都说你棋下得好,妈信。可妈在棋上疼不了你。你在棋上怎么出息,到底不是饭碗。妈不能看你念完初中,跟你爹说了,怎么着困难,也要念完。高中,妈打听了,那是为上大学,咱们家用不着上大学,你爹也不行了,你妹妹还小,等你初中念完了就挣钱,家里就靠你了。妈要走了,一辈子也没给你留下什么,只捡人家的牙刷把,给你磨了一副棋。’说着,就叫我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小布包来,打开一看,都是一小点儿大的子儿,磨得是光了又光,赛象牙,可上头没字儿。妈说,‘我不识字,怕刻不对。你拿了去,自己刻吧,也算妈疼你好下棋。’我们家多困难,我没哭过,哭管什么呢?可看着这副没字儿的棋,我绷不住了。”\n", "output": "\n我鼻子有些酸,就低了眼,叹道:“唉,当母亲的。”王一生不再说话,只是抽烟。\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山上的人下来了,打到两条蛇。大家见了王一生,都很客气,问是几分场的,那边儿伙食怎么样。王一生答了,就过去摸一摸晾着的衣裤,还没有干。我让他先穿我的,他说吃饭要出汗,先光着吧。大家见他很随和,也就随便聊起来。我自然将王一生的棋道吹了一番,以示来者不凡。大家都说让队里的高手“脚卵”来与王一生下。一个人跑了去喊,不一刻,脚卵来了。脚卵是南方大城市的知识青年,个子非常高,又非常瘦。动作起来颇有些文气,衣服总要穿得整整齐齐,有时候走在山间小路上,看到这样一个高个儿纤尘不染,衣冠楚楚,真令人生疑。脚卵弯腰进来,很远就伸出手来要握,王一生糊涂了一下,马上明白了,也伸出手去,脸却红了。握过手,脚卵把双手捏在一起端在肚子前面,说:“我叫倪斌,人儿倪,文武斌。因为腿长,大家叫我脚卵。卵是很粗俗的话,请不要介意,这里的人文化水平是很低的。贵姓?”王一生比倪斌矮下去两个头,就仰着头说:“我姓王,叫王一生。”倪斌说:“王一生?蛮好,蛮好,名字蛮好的。一生是哪两个字?”王一生直仰着脖子,说:“一二三的一,生活的生。”倪斌说:“蛮好,蛮好。”就把长臂曲着往外一摆,说:“请坐。听说你钻研象棋?蛮好,蛮好,象棋是很高级的文化。我父亲是下得很好的,有些名气,喏,他们都知道的。我会走一点点,很爱好,不过在这里没有对手。你请坐。”王一生坐回床上,很尴尬地笑着,不知说什么好。倪斌并不坐下,只把手虚放在胸前,微微向前侧了一下身子,说:“对不起,我刚刚下班,还没有梳洗,你候一下好了,我马上就来。噢,问一下,乃父也是棋道里的人么?”王一生很快地摇头,刚要说什么,但只是喘了一口气。倪斌说:“蛮好,蛮好。好,一会儿我再来。”我说:“脚卵洗了澡,来吃蛇肉。”倪斌一边退出去,一边说:“不必了,不必了。好的,好的。”大家笑起来,向外嚷:“你到底来是不来?什么‘不必了,好的’!”倪斌在门外说:“蛇肉当然是要吃的,一会儿下棋是要动脑筋的。”\n", "output": "\n大家笑着脚卵,关了门,三四个人精着屁股,上上下下地洗,互相开着身体的玩笑。王一生不知在想什么,坐在床里边,让开擦身的人。我一边将蛇头撕下来,一边对王一生说:“别理脚卵,他就是这么神神道道的一个人。”有一个人对我说:“你的这个朋友要真是有两下子,今天有一场好杀。脚卵的父亲在我们市里,真是很有名气哩。”另外的人说:“爹是爹,儿是儿,棋还遗传了?”王一生说:“家传的棋,有厉害的。几代沉下的棋路,不可小看。一会儿下起来看吧。”说着就紧一紧手脸。我把蛇挂起来,将皮剥下,不洗,放在案板上,用竹刀把肉划开,并不切断,盘在一个大碗内,放近一个大锅里,锅底蓄上水,叫:“洗完了没有?我可开门了!”大家慌忙穿上短裤。我到外边地上摆三块土坯,中间架起柴引着,就将锅放在土坯上,把猪吆喝远了,说:“谁来看看?别叫猪拱了。开锅后十分钟端下来。”就进屋收拾茄子。\n\n有人把脸盆洗干净,到伙房打了四五斤饭和一小盆清水茄子,捎回来一棵葱和两瓣野蒜、一小块姜,我说还缺盐,就又有人跑去拿来一块,捣碎在纸上放着。\n\n脚卵远远地来了,手里抓着一个黑木盒子。我问:“脚卵,可有酱油膏?”脚卵迟疑了一下,返身回去。我又大叫:“有醋精拿点儿来!”\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蛇肉到了时间,端进屋里,掀开锅,一大团蒸气冒出来,大家并不缩头,慢慢看清了,都叫一声好。两大条蛇肉亮晶晶地盘在碗里,粉粉地冒蒸气。我嗖的一下将碗端出来,吹吹手指,说:“开始准备胃液吧!”王一生也挤过来看,问:“整着怎么吃?”我说:“蛇肉碰不得铁,碰铁就腥,所以不切,用筷子撕着蘸料吃。\n\n”我又将切好的茄块儿放进锅里蒸。\n\n脚卵来了,用纸包了一小块儿酱油膏,又用一张小纸包了几颗白色的小粒儿,我问是什么,脚卵说:“这是草酸,去污用的,不过可以代替醋。我没有醋精,酱油膏也没有了,就这一点点。”我说:“凑合了。”脚卵把盒子放在床上,打开,原来是一副棋,乌木做的棋子,暗暗的发亮。字用刀刻出来,笔划很细,却是篆字,用金丝银丝嵌了,古色古香。棋盘是一幅绢,中间亦是篆字:楚河汉界。大家凑过去看,脚卵就很得意,说:“这是古董,明朝的,很值钱。我来的时候,我父亲给我的。以前和你们下棋,用不到这么好的棋。今天王一生来嘛,我们好好下。”\n\n王一生大约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彩的棋具,很小心地摸,又紧一紧手脸。\n\n我将酱油膏和草酸冲好水,把葱末、姜末和蒜末投进去,叫声:“吃起来!”\n\n", "output": "大家就乒乒乓乓地盛饭,伸筷撕那蛇肉蘸料,刚入嘴嚼,纷纷嚷鲜。\n\n我问王一生是不是有些像蟹肉,王一生一边儿嚼着,一边儿说:“我没吃过螃蟹,不知道。”脚卵伸过头去问:“你没有吃过螃蟹?怎么会呢?”王一生也不答话,只顾吃。脚卵就放下碗筷,说:“年年中秋节,我父亲就约一些名人到家里来,吃螃蟹,下棋,品酒,作诗。都是些很高雅的人,诗做得很好的,还要互相写在扇子上。这些扇子过多少年也是很值钱的。”大家并不理会他,只顾吃。脚卵眼看蛇肉渐少,也急忙捏起筷子来,不再说什么。\n\n不一刻,蛇肉吃完,只剩两副蛇骨在碗里。我又把蒸熟的茄块儿端上来,放小许蒜和盐拌了。再将锅里热水倒掉,续上新水,把蛇骨放进去熬汤。大家喘一口气,接着伸筷,不一刻,茄子也吃净。我便把汤端上来,蛇骨已经煮散,在锅底刷拉刷拉地响。这里屋外常有一二处小丛的野茴香,我就拔来几棵,揪在汤里,立刻屋里异香扑鼻。大家这时饭已吃净,纷纷舀了汤在碗里,热热的小口呷,不似刚才紧张,话也多起来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脚卵抹一抹头发,说:“蛮好,蛮好的。”就拿出一支烟,先让了王一生,又自己叼了一支,烟包正待放回衣袋里,想了想,便放在小饭桌上,摆一摆手说:“今天吃的,都是山珍,海味是吃不到了。我家里常吃海味的,非常讲究,据我父亲讲,我爷爷在时,专雇一个老太婆,整天就是从燕窝里拔脏东西。燕窝这种东西,是海鸟叼来小鱼小虾,用口水粘起来的,所以里面各种脏东西多得很,要很细心地一点一点清理,一天也就能搞清一个,再用小火慢慢地蒸。每天吃一点,对身体非常好。”王一生听呆了,问:“一个人每天就专门是管做燕窝的?好家伙!自己买来鱼虾,熬在一起,不等于燕窝吗?”脚卵微微一笑,说:“要不怎么燕窝贵呢?\n\n第一,这燕窝长在海中峭壁上,要拼命去挖。第二,这海鸟的口水是很珍贵的东西,是温补的。因此,舍命,费工时,又是补品,能吃燕窝,也是说明家里有钱和有身份。”大家就说这燕窝一定非常好吃。脚卵又微微一笑,说:“我吃过的,很腥。”大家就感叹了,说费这么多钱,吃一口腥,太划不来。\n\n天黑下来,早升在半空的月亮渐渐亮了。我点起油灯,立刻四壁都是人影子。\n\n", "output": "脚卵就说:“王一生,我们来下一盘?”王一生大概还没有从燕窝里醒过来,听见脚卵问,只微微点一点头。脚卵出去了。王一生奇怪了,问:“嗯?”大家笑而不答。一会儿,脚卵又来了,穿得笔挺,身后随来许多人,进屋都看看王一生。脚卵慢慢摆好棋,问:“你先走?”王一生说:“你吧。”大家就上上下下围了看。\n\n走出十多步,王一生有些不安,但也只是暗暗捻一下手指。走过三十几步,王一生很快地说:“重摆吧。”大家奇怪,看看王一生,又看看脚卵,不知是谁赢了。脚卵微微一笑,说:“一赢不算胜。”就伸手抽一颗烟点上。王一生没有表情,默默地把棋重新码好。两人又走。又走到十多步,脚卵半天不动,直到把一根烟吸完,又走了几步,脚卵慢慢地说:“再来一盘。”大家又奇怪是谁赢了,纷纷问。\n\n王一生很快地将棋码成一个方堆,看看脚卵问:“走盲棋?”脚卵沉吟了一下,点点头。两人就口述棋步。好几个人摸摸头,摸摸脖子,说下得好没意思,不知谁是赢家。就有几个人离开走出去,把油灯带得一明一暗。\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觉出有点儿冷,就问王一生:“你不穿点儿衣裳?”王一生没有理我。我感到没有意思,就坐在床里,看大家也是一会儿看看脚卵,一会儿看看王一生,像是瞧从来没有见过的两个怪物。油灯下,王一生抱了双膝,锁骨后陷下两个深窝,盯着油灯,时不时拍一下身上的蚊虫。脚卵两条长腿抵在胸口,一只大手将整个儿脸遮了,另一只大手飞快地将指头捏来弄去。说了许久,脚卵放下手,很快地笑一笑,说:“我乱了,记不得。”就又摆了棋再下。不久,脚卵抬起头,看着王一生说:“天下是你的。”抽出一支烟给王一生,又说:“你的棋是跟谁学的?”王一生也看着脚卵,说:“跟天下人。”脚卵说:“蛮好,蛮好,你的棋蛮好。”大家看出是谁赢了,都高兴松动起来,盯着王一生看。\n\n脚卵把手搓来搓去,说:“我们这里没有会下棋的人,我的棋路生了。今天碰到你,蛮高兴的,我们做个朋友。”王一生说:“将来有机会,一定见见你父亲。\n\n”脚卵很高兴,说:“那好,好极了,有机会一定去见见他。我不过是玩玩棋。”\n\n停了一会儿,又说:“你参加地区的比赛,没有问题。”王一生问:“什么比赛?\n\n", "output": "”脚卵说:“咱们地区,要组织一个运动会,其中有棋类。地区管文教的书记我认得,他早年在我们市里,与我父亲认识。我到农场来,我父亲给他带过信,请他照顾。我找过他,他说我不如打篮球。我怎么会打篮球呢?那是很野蛮的运动,要伤身体的。这次运动会,他来信告诉我,让我争取参加农场的棋类队到地区比赛,赢了,调动自然好说。你棋下到这个地步,参加农场队,不成问题。你回你们场,去报名就可以了。将来总场选拔,肯定会有你。”王一生很高兴,起来把衣裳穿上,显得更瘦。大家又聊了很久。\n\n将近午夜,大家都散去,只剩下宿舍里同住的四个人与王一生、脚卵。脚卵站起来,说:“我去拿些东西来吃。”大家都很兴奋,等着他。一会儿,脚卵弯腰进来,把东西放在床上,摆出六颗巧克力,半袋麦乳精,纸包的一斤精白挂面。巧克力大家都一口咽了,来回舔着嘴唇。麦乳精冲成稀稀的六碗,喝得满屋喉咙响。王一生笑嘻嘻地说:“世界上还有这种东西?苦甜苦甜的。”我又把火升起来,开了锅,把面下了,说:“可惜没有调料。”脚卵说:“我还有酱油膏。”我说:“你不是只有一小块儿了吗?”脚卵不好意思地说:“咳,今天不容易,王一生来了,我再贡献一些。”就又拿了来。\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大家吃了,纷纷点起烟,打着哈欠,说没想到脚卵还有如许存货,藏得倒严实,脚卵急忙申辩这是剩下的全部了。大家吵着要去翻,王一生说:“不要闹,人家的是人家的,从来农场存到现在,说明人家会过日子。倪斌,你说,这比赛什么时候开始呢?”脚卵说:“起码还有半年。”王一生不再说话。我说:“好了,休息吧。王一生,你和我睡在我的床上。脚卵,明天再聊。”大家就起身收拾床铺,放蚊帐。我和王一生送脚卵到门口,看他高高的个子在青白的月光下远远去了。王一生叹一口气,说:“倪斌是个好人。”\n\n王一生又呆了一天,第三天早上,执意要走。脚卵穿了破衣服,肩了锄来送。\n\n两人握了手,倪斌说:“后会有期。”大家远远在山坡上招手。我送王一生出了山沟,王一生拦住,说:“回去吧。”我嘱咐他,到了别的分场,有什么困难,托人来告诉我,若回来路过,再来玩儿。王一生整了整书包带儿,就急急地顺公路走了,脚下扬起细土,衣裳晃来晃去,裤管儿前后荡着,像是没有屁股。\n\n三\n\n这以后,大家没事儿,常提起王一生,津津有味儿的回忆王一生光膀子大战脚卵。我说了王一生如何如何不容易,脚卵说:“我父亲说过的,‘寒门出高士’。\n\n", "output": "据我父亲讲,我们祖上是元朝的倪云林。倪祖很爱干净,开始的时候,家里有钱,当然是讲究的。后来兵荒马乱,家道败了,倪祖就卖了家产,到处走,常在荒野店投宿,很遇到一些高士。后来与一个会下棋的村野之人相识,学得一手好棋。现在大家只晓得倪云林是元四家里的一个,诗书画绝佳,却不晓得倪云林还会下棋。倪祖后来信佛参禅,将棋炼进禅宗,自成一路。这棋只我们这一宗传下来。王一生赢了我,不晓得他是什么路,总归是高手了。”大家都不知道倪云林是什么人,只听脚卵神吹,将信将疑,可也认定脚卵的棋有些来路,王一生既然赢了脚卵,当然更了不起。这里的知青在城里都是平民出身,多是寒苦的,自然更看重王一生。\n\n将近半年,王一生不再露面。只是这里那里传来消息,说有个叫王一生的,外号棋呆子,在某处与某某下棋,赢了某某。大家也很高兴,即使有输的消息,都一致否认,说王一生怎会输棋呢?我给王一生所在的分场队里写了信,也不见回音,大家就催我去一趟。我因为这样那样的事,加上农场知青常常斗殴,又输进火药枪互相射击,路途险恶,终于没有去。\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一天脚卵在山上对我说,他已经报名参加棋类比赛了,过两天就去总场,问王一生可有消息?我说没有。大家就说王一生肯定会到总场比赛,相约一起请假去总场看看。\n\n过了两天,队里的活儿稀松,大家就纷纷找了各种藉口请假到总场,盼着能见着王一生。我也请了假出来。\n\n总场就在地区所在地,大家走了两天才到。这个地区虽是省以下的行政单位,却只有交叉的两条街,沿街有一些商店,货架上不是空的,即是“展品概不出售”\n\n。可是大家仍然很兴奋,觉得到了繁华地界,就沿街一个馆子一个馆子地吃,都先只叫净肉,一盘一盘地吞下去,拍拍肚子出来,觉得日光晃眼,竟有些肉醉,就找了一处草地,躺下来抽烟,又纷纷昏睡过去。\n\n醒来后,大家又回到街上细细吃了一些面食,然后到总场去。\n\n一行人高高兴兴到了总场,找到文体干事,问可有一个叫王一生的来报到。干事翻了半天花名册,说没有。大家不信,拿过花名册来七手八脚地找,真的没有,就问干事是不是搞漏掉了。干事说花名册是按各分场报上来的名字编的,都已分好号码,编好组,只等明天开赛。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儿。\n\n", "output": "我说:“找脚卵去。”脚卵在运动员们住下的草棚里,见了他,大家就问。脚卵说:“我也奇怪呢。这里乱糟糟的,我的号是棋类,可把我分到球类组来,让我今晚就参加总场联队训练,说了半天也不行,还说主要靠我进球得分。”大家笑起来,说:“管他赛什么,你们的伙食差不了。可王一生没来太可惜了。”\n\n直到比赛开始,也没有见王一生的影子。问了他们分场来的人,都说很久没见王一生了。大家有些慌,又没办法,只好去看脚卵赛篮球。脚卵痛苦不堪,规矩一点儿不懂,球也抓不住,投出去总是三不沾,抢得猛一些,他就抽身出来,瞪着大眼看别人争。文体干事急得抓耳挠腮,大家又笑得前仰后合。每场下来,脚卵总是嚷野蛮,埋怨脏。\n\n赛了两天,决出总场各类运动代表队,到地区参加地区决赛。大家看看王一生还没有影子,就都相约要回去了。脚卵要留在地区文教书记家再待一两天,就送我们走一段。快到街口,忽然有人一指:“那不是王一生?”大家顺着方向一看,真是他。王一生在街口另一面急急地走来,没有看见我们。我们一齐大叫,他猛地站住,看见我们,就横街向我们跑来。到了跟前,大家纷纷问他怎么不来参加比赛?\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王一生很着急的样子,说:“这半年我总请事假出来下棋,等我知道报名赶回去,分场说我表现不好,不准我出来参加比赛,连名都没报上。我刚找了由头儿,跑上来看看赛得怎么样。怎么样?赛得怎么样?”大家一迭声儿地说早赛完了,现在是参加与各县代表队的比赛,夺地区冠军。王一生愣了半晌,说:“也好,夺地区冠军必是各县高手,看看也不赖。”我说:“你还没吃东西吧?走,街上随便吃点儿什么去。”脚卵与王一生握过手,也惋惜不已。大家就又拥到一家小馆儿,买了一些饭菜,边吃边叹息。王一生说:“我是要看看地区的象棋大赛。你们怎么样?要回去吗?”大家都说出来的时间太长了,要回去。我说:“我再陪你一两天吧。脚卵也在这里。”于是又有两三个人也说留下来再耍一耍。\n\n脚卵就领留下的人去文教书记家,说是看看王一生还有没有参加比赛的可能。\n\n", "output": "走不多久,就到了。只见一扇小铁门紧闭着,进去就有人问找谁,见了脚卵,不再说什么,只让等一下。一会儿叫进了,大家一起走进一幢大房子,只见窗台上摆了一溜儿花草,伺候得很滋润。大大的一面墙上只一幅主席诗词的挂轴儿,绫子黄黄的很浅。屋内只摆几把藤椅,茶几上放着几张大报与油印的简报。不一会儿,书记出来,胖胖的,很快地与每个人握手,又叫人把简报收走,就请大家坐下来。大家没见过管着几个县的人的家,头都转来转去地看。书记呆了一下,就问:“都是倪斌的同学吗?”大家纷纷回过头看书记,不知该谁回答。脚卵欠一下身,说:“都是我们队上的。这一位就是王一生。”说着用手掌向王一生一倾。书记看着王一生说:“噢,你就是王一生?好。这两天,倪斌常提到你。怎么样,选到地区来赛了吗?”王一生正想答话,倪斌马上就说:“王一生这次有些事耽误了,没有报上名。现在事情办完了,看看还能不能参加地区比赛。您看呢?”书记用胖手在扶手上轻轻拍了两下,又轻轻用中指很慢地擦着鼻沟儿,说:“啊,是这样。不好办。你没有取得县一级的资格,不好办。听说你很有天才,可是没有取得资格去参加比赛,下面要说话的,啊?”王一生低了头,说:“我也不是要参加比赛,只是来看。\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书记说:“那是可以的,那欢迎。倪斌,你去桌上,左边的那个桌子,上面有一份打印的比赛日程。你拿来看看,象棋类是怎么安排的。”倪斌早一步跨进里屋,马上把材料拿出来,看了一下,说:“要赛三天呢!”就递给书记。书记也不看,把它放在茶几上,掸一掸手,说:“是啊,几个县嘛。啊?还有什么问题吗?”大家都站起来,说走了。书记与离他近的人很快地握了手,说:“倪斌,你晚上来,嗯?”倪斌欠欠身说好的,就和大家一起出来。大家到了街上,舒了一口气,说笑起来。\n\n大家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讲起还要在这里呆三天,恐怕身上的钱支持不住。\n\n王一生说他可以找到睡觉的地方,人多一点恐怕还是有办法,这样就能不去住店,省下不少钱。倪斌不好意思地说他可以住在书记家。于是大家一起随王一生去找住的地方。\n\n", "output": "原来王一生已经来过几次地区,认识了一个文化馆画画儿的,于是便带了我们投奔这位画家。到了文化馆,一进去,就听见远远有唱的,有拉的,有吹的,便猜是宣传队在演练。只见三四个女的,穿着蓝线衣裤,胸蹶得不能再高,一扭一扭地走过来,近了,并不让路,直脖直脸地过去。我们赶紧闪在一边儿,都有点儿脸红。倪斌低低地说:“这几位是地区的名角。在小地方,有她们这样的功夫,蛮不容易的。”大家就又回过头去看名角。\n\n画家住在一个小角落里,门口鸡鸭转来转去,沿墙摆了一溜儿各类杂物,草就在杂物中间长出来。门又被许多晒着的衣裤布单遮住。王一生领我们从衣裤中弯腰过去,叫那画家。马上就乒乒乓乓出来一个人,见了王一生,说:“来了?都进来吧。”画家只是一间小屋,里面一张小木床,到处是书、杂志、颜色和纸笔。墙上钉满了画的画儿。大家顺序进去,画家就把东西挪来挪去腾地方,大家挤着坐下,不敢再动。画家又迈过大家出去,一会儿提来一个暖瓶,给大家倒水。大家传着各式的缸子、碗,都有了,捧着喝。画家也坐下来,问王一生:“参加运动会了吗?\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王一生叹着将事情讲了一遍。画家说:“只好这样了。要待几天呢?”王一生就说:“正是为这事来找你。这些都是我的朋友。你看能不能找个地方,大家挤一挤睡?”画家沉吟半晌,说:“你每次来,在我这里挤还凑合。这么多人,嗯——让我看看。”他忽然眼里放出光采来,说:“文化馆里有个礼堂,舞台倒是很大。今天晚上为运动会的人演出,演出之后,你们就在舞台上睡,怎么样?今天我还可以带你们进去看演出。电工与我很熟的,跟他说一声,进去睡没问题。只不过脏一些。”大家都纷纷说再好不过了。脚卵放下心的样子,小心地站起来,说:“那好,诸位,我先走一步。”大家要站起来送,却谁也站不起来。脚卵按住大家,连说不必了,一脚就迈出屋外。画家说:“好大的个子!是打球的吧?”大家笑起来,讲了脚卵的笑话。画家听了,说:“是啊,你们也都够脏的。走,去洗洗澡,我也去。”大家就一个一个顺序出去,还是碰得叮当乱响。\n\n", "output": "原来这地区所在地,有一条江远远流过。大家走了许久,方才到了。江面不甚宽阔,水却很急,近岸的地方,有一些小洼儿。四处无人,大家脱了衣裤,都很认真地洗,将画家带来的一块肥皂用完。又把衣裤泡了,在石头上抽打,拧干后铺在石头上晒,除了游水的,其馀便纷纷趴在岸上晒。画家早洗完,坐在一边儿,掏出个本子在画。我发觉了,过去站在他身后看。原来他在画我们几个人的裸体速写。\n\n经他这一画,我倒发觉我们这些每日在山上苦的人,却矫健异常,不禁赞叹起来。\n\n大家又围过来看,屁股白白的晃来晃去。画家说:“干活儿的人,肌肉线条极有特点,又很分明。虽然各部份发展可能不太平衡,可真的人体,常常是这样,变化万端。我以前在学院画人体,女人体居多,太往标准处靠,男人体也常静在那里,感觉不出肌肉滚动,越画越死。今天真是个难得的机会。”有人说羞处不好看,画家就在纸上用笔把说的人的羞处涂成一个疙瘩,大家就都笑起来。衣裤干了,纷纷穿上。\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这时已近傍晚,太阳垂在两山之间,江面上便金子一般滚动,岸边石头也如热铁般红起来。有鸟儿在水面上掠来掠去,叫声传得很远。对岸有人在拖长声音吼山歌,却不见影子,只觉声音慢慢小了。大家都凝了神看。许久,王一生长叹一声,却不说什么。\n\n大家又都往回走,在街上拉了画家一起吃些东西,画家倒好酒量。天黑了,画家领我们到礼堂后台入口,与一个人点头说了,招呼大家悄悄进去,缩在边幕上看。时间到了,幕并不开,说是书记还未来。演员们化了妆,在后台走来走去,伸一伸手脚,互相取笑着。忽然外面响动起来,我拨了幕布一看,只见书记缓缓进来,在前排坐下,周围空着,后面黑压压一礼堂人。于是开演,演出甚为激烈,尘土四起。演员们在台上泪光闪闪,退下来一过边幕,就嬉笑颜开,连说怎么怎么错了。\n\n王一生倒很入戏,脸上时阴时晴,嘴一直张着,全没有在棋盘前的镇静。戏一结束,王一生一个人在边幕拍起手来,我连忙止住他,向台下望去,书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前两排仍然空着。\n\n", "output": "大家出来,摸黑拐到画家家里,脚卵已在屋里,见我们来了,就与画家出来和大家在外面站着,画家说:“王一生,你可以参加比赛了。”王一生问:“怎么回事儿?”脚卵说,晚上他在书记家里,书记跟他叙起家常,说十几年前常去他家,见过不少字画儿,不知运动起来,损失了没有?脚卵说还有一些,书记就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书记又说,脚卵的调动大约不成问题,到地区文教部门找个位置,跟下面打个招呼,办起来也快,让脚卵写信回家讲一讲。于是又谈起字画古董,说大家现在都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书记自己倒是常在心里想着。脚卵就说,他写信给家里,看能不能送书记一两幅,既然书记帮了这么大忙,感谢是应该的。又说,自己在队里有一副明朝的乌木棋,极是考究,书记若是还看得上,下次带上来。书记很高兴,连说带上来看看。又说你的朋友王一生,他倒可以和下面的人说一说,一个地区的比赛,不必那么严格,举贤不避私嘛。就挂了电话,电话里回答说,没有问题,请书记放心,叫王一生明天就参加比赛。\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大家听了,都很高兴,称赞脚卵路道粗,王一生却没说话。脚卵走后,画家带了大家找到电工,开了礼堂后门,悄悄进去。电工说天凉了,问要不要把幕布放下来垫盖着,大家都说好,就七手八脚爬上去摘下幕布铺在台上。一个人走到台边,对着空空的座位一敬礼,尖着嗓子学报幕员,说:“下一个节目——睡觉。现在开始。”大家悄悄地笑,纷纷钻进幕布躺下了。\n\n躺下许久,我发觉王一生还没有睡着,就说:“睡吧,明天要参加比赛呢!”\n\n王一生在黑暗里说:“我不赛了,没意思。倪斌是好心,可我不想赛了。”我说:“咳,管它!你能赛棋,脚卵能调上来,一副棋算什么?”王一生说:“那是他父亲的棋呀!东西好坏不说,是个信物。我妈妈留给我的那副无字棋,我一直性命一样存着,现在生活好了,妈的话,我也忘不了。倪斌怎么就可以送人呢?”我说:“脚卵家里有钱,一副棋算什么呢?他家里知道儿子活得好一些了,棋是舍得的。\n\n”王一生说:“我反正是不赛了,被人作了交易,倒像是我沾了便宜。我下得赢下不赢是我自己的事,这样赛,被人戳脊梁骨。”不知是谁也没睡着,大约都听见了,咕噜一声:“呆子。”\n\n四\n\n", "output": "第二天一早儿,大家满身是土地起来,找水擦了擦,又约画家到街上去吃。画家执意不肯,正说着,脚卵来了,很高兴的样子。王一生对他说:“我不参加这个比赛。”大家呆了,脚卵问:“蛮好的,怎么不赛了呢?省里还下来人视察呢!”\n\n王一生说:“不赛就不赛了。”我说了说,脚卵叹道:“书记是个文化人,蛮喜欢这些的。棋虽然是家里传下的,可我实在受不了农场这个罪,我只想有个干净的地方住一住,不要每天脏兮兮的。棋不能当饭吃的,用它通一些关节,还是值的。家里也不很景气,不会怪我。”画家把双臂抱在胸前,抬起一只手摸了摸脸,看着天说:“倪斌,不能怪你。你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要求。我这两年,也常常犯糊涂,生活太具体了。幸亏我还会画画儿。何以解忧?唯有——唉。”王一生很惊奇的看着画家,慢慢转了脸对脚卵说:“倪斌,谢谢你。这次比赛决出高手,我登门去与他们下。我不参加这次比赛了。”脚卵忽然很兴奋,攥起大手一顿,说:“这样,这样!我呢,去跟书记说一下,组织一个友谊赛。你要是赢了这次的冠军,无疑是真正的冠军。输了呢,也不太失身份。”王一生呆了呆:“千万不要跟什么书记说,我自己找他们下。要下,就与前三名都下。”\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大家也不好再说什么,就去看各种比赛,倒也热闹。王一生只钻在棋类场地外面,看各局的明棋。第三天,决出前三名。之后是发奖,又是演出,会场乱哄哄的,也听不清谁得的是什么奖。\n\n脚卵让我们在会场等着,过了不久,就领来两个人,都是制服打扮。脚卵作了介绍,原来是象棋比赛的第二、三名。脚卵说:“这位是王一生,棋蛮厉害的,想与你们两位高手下一下,大家也是一个互相学习的机会。”两个人看了看王一生,问:“那怎么不参加比赛呢?我们在这里呆了许多天,要回去了。”王一生说:“我不耽误你们,与你们两人同时下。”两人互相看了看,忽然悟到,说:“盲棋?\n\n", "output": "”王一生点一点头。两人立刻变了态度,笑着说:“我们没下过盲棋。”王一生说:“不要紧,你们看着明棋下。来,咱们找个地方儿。”话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立刻嚷动了,会场上各县的人都说有一个农场的小子没有赛着,不服气,要同时与亚、季军比试。百十个人把我们围了起来,挤来挤去地看,大家觉得有了责任,便站在王一生身边儿。王一生倒低了头,对两个人说:“走吧,走吧,太扎眼。”有一个人挤了进来,说:“哪个要下棋?就是你吗?我们大爷这次是冠军,听说你不服气,叫我来请你。”王一生慢慢地说:“不必。你大爷要是肯下,我和你们三人同下。”众人都轰动了,拥着往棋场走去。到了街上,百十人走成一片。行人见了,纷纷问怎么回事,可是知青打架?待明白了,就都跟着走。走过半条街,竟有上千人跟着跑来跑去。商店里的店员和顾客也都站出来张望。长途车路这里开不过,乘客们纷纷探出头来,只见一街人头攒动,尘土飞起多高,轰轰的,乱纸踏得嚓嚓响。一个傻子呆呆地在街中心,咿咿呀呀地唱,有人发了善心,把他拖开,傻子就依了墙根儿唱。四五条狗窜来窜去,觉得是它们在引路打狼,汪汪叫着。\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到了棋场,竟有数千人围住,土扬在半空,许久落不下来。棋场的标语标志早已摘除,出来一个人,见这么多人,脸都白了。脚卵上去与他交涉,他很快地看着众人,连连点头儿,半天才明白是借场子用,急忙打开门,连说“可以可以”,见众人都要进去,就急了。我们几个,马上到门口守住,放进脚卵、王一生和两个得了名誉的人。这时有一个人走出来,对我们说:“高手既然和三个人下,多我一个不怕,我也算一个。”众人又嚷动了,又有人报名。我不知怎么办好,只得进去告诉王一生。王一生咬一咬嘴说:“你们两个怎么样?”那两个人赶紧站起来,连说可以。我出去统计了,连冠军在内,对手共是十人,脚卵说:“十不吉利的,九个人好了。”于是就九个人。冠军总不见来,有人来报,既是下盲棋,冠军只在家里,命人传棋。王一生想了想,说好吧。九个人就关在场里。墙外一副明棋不够用,于是有人拿来八张整开白纸,很快地画了格儿。又有人用硬纸剪了百十个方棋子儿,用红黑颜色写了,背后粘上细绳,挂在棋格儿的钉子上,风一吹,轻轻地晃成一片,街上人也嚷成一片。\n\n", "output": "人是越来越多。后来的人拼命往前挤,挤不进去,就抓住人打听,以为是杀人的告示。妇女们也抱着孩子们,远远围成一片。又有许多人支了自行车,站在后架上伸脖子看,人群一挤,连着倒,喊成一团。半大的孩子们钻来钻去,被大人们用腿拱出去。数千人闹闹嚷嚷,街上像半空响着闷雷。\n\n王一生坐在场当中一个靠背椅上,把手放在两条腿上,眼睛虚望着,一头一脸都是土,像是被传讯的歹人。我不禁笑起来,过去给他拍一拍土。他按住我的手,我觉出他有些抖。王一生低低地说:“事情闹大了。你们几个朋友看好,一有动静,一起跑。”我说:“不会。只要你赢了,什么都好办。争口气。怎么样?有把握吗?九个人哪!头三名都在这里!”王一生沉吟了一下,说:“怕江湖的不怕朝廷的,参加过比赛的人的棋路我都看了,就不知道其他六个人会不会冒出冤家。书包你拿着,不管怎么样,书包不能丢。书包里有……”王一生看了看我,“我妈的无字棋。”他的瘦脸上又干又脏,鼻沟也黑了,头发立着,喉咙一动一动的,两眼黑得吓人。我知道他拼了,心里有些酸,只说:“保重!”就离了他。他一个人空空地在场中央,谁也不看,静静的像一块铁。\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棋开始了。上千人不再出声儿。只有自愿服务的人一会儿紧一会儿慢地用话传出棋步,外边儿自愿服务的人就变动着棋子儿。风吹得八张大纸哗哗地响,棋子儿荡来荡去。太阳斜斜地照在一切上,烧得耀眼。前几十排的人都坐下了,仰起头看,后面的人也挤得紧紧的,一个个土眉土眼,头发长长短短吹得飘,再没人动一下,似乎都把命放在棋里搏。\n\n我心里忽然有一种很古的东西涌上来,喉咙紧紧地往上走。读过的书,有的近了,有的远了,模糊了。平时十分佩服的项羽、刘邦都目瞪口呆,倒是尸横遍野的那些黑脸士兵,从地下爬起来,哑了喉咙,慢慢移动。一个樵夫,提了斧在野唱。\n\n忽然又仿佛见了呆子的母亲,用一双弱手一张一张地折书页。\n\n我不由伸手到王一生书包里去掏摸,捏到一个小布包儿,拽出来一看,是个旧蓝斜纹布的小口袋,上面绣了一只蝙蝠,布的四边儿都用线做了圈口,针脚很是细密。取出一个棋子,确实很小,在太阳底下竟是半透明的,像是一只眼睛,正柔和地瞧着。我把它攥在手里。\n\n太阳终于落下去,立即爽快了。人们仍在看着,但议论起来。里边儿传出一句王一生的棋步,外面的人就嚷动一下。专有几个人骑车为在家的冠军传送着棋步,大家就不太客气,笑话起来。\n\n", "output": "我又进去,看见脚卵很高兴的样子,心里就松开一些,问:“怎么样?我不懂棋。”脚卵抹一抹头发,说:“蛮好,蛮好。这种阵式,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你想想看,九个人与他一个人,九局连环!车轮大战!我要写信给我的父亲,把这次的棋谱都寄给他。”这时有两个人从各自的棋盘前站起来,朝着王一生鞠躬,说:“甘拜下风。”就捏着手出去了。王一生点点头儿,看了他们的位置一眼。\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王一生的姿式没有变,仍旧是双手扶膝,眼平视着,像是望着极远极远的远处,又像是盯着极近的近处,瘦瘦的肩挑着宽大的衣服,土没拍干净,东一块儿,西一块儿。喉节许久才动一下。我第一次承认象棋也是运动,而且是马拉松,是多一倍的马拉松!我在学校时,参加过长跑,开始后的五百米,确实极累,但过了一个限度,就像不是在用脑子跑,而像一架无人驾驶飞机,又像是一架到了高度的滑翔机只管滑翔下去。可这象棋,始终是处在一种机敏的运动之中,兜捕对手,逼向死角,不能疏忽。我忽然担心起王一生的身体来。这几天,大家因为钱紧,不敢怎么吃,晚上睡得又晚,谁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场面。看着王一生稳稳地坐在那里,我又替他睹一口气:死顶吧!我们在山上扛木料,两个人一根,不管路不是路,沟不是沟,也得咬牙,死活不能放手。谁若是顶不住软了,自己伤了不说,另一个也得被木头震得吐血。可这回是王一生一个人过沟坎儿,我们帮不上忙。我找了点儿凉水来,悄悄走近他,在他跟前一挡,他抖了一下,眼睛刀子似的看了我一下,一会儿才认出是我,就干干地笑了一下。我指指水碗,他接过去,正要喝,一个局号报了棋步。他把碗高高地平端着,水纹丝儿不动。他看着碗边儿,回报了棋步,就把碗缓缓凑到嘴边儿。这时下一个局号又报了棋步,他把嘴定在碗边儿,半晌,回报了棋步,才咽一口水下去,“咕”的一声儿,声音大得可怕,眼里有了泪花。他把碗递过来,眼睛望望我,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在里面游动,嘴角儿缓缓流下一滴水,把下巴和脖子上的土冲开一道沟儿。我又把碗递过去,他竖起手掌止住我,回到他的世界里去了。\n", "output": "\n我出来,天已黑了。有山民打着松枝火把,有人用手电筒照着,黄乎乎的,一团明亮。大约是地区的各种单位下班了,人更多了。狗也在人前蹲着,看人挂动棋子,眼神凄凄的,像是在担忧。几个同来的队上知青,各被人围了打听。不一会儿,“王一生”、“棋呆子”、“是个知青”、“棋是道家的棋”,就在人们嘴上传。我有些发噱,本想到人群里说说,但又止住了,随人们传吧,我开始高兴起来。\n\n这时墙上只有三局在下了。\n\n忽然人群发一声喊。我回头一看,原来只剩了一盘,恰是与冠军的那一盘。盘上只有不多几个子儿。王一生的黑子儿远远近近地峙在对方棋营格里,后方老帅稳稳地呆着,尚有一“士”伴着,好像帝王与近侍在聊天儿,等着前方将士得胜回朝;又似乎隐隐看见有人在伺候酒宴,点起尺把长的红蜡烛,有人在悄悄地调整管弦,单等有人跪奏捷报,鼓乐齐鸣。我的肚子拖长了音儿在响,脚下觉得软了,就拣个地方坐下,仰头看最后的围猎,生怕有什么差池。\n\n红子儿半天不动,大家不耐烦了,纷纷看骑车的人来没有,嗡嗡地响成一片。\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忽然人群乱起来,纷纷闪开。只见一老者,精光头皮,由旁人搀着,慢慢走出来,嘴嚼动着,上上下下看着八张定局残子。众人纷纷传着,这就是本届地区冠军,是这个山区的一个世家后人,这次“出山”玩玩儿棋,,不想就夺了头把交椅,评了这次比赛的大势,直叹棋道不兴。老者看完了棋,轻轻抻一抻衣衫,跺一跺土,昂了头,由人搀进棋场。众人都一拥而起。我急忙抢进了大门,跟在后面。只见老者进了大门,立定,往前看去。\n\n王一生孤身一人坐在大屋子中央,瞪眼看着我们,双手支在膝上,铁铸一个细树椿,似无所见,似无所闻。高高的一盏电灯,暗暗地照在他脸上,眼睛深陷进去,黑黑的似俯视大千世界,茫茫宇宙。那生命像聚在一头乱发中,久久不散,又慢慢弥漫开来,灼得人脸热。众人都呆了,都不说话。外面传了半天,眼前却是一个瘦小黑魂,静静地坐着,众人都不禁吸了一口凉气。\n\n", "output": "半晌,老者咳嗽一下,底气很足,十分洪亮,在屋里荡来荡去。王一生忽然目光短了,发觉了众人,轻轻地挣了一下,却动不了。老者推开搀的人,向前迈了几步,立定,双手合在腹前摩挲了一下,朗声叫道:“后生,老朽身有不便,不能亲赴沙场。命人传棋,实出无奈。你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棋道,我看了,汇道禅于一炉,神机妙算,先声有势,后发制人,遣龙治水,气贯阴阳,古今儒将,不过如此。老朽有幸与你接手,感触不少,中华棋道,毕竟不颓,愿与你做个忘年之交。老朽这盘棋下到这里,权做赏玩,不知你可愿意平手言和,给老朽一点面子?”\n\n王一生再挣了一下,仍起不来。我和脚卵急忙过去,托住他的腋下,提他起来。他的腿仍是坐着的样子,直不了,半空悬着。我感到手里好像只有几斤的份量,就暗示脚卵把王一生放下,用手去揉他的双腿。大家都拥过来,老者摇头叹息着。\n\n脚卵用大手在王一生身上,脸上,脖子上缓缓地用力揉。半晌,王一生的身子软下来,靠在我们手上,喉咙嘶嘶地响着,慢慢把嘴张开,又合上,再张开,“啊啊”\n\n着。很久,才呜呜地说:“和了吧。”\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老者很感动的样子,说:“今晚你是不是就在我那儿歇了?养息两天,我们谈谈棋?”王一生摇摇头,轻轻地说:“不了,我还有朋友。大家一起来的,还是大家在一起吧。我们到、到文化馆去,那里有个朋友。”画家就在人丛里喊:“走吧,到我那里去,我已经买好了吃的,你们几个一起去。真不容易啊。”大家慢慢拥了我们出来,火把一团儿照着。山民和地区的人层层团了,争睹棋王风采,又都点头儿叹息。\n\n我搀了王一生慢慢走,光亮一直随着。进了文化馆,到了画家的屋子,虽然有人帮着劝散,窗上还是挤满了人,慌得画家急忙把一些画儿藏了。\n\n人渐渐散了,王一生还有一些木。我忽然觉出左手还攥着那个棋子,就张了手给王一生看。王一生呆呆地盯着,似乎不认得,可喉咙里就有了响声,猛然“哇”\n\n地一声儿吐出一些粘液,呜呜地说:“妈,儿今天……妈——”大家都有些酸,扫了地下,打来水,劝了。王一生哭过,滞气调理过来,有了精神,就一起吃饭。画家竟喝得大醉,也不管大家,一个人倒在木床上睡去。电工领了我们,脚卵也跟着,一齐到礼堂台上去睡。\n\n", "output": "夜黑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王一生已经睡死。我却还似乎耳边人声嚷动,眼前火把通明,山民们铁了脸,肩着柴禾林中走,咿咿呀呀地唱。我笑起来,想:不做俗人,哪儿会知道这般乐趣?家破人亡,平了头每日荷锄,却自有真人生在里面,识到了,即是幸,即是福。衣食是本,自有人类,就是每日在忙这个。可囿在其中,终于还不太像人。倦意渐渐上来,就拥了幕布,沉沉睡去。\n\n初刊于《上海文学》一九八四年七月号植字:不亮,一九九四年七月\n\n\n\n\n\n小城之恋\n\n\n王安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小小的时候,他们就在一起了。在一个剧团里跳舞,她跳“小战士”舞,他则跳“儿童团”舞。她脚尖上的功夫,是在学校宣传队里练出来的,家常的布底鞋,站坏了好几双,一旦穿上了足尖平坦的芭蕾鞋,犹如练脚力的解去了沙袋,身轻似燕,如履平地,他的腰腿功夫则是从小跟个会拳的师父学来的,旋子,筋斗,要什么有什么。下腰,可下到头顶与双脚并在一处;踢腿,脚尖可甩至后脑勺,是真功夫。这年,她只十二,他大几岁,也仅十六。过了两年,《红色娘子军》热过去了,开排《沂蒙颂》的时候,有省艺校舞蹈系的老师来此地,带着练了一日功,只这一日,就看出他们练坏了体形,一身上下没有肌肉,全是圆肉,没有弹性和力度。还特地将她拉到练功房中央,翻过来侧过去的让大家参观她尤其典型的腿,臀,胳膊。果然是腿粗,臀圆,膀大,腰圆,大大的出了差错。两个乳房更是高出正常人的一二倍,高高耸着,山峰似的,不像个十四岁的人。一队人在省艺校老师的指拨下,细细考察她的身体,心里有股不是滋味的滋味。她自然觉着了羞耻,为了克服这羞耻,便作出满不在乎的傲慢样子,更高的昂首挺胸撅腚,眼珠在下眼角里不看人似的看人。这时候的她,几乎要高过他半个脑袋。他的身体不知在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不再生长,十八岁的人,却依然是个孩子的形状,只能跳小孩儿舞。待他穿上小孩儿的装扮,却又活脱脱显出大人的一张脸,那脸面比他实际年龄还显大。若不是功夫出色,团里就怕早已作了别样的考虑。\n", "output": "\n两人虽都算不上主角儿,却都勤于练功。一早一晚的,练功房里常常只见他们两人。大冷的天气,脱得只剩一身单薄的练功服,不用靠近,便能互相嗅到又香又臭的汗味儿和人体味儿。他的味儿很重,她也不比他轻。似懂非懂的同屋的小女孩儿便说她有狐臊臭,都不愿与她床挨床住。她不在乎,还想:“狐臊就狐臊,你们还没有呢!多有人没,少有人有的东西,才是真正稀罕呢!”想归想,心里总还微微地有些难过,有点自卑。岂不知,那与狐臭是风马牛不相及,只不过人体味儿稍重些就是了。间或,练到一半会立定下来,喘一口气,互相看看,吸吸鼻子,她便好奇了,说道:“咦,你身上有西瓜味儿。”他便侧过头低下脸,抬起胳膊朝腋下嗅嗅,笑道:“我是甜汗儿,夏日里蚊子最好吃我。”可不是,白生生的皮肤上,这里那里全是褐色的小疤,夏天里留下的,再褪不去了。随后,他则惊讶地说:“你身上可是有股蒸馍味儿!”她也抬起胳膊嗅嗅腋下,回答道:“我是酸汗儿,蚊子不吃。”果然是光洁得连个针尖大小的斑点都没有,黑黝黝的发亮。两人便喘喘地笑,笑过了,再练,各练各的,有时也互相帮着。\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她的胯紧,他便帮她开胯,让她仰面躺在地板上,蜷起两腿,再朝两边使劲分开,直到膝盖两侧各自触到地面。待到她爬起身来,红漆地板上便留下了一个人形的湿印子,两腿蜷着朝两边分开,活像只青蛙。那印子要过一时才能干了褪去。他练着吸腿转,总绕着那人形,转不开去,遇了鬼打墙似的,直到那人形隐在地板宽阔的条子里边,他则期待着再长高若干公分,以为韧带的松紧是关键,便努力地拉韧带。背靠墙站好,请她帮助将绷直的腿朝头顶上推。她推得下力,脸蛋贴着他腿的弯处。他常靠的扶把尽头的那块墙壁,天长日久,石灰水刷白的墙上便有了一个黄黄的人形,独腿的,再褪不去了。她如站在那端的扶把上压腿,看着那独腿的人形,便觉有趣,沿着脚跟朝上瞅,直瞅到腿根。\n\n这么着辛勤地练下去,他是越练越不长,她则越来越多圆肉,个子倒是很长,离那颀长却甚远。只是依着时间的规律,各人都又添了一岁。\n\n", "output": "这地方,是小小儿的一座城,环了三四条水,延出一条细细的汽车路,通向铁道线。最大的好处便是树了,槐,榆,柳,杨,椿,桃,李,杏,枣,柿,水灵灵的碧绿。轮船顺着水下来,早早的就看见一片郁郁葱葱的小洲,渐渐近了,便看见那树丛里的青砖红瓦,再近了,才听着一阵阵不卑不亢的歌声,是水客拉水的号子。此地人吃惯了河水,一吃机井水便肚疼腹泻,水客做的就是拉水送水的营生。平车上安着柏油桶,桶里盛着河水,随着道路不平的颠簸,溅出水花。河边的道儿,被车轮辗出深深浅浅的沟。无数条沟交错着。车轮从这条沟岔进那条沟,车轱辘在坎儿上硌一下,号子便打个顿,颤音似的,还有着节奏。一颤一颤的刚去远,又有后来的响起,萦绕不绝,与那绿荫荫的树丛常在。轮船却开走了,丢下几十个人,十几个挑子,踩着颤悠悠的跳板,沓沓的走上岸来,走上通向街心的土路。\n\n城里的街,大都是石块拼成的路,人脚磨得光滑滑的,太阳晒得热烘烘的,透过布底鞋烫着脚心,一身都舒坦了。挑子在肩上颤悠,脚板敲得石路沓沓的响,到了街心,才下了挑子,原来是一挑鲜嫩鲜嫩的韭菜,头刀割下,还带着露珠。\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这一日,城里十户有九户吃的是韭菜馅的扁食,一街的韭菜香。那韭菜挑子闲了,搁进一扎炸果子,悠悠的去了。\n\n上南边买草的马车“得得”的当街走过,车上张着被单作帆。老马低着头啃吃啃吃的走,身边跑着没有羁绊的马驹子,摇头摆尾的撒欢,四条细长腿跨得老高,一忽儿跑前,一忽儿落后,一忽儿又左右四下的乱走,撞了老妈妈的凉粉摊子,也没计较,谁都给它让道,任它闹去。\n\n脱落了石灰,露出青砖的墙上,贴了大幅的海报,电影院演的电影,戏院演的戏。电影是一角的票,戏院则是三角;电影是人影儿动,身手很不平凡,戏院里虽是武艺低了几筹,却是真人形的。价钱很公道。到了夜里,都能满场,刚够满的场,正好的。\n\n到了夜里,街上的挑子走净,店铺上了门板,黑黝黝的一条街,石子路在月光下闪着莹莹的光亮。门闭了,窗关了,过了一阵子,灯也灭了。孩子开始做梦,梦到大了时候的情景,老人却想心事,想那少年时候的光阴,不老不少的男女们则另有一番快乐,黑暗里运动着,播下了生命的种子。来年这个时候,小城里便又有了新生的居民,呱呱的哭着。\n\n这会儿,是黑漆漆的静。\n\n", "output": "影院里,唯有一块屏幕光明着,活动着人影儿,人影儿演着悲欢离合的故事。戏院里,是一方戏台辉煌灿烂着,真人扮着假角儿。\n\n他们总是不间断的练功,是想停也停不了。一旦停了下来,她会越发的圆胖肥硕,而他身上是连一分膘也不敢长的,横里多一分,竖里便更短了一分。他们只有这样苦苦地练下去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其实,也并不是很苦的,甚至还很有趣。她的身材已经到了穿什么都不合适的地步,并且,做什么事情都嫌笨拙,很不自在。只有当衣服一件一件脱去,只剩下一身练功服时,才略微的匀称起来。当她做着日常生活绝不需要举手投足的舞蹈动作,良好的自我感觉便逐渐上升。她对照着前后左右的镜子,心想:以为她丑陋是绝不公平的,以为她粗笨也是绝不公平的。汗珠从她缎子般光滑的皮肤上滚落,珍珠似的。头发全汗湿了,一绺一绺的粘在长而粗壮的脖子上。她的发根生得很低,几乎延到脖子与背脊的交际之处,脖子上的短发湿透又干,全翻卷了起来,太阳照在上面,侧面极像一只绵羊。他也只有在穿着练功服时才显得修长一些,并且能有那么些凡人不及的武艺,身体的短处又能算得上什么。当他要着难度极大的功夫时,心中的感情竟是壮阔的。他将上衣脱了,袒露出极白却粗糙的背脊。他的脸上与周身都起着茂盛的青春痘,犹如吸收了养料总要有出处,不是高,便是胖,他的养料与能源,全部茁壮了这群疙瘩,赤豆似的,饱满着,表示着他旺盛的青春的体力与精力。待到慢慢儿地平复下去,便留下一个个褐色的井似的凹坑,这凹坑尤其布满在背脊上,使那面部背脊极像一块粗糙坚硬的岩石。每一口褐色的井上都溢着一颗硕大的汗珠,通明着。\n", "output": "\n出汗犹如沐浴,汗水将身体深处的污垢冲洗出来,一身大汗过后,会有一种极其轻快舒适的感觉。\n\n只有一间小小的水泥地的小屋作洗澡用,靠着茶炉子,茶炉子紧靠着一口机井,可将掺好了的冷暖相宜的水端进去,搁在一个水泥砌的小台子上,台子下面有一道阴沟,可供出水。\n\n此外,门后还有一排衣钩,专给挂衣服用,这便是全部了。男女用的都是这一间,倘若门关着,就须大声问道:“有人吗?”\n\n里面则回答:“有人。”如是女声,男的便止步折头等待,相反也是。否则,里面就拔了插销,闪在门背后,等人进去再关上门。天热的时候,这里是颇拥挤的,为此引起的争端也很经常。而到了冬天,就寥落了。由于是一间朝北的屋子,且没窗户,终日没有阳光,十分阴冷,又没有任何御寒的装置。\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没有油漆的板门开了半扇,裸出被水冲洗得发白的水泥地。如不是还有他俩每日轮流地进去冲洗,留下一摊摊水迹,便更凄凉了。他总是先让她洗,趁着一身热汗,还不至于觉得很冷,可也不敢久留,很快就会觉出逼人的寒气。等她的时候,为了保持身体的温度,他还继续练着,环绕练功房作着大跳,每跳到北边一排窗下,似乎就听到那洗澡房里泼水的声响。眼前不免要现出,水从她光滑、丰硕的背脊上泻下,分为两泓,顺着两根决不匀称的象腿似的腿,直流到底,洇进水泥地里的情景。有一日,因为她从头至尾没有挪动双脚,待他端了水进去的时候,竟看见地上一摊水迹当中,有着一双干干的脚印,是穿着海绵拖鞋的脚印,他凝视着脚印,渐渐从那双脚印上延出了双踝,小腿,膝盖,大腿,一直向上,一整个人形都伫立在眼前似的。不知不觉,一盆水凉了。\n\n过了一天,他便买了一只苹果绿色的塑料桶送给她,因他记起她曾经抱怨脸盆大小,即使端两盆也不够洗的。一桶水可就多了,他想。大约是水多了,洗得很痛快,从此,湿地上再没有留下干干的脚印儿,脚印儿被水淹了。\n\n", "output": "微烫的水,盛在桶里,桶不由得变了形状,提起在手中,变成扁圆形的了。阳光照透了苹果绿的桶壁,将水照成鲜嫩的颜色,冉冉地冒着淡绿的热气。水在她手下颤颤着,进了阴暗的小屋,隐在没有油漆,半朽了的板门后面。屋里极暗,没有窗,也没有灯,只从门下漏进扁扁的一条光线。那桶水却微明着,莹光似的,盈盈的绿着。水是烫手的,干燥挺硬的毛巾迅速地湿透了。她将饱满着热水的毛巾撩到肩上,水直流下胸前和背后,如千万枚针刺在了皮肤上。她“嘶嘶”着,接连地撩着毛巾,朝身上泼水。水,渐渐地浅了,也暗了。这时,她开始穿衣服了。推开门,阳光刺痛了眼,犹如热烈而粗暴的抚摸,她幸福极了。看见汗水淋漓的他依然在作着不间断的大跳,一块稀脏的护膝裹着漆黑的腿,不觉有点怜悯,便慷慨地将桶借他使用。第二天,她提着他还来的桶去接水,却发现那桶用过之后没有涮洗,桶底上有着一些浅灰色的残水,桶壁周围也布了一层浅灰色的颗粒。她正想张嘴骂人,却又止住了,怔怔着。她斜着桶转了一圈,看那浅灰色的水里有着一些微粒,不由揣摩着那是什么,可不会是他身体上的皮屑?她晓得皮肤不仅会沁出油汗,也会有颗粒状的皮屑。并不是灰,也不是土,只是皮肤的微粒。她想到这些,不觉又嫌恶起来,压上一股清水,泼了,再压上半桶,才下手擦洗桶壁,那塑料的桶壁在手掌下,总有些粗糙似的,有一些再也洗不去的东西,摩挲着手心。她捧起每一捧清水,都看得见其中有些微屑,鱼一般活跃地游着,无论房里是多么黑暗。\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这一天,洗过澡。她总有一种没洗净的感觉,背上有些刺痒,就经常耸动着肩背,做出一些不甚雅观的动作。同屋的女孩儿更有些嫌恶她几乎要以为她是长了虱子之类的东西,尽管她是天天洗澡,而她们一个星期才到澡堂去洗一次。\n\n澡堂是那样的澡堂,和男子的一样,也是在一个大池子里,下饺子似的下进去,烫着。到了下午,那水便稠了似的混沌起来。由于剧团在这城里有着特殊的身份,每个星期六的早晨,在那些乡里人进城之前,澡堂提前为剧团开放两个小时,让演员男女们进去洗澡。她们都自带着脸盆,将水从池子里舀上来冲洗,等她们一个个沐浴完毕,披着湿淋淋的头发,红润着脸蛋,西施浣纱似的将盛了脏衣服的脸盆斜端在腰间,走出澡堂,门口已经候满了脸上巴着眼屎索索抖着的乡里人,仰慕地看着她们,再也无从想象她们皇后般的幸福境遇。\n\n冬日的下午,街上总走着一些被澡堂的热汽蒸红了脸膛的乡里男人和女人。\n\n", "output": "蒸红了脸膛的男人和女人,掮着挑子或挎着篮子,或拉着平车,满足地,急匆匆地走在出城的道路上:一条是通向轮船码头,一条则跨过分洪闸,直朝北而去。傍晚时分,太阳从分洪闸顶上,高高的泥塑的三面红旗后面,渐渐下去,将早已褪了色的红旗重新染红,那便是闸下最喧腾的时刻,平车辘辘地滚过,间着自行车寥落的铃响,女人自家纳的鞋底,踩在盖了薄灰的水泥地上,印上了整齐的抑或不很整齐的针脚儿,赶着日头,一路下去,下到泥路上,脚印儿淹没在飞扬的尘土里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那是干燥的季节,一连三个月没有雨下,大路上起了一寸厚的浮土,埋住了脚面,地里裂了口儿。塘里的水干了,井里的水浑了,坝下大河低了,裸出暗绿的苔藓。落日是火红火红的,落下闸顶之后,却隐在了极远处的一丛绿树后边,变魔术似的,凡是绿树丛处,便是一个村庄,看得到,走不到,犹如海市蜃楼,到了夜极深沉的静谧时刻,却传来了悠长的狗吠。城里的狗不叫,成千上万只猫则沸腾着。是这样的时候,夜夜都叫出尖锐的声音,似哭,似笑,似喘,似叹,激荡着一整座县城,扰得人不能安眠。有那单身的光棍儿,便来不及起床,提起扁担就抡,却是抡也抡不开的,犹如出生就长在了一起。再细瞅,却发现是两条静默的狗。猫儿早已跑散,继续撕肠裂肝地叫。第二日早起,揉着布了血丝的眼睛,首先是咒猫儿,然后骂狗儿,继而抬头看天,并没有下雨的意思,再咒天儿。最后,想起了前面中学校里外边来的一对男女,竟穿了条纹布与烂花的裤子,虽是在屋里睡觉,并不见人,可究竟是裤子,怎能用条纹与烂花布制作,无论如何也是不对的。\n\n", "output": "他们辛勤地度过了一个严冬,迎来了干燥的春季,她的身体已经丰硕到了无法再丰硕的地步,犹如早熟的果子,只是不匀称。而他那身体犹如他的意志那样坚定的凝固了,再不长一分。她长成了个大人似的,却依然是孩子脾性,说喜就喜,说悲就悲,喜过即悲,悲过即喜,转瞬万变,却自然得如同夏日的天,并不令人觉得无常和虚假。只是憨得可以。\n\n逗院里小孩儿玩笑,七逗八逗,逗出那样一句话:“俺爸夜里咬俺妈嘴巴子。”别人听见,心里窃喜,脸上却作不听见,岔了开去。唯有她喜得前仰后合,不知如何是好,非但自己毫不掩饰,也破坏了别人的回避。纷纷红了脸,想要止住她,她则很懂地说:“这孩子什么也不懂。”人们叫她逼得没法子,只得说道:“真是个憨丫头。”她却又极不服气:“其实我一点不憨,什么都了解的。”只有不理睬罢了。随着她日益长成个女人的形状,那脾性则越发地显出稚气与颟顸。\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她依然如小时那样,请求他帮她开胯。这工作于他却越来越为艰难,可他无法推却。由于无法推却,这要求便更加折磨了。她躺在他的面前,双腿曲起在胸前,再慢慢向两侧分开,他再克制不了内心的骚乱了。他喘着粗气,因为极力抑止,几乎要窒息,汗从头上,脸上,肩上,背上,双腿内侧倾泻下来。在他孩子般的形体里,心灵似乎是一种补偿,加快着速度成长,完全是成熟男人的心了。当他为她开胯的时候,他心里生出一股凶恶的念头,他想要弄痛她。便下了狠劲。她不由尖叫了起来,那尖叫如同汽笛长啸,把他吓了一跳,手软了,松开她的膝头。她并拢了双膝,用胳膊抱在胸前,继续叫着,随后便骂,骂出一串男人才能骂的粗话,比如:“我操你。”她完全不懂那真实的含义只当是很有力的袭击,很解气的,却不料反而启发了他的想象,使他越发焦躁,便也回骂了同样的粗话,这却有着确切的实用的含义,她同样的不懂这含义,依然赖在地上不起,抱着双膝,还不是老实的抱着,时而伸直一条,只抱一个膝头。时而伸直另一条,只抱另一个膝头。当她伸曲腿的时候,饱满的腹部与胸部,便十分结实的波动一遍。见他回骂,她越发激怒,越发骂出一串不堪入耳且又逻辑不通的粗话,比如:“我操你姐夫!”他更加激动起来,用加倍粗野却含义真切的话反击。她不再让他说话,一叠声的骂,声音又尖又高,企图压住他的骂声。他的骂声低沉而有力,具有一种缓慢的穿透力。当她自以为胜利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他的声音却雄浑地回荡着。这才发觉,他的咒骂一直没有停息,与她并行,犹如乐队里的大提琴似的,虽少有旋律,那音响却永远不灭。她来不及换气,接连的大骂,试图压倒他,他毫不退让,沉着地伴随她的聒噪,直到她声嘶力竭,躺在地板上滚来滚去哭泣起来,他才住口,阴沉沉地注视着她。\n", "output": "\n她浑身已经滚得漆黑,两只漆黑的手无所顾忌地揉着眼睛,染黑了泪水,脸上流满了肮脏的眼泪。他忽有些心酸,便提了她的桶,盛满了冷暖相宜的水,叫她洗澡。她不听,依然哭着。由于有了安慰,哭得更加伤心,那伤心也更加真实。\n\n他只得近前去拉她。她的身体虽是沉重,况且又硬往下坠着,可他却是力大无穷,十分轻易地拽起她来,将她推进洗澡房。\n\n听到里面插销声响,继而传出夹了呜咽的泼水声,他的心忽而充满了柔情,温存起来。\n\n水泼在身上,那泥汗剥皮似地褪了下去,她觉着了轻松。\n\n眼泪早已干了,只是仍不屈地抽泣,示威似的。而心里却奇怪地充斥了一股温暖,那温暖渐渐地注满了全身,如同被人很亲爱地抚摸。她几乎觉到了快乐,却仍不愿停止抽泣,那抽泣也像是一种安慰了。\n\n从此,他们不再说话,成了仇人。\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虽不说话,练功却还是练的,只是不说话了。他练他的,她练她的,自己练自己的,他不帮她开胯,她也不帮他搬腿,各自独立练着。两人都严肃着面孔,过分的认真着,像是进行着一场很重要很庄严的活动。练功房没了他们往日的说话声和笑声,那说笑声在空旷的练功房里,原本是会有些微回声似的反响。如今,只剩了脚掌落地的“嘭嘭”声,回声是“空空”的寂寥,更显得单调了。与这寂静的气氛相反,心里是热闹而紧张的。她心里仍在激烈地与他争吵,用一千一万个她了解与不了解的肮脏字眼骂他。骂过之后,却觉得自己是受了欺侮的,可怜而无助,便十二分地自爱起来。每一举手与每一投足,都是用着既委屈又自尊的态度作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作态,却只茫茫地感到练功有了新的目的似的,更富有意义了。那不仅是自娱,不仅是为了长进,似乎还格外的有了一份表演的意味。于是,她练功更比平日刻苦,对自己极为苛求,听任自己的身体由于失败狠狠地摔在地板上,痛得几乎要叫出声,她却忍着,挣扎爬起,再做第二次绝无成功希望的尝试。似乎是为了要使什么人大受感动,而实际上,自己却早已将自己感动得几乎要下泪。这同时,他更是折磨自己,将自己的身体一无必要地弯曲成不可思议的形状。\n\n", "output": "他弯下腰,头达到了两脚之间,还不为止,便从两脚间伸出来,昂起来,平视着世界。那身体的路线令人困惑不已,哪是上,哪是下,一时有些迷乱。而他的眼睛经过了一个完整的三百六十度的历程,却更为镇静地看着这世界。历经了两次倒置之后,似乎变了一个状态。他以这样的姿势。可以静静的持续二十分钟。他好像是在恨着自己的身体,有意要惩罚它似的。那身体似乎是在他灵魂以外的,与他灵魂作着对,由他灵魂作着裁决。而他的惩罚由于太过,不免带了一点矫揉的成分。他们各自为了自己也不明了的心情;艰苦卓绝着。\n\n迎来了入春以来第一场雨。\n\n雨是这样下起来的。\n\n序幕是一个酷热的七月般的天气,来不及地扒下两件毛衣,却连衬衣都穿不住了。院子里开始出现飘逸的裙子,却还没有走出院门的勇气,只在剧团内部遗憾地招摇着。然后,天却陡然阴了,阴了整整一天,豆大的雨点掉了下来,时光倒流般的凉了。眨眼间,鲜艳的裙裾没了,晾了满院的衣服棉被收了,露出了湿淋淋的水泥地。一处高,一处低,低处汪着水,雨点下在水洼上,敲出一圈一圈水波。这时,已到了黄昏,雨里的黄昏,有些暖暖的凄凉,或者是凉凉的温暖。\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雨从练功房的屋顶上,顺着瓦楞,弯弯曲曲,磕磕绊绊地走下屋檐,转眼,屋檐上就挂了一张水帘。\n\n家家屋檐上挂了一张水帘,人们半掩着门,倚着那半边门框,隔着水帘,拉着家常,内容不外乎是今春的旱和今春的雨。也说话也吃饭,饭盛在大瓷碗里,托在左手上,右手操着一双弯曲了的白木筷。木筷挑着大米的稀饭,由于放了碱,稀饭呈红褐色,分外的香甜,碗边有一些腌豆子和咸菜,散发出霉烂的气味,那气味闻久了,竟有些鲜美起来。雨,落在碎石地上,竟是那样的响亮,盖住了一切声响,须大着嗓门说话,才能交谈。谁家的门紧锁着,主人还没回来,门口的衣服没人收,让雨淋得诱湿,是一条烂花布的裤子。那烂花由于湿了,便格外的鲜艳起来。\n\n", "output": "天又凉了,须穿毛衣,没有毛衣的乡里人,便穿棉袄,棉袄几乎一律是黑色的。雨后的街上,竟有些萧瑟起来。碎石的地面被雨水彻底的洗刷了,黑是黑,白是白,鲜明的好比墨笔描写过的。河里的水涨高了,淹过了布着青苔的河岸,清澄极了。闸下的水泥道也白了,水泥道下的泥路却黑了,那一丛,这一丛的树荫则是葱绿葱绿,那是村庄。哪个村庄里,大雨时死了一个小孩,是下湖割猪菜,蹚大沟时滑了脚。故事传过几里地,被风吹散似的没了。城里人依然夸这雨好,下得及时,滋润了天气,人舒服。乡里人也夸,地里的小麦都绿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们依然不说话,仇人似的。旁人都看出来了,觉得蹊跷。蹊跷了一阵便习惯了,不再见怪。等到习惯了一阵,却又有点奇怪,因为那敌对的时期终究有些漫长了,其中像有着什么不寻常的缘故,自然不能由他们任意的仇人下去。问她,她不说;问他,他也不说。再问她,由于他们郑重的态度,她不觉也觉着严重起来,态度生硬而又固执。这态度使他们更为重视,以为即将打开她的心扉,更努力地问道。不觉勾起了她的委屈,那委屈因他们的严肃态度而夸张扩大,她便哭了。这一哭,加强了人们的信心,加紧地盘根索底。她则摇头哭道:“我不说,我没有可说的。”这确实是实话,可听起来意味却极其深长。再问下去,她便再没说话,只是一径的哭,且还哭得伤心。那伤心少半是因为委屈,多半则是由于惶惑和难堪,因她知道确实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情形却弄得这样严重,她以为自己是有责任的,因此,还有一点害怕。有了她这个态度,大家至少也满意了一半,再去问他,便也有了理由。他被逼不过,只得骂人了。他咬紧牙关,恶狠狠地骂着,骂些什么,为什么要骂,自己却不明白,觉着荒唐,则又收不住口。大家一径朝他嚷着,勒令他住口,勒令他向她赔礼,究竟赔什么礼,心中都有了数似的。只有他俩不明白,而其实真正明白的也只有他俩。可他俩并不以为自己是明白的,他们只当自己是什么都不明白,大大受了委屈,受了捉弄。被大家拥着,由舞蹈队长捉住他们一人一只手,使劲往一起凑,凑拢了好握手言和。\n", "output": "\n他们挣扎着,挣扎得很凶,多少人合力才按住了他们。她哭着,他骂着,因为挣扎不动,气得要命,恼得要命。手终于触到了手,他们还挣着躲闪,而那躲闪却有点做作起来。他们互相触到了手,心里忽然地都有些感动似的,挣扎明显的软弱了。两只手终于被队长强行握到了一起,手心贴着手心。\n\n他再没像现在这样感觉到她的肉体了,她也再没像现在这样感觉到他的肉体了。手的相握只是触电似的极短促的一瞬,在大家的轰笑中,两人骤然甩开手逃脱了。可这一瞬却如此漫长,漫长得足够他们体验和学习一生。似乎就在这闪电般急促的一触里,他意识到了这是个女人的手,她则意识到了这是个男人的手。他们逃脱开去,再次见面都觉着了害羞,不敢抬头对视,更不敢说话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因此,他们依然是不说话。不过,这时候的不说话,是得到大伙的认可了,便不再多做计较,由他们去了。练功是照常的练,练得依然艰苦。她拼命地摔打自己,肉体的疼痛给了她一种奇妙的快感,几乎为了这疼痛而陶醉。越是疼痛,越是怜惜自己,也越是不屈不挠。他则是尽力地扭曲自己的身体,将身体弯成什么也不像的形状,这才镇定下来,对自己的严酷使他骄傲。而当他们之中任何一人走开,单独留下任何一人的时候,那种自我折磨的决心和信心便会消散,浑身的兴奋与紧张一下子松弛了。他们这样干自己上着酷刑,原本是为了显示,可惜的是,他们的思想全集中在自己身上,分不出哪怕是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的注意去观赏对方忘我的表现。他们是白白的辛苦了。他们是为了自己才需要着对方。有了对方在,那艰苦与忍耐才会有快感,有意义。说到究竟,他们还是在向自己显示,向自己表现,要使自己信服和感动。\n\n可是,年轻而浅薄的他们,自然不会意识到这些,他们只是单纯地乐意练功,练功的时候必须是两个人同在。由于莫名的需要对方在场,他们便建立了默契,如是单独一个人,决不会来练功,只要有一个人先到了场,另一个便不招即来,然后,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轻易的擅自离开。\n\n", "output": "三场雨下来,天是一日一日的热了,夏天到了。蝉是从天不明就开始长歌,一直到天黑。烈日晒透了练功房薄薄的瓦顶,热气包围了,从敞开的门窗里涌进。他们的汗水每日都把地板洗刷了一遍,地板渐渐褪了红漆,露出苍白的原色。\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汗水从每一个毛孔汹涌地流出,令人觉着快意,湿透的练功服紧紧地贴住了她的身体,每一条最细小的曲线都没放过。她几乎是赤身裸体,尽管没有半点暴露,可每一点暗示都是再明确不过的了。那暗示比显露更能激起人的思想和欲念。她的身体是极不匀称的,每一部分都如漫画家有意的夸张和变形一样,过分的突出,或过分的凹进。看久了,再看那些匀称标准的身体,竟会觉着过于平淡和含糊了。而他浑身上下只有一条田径裤头,还有左腿上一只破烂不堪的护膝。嶙峋的骨头几乎要突破白而粗糙的皮肤,随着他的动作,骨头在皮肤上活动。肋骨是清晰可见,整整齐齐的两排,皮肤似乎已经消失,那肋骨是如钢铁一般坚硬,挡住了汗水。汗水是一梯一梯往下流淌或被滞住,汗水在他身上形成明明暗暗的影子。而她却丝绒一般的光亮细腻,汗在她身上是那样一并的直泻而下。两个水淋淋的人儿,直到此时才分出了注意力,看见了对方。在这之前,他们从没有看见过对方,只看见、欣赏、并且怜惜自己。如今他们忽然在喘息的机会里,看到了对方。两人几乎是赤裸裸的映进了对方的眼睑,又好似从对方身体湿漉漉的反照里看出了自己赤裸裸的映象。他们有些含羞,不觉回避了目光。喘息还没有停止,天是太热了,蝉则是太聒噪了。\n\n", "output": "正午的时分,只有蝉在叫,一街的门洞开着,里面却寂静无声。那午时的睡眠,连鼾声都没了,只有一丝不知不觉的口涎,晶亮地拖在枕畔,似还冒着热气。百货大楼阔大的店堂里是格外的空寂,苍蝇嗡嗡地飞,划着圆圈。营业员趴在柜台上沉睡,玻璃冰着脸颊,脸颊暖热和湿漉了玻璃。偶有不合时宜的人,踟蹰在寂静的店堂,脚步搓着水磨石地,无声地滑行。码头没有船到,河水在烈日下刺眼地反光,一丝不挂的小孩沿着河岸走远,试探地伸脚下水,水是热得滚开了似的。停了几挂拉水的平车,跷起的车板下,睡着水客。\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她想作一个“倒赐紫金冠”,终没有作成,重重地摔下来,地板像是迎了上去似的,重重地拍在她的身下。她接触到温热的地板,忽然的软弱了。她翻过身来,伸开胳膊,躺在地上,眼睛看着练功房三角形的屋顶,那一根粗大的木梁正对着她的身体,像要压下来似的。幽暗的屋顶像是深远广阔的庇护,心里空明而豁朗。顺着黑暗的椽子往下移动,不料却叫阳光刺痛了眼睛,那檐下的日光是分外的明亮,反叫人心情黯淡了,万念俱灰似的。她静静地躺在地板上,时间从她身边流过,又在她身边停滞,院里那棵极高极老的槐树,将树叶淡淡的影子投在窗户边上,她几乎看得见那只长鸣的蝉的影子,看得见它的翅膀在一张一合。这时候,在她的头顶,立了两根钢筋似峭拔的腿骨。腿骨是那样的突出挺拔,肌肉迅速地收缩到背面,隐藏了起来。她将头朝后仰着,抬着眼睛望着那腿,腿上有一些粗壮而疏落的汗毛,漆黑的从雪白的皮肤里生出。她默默地凝视着,觉得滑稽。那腿骨却向她倾斜下来,他蹲在了她的前面,看着她的眼睛,忽然问道:“要我帮你起来?”\n\n“不要!”\n\n", "output": "她想嚷,不料声音是喑哑的,嚷不起来。她一猛劲,抬起上身,他早已将手挟住她的腋下,没等她坐好身子,已经将她推了站起。她站不稳,他的手却像钳子般挟住了她的腋窝,迫使她站稳了脚。他的两只手,握住了她的腋,滚烫滚烫,身体其他部分反倒阴凉了。这两处的热力远远超过了一切,她不觉着热了,汗只是歌唱般畅快地流淌。等她站稳,他的手便放开了她的腋下,垂了下去,垂在膝盖两侧。她腋窝里的汗,沾湿了他的手掌和虎口,而那腋窝里的暖热,整个儿的裹住了他的两只手。这会儿,他垂下的双手觉得是那么寂寥和冷清。他不由自主地伸张了几下,妄图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抓住。她站稳了,径直走向扶把,一下一下地踢腿。\n\n脚尖划着空洞的半圆形,阳光耀眼地挂在脚尖,在空中甩出去半个光圈。她过分突出,突出得已经变形了的臀部活动出丑陋的形状,他十分,十分的想在上面踢上一脚。她觉出他的注视,心里则是十分的快意。他的目光滚热地抚摸着她粗壮的腿,那腿早已失了优美的线条,却是一派天真的丑陋着。\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她无休止地踢腿,韧带一张一弛,又轻松又快乐,不由要回过脸去瞅他。不料他早已走了开去,去进行自己的功课。她顿时泻了气,腿仍是一下一下地踢着,却失了方才的精神。他正劈腿,左右劈成一条直线,身子却慢慢地伏在地上,胳膊与腿平行的伸直,贴在地面,手却握住了跷起的脚尖。他感觉到她目光的袭击,击在他最虚弱最敏感的地方,他情不自禁地一哆嗦,收缩起四肢,蜷成了一团,她的目光早已收回。\n\n他心灰意懒地蜷在地上,蜷了一会儿,站起身体,重新抖擞起来。他走到她的身边,站住了,努力挣扎了一会儿,不由憋红了脸,喃喃地开口了:“你究竟对我有什么意见?”\n\n她没提防他会说话,更没提防说出这种认真的话来,不由也窘了,脚尖慢慢低落,脸也涨红了,回答说:“没什么意见。”还好笑地笑了一声。\n\n“我们不要这样了。”他说,又补充了一句,“还是应该互相帮助。”\n\n“我无所谓。”她说,心里却怦怦地跳着,觉得事情有点不平常了。\n\n", "output": "就这样,从此,他们又说话了。可是,说话的境界似乎还没有不说话的美妙。一旦说话,那紧张便消除了,随之,那一种兴奋;那一种莫名其妙的等待事情发展的激动与好奇,那一种须以默契来交流的神秘的意识,也消失殆尽了。然而,彼此终究是轻松了,要承受那一种紧张毕竟是太吃力,也太危险了。究竟是什么样的危险,谁都不明白,然而那一种冒险的心情,却是谁也都有的。\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们重又正常地交往了,可却再恢复不了以往那一种明澈的心情,都怀了鬼胎似的,有点躲闪,也不再互相帮着练功了。他们只说话。话说得简短而生硬。他要通知她食堂已经开饭,晚了便买不到好菜,明明是好心的意思,出口却变成警告一般:“开饭了啊!”她则恶声答道:“谁不知道!”她用完了洗澡房让他来洗,口气却如最后通牒:“我可是洗好了啊!”他答应得也很不耐烦:“谁不知道你洗好了!”他们好像不会用别的口气说话了,至于先前,他们是怎样和颜悦色而又自然而然地说话,是谁也记不起来了。这样的恶言恶语,却并不吵闹起来。他们谁也不愿吵了,再不愿像个仇敌似的不说话。好不容易才打破了那尴尬的局面,他们是都懂得珍惜的。可是,那尴尬局面的转变,又使两人心里都有点遗憾似的。他们本以为事情会有什么不寻常的发展,都在颤颤的,怯怯的,等待着。而如今却一切正常了,不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了,或者说,不寻常的事情发展了一点点就截止了,两人的期待都落了空似的,互相都有些奇怪的怨恨。因此他们生硬的口气不尽是做作,而是有一些儿真实的原因的。她常常会莫名其妙地给他白眼,她的眼白因为黝黑皮肤的衬托,格外的醒目,效果也特别的显著。他的脸色则是常常阴郁,布满了乌云似的,由于他苍白的皮色,这阴郁也格外的黑沉,有时竟叫她有些害怕,不敢太对他撒性了。\n", "output": "\n不过,他们毕竟是说话了,自从他们彼此开始说话的那天起,两人的练功却都有些松懈,这样的折磨自己失去了意义,他们将改换一种交流和交战的方式。却又找不到新的方式,双方都有些迷茫。在有一段日子里,两人却像是失了生活目标似的,有点无精打采。天又是特别的热。正午的太阳底下,有人在街上的石子路上,摊熟了一个鸡蛋。围了有上百个人参观,头上冒着油汗,惊讶得忘了热,只有小孩为了满头化了脓的疖子,死命地嚎。到了夜晚,太阳落了,吸饱了热气的地面喘不过气来,将那热气一团一团吐了出来,蒸着满街的凉床凉席子。外面和屋里其实是一样的热,热得连蚊子也没有了。一连几日的喘不过气来,后来,天阴了,飘来了雨云,下雨点子了,如能撤退的军队,凉床子凉席子“刷”地不见了,进屋了,大人孩子转眼间睡熟了,如同死过去似的。到了夜半,却又热醒,枕上身下是一摊汗水,浸着身子。撑开肿着的眼皮,只见窗外又是一轮明月,碧晴的天上,云影儿也没一丝。\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城外的庄稼却说长得特别喜人,黄豆绿油油的,出嫩荚子了。乡里老头热得狗似的伸出舌头喘,却还说:“该热的时候使劲热,该冷的时候使劲冷,才是正经的天气。”瓜也长得好,小小的籽籽瓜,三分钱就可买得一个,薄削的皮,鲜红的瓤,乌黑的籽,走街穿巷的叫卖。一早就热得出油,喊了个卖瓜的进院,大伙儿凑了他的筐子吃,吃得肚胀,再让会计销帐,直接往防暑降温费上销。卖瓜的消消停停,坐在伙房边的背阴的走道里,竟也有了几丝穿堂风一得意,就开了讲,讲瓜田里的故事。有守瓜田却捉到男女奸情的,还有大姊妹收瓜贪吃尿了裤子的,种种丑闻恶事。有人去报告了团领导,险些儿扣发了他的瓜钱。他还是便宜,没受煎熬就卖出了一挑瓜,算完了一日的营生。挑着空挑子悠悠地出城。那一路,每隔二里地就有一口甜水井,又冰又凉,喝了好消暑。\n\n卖瓜的心想,凭啥,街上人就得受这个罪,热热的天,挤住在一堆儿,连个歇凉的树荫地也没有,不凭日头的高低,靠住钟点的做活儿。不过,那城里的姊妹真好,白生生的皮儿,嫩生生的肉儿。那是城里男人福分。\n\n", "output": "街上的人可怜的是乡里人,毒辣辣的日头底下,连个躲处也没有,胳膊腿燎起了水泡,一层层的褪皮。衣服也褪了色,从不见身上有一点鲜亮的颜色,活个什么趣啊!就是那瓜好。不解的是县中学里那对夫妇,大热的天,却也紧闭着门,黑夜尚可想象,大白天的却又何必,不成是青天白日的也耐不住了,这可是何等的燥热啊!白里黑里的,却又不见半个崽子下地,女人的肚子姑娘似的扁扁平平,姑娘似的细腰窄腚,姑娘似的细皮嫩肉。\n\n出了三伏,立了秋,还有十八天的赛火呢!\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出了赛火的十八天,剧团派人去南边靠大海的大地方的大剧团,学节目。去的都是主演和主力,轮不着他们,他们依然是每日的练功。依然练得不得法。她长高长大了一轮,不长的他看起来就像是缩小了一轮。她觉着自己长得大高大了,身体简直成了累赘。洗澡时,望着自己那对丰硕得奇异的乳房,不由得诧异却又发愁,她不明白它们怎么长成了这样,不明白它们究竟还将怎么下去?她甚至以为是得了什么奇怪的毛病。想到此,头皮都发紧,害怕得想哭。她打量着自己硕大的每一个部分,连自己都有些惧怕。她想她是太大了,而她又无法使自己缩小。处在苗条秀气的女伴中间,她硕大得不禁自卑自贱起来。加上她没头没脑没有分寸的言辞,伶俐的女伴叫她作大憨子。幸而她不是个肯用脑子的人,这一点惧怕与自卑的心情,丝毫伤害不了她的健康。她精力旺盛,胃口很大。夜里,睡进被窝,两条胳膊搂抱着自己,心里对自己是十分的宠爱。然后,便像个婴儿一样香甜,没有一点儿心事的睡着了。睡梦中会咂嘴,咂出很受娇宠的声音。对他来说,累赘的是他心灵的成熟。他的心似乎是熟透了,充满了那么多无耻的欲念,那欲念卑鄙得叫他胆战心惊。他不知道这些欲念来自他身体的哪一部分,如果知道的话,他一定会毅然将那一部分毁灭。后来,有一个夜里,他在不该醒的时候醒来时,忽然明白了那罪恶的来源,他自以为那全是罪恶。可是这时候,他忽然发现要毁灭那个部位是如此的不可能,并且,那些欲念也因这个部位的宝贵而为他珍爱起来。他不明白这出于什么样的理由。\n", "output": "\n这时候,外出学习的人回来了,穿着样式别致的衣服,提了更新换代的旅行包,走下了轮船,踩上颤巍巍的跳板,一步一步走上了岸。他们两人也去接了,她总是挤不前去,连一件行李也抢不到手,却也一样的激动,一样的热烈。或开路般的走在前边,或压阵似的走在后边,叽哩呱啦地说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谁也不回答,谁也没听见。可是,如没了她和她的聒噪,这迎接的场面便要冷静许多了。沉默的他却走在了中心,由那位跳洪常青或方排长的主演搭了肩膀,一起走着。并不起眼的他,却是这位主演的好朋友,军师一般的地位,从码头回团的路上,那主演告诉他:“有你的角色演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那角色是双人舞《艰苦岁月》里的小红军,再找不出像他那样矮小而又武艺精湛的演员了。在别的很多剧团里,这角色都是由女演员演的。这角色就像为他而设计的,几乎不用研究讨论,就定了下来。这本就是属于他的角色。一切都顺利极了,只有一件困难,便是那舞蹈里有不少托举,更有很长的一段,老红军须背负着小红军行走,且还要走出健美的舞步,做出刚劲的动作。这时候,方显出他的不利。看上去瘦小的他,却有着令人吃惊的体重。“老红军”背不动他,一上肩便弯了腰,再不可能走出舞蹈的步伐。并且,他们双方都没经受过托举的训练,不会借助巧力而使身体轻便,他只会死死地攀负在人背上,一心的惶惑与抱歉终是无用。当他又一次重重的从人背上跳下来的时候,那人再止不住怨言了:“你是太重了。”\n\n他红了脸,转而反击道:“你是太熊了!”\n\n那人面有愠色,眼看一场冲突就要起来,大主演便出场解围道:“让我来试试。”于是负了他背上走了一遭,走是走了下来,却是喘个不休。接着,旁边的人也纷纷上前尝试,将他在背上背来背去,走来走去,嘻嘻地笑着。他终于捺不住了,挣着跳下地,把身下的人推了一个趔趄,人们这才收敛了。\n\n", "output": "这天晚上,他没有吃饭,留在练功房里练弹跳。他知道那最初的纵跳是很关键的,一旦能轻松地上了肩,后边的路程便好走了。如果在上肩时就耗尽了力气,且又调整不好呼吸与步子,就麻烦了。除此以外,他希望自己能轻松一点。不过一会儿她也来练了,像是帮助消食,每顿饭后,她都要练功。这样她才有理由多吃。她是极爱吃的,吃得极多。今天,她新换了一套肉色的练功服,是这回出去学习的人买回来统一发下的。是那些大剧团里正规的练功服,领口开得极低,尤其是背后,几乎裸到了腰际。裤头是平脚的,绷得过紧,深深地勒进大腿根部。\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忽然很和蔼地向她请求,帮助他排练这托举的一段。由于他久已陌生的温和口吻,更由于她从下午起就憋在心里的那一段愚蠢的撑强心情,她欣然答应了。他先向她交待了动作,不料她站在一边早已将动作记熟,竟做得一丝不差。他便跑去问电工索来录音机和磁带,快转到那个地方,开始了音乐。他上了她的背,她竟不觉得吃力,由于激越的音乐的伴奏,还很快活。他在她背上动作,很感踏实,他没想到她的肩背是那样的宽厚而有力量。他们极顺利地走完了一遍,她只微微地有一些正常的喘息。没等他开口,她便跃跃地说道:“再来一遍。”这回,他们是从头来起,她将老红军的动作全学了下来,做得倒并不难看,尚有激情,到了托举的时候,十分自然地上了肩。她的胳膊又结实又有力。由于她承受的轻松,使他也有了自信,动作大胆了,反倒灵巧了,减轻了她的负担。他们渐渐熟练起来,竟比他原有的搭档更为默契。五遍六遍下来,他们可以一无负担地,轻松自如地去做所有的动作。他们忘记了技巧上的困难,忘记了托举前须作的思想准备。那每一举手,每一投足,犹如他们的本性一样自然,音乐又是那样的激动人心,重复使它更亲切更悦耳。她忘了那角色是一个老红军,只以为就是她自己。他也忘了那角色是一个小红军,也以为就是他自己。每一个动作都是他们自己的动作,出自他们的心愿和本能。他们忘情地舞着,大镜子里闪过他们的身影,他们的身影迅速地从这一面镜子闪到那一面镜子,他们的身影包围了他们自己,他们竟觉得他们是很美的了。再没有比舞蹈里的自我感觉更为良好的了,况且,还有着音乐。\n", "output": "\n当他再一次伏到她背上的时候,嗅到了浓重的汗味儿。他的胸脯感觉到了她厚实的背脊,那背脊裸在低低的后领外面,暖烘烘,湿漉漉。他同样暖热而汗湿的胸脯,与她背脊滞涩的磨擦,发出声响,轻微地牵扯得疼痛。他的膝头觉出了她努力活动的腰,他的手觉出了她浑圆结实的肩头和粗壮的脖子,那脖颈由于气喘,一紧一松。沿着汗湿的头发,他的鼻子觉出了她脑后盘起的发辫的触碰,带着一股浓郁的油汗气息,上面有一枚冰凉的夹子,戳痛了他的脸颊。他全身的感觉都苏醒了过来,从舞蹈的技巧中解脱了出来,于是又重新地紧张起来。与方才那抑止了全身心的紧张相反,这会儿,所有的感官和知觉全都紧张地调动起来,活跃起来,努力地工作着。舞蹈已成了机械性的动作,分不去他丝毫的注意了,他负在一个火热的身体上面,一个火热的身体在他身下精力旺盛地活动着,哪怕是一丝细微的喘息都传达到他最细微的知觉里,将他的热望点燃,光和火一样喷发出来。\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这光与热传达给了她,她什么也感觉不到,只觉得背上负了一个炭盆似的燎烤,燎烤得按捺不住。可一旦等他下去,燎烤消失,背上又一阵空虚,说不尽的期待,期待他重新负上背来。一旦上来了,则连心肺都燃烧了起来,几乎想睡倒在地上打个滚,扑灭周身的火焰。可是音乐和舞蹈不允她躺倒。她像是被一个巨大而又无形的意志支配着,操纵着,一遍一遍动作着,将他负上身,又将他抛下地,她忽然轻松起来,不再气喘,呼吸均匀了,正合着动作的节拍。躯壳自己在动作,两具躯壳的动作是那样的契合。他每次跳上肩背都那样轻松自如而又稳当,不会有半点闪失,似乎这才是他应有的所在,而在地上的跳跃全成了焦灼的等待。当他负上背时,她才觉心安,沉重的负荷却使她有一种压迫的快感。他们所有的动作都像是连接在了一起,如胶如膝,难舍难分,息息相通,丝丝入扣。他在她背上滚翻上下,她的背给了他亲爱的摩擦,缓解着他皮肤与心灵的饥渴。他一整个体重的滚揉翻腾,对她则犹如爱抚。她分明是被他弄痛了,压得几乎直不起腰,腿在打颤,可那舞蹈却一步没有中断。音乐是一遍又一遍,无尽的重复,一遍比一遍激越,叫人不得休息。夜已经深了,有人在对着练功房怒吼,骂他们吵了睡眠,还有人用力的开窗,又用力的关窗。这一切,他们都听不见了,音乐笼罩了整个世界,一个激越的不可自制的世界。\n", "output": "\n最后,终于有人扳动了电闸,灯一下子灭了,音乐嘎然止住,一片漆黑。院里所有的灯都灭了,连月亮都没有,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如同堕入了深渊。他已负在她的背上,动作与音乐一起止住,凝固了似的不动了。足有半分钟,他从她背上落了下来,掉在了地板上。两人没顾上说一句话,惶惶地逃跑了。奇怪的是,在那样漆黑的夜晚中,竟没有碰撞,也没有跌跤,就那么一溜烟似地逃窜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后来,《艰苦岁月》中的小红军,还是由一名女演员取代了。他是如同铅块一样沉重,而且日益地沉重,日益地笨拙,谁也负不起他了,而他竟失去了先前那一点轻巧,在谁的背上也无法放松自如,这紧张与笨拙更加重了身体的分量。他再找不到那噩梦一样迷乱的夜晚,在她肩背上的感觉。他与谁都建立不了息息相关的默契了,除了她。可她见了他,却有点躲闪,他也同样,害怕见到她。他们甚至不敢在一起练功了。有她在,他便不去,有他在,她也不去。渐渐的,他们又有了新的默契,不在一处相遇的默契。可是他是那样刻骨地想念她,她虽不像他那样明确地想念,却是心躁。她变得十分易怒,不明来由的就与人吵架,吵到最后,即使是她占了上风也免不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哭嚎。院子里是那么小小的一方,她放肆的哭闹声几乎注入了每一个角落。他远远地躲在屋里,听着那哭声,充满了心碎然而快乐的感觉。\n\n", "output": "大热过后的秋天,是格外的天高气爽,阳光是透明的,空气如水洗过一般,白杨树很高的树梢上,挑着一缕阳光,即使乡里人的面色也显得白皙了。这一个秋天,街上很流行铁灰的褂子,西服领,微微地掐腰。要有人穿着这样的褂子从街上走过,一街的人都会停住脚嫉羡地望。第一个穿这褂子的,是县中学那外方来的女人,她很招摇地从街上走过,提着菜篮,向沫河口来的“猫子”买螃蟹。此地将船民叫做“猫子”,起心底里可怜他们,没个安生的家,常年飘流在水上,没个根似的。螃蟹张牙舞爪地到了她篮里,滋滋地吐着气泡,巴着篮子的竹壁向外爬。她竟不怕,一只一只捉了回去。到了晌午,街上就传遍了,县中学那对男女,竟吃那样的东西。说这话时,“猫子”已经回了船上,一橹一橹地去远了。他想着这些人吵吵嚷嚷的真可笑,几辈子的呆在一地,生了根似的,什么世面也见不着了。他望望蹲在船头奶孩子的女人,女人很安心地看着船下的绿水,一波一波的荡着,撩着衣襟,腾出一只食指,在孩子脸颊上划着。岸边是整齐的大柳树,柳丝儿低垂,一排几十里,“猫子”心里很宽畅。\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这个秋天,她满十七岁,他则是二十一岁了。依然是互相的躲闪和逃避。那一个夜晚,时时缠绕在他们心上,想甩也甩不脱。他们想作出忘记或不在意的样子,为了可以坦荡地重新在一起相处。可是只须短短的一瞥,便再也佯装不下去,匆匆地缩回头去,还是不敢见面。然而,虽是不见面,彼此却被对方全部占据了。他的想象自由而大胆,那一夜的情景在心里已经温习了成千上万遍,温故而知新,这情景忽然间有了极多的涵义,叫他自己都吃惊了。她是不懂想象的,她从来不懂得怎么使用头脑和思想,那一夜晚的感觉倒是常常在温习她的身体,使她身体生出了无穷的渴望。她不知道那渴望是何物。只觉得身体遭了冷遇,周围是一片沙漠般的寂寥,从里向外都空洞了。莫名的渴念折磨了她,她无法排遣,只是加倍地吃,吃的时候似可解淡许多,于是就吃得极多,极饱,吃到肚胀为止,而练功却懒怠了。她的体重迅速地增加,各个部位都努力膨胀,她变得又丑又笨,而他却在消瘦,每一根骨头都暴露了出来,挑着皮肤,皮肤上每一个毛孔都生出疙瘩,伤痕累累。他简直像一只拔光了毛的雏鸡。食欲不振,为了唤起食欲,他总是买了最多最好的饭菜,摆开在练功房门外的水泥地上,自己则坐在门槛上,瞪着怨恨的眼睛望着饭菜,久久不动筷子。他也不常去练功了。\n", "output": "\n练功房显得很寂寥。\n\n他们都很寂寥。\n\n后来,演出了,在县城里唯一的戏院里。戏院像一个巨大的仓房,粗大的木梁架住三角的房顶,场灯缀在没有油漆的木梁上,一盏一盏一盏。同样没有油漆的木柱立在场内,正好挡住那后面两个座位的视线,每一场都必有这座位的观众的争吵,可是每一场都仍然将这座位照价售出,谁也不记得这座位的号码。水泥地上粘着痰迹和烟蒂,浮着一层永远扫不尽的洋灰与土。时常的停电,一旦停电,会场一片漆黑,乱过一阵,才有一盏汽油灯幽幽地点燃,照亮在丝绒已经磨平了的紫红色大幕跟前。然后又有了第二盏,第三盏,第四盏,沿着幕沿一溜儿排开,从底向上将人脸照亮,留下一些丑陋的阴影。\n\n没有他俩的事,他俩在后台,她照管服装,他照管道具。\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没事的时候,就跑到幕侧看演出。幕侧有着一排排的硬景片,隔了几重几进,她站在这片的暗影里,他站在那片的暗影里,彼此只隔了两步的距离。可是台上的光明将幕侧遮得更为幽暗,他们谁也没有发觉谁,孤独地看着台上的节目。节目一个一个向下走,终于走到那个舞蹈《艰苦岁月》。熟悉得几乎陌生的音乐陡然响起,他们不由同时哆嗦了一下,这颤抖如同电流一般,在空中相遇,流通,他们忽然觉出彼此就在附近。心跳了,脚步却没有移开。他回头望了一下,正望见她的目光,她忽然向后退了一步,退进一个高大的景片的遮蔽里,那景片是一间营房。他随即也追了进去。景片后面一片漆黑,激越的音乐从幕前传来,充满了一整个剧场,笼罩了一切。他站了一会儿,伸手凭空地摸了一下,什么也没摸到,却感觉到她的躲闪。她笨拙的躲闪搅动了平稳的气流,他分明听见了声响,如潮如涌的声响。然后,他又向前去了半步,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在向后缩,他却攥紧了,并且拧了一下。她似乎“哎哟”了一下,随即她的背便贴到了他的胸前。他使劲拧着她的胳膊,她只能将一整个上身倚靠在他的身上。他是力大无穷,无人能挣脱得了。他的另一只手,便扳过她的头,将她的脸扳过来。他的嘴找到了她的嘴,几乎是凶狠的咬住了,她再不挣扎了。音乐已到了尾声,小号,定音鼓,全上了,汹涌澎湃,气震山河,一切卑微琐细的声响都被吞没了。\n", "output": "\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犹如冰河解冻,一江春水直泻而下。谁都不能明白的,他们忽然之间,容光焕发。她面色姣好得令人原谅了她硕大笨重的体态,眸子从未有过的黑亮,嘴唇从未有过的鲜润,气色从未有过的清朗,头发则是浓黑浓密。她微黑的皮肤细腻光滑,如丝绸一般。身体依然是不匀称,可每一个不匀称的部位,线条却都柔和起来,不同先前那样的刺目。并且,她的神情也有了明显的改变,似乎是自信了,脸上总满不在乎的带着沾沾自喜的笑容,虽然愚蠢得很,可那一种明朗灿烂,也不由叫人心动。他,则是平复了满脸满身的疙瘩,褐色的疤痕不知不觉地浅了颜色,毛孔似也停止分泌那种黄腻腻的油汗,脸色清爽得多了,便显出了本来就十分端正的五官。鼻梁是高而挺直,眉棱突起,眼睛陷下,很有些像阿尔巴尼亚人,阿尔巴尼亚电影是这些年唯一能看到的西方电影,那里面的人种,渐渐形成了一派审美的标准。他的眼睛有一种天然的思考的光芒,使他很肃穆,也很深沉,一点不轻薄,使他十五岁孩子形状的形体也有了男人的意味。他们的生命,似乎冲过了阻碍,又流畅了,显出那样一股欢欣鼓舞的活力。他们彼此不再惧怕,躲避只是在众人眼前。由于只在人前躲避,那躲避便有了一种神秘的趣味,似乎一整个人类都被他们嘲弄了似的。他们假作仇敌似的互不理睬地擦肩走过,目不斜视,心灵却诡秘地交换着眼色和微笑,心中是十分的得意和骄傲。在没有人的时候,他们便如胶如漆,再也分不开了。他们并不懂什么叫爱情,只知道互相是无法克制的需要。\n", "output": "\n每天晚上,夜幕降临时分,两人便不见了,撇下一大个黑沉沉的练功房。直到雾气白了黑夜,三星沉西的时候,两人才像幽灵似的先后出现在院里,蓬着头发,乱着衣襟,眼睛在黑暗里灼灼的闪亮,踩着湿漉漉的石板地,各自摸回了自己的宿舍。这一夜是出奇的幸福,经过激动的抚摸与摩擦的身体,是那么幸福的疲乏,骄傲的懒惰着。那爱抚好像是从毛孔里渗透了,注进了血液,血是那样欢畅地高歌着在血管里流淌。幸福得几乎要叹息,真恨不能将这幸福告诉每一个人,让每一个人都来妒忌他们。可又必得将这幸福牢牢地圈在心里,不可泄漏一点一滴。因为这全是罪孽。尽管她什么都不懂,可却懂得这是犯罪。什么是应该的,她不知道,可什么是不应该的,她却很知道。而什么都懂的他,便更明白这是非同小可的犯罪了。可这罪孽是那样的有趣,那样的吸引人,不可抗拒。当两人身体一旦接触,合二为一的时候,什么犯罪,什么不应该,什么造孽,便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欢乐,欢乐的激动,欢乐的痛苦,欢乐的惊惧。他们最初的感觉是恐惧,最先克服的也是恐惧。没有头脑的她最是容易消除恐惧的,而极有头脑的他,则更懂得如何克服恐惧。当恐惧消失了的以后,他们竟还有些遗憾,有些哀悼它的逝去。\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无论是没有头脑的她,还是有头脑的他,都永远的记着在那恐惧的颤动里的亲爱,是何等的快意。那惊惧顽强的抵抗,欲望顽强的进攻,在这激烈的交战中,身体得到了如何强大而又微妙的快感。\n\n", "output": "两个身体是那样的相亲相爱,爱得无法爱了,灵魂便也来参战了。他们忽然的那样亲密无间,并且不再避讳任何人,那是任何人都没有思想准备的。他们又在一起练功了,重新互相帮助,互相体贴入微,连一句重话都是亲昵的。两个的饭菜票合在了一起,买来了饭菜,一起吃着。他的衣服全由她包洗了,而装台卸台时,她的那一份活也由他包干了,尽管她一点不比他软弱,可他不让她插手。她便只能闲着,吃着脆生生的红心绿皮萝卜。如有人责备她,她便不客气地回嘴,到了说不赢的时候,自有他来支援,两人结成了这样坚强的同盟,简直可以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了。可是,当身体和灵魂结合在一起,那爱仍然不足以排遣的时候,便会采取一种绝然相反的宣泄的形式,一种反目的形式。犹如他们好得那么招摇一样,他们也常常坏得惹人非议。那一段日子里,他们便成了真正的敌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身体以强烈的排斥为吸引,如同搏斗似的,互相抵抗,谁都不愿撤离,撕扯着,纠缠着,直至筋疲力尽,然后便是温情脉脉的亲爱,亲爱过后,又是搏斗。到了人前,他们便冷眼相对,反唇相讥,吐不出一句好话,以那种污秽的语言相骂。人们吓唬着要去找团长惩治,也无济于事。就这么样,好好坏坏,坏坏好好,就像互相欠了宿债一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清算了结。\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这是一个多事之秋。\n\n连天的雨,大河隐在雨丝和雾气里面,船像个魂似的,在茫茫水天中靠了码头,又离了码头。城外泥地全被踩烂了,被乡里人的赤脚带进街上,搅了一城的泥浆黑水。泥鳅都钻到街上来了,还发现了一条南方的蚂蝗,一城的人都慌了,明知道是城郊大队旱改水,养了几亩水稻田所带来的,却仍然赶不走大祸临头的预感。那蚂蝗活动得那样机敏、一旦咬住了腿,便再不松口,使劲地拍了下来,腿上便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过了半晌,血才潺潺地流了出来。\n\n雨,渐渐地停了,地,渐渐地干了,天气却陡地冷了起来,入冬了。\n\n这年的冬天,犹如夏天出奇的热一般,却是出奇的冷。没有风,太阳好得喜人,天晴和得像春日,却只刀割似的手疼,脚疼,脸也疼。鼻子耳朵都红了,萝卜似的。在街心,即使是太阳地里,也休想能站定半分钟,冷得够劲,却不动声色。\n\n就像要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了,有一股不安的心情,游魂似的在街上飘移。\n\n果然,过了阳历年,就死了当家的——总理。\n\n事情有了答案,那不安便渐渐平息了。\n\n后来,又死了大元帅朱老总;后来,又地震;后来,又死了领头的——毛主席;后来,“四人帮”倒台了。\n\n", "output": "这一个秋天里,他们各自长了一岁,她十八,他二十二,却就像长了一百岁似的,上一个秋天里的事,回想起来,刚好像是上一辈子。\n\n他们爱得过于拼命,过于尽情,不知收敛与节制,消耗了过多的精力与爱情,竟有些疲倦了。为了抵制这疲倦,他们则更加拼命,狂热的爱。身体所受的磨练太多太大,便有些麻木,须更新鲜的刺激才能唤起感觉与活力。他们尽自己想象的变换着新的方式。互相却稔熟得渐渐失去了神秘感,便也减了兴趣。可他们是欲罢不能,彼此都不能缺少了。尽管每次归来,都是又疲倦,又厌烦,却又很不尽兴的失望,可是每次出发的时候,那期待仍然是热烈而迫切的。\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们一身大汗的回来,走上狭窄的木梯,梯子在脚下吱嘎着,搔着他们的脚心。他们觉着又疲乏,又肮脏,却没有兴致到那洗澡房去洗澡。茶炉子是早已熄了火,急急忙忙出去时,忘了打热水,水瓶空空的,又不敢倒别人的水瓶,怕别人就此识破了什么。院子里是一片寂静。他们疲乏地躺在床上,粘粘的皮肤极不舒服,连被窝都潮湿了。他们简直不明白,怎么这样的拼力也达不到最初的境界了,十分的苦恼,他们又忍不住的自惭形秽,很想脱胎换骨,重新做人,暗暗下着决心。可是到了下一天,互相见了面,不约而同的都做了那约定俗成的手势和眼神,暗暗约了会面的时间。在那约会前的几个小时里,心中的焦灼使得他们坐立不安,幸而他们已久经锻炼,竟可做得一点破绽也没有,不被察觉地度过了那焦灼的几个小时,溜出了院子。\n\n身体那么狂热地扑向对方,在接触的那一瞬间,却冷漠了,一切感觉都早已不陌生,没有一点新鲜的好奇,惊慌与疼痛。如同过场似的走了一遍,心里只是沮丧。得不着一点快乐,倒弄了一身的污秽,他们再不能做个纯洁的人了。这时方才感到了悲哀与悔恨,可是,一切早已晚了。\n\n", "output": "剧团里,谈恋爱的人日益增多,几乎都成双成对,一起进,一起出。他们本也应该加入这二路纵队,并且可作领队的。可是却深觉惭愧,很不够格似的。眼看着别人,都比自己纯洁,都有着美丽的前途,而自己却早早地掉下了泥淖,再也洗不净了。因此,在这大谈恋爱的风气之中,他们却悄悄地藏匿了起来,形同陌路。别人只当他们又有了新的纠葛,早已不觉稀罕,只由他们闹去,谁都不知道他们心里的苦衷。这苦衷因是两个人的,本就是两份,便也谈不上什么分担与解忧,一起的扛在了身上。却又不能作点交流,互相安慰。互相都十分明白,可稍一点破都会无限的难堪与烦恼。没有一点解决的办法。因此,在这苦恼里,他们是极其的孤单了。他们孤独的各自担着自己的一份苦恼,只觉得世上所有的人都比自己快乐。他们是过于性急,不知忍耐,不知节省,早早地将快乐都享用尽了,现在只省下惭愧和苦恼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由于这苦恼,由于这苦恼只能由他们分别各自的承担,他们互相怀恨了。这是认真的怀恨,很严重的怀恨。其中严肃的意味使他们不再当着人前纠缠不清,当着人前的纠缠叫他们以为是轻佻并造作的了。他们只在没人的时候分争。他们吵得极凶,说出极其刻毒的话,去刺痛对方最容易受伤的部位。她对他哭喊着:“我恨你,我要杀你!”他将两手的虎口对准了她的咽喉,压低声说:“再嚷,就掐死你。”她恨他是真实的,他要掐死她也是真实的,于是互相都有些骇怕,软了手下来。他们真实的激动着,互相骂着,彼此气得打战,最后终于扭在一起厮打起来。他是力大无穷,她激烈的情绪使她就像打不倒似的。厮打到后来,那忿怒却渐渐平息,只是激动还在。他们不知是厮打还是亲热,或许又是厮打又是亲热,一时上,昏天黑地,什么都退去了,只有一股无名的狂躁。这时候,身体内侧升起了一股奇异的快乐,他们逝去已久,呼唤已久,早已等待得绝望的快乐,出人意料地来了,在人一无准备的时候来了。他们终于搏斗到了精疲力尽,瘫软下来,却是久已未有的满足。他们渐渐安静下来,互相看了一眼,眼光里已没了怨恨,只有亲昵的爱。两人这才挽着手,像放假回家的小学生一样,只是纯洁地挽着手一悠一悠地回去了。仅仅是两只手的接触也使他们觉着了亲爱。一直走到离开剧团院子一百米的地方,他们才松了手,忽又觉着自卑的压抑。院子里传出的琴声与歌声,就好像从另一个世界上传来。他们又觉出了身上的肮脏,好像两条从泥淖中爬出来的野狗似的,互相都在对方面前丢尽了脸,彼此都记载了对方的丑陋的历史,都希望对方能远走高飞,或者干脆离开这世界,带走彼此的耻辱,方能够重新地干干净净地做人。那仇恨重又滋长出来,再也扑不灭了。\n", "output": "\n分洪闸下,总是有手扶拖拉机突突突的来来去去的大路上,总有人看见有男鬼女鬼在打架,女鬼披了头发,男鬼血口喷人,打得吱吱叫。这故事顺着大路走远了,添了枝加了叶,等它折回头走进街里时,完全是另一个陌生的面貌了。他们和别人一起,胆战心惊地听着这故事,在比较安宁的和平的夜晚。\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们想要摆脱对方了,先是他冷淡了她,然后她也冷淡了,这冷淡并不使双方难过,甚至有些轻松,好像是激战过后的休息。他仍回复了以往的生活节奏,每天仍然练功,练罢之后洗澡,吃饭,睡觉,睡得尚平静,心情开朗了,性情也平和了。可是经历过了这一段以后,两人都有些显老,超出了他们的实际年龄。她竟瘦了,皮肤松弛下来,大腿根上现出了水波般的花纹,他却胖了。在内心里,他们都有些苍老似的,团里那些少男少女的恋情,在他们眼里,好像是一场幼稚的游戏,早已看透了幕帷,识见了真谛。她有些失了廉耻,忘了自己还是未出阁的女儿家,照例有些不该听不该说的故事。她可全然的不在乎,觉着一切都十分自然,就连误入了男厕所也是十分的坦然。别人的嘲笑一点不被她理解,心里只是委屈和纳闷。而在他,男女之间的避讳,早已是撕得粉碎。任何女人在他眼里都是赤裸的,一眼便看到了最隐秘的部位。他无法对任何一个异性留有距离,而使心里充斥了神圣纯洁的感情,这使他痛苦万分,这世界,早早地向他揭示了秘密,这样一目了然的活着,再有什么能激起他的好奇与兴趣呢?他不由得万念俱灰,人生好像刚起步就到了尽头。这时候,他们才明白,无论他们怎么冷淡,不在一起,都已经是有罪的人了,依然是有罪的人了。他们终是个不洁净的人了,他们小小的年纪就不洁净了,要不洁净地度过多长的岁月才了结啊!因此,当他们分开的时候,灵魂却相依了。\n", "output": "\n可是,他们依然没有勇气再走到一起,彼此都有些害怕,害怕那样的下去,最终会是什么结果。可是在他们最最坚决的时候,心底深处,却是谁也不曾真正的相信,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这样告终了。他们只是在等待,等待到那终于等待不下去的一天,再说吧。他们依然和平日一样的生活,晚晚早早地各自回了宿舍,上了床,自以为十分安宁又十分幸福,其实不过是在度过暗自契约的限期。他们彼此都有个预感,事情不会就此结束,因为冥冥之中,他们实在是谁也不愿意就这样结束。不过,这时分的轻松与安宁,也不是虚拟的。他们实在是太激动,太疲劳,需好好的养息才能够恢复。\n\n那样的罪恶,就好比是种子,一旦落了土,就不可能指望它从此灭亡。他们处在一个蒙昧的时期,没有一位先行者来启开他们的智慧。况且有一些事情,即使是圣人都无法启明的,只有自己在黑暗中摸,碰,爬,滚,从污泥浊水中找出一条出路。好比偷吃了禁果的亚当与夏娃,上帝都无法拯救了,只得将他们逐出伊甸园,世世代代的受苦。他们又是那样平凡卑微的孩子,怎能期望他们与自然的力量抗衡。他们只凭着自己小小的善恶的天性与聪明,忽明忽暗着。\n\n这一个春天,平安度过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们似乎已经到了境界似的安静下来,彼此之间既不好,也不坏,和平常的关系一样,偶尔在一处说一些没要紧的闲话,偶尔在一起做一些不收效的练功。甚至,关于他们的流言,也渐渐地平息了。即使实在闲了,谈起来也都当作已经过去了的旧事。连他们自己都认为,事情是过去了,如暴风雨般急骤的情欲已经过去了,再没危险了。精神便也慢慢地松弛下来,解除了警戒。甚至有点恢复到最初的时候,她没有顾忌地对他大喊大叫,他也宽容地忍让着,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的一样。即使单独在一起时,也能平和地相处了。\n\n他们简直有点怀疑,他们曾经有过那样的关系吗?回想起来,每一次,每一个细节,都那么清晰可见,历历在目,可却总像梦中,事实上,他们双方都正处在一个养息的,初愈的阶段,疲劳与紧张刚刚消除了,可元气尚未恢复,身体仍然是虚弱的,微醉般懒洋洋的,软绵绵的,似睡似醒的。这确是一个心旷神怡的境界,可为时却极为短暂,甚至是转瞬即逝的。紧接着,一场更为汹涌澎湃的波动将会来临。他们将会发现,先前的一切仅只是暴风雨之前掠过天空的闪电,远方滚来的雷鸣,是一个序幕,一个序曲,一个引子,一个预言。\n\n", "output": "由于他们弱小而胆怯,这些已经几乎将他们吓破了胆,他们几乎溃散,幸而他们年轻,身体又健康,头脑则简单,且有充分的好奇心,因此,他们居然能以不慢的速度恢复起来,等待接受生命狂潮般的,正式的洗礼。\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们又开始每天的练功了,似乎共同在回想以往的美好的生活。那身体违拗了本来原理的伸展与收缩;那剧痛与疲劳之后快乐轻松的喘息;将身体内部的污垢冲刷出来的淋漓的大汗,以及大汗过后的洗澡,滚热的水针扎般地从身上滑过。已被遗忘的练功的一切快乐都重新唤起了。她几乎觉得自己是身轻如燕的,一连可以做成百上千个吸腿转而不停歇,直至身体终于支持不住摔倒在地上,一整个练功房的三角形的屋顶还在一扬一抑地旋转。她竟以为她仍然在转,她将永远这样旋转下去。她感觉到身体的健康、有力,服从她的意志,得心应手地做着各种动作。各种动作由于一段时间的疏远,又由于实在是太稔熟了,再不可能忘怀,便格外的亲切,新鲜。练功房的镜子上折射出几十个她旋转的身影,她看见前后左右有几十个自己在旋转,犹如几十个自己在舞蹈,又如几十个自己在欣赏自己。她便深深地陶醉了。而他的身体则是前所未有的柔软坚韧,他垂手直立着,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然后,上身极慢极慢地朝后仰去,仰去,头朝了下,世界在他镇静的凝视里倒置了。这才举起手,举至齐肩,头顶将要落底时,手正好抵住地面,缓缓地向前挪动,挪到脚跟,头再度昂起。颠倒的一切又重新在他凝眸中调正过来。他便静静地看着,身体觉不出一点勉强的痛苦,十分的自然,似乎这才是最正常不过的站立了。她旋风似的闪进他平静的视野,又旋风似的闪出。随着她的旋涡似的转圈,顺着他身体弯曲的轨道,有什么在缓慢而顺畅地流泻。他们似乎都能体验到那一种暗河般的流动,几乎听见了它潺潺的水声。\n", "output": "\n这时候,剧团要出发,上南边演出了。\n\n走的那天,街上家家都在煮棕子,一街的粽叶清香。天蒙蒙亮的时候,轮船磨磨蹭蹭的靠岸了,“哗”的涌出人来,沓沓踩着跳板上岸,扁担篮子碰撞着。人下过了,剧团才上船,一箱箱的道具,服装,灯光,软景,幕条,往上搬着。好容易搬完,连人也上齐了,船动了,太阳已经升起,被对岸大柳行婆婆娑娑地遮着,含羞似的。水客们的号子响起了,一声高,一声低,间着车轮的辘辘声,荡漾在金晃晃的水面上。\n\n雾气散了,那号子声陡然的明亮起来,十分高亢,却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荒凉,贴着水面向上腾起,越升越高。车轮在泥污的车辙里行走,从这条车辙滚到那条车辙,每一滚动,车身便颠簸一下,水忽悠一下,从桶口泼了出来,号子打了个颤。从此,那号子便永远有着不断地停顿与颤音,记录着道路的坎坷。\n\n太阳是越升越高。\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船,迎着水流慢慢地行走,太阳跟随着,在柳枝垂帘的廊里行走。水波粼粼的闪光,一泓清水,一泓浊水,从船底滚过。舱里是水洗过的潮湿,又似从未洗过的肮脏。烟蒂,浓痰,瓜子皮,鸡屎,涂了一地。人们挤挤地坐在朽了一半的连椅上,耳畔被隆隆的马达声堵住了,什么也灌不进了。他们坐在底舱,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竟坐在了一起。底舱是加倍的气闷和潮湿,一排气窗外面,是站在船栏边上的人脚,像是站在了舱内人的肩上,走来走去,时而密集,时而分开,天光便时而漏进,时而遮住,舱内却总是黑暗,点了一盏电灯,灯泡裹了一层灰垢,被一舱的烟雾缭绕了。是那种劣等的烟叶,塞在烟袋锅里,一口一口吸进,一蓬一蓬呼出,薰得呛鼻,时间长了,就微微地头晕。船微微地晃着,昏暗的灯泡轻轻地摇晃,一舱的烟雾也在慢慢地摇晃,人脚在人肩上走来走去,恍若梦中。都有些沉沉欲睡。连椅上人挤着人,肩膀与肩膀挤得太紧,只得佝偻了,两排连椅又离得太紧,膝盖夹着膝盖,再没有比从两行人中间走过更难的了。\n\n人们将额头抵着膝盖,辛苦地睡着。头在膝盖上滚来滚去,互相碰着。\n\n", "output": "他们紧紧地挤在一起,胳膊贴着胳膊,腿贴着腿。她枕着膝盖上的书包几乎要睡着了。他则透过气窗,从人腿的缝隙里望着白茫茫的水和天出神,也几乎是睡着了。机器的轰隆充满了整个头脑,整个世界都沉入在这轰鸣之中。劣等的烟味渐渐失却了那股辛辣苦涩,反倒甜了起来,是一种令人昏迷的腥甜。他们几乎睡着,只留有一线知觉还悠悠的醒着,游丝般的飘移。这醒着的一线知觉萦绕着他们彻底松弛、没有戒备的身体,漫不经心似的撩拨,好比暖洋洋的太阳下,凉沁沁的草地上,一只小虫慢慢地在熟睡的孩子的小手臂上爱抚似的爬行;好比婴儿的时候,从母亲乳房里细丝般喷出的奶汁轻轻扫射着娇嫩的咽喉;好比春日的雨,无声无息地浸润了干枯的土地;好比酷暑的夜晚,树叶里渗进的凉风,拂过汗津津的身体。他们睡得越是深沉,那知觉动得越是活泼和大胆,并且越来越深入,深入向他们身体内最最敏感与隐秘的处所。它终于走遍了他们的全身,将他们全身都触摸了,爱抚了。他们感到从未有过的舒适,几乎是醉了般的睡着,甚至响起了轻轻的鼾声。那知觉似乎是完成了任务,也疲倦了,便渐渐地老实了,休息了,也入睡了。这时,他们却像是被什么猛然推动了一下,陡的一惊,醒了。心在迅速地跳着,钟摆般地晃悠,浑身的血液热了起来,顺着血管飞快却沉着地奔腾。他们觉着身体里面,有什么东西醒了,活了,动了。是的,什么东西醒了,活了,动了。他们不敢动一动,不敢对视一眼,紧贴着的胳膊与腿都僵硬了似的,不能动弹了。彼此的半边身体,由于紧贴着,便忽地火热起来,一会儿又冰凉了。他们脸红了,都想挣脱,却都下不了决心,就只怔怔地坐着。前边的气窗,忽然豁亮了,没有一点点的遮挡,都是白茫茫的水,船就像在河库行走,他们就像在河库行走。他们被挤得动弹不得,捆住了似的。似有一根无形的绳索,将他们从头到脚捆住了,捆得那样结实,他们挣不脱一点点了。\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太阳早已落了,落在船头很远的地方,烟叶也吸得疲倦了,烟雾却像凝固了似的,消散不去,罩在头顶,令人觉着了压迫。脖子有点发硬,顶了磨盘似的。肚子叽叽咕咕地叫,不知是他的叫,还是她的叫,几乎压过了机器的轰隆。他们饿了,刚才开饭的时候,他们都睡着了,同伴没招呼醒他们,只好由他们错过了。好在,船将抵码头了。\n\n这一天,这里的孩子,都用五色线织成的小网袋,兜着一只青皮大鸭蛋,挂在胸前,网袋底下,缀着一束五彩的流苏,随着鸭蛋在胸前的晃悠,一摇一摆。火车直接从街心轰隆隆地驶过,路面都震动了。每个人的鼻孔都如烟囱般的漆黑。楼,是不尽其数了,高高低低,如火柴盒样四角四方地立着,既傲慢,又呆笨。到了夜晚,四面亮出一方一方的窗口,街上是喧闹多了。路灯是玉兰花瓣形状的,隐在梧桐树叶里,隔一段亮出一盏,隔一段亮出一盏。汽车来去的穿行,自行车如潮般的在汽车两侧,为它们开道,叮叮铃铃响成一片。橱窗被日光灯照得雪亮,花红柳绿,五彩斑斓。旁边的墙上贴了层层叠叠的海报,借了橱窗的灯光照亮了:四面八方的剧团,南北东西的戏种,形形色色的节目,真是一片繁荣似锦。\n\n", "output": "他们的海报印小了,比人家的小了一半。是淡黄色的薄纸,很容易被风刮破了边。不敢覆在人家上面,只挨在边上,孙子似的。不过,头三场还是满座。此地的人多呢!此地有的是人,挤来挤去,泰然自若地在疾驶的车辆间穿行。汽车揿着喇叭,尖厉得刺耳,响彻了云天。冷不防,一声呼啸平地而起,喇叭声忽地没了,一列火车轰隆隆地驰过,然后,喇叭声响才又显现出来,却总有点鬼祟了。越过一方一方明亮着的楼房,朝前望去,深蓝的天空上,有着一柱黑烟,冉冉地升起,渐渐地漾开,十分优美地飘荡,扩展,盛开成一朵美丽的黑色的牡丹。慢慢地移目,便可看见,四周围的天空上,缀满了这样美丽的黑色的图案,先后变幻,织成一个神话般的包围圈。黑烟溶解在碧蓝的空气里,天色逐渐加深了颜色,于是,那灯光衬着漆黑的夜幕,便格外的明亮起来。\n\n码头上,一日有七八条轮船靠岸,又离岸,汽笛声此起彼落,声长声短。\n\n这城市里,有近一半的人是流动的,车带来,船带走,或者船带来,车带走。\n\n这城市,就格外的不安静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们租的是一家小小的剧场,八百个座位,却赫赫然地叫作个“人民影剧院”。没有专门的宿舍,剧场介绍了附近的招待所,每人每天的宿费正够抵消演出的收入,只得婉言谢绝,自力解决了。女宿舍安在放映间里,那是窄窄的一条走廊,墙上仅有几方安置放映机的窗洞,正传送进剧场里的喧嚣和热腾腾的人气,出奇的闷热。一长条木板,如东北的大炕,人挨人挤着。第一夜,谁都没有睡安稳,浑身刺痒得难忍,使劲撑起眼皮,开开灯看,却发现,有绿豆大的臭虫在席缝间自由地爬行。男人则四处为家,等观众走尽,哪里都可睡得了。离开老婆的第一夜,结过婚的男人都有些不惯,空落落的不踏实,辗转反侧,只得以回忆和想象来自勉。声音在空寂的剧场里响亮地回荡,总是一些不雅的玩笑,一字不漏地送进放映间的窗洞。女人只当不听见,又忍不住要笑,硬憋着,互相不敢对视,眼睛稍一交流便会揭开帷幕。折腾了一夜。第二日早起,都红肿了眼泡,脸色不清不白,花了似的。\n\n演出照常进行。\n\n", "output": "此地的观众不好将就,微微的一点差错,便会灵敏地起了反映,还会说出一些刻毒的话。演出便须分外地小心,十分认真。将疲劳硬压下去,抖擞着精神。精神振作得太过,闭幕散场还绰绰有余,况且又吃了夜宵,深夜十一二点却还一无睡意。天气又闷热,人们便三三两两在台前台后闲话讲古,还有的,干脆出了剧场到街上凉快。先是在门口马路走走,后来就越走越远,直走到了河岸上。夜晚的河岸十分安静,河水缓缓地流动,轻轻拍打着。几点隐隐的灯光,风很凉,裹着湿气扑来。先是大家一群一伙的走,然后便有成双成对的悄悄地分离出来,不见了。反正,河岸是那样的长,又那样的暗。这一天,他们竟也分离了出来。起先,他们是落了后,落在了人群的后面。他似乎没发现她也落后了,她似乎也没有发现他的落后。他们只是分开着,自顾自走着。那天,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天很暗,他们全被黑暗裹起了,各自裹着一披黑夜的幕障独自走着。其实,彼此才只有十来步的距离。他走在河边的柳树林里,她则走在堤岸内侧的柳树林里。露水浸湿的土地在脚下柔软而坚韧,脚步落在上面,再没有一点声响。她张开两只手,轮番摸着两边的大柳树。左手扶住一棵,等右手扶住另一棵时,左手便松了,去够前边的。粗糙的树皮磨擦着她的手心,微微地擦痛了,却十分的快意。那是很慈祥的刺痛,好比姥姥的手挽着她的手。她调皮地,有意地将手掌在树身上搓着,搓痛了才放手。他则扯下了一根柳枝,缠在脖子上,凉阴阴的。他将柳枝缠成一个绞索的形状,小心地用力地扯紧了两头,沁凉的柳条勒进了脖子,越勒越深,那沁凉陷进了肉里,他几乎要窒息,却觉得很快乐。如不是柳枝断了,他还将更用力扯紧。他重新又折了一枝,重新来那套玩意儿。不一会儿,折断和没折断的柳枝便披挂了一身,他像个树妖似的。前边的人群越走越远,只是说笑的声音清晰地传来,还有歌声,唱得很不入调。河水轻微地拍响了。这时候,天上忽然亮起了一颗星星,很小很远,却极亮。黑暗褪色了,他看见那边柳树林里活泼泼的人影。她也看见那边柳树林里,奇怪的披挂着的人影。他们彼此都不太确定,却彼此都心跳了。天上又亮了一颗星星,这一颗,要大一点,近一点,就要落下河里似的。黑暗又褪去了一些,露出白蒙蒙的雾气。蒙蒙的雾气里,他看见了她,她也看见了他。都没有回头,却都看见了。她依然用手轮换着摸着树向前走,土地是越来越柔软,每一次抬脚,似乎都受到温情脉脉的挽留。树是越来越慈祥,像是对她手心粗糙又纯洁的亲吻。他继续折着柳枝,用柳枝制做圈套,勒索自己的脖子。那凉爽的窒息越来越叫他愉快,他没有发觉,脖子上已经印下了血痕。他只是非常的轻松和快乐,忍不住自语般地说道:“天很好啊!”\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不料那边有了清脆的回响:“是很好!”\n\n于是他又说:“星星都出来了。”\n\n那边回答:“是都出来了。”\n\n他接着说:“月亮也要出来了。”\n\n那边又回答:“是要出来了。”\n\n话没落音,月亮出来了半轮,天地间一下子豁亮了,可那雾气更朦胧了。他渐渐地从柳树底下走出来,她也渐渐地从柳树底下走出,走到中间的大路上,这是掺了沙石的土路,沙石在月光下闪着莹莹的光彩。\n\n“这几天,天很热啊。”他对着已经肩并了肩的她说。\n\n“热,我不怕。”她回答,手上湿湿的,粘粘的,好像沾了树的眼泪。她将手合在一起,使劲搓着,搓得太用力,发出“咕滋咕滋”的声音,他便用柳枝去打她的手:“搓什么,别搓了!”\n\n柳枝凉阴阴的打在火热的手上,一点不疼,她却躲开去,说:“就搓!”\n\n", "output": "他便再用柳枝打她。她左躲右躲,他左打右打。她拔腿就跑,他就追。她撒开两条又粗又长的腿,像一只母鹿似的跑,心跳着,好像被一只狼追着,紧张极了,却又快乐极了,就格格的笑了。他哈下腰,如同一只野兔子那样,几乎是贴着地面射出去的,又激动又兴奋,微微战栗着,咬紧了牙关,不出一点声响。他们俩只相距一步之遥,他伸长手臂,差一点就可触到她了,可她不让他触到。前边的说笑声,歌声接近了,影影绰绰的看见了人群,她不由慢下了脚步,被他一把逮住。似乎是从河的下游,极远极远的,逆着水上来了水客们悠扬苍凉的号子,细细听去,却被风声盖住了。\n\n半轮月亮又回去了,星星也暗淡了,雾气更浓了,五步以外就不见人影,只听前边的歌声攀上了堤坝,离了河岸,渐渐远去了,回荡了许久。河水是漆黑漆黑地流淌,几点忽明忽暗的灯光。\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们激动而又疲惫的手拉着手,走在回去的路上,渐渐进了市区,灯光依然明亮,火车轰隆隆地驶过,车站与码头沸腾的人声充斥了一整座城市,连夜都不安宁了。他们走在窄窄的街道上,水泥的坚硬的路面再不隐匿他们的脚步,发出分外清脆的叩响。无论他们怎么小心,怎么轻轻地迈步,那叩响总是清脆,悦耳。天空边缘微明,他们以为是破晓了,不由得心里着慌,如同犯了大忌,加快了脚步,分开了手。“太晚了!”他们一起想到。他们觉着四周的一切,全在黑黝黝地监视着他们。“以后再不敢了。”他们不约而同的一起想到,自觉着犯了大罪,奔进了剧场。\n\n天边微明,是终夜不息的灯光,这城市的夜晚总是这样微明的。\n\n剧场里一片漆黑,连场灯都关了。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摸索着,爬上了放映间,终于摸到了自己的铺位,双膝触地摸了进去。因为怕惊扰了别人,衣服也没敢脱,就这么合衣睡了。他则还在漆黑的台侧摸索,他找不到自己的铺盖卷了。最终放弃了努力,便想找一只箱子凑合睡了,每一只箱子上都睡了人,被他的摸索打扰,恶狠狠地骂。他只好住了手,摸到幕条,将拖曳到地的幕条垫了半个身子,脸贴着幕条睡了。幕条渗透了几十年的灰尘,灰尘扑了他一脸,他却觉着了安全的偎依。\n\n", "output": "明知道这一切发生的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他们却再也遏止不住了。养息过来了的他们是越加的健康,身心都强壮极了。经验过了的他们是越加的成熟,懂得如何保留旺盛的精力,让这精力倾注在最关键的当口。这肮脏罪恶的向往搅扰着他们,他们坐立不安,衣食无心。可是他们找不到一处清静的地方,到处都是人,每一个旮旯里都是人,人是成团成团的在着。他们只有在演出之后去河岸。可是,这时候他们却发现,连河岸都不是那么清静的,人来人往,还有手扶拖拉机,车斗上坐着又粗鲁又下流的乡里人,只要是单独走着的一对男女,都可招来他们无耻的笑骂。这些人的眼光是特别敏锐,兴趣又是特别强烈。如同探照灯似的从柳树林间扫过,是无法躲过的。并且,此后再没有那么深沉的黑夜了,月亮与星星总是照耀如同白昼,连一棵小草也看得清亮。\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没有黑暗的幕帷,即使是绝对的安全,也没兴致了,也要分出心警戒着,羞着,内疚着,自责着,再也集中不了注意力享用那种奇异的痛苦和快乐了。最初的那一个夜晚,如今回想起来就像一个神话似的不可能,不真实,像是命运神秘的安排。自从有一次,他们在最是如火如荼的时刻,被一辆驶过的手扶大吼了一声,那沮丧,那羞辱,使得他们再不敢来河岸,甚至提一提河岸都会自卑和难堪。他们只得在小小的挤挤的剧场里硬捱着,其中的煎熬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了。他们觉着这一整个世界里都是痛苦,都是艰苦的忍耐。他们觉着这么无望的忍耐下去,人生,生命,简直是个累赘。他们简直是苟延着没有价值没有快乐的生命,生命于他们,究竟有何用呢?可是,年轻的他们又不甘心。他们便费尽心机寻找单独相处的机会。最后一个节目是一个较大型的舞蹈。几乎所有的女演员都上了,她虽不上,却须在中途帮助主演抢换一套衣服,换完这套衣服以后,还有七分钟的舞蹈,方可闭幕。照理说,演员们还须换了衣服卸了妆才回宿舍,可是后台实在太拥挤,有好些女演员,宁可回到宿舍来换衣服。不过,她们从台前绕到观众席后面上楼进放映间,至少也需要三分钟时间,加在一起,一共就有了十分钟。这十分钟于他们是太可宝贵了。前台,从放映机的窗洞里传进的每一句音乐,全被他们记熟了,每一句音乐,于他们就是一个标志,提醒他们应该做什么了。一切都须严密的安排好程序。狂热过去以后,那一股万念俱灰的心情,使他们几乎要将头在墙上撞击,撞个头破血流才痛快。可是等到下一天,那欲念炽热地燃烧,烧得他们再顾不得廉耻了。\n", "output": "\n“我们是在做什么呢!”\n\n他们喘息还没平静,就匆匆地起身。他飞快地下楼,她则飞快地清理战场,不由得这样惶惑地想:“我们是在做什么呢?”\n\n这屈辱,这绝望竟使向来没有头脑的她,也开始这样询问自己了:“我们是在做什么啊!”\n\n却没有回答,他们自己回答不了自己,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回答他们,他们只能自责自苦着。\n\n然而,由于匆忙紧张而不能的尽兴,却更令他们神往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由于他们深觉着外人的干扰,便分外地感觉到孤独,禁不住紧紧地偎依在一起,相濡以沫,敌视地面对着一整个世界。他每天要买东西给她:花露水,冰糕,手绢,发夹,香粉。她整天地对着镜子扑粉。黑黝黝的脸蛋上敷着厚厚的白粉,犹如一只挂了白霜的柿饼。自己觉得很俊,却又没有心思为这俊俏高兴。她愁苦得什么都不在意了。由于这愁苦,她竟也知道温柔体贴了。她从集市上买了新鲜的肉蛋,借了别人的火油炉子,煮给他吃。煮得少油没盐的,火候也不对,他却也充满感激地吃完了。她坐在旁边,紧张地注视着他,等候他作出反应。他默默地吃,不说一句话。看着他一点一点吃完,她便也松弛下来,满足了。他们没有地方单独地谈话,可是灵魂却已经一千遍一万遍地立下了海誓山盟。他们又孤苦又焦灼,身心受着这样的煎熬,却非但不憔悴,反而越来越茁壮,越来越旺盛。他们几乎忍无可忍,却必须要忍受。心里如同有一把烈火在燃烧。却又没有地方逃脱,只能直挺挺,活生生地任凭烧灼,没有比这更苦的了。傍晚,从码头那面传来汽笛的长鸣,他们揣测是从那小城过来的轮船,便不可抑制地,疯狂地想回去,想离开这个沸沸腾腾的地方。那小城,这时候想起来,是多么清静,安宁得可人。\n\n", "output": "好在,这一个台口已经演完,要换台口了。他们期待在下一个台口,能有一处清静的地方供他们消磨去那灼人的欲念。\n\n这一次转移,乘坐的是火车,他们耐心地等待看卸台,装箱,将布景,灯光,道具,服装装上一节包下的车皮,然后在一无遮挡的车站上,顶着正午的烈日,等来了火车。挤上了火车,却没有座位,只能站在过道里,站也站不安稳,一会儿送饭的车来了,一会儿送水的车来了,都须他们迅速地让开,挤着坐客的腿了,刚要遭到不耐烦的呵斥。可他们耐着性子,压着火气,由于对下一站充满了热望,甚至有些快活起来。他们面对面站着,背靠着两边的椅背,却都扭着脸,谁也不看谁,心里的愿望却是共同的,不用言语也能了解的。\n\n火车哐啷哐啷地开着,不紧不慢,每一个小站都要停车,可是他们有着足够的耐心,真心地以为,到了地方就好了。那河岸越来越远的抛在了身后,谁也不去想它,却谁也忘不了它,它与他们同在了,要挟似的永远追随他们。\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这是一个酷热的暑季,挥汗成雨。他们疲惫不堪地下了车,终于到了地方。剧场有一千个座位,还有个小小的后院,四面三排平房,紧紧围了个机压水井,一天到晚水声不断,如同下雨一般。太阳却早已晒透了薄薄的瓦顶,屋里像个蒸笼样的闷热。男人们耐不了这闷热,挟了席子出来,睡在院子的石板地上,一院子的人。他们这才惊异起来,原先的期望究竟有何根据,究竟是期望什么样的好处?难道会有一人一间房不成?他们觉出了那期望的荒谬和虚无,不由得垂头丧气。而在这里,其实是远远不如先前,上上下下,究竟将人分离了。如今,这许多人到了一个平面上,无遮无蔽,无隐无藏,一切均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并且连那极不安全的河岸也没有了。他们不禁怀念起那已经走过了的城市,忽然发现了那里实在有着许许多多的机会,却没有好好珍惜和利用,错过了时机。在这里,是再没什么主意好打的了,再没什么指望的了。沮丧和失望叫他们对以后的台口也不敢有什么期待了,而眼下的日子又是那样难捱。他们灰心极了,绝望极了,他们变得极其的烦躁。刚到的晚上,她便与人吵了一架。起因是极小的事情,她正挂帐子,却被人碰撞了一下,刚理好的帐子又落下来乱了。乱七八糟的时候,有一点碰撞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她却大吵大闹起来,噙着一包眼泪,嘶哑着嗓子,哽咽得说不成句。那女孩儿不是个肯饶人的,与她骂了起来。一旦拉下了脸,可是比她厉害了一百倍,什么样尖刻的话都说了,还说出一些再明确不过的暗示,连蠢笨的她都听明白了,却无法回嘴,只是一径地发抖,咆哮,像野兽似的。如不是人们使劲地拖住了她,她必定会扑上去将这伶俐的女孩儿撕碎。可这初次的较量却使她明白了,她不是这里所有人的对手,她的嘴是极笨的,说出话是极可笑而没有力量。并且,自从那一次起,女伴们都明显地远离她,一边疏远,一边有心说给他听着:“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气得她干噎,却没有一点理由与她们去分辩,心里窝着一团无名的火焰,与那炽热的欲念汇合在一起,她总得有个出口才行哪!她只能向着他发作了,这是求援的发作,他立即接应了过来,两人干了起来。他心里是早已窝了一团火气,如不是他的头脑的抑止,他早已和一百个人打过一千次架了,可他毕竟比她明事理,懂得自制。可是,那燃烧对他比对她更要强烈和残酷,他早已经按捺不住了,他早已是被灼得走投无路了。如不是她先开了头,他立刻就也要发作了,同样是求援一般的发作。对于他,她是唯一可以提供发泄的出路,对于她,他也同样是唯一的出路了。他们互相都是唯一的,他们只有自己对着自己开火了。这一次干架,是剧团历史上罕见的,他是那样地把她踩在脚下,踹得几乎要死去,而她竟还爬得起来,反将他扑倒在地,随手抓起了一块石头,就朝他头上砸去。没有任何声响的,一注殷红的血流了出来,流到石板地上,周围的人吓呆了,拦腰抱住了也同样吓呆的她,将他抬起往医院去了。半路却让他挣了下来硬是走回来了。用手捂着伤口走了回来。血从捂着的手掌下淌,下滴在裸着的胸脯上。他却觉得心里松快了,也稍稍平静了。一天,他们难得地安静了下来,心里灼人的燃烧也缓和了一些。\n", "output": "\n可是,从此以后,他们便成了天下最大、最敌对、最不共戴天的仇人了。他们几乎不能单独相处了,偶一碰撞,便会酿成一场灾难性的纠纷。不需要几句口角的来去,立即撕成了一团,怎么拉扯都拉扯不开,好比两匹交尾的野狗似的。\n\n多少人想起了这个比喻,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出口,太刻薄了,并且,也都真心地有些害怕。于是,就想方设法地将他们隔离开来,不让在一处,以免磨擦。可是,他们却是谁也离不开谁了,要一日不见,他们便着魔似的互相寻找,一旦找到,不分青红皂白,上去就是一拳或一脚,然后,一场搏斗就始料不及地开始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这是一场真正的肉搏,她的臂交织着他的臂,她的腿交织着他的腿,她的颈交织着他的颈,然后就是紧张而持久的角力,先是她压倒他,后是他压倒她,再是她压倒他,然后还是他压倒她,永远没有胜负,永远没有结果。互相都要把对方弄疼,互相又都要把对方将自己弄疼,不疼便不过瘾似的。真的疼了,便发出那撕心裂肺的叫喊,那叫喊是这样刺人耳膜,令人胆战心惊。而敏感的人却会发现,这叫喊之所以恐怖的原因则在于,它含有一股子奇异的快乐。而他们的身体,经过这么多搏斗的锻炼,日益坚强而麻木,须很大的力量才能觉出疼痛。互相都很知道彼此的需要,便都往对方最敏感最软弱的地方袭击。似乎,互相都要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彼此又都是一副死而无悔的坦然神色。\n\n", "output": "他们越来越失去控制,已经没有理性,如同挑逗情欲似的,互相挑衅生事,身体和身体交织在一起,剧烈地磨擦着,犹如狂热的爱抚。他们都恨死了对方,没有任何道理的,想起对方,气都粗了。他们真恨啊!简直恨之入骨。因为找不出理由,就越恨越烈了。当他们撕扯着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时候,常常忘记了他们的所在,忘记了四下里围观的人群。他们处在一种狂热的迷乱中,旁人的拉架如同打扰了他们的沉醉似的,激起他们的愤怒与反抗。而他们知道,他们所有的怨气和暴力都只可向对方一个人进行,于是便更加倍的折磨对方,这一点,又是他们极其清醒的地方。他们真是苦啊!苦得没法说,他们不明白,这么狂暴的肆意的推动他们,支使他们的究竟是来自什么地方的一股力量。他们不明白,这么残酷地烧灼他们,燎烤他们的,究竟是从哪里升起的火焰。他们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是怎么了?是怎么了?\n\n他们身上的一股知觉,被这么漫不经心,没有同情地玩弄着,撩拨着。他们本是纯洁无瑕的孩子,可是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要将他们推下肮脏黑暗的深渊。他们如同堕入了一个陷阱,一个阴谋,一个圈套,他们无力自拔,他们又没有一点援救与帮助,没有人帮助他们。没有人能够帮助他们!\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们只有以自己痛苦的经验拯救自己,他们只能自助!\n\n", "output": "回去的希望是那么渺茫,还有十来个台口在等待,都是半年前就签好了合同,双方鲜红的大印盖在了白纸黑字上面,如同法律一样不可违抗。决不可能为了照顾两个无人知的孩子的无人知的情欲而有所改变。他们只有等待,等待是没有尽头的,中间不允许一点点偷欢。每一个城市和每一处剧场情形都不尽相同,有大有小,有坏有好,可是有一点却是同样的,就是没有一方可供他们独处的清静之地,那柳枝垂帘的河畔越来越远,再是见不到了。那河畔不可冥灭地印进了他们的记忆,还有那从河的下游逆着水上来的汽笛声声,传达着那熟悉亲切的小城的消息。他们饥渴难熬,只有以互相折磨来消灭彼此过于旺盛的精力与体力。渐渐地,人们开始习惯他们的厮打,不再努力地阻止和离间他们了。而在没有外力拉扯的情形下,他们单对单的搏斗,似乎又少了一种快乐。免去了同外力的拼搏,那狂热的精力便得不到充分的发泄。各自的力量一旦集中于对方,则是足以置人死地的,这叫他们自己都害怕了,毕竟他们心里都还明白,对方对自己的重要。如若没了对方,哦,那可怎么得了,因此,不知不觉地收敛了一些,天气是那样的热,外面的热与心里的热交流在一起,他们几几乎要死去了,要能死去倒是福分了,他这么想。她虽则没有多大的智慧能想到生与死的问题,却也是一样的不怕死。可是他们年轻的生命是那样强壮,百折不挠,又经受了锻炼,他们简直是不死的了。他脸上身上喷发出一批赤色的疙瘩,如同熟透的果子,即将绽开了。而她,这样的折磨不仅不使她消瘦,却反常地肥胖了起来。多出的肉十分累赘,她的体形改变了。以前虽说也不匀称,可毕竟是女孩儿家,总是有一股抹不去的清静秀丽,如今却蠢笨了,像个村妇一样,臀部沉重地垂在了腿上,走路像鸭子那样摇摆身子。并且日益的邋遢,毫不讲究衣着,穿得乱七八糟,却还扑粉。举止也无半点注意,将条皱巴巴的裙子向后一撩,就坐了下去,站起时,凳上便留下一摊汗迹,正是一个屁股的形状。有好心的女伴对她说了,她也不加在意,一会儿就忘了。\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她像个娘们儿了。”女孩儿们背后议论道。又有结过婚的人断定:“她是个娘们儿了。”\n\n天气实在太热,几十个人的大通铺里简直睡不得人,男人们早已露天睡了,女的也逐个逐个地移出了宿舍,移上了剧场顶上平台。男女各半边,谁也惹不着谁,虽说下半夜的露水将身子打了个透湿,可谁也没勇气进那房间。房里是一片黑暗,蚊子如同一万把提琴拉着的空弦,嗡嗡嗡地响彻个天地。有一日,深夜里,他们事先谁也没有说好的,偷偷地溜下了顶楼,进了没有一人的房间。蚊子肆意地飞翔着,一排排地掠过脸上,手上,身上。他们静静地站立着,只听见对方急急的呼吸。站了一会,他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搡进了一座不知谁的蚊帐里,蚊子也跟随进来了,轰炸般的在耳边鸣响。顿时,身上几十处地方火燎似的刺痒了,可是,顾不得许多了。他们一身的大汗,在肮脏腥臭的汗水里滚着,揭了席子的,粗糙木板拼成的床板,硌痛了他们的骨头,擦破了他们的皮肤,将几十几百根刺扎进了他们的身体,可,他们什么也觉不出了。忽然,蚊子的轰鸣刷地静了,闷热退去了,竟觉着了凉爽,那是转瞬即逝的一霎那;紧接下来便是屈辱的悔恨。她嘤嘤地哭了起来,泪汗纵横。他虽不哭,却是起心的懊恼,眼泪往心里流着。\n\n", "output": "天哪!这是不是要死了?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了?是不是要去看看大夫,问问人了?可是,多么羞耻啊!这是不能为第三个人知道的啊!因为有了这必须严守的秘密,他们便再也摆脱不了孤独与寂寞了。他们永远有着一份肮脏的隐秘,他们永远无法泰然自若地与人相处,他们永远孤独了!他用手握成拳,重重地不敢出声地捶击着床沿。蚊帐里飞进成千上万只蚊子,包围住他们,尽情地喝着他们的血。他们周身已经麻木,再不觉得疼或者痒。世界处在一片呻吟般的轰鸣中间,没有东西南北中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秋凉时分,他们回了县城。傍晚时就看见了那簇绿荫荫的树丛,太阳从那后边一点一点往下落,将那绿色的树丛映得金光四射。慢慢地暗了颜色,最终成为黑漆漆的一团一团,隐在越来越深的暮色里了。天黑了,船才靠了岸,走下剧团的大队人马,疲惫不堪地掮着行李,走过窄窄的跳板,上了岸。水客依旧在唱着,悠长而曲折,荡漾在黑沉沉的水天之间,传得极远。他们走在人群里,走过颤颤悠悠的跳板,那跳板在他们脚下颠簸得厉害,却决不将他们甩下河去,那颤悠于他们既是熟悉极了的,却又陡地陌生了。他们的即使黑夜也没遮掩住憔悴的脸,微微昂起着,淡漠地看着这分离了三个月的小城,止不住有点心酸似的。一切都那样的亲切,却又有点隔阂了。他们走上河岸,停了一下,不远的地方,有一架水车努力攀登着陡峭的河岸,水客深埋着头,号子的歌唱在最低沉处有力的回旋,平车摇晃着,水从桶口泼了出来。\n\n前边通往街心的大路,被月光照耀着,走着稀疏的人和一架车,车是毛驴拉着的,蹄子清脆地叩着土路“嗒嗒”地响。他们走上了大路,大路直通街心,却也分出了几条岔路,去向看不见的远处,毛驴拉着小车,走上一条岔路,不见了,只有清脆的蹄声,传来了很久。\n\n", "output": "大路通往街心,街上的商店与人家,全已经闭了门,静悄悄的。他们一群人杂沓的脚步,惊扰了这宁静。有人推开半扇门张望着,伸出披了衣衫的半边身子。照相馆的橱窗暗了灯光,依然摆着那几幅上了颜色的照片,大多是剧团的女演员的剧照,眼圈画得又粗又浓,嘴是鲜红欲滴的两瓣。其中也有她的一幅,没有上彩,挤在角落里,是“喜儿”的装扮,半身,天真而做作的拧着脖子。他们走过窗,不由得向里张望了一下,那就像是很远很远的事情了,又好像是另一个他们都不熟识的人。他们极淡漠地看了一眼,走了过去。\n\n脚踩在月光下的石子路上,碎石子光滑地反射着光亮,每一块石子的边缘都勾勒得清晰,看久了倒不像是一路碎石,而是一张线条纵横交错曲折迂回的网络。他们走在这张网络上,犹如走进一个梦境,一个十分清静的梦境。他们竟有些恍惚起来。可周围的一切又是那样的切实,路在脚下是坚硬得拍出了声响。月光如水,泻在身上是凉而暖的。路边粘着的柿子皮是滑的,不小心踩上了,就要跌倒。小饭铺紧闭的门前,封住的炉子是热的,闪着隐隐现现的火星。街边茅厕的气味是臭的,弥漫得那么广泛,已经不觉着臭了。\n\n“我们终于回来了。”他们在心里想。\n\n“我们到底回来了。”他们又想。\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可是心里却出奇的平淡,还有些怅怅的。他们好像将什么丢失了,没有好好儿的全部带回来。他们好像是两个陌生人走进了这不陌生的小城。这三个月犹如三十年,三百年那样的漫长。小城却依然如故,只是多出了几万只野猫,十分的安静,悄无声息地窜来窜去,或趴在墙头静静地注意地看人。有一座新扒倒的院墙,新房起了一半,半截新房安静地坐在一地的砖瓦石木中间。\n\n", "output": "他们终于走进了剧团大院,剧团的大门敞开着,灯火通明,传达室亮着灯,茶水炉亮着灯,伙房亮着灯,有家属的人家也亮了灯,看门老头站在门口翘首等待。他们在热烈的欢迎里进了院子,各自去了宿舍,开了门,开了窗,灯一盏一盏亮了。练功房的灯也都大开着了。他们穿过练功房去伙房吃夜餐,走在褪色的红漆地板上,地板微微有些动摇,发出吱吱的声响。他们不由得都在镜子前停留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竟有点陌生。她小小的年纪,下眼睑却有点松弛,脸上的皮肤很粗糙,鼻沟里的汗毛孔也涨大了,走路的姿态那样蠢笨,老鹅似的,他竟瘦出了皱纹,疙瘩留下的疤痕很深很密地布满了全身,他急切地渴望彻头彻尾地洗一个澡。洗澡房门口排起了长队,有等不及的,便端了水去自己宿舍洗,水泼了一地。二楼的水透过疏漏朽烂的地板,滴到一楼,一楼如下雨似的大声地叫喊,却没有酿成纠纷,大家都很快活,终于回来了啊,如同流浪似的飘泊了一百天,终于回到了安定的窝里,都十分的快意。\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们也快乐,却平静得多。在外三个月,天天想回来,似乎回来就是另一番境界,另一番生活。如今真的回来了,却又不明白,究竟有什么新的情境和生活等待他们。当然,他们在一起的事情将容易多了。在此地,他们熟门熟路,知道哪一处是僻静的地方。这样僻静地方,他们可以一口气举出十几个。在外面的日子里,他们苦思冥想的,可不就是清静的,可以独处的,可以肆无忌惮无所不为极尽下流的一方藏身之处?如今,这地方不愁了。可是,他们是多么苦恼啊!他们苦恼的心情,使这渴望许久的日子,也显得平淡了。可是,他们到的第二天晚上,就悄悄地出去了,不用开口明言,这里已经有了坚强的默契。此后,几乎是每一个夜晚,他们都出去,直至夜深才归。有时也并不等夜深,一旦完毕就分手了。那已经平常得如同日常起居饮食,没有特殊的意义,却不可或缺。他们只能这么样了,似乎除此以外,不可能有别样的日子了。似乎在一次极强大的推动之下,产生了永久的惯性,他们再也止不住了。可是,快乐是越来越少,就只那么短促的一瞬,有时连那一瞬都没了。而到了这时候,却又焦急起来,似乎失去了什么极重要的东西,非得将它找回来不可,他们便接连地尝试着,直到将自己折腾得精疲力竭而止。他们真不明白,人活着是为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这等下作的行事,又以痛苦的悔恨作为惩治。他们好像是失了脚,踩到了以红花绿草伪装的陷阱,无可阻止地往深渊里堕落;他们好像是滑入了奔腾的急流,又旋进了湍急的漩涡,身不由己。他们自以为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人了,简直想一死了之,可又下不了决心,居然还有一点眷恋,眷恋的和痛苦的竟是一件东西,就是那一份肮脏的欢情了。好比命中的劫数还没有完,他们是逃也逃不脱的。\n", "output": "\n秋去冬来,这一个冬天却出奇的暖和,连雪都没有大下,薄薄的一层,刚及地面就融化了,晶莹的雪花即刻变成了漆黑的泥淖。然后,便接着一个多病的春天。几乎每个人都生了病,感冒,肚疼,咳嗽,气喘,乙型肝炎突然地流行进来。\n\n医院成了最最热闹的地方,门庭若市,更有一种人人难免的不大不小的怪病,就是肚泻。先是拉稀,然后是小泻,泻到最后,就微微地发烧,然后就好了,并没有大的后果,却是十天半月的无力虚弱,食欲不振。县医院的大夫为此病伤透了脑筋,翻遍了所有的医书都找不到答案,最后才发现是饮水的问题。此地没有自来水,机井的水是苦涩的,吃水全是那条河水,河上长年载舟走船,船是烧的柴油,废油漏在水里,冷眼便能看见一摊一摊的油污发亮,水结起了皮膜似的。\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加上今年冬暖,不仅许多细菌没有冻死,还平生出许多新鲜活跃的病菌,于是,那河水就脏得很了。水是人人都吃的,自然人人都得泻肚了,不泻才奇了。医院里自己配了个方子,制出草药,就在门口摆个案子,不用挂号,只说是肚泻,便发上一包。街上有工作的人交上一张记帐单即可,如是没有工作,或乡里人,也只须付五分钱。乡里人得此病的倒是极少,没福喝街上的水呢!他们幸灾乐祸地说,乐得很。由于忠厚的秉性却也十分同情。这些日子,乡里人进城却进得勤了,赶着大车,车上置着黑色的人造革皮囊,专装粪水的。城里的茅厕满得飞快,半日不去,就淌了一地的黄水,慢慢地出了茅厕口,向街心蔓去。猫狗也得了这病,却没人给它们吃药,泻得个满街满地,到处都可见到神情萎顿,行动迟缓的猫狗,垂着尾巴慢慢地走。好端端个清静的城,一霎那变得臭气冲天,满目污秽。简直不知道是犯了什么大戒,老天在惩罚似的。\n\n", "output": "即使是这样的时刻,他们也间歇不了。为了寻找一块干净的,没有屎粪的地方,他们不辞劳苦地跑得很远,直跑到十里外的场上,藏身在草垛里,将乡里人金贵的牛草压得粉碎。有一夜,因为连日水泻,身体十分虚弱,竟昏昏沉沉地在麦垛里睡去了。这一夜,睡的是又浮沉又不安,两人都做了许多噩梦,似真似假,惊出一身一身的冷汗,露水浸透了盖在身上的隔年的麦穰子,渗进了衣衫又渗进了肌肤,冷得哆嗦,却醒不过来,只是紧紧地蜷成一团,时而滚在一起,时而又分开。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们几乎是同时的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微明。他们望着鱼肚白的天空,心里很不明白,只愣愣着。然后,又忽然一同想起,原来是一整个夜晚都过去了。便惊叫翻身而起,怆惶向城里赶去。早起的农民看见这一对衣衫不整,一头一身碎麦穰子的年轻男女,诧异地注视着,看着他们跑过。远处传来生产队里上早工的钟声,当,当,当,悠悠扬扬传来,在他们耳里听起来,是那样的不吉祥,可也来不及去想了。当他们气急败坏地赶到剧团时,人们已经起床了,有的在水池子边刷牙洗脸,有的倚在墙角蹲着吃早饭,还有的已经在练功房里练功了。吃饭的,洗脸的。有说有笑,练功房里放着练功用的钢琴伴奏录音,那是二拍子的舞曲,又清新又美好,这一切,都像是众人有意安排好,向他们展览自己的幸福,面对着这清洁而和平的幸福,他们羞愧地惊住了,他们以为自己是世上最最不幸的人了。这一天的晚上,她终于决定。死去算了。\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 "output": "她是个头脑简单的孩子,小小的年纪就来到剧团做学员,只读了三年书,连给邻县的父母写封整齐的家信也不成。她本是个快乐的孩子,不知人事不知愁,成天只知坐了吃,吃了睡,什么事情都不晓得开动脑筋。因此,她比别人添加三五倍的练功,收效却甚微。如同她把生想得很简单一般,她把死也想得简单。她下这样的决心并不十分困难,并不须十分的勇气和十分的思考。她隐隐地以为,死就是睡觉,就是出远门,走远路,出发似的。当然,这出发与那出发不同,不同的地方仅是她不能将她的任何一件东西带走,她的任何一件东西,无论多么心爱,都必得留下。留下就留下,这也没什么,头脑简单的她想道。可是,当她认真地开始为死去做准备的时候,忽然发现要将她的东西好好地留下,也并不是一件省心的事情。如同每一次的准备出发一样,她首先整理的是衣服。她将一大个柳条箱的东西都倒在床铺上,一件一件抖开,抚平,再叠好,心里思量着留给谁更合适。她看到了一些刚进团时穿的旧衣服,又瘦又小,样式极土气。她将衣服在自己身上比量着,怎么也不能相信,这里面曾经套下过自己的身体,与自己如今的身体比起来,那简直是婴儿的衣服了。她想起了那时候,她才十二岁。十二岁的自己,回想起来像是极遥远的事,其实这中间也只有九年的日子。她摆弄着那些衣服,注意到上面的针脚,是妈妈用蝴蝶牌缝纫机扎的。她耳边似乎听见了那缝纫机“嚓嚓嚓”轻快的声音。\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 "output": "那声音有时会变得粗糙,爸爸就拿着一盏绿色的油壶,给机器喂油,油壶细细的壶嘴鸡啄米似地在机器各个部位点着,点过之后,那声音就又轻快了,“嚓嚓嚓”,唱歌似的。可惜这些衣服实在太旧,太难看了,谁要呢?谁也不会愿意穿的,就凭着那大红大绿的花样,也没有人会喜欢。当然,乡里人除外,乡里人什么都稀罕的。记得有一次,上水利工地去演出,那房东家的女孩,连裤子都没有,只好成天坐在被窝里,被窝是一床没里子也没面子的鱼网似的棉花套子。于是,她便找了一张纸,把这些衣服包好,在纸包上写明:请领导转送给贫下中农的小孩。然后放在箱子的角落里,再接着整理,当时最时兴的军便服,肥腿裤,都还在,半旧不新的。腰身很细,她如今是再也套不上了。这些,可以送给妹妹穿。妹妹只比她小两岁,高中毕业已经工作了。在肉店里收钱开票。这些衣服虽不时兴了,可剧团里的穿扮总被人以为率领了服装的新潮流。妹妹当时可是眼红得要死。她也用纸包了,在包上写道:给亲爱的妹妹。不知为什么,要在“妹妹”两字前边加上“亲爱”两字,这不由叫她一阵鼻酸。妹妹于她决不能算是“亲爱”的。有一次,妹妹来看她,正巧与她错过,同屋的女伴就负起了招待妹妹的责任,用姐姐搁在窗台上的饭票盒,日日给她买最好的菜吃。等到五天后她从家里回来,饭票盒已经空了,她骂了妹妹一顿,妹妹当晚就走了。因为她工作得早,在家里有着特殊的地位,早已不把妹妹放在眼里了。她把纸包放进箱子,继续整理。她看见了那件她最心爱的铁锈红的外套,这是托人从省城捎来的,正合她当前的身量,领子是低低的西服领,尽管在外面大地方是早已过了时的,可在此地,就是很时髦的了。多少女孩儿羡慕这件衣服,讹她,要她让呢!怎么说她都没让,她不舍得。她不舍得将这件衣服送给任何人,就决定留给自己穿着,再配上那条合身的黑色三合一裤子,丁字形皮鞋。这是她最摩登,最珍爱的一套,穿上之后,整个人变了样似的。她一件一件整理好东西,每一件东西都奇怪地勾起了回忆。她不曾想到自己竟有着这么多的回忆,有些得意,却又有些酸酸的难过。她忽然有点不想死了,并不是永远不想死,而是今天,有点不想死,明天吧!她一边锁着箱子,一边想着,还有好些粮票和钱没有处理呢,要给家里寄去。粮票有一百多斤。她三个月没去领粮票,后来去领了,会计就说,给你全国通用的吧。于是她就有了一百多斤全国粮票。她不懂得粮票是可以寄特种挂号信的,所以就很怕寄丢,放在身边,打算下次回家带去。\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可是等不及了,她叹了一口气,把箱子塞进床底,抚平床单。\n\n床单,褥子,被子也须交代一下,总得拆洗一下吧,总有几个月没洗了,她终于嗅到了那上面难闻的气味。她发现事情很多,便安心了,反正今天是死不了了。吃过晚饭,想到应该先去观察一下死的地方,看看环境,于是,洗了碗筷,让同屋的女伴捎回宿舍,就独自儿去了。\n\n她选择的地点是河边。\n\n她顺着微微倾斜的大路走着,看到码头了,看到那红瓦的票房了。大路通下河岸,陡峭了起来。她止不住脚步,一阵小跑,跑得太冲,险些儿跑进了水里,赶紧收住了脚,这时,陡地响起了水客高亢的号子。这一回,不知为什么,水客唱得出奇的高亢,叫人听了,灵魂都颤动了。她不由得停住了,水客的号子越来越激越,呼喊似的,扯直了嗓子,发出声嘶力竭的声音。她忽然想到,要是到了明天,正式要死的时候,这号子也是这样嚎着,可怎么死得安心。于是她便顺着河岸走去了,她要走到一个号子声音传不到的地方。\n\n剧团的饭早,这会儿,太阳才刚刚落到底,河水金碧辉煌。她沿着金碧辉煌的河边走去,暮色渐浓,罩住了湍湍的河水,罩住了她的身影,号子的歌唱却还在苍茫的暮色中久远地回荡。她走不出去了,那号子跟着了她,她却固执地朝前走着。\n\n", "output": "这时分,他正在老地方焦急的徘徊。她从来不失约的,况且这本来无所谓“约会”,这本是两个人的本性所至。他不明白她出了什么事情,月亮升起的时候,他便往另一个也是常去的地方跑去,或许她会在了那里。那里也没有人影,风吹过草丛,寂寥的嗖嗖着,他又急急地跑到第三个地方……他是不会去死的。因为他比她头脑复杂,比她多一点智慧与理性,他明白死是怎么样一件可怕的事情。他是宁可赖活着,也不愿好死的。他一个人在嗖嗖的风里跑着,从一个地点跑到另一个地点,最后才想到了河岸,想到的是这里的河岸,脑海中出现的却是河的上游那一处柳枝垂帘的河岸。他不怀希望地向河岸跑去,跑到河岸时,她却已经走了。她怎么朝前跑都跑不出那忽而高亢忽而柔和的号子声,便赌气回去了。他们交臂而过。这是他们第一次交臂而过,第一次错过。他不知道这是错过,只当是再也找不着她,她从来在他的预料里面等待,迎合着他的走向:而这回却不了,他知道其中一定有着重要的缘由,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缘由。一股预感笼罩了他,他不知是凶是吉,只是有点害怕,有点空虚,有点灰心的茫然。号子声已经沉寂,只有河水轻轻地拍击着河岸。\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这时候,她早已睡熟了。很长时间以来,她没有这样安详而清洁地沉睡过了。没有梦的搅扰。睁开眼睛,天虽还很早,只蒙蒙的亮,她却感到十分的清新和振作。周身很温暖,很干燥,很光滑,于是便觉出了被子和床单的腻滑。她想到这一天的事是很多的,再也躺不下去,翻身起床,就拆洗被子和床单。被里床单都是黑擦擦的。摸在手里,很厚,又很软,抹了油似的。透明的机井水哗哗地冲击着它们。她用双手揉着它们,让水浸透。手在冰凉的水里,说不出的清爽。然后,她便开始擦肥皂,擦了有半块肥皂,开水一烫,在搓板上很轻松地搓出了丰富的泡沫。泡沫温暖着她的手,她轻快地在搓板上一上一下推着,推出“啃吃啃吃”的声音。这样挺好的!她忽然觉着,心里竟有些快活起来。正洗着,他端着脸盆来了,阴沉着脸,小声问她昨晚怎么了。她回答说:“肚疼,疼得打滚。他信了,却又不很信。又问,今天晚上来吗?她说来的。反正,她想,今天她要去死了,说什么谎话都可以不负责任了。他也不很信,偷眼看她,她的脸色很平静。这平静叫他有些不安,又不好再问下去,因为看门老头来捅茶炉了。她愉快地搓着被子,雪白的泡沫溅得四处都是,并且,飞出了一些泡泡。泡泡反射了初升的太阳,赤澄黄绿青蓝紫,美妙的飞扬开去了。她竟哼起了歌。她的嗓门极粗,却不哑,听多了,还有些圆润。她哼着歌儿搓被单,被单埋在一盆雪白的泡沫里。她将袖子挽得高高的,一双黝黑的结实的手臂插在泡沫里,觉着说不出的凉爽和温暖。她觉出自己双臂里饱满的力气。这一大堆床单,被她像搓洗手帕似的揉搓着,毫不觉吃力。待到搓完,清水一过,那床单与被里出人意料地洁白起来。她清过之后,绞干晾上,太阳已经升高,新鲜的阳光照在洁白的床单上,将她的身影投在上面。她看见了自己的身影,正伸直双臂拉平着被单。“这是我吗?”她心里说,好像有点陌生似的看着自己的身影,然后便拾起脸盆跑开去了。她忽然想好好地洗一个澡。\n", "output": "\n她打了许多水,满满一洗脸盆,满满一洗脚盆,还有满满一塑料桶,一样一样搬进小小的洗澡房,然后关上门。屋里一片漆黑,只看见清水在发亮,一圈一圈地发亮,像是三口深井,包围了她。她将手埋进脸盆,热水湿透了头发,浸润着细腻污垢的头皮,头皮针扎般地痛痒起来,却说不出的舒服,止不住打了个哆嗦。她用毛巾拖了水泼在身上,泼到的地方,便如针刺般地发疼,好像长久的麻木之后苏醒一般。\n\n周身的皮肤,一片一片地苏醒了,张开了毛孔,吞吐着滚热的水汽,体内的污垢流了出来似的。她觉着轻松极了。她一遍一遍地往身上抹肥皂,一遍比一遍搓出越来越丰富洁白的泡沫。皮肤在一遍一遍的搓洗之下变得薄削、柔软、细腻。当她揩干身子,穿好衣服,推开了木门,近午的阳光,一下子刺痛了她的眼睛,不由得眯缝起来。这时候,她又有点不想死了。她觉得身上很舒服,她不记得曾有过这样的舒服没有。\n\n于是,她决定再推迟一天。\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被里被单被太阳晒得又松又脆,一股阳光的香味儿。她干干净净地睡在干爽清洁的被窝里,心想,这一天是留对了,然后就很安心地睡着了。在她睡得香甜的时候,他却在那几个老地方来回奔波着找她,心里充满了凶吉未卜的预感,十分的慌乱,却又欲火难耐。他咬着牙想道,一旦找着了她,必将她撕成碎块,捣成齑粉。他隐隐地意识到她是背叛他了,背叛他们的默契了。心中更加愤怒。这背叛有一种逃离的意味,似乎是将他一个人抛弃在这无底的苦难的深渊里,而自己却脱身了。她怎么能这样狠心,她怎么能抛下他孤零零的一人,在这深渊里无望地挣扎,连一点可以攀援的东西也没有。他狂躁的在齐膝的荒草里走来走去,踩着地上的枯枝,枯枝将他的脚踝戳破了,流出血来,他才略感平静了一些,垂头丧气地坐倒在地,两手捧着头。一只虫顺着他的脚往上爬,爬上他的大腿,他竟没觉着。那只虫干脆在他腿上“瞿瞿”地唱了起来。\n\n", "output": "这一天,她是一定要死了,她想。她是再挨不下去了,也没有理由挨下去了。因为要去死,她才能这样坦然地对着一脸激怒的他连连撒谎,她才能快快活活地和大家一处吃饭,一处说笑,甚至有了一种平等的感觉。因为她就要去死了,心里的一切重负便都卸了下来。她不曾想到,决定了去死,会使她这么快乐。她这个决心是下对了,她很欣慰地想。由于这轻松与快活,她却又舍不得去死,尽是一日一日的赖了下来,延长这享受。每天都洗澡,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由于怕把自己弄脏,对那样的事情,则很自觉的抑止了渴望。可是,总有点羞愧,欺骗了谁似的。\n\n这一天,她终于要去死了。晚上,她一个人走到了河岸,河岸静悄悄的,轮船已经开过,红瓦顶的票房关了门,人都走尽了。水客们都歇着,停止了歌唱。她沿着河岸走了一阵,停住了脚步。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河水黑漆漆的波动,像一头巨兽在缓缓地沉重地喘息。她忽然害怕了,打了个寒噤。\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就在这一瞬间,月亮陡地跳出了云间,水客的号子拔地而起,无比的激昂。她浑身抑止不住地打着寒噤,心里害怕极了。她这才明白,死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死是很不简单的,这一死就不能再活了,这一走就不能再来了,她哭了。一颗一颗很大的泪珠滚过她脸颊,水客的号子却婉转起来,抑抑扬扬,在黑黝黝的河水上方回荡。月亮照见了一切,河对岸的柳树都显出了婆婆娑娑的影子。难道一定要死了吗?\n\n她问自己。难道非死不可了吗?\n\n她哭着问自己。不死可不可以呢?就这样挺好的!她觉着十分绝望,就绝望地哭着。\n\n不死不行吗?以后一定好好的,安安分分的,她哀求着自己。得不到一点回答,只得哀哀地哭着。\n\n这时候,在另外的地方,他们时常会面的杂草地上,他一个人也在哀哀地哭。他总算彻底地明白了,她是欺骗了自己,她是撇下了自己,她怎么能撇下自己呢?他是那么软弱,那么可怜,他哭得在地上打滚,石头和枯枝戳痛了他,他也不觉得,哭得凄凄的。他不明白,以后的日子将怎么挨下去,人生像无尽的长夜,看不见一点黎明的曙光。她怎么这样无情无义呢?本来他们是应该在一起受苦的,他们必得在一起受苦,除了受苦,他们又还能做什么呢?\n\n", "output": "她在河岸哭着,坐在河水边上,双手抱着膝盖,头埋在膝间。水客的号子一声高一声低,像在呼唤迷路的孩子。月亮在云间一会隐,一会显,像在照亮迷失的归途。\n\n他将头埋在深深的杂草里,用黑暗的杂草将自己深埋起来。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恸哭,哭他以后的孤独的苦难的日子。\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她像贼似的溜进院子,溜进自己的房间,她满心以为她是不该再回来的,心里十分的羞愧。肚子却不识趣地饿了起来,还叫出很响亮的轱辘声。她只得去吃晚饭剩下的半块馍馍,难为情地嚼着。她为自己的生命觉着不好意思,好像这一条生命是偷来的似的。馍馍嚼出了甜味,肚子安静了,她才悄悄地上床,心想着明日天亮了,可怎么见人啊!可是明日天亮,人们对她同过去一样,丝毫没有两样,令她又诧异又感激,这一日便是格外的勤勉,帮同屋的打来了开水,还帮看门老头扫了院子,茶炉开了,也是她小跑着取来“开水”的牌子,挂在茶炉上。这一天平安无事地度过了,她开始心安的时候,却在伙房门口遇见了他。她惊得手里的稀饭都泼了出来。他在宿舍里整整躺了一天,她一天没看见他,一天也都没想起他。这会儿,她才恍悟过来,这才是最最没法交代的事情。他阴沉沉地看着她,问她怎么回事,她结结巴巴地说又肚疼,他就说:“我叫你疼个痛快!”飞起一脚,踢在她的小腹上,她弯下腰,手里的碗摔在了地上。可她没吭声,她想她是活该挨打的,想好去死却没死。旁边的人呼啸着围上来,抓住他,又抓住她。不料她并没有还手的意思,连嘴都没回一句,只是赶紧地拾了自己的碗,跑了。他在大家的拉扯下没有目的地挣扎着,骂着一些谁也听不明白的脏话。\n", "output": "\n她跑上楼梯,跑进自己房间,一下子扑倒在床上,心里嚷着:我不干了,反正我不干了,我再不干那样的事了,要是能叫我再不干,让我做什么都愿意!小腹在微微疼痛,他这一脚可真是下了力了。小腹在轻轻地疼痛。那疼痛像一个活物在慢慢地蠕动,瘙痒着她,撩拨着她。她忽然有一阵恐惧,她发现自己身体里那一股欲念又抬头了,那欲念随着她决定不死而复活了。这一个晚上,她非常地不安宁,她知道,他一定在那老地方等她。她险些儿跑了去,她心里骚动得厉害,身上如发疟疾似的,一阵冷,一阵热。她真是糟了,真是病入膏肓了。可不能去啊!可不能去啊!她大声地在心里警告自己。“最后一次,他太可怜了!”另一个意志又在说,她明明知道可怜他是假,可怜自己是真,早已识破了,可却消灭不了这个既软弱又坚强的意志。然而,她知道,这一去是再也收不了场了。这时候,她忽然变得非常明理,世界上的是非善恶,全都通晓了似的。她在她内心两种意志的战争中成长了。这一夜,她终于没去,可是心里冲动得厉害。所以说服了自己没有去,是由于自我安慰道:明晚再去吧。\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明日的一整天,都是惊惧不安的,心里的欲念更加活跃,更加强烈,由于这多天没有满足而分外的饥渴。到了晚上,她实在实在忍不住了,奔到那地方,却不见他的人影。她又跑到第二个地方,依然不见人影,第三个地方,第四个地方,全都落空了。她连连地跺脚。怅惶地回顾着。他是前一天晚上已经对她彻底失望,不再来等待了。他们又一次失臂而过。这是第二次失臂而过。这一次的失臂便注定了他们必须分离的命运。她惶惶然地走回剧团,练功房里大开着灯,钢琴叮叮咚咚响着,有笑声,还有歌声。她忽然打了个寒战:幸而他不在那里,侥幸啊!她为刚才的行为后怕起来,心里充满了恐惧,又充满了庆幸。他不在,这犹如神明的保护。\n\n", "output": "河里的流水忽又洁净了,肚泻病渐渐止了,满街的粪臭一日一日消散,透出了槐花的清香。夏天到了,这一个夏天,热得非常适中,阳光清澄地直泻下来,草木长得极绿。城郊的菜地里,蔬菜长得格外的肥壮喜人。城里平添了一百架录音机,日日放着港台和大陆的歌星的歌唱,亦不知是流行歌曲推广了录音机,还是录音机推广了流行歌曲。新店铺开张之际,门口放着录音助威,毫不相干地咏叹着无常的爱情。出丧大殓、送殡的队伍里播着录音,唱的也是关于爱情。流行歌总也逃不了爱情的主题,就如流行的人生总也逃不脱爱情的主题。小城在爱情的讴歌里失去了宁静,变得喧闹了。轮船却还是每日两次靠岸,捎来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录音机和邓丽君,还比如,那一种失踪已久的半边黑半边白的骨牌。\n\n同时,也带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重阳时分,一筐二筐的四钳八脚的螃蟹,还比如,县中里那一对寡言的夫妇,据说是去了地球那一边,此地白,那里黑,此地黑,那里白的地场,与一些金发碧眼的人们在了一起。甚至,“猫子”从这里飘过,也要留下一点东西,比如,女人罩在奶上的小兜兜,拳头大的裤衩,比如,可以折成三截又“哗”一下张开的洋伞。“猫子”都阔了,腕上戴着晶亮的手表。\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们的事情还没有完,他发誓不能这样轻易地放过了她。\n\n她也深觉得这样被他放过不算回事,反有些惴惴的。不争气的是她的身体。她的身体背离了她的灵魂,如痴如狂地渴望着与他的身体接触,磨擦,即使是虐待而至,也在所不惜。而她几几乎要妥协,使她不得妥协的则是他阴沉险恶的目光。她晓得他是不会来满足她的,他似乎是晓得她在受着煎熬,晓得她将有求于他,于是便格外的傲慢。尽管他同样地也在受着熬煎,夜夜梦见与这个女人的厮混,可他决意要报复她,他决计不会叫她痛快。两个人的灵魂站了出来,站在肉体前边作着交锋。\n\n", "output": "这场事端是她先挑起来的,她几乎有点后悔,与这个男人厮混的情景也常常在梦中出现。她不明白,是这样好,还是那样好,身体的饥渴实在难耐,它是周期性的出现,每一次高潮的来临都折磨得她如同生了一场大病,每一次过去,则叫她松口气下来,蓄积起精力以等待下一次高潮的来临。她竟然渐渐消瘦了,这时候,她已经毫不在意消瘦给她带来的好处,她秀气了一些。她的注意却全在于如何克服身体的欲望。那样的时候,她是多么渴望着看见他,只要他有一点点暗示,她就会奋不顾身地走向他去。可是,他是连看也不看她一眼,他深知这渴念于他和于她是一样的强烈,他如今硬耐着性子是为了将她完全召回,再不要起一丝一毫离心离德的念头。他是太渴望这个女人了,他知道她健壮的身体所需要的是怎样强壮的抚爱。他料定她是会来伏倒在他的脚下,他的余光将她的消瘦与惟悴全看了进去,心中不由暗喜。由于要惩治她的决心那样强烈,他竟将身体的欲望压抑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如今,她是傍着他的报复在软弱地坚持,如不是他的惩罚,她的坚持就全崩溃了,她也将不复新生。可是,这样的坚持是大艰苦,也太危险了,她随时害怕着自己会忍耐不下去,奔到他面前,抱住他的腿,怎么踢也不松手。她又去了两次河岸,可是死是那么恐怖,生的愿望则那么强烈,水客的歌声萦绕在耳畔,她又走了回来。\n\n他们这样僵持着,她想到他是真的恼了,他却想不到她怎么会是这样固执。他禁不住软弱了下来,这一软弱,火样的欲念便腾起了,那样的炽烈和汹涌,他是再怎么努力也压不下去了。他开始密切地注视着她的动向,寻找着机会,无论如何要抓住她了。这一个晚上,他看见她独自个儿出了院门,便远远地跟上了。\n\n", "output": "她走过石子路的街心,走上了通向河岸的大路,月光将大路照得白生生的,大路缓缓地倾斜。她走下了堤坝,到了河岸,又沿着河岸向远处走。他这才加紧了脚步,渐渐地接近了她。她并没有发觉,反将脚步放慢了,最后停了下来。这时,他扑了上去。她吃了一惊,然后便作着有力的挣扎。尽管这一扑是她渴望的,尽管她正是被这渴望折磨才独自来到河岸,尽管如今是她意志最最虚弱不堪一击的时候,可是,一旦接触到了他的身体,她却真正的恐怖起来,她知道这一来便前功尽弃了。她好像站在了悬崖的边上,看见脚下浮着白云,她知道白云下面是深不可测的山谷。她是真正地作着挣扎。可是他已经完全失了理性,他就像一头野兽,怀着决一死战的决心。她渐渐地用尽了力气,徒然地做着抵抗,由于她的身体已经寂寞了很长的时间,由于她的渴念已经绝望而不复存在,由于她的抗拒是真心而努力的,由于这一时刻是她的身心都一无准备的,意外的,一股巨大的快感充满了她的全身,她是从未得到过这样的快乐。这一次的快乐使她觉得以前那一切都算不了什么,而此后是死而无憾了。那快乐弥漫了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再没得到过这样的满足了,这满足似乎带了一种永恒的意味,犹如一次成功的告别仪式。连他都觉着了异常,翻身躺在地上,与她并排躺着,望着一天的星星。这时候,水客的号子从烟气笼罩的河面上升了起来。\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似乎是一百个水客如一个人般的歌唱,浑厚有力却又单纯齐整。他们并排地躺着,一种从未经历过的感觉挟住了他们,他们都觉得事情有点奇怪,与往常很不一样,一种强大的预感笼罩了他们。\n\n以后的日子,她一直觉着很奇怪。她开始想吃酸的,向来喜爱的荤腥却叫她作呕,她呕吐了几回,头晕了几回,然后便好了。即使在最最糟蹋的日子里依然运转正常的来潮如今却停止了,与这周转同步起复的那一股不安静的欲望竟也平息了下来。她觉得身体的某一部分日益的沉重,同时却又感到无比的轻松,好像卸下了长久的负荷。她终于明白,她要做妈妈了。\n\n", "output": "她将布带子紧紧缠住腹部,以免漏出破绽。她是连一点常识都没有,以为这样就可消灭。可是她却又极心爱那腹中的生命,好奇得不得了,到了夜晚,便在被窝里松开绑带,抚摸肚子,似乎触到了那生命柔软的躯体。如今,她是非常的平静,清凉如水,那一团火焰似乎被这小生命吸收了,扑灭了。而这时候,她却更加害怕他了。她怕他会扼杀这生命。她想他那种粗暴的蹂躏是会毁了这生命的。于是她便不敢一个人胡乱走了,哪里也不敢去,总是呆在宿舍里,她一点没去想以后将怎么办,她甚至没有想到,这生命总有一天会喷薄而出,别人将怎么看待呢?她只是将它牢牢地守在肚子里,守在她无比宁静的心田里。\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后来,腹部却越来越隆起。首先发现的是他,于是就牢牢盯着,想找机会问一回。这一天,午休的时候,她下楼上厕所,在院子里遇见了他。他蹲在练功房门口,守株待兔似的等着,他问她:“你的肚子……”不等问完,她便匆匆答道:“没你的事。”匆匆地折回头回宿舍了。她怕他会伤了这肚子,她不允许任何人伤这肚子。然后,便有了些议论,领导终于找她谈话了。她先是否认,否认不下去了便承认了,却是怎么也不说是和谁的,只说是自己的,自然荒谬得可笑。领导说出了他的名字,这全在大家的有目共睹之中,她却惊惧地连连摇头:“不,不,不,不,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说着便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领导要她去动手术,她死也不愿意,竟跪在地上求饶。领导威胁着要开除她,她则说随你们的便,反倒不哭了。\n\n", "output": "这时候,他躲在办公室紧隔壁的灰尘弥漫的道具室里,趴在墙上,紧贴着耳朵,头上挂了半张残破的蜘蛛网。脱落了石灰的砖缝里传来他们的谈话。他知道他是闯祸了,他们闯祸了!这是什么样的祸啊!他沿着墙渐渐地滑了下来,滑坐到地上,蜷成了一团。他们的造孽会有一天遭到惩罚,这是他从来不曾怀疑的。可事实上,对这一天,他一无准备,也一无想像。现在,好了,惩罚来了。他们的欲念,竟有了果实,他们竟无意地播下了生命的种子。这生命是怎么回事?意味着什么,要把他们怎么样?他真是害怕极了。那不期而至的生命在他眼里,变成了巨大的危险的鸿沟,彻底地隔离了他和她。他以为他们是被这生命隔离了,而丝毫没有想到这本是最紧密的连接。她的哭声从墙缝里漏进,刺着他的心,他不由得热泪盈眶,充满了绝望的怜悯,为她,为他,为他们之间的一切,他知道,那一切终于告终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孩子是在一个秋天的黎明出生的。全团的人都去了医院,只剩下他自己,坐在黑漆漆,空荡荡的练功房中央,那一片坚硬的地板就好像干涸的沙漠。他双手抱着腿,头垂在膝间,万籁俱寂,连虫鸣都灭了,他竟变得迟钝,无法运用他的头脑,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不明白这是怎么了!那生命发生在她的身上,不能给他一点启迪,那生命里新鲜的血液无法与他的交流,他无法感受到生命的萌发与成熟,无法去感受生命交予的不可推卸的责任与爱。其实,那生命里的一半是他的,然而,他尚需要间隔着肉体去探索,生命给予的教育便浅显了。况且,他被他自己的痛苦攫住了,得不到一点援助,他动弹不了了。从这一刻起,他被她超越了。\n\n她躺在血污里,痛苦得发不出声。孩子在血污中降生了,居然有两个,一个男,一个女。\n\n听见孩子此起彼落的哭声,谁也不忍将她开除,只给她记了一个大过,然后安排她去看门。就在孩子出生的几天前,看门老头去烧茶炉,走到一半就倒在院子中央,等人发现,已经没气了。诊断是脑溢血。\n\n", "output": "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住在传达室里。每日要收发报纸信件,烧茶炉,还要叫电话,一份微薄的工资却要养活三口人,很艰难。好心而多事的人劝她送掉一个孩子,她死不答应。因她听说,一对双是不能分离的,必须在一起养,尤其是一个男一个女,就更不能分离了,分离了就更活不了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日子虽然艰难,可是她却十分的愉快,心里明净得如一潭清水,她从没有这样明净清澈的心境。多年来折磨她的那团烈焰终于熄灭,在那欲念的熊熊燃烧里,她居然生还了。她以为是这两个孩子的帮助,对他们是无比感激无比恩爱,全心全意地保护他们,不让他们受一点伤害,并且,总是奇怪地认为他们处在险像环生之中,最大的危险便是他了。她不让他看他们,她怕他会掐死他们,如同掐她一般,她极力否认他们与他的关联,岂不知,他对他们仅只有一点点好奇而已,甚至还有些害怕。而他们就好像要抓住他不放似的,竟越长越与他相似。那额,那鼻,那嘴,所有的人都看出了他们与他的相似,他是再逃不过这血缘的圈套了。他只能远远地,匆匆地瞥见一眼,她总是躲着他,看见他就怆惶地逃离。仅这一瞥也足够攫住这印象了,他又惊讶又害怕,孩子要以自己的灵魂去追捕他了,他唯有逃避。他无法承担这一个事实,那便是,他有孩子了。不,不,他没有,他毫无准备,他毫不能理解这里面的意义,因此,他注定得不到解救,注定还要继续那股烈焰对他的燃烧。由于她的脱生,必由他一个人单独的承受,那燃烧便更加狂烈,他想尽一切办法去宣泄体内岩浆般的热量。\n\n", "output": "开始,他赌博。在牌桌上,再没比他更焦躁不安的了。红着眼,手指痉挛着,脚在桌下剧烈地颤抖,抖动了一整张牌桌格格地响。他赢进许多,又输出许多,将赢进的全输了,本也输了,手表也卖了,还欠了债。然后又想结婚。底下小镇上的人家为他说了个镇上的媳妇,三个月后,两人就成了亲。\n\n婚后的日子很不顺心,每次老婆来探亲,住不满日子就要回去。旁人问她急什么,她就掉泪,说受不了,究竟什么受不了,却说不出口,抹着眼泪就走了。他也不挽留,阴沉沉地笑笑。功是早已不练了,却喝酒,喝得烂醉。然后就得了肾炎,治好了以后,剧团也不好留他了,把他分去百货大楼守柜台。他嫌堂堂男人守柜台丢人现眼,一气之下,就回了家乡的镇上,老婆为他在镇粮管所谋了份开票收钱的事儿。走的那天,一伙人送他,走过传达室,她正一手抱一个孩子,站在门口,看街上孩子玩方宝,意外地没有躲避,而是看着了他。他也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走了过去。\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这时候,他们都是大大的人了,他二十八,她也二十四了。曾有热心的人要给她说个男人,她也并不反对,一个人究竟是太寂寞了。可是没有人愿意,她是这城里出了名的女人,烂了帮的破鞋,带了两个私孩子,连爸爸都不知道是哪个,提起过了还要朝地上唾三口,除去晦气和脏气。而事实上,经过情欲狂暴的洗涤,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干净,更纯洁。可是没有人能明白这一点,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只是一味的自卑。没人愿意娶她,她也不怨恨,只是带了两个孩子,勤勤恳恳地过日子。\n\n", "output": "岁月如流水,缓缓地流过,流水如岁月,渐渐地度过。水客的歌声一日一日稀薄,城里建起了自来水塔,直接把水引了过来,没水客的生计了,于是那歌声便沉寂了,再没人听见,也没人记起。只在剧团出发的日子里,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守着空寂的院子,睡着的时候,她深沉平静的梦里,便隐隐地响起了那忽而高亢忽而低回的歌唱。孩子一日一日地长大,会叫“妈妈”了,把个“妈妈”叫得山响,喜欢在练功房越来越褪色的红漆地板上玩耍。那一片地板在他们的眼里,简直是辽阔的了,四周都是镜子,往中间一站,四面八方都是自己,他们便害怕地逃走,却又按捺不住好奇心,手牵手慢慢地走回来,定定地站住,观望着。她倚着门框等茶炉的水开,手里提着那块写了“开水”字样的木牌,望着她的孩子在地上滚爬,怅怅地微笑着。\n\n“妈妈!”孩子叫道。\n\n“哎。”她回答。这是能够将她从任何沉睡中唤醒的声音。\n\n“妈妈!”孩子又叫。\n\n“哎!”她答应。\n\n“妈妈!”孩子耍赖的一叠声的叫,在空荡荡的练功房里激起了回声。犹如来自天穹的声音,令她感到一种博大的神圣的庄严,不禁肃穆起来。\n\n\n\n\n\n天狗\n\n\n贾平凹\n\n井\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如果要做旅行家,什么茶饭皆能下咽,什么店铺皆能睡卧,又不怕蛇,不怕狼,有冒险的勇敢,可望沿丹江往东南,走四天,去看一处不规不则的堡子,了解堡子里一些不伦不类的人物,那趣味儿绝不会比游览任何名山胜地来得平淡。\n\n《旅行指南》上常写:某某地“美丽富饶”。其实这是骗局,虽然动机良善可人。这一路的经验是,该词儿不能连缀在一起:美丽的地方,并不如何富饶,富饶的地方,又不见得怎么美丽,而美丽和富饶皆见之平平的,倒是最普遍的也是最真实可信的。这堡子的情形便是如此。\n\n之所以称作堡不称作村,是因早年这一带土匪多,为避祸乱,孤零零雄踞在江边的土疙瘩塬上。人事沧桑,古堡围墙早就废了,堡门洞边的荒草里仅留有一碑,字迹斑驳。暮色里夕阳照着,看得清是“万夫莫开”四字。居家为二百余户,皆秦地祖籍,众宗广族却遗憾没有一个寺庙祠堂。虽然仍有一条街,商业经营乏于传统,故不逢集,一早一晚安安静静,倘有狗吠,则声巨如豹。堡子后是贯通东西的官道,现改作由省城去县城的公路,车辆有时在此停留,有时又不停留,权力完全由司机的一时兴致决定。\n\n", "output": "路北半里为虎山,无虎,石头巉巉。石头又不是能燃烧的煤,所生梢林全砍了作炭作柴,连树根也刨出来劈了,在冬天长夜里的火塘中燃烧。生生死死枯枯荣荣的是一种黄麦菅的草,窝藏野兔,飞溅蚂蚱,七月的黄昏孩子们去捕捉,狼常会支着身坐在某一处,样子极尽温柔,以为是狗,“哟,哟,哟”作唤狗的招呼,它就趋步而来;若立即看见那扫帚一般大的拖地长尾,喊一声“是狼!”这野兽一经识破,即撒腿逃去。\n\n丹江依堡子南壁下哗哗地流,说来似乎荒唐,守着江,吃水却很艰难。挑水要从堡门洞处直下三百七十二个台阶,再走半里地的河滩。故一到落雨季节,家家屋檐下要摆木桶,瓷盆,丁丁当当,沉淀了清的人喝,浊的喂牛。于是这二年兴起打井,至少十丈深,多则三十丈。有井的人家辘轳扭扭搅动,没井的人家听着心里就空空的慌。\n\n有井的都是富裕户。富裕的都是手艺人家,或者木匠。或者石匠。本来人和人差异是不大的,所以他们说不上是聪慧,也不能说是蠢笨,一切见之平平的堡子既没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发展经济,又没有财源茂盛通达四海的副业可做,身怀薄艺倒是个发家致富之道。打井,成了新兴的手艺人阶层的标志,是利市,是显富,是一项伟大的事业。\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打井的李正由此应运,数年光景,竞成就了专有的手艺,为别人的富裕劳作而带来了自己的富裕,井把式日渐口大气粗,视自己的手艺如命符。又曾几何,故作高深,弥布神秘,宣布水井三不打:不请阴阳先生察看方位者不打;不是黄道吉日不打;茶饭不好、工钱低贱、小瞧打井把式的不打。俨然是受命于天,降恩泽世的真人一般神圣。\n\n堡子里的人没有不对他热羡的,眼见着他打井如挖金窖:好多父母提了四色重礼,领着孩子拜师为徒,这把式,却断然拒绝。\n\n“这饭不是什么人都可吃的!”\n\n“孩子是笨,下苦好。”\n\n“这仅仅是下苦的事吗?”\n\n把式说这话,拜师者就噎住了,再要乞求,把式就说一句“我家是有个五兴的”作结。五兴是把式的独子,现在还在上中学,那意思很明白,手艺是不外传的。\n\n把式的女人看不惯把式这样不讲情面。男人可以在外一意孤行,女人则是屋里人,三百六十五天要和街坊邻居打交道,想得就周全,担心这家人缘会倒,每日用软言软语劝丈夫,也不同意五兴废了课业来“子袭父职”。劝说多了,把式就收了天狗作徒,但有言在先:只仅仅作下苦帮手,四六分钱,技术是不授的。\n\n", "output": "天狗是穷途末路之人,三十六岁,赚不来钱娶妻成家,拜人为师,自然言听计从。此角色白脸,发际高而额角饱满,平日无所事事,无人管束,就养兔逮兔、钓鱼、玩蚂蚱的嗜好,天生的不该是农民的长相和德行,偏就作了万事不如人的农民。\n\n六月初六,不翻历书也是个好日子,师徒二人往堡子东头胡家打井。头天晚上,女人就点了一支蜡烛在中堂,蜡烛燃尽,突又绣出一个小小的烛花胎柄,心里兴奋,清早送师徒出门,却又放心不下叮咛一番,说话间,眼泪就扑簌簌流出来了。\n\n天狗看见师娘落泪,心里就怦然作跳,默念这是一尊菩萨。三十六年来他虽是童男身子,什么事理心上却也知晓,明白这女人的眼泪一半为丈夫洒的,一半却是为他。师娘待他总是认作没有成人的人,一只小狗。他就圆满着师娘的看法,偏也就装出一脸混混沌沌天地不醒的憨相。\n\n果然师娘说:“天狗,你是‘门坎年’呢……”\n\n没事的,天狗说他腰里系有红裤带,百事无忌。“师傅是福人,跟了他天地神鬼不撞的。”\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在胡家,师徒坐在土漆染过的八仙桌边,主人立即捧上茗茶,两人适意品尝,院子里的气氛就庄严起来。一位着黄袍的阴阳师,头戴纸帽,手端罗盘,双脚并着蹦跳,样子十分滑稽。天狗想笑,看师傅却一脸正经,笑声就化作痰咔出来。阴阳师定了方位,便口噙清水,噗地喷上柳叶刀刃,闭目念起“敕水咒”来。咒很长,主人在咒语的声乐里洒奠土地神位,师傅就直着身子过去,阴阳师问:“有水没?”师傅答:“有了水。”再问一句:“什么水?”再答一句“长江水。”\n\n哐的一声,师傅的镢头在灰撒的十字线上挖出一坑。天狗寻思,堡子就在江边,什么地方挖不出水?!心里直想笑。\n\n以十字灰线画出直径二尺的圆圈,挖出半人深,这叫起井,不能大,不能小,圆中见手艺,由师傅完成,完成了,师傅跳上来在躺椅上平身,喝茶吸烟,天狗就下去按师傅的尺码掘进。天狗手脚长,收缩得弓弓的,握一柄小镢,活动的余地太小,成百成千次用力使镢,很不得劲,是一项窝囊的劳作。越往深去,人越失去自由,象是一只已吐完丝的蚕,慢慢要将自身裹住气绝作蛹。下深到三丈五五,世界为之黑暗,点一盏煤油灯在井壁窝里,天狗的眼睛渐渐变成猫的眼睛,瞳孔扩大,发绿的光色,后来就全凭感觉活着。\n\n", "output": "洞上的院子里,许多四邻的人来看打井。把式交识的人广,就十分忙,忙着喝茶吃烟;忙着讲地里的粮食收得够吃,要感激风调雨顺,感激现今政府的现今政策,忙着论说水井的好处,哪个木匠的井是十五丈,哪个石匠的井是二十丈,滚珠轱辘,钢丝井绳;忙着和妇女说趣话,逗一位小妇人怀里的婴儿,夸道婴儿脸白日亮,博取小妇人的欢悦。总之,有天狗这个出苦力的徒弟,师傅的工作除去起井和收井的技术活外,井台上他是有极过剩的时问和热情来放纵得意的。\n\n天狗在井洞作死囚生活,耳朵失去用处,嘴巴失去了用处;为了不使自已变得麻木,脑子里便作各种虫吗呜叫的幻觉来享受。虫鸣给他唱着生命的歌,欢乐的歌,天狗才不感到寂寞和孤独。企望着帅傅在井口唤他,上边的却并不体谅下边的,只是在井门忙 着得意的营生,师傅待天狗不苟言笑,用得苦,天狗少不得骂师傅一句“魔王”。停下来歇歇,看头顶上是一个亮的圆片,太阳强烈的时分,光在激射,乍长乍短,有一柱直垂下来,细得象一根井绳。天狗看见许多细微的东西在那“绳”里活泼泼地飞。他真想抓着这“绳”也飞上去。天狗突然逮到了一种声音,就从地穴里叫道:\n\n“五兴,五兴!”\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五兴是从县城中学回来的。学校里要举办游泳比赛。这小子浮水好,却没有游泳裤衩,赶回来向爹讨要,打井的把式却将他骂了一顿,说耍水还穿什么裤子,真是会想着法子花钱!“念不进书就回来打井挣钱!”五兴在娘面前可以逞能,单单怕爹。当下不作声,蹲在一边嘤嘤地哭。\n\n天狗的声沉沉地从井洞里出来,把式就吼了一声:“尿水子在流?!”自个下井去换徒弟,又嚷道井筒子不直。\n\n天狗从井洞里出来,象一具四脚兽,一个丑八怪,一个从地狱里提审出的黑鬼。五兴一见他的样子,眼泪挂在腮上就笑了。\n\n“五兴,你作什么哭,你是男子汉哩!”\n\n“我爹不给我买裤衩,要我停学回来打井。”\n\n“你爹是说气话呢。”\n\n“爹说啥就是啥,他说过几次了。你给我爹说说,天狗哥。”\n\n“叫我什么?我是你叔哩!”\n\n五兴很别扭地叫了一声“天狗叔”。\n\n大娃头满足地笑了。一抬头看见矮墙头的葫芦架上,跳上来一只绿翼蝈蝈,鼓动着触器嘶嘶地叫。一时旧瘾复发,蹑脚过去猛地捉了,给五兴玩去。把式的儿子也是顽皮伙里的领袖,抓逗蚂蚱、蝈蝈之类的班头,当下破涕为笑,回家向娘告老子的状去了。\n\n", "output": "师傅又爬出井,天狗又换下去。后来井口上就安了辘轳吊土。土是潮潮的,有着酸臭的汗味。天黑时分拉上一筐来,里面不是土,是天狗坐在筐里。一出来就闭了眼睛,大口吸着空气,赤赤的前胸陷进一个大坑,肋条历历可数。\n\n一口井打过三天,师傅照样多在井上,而徒弟多在井下。师傅照样是忙,多了一层骂老婆和骂儿子的话。骂到难听处,胡家的媳妇说:“让儿子念书到正事,韩玄子家两个儿子都写一笔好字,在县上干国家事哩。”把式说:“念书也和这打井一样,好事是好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即使书念成了,有了国家事干,那三个月的工资倒没一个井钱多哩。”胡家媳妇说:“那是长远事呀!”把式再说:“有了手艺,还不是一辈子吃喝?!”说完就嘿嘿地笑,奚落那媳妇看不清当今社会的形势和堡子的实际。\n\n胡家媳妇以和为贵,也不去论曲直是非,收拾好了井台,打出一桶清亮亮的水喝了半瓢,把一百二十元的工钱交给了李正。回转身看天狗,天狗却早走了。天狗听说五兴还没到学校去,就惦记着家里那几笼红脊背的蝈蝈,要拿给五兴显夸。\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天狗的家门朝西,晚霞正照射在墙檐上。编织得玲珑精巧的六个蝈蝈笼——四个是竹篾的,两个是麦秆的——一起在黄昏的烦嚣里嘶鸣。天狗喜欢这类小生命,也精于饲养,没学打井之前,他干完地里活就在家闲得无事,口也寡淡,耳也寡淡,这蝈蝈之声就启示着他自得其乐的独身生活观念。如今打井归来,舒展展地在炕上伸一个硬挺,听一曲自然界的生命之音,便深感到很受活。这实在有诗的味道,可惜天狗文化太浅,并不知道诗为世间何物。\n\n不用找,五兴倒寻上门了。这小子学习上不长进,玩起来倒会折腾,看见六个笼里的蝈蝈唱六部散曲,心热眼馋,忘记了自己的烦恼,竟将所有的蝈蝈集中到一个竹笼里,欣赏动物界的联合演出,果然就热闹非凡,声响比先前大了几倍。\n\n“天狗叔,”徒弟的徒弟说,“这么多蝈蝈,你能说清哪一只是母的吗?”\n\n天狗说:“能的。”\n\n“是哪只?” ’\n\n“你去取个镜子放在那里,跳上镜面的就是母的,其余的就是公的。”\n\n五兴乐得直叫。这时节,就听得堡子的南头有人喊“五兴”,五兴才想起要执行的任务,说:“天狗叔,我娘是让我来叫你吃饭的。”\n\n", "output": "天狗说:“你个耍嘴酌猴精,你娘哪里是在喊我?”五兴就急了,发咒说:“谁哄你叫上不成学!”天狗就换了衣服跟着去了。\n\n到了师傅的门口,那女人果然一见儿子就骂:“牛吃草让羊去撵,羊也就不回来了?!”\n\n天狗说:“五兴就迷我那蝈蝈。”\n\n女人拿指头点天狗的圆额角,说:“你什么时候才活大呀,三十六的人了,跟娃娃伙玩那个!”\n\n天狗在这女人面前,体会最深的是“骂是爱”三个字,自拜师在这家门下,关系一熟,就放肆,但这种放肆全在心上,表现出来却是温顺得如只猫儿,用手一扑索就四蹄儿卧倒。也似乎甘愿做她的孩子,有几分撒娇的腼腆,其实他比这菩萨仅仅小三岁。当下心里说:\n\n“你怎么不给我物色一个呢,有了女人我就长大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饭桌上,师傅吃得狼吞虎咽。这把式是硬汉子,在妻子,徒弟面前自尊白大,一边剥脱了上衣很响地嚼着菜,一边将桌上的两沓钱,一沓推给天狗,一沓推给女人,说:“给,把这收下!”口气漫不经心,眉眼里却充满了了不起的神气。女人就把钱捏在手里。五兴给娘说:“娘,这么多钱,给我买个游泳裤吧。”做老子的就瞪了眼:“算了算了,指望你还能成龙变凤,你瞧瞧,天狗跟我三天,四十八元钱也就到手了。”女人叹了一口气,给儿子拨了一些菜,打发到院里去吃。\n\n天狗觉得没了意思,饭也吃着不香,虚汗湿了满脸。女人让天狗把衫子脱了,天狗不肯,女人就说:“这么热的天,是焐咀呀?”硬要他脱下不可。\n\n做丈夫的生了气,说:“你这人才怪!不脱就不热嗨,哪儿有你这样的人!”说罢也不看天狗。\n\n女人尴尬,天狗更尴尬,三个人默默吃了一阵。女人直担心天狗要放下碗,就把菜往天狗的碗里拨,天狗忙起身说吃好了,和师傅说话。\n\n“师傅,堡子南头来顺家的井几时去打呀?”\n\n“人家没口信。”\n\n¨我夜里去问问。”\n\n“罢了,他找上门再说。你回去,到时我来叫你。”\n\n", "output": "天狗起身走了,女人送到院门口,说:“早早歇着。”天狗说:“嗯。”女人又说:“没事了,就过来坐。”天狗还是“嗯”。走出很远回头一看,女人还站在门口。\n\n天狗回到家里,夜里没有睡稳。无论如何,他是很感激这一家人的。师傅给了他嫌钱的出路,师傅的女人又给了他体贴。对于一个健全的男人,天狗不免常会想着世上女人的好处,但一切皆缥缈,是怎么个好,好到如何程度,他缺少活生生的感受。到了现在,天狗急切切需要一个女人在他身边了;虽然他已经过了生理最容易冲动的饥饿年龄。\n\n人一旦被精神所驱使,就忘却饥饿,忘却寒暑,忘却疲劳和磕睡。这时的天狗就达到了这种境界。他的心、脑、血液和四肢都不肯安静,就从屋里走出来,提了他的蝈蝈笼子,走到街上,要做一种是悠闲也是无聊的夜游。\n\n街上站着许多人,清一色的妇女。妇女是这个堡子最辛劳的人,往往在服侍了男人和孩子睡眠之后,她们还要纺织浆洗,收拾柴火,或者去河边挑水。但观在好多人家有了水井用不着再去挑水。这妇女手里又没有什么活计,却都拿了擀面杖往堡下的江边去。天狗猛地明醒了什么,拉住一个妇女问道:“要月蚀了吗?”\n\n回答是肯定的:“可不,天狗要吞了月亮!”\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天狗吞月”,这在当今城镇里的人眼里,只不过是平淡无奇的天文现象,这堡子里的人也多少知晓。但是,传统的民间活动,已经超越了事件本身的范畴而成为一种象征的仪式。这一现象并未失去神秘的色彩,从上古的时候起,堡子里的人都认为天狗吞掉。了月亮,出门在外的人就会遭到不吉。于是妇女们就要在月亮快被吞掉之时,以擀面杖去江水里搅动,唱一种歌子,一直到月亮的复出。如今堡子的男人已不再为躲债而背井离乡,也不再逃匪乱远走高飞,但手艺人皆纷纷出去挣钱,家里的女人照例很注重这一天晚上的活动。\n\n天狗看见了几乎所有手艺人的女人。\n\n“师娘也在这人群中间吗?”天狗想着,看着妇女们走下堡子门洞,三百七十二个台阶上人影幢幢,天狗分辨不出。\n\n", "output": "门洞上的墙垣废了,荒草里有一块长条青石,天狗在上面坐下。三十六年前,堡子里一个男人出外逃丁,九月十二日夜正逢着今夜一样的月蚀,堡子里的活寡女人都去江边祈祷,那逃丁去了的妻子才到江边,肚子就剧疼,在沙滩上生下一个婴儿这婴儿,就是现在的天狗。爹娘死后,差不多已经有了好多次月蚀出现,天狗每每看着女人的举动,只觉得好笑。今夜里,手艺人的女人们又去江边祈祷,保佑丈夫吉祥,已经做了打井徒弟的天狗,陡然间一种伤感袭上心头。\n\n他死眼儿看着月亮。\n\n月亮还是满满圆圆。月亮是天上的玉盘,是夜的眼,是一张丰盈多情的女人的脸。天狗突然想起了他心中的那个菩萨。\n\n江边倏忽唱起了一种歌声。歌声是低沉的,不易听清每一句的词儿,却音律美妙。天狗觉得这歌声是从天上降下来的,从水皮子走过来的,心中好焚的念头消失去,充满了神圣的庄严的庙堂气氛。月亮开始慢慢地蚀亏,然后天地间光亮暗淡,以致完全坠入黑暗的深渊,唯有占老的乞月的歌声,和着江水缓缓地流。天狗默默地坐在石条上,闭住了呼吸,笼自里的蝈蛔也停止了清音。\n\n一个人,站在了门洞下的石阶上,因为月亮的消失,她看不清走到江边的路;天狗也认不清失了路途的人的面目。这人在轻轻地唱着:\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天上的月儿一面锣哟\n\n锣里坐了个女嫦娥,\n\n有你看得清世上路哟\n\n没你掉进了老鸦窝,\n\n天狗瞎家伙哟。\n\n声调是那么柔润,从天狗的心上电一般酥酥通过。当她第二遍唱到“没你掉进了老鸦窝”,夜空里果然再不黑得浓重,明明亮亮的月亮又露出了一角,那人就轻轻地笑了一下。\n\n“师娘!”天狗看清了这女人,颤颤地叫一声。女人似乎也吃了一惊,抬头看见了天狗,说:“天狗,你怎么在这儿?”\n\n“我来看你乞月的。”天狗也学会了说巧话,说过倒慌了,补一句,“师娘,你唱得中听哩!”女人骂道:“天狗,你别说傻话!”\n\n天狗看见这女人有些愠怒,而且还要再往江边去,就说:“师娘,月亮已经出来了,你还去吗?”女人迟钝地站住了。\n\n江边的歌声渐渐大起来,台阶上的女人又和着那歌声反复唱,天狗一时便觉得女人很美。今夜心里太受活,见了师娘越发不能自控,竟使起小小的聪明,认为这些女人万不该到江边水里去乞月看月出,手艺人家里都打了新井的,井水里看月复出,那不是更有意思吗?也就接口唱道:\n\n天上的月儿一面锣哟,\n\n锣里坐了个女嫦娥,\n\n天狗不是瞎家伙哟,\n\n井里他把月藏着,\n\n井有多深你问我哟。\n\n", "output": "台阶上的那个就不唱了,说:“天狗,天狗,你要烂舌头的!”石条上的说:“师娘,我也需要一个月亮呢。”下边的那个就走上来,站在石条边:“天狗,你可不敢胡唱,这是什么时候?你没有月亮我知道,我就是来给你师傅求的,也是给你求的。”天狗说:“师娘说的可是真话?”女人说:“说假话,让天狗把我也吞了!”说天上的天狗却与地上的天狗名字同了,女人觉得失口,不自在地说:“我都急糊涂了!”’\n\n天狗却被冲动得完全忘却了在这女人面前的腼腆,又唱道:\n\n天上的月儿一面锣哟,\n\n锣里坐了个女嫦娥,\n\n夫狗心昏才吞月哟,\n\n心照明了好受活,\n\n天狗他没罪过哟。\n\n“天狗,你是疯了?”\n\n“师娘说天狗疯了,天狗就疯了!”\n\n女人立时正经起来,不理天狗,天狗就软了,恢复了驯服腼腆的样子。女人见天狗老实了,就把一些重要事托付给他。\n\n“天狗,你师傅近来有些异样了。”\n\n“怎么个异样?为甚事吗?”\n\n“他心重得很。先前没钱,钱支配着他,现在有了钱,钱还是支配着他。夜里回家常唠叨,挣上九十九,还要想法儿借一个,凑个整数,就嚷道不让五兴念书……你是他徒弟,你也好好劝说劝说你师傅。”\n\n“五兴的游泳裤还没买吗?他已经几天没去学校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没有。五兴刚才睡时还在哭,你师傅又骂了他一顿。”\n\n“我给师傅说说。”\n\n“你快回去歇着吧,打了几天井,也不乏?月亮已经圆了,我要走了。”\n\n女人说罢,悄没声地走了,她汇在了江边乞月归来的妇人群里,不可辨认了。街道上一阵人声嘈乱后,堡子里又沉沉静静。天狗并没有听从师娘的话,他不回去,守着那天上的月亮,慢慢地在长条石上睡着了。\n\n菩萨脸一样的月亮照着。笼子里的蝈蝈得了夜的潮润,呜叫清音,天狗没有听到。\n\n黄麦菅\n\n“五兴,五兴!?”\n\n天狗一上堡子门洞,就看见五兴在前面街道上走,走得懒懒的,叫一声,这孩子瞄见是天狗,竟不作答,转身钻到小巷去再不出来。天狗觉得奇怪,偏是个好事的鬼头,追进巷里,五兴面壁而站,拿指甲划墙。\n\n“五兴,犯什么病,叔叫你也不理!”天狗拿手去扳五兴的头,五兴却把天狗的手推开,说:“天狗叔,你不要叫我,叫我我就要哭哩!”天狗就笑了:“你这没出息的男子汉,还是为你爹不给买游泳裤生气吗?你瞧瞧,叔拿的什么?”天狗手里亮的是一件艳红的游泳裤。\n\n五兴却并不显得激动,抬脚就走,天狗一把扯住,知道一定有了什么事故,连声追问。五兴说:“这裤衩用不着了,我爹让我打井哩。”\n\n", "output": "天狗听了,就给五兴道着不是,怨怪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完成师娘的重托,这井把式就专横独断了。“五兴,我给师傅说去,我和他打井能忙得过来,用不着叫你回来!”。\n\n五兴说:“我爹不会见你。”\n\n天狗说:“这你甭管,师傅在家吗?”\n\n五兴说:“爹不让我说给你。”\n\n五兴虽小,却有他娘的德行,看着天狗,眼泪就流下来,天狗骂他“流尿水儿。”这孩子却说:“天狗叔,你以后还让我去你家玩蝈蝈吗?”天狗点了点头,取笑这小东西尽说多余话,五兴却跑出巷再喊也不回头了。\n\n天狗一脸疑惑,来到师傅的家门口,菩萨女人脸色有些浮肿,出来招呼他,当下心里着实慌了。说起五兴的事,女人长长出了一口气,一脸苦相。\n\n“师傅呢,他怎么真的就不让五兴念书了?”\n\n“他在来顺家打井,一早就走了。” ,\n\n“师傅不是说要等来顺家请吗?”\n\n“……”\n\n“怎么没给我吭一声?”\n\n女人看着天狗,说:“天狗,你一点还不知道?”\n\n“出了什么事?”\n\n“他现在不是你的师傅了。他说他好不容易学了打井这手艺,不愿意让外人和他在一个碗里扒饭,要挣囫囵钱”就让五兴替了你\n\n“这是真的?”\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女人说:“……昨日一早到今天,我就盼着你来,又害怕你来天狗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他的眼睛避开了女人的脸,从口袋里摸出烟来点上,发现太阳光的照射下,落在地上的烟缕竟红得象蚯蚓的血。\n\n矮墙那边的邻家院子,媳妇在井上吊水,辘轳把儿发出吱吜吜的呻吟。\n\n“你把那裤子退了吧,天狗,你也再不要来见他,你墙高的大人,有志气,也不是离了他就没得吃喝的……”\n\n天狗看着女人的痛苦,反倒不感到自己受了什么沉重的打击,越发懂得了这女人的好心肠,就沉沉静静地对女人笑笑,说:“师娘,这没啥,师傅这么做, 我想得开,我不恨他。他毕竟还领了我一年时间。现在我要离开他了,只是担心让五兴停学去打井,这终不是妥事。五兴还小,总恋着这裤子,就留给他,我还是要常常来这边呢。”\n\n女人很感激地送天狗出来,过门坎的时候,掉了几滴眼泪。槐树上的一只鹁鸽在叫,女人说:“天狗,这鸟儿叫得真晦气,你将它撵了去。”天狗最后一次听师娘的吩咐,一石子将鹁鸽打飞了。鹁鸽飞在他头上的时候,撒下一粒屎来,落在他的肩上。女人一边替他拍去,一边说:“你再找找别的什么事干干,男子汉要有志气,要发狠地挣钱,几时有了钱物色了女的了,过来给我说一句,我给你料理。”\n\n", "output": "天狗苦笑笑就走过了,但他并没有回去,却极快地走了街道;他害怕街道上的人看出他的异样,信步出了堡子,一直上了后山,睡倒在密密的黄麦菅草丛里。天狗长久地不动,想心思。\n\n山梁上有割草的人,拉长声调在唱花鼓:\n\n出门一把锁喂,\n\n进门一把火喂,\n\n单身汉子我好不下作喂;\n\n床上摸一摸嘞,\n\n摸出个老鼠窝嘞,\n\n单身汉子我好不下作嘞。\n\n锅洞里捅一捅哟,\n\n捅出个大长虫哟,\n\n单身汉子我有谁心疼哟。\n\n天狗想,这单身汉子真西惶,我天狗离了师傅,没有了惦我牵我的师娘;先前也是胡胡涂涂过了,好容易得到了一点女人的疼怜,从此失去,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呢?\n\n山坡上起了风,风在草丛里旋转,天狗被黄麦菅埋着。草原来并不纷乱,根根纵横却来路清楚,像织就的一张网,网朝下是套住这话说得正经八板,天狗就不言语了。\n\n天狗十天里再没到师傅家来。他睡在自家的土炕上,百无聊赖,唱堡子里流传了几代的一首情歌:\n\n庭当门上一树椒吨,\n\n繁得股股儿弯了腰,\n\n我去摘花椒。\n\n长棍短棍打不到吔,\n\n脱了草鞋上树摇,\n\n刺把脚扎了。\n\n叫声姐儿来把刺挑吔,\n\n狠心的拿来锥子刨,\n\n实实痛死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这歌子不能说是给师娘唱的,但也不能说不是给师娘唱的,反正天狗下了决心,要正经地干样营生。他去拜木匠为师,木匠拒绝了;去拜泥瓦匠,泥瓦匠也不收他。匠人们有自己的儿子和女婿。\n\n在现今的农村,他们要保护和巩固他们自家长久得以富裕的手艺。\n\n于是天狗索性带了全部积存上省城去了。\n\n在堡子天狗是能人,能说能道能玩;到城星,天狗则不行。\n\n街道宽宽的,天狗却贴墙根走,街上谁也不认识他,他也眼睛羞羞的小敢看别人。师娘老说他是白脸子,在这里,天狗的脸就算不得白了。在城里人的眼光里,天狗是个十足的“稼娃”。\n\n当然,这一切袭来的惊恐和羞耻,主要来自他天狗自身。他也意识到了自己来到这个地方,首要的是自己得战胜自己。天狗可不是一名哲人,这种思考却大有哲学意味。\n\n“城里的女人都是仙人。”天狗夜里睡在旅馆,脑子里充满了白天的见闻“师娘才是一个女人。”这鬼念头一占据头脑,天狗就有天狗的逻辑。“仙人是在天上的,供人敬的拜的,女人才是地上的,是水,是空气,是五谷粮食。”天狗需要的是师娘这样的女人。\n\n", "output": "那一张菩萨脸是他心上的月亮,他走到哪里,月亮就一直照着他。第三天里,他看见许多人都在一家商店抢购一种衬衣,衬衣极其便宜,他便想到若买一批回去,一件加二元钱,堡子里的人也会一抢而空。天狗凭着山里人的力气,挤到了柜台前,但掏钱的时候,才发现钱被人偷去了。\n\n天狗痴了,坐在车站独自流泪。无钱做营生,无钱买返回的车票,而且肚子饥得前腔贴了后腔。饥不择食,天狗沦落到去附近的食堂吃人剩饭。食堂服务员恶语相赶,他道了原委,一个女服务员才同情了他。\n\n“那你怎么回去呀?”\n\n“我不知道。”\n\n“你愿意在这里帮忙刷碗吗?一天付你二元钱。”\n\n天狗的命好,又遇到了菩萨女人,他于是作了临时工。\n\n天狗干活是不偷懒的。但刷洗用的是抹布,连个刷子也没有。\n\n问起女服务员,回答说,城里什么都有,就是缺这玩意儿。天狗就笑笑,认为城里还是有不如山里的地方——那堡子后边的山上,满是黄麦菅草,将草根扎成一束,他们世世代代就用它刷洗锅碗。但天狗没说出口,怕人家笑话。夜晚,食堂关门,别人下班,天狗就睡在车站候车室椅子上。\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这天食堂关门之前,天狗以挣得的钱买了酒喝,喝醉了,趴在桌上成了烂泥。店里的人都怨怪这山里人。那女服务员则一一劝说,末了一个人守着店门等他醒来,因为让一个临时帮小工的夜宿店里,店规是不允许的。\n\n天狗醒来,已是半夜,他已躺在了三个长凳拼成的床上,床边坐着一个娇小的女人。\n\n“师娘!”天狗叫。\n\n“还没醒吗,又说醉话!”\n\n天狗立即就全醒了,从床上坐起来,悔恨交加,不敢看女服务员。\n\n“这下醒了吗?”\n\n“真对不住你……”\n\n“醒了就好,你到候车室去吧,我也该回去了。”\n\n女服务员锁了门。对于她的温柔、宽容、同情,天狗非常感激,同时也感到自己作为一个男子汉的无能、龌龊、羞耻。\n\n“我明日该回去了。”天狗说。\n\n“车钱够了吗?”\n\n“够了。” 。 、\n\n“回去也好,你往后寻个事干吧,喝什么酒呢,你走吧。”\n\n", "output": "天狗却并没有走,木木讷讷地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天狗突然拙口了。女服务员已经走远,他才发急地叫了一声:“我还想来的!”女服务员回头说:“还来?”他说:“你不是说城里缺锅刷吗?我们那儿满山都是黄麦菅,甩根做刷子好使着哩,我回去做一担来卖,行吗?”女服务员眼里放光了:“这倒是门路,光城里饭店就需要得多了,天狗寻着钱路啦。”\n\n天狗回到堡子,当真就在后山上挖黄麦菅。山上的革窝是养天狗的心的。他可以打滚,可以赤着身子唱,还有在他身前身后飞溅呜叫的蚂蚱、蝈蝈。\n\n一担刷子,果然在城里卖了好价钱,城里人不知这是什么原料做的,问天狗,天狗不说。再一次回到堡子,又是在后山上刨草根。\n\n山上来了好多孩子捉蝈蝈,五兴也来了,他当了小小的手艺人,说:“天狗叔,你好久不去我家了。”“我进城了。”“进城要花钱,你有钱了?”“我也是手艺人。”“什么手艺?”“编刷子。一个卖二角钱。”“天狗叔有钱了,就不到我家去了。”\n\n天狗听了,心里就隐隐作痛,问道:“五兴,你娘好吗?”五兴没听见,跑到一座坟头上嚷叫发现了一只红蝈蝈。\n\n天狗突然很想五兴的娘,是这菩萨的话,才促使他天狗到城里寻了活路。当他再一次从城里返回时,就去了师傅家。\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井把式并没有不好意思,因为天狗现在也是手艺人了,也挣了钱,做师傅的心里也就不存在内疚不内疚。女人是喜欢的,多少显出些轻狂,待天狗如贵宾,吃罢饭锅也不洗,坐在炕沿上和天狗说话:\n\n“天狗,城里是什么鬼地方,烂草根也能卖了钱!”\n\n“师娘,明日你也去刨黄麦菅根吧。”\n\n“我的爷,你好不容易寻了一个钱缝,我就挤一条腿去?”\n\n“山上有的是草,城里需要得又多,我还怕你夺了我的饭碗?”\n\n把式脸上就不自在了,喊五兴去打井水给他擦身,五兴趴在炕上正看一本书,听见了装着不理会。天狗说:“五兴这孩子是个慧种,我还是我那老话,让他去念书得好。”\n\n把式说:“已经停学这段时间了,还念什么书?你瞧瞧,你现在也成了手艺人,钱挣那么多,我父子俩怕也顶不住你,还敢剩下我一个人?”\n\n女人见天狗也说不通男人,就问城里的孩子都干什么,末了说:“五兴脑子是灵,只是有些慌,孩子或许将来能干个大事,现在只好在地里打窟窿了。”\n\n", "output": "把式是听不得作践打井手艺的,何况在一个新发财的外人、自己原先的徒弟面前,就骂女人:“打窟窿咋啦,就这打窟窿可以打一辈子,是给五兴留的铁打一样的饭碗!”骂过不屑地对天狗说,“天狗,你说是不?我这手艺长久,还是你那生意可靠?”\n\n天狗说:“当然师傅的长久,我这是抓个便宜现钱。可我也是没了办法,要是我天狗有文化,我肯定去育蘑菇了。你听说过吗,东寨子的王家育鲜蘑菇,存了三万元了。人家就是高中生,他弟弟又是医学院毕业的,提供技术,搞的是科学研究哩。”\n\n井把式就不再吱声,吸了一阵烟,跎蹴到院中的捶布石上想心事去了。\n\n女人极快地给天狗挤挤眼,天狗懂得这女人眼里的话,也就到院里,把五兴叫出,说:“五兴,你说想上学还是不想上学?”五兴说:“想。”井把式却冷冷地说:“我知道了。你去吧,咱家的井水浅了,下去淘一淘,淘出沙我在井上吊,水不到腿根,你不要上来。”\n\n女人的脸都变了颜色,说:“你是疯了,他一个人能淘了井?”井把式瞪了一眼,只是对五兴说:“下去!”五兴不敢不下去。\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这家人地处居高,井是深到二十二米才见水的,固井底是响沙石,水浸沙涌,水就不比先时旺。五兴脱了衣服,只留下裤衩,手脚分开,沿湿漉漉的井壁台窝下去,就象被吞食在一个巨兽的口里。\n\n三个大人站在井台,望着那地穴中的一潭水亮,看黑蜘蛛一般的孩子站在水里,一切都处于幽幽的神秘中。水声,吭哧声,即从那里传了上来。\n\n辘轳将井绳垂下去,拉得直直的,它在颤抖中变硬,井把式把一筐沙石吊上来,井绳再垂下去。一筐,二筐……十筐,二十筐。井下的喊:“爹,有一块大石头。”井上的说:“淘出来!”“石头太大,我装不到筐里。”“装不进也要装!”“爹,我手撞破了。 ”“手离心远着哩。”井上的还说:“好好淘,把嘴闭上!” 我闭上了。 “闭上了还说话?!”\n\n做娘的不忍心了,扳住辘轳说:“你要失塌了五兴?”男人把她推开了。\n\n井台边已吊上了老大一堆沙石,把式的腿也站酸了,胳膊摇辘轳也乏了,坐下来吸烟。五兴还在井下干着,井壁上一块沙土掉下去,正好砸在他的腿上,五兴终于受不了,在下边呜呜地哭起来。天狗说:“师傅,让我下去淘吧?”把式没言语,黑封了脸,让五兴上来,上来的五兴成了怪胎,坐在那里是一丘泥堆。\n\n", "output": "井把式说:“五兴,知道了吧,打井不是容易的事,你要念书,你就去把墨水狠狠往里倒,若念不好,你就一辈子吃这碗饭!”\n\n女人背过身抹了眼里的泪水,就钻进厦房的锅台上去刷碗。刚跨进那门坎,就听她锐声喊天狗来厦房地窖里舀包谷酒。天狗跑进去,见女人满脸生辉,就说:“要喝庆贺酒啦,是谢师傅,还是谢我?”\n\n女人说:“你说呢?”天狗揭了窖盖,要下去了,女人点着灯交给他,说:“你瞧瞧,你这师傅,要说坏他也坏,要说好他也好。”天狗说:“师傅是坏好人。”一缩身,钻进窖里去了。\n\n秋 天\n\n九月三日,是天狗的生日。天狗属鼠,十二属相之首。三十六岁的门坎年里,却仍是一种忌讳影子般摆脱不掉,干什么事都提心吊胆。\n\n说起来,天狗在这事上够可怜的。王家的里亲外戚,人口不旺,正人也不多,爹娘下世后,大半就断绝了来往,小半的偶有走去,也下眼看天狗不是个能成的人物,情义上也淡得如水。他是舅家门上最大的外甥,舅死的时候,他哭得最伤心,可给舅写铭旌,做第一外甥的天狗,名字却排不上。已经死去的三姨的儿子在县银行当主任,有头有脸有妻有子,竟替换了天狗,天狗那时很生气,人没了本事,辈数也就低了。于是又跪倒在舅的坟前哭了一场。从此只和大姨感情笃。\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大姨是天狗娘的姊妹里唯一幸存者,该老的人了,没老,她说是“牵挂天狗”的原因,牵挂天狗,最牵挂的是天狗的婚姻。眼看着天狗三十五岁上婚姻未动,就更恐慌三十六岁这门坎年,便反复叮咛这一年事事小心,时时小心。并一定要天狗在生日这天大过,以喜冲凶,消灾免祸。\n\n给天狗过生日的,不是别人,却是师娘。她前三天就不让师徒二人去打井,九月初三里七碟子八碗摆了酒席。席间,大姨从江对岸过来。她先去天狗家里未找到天狗,来这里看着席面,倒说了许多感恩感德的话。当时就将所带的挂面、面鱼放在柜上,又将一件衫子,一个红绸肚兜,一条红裤带交给天狗。这种以婴儿过岁的讲究对待三十六岁的天狗,天狗当场就笑得没死没活。大姨一走,他一就要将这些东西让给五兴,师娘恼了脸,非叫他穿上不可。那神色是严肃的,天狗就遵命了。\n\n现在,危险的一年即将完结,大姨又从江对岸过来,见天狗四肢强健,气血红润,念佛一般喜欢,说:“看来你是个命壮的人,门坎年里没出大事,往后就更好了。”大姨说到快活处,就唠叨这王家总算没有灭绝,想起早死的姊妹,眼圈就红了。\n\n", "output": "“天狗,生日一过,就要动动你的婚姻了。阎王留姨在人世,姨不看着你成亲,姨就不得死去。你给姨说,这一年里,还没有物色着一个吗?”\n\n天狗说:“没有。”\n\n姨说:“姨给你瞅下一个是个二婚,人倒体体面面,又带一个三岁娃娃,是春天离的婚,不知你可中意?”\n\n天狗说:“姨也胡涂了!我还见都没见过这人,怎么好说愿意不愿意?”\n\n姨说:“那你说说,你要啥样的女人?”\n\n天狗吱唔了半天,还是说不出口。大姨就拧了他的耳朵:“这羞什么口。三十六七的人了,提说女人还脸红,心窍不开!”天狗在心里直笑大姨,天狗有什么不知道的!但听了大姨的话,却越发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表明天狗是心实的人。不想弄巧成拙,大姨倒长吁短叹,再不问他。天狗终于耐不住了,说:“姨,有五兴娘好吗?”\n\n说完就屏住了气。\n\n大姨说;“没五兴娘的性儿软,却比五兴娘要年轻呢。天狗,你不懂女人,栽红薯要越大越好,讨女人是越小的越金贵哩。”\n\n天狗做出没听懂的样子。\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大姨就扳过天狗的肩,发现肩背的衣服裂了一个口子,拿针缝着,说:“那寡妇有个娃,有娃也好,不是亲养的也不见得对咱不孝。我对那寡妇提说了你,人家倒愿意,只是说她娘家有个老娘和一个小兄弟,平日靠她养活。她要再嫁,得给娘家出些钱。你现在手里攒了多少?”天狗说:“有三百。”大姨说:“那是老虎嘴里的一个蝇子!你还要好好攒钱哩。”天狗心就凉了,说:“既是这样,也就算了。”大姨倚老卖老,说:“算什么着?这事你要不失主意!你是不吃糖不知糖甜,女人好处多哩,白日给你做饭,夜里给你暖脚,给你作伴说话,生儿育女,你敢再打马虎?几时我来领你去相看人家,把人先订下,钱你慢慢攒。”\n\n", "output": "三天后,天狗去见了那寡妇,人虽不是大姨说的光彩照人,却也整头平脸。回来将这事说给五兴娘,菩萨欢喜异常,说:“这总算有了着落,天狗,你咬着牙,这几个月多出些力,手头把自己吃喝刻苦些,好生攒钱。”天狗说:“那女的就是心太重,她不是为着找男人,倒是寻债主的。”女人说:“哎,做妇道的,就是眼窝浅;可也难怪,啥事妇道人家都得前前后后的想得实在啊。”天狗说:“师娘就不是这样!”师娘就笑了,骂一声“天狗贫嘴”。天狗是贫嘴,天狗不会文绉绉说甜蜜话,冷丁就冒一句“酸话”,冒过了龇着白厉厉的牙笑。天狗又说:“我跟她怎么总热火不起来?”女人瞧他说得认真,用白眼窝瞪着天狗:“你嫌人家是寡妇?”“这我倒不嫌弃。师娘,就是有比她再大的,只要人好,我还愿意哩!”话一出口,女人变了脸,天狗也觉得说漏了,两个人很是一阵别扭。女人就说她要去后山割黄麦菅晒柴,天狗也便起身走了。\n\n临出门,女人叫住天狗,说:“天狗,夜里你擦黑就来,我给你擀长面吃。”\n\n天狗说:“哟,日子真是过富裕了,晚上也吃长面?”\n\n女人说:“不光长面,还有红鸡蛋呢!你想想,明日是什么日子?”\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天狗猛地记起明日是自己的生日,脸就红了,说:“师娘,我天狗没爹没娘,只有你记着我的生日,天狗不知怎么谢你呢!”\n\n女人说:“瞧瞧,贫嘴又来了,天狗学会了不实在!”\n\n天狗说:“我说的没一句不是心上来的。师娘,只要有你这一句话,天狗什么都够了。天狗能活九十九!至于过生日吗,我看算了,现在既然已经不是师傅的徒弟了,还要你操心?”\n\n女人说:“哟,媳妇八字还没一撇,就跟我说起外人话来了?怕也是我给你过的最后一个生日,等你成了家,明年我清清净净去你家吃那妹子擀的长面哩!今日无论如何要来,门坎年完了,也给你贺一贺!”\n\n女人说着,眼里就媚媚地动人。没出息的天狗最爱见这眼光,也最害怕,他是一块冰做的,光一照就要化水儿了。\n\n", "output": "天狗回到家里,情绪很高。在屋檐下站着看了一阵嘶鸣的蝈蝈,就想着师娘的许多善良。想到热处,心里说,这女人必是菩萨托生,每个人来到世上都是有作用的,木匠的作用于木,石匠的作用于石;他师傅生来是作用于井,我天狗生来是作用于黄麦菅,而这女人则是为了美,为了善,恩泽这个社会而生的。天狗如此一番的见地,自己觉得很满意。忽然又想,菩萨现时要到山后去割草晒柴,那么细脚嫩手的人,能割倒多少柴火,我怎么不去帮她?就拿镰往后山走去。\n\n后山上的草遍地皆是,将近深秋,草叶全黄了。黄麦菅一成熟,就变得僵硬,黄里又透了金的重色,风里沙沙沙作响。天狗站在草丛中,四面看着,却没见那女人出现,就弯腰砍割了一气,把三个草捆子扎起来立栽在那里了,他想等女人走来,出其不意地从草捆后冒出来,吓一吓她。\n\n可是菩萨没有来。\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天狗就拿了镰,走到一个洼子里的小泉边磨。水浅浅的,冲动着泉边的小草颤颤地抖,几只蚰蜒八脚分开划在水面,天狗的手已经接近了,它们还沉着稳健不动,但才要去捉,它们却影子一般倏忽而去。天狗用镰在水里砍了几砍,就倒在泉边的草窝里。看着一面干干净净的天,想着丹江对岸那个白脸子小寡妇,想着耸着奶子正在家擀长寿面的菩萨,心里就又一阵美,象是坐了金銮殿充皇帝老儿。天狗这些年里有了爱唱的德行,这阵心里便涌涌地想唱,便唱了:\n\n想姐想得不耐烦呐。\n\n四两灯草也难担呐,\n\n隔墙听见姐说知话吔,\n\n我一连能翻九重山呐。\n\n天狗唱完,兴致未尽,就又作想:这歌声谁能听到?于是就想起另一位,拟着口气唱道:\n\n郎在对门喊山歌,\n\n姐在房中织绫罗,\n\n我把你发瘟死的早不死的唱得这样好哟。\n\n唱得奴家脚跛腿软腿软脚跛,\n\n踩不动云板听山歌。\n\n唱过了,天狗也累了,一边拿眼看山下的路,路上果然跑过来一个人,天狗认出那是师娘,偏不起身,只是拿歌子牵她过来,那女人也就发现了他,立着大喊:“天狗,天狗!”\n\n声音有些异样,天狗就站起来了。\n\n女人也看见了天狗,就用哭腔喊叫:“天狗,快来呀,你师傅出事啦!”\n\n", "output": "天狗立时停了歌声,也停了笑,拔脚跑下去,女人说:“你怎么到山上来了。到处找不着你!你师傅打井,井塌了,一块大石头把他压在下边,人都没办法救,你是打过井的,你快去救他啊,他毕竟做过你的师傅,天狗!”\n\n天狗的血轰地上了头,扭身往堡子跑。女人却瘫在地上不能起来。天狗又过来架着她,飞一样到了刘家。刘家的院子里拥满了人,原来井打到二十五丈,出现一块巨石,师傅用凿子凿了眼,装炸药炸了,二次返下井去,石头是裂了,却掏不出那一块大的,便从旁边挖土,土挖开了,只说那石头还是不动,就在下边用撬杠橇,不想石头塌下去,将他半个身子压住了。井上的人都慌了,下去又不敢撬石头,害怕石头错位伤了把式的性命,消息报给五兴娘,女人就四处找天狗。\n\n天狗当即下井,师傅已经昏死过去了,石块还压在下身。他一边喊着‘师傅”,一边刨师傅身下的土,又急,又累,又害怕稍不小心石头再压下来,好不容易把师傅拉出来,血淋淋地背在身上爬上井台。\n\n几天几夜的抢救,井把式的命是保住了,保不住的却是他腰以下的神经。一个刚强的打井手艺人,从此瘫在了炕上,成了废人。\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做农民的,什么都不怕缺,就怕缺钱;什么都应该有,就是不敢有病。天狗的师傅英英武武打了几年井,如今打到这一步,这家人就完全垮了。女人在医院侍候了丈夫三个月,伤心落泪,眼睛肿烂,口舌生疮。天狗没有吃上那生日的长寿面,在后山上割倒的黄麦菅柴火也让谁家的孩子背走了。他再没有上山刨黄麦菅根,当然也再没有进省城。为了师傅的伤病,天狗和师娘背了把式住国营的医院,也找了民间的郎中。井把式还是站不起来。师傅的心也灰了,在炕上老牛似地哭,拿头往端上撞。好说好劝,这要强心重的汉子才没有自尽,却日仪伤心悲观,把脑子也搞坏了,显得痴痴呆呆的。\n\n几个月的折腾,女人就失去丫往常的光彩,形容憔悴,气力不支,蹲下干一阵起来,眼前就悠悠地浮一片黑云。更使她备受折磨的是家里的积蓄流水似地花去,日渐空虚,又不敢对丈夫半句高声,常在没人处哭。\n\n天狗看着,心里如刀扎,想自已不能代替了师傅。师傅是有长久手艺的入,能代替他瘫在炕上,这个家就不会这般受罪;看着师娘如此可怜,比天狗自己瘫在炕上还要难受。可天狗不是这家的人,只能在炕头劝说师傅,在院里安慰女人。帮着种地、喂猪、出圈粪;出外请医生抓药,就拿自己的钱来支应。\n\n", "output": "一场事故,把人囫囵地改变了性格。井把式褪了专横,女人变得刚强,天狗说过:“有了女人就长大了”现没个伴他的女人,天狗也长大了。\n\n这天,天狗又割了几斤肉和豆腐提来,女人说:“天狗,你要总是这样,我也就恼了!这家里成了无底的黑窟窿,你有多少积存能填得满?!”天狗说:“师娘,现在就不要说这些话,我一个人毕竟好将就。”\n\n女人说:“你也不是有金山银山,这么长时间也没去做刷子卖,你是另有什么手艺不成?你把钱花光了,那江对岸的女的怎么娶得回来?”\n\n天狗没有给师娘说明。前天夜里,大姨又过江来找了他,说是那小寡妇有了话,问这边钱筹得怎样,若月底还是拿不出一千元,她就不再等了,有钱的几个光棍都在托媒了。天狗生了气,说:“看谁钱多让她给谁去;我有一千元,一千元我天狗可以买十头猪给师傅补身子哩! 话说得难听,大姨好生骂了一顿,问他想不想要个儿子?天狗说得更粗野:“我一千元放在那里,生的也是钱儿子!”大姨气得脸色煞白,吵了一夜,不欢而散。\n\n师娘当然不知道这件事,还是说:“天狗,眼看就是三月三乡会了,女婿都走丈人,你虽说没结婚,却也该到对岸那家去。这肉既然买回来,咱就不要吃,我夜里再蒸二十个馍,你明日提前去走走吧。”\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天狗听了,一时心火上攻,竟忘记了自己是在这苦难的菩萨面前,焦躁地说:“我不去!” ,\n\n女人说:“你敢胡说!”\n\n瘫了的师傅在上屋土炕上全听见了,就敲着炕沿叫天狗,天狗进去,师傅说:“你怎能不去?你想老死了做绝鬼?!”说罢拉天狗坐下,缓了口气又说:“师傅现在是没用的人,别的话你可以不听,只要你听一句,明日乖乖去江对岸,这身上衣服也成油匠穿的了,夜里让你师娘洗一把,咹!”\n\n天狗这才说了实话:“人家早不成啦!”\n\n说完也不再解释,走出门,一直从院子里走出去了。\n\n井把式和女人倒一时愣了,末了女人就哭出声来。\n\n夜里师娘来到天狗的家里,问清了原委,知道一切因自家的拖累所致,就连连叫“造孽!”骂天狗不该为她家花了积存,又骂小寡妇认钱不认人,下贱坯子。天狗见女人骂自己,越发觉得这女人贤慧可敬。女人骂着骂着,就骂了自己,哭泣不止。\n\n天狗立在那里倒真象个手足无措的孩子。\n\n女人说:“天狗,是我家害了你,这我和五兴爹一辈子有赎不完的罪。事情落到这田地,我家里是空了,你也空了,即使你天狗还有分文,我也不让你再往我家里贴赔。可这个家,有出的没入的,啥事都要钱,我思谋了,还是让五兴回来干干别的事吧。”\n\n", "output": "天狗说:“师娘,这使不得。五兴先头耽误了几天学习,好不容易让他又复了学,就是再穷再苦,也不敢误了五兴的学业。”\n\n女人怎不明晓这层道理。可妇道人家是一副软心肠,经天狗一番道理之后,同意了不让五兴停学。可回到家里,一进屋,眼看着狼狈不堪的丈夫,一颗心又转了。这对中年夫妇一夜没有睡好,一会决定让五兴停学,说停学好;一会又不让停学,说不停学好。拉屎撒尿做不了主,井把式就大声吸着鼻子,哭了,“这都是我害了你们娘儿,害了人家天狗,我怎么就不死呢!你给我买包老鼠药来,让我喝了,反正活着没用,也不花钱吃药了!”女人听了这话,两股眼泪流下,说道:“他爹,你别说这话,家里人嫌弃你了吗?你就是睡在这里任事不一干:,你也是这一家的定心骨。你要再说这话就是拿刀子杀我。你是还嫌我心没伤透吗?”男人就再不作声。\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夫妇俩自结婚以来说了这最多的一一场话,才各自深深体会到对方的温暖;生活的苦绳拴住了一对蹦哒的蚂蚱,他们谁也离不得谁。夜深了,油灯在界墙的灯窝里叭叭地响过一阵,油尽灯灭,女人重要点灯,男人说:“算了。”为了省下一根火柴和一盅油,黑夜里泪眼在闪着光,男人被按着睡下了,失去知觉的双腿日渐萎缩,女人在被窝里为他揉搓,活动血脉,在扳着下身为男人翻了几次身后,女人就脱得光光的猫儿似地偎在丈夫的身边睡着了。睡到四更,女人突然被男人摇醒,她叫道:“你咋没瞌睡?”男人说:“我睡不\n\n着,我有一件事想给你说哩。”女人就坐起来,拥着被子,被子的一角湿漉漉的,是男人流下的眼泪。月光从窗棂里昏昏地照进来,女人看着丈夫一张被痛苦扭歪的脸。\n\n", "output": "男人说:“我好强了一辈子,也自私了一辈子。和你做夫妻了十几年,我没有好好待你,这是我现在一想起来就心愧的事。我现在是完了,到死也离不了这面土炕了。人常说:‘病人心事多’我是终日在想,啥事都想过了,想过死。你骂了我,你骂是对的,我也没脸面再去死,我就活着吧。可咱家里,总不能这样下去啊,五兴他娘!因此上我就思想,你可以不离开我,我还是你的男人,但世上都是男人养活女人,女人怎能养活了男人,那南北二山都有‘招夫养夫,的……”\n\n女人静静地听男人叙说,越听越有些害怕,听到最后,一把将井把式的口捂住了,说:“我不听,我不听,你睡在炕上胡想了些什么呀!”眼泪吧吧地掉在被面上。\n\n招夫养夫,深山里是有这种习俗的。平日里菩萨女人也听说过这种事例,只当是一种新闻,一种趣谈。现在丈夫竟要她充当这事例中的角色,她浑身痉挛,抖得象筛糠。\n\n男人见女人如此悲凄,自己也裂心断肠,长吁短叹,说:“我这样说,是我这男人的羞耻。可你不让我死,又不这样,你是让我睡在这里看你受苦受难,我不死在绳上药上,也会用心杀了我自己!”\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女人就扑在男人身上,悲不成声:“只要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得,可你让我招夫,我到哪儿去招?哪个单身男子肯进咱的门?就是有人来,好了还罢,若是个坏的,待你不好,那我哭都没眼泪了!”\n\n夫妇俩抱头哭到天明。天明的时辰,听见远远的后山上有狼的嚎声,犹如人在呼号。\n\n清早,女人又要去后山割草,晒柴,男人叮咛说到阳坡割,不要去阴洼,若遇见什么狗了,先“狼,狼!”叫喊试探,以防中了狼的伪装;若不慎惊撞了马蜂,万不要跑,用草遮了头脸就地装死。女人一一记在心上,走了。男人见女人一走,就在家大放了悲声,惊动了街坊。有人进来,他就求人去把天狗找来,说他有话要叙说。\n\n天狗苦苦闷闷窝在家里,什么事也慌得捏不到手里,就无聊地编织起蝈蝈笼子来。三月的蝈蝈还没活跃,没有清音排泄他的烦愁,就痴痴看着空笼出神。他到了师傅的炕边,以为师傅又要说让五兴退学的事,便说:“师傅,有我天狗在,我天狗就永远是你的徒弟,我不是那喂不熟的狗,我天狗是没大本事的,可我不会使师傅这一家败下去,无论如何,五兴要让他好好念书。”\n\n", "output": "师傅说:“天狗,也怪我先前瞎了眼窝,没让你跟我继续打井。人就是这没出息的,只有出了事,才会明白,可明白了又什么也来不及了。你给师傅说,江对岸那小寡妇真的吹了?”\n\n天狗说:“吹了,那号女人只盯钱!甭说她不愿意了,就是她那德行,十七、十八的开的是一朵花,我走过去拾一片瓦盖了理也不理。你想想,要是师娘也是那样的人,她不知早离开你多长日子了。”\n\n师傅说:“唉,你师娘是软性子,受了我半辈子气,可她心善啊,逢着这样的老婆,我李正什也就满足。可如今,她受的苦太重,毕竟是一个妇道人家,地里没劳力,里外没帮手,不让兴退学吧,要吃要喝又要花钱,还加上侍候我这废人,一想到这,我心就碎了。天狗,我想让她走一条招夫养夫的路,你实话对我说,使得使不得?”\n\n天狗听了,心里不禁一阵疼。伤残使师傅变成了另一个人。作出这般决定,师傅的心里不知流过了多少血?不行,不行,天狗摇着头。可不走这条路,可怜的师娘就跳不出苦海,天狗头又摇起来。天狗没有回天力,只是拿不定主意地摇头。两人沉默了半天,天狗说:\n\n“师傅,这事你给师娘说过?”\n\n师傅说:“说不通。可从实际来看,这样好。这又不犯法,别人也说不上笑话。你说呢?”\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天狗说:“那有合适的人吗?”\n\n做师傅的却不作回答,为难了许久,拉天狗坐近了,说:“作难啊,天狗,谁能到这里来呢?你师娘一听我说这话,就只是哭。我想,你师娘那心肠你也是知道的,这堡子里也没几个能赶上她的。虽说是快四十的人了,但长相上还看不出来……”说着就直直地看天狗的脸。\n\n天狗并不笨,品得出师傅话里的话,心里别地一跳,将头低下了。\n\n屋子里沉沉静静。\n\n天狗从炕上溜下来,坐在了草蒲团上。院子里,女人背着高高的一背笼柴火进来,在那里咚地放了。院墙的东南角上,积攒的柴草已俨然成山。女人一头一脸的汗,头发湿得贴在额上,才要坐下歇口气,瞧见天狗从堂屋走出来,就叫了一声“天狗!。”\n\n天狗痴痴地从院子里走出去,头都没有转一下。\n\n三天里,丹江岸上的堡子,沉浸在三月三乡会的节日里。农民们在这几天停止一切劳作,或于家享乐,或频繁地串亲戚。未成亲的女婿们皆衣着新鲜,提四色大礼去拜泰山泰水。泰山泰水则第一次表现出他们的大方,允许女儿同这小男人到山上去采蕨菜。三月里好雨水,蕨菜嫩得弹水。采蕨人在崖背洼,在红眼猫灌丛,也采着了熟得流水的爱果。天狗家的后窗正对着山,窗里装了一幅画,就轻轻唱出了往年三月三里要唱的歌:\n\n", "output": "远望乖姐矮陀陀噢,\n\n背上背个扁挎箩哟,\n\n一来上山去采蕨噢,\n\n二来上山找情哥哟,\n\n找见情哥有话说。\n\n唱完了,天狗就叹一口气,把窗子关上,倒在炕上蒙被子睡了。天狗从来没有这样恍惚过,他不愿意见到任何人,直到夜里人都睡下了,天狗就走到堡子门洞上的长条石上。旧地重至,触景生情,远处是丹江白花花的沙滩,滩上悄然无声。今晚的月亮再也不是天狗要吞食的月亮,但人间的天狗,三十七岁的童男,心里却是万般感想。师傅的女人,师娘,菩萨,月亮,使天狗认识到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女人。在一年多徒弟生涯里,在十几年一个堡子的邻里生活中,天狗喜欢这女人。女人的一个腰身,一步走势,一个媚眼,都使他触\n\n电一样地全身发酥,成百上千次地回忆着而生怕消失。他天狗曾怀疑过和害怕过自己的这种感情,警告过自己不应该有这种非分之想。但天狗惊奇的是,对于这个女人,他只是充满着爱,而爱的每次冲动却绝对地逼退了别的任何邪思歪念。天狗不是圣人,他在这女人面前能羞止,能检点,也算得是圣人了。所以,天狗也敢将这种喜欢和爱,作为自己的生命所需,变成一副受宠的样子,在这菩萨面前要作出孩子般的腼腆和柔顺。\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月蚀的夜里,女人在这里为丈夫和另一个小男人祈祷而唱乞月的歌,天狗也为女人唱了两首歌。歌声如果有精灵,是在江水里,还是在草丛里?\n\n“现在要我做她的第二个男人吗?”\n\n说出这话的,不是他天狗,也不是他天狗爱着的师娘,竟是自己的师傅,女人的真正的丈夫!天狗该怎么回答呢?“我愿意,我早就愿意”天狗应该这么说,却又说不出口。她是师娘是天狗敬慕和依赖的母亲般的人物,天狗能说出“我是她的男人”的话吗?天狗呀,天狗,你的聪明不够用了,勇敢不够用了,脸红得象裹了红布,不敢看师傅,不敢看师娘,也不敢看自己。面对着屋里的镜,面对着井底的水,面对着今夜头顶上明明亮亮的月亮,不敢看,怕看出天狗是大妖怪。\n\n第四天,是星期天。五兴从学校回来,到江边的沙地上挖甘草根。\n\n天狗看见了,问:“五兴,你掘那甘草作甚?”\n\n五兴说:“给我娘采药。”\n\n天狗慌了:“采药?你娘病了?什么病?”\n\n五兴说:“我从学校回来,娘和爹吵架,娘就睡倒了,说是肚子鼓,心疼。爹让我来采的。”\n\n天狗站在沙地上一阵头晕。\n\n“天狗叔,你怎么啦?”\n\n“太阳烤得有些热。五兴,念书可有了长进?”\n\n“天狗叔,我娘又不让我念了。”\n\n“不是已给她说好不停学了吗?”\n\n", "output": "“我娘说的,她跪着给我说的,说家里困难,不能老拖累你,要我回来干活。”\n\n天狗默默回到家里,放声大哭了。他收拾了行李,决意到省城去,从这堡子悄悄离开,就象一朵不下雨的云,一片水,走到天外边去。但是天狗走不动。天狗在堡子门洞下的三百七十二台石级上,下去三百台,复上二百台。这时的天狗,若在动物园里,是一头焦躁的笼中狮子;若在电影里,是一位决战前夜地图前的将军。\n\n天狗终于走到了师傅家的门口。\n\n“师娘,我来了,我听师傅的!”\n\n正在门口淘米的女人愣住了,极大的震撼使女人承受不了,无知无觉无思无欲地站在那里,米从手缝里流沙似地落下去,突然面部抽搐,泪水涌出,叫一声“天狗!”要从门坎里扑过来,却软在门坎上,只没有字音的无声地哭。\n\n堡子里的干部,族中的长老,还有五里外乡政府的文书,集中在井把式的炕上喝酒。几方对面,承认了这特殊的婚姻。赞同了这三个人组成一个特殊的家庭。当三个指头在一张硬纸上按上红印,瘫子让人扶着靠坐在被子上,把酒敬给众人,敬给天狗,敬给女人,自己也敬自己,咕嘟嘟喝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五兴旷了三天学,再一次去上学了。这是天狗的意志,新爹将五兴相送十里,分手了,五兴说:“爹,你回去吧。”天狗说:“叫叔。”五兴顺从了,再叫一声“叔”,天狗对孩子笑笑。\n\n饭桌,别人家都摆在中堂,井把式家的饭桌却是放在炕上的。\n\n原先在炕上,现在还在炕上。两个男人,第一个坐在左边,第二个坐在右边,女人不上桌,在灶火口吃饭,一见谁的碗里完了,就双手接过来盛,盛了再双手送过去。\n\n麦田里要浇水,人日夜忙累在地里,吃饭就不在一块了。女人保证每顿饭给第一个煮一个荷包蛋在碗里,第一个却不吃,偷偷夹放在第二个碗底里。天狗回来了,坐在师傅身边吃,吃着吃着,对坐在灶火口的女人说:“饭里怎么有个小虫?”把碗放在了锅台上。女人来吃天狗的剩饭,没有发现什么小虫,小虫子变成了那一个荷包蛋。\n\n茶饭慢慢好起来,三个人脸上都有了红润。\n\n几方代表在家喝酒的那天晚上,第一个男人下午就让女人收拾了厦房,糊了顶棚,扫了灰尘,安了床铺,要女人夜里睡在那里。女人不去。天没黑,第一个男人就将炕上的那个绣了鸳鸯的枕头从窗子丢出去,自个儿裹了被子睡。女人捡了枕头再回来,他举着支窗棍在炕沿上发疯地打。\n\n", "output": "女人惊惊慌慌地睡在厦房。一一夜门没有关。一更里听见了狗咬,起来把门关了;二更里听见院外有走动声,又起来去把门栓抽开,睡在床。卜睁着眼;三更里夜深沉,只听蛐蛐在墙根呜叫;四更里迷胡打了个盹;五更里咬着被角无声地哭。天狗他没来。\n\n这天狗,\n\n想当初,\n\n精刚刚,虎赳赳,\n\n一天到晚英武不够。\n\n自从人招来,\n\n今日羞,明日愁,\n\n一下成个泪蜡烛,\n\n蔫得抬不起头。\n\n这女人,\n\n想当年,\n\n话不多,眼不乱,\n\n心里好象一条线。\n\n自从招来人,\n\n今日愁,明日羞,\n\n一下成个烂门扇,\n\n日夜合不严。\n\n日月过得平平淡淡、拘拘谨谨。过去的一日不可留,新来的一日又使人愁。又是一次吃罢晚饭,两个男人在炕上吸烟,屋外淅淅沥沥下雨。下了一个时辰,烟袋里的烟末吃完了,天狗站起来,去取柱子上挂着的蓑衣。为大的就说:“天狗,你……”天狗装糊涂,说:“不早了,你歇下吧,明日一早雨还要下,我给咱叫了自乐班来,咱家热闹热闹。”为大的发了怒,将支窗棍咚地磕在炕沿上,说:“你要那样,我就死在你面前!”天狗木然地立在那里,恭敬得象个儿子,叫道:“师傅……”末了还是默默地走了出去。\n\n雨下得哗哗哗地越发大了。\n\n蝎 子\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暑假,五兴从学校回来。近半年的新式家庭生活,孩子也日渐鬼灵地开窍了许多事理。地里的活,天狗一揽子全包了,不让他插。手,他就协助着娘忙活家务,忙毕,搬炕桌在把式爹身边坐定,用了心地读书。把式现在有时间,静心看读书人的举动,心里就作美,五兴一抬头,见爹正含笑看他,忙回爹一笑,爹的脸又冷却了。把式养的狗,知道狗的脾性,常冷脸待五兴,不让他轻狂、顺杆子往上爬。\n\n天狗锄完包谷地回来,脚步声谁也没听到,把式就听到了,说:“五兴,给你爹打水去!”\n\n五兴怕亲爹,听见吩咐,就忽地下炕去了。院里并没有小爹的影,吱扭扭把水搅上井,天狗果然进了院,五兴兴冲冲叫一声:“果真是爹!”\n\n做爹的这个并不应,放下锄说:“五兴,书念过了?”答说:“念过了。”便从后腰带上取下两件宝,一件是竹根烟袋,一件是蓖麻叶,烟袋叼在口里吸,蓖麻叶里包着三只绿蝈蝈。说声:“给!”蝈蝈却从叶里蹦出来,一只公鸡猛见美食,上前就啄,五兴急得脚踏手拍,三只蝈蝈却跳在鸡背上,嘶嘶地叫。五兴就势捉了,装在竹笼儿里。三只蝈蝈一叫,厦房屋檐下的蝈蝈笼里,一个一个都歌唱起来,满院清音缭绕。\n\n", "output": "五兴喜欢这个爹,这爹不板脸,脸是白的,发了怒也不觉惧怕。又能和他玩蝈蝈。故叫这个“爹”倒比叫那个“爹”口勤。\n\n家里小的爱蝈蝈,来了个大的也爱蝈蝈,这家人的爱欲也就都转移了。往日五兴去上学,天狗去下地,女人头明搭早出来开鸡棚,蝈蝈笼也就挂在厦房檐头下。天要下雨,炕上的瘫子先听到雨声,就说:“他娘,快把蝈蝈笼提进来!”蝈蝈吃的是北瓜花,院墙四角都种了瓜,于是种瓜不为吃瓜,倒为了那花。花开得黄艳艳,嫩闪闪。地里的包谷旺旺地长,堡子里的人该闲的就闲下,闲不下的是手艺人,都出去揽生意了。有好几家,造起了一砖到顶的新屋,脊雕五禽六兽,檐涂虫鱼花鸟。有的人家开始做立柜,刷清漆,丑陋肥胖\n\n的媳妇手腕上已不戴银镯,换了手表,整个夏天里不穿长袖。看着四周人家的日子滋润,天狗心里很是着急。好久没去城里干他那独门的生意了,就和五兴去后山挖了几天黄麦菅根,女人就点灯熬油在家扎刷子。瘫了的人腿不能动,手上有工夫,夜里便让大家都去睡,他来扎刷子。天狗又起身回他的老屋去,为大的就不言语,却要五兴一定跟他睡。五兴要去关院门,把式不让关了,定眼看五兴,五兴也不吃。他就又笑着说:“吃呀,多香哩!”自个儿带头大口吃。\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从城里回来,天狗什么也没买,只给五兴买了一套课外复习材料,对女人说:“钱难挣了,这门生意做不成了。干脆我再给人打井去。”\n\n一说打井,女人就发神经,嘴脸霎时煞白,说:“天狗,什么都可做得,这井万万打不得,这家人就是去喝西北风,我也不让你去干这鬼营生!”\n\n天狗听女人的,也不敢多说,抱脑袋蹴下去。女人看着心疼,就又劝道:“钱有什么?挣多了多花,挣少了少花,一个不挣,地里有粮食吃,也不至于把咱能穷逼到绝路上去。”\n\n做男人的本是女人的主事人,天狗却要叫女人宽慰,天狗这男人做的窝囊。但办法想尽,没个赚钱的路,免不了在家强作笑脸,背过身就冷丁显出一种呆相。\n\n女人敏感,没事睡住炕上的那个更敏感,见天狗一天天消瘦下去,也不唱山歌和花鼓了,两人明里说不得,暗里却想着为天狗解愁。\n\n这一天天狗进院听见师傅在上屋炕上唱花鼓,师傅从来没唱过,天狗就乐了进来说:“师傅行呀,你啥时学会了这手?”\n\n师傅说:“我年轻时扮过社火穗子,学了几句花鼓。”难得师傅心绪好,天狗就说:“师傅,你再唱一段吧。”瘫人就唱了:\n\n树不成材枉点地吔\n\n云不下雨枉占天吔,\n\n单扇面磨磨不成面哟\n\n一根筷子吃饭难。\n\n", "output": "瘫子唱毕,女人说:“今日都高兴,我也唱一段。五兴,去把院门关了,别让邻居听见了笑话!”\n\n五兴飞马去将门关了,听娘用低低的声音唱:\n\n日头落山浇黄瓜哎,\n\n墙外有人飘瓦碴,\n\n打下我公花不要紧哎,\n\n打了母花少结瓜。\n\n唱完,瘫人又说:“天狗,把蝈蝈都拿来,让我看看斗蝈蝈,谁个能斗过谁呢!”\n\n只要师傅高兴,师娘快活,天狗干什么都行,就拿蝈蝈上炕,放在一个土罐里斗。一只红头的,脚粗体壮,气度不凡,先后斗败了所有的对手,一家人正笑着看,屋梁上掉下一物,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蝈蝈罐里。一看,是一只蝎子。\n\n蝎子冷丁闯入,蝈蝈吃了一惊不再动,蝎子也吃了一惊不再动。五兴急着去拿火筷来夹,天狗说:“这倒好看,看谁能斗过谁?”\n\n看过一袋烟时辰,两物还都惧怕,各守一方。天狗要到地里去干活,说:“五兴,就让它们留在罐里,晚上吃饭时再来看热闹。”说完就盖了罐子放在一边。晚饭后揭盖一看,一家人就傻了眼,英雄不可一世的红头蝈蝈,只剩下一个大头一条大腿,其它的全不见了,蝎子的肚子鼓鼓的,形容好凶恶。\n\n天狗说:“哈,玩蝈蝈倒不如玩蝎子好!五兴,明日咱到包谷地去,地里有土蝎,捉几只回来,看谁能斗过谁?”第二天果然捉了三只回来。\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这蝎子在一块,却并不斗,相拥相抱,亲作一团。五兴的兴趣就转了。将竹笼里的蝈蝈每天投一只来喂,没想玩过十天,蝎子不但未死,其中一只母的,竟在背部裂开,爬出六只小蝎。一家人皆很稀奇,看小蝎一袋烟后下了母背,遂不认母,作张牙舞爪状。从此,家人闲时观蝎消遣,也生了许多欢乐。\n\n这期间,井把式突然觉得肚子鼓胀,先并不声明,后一日不济一日,茶饭大减才悄悄说知于女人。女人吓得失魂落魄,只告知天狗。天狗忙跑十三里路去深山背来一位老中医看脉,拿了处方去药房抓药,不想药房药不全,正缺蝎子,天狗说:“蝎子好找,我家养的有。”药房人说:“能不能卖几只给我们?一元一只,怎么样?”天狗吃了一惊:“一只蝎子值这么多?”药房人说:“就这还收不下哩。你家要有,有多少我们收多少。”天狗抓了药就往家跑,将此事说给家人,皆觉惊奇。天狗就说:“咱不妨养蝎子,养好了这也是一项大手艺哩!”女人说:“蝎子是恶物,怎么个养,咱知道吗?”炕上的瘫人说:“咱试试吧,这又不摊本,能成就成,不成拉倒,权当是玩的。”于是蝎子就养起来了。\n\n", "output": "天狗在地里见蝎子就捉,捉了,就用树棍夹回来。女人在堡子门洞的旧墙根割草,也捉回来了几只。拢共十多只了,就装在一个土瓦盆里。五兴见天去捉蝈蝈来喂。几乎想不到,这蝎子繁殖很快,不断有小蝎子生出来。\n\n天狗想,这恶物是怎么繁殖的,什么样是公,什么样为母,什么时候交配?若弄清这个,人为的想些办法,不是就可以繁殖得没完没了吗?\n\n五兴上学去了,他让五兴去县城书店买了关于蝎的书回来。书是好东西,上边把什么都写了,天狗就认得了公母,成对成双搭配着分装在大盆小罐里。整整三天,一早起来就将盆罐端在太阳下,看蝎子什么时候交配,如何交配。终在第三天中午,两个蝎子突然相对站定,以触器相接良久,为公的就从腹下排出一个精袋在地,然后猛咬住母的头拉过来,将腹部按在精袋上,又是良久,精袋被生殖腔吸收。这么又观察了三天三夜,就总结出蝎子交配要在正午太阳端时,而且温度要不可太热,也不可太凉。他鬼机灵竟买了个温度计,记下是二十度。天狗大喜,于是将蝎盆蝎罐早端出晚端回,热了遮阳,冷了晒日,果然不长时间,数目翻了几番。\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天狗捉了二十只大蝎去药房,第一次获得了二十元。他并没有回家,径直去了江对岸的商店,给师傅买了一盒高级香烟,给女人买了一件咔叽衫子,给五兴买了一双高腰雨鞋,孩子雨天去上学,就用不着套草鞋了。\n\n女人当即将新衣穿上,问炕上的人:“穿着合不合体?”炕上的就说:“人俏了许多!”女人就又问天狗:“这么艳的,我能穿得出去?”天狗说:“这又没花,色素哩。”一家四口,三口就都欢心,师傅说:“天狗,你给你买了什么?”天狗说:“只要蝎子这么养下去,还愁没我穿的花的吗?”\n\n天狗养蝎上了心,就亲自去书店买书来看。天狗喝的墨水没有五兴多,看不懂就让五兴做老师。饲养方法科学了,养蝎的气派也就更大了。院子里高的瓮,低的盆,方的匣,圆的罐,一切皆是蝎,而公的母的大的小的又分等分类,从此,堡子里的人叫天狗,也不再叫名,直呼“蝎子!”\n\n到年底,这家又成了大手艺户,恢复了往日的荣光。一家人吃起香来,穿起光来,又翻修了厦房。县城里一家要养蝎的人,知道了天狗的大名,跑来叫天狗“师傅”,要请教经验。天狗亲授了一个通宵。临走时徒弟要买蝎种,一次买六百只,一只种蝎一元二角,收入了七百多元,天狗把钱交给女人,女人颤巍巍捏着,将钱分十沓,分在十处保藏。\n", "output": "\n女人是过日子的,没有钱的时候受了西惶,有了钱就不显山露水,沉住气合理安排,以防人的旦夕祸灾。\n\n下了一场连阴雨,丹江里发了水,整日整夜地呼呼。堡子南头的崖土垮了一角,压死了一个孩子和一头猪。天狗的老屋是爷们在民国年间盖的,木头朽了许多,女人就担心久雨会出什么意外,让天狗过来睡。天狗说没事,睡在那边,一是房子哪儿漏雨可以随时修补,二是防着不正经的人去偷摸东西,女人不依,于是天狗的家产全搬过来,窖里搬不动的一家四口人的红薯、洋芋都存在那里。\n\n雨停了,天又瓦蓝瓦蓝的。女人将蝎子盆罐抱出来在院子里晒太阳,就出门到地里看庄稼去了。天狗也不在家。太阳一照,泡湿了的土院墙就松了,“砰”地倒下来,把三个蝎子瓮砸碎了,又砸倒了鸡棚。井把式听见响声,隔窗一看,吓得半死,连声喊人。没人应,眼见得鸡从棚子里出来,到处啄吃逃散的蝎子。他就大声吓鸡。鸡是不听空叫的,把式就把炕上的所有物什都丢出来撵鸡。末了就往出爬,从炕上掉下来,硬用两只手,支撑着牵引着瘫了的身子爬过中堂,到了门口,总算把鸡打飞出院墙,但一只逃散的蝎子却咬了他的肩,把式“哎呀”一声疼得昏在台阶上。\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女人在地里察看庄稼,心里突然慌得厉害,返回一推门,失声锐叫,把男人背上炕,就在院子里四处抓蝎。等天狗回来,一切皆收拾清了,女人坐在门坎上哽咽着哭。\n\n没了院墙,夜里女人睡在厦房觉得旷,给天狗说了,天狗回答道:“我到窑上把砖货已下了,等这一窑烧出来,咱买回来就垒墙。”女人就不再说什么,把一口唾沫咽了。\n\n蝎子还要每天中午端出来晒晒,天狗不时用手去拨拨,不让恶物纠缠。天狗的手已经习惯了,不怕蜇,要看蝎子就用手捏,吓得别人嗷嗷叫,他却轻松得很。这回趴在蝎罐看了一会,瞥见女人坐在\n\n厦房门口纳鞋底,金灿灿的太阳光洒落她一身,样子十分中看,天狗心里毛毛的,想和她说说笑话。\n\n“这做的是谁的鞋,师娘。”\n\n“谁是你师娘!”\n\n天狗笑了一下,忙又去看蝎子,心里怦怦直跳,过了一会儿,天狗又忘了一切,满脑子是蝎子了,说:“你快来看呀,这一罐不长时间就要分作两罐啦!”\n\n女人捏着针过来,蹴在蝎罐边,她闻到天狗身上的烟味汗味,说:“哪儿就多了,还不是昨天的数吗?”\n\n天狗说:“原数是原数,可瞧它们正欢呢。”\n\n有三对蝎子,正在罐内面对而趴,触器相接,作爱的挑逗……\n\n女人悄声说:“天狗,蝎子是咋啦?”\n\n", "output": "天狗说:“这是交配呀。”\n\n女人说:“虫虫都知道……”\n\n女人是明知故问的,女人说完,便脸色绯红,反身看天上的一朵云。天狗能是能,这次却不经心失了口,自己也就又羞又怕,竟也显出那一种呆相。女人回过头来,用针尖扎了天狗的腿,天狗“哎哟”一声,炕上的把式听到了,忙问道:“天狗,你怎么啦?”天狗说:“蝎子把我手蜇了。”\n\n第五天,院墙修成了砖院墙。天狗又请来了泥水匠,一定要搬倒原先的土门楼,要造个砖柱飞檐的。把式说:“天狗,算了吧。”天狗说:“师傅,门楼好坏当然顶不了吃穿,可是个面子上的事。咱把它修得高高的,也是让人瞧瞧咱家的滋润!”做师傅的再没阻拦他,却把女人叫到炕上,说:“他娘,咱现在手里有多少钱?”女人说:“一千三。”“数字还真不少。”“亏了天狗撑住了这个家。”两个人下来却了话。过了一会,把式说:“他娘,现在日子顺了,你也要把自己收拾清净些。你毕竟比我年轻,人也不难看,可三分相貌七分打扮,衣服穿新了,头梳光了……”男人没说下去,女人便低了眼,无声地去做饭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女人果然注意了收拾,浑身添了光彩。中午太阳出来她洗头,让天狗提了壶给她头上浇水,又让天狗打碎一块瓷片儿:“我要刮刮额头荒毛。”天狗到底是天狗,不是木头,不是石头,看见女人容光美妙,心里生热,但这个时候,天狗就走了,走到蝎子罐前看蝎子。\n\n一个初六的下午,天狗在地里浇麦地二遍水,女人也去了,两人天擦黑同来,院门掩着,堂屋的门却上了锁。女人以为瘫人是爬出去了,隔窗看时,把式正躺在炕上,手里拿着门上的钥匙瞌睡了。才明白可怜的人一定是叫隔壁人来锁了堂屋门,要让天狗和她回来单独在厦房里吃饭……\n\n女人站在那里,把瘫人足足看了一袋烟的时间。\n\n天狗说:“师傅他……”\n\n女人说:“他……”\n\n", "output": "眼里红红的进了厦房做饭。天狗也坐下抱柴生火。两人没有说话,上面是擀面杖的磕撞声,下面是拉动的风箱声。饭做熟了。天狗盛了一碗,寻钥匙开堂屋门给师傅端。女人说:“他睡着了,钥匙在他手里,叫不醒他的,咱们吃吧。”一个坐在灶火口吃,一个立在锅项后吃。饭毕,天狗说:“你歇着吧,我涮洗。”女人说:“这不是男人干的活。”天狗就站在旁边看了她洗。院墙的外边,有猫叫春,叫了好一会,天狗这时是木了,麻了,不知下来该怎么办,为难得要死。女人擦了碗,又去擦盆子,擦缸子,不该擦的都擦了,还是要擦,把手占住,把眼占住,但心占不住,说:“你累了?”天狗说:“累,也不累。”却加一句,“歇下吧。”就要出门,女人把他叫住了。\n\n女人说:“天狗,我有话要给你说呢。”\n\n天狗一脚在门坎里,一脚在门坎外,说:“什么事?”\n\n女人拉过一条凳子让天狗坐了,一边替天狗拍打肩上的土,一边要说话,却也好为难:“天狗,他近日又添病了哩。”\n\n天狗说:“师傅吗?怎么不早对我说,我就发觉他饭吃得少了。”\n\n女人说:“你哥他……”她第一次对天狗称瘫人是“你哥”,不是“师傅”,自己倒再也启不开口了。\n\n天狗说:“明日我去请医生。”\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女人就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天狗,你是真的什么都不懂,还是和我打马虎眼?”\n\n天狗有什么不懂的,自进这家门,他就时时预备着女人要说出这样的话来,天狗本性是胆小的。\n\n女人说:“天狗,是不是我人不人,鬼不鬼的……”说着就趴在了床沿上,拿了牙咬嘴唇。\n\n天狗知道胡涂是装不得了,就过去扶起了女人。女人软得象一摊泥,天狗扶她不起,自己也跪下了,说:“我,我……”又急又怕又窘,吱唔不清。女人抬起了头,一双抖抖的手,托住了天狗的脸。\n\n“师娘!”\n\n“谁是你师娘?法院让你叫我师娘?街坊四邻让你叫我师娘?”\n\n“……姐!”\n\n天狗叫出了一个深埋在心底里的“姐”,女人突然软在了天狗的怀里。\n\n", "output": "外边的夜黑严了,黑透了,不是月蚀的夜,天空却完全成了一个天狗,连月亮、星星,萤火虫都给吞掉了。屋里灯很亮,灶火口的火炭很红。夜色给了这两个人黑色眼睛,两个人都看着亮的灯和红的炭,大声喘气。天狗抱着女人,女人在昏迷状态里颤栗。天狗的脑子里的记忆是非凡的,想起了堡子门洞上那一夜的歌声,想起了当年出门打井时女人的叮嘱。过去的天狗拥抱的是幻想,是梦,现在是实实在在的女人,肉乎乎软绵绵的小兽,活的菩萨,在天狗的怀里。天狗怎么处理这女人?曾经是女人面前的孩子的天狗,现在要承担丈夫的责任了吗?天狗昏迷,天狗清白,天狗是一头善心善肠的羊,天狗是一条残酷的狼,他竟在女人头发上亲了一口,把颤栗的菩萨轻轻放在了凳子上。\n\n女人在黑暗里睁大了一双秀眼。\n\n“天狗,你还要到老屋去吗?”\n\n“我还是去的好。”\n\n“我知道你的心,天狗,可我对你说,我和他都了解你,你却不了解我,也不了解他。我是老了,我比你大三岁……”\n\n“姐,你不要说,你不要说!”\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你让我把话说完。天狗,这一半年里,咱家是好过,了,怎么好的,我也用不着说出来。你既然不这样,我也觉得是委屈了你,我将卖蝎的钱全都攒着,已经攒了一千三了,我要好好托人给你再找一个,让你重新结婚,就是花多花少,把这一院子房卖了,我也要给你找一个小的。兄弟;五兴他爹,我和你哥欠你的债,三生三世也还不完啊!我不知道我怎么才能报答你,看着你夜夜往老屋去,我在厦房里流泪,你哥在堂屋里流泪……他爹,你怎么都可以,可你听我一句话,你今夜就不要过去,我是丑人,是比你大,你让我尽一夜我做老婆的身份吧。”\n\n“姐,姐!”\n\n天狗痛哭失声,突然扑倒在了尘土地上,给女人磕了三个响头,即疯了一般从门里跑出去了。\n\n第三天里,打井的把式死在了炕上。\n\n", "output": "把式是自杀的。天狗和女人夜里的事情,他在堂屋的炕上一一听得明白,他就哭了,产生了这种念头。但把式对死是冷静的,他三天里脸上总是笑着,还说趣话,还唱了丑丑花鼓。但就在天狗和女人出去卖蝎走后,他喊了隔壁的孩子来,说是他要看蝎子,让将一口大蝎瓮移在窗外台上,又说怕瓮掉下,让取了一条麻绳将瓮拴好,绳头他拉在手里。孩子一走,他就把绳从窗棂上掏进来,绳头挽了圈子,套在了自己脖上,然后背过身用手推掉大瓮,绳子就拉紧了。\n\n天狗回来,师傅好象是靠在窗子前要站起来的样子,便叫着“师傅,师傅!”没有回音,再一看,师傅的舌头从口里溜出来,身上也已凉了。\n\n把式死了,把式死得可怜,也死得明白。四口之家,井把式为天狗腾了路,把手艺交给了天狗,把家交给了天狗,把什么都交给了天狗。他死得费劲,临死前说了什么话,谁也不可得知。天狗扑在师傅的身上,哭死了七次,七次被人用凉水泼醒。后悔的是天狗,天狗想做一个对得起师傅的徒弟,可是现在,徒弟对于师傅除了永久的忏悔,别的什么也说不出了。\n\n堡子里的人都大受感动。\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埋葬把式的那天,天狗虽不迷信,却高价请了阴阳师来看地穴,天狗就打了一口墓,墓很深。深得如一口井。他钻在里边挥镢挖土,就想起师傅当年的英武,就想起那打井前阴阳师念的“敕水咒。”\n\n堡子里的人都来送葬。这个给堡子打出井水的手艺人,给家家带来了生存不可缺少的恩泽。他应该埋到井一样深的地方,变成地下的清流,浸渗在每一家的井里。\n\n棺木要下墓了,女人突然放声嚎啕,跳进了墓坑,乞求着埋工说:“让我给他暖暖墓坑,让我给他暖暖啊!”\n\n天狗也跳进去,解开了怀,将胸膛贴在冷土上。\n\n日光荏苒,转眼到了把式的“百日”。这天,堡子里来了许多悼念的人,这一家人又哭了一场,招呼街坊四邻亲戚朋友吃罢饭,天狗就支持不住,先在师傅睡过的炕上去睡了。他做一个梦,梦见了师傅,师傅说:“天狗,这个家就全靠你了!家要过好,就好生养蝎,养蝎是咱家的手艺啊!”天狗说:“我记住的,师傅!”就过去扶师傅,师傅却不见了,面前是一只大得出奇的蝎子,天狗醒来,出了一身汗,梦却记得清清楚楚。翻身坐起,女人正点着灯,在当屋察看着蝎子盆罐。地上还有一批小瓦罐,上边都贴了字条,写着字。\n\n天狗说:“五兴呢?”\n\n", "output": "女人说:“刚才把这些字条写好,看了一会书,到厦屋睡了。”\n\n“蝎种全分好了?”\n\n“好了,每家五只,除过五十家匠人顾不得养外,拢共是七百五十只,你看行吗?”\n\n堡子里的人都热羡着这家养蝎,但却碍于这是这家的手艺,便不好意思再来学养。天狗和女人商量了,就各家送些蝎种,希望全堡的人家都成养蝎户,使这美丽而不富裕的地方也两者统一起来。\n\n天狗听女人说后,就轻轻笑笑,说:“明早咱就送去。中午去药房再卖上几斤,五兴再过十天就要高考了,要给他买一身新衣哩。”\n\n女人说:“五兴考得上吗?”\n\n天狗说:“问题不大吧。”\n\n女人揭开那个大瓮,突然说:“天狗,你快来看看,这个蝎子好大!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怎么长得这么大呀!”\n\n天狗走过去,果然看见蝎子很大,一时又想起了师傅,心里怦怦作跳,就坐回炕上大口喘气。\n\n(选自《人极》,长江文艺出版社1992年12月版)\n\n\n\n\n\n红高粱\n\n\n莫言\n\n一\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一九三九年古历八月初九,我父亲这个土匪种十四岁多一点.他跟着后来名满天下的传奇英雄余占鳌司令的队伍去胶平公路伏击日本人的汽车队.奶奶披着夹袄,送他们到村头.余司令说:\"立住吧.\"奶奶就立住了.奶奶对我父亲说:\"豆官,听你干爹的话.\"父亲没吱声,他看着奶奶高大的身躯,嗅着奶奶的夹袄里散出的热烘烘的香味,突然感到凉气逼人,他打了一个战.肚子咕噜噜响一阵.余司令拍了一下父亲的头.说:\"走,干儿.\"天地混沌,景物影影绰绰,队伍的杂沓脚步声己响出很远.父亲眼前挂着蓝白色的雾幔,挡住他的视线,只闻队伍脚步声,不见队伍形和影.父亲紧紧扯住余司令的衣角,双腿快速挪动.奶奶像岸愈离愈远,雾像海水愈近愈汹涌,父亲抓住余司令,就像抓住一条船舷.\n\n父亲就这样奔向了耸立在故乡通红的高粱地里属于他的那块无字的青石墓碑.他的坟头上已经枯草瑟瑟,曾经有一个光屁股的男孩牵着一只雪白的山羊来到这里,山羊不紧不忙地啃着坟头上的草,男孩子站在墓碑上,怒气冲冲地撒了一泡尿,然后放声高唱:高粱红了-----日本来了----同胞们准备好----开枪开炮---\n\n", "output": "有人说这个放羊的男孩就是我,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我曾经对高密东北乡极端热爱,曾经对高密东北乡极端仇恨,长大后努力学习马克思主义,我终于悟到:高密东北乡无疑是地球上最美丽最丑陋、最超脱最世俗、最圣洁最龌龊、最英雄好汉最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爱的地方.生存在这块土地上的我的父老乡亲们,喜食高粱,每年都大量种植.八月深秋,无边无际的高粱红成汪洋的血海.高粱高密辉煌,高粱凄婉可人,高粱爱情激荡.秋风苍凉,阳光很旺,瓦蓝的天上游荡着一朵朵丰满的白云,高粱上滑动着一朵朵丰满白云的紫红色影子.一队队暗红色的人在高粱棵子里穿梭拉网,几十年如一日.他们杀人越货,精忠报国,他们演出过一幕幕英勇悲壮的舞剧,使我们这些活着的不肖子孙相形见绌,在进步的同时,我真切感到种的退化.\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出村之后,队伍在一条狭窄的土路上行进,人的脚步声中夹杂着路边碎草的悉簌声响.雾奇浓,活泼多变.我父亲的脸上,无数密集的小水点凝成大颗粒的水珠,他的一撮头发,粘在头皮上.从路两边高粱地里飘来的幽淡的薄荷气息和成熟高粱苦涩微甘的气味,我父亲早已经闻惯,不新不奇.在这次雾中行军里,父亲闻到了那种新奇的、黄红相间的腥甜气息.那味道从薄荷和高粱的味道中隐隐约约地透过来,唤起父亲心灵深处一种非常遥远的回忆.\n\n", "output": "七天之后,八月十五日,中秋节.一轮明月冉冉升起,遍地高梁肃然默立,高粱穗子浸在月光里,像蘸过水银,汩汩生辉.我父亲在剪破的月影下,闻到了比现在强烈无数倍的腥甜气息.那时候,余司令牵着他的手在高粱地里行走,三百多个乡亲叠股枕臂、陈尸狼藉,流出的鲜血灌溉了一大片高粱,把高粱下的黑土浸泡成稀泥,使他们拔脚迟缓.腥甜的气味令人窒息,一群前来吃人肉的狗,坐在高粱地里,目光炯炯地盯着父亲和余司令.余司令掏出自来得手枪,甩手一响,两只狗眼灭了;又一甩手,灭了两只狗眼.群狗一哄而散,坐得远远的,呜呜地哮着,贪婪地望着死尸.腥甜味愈加强烈,余司令大喊一声:\"日本狗!狗娘养的日本!\"他对着那群狗打完了所有的子弹,狗跑得无影无踪.余司令对我父亲说:\"走吧,儿子!\"一老一小,便迎着月光,向高粱深处走去.那股弥漫田野的腥甜味浸透了我父亲的灵魂,在以后更加激烈更加残忍的岁月里,这股腥甜味一直伴随着他.\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高粱的茎叶在雾中嵫嵫乱叫,雾中缓慢地流淌着在这块低洼平原上穿行的墨河水明亮的喧哗,一阵强一阵弱,一阵远一阵近.赶上队伍了,父亲的身前身后响着踢踢蹋蹋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不知谁的枪托撞到另一个谁的枪托上了.不知谁的脚踩破了一个死人的骷髅什么的父亲前边那个人吭吭地咳嗽起来,这个人的咳嗽声非常熟悉.父亲听着他咳嗽就想起他那两扇一激动就充血的大耳朵.透明单薄布满细密血管的大耳朵是王文义头上引人注目的器官.他个子很小,一颗大头缩在耸起的双肩中.父亲努力看去,目光刺破浓雾,看到了王文义那颗一边咳一边颠动的大头.父亲想起王文义在演练场上挨打时,那颗大头颠成那般可怜模样.那时他刚参加余司令的队伍,任副官在演练场上对他也对其他队员喊·向右转----,王文义欢欢喜喜地跺着脚,不知转到哪里去了.任副官在他腚上打了一鞭子,他嘴咧开叫一声:孩子他娘!脸上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围在短墙外看光景的孩子们都哈哈大笑.\n\n余司令飞去一脚,踢到王文义的屁股上.\n\n\"咳什么?\"\n\n\"司令……\"王文义忍着咳嗽说,\"嗓子眼发痒……\"\"痒也别咳!暴露了目标我要你的脑袋!\"\"是司令.\"王文义答应着,又有一阵咳嗽冲口而出.\n\n", "output": "父亲觉出余司令前跨了一大步,一只手捺住了王文义的后颈皮.王文义口里咝咝地响着,随即不咳了.\n\n父亲觉得余司令的手从王文义的后颈皮上松开了,父亲还觉得王文义的脖子上留下两个熟葡萄一样的紫手印,王文义幽蓝色的惊惧不安的眼睛里,飞迸出几点感激与委屈.\n\n很快,队伍钻进了高粱地.父亲本能地感觉到队伍是向着东南方向开进的.适才走过的这段土路是由村庄直接通向墨水河边的唯一的道路.这条狭窄的土路在白天颜色青白,路原是由乌油油的黑土筑成,但久经践踏,黑色都沉淀到底层,路上叠印过多少牛羊的花瓣蹄印和骡马毛驴的半圆蹄印,马骡驴粪像干萎的苹果,牛粪像虫蛀过的薄饼,羊粪稀拉拉像震落的黑豆.父亲常走这条路,后来他在日本炭窑中苦熬岁月时,眼前常常闪过这条路.父亲不知道我的奶奶在这条土路上主演过多少风流悲喜剧,我知道.父亲也不知道在高粱阴影遮掩着的黑土上,曾经躺过奶奶洁白如玉的光滑肉体,我也知道.\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拐进高粱地后,雾更显凝滞,质量加大,流动感少,在人的身体与人负载的物体碰撞高粱秸秆后,随着高粱嚓嚓啦啦的幽怨鸣声,一大滴一大滴的沉重水珠扑簌簌落下.水珠冰凉清爽,味道鲜美,我义亲仰脸时,一滴大水珠准确地打进他的嘴里.父亲看到舒缓的雾团里,晃动着高粱沉甸甸的头颅高粱沾满了露水的柔韧叶片,锯着父亲的衣衫和面颊.高粱晃动激矗玷小风在父亲头顶上短促出击,墨水河的流水声愈来愈响.\n\n", "output": "父亲在墨水河里玩过水,他的水性好像是天生的,奶奶说他见了水比见了亲娘还急.父亲五岁时,就像小鸭子一样潜水,粉红的屁跟朝着天,双脚高举.父亲知道,墨水河底的淤泥乌黑发亮,柔软得像油脂一样.河边潮湿的滩涂上,丛生着灰绿色的芦苇和鹅绿色车前草,还有贴地爬生的野葛蔓,枝枝直立的接骨草.滩涂的淤泥上,印满螃蟹纤细的爪迹.秋风起,天气凉,一群群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十\"字,一会儿排个\"人\"字,等等.高粱红了,成群结队的、马蹄大小的螃蟹都在夜间爬上河滩,到草丛中觅食.螃蟹喜食新鲜牛屎和腐烂的动物的尸体.父亲听着河声,想着从前的秋天夜晚,跟着我家的老伙计刘罗汉大爷去河边捉螃蟹的情景.夜色灰葡萄,金风串河道,宝蓝色的天空深邃无边,绿色的星辰格外明亮.北斗勺子星----北斗主死,南头簸箕星----南斗司生,八角玻璃井----缺了一块砖,焦灼的牛郎要上吊,忧愁的织女要跳河……都在头上悬着.刘罗汉大爷在我家工作了几十年,负责着我家烧酒作坊的全面工作,父亲跟着罗汉大爷脚前脚后地跑,就像跟着自己的爷爷一样.\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父亲被迷雾扰乱的心头亮起了一盏四块玻璃插成的罩子灯,洋油烟子从罩子灯上盖的铁皮、钻眼的铁皮上钻出来.灯光微弱,只能照亮五六米方圆的黑暗.河里的水流到灯影里,黄得像熟透的杏子一样可爱,但可爱一霎霎,就流过去了,黑暗中的河水倒映着一天星斗.父亲和罗汉大爷披着大蓑衣,坐在罩子灯旁,听着河水的低沉呜咽---非常低沉的呜咽.河道两边无穷的高粱地不时响起寻偶狐狸的兴奋鸣叫.螃蟹趋光,正向灯影聚拢.父亲和罗汉大爷静坐着,恭听着天下的窃窃秘语,河底下淤泥的腥味,一股股泛上来.成群结队的螃蟹团团围上来,形成一个躁动不安的圆圈.父亲心里惶惶,跃跃欲起,被罗汉大爷按住了肩头.\"别急!\"大爷说,\"心急喝不得热粘粥.\"父亲强压住激动,不动,螃蟹爬到灯光里就停下来,首尾相衔,把地皮都盖住了.一片青色的蟹壳闪亮,一对对圆杆状的眼睛从凹陷的眼窝里打出来.隐在倾斜的脸面下的嘴里,吐出一串一串的五彩泡沫.螃蟹吐着彩沫向人类挑战,父亲身上披着的大蓑衣长毛爹起.罗汉大爷说:\"抓!\"父亲应声弹起,与罗汉大爷抢过去,每人抓住一面早就铺在地上的密眼罗网的两角,把一网螃蟹抬起来,露出了螃蟹下的河滩涂地.父亲和罗汉大爷把网角系起扔在一边,又用同样的迅速和熟练抬起网片.每一网都是那么沉重,不知网住了几百几千只螃蟹.\n", "output": "\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父亲跟着队伍进了高粱地后,由于心随螃蟹横行斜走,脚与腿不择空隙,撞得高粱棵子东倒西歪.他的手始终紧扯着余司令的衣角,一半是自己行走,一半是余司令牵拉着前进,他竟觉得有些瞌睡上来,脖子僵硬,眼珠子生涩呆板.父亲想,只要跟着罗汉大爷去墨水河,就没有空手回来的道理.父亲吃螃蟹吃腻了,奶奶也吃腻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罗汉大爷就用快刀把螃蟹斩成碎块,放到豆腐磨里研碎,加盐,袈缸,制成蟹酱,成年累月地吃,吃不完就臭,臭了就喂罂粟.我听说奶奶会吸大烟但不上瘾,所以始终面如桃花,神清气爽.用蟹酱喂过的罂粟花朵肥硕壮大,粉、红、白三色交杂,香气扑鼻.故乡的黑土本来就是出奇的肥沃,所以物产丰饶,人种优良.民心高拔健迈,本是我故乡心态.墨水河盛产的白鳝鱼肥得像肉棍子一样,从头至尾一根刺.它们呆头呆脑,见钩就吞.父亲想着的罗汉大爷去年就死了,死在胶平公路上.他的尸体被割得零零碎碎,扔得东一块西一块.躯干上的皮被剥了,肉跳,肉蹦,像只褪皮后的大青蛙.父亲一想起罗汉大爷的尸体,脊梁沟就发凉.父亲又想起大约七八年前的一个晚上,我奶奶喝醉了酒,在我家烧酒作坊的院子里,有一个高粱叶子垛,奶奶倚在草垛上,搂住罗汉大爷的肩,呢呢喃喃地说:\"大叔……你别走,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鱼面看水面,不看我的面子也看在豆官的面子上,留下吧,你要我……我也给你……你就像我的爹一样……\"父亲记得罗汉大爷把奶奶推到一边,晃晃荡荡走进骡棚,给骡子拌料去了.我家养着两头大黑骡子,开着烧高粱酒的作坊,是村子里的首富.罗汉大爷没走,一直在我家担任业务领导,直到我家那两头大黑骡子被日本人拉到胶平公路修筑工地上去使役为止.这时,从被父亲他们甩在身后的村子里,传来悠长的毛驴叫声.父亲精神一振,眼睛睁开,然而看到的,依然是半凝固半透明的雾气.高粱挺拔的秆子,排成密集的栅栏,模模糊糊地隐藏在气体的背后,穿过一排又一排,排排无尽头.走进高粱地多久了,父亲己经忘记,他的神思长久地滞留在远处那条喧响着的丰饶河流里,长久地滞留在往事的回忆里,竟不知这样匆匆忙忙拥拥挤挤地在如梦如海的高粱地里钻进是为了什么.父亲迷失了方位.他在前年有一次迷途高粱地的经验,但最后还是走出来了,是河声给他指引了方向.现在,父亲又谛听着河的启示,很快明白,队伍是向正东偏南开进,对着河的方向开进.方向辨清,父亲也就明白,这是去打伏击,打日本人,要杀人,像杀狗一样.他知道队伍一直往东南走,很快就要走到那条南北贯通,把偌大个低洼平原分成两半,把胶县平度县两座县城连在一起的胶平公路.这条公路,是日本人和他们的走狗用皮鞭和刺刀催逼着老百姓修成的.\n", "output": "\n高粱的骚动因为人们的疲惫困乏而频繁激烈起来,积露连续落下,滴湿了每个人的头皮和脖颈.王文义咳嗽不断,虽连遭余司令辱骂也不改正.父亲感到公路就要到了,他的眼前昏昏黄黄地晃动着路的影子.不知不觉,连成一体的雾海中竟有些空洞出现,一穗一穗被露水打得精湿的高粱在雾洞里忧悒地注视着我父亲,父亲也虔诚地望着它们.恍然大悟,明白了它们都是活生生的灵物.它们根扎黑土,受日精月华,得雨露滋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父亲从高粱的颜色上,猜到了太阳已经把被高粱遮挡着的地平线烧成一片可怜的艳红.\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忽然发生变故,父亲先是听到耳边一声尖厉呼啸,接着听到前边发出什么东西被迸裂的声响.余司令大声吼叫:\"谁开枪?小舅子,谁开的枪?\"父亲听到子弹钻破浓雾,穿过高粱叶子高粱秆,一颗高粱头颅落地.一时间众人都屏气息声.那粒子弹一路尖叫着,不知落到哪里去了.芳香的硝烟弥散进雾.王文义惨叫一声:\"司令----我没有头啦---司令----我没有头啦----\"余司令一愣神,踢了王文义一脚,说:\"你娘个蛋!没有头还会说话!\"余司令撇下我父亲,到队伍前头去了.王文义还在哀嚎.父亲凑上前去,看清了王文义奇形怪状的脸.他的腮上,有一股深蓝色的东西在流动.父亲伸手摸去,触了一手粘腻发烫的蔽体.父亲闻到了跟墨河水淤泥差不多、但比墨水河淤泥要新鲜得多的腥气.它压倒了薄荷的幽香,压倒了高粱的甘苦,它唤醒了父亲那越来越迫近的记忆,一线穿珠般地把墨水河淤泥、把高粱下黑土、把永远死不了的过去和永远留不住的现在联系在一起,有时候,万物都会吐出人血的味道.\n\n", "output": "\"大叔,\"父亲说,\"大叔,你挂彩了.\"\"豆官,你是豆官吧,你看看大叔的头还在脖子上长着吗\"\"在,大叔,长得好好的,就是耳朵流血啦.\"王文义伸手摸耳朵,摸到一手血,一阵尖叫后,他就瘫了:\"司令我挂彩啦!我挂彩啦,我挂彩啦.\"余司令从前边回来,蹲下,捏着王文义的脖子,压低嗓门说:\"别叫,再叫我就毙了你!\"王文义不敢叫了.\n\n\"伤着哪儿啦,\"余司令问.\n\n\"耳朵……\"王文义哭着说.\"\n\n余司令从腰里抽出一块包袱皮样的白布,嚓一声撕成两半,递给王文义,说:\"先捂着,别出声,跟着走,到了路上再包扎.\"余司令又叫:\"豆官.\"父亲应了,余司令就牵着他的手走.王文义哼哼唧唧地跟在后边.适才那一枪,是扛着一架耙在头前开路的大个子哑巴不慎摔倒,背上的长枪走了火.哑巴是余司令的老朋友,一同在高粱地里吃过\"扦饼\"的草莽英雄,他的一只脚因在母腹中受过伤,走起来一颠一颠,但非常快.父亲有些怕他.\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黎明前后这场大雾,终于在余司令的队伍跨上胶平公路时溃散下去.故乡八月,是多雾的季节,也许是地势低洼土壤潮湿所致吧.走上公路后,父亲顿时感到身体灵巧轻便,脚板利索有劲,他松开了抓住余司令衣角的手.王文义用白布捂着血耳朵,满脸哭相.余司令给他粗手粗脚包扎耳朵,连半个头也包住了.王文义痛得龇牙咧嘴.\n\n余司令说:\"你好大的命!\"\n\n王文义说:\"我的血流光了,我不能去啦!\"余司令说:\"屁,蚊子咬了一口也不过这样,忘了你那三个儿子啦吧!\"王文义垂下头,嘟嘟哝哝说:\"没忘,没忘.\"他背着一支长筒子鸟枪,枪托儿血红色.装火药的扁铁盒斜吊在他的屁股上.\n\n", "output": "那些残存的雾都退到高粱地里去了.大路上铺着一层粗砂,没有牛马脚踪,更元人的脚印.相对着路两侧茂密的高粱,公路荒凉、荒唐,令人感到不祥.父亲早就知道余司令的队伍连聋带哑连瘸带拐不过四十人,但这些人住在村里时,搅得鸡飞狗跳,仿佛满村是兵,队伍摆在大路上,三十多人缩成一团,像一条冻僵了的蛇.枪支七长八短,土炮、鸟枪、老汉阳,方六方七兄弟俩抬着一门能把小秤砣打出去的大抬杆子.哑巴扛着一盘长方形的平整土地用的、周遭二十六根铁尖齿的耙,另有三个队员也各扛着一盘.父亲当时还不知道打伏击是怎么一回事,更不知道打伏击为什么还要扛上四盘铁齿耙.\n\n二\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为了为我的家族树碑立传,我曾经跑回高密东北乡,进行了大量的调查,调查的重点,就是这场我父亲参加过的、在墨水河边打死鬼子少将的著名战斗.我们村里一个九十二岁的老太太对我说:\"东北乡,人万千,阵势列在墨河边.余司令,阵前站,一举手炮声连环.东洋鬼子魂儿散,纷纷落在地平川.女中魁首戴风莲,花容月貌巧机关,调来铁耙摆连环,挡住鬼子不能前……\"老太婆头顶秃得像一个陶罐,面孔都朽了,干手上凸着一条条丝瓜瓤子一样的筋,她是一九三九年八月中秋节那场大屠杀的幸存者,那时她因腿上生疽跑不动,被丈夫塞迸地瓜窖子里藏起来,天凑地巧地活了下来.老太婆所唱快板中的戴凤莲,就是我奶奶的大号.听到这里,我兴奋异常.这说明,用铁耙挡住鬼子汽车退路的计谋竟是我奶奶这个女流想出来的.我奶奶也应该是抗日的先锋,民族的英雄.\n\n", "output": "提起我的奶奶,老太太话就多了.她的话破碎零乱,像一群随风遍地滚的树叶.她说起我奶奶的脚,是全村最小的脚.我们家的烧酒后劲好大.说到胶平公路时,她的话连贾起来:\"路修到咱这地盘时哪…高粱齐腰深了……鬼子把能干活的人都赶去了……打毛子工,都偷懒磨滑……你们家里那两头大黑骡子也给拉去了……鬼子在墨水河上架石桥……罗汉,你们家那个老长工……他和你奶奶不大清白咧,人家都这么说……呵呀呀,你奶奶年轻时花花事儿多着咧,你爹多能干,十五岁就杀人,杂种出好汉,十个九个都不善……罗汉去铲骡子腿……被捉住零刀子剐啦……鬼子槽害人呢,在锅里拉屎,盆里撒尿.那年,去挑水,挑上来一个什么呀,一个人头呀,扎着大辫子……\"刘罗汉大爷是我们家历史上的一个重要的人物.关于他与我奶奶之间是否有染,现已无法查清,诚然,从心里说,我不愿承认这是事实.道理虽懂,但陶罐头老太太的话还是让我感到难堪.我想,既然罗汉大爷对待我父亲像对待亲孙子一样,那他就像我的曾祖父一样;假如这位曾祖父竟与我奶奶有过风流事,岂不是乱伦吗?这其实是胡想,因为我奶奶并不是罗汉大爷的儿媳而是他的东家,罗汉与我的家族只有经济上的联系而无血缘上的联系,他像一个忠实的老家人点缀着我家的历史而且确凿无疑地为我们家的历史增添了光彩.我奶奶是否爱过他,他是否上过我奶奶的炕,都与伦理无关.爱过又怎么样?我深信,我奶奶什么事都敢干,只要她愿意.她老人家不仅仅是抗日英雄,也是个性解放的先驱,妇女自立的典范.\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我查阅过县志,县志载:民国二十七年,日军捉高密、平度、胶县民佚累计四十万人次,修筑胶平公路.毁稼禾无数.公路两侧村庄中骡马被劫掠一空.农民刘罗汉,乘夜潜人,用铁锨铲伤骡蹄马腿无数,被捉获.翌日,日军在拴马桩上将刘罗汉剥皮零割示众.刘面无俱色,骂不绝口,至死方休.\n\n三\n\n确实是这样,胶平公路修筑到我们这里时,遍野的高粱只长到齐人腰高.长七十里宽六十里的低洼平原上,除了点缀着儿十个村庄,纵横着两条河流,曲折着几十条乡间土路外,绿浪般招展着的全是高粱.平原北边的白马山上,那块白色的马状巨石,在我们村头上看得清清楚楚.锄高粱的农民们抬头见白马,低头见黑土,汗滴禾下土,心中好痛苦!风传着日本人要在平原里修路,村里人早就惶惶不安,焦急地等待着大祸降临.\n\n日本人说来就来.\n\n", "output": "日本鬼子带着伪军到我们村里抓民夫拉骡马时,我父亲还在睡觉.他是被烧酒作坊那边的吵闹声惊醒的.奶奶拉着父亲的手,颠着两只笋尖般的小脚,跑到烧酒作坊院里去.当时,我家烧酒作坊院子里,摆着十几只大瓮,瓮里满装着优质白酒,酒香飘遍全村.两个穿黄衣的日本人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在院子里站着.两个穿黑衣的中国人背着枪,正要解拴在楸树上的两头大黑骡子.罗汉大爷一次一次地扑向那个解缰绳的小个子伪军,但一次一次地都被那个大个子伪军用枪筒子戳退.初夏天气,罗汉大爷只穿一件单衫,袒露的胸膛上布满被枪口戳出的紫红圆圈.\n\n罗汉大爷说:\"弟兄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大个子伪军说:\"老畜生,滚到一边去.\"罗汉大爷说:\"这是东家的牲口,不能拉.\"伪军说:\"再吵嚷就毙了你个小舅子!\"日本兵端着枪,像泥神一样.\n\n奶奶和我父亲一进院,罗汉大爷就说:\"他们要拉咱的骡子.\"奶奶说:\"先生,我们是良民.\"\n\n日本兵眯着眼晴对奶奶笑.\n\n小个子伪军把骡子解开,用力牵扯,骡子倔强地高昂着头,死死不肯移步.大个子伪军上去用枪戳骡子屁股,骡子愤怒起蹄,明亮的蹄铁趵起泥土,溅了伪军一脸.\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大个子伪军拉了一下枪栓,用枪指着罗汉大爷,大叫:\"老混蛋,你来牵,牵到工地上去.\"罗汉大爷蹲在地上,一气不吭.\n\n一个日本兵端着枪,在罗汉大爷眼前晃着,鬼子说:\"呜哩哇啦呀啦哩呜!\"罗汉大爷看着在眼前乱晃的贼亮的刺刀,一屁股坐在地上.鬼子兵把枪往前一送,锋快的刺刀下刃在罗汉大爷光溜溜的头皮上豁开一条白口子.\n\n奶奶哆嗦成一团,说:\"大叔,你,给他们牵去吧.\"一个鬼子兵慢慢向奶奶面前靠.父亲看到这个鬼子兵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两只大眼睛漆黑发亮,笑的时候,嘴唇上翻,露出一只黄牙.奶奶跌跌撞撞地往罗汉大爷身后退.罗汉大爷头上的白口子里流出了血,满头挂色.两个日本兵笑着靠上来.奶奶在罗汉大爷的血头上按了两巴掌,随即往脸上抹两抹,又一把撕散头发,张大嘴巴,疯疯癫癫地跳起来.奶奶的模样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日本兵愕然止步.小个子伪军说:\"太君,这个女人,大大的病了的有.\"鬼子兵咕噜着,对着我奶奶的头上开了一枪.奶奶坐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n\n大个子伪军把罗汉大爷用枪逼起来.罗汉大爷从小个子伪军手里接过骡子缰绳.骡子昂着头,腿抖着,跟着罗汉大爷走出院子.街上乱纷纷跑着骡马牛羊.\n\n", "output": "奶奶没疯.鬼子和伪军刚一出院,奶奶就揭开一只瓮的木盖子,在平静如镜面的高粱烧酒里,看到一张骇人的血脸.父亲看到泪水在奶奶腮上流过,就变红了.奶奶用烧酒洗了脸,把一瓮酒都洗红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罗汉大爷跟骡子一起,被押上了工地.高粱地里,已开出一节路胎子.墨水河南边的公路已差不多修好,大车小车从新修好的路上挤过来,车上载着石头黄沙,都卸在河南岸.河上只有一座小木桥,日本人要在河上架一座大石桥.公路两侧,好宽大的两片高粱都被踩平,地上像铺了一层绿毡.河北的高粱地里,在刚用黑土弄出个模样的路两边,有几十匹骡马拉着碌碡,从海一样高粱地里,压出两大片平坦的空地,破坏着与工地紧密相连的青纱帐.骡马都有人牵着,在高粱地里来来回回地走.鲜嫩的高粱在铁蹄下断裂、倒伏,倒伏断裂的高粱又被带棱槽的碌碡和不带棱槽的石滚子反复镇压.各色的碌碡和滚子都变成了深绿色,高粱的汁液把它们湿透了.一股浓烈的青苗子味道笼罩着工地.罗汉大爷被赶到河南往河北搬运石头.他极不情愿地把骡子缰绳交给了一个烂眼圈的老头子.小木桥摇摇晃晃,好像随时要塌.罗汉大爷过了桥,站在河南,一个工头模样的中国人,用手中持着的紫红色的藤条,轻轻戳戳罗汉大爷的头,说:\"去,往河北搬石头.\"罗汉大爷抹一把眼睛----头上流下的血把眉毛都浸湿了.他搬着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从河南到河北.那个接骡的老头还未走,罗汉大爷对他说:\"你珍贵着使唤,这两头骡子,是俺东家的.\"老头儿麻木地垂着头,牵着骡子,走进开辟通道的骡马大队.黑骡子光滑的屁股上反映阳光点点.头上还在流血,罗汉大爷蹲下,抓起一把黑土,按在伤口上.头顶上沉重的钝痛一直下导到十个脚趾,他觉得头裂成了两半.\n", "output": "\n工地的边缘上稀疏地站着持枪的鬼子和伪军.手持藤条的监工,像鬼魂一样在工地上转来转去.罗汉大爷在工地上走,民佚们看着他血泥模糊的头,吃惊得眼珠乱颤.罗汉大爷搬起一块桥石,刚走了几步,就听到背后响起一阵利飕的小风,随即有一道长长的灼痛落到他的背上.他扔下桥石,见那个监工正对着他笑.罗汉大爷说:\"长官,有话好说,你怎么举手就打人?\"监工微笑不语,举起藤条又横着抽了一下他的腰.罗汉大爷感到这一藤条几乎把自己打成两半,两股热辣辣的泪水从眼窝里凸出来.血冲头顶,那块血与土凝成的嘎痂,在头上崩崩乱跳,似乎要迸裂.\n\n罗汉大爷喊:\"长官!\"\n\n长官又给了他一藤条.\n\n罗汉大爷说:\"长官,打俺是为了啥?\"长官抖着手里的藤条,笑眯眯地说:\"让你长长眼色,狗娘养的.\"罗汉大爷气噎咽喉,泪眼模糊,从石堆里搬起一块大石头,踉踉跄跄地往小桥上走.他的脑袋膨胀,眼前白花花一片.石头尖硬的棱角刺着他的肚腹和肋骨,他都觉不出痛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监工拄着藤条原地不动,罗汉大爷搬着石头,胆战心惊地从他眼前走过.监工在罗汉大爷脖子上抽了一藤条.大爷一个前趴,抱着大石,跪倒在地上.石头砸破了他的双手,他的下巴在石头上碰得血肉模糊.大爷被打得六神无主,像孩子一样胡胡涂涂地哭起来.一股紫红色的火苗,这时,也在他空白的脑子里缓缓地亮起来.\n\n他费力地从石头下抽出手,站起来,腰半弓着,像一只发威的老瘦猫.\n\n一个约有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满脸堆着笑,走到监工面前,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捏出一支,敬到监工嘴边.监工张嘴叼了烟,又等着那人替他点燃.\n\n中年人说:\"您老,犯不着跟这根糟木头生气.\"监工把烟雾从鼻孔里喷出来,一句话也不说.大爷看到他握藤条的焦黄手指在紧急地扭动.\n\n中年人把那盒烟装迸监工口袋里.监工好像全无觉察,哼了一声,用手掌压压口袋,转身走了.\n\n\"老哥,你是新来的吧\"中年人问.\n\n罗汉大爷说是.\n\n他间:\"你没送他点见面礼?\"\n\n罗汉大爷说:\"不讲理,狗!不讲理,他们抓我来的.\"中年人说:\"送他点钱,送他盒烟都行,不打勤的,不打懒的,单打不长眼的.\"中年人扬长进人民佚队伍.\n\n", "output": "整整一个上午,罗汉大爷就跟没魂一样,死命地搬着石头.头上的血痂遭阳光晒着,干硬干硬地痛.手上血肉模糊.下巴上的骨头受了伤,口水不断流出来.那股紫红色的火苗时强时弱地在他脑子里燃着,一直没有熄灭.\n\n中午,从前边那段修得勉可行车的公路上,颠颠簸簸地驶来一辆土黄色的汽车.他恍惚听到一阵尖厉的哨响,眼见着半死不活的民工们摇摇摆摆地向汽车走过去.他坐在地上,什么念头也没有,也不想知道那汽车到来是怎么一回事.只有那簇紫红的火苗子灼热地跳跃着,冲击着他的双耳嗡嗡地响.\n\n中年人过来,拉他一把,说:\"老哥,走吧,开饭啦,去尝尝东洋大米吧!\"大爷站起来,跟着中年人走.\n\n从汽车上抬下了儿大桶雪白的米饭,抬下了一个盛着蓝花白底洋瓷碗的大筐.桶边站着一个瘦中国人,操着一柄黄铜勺子;筐边站着一个中国人,端着一摞碗.来一个人他发给一个碗,黄铜勺子同时往这里扣进米饭.众人在汽车周围狼吞虎咽,没有筷子,一律用手抓.\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那个监工又转过来,提着藤条,脸上还带着那种冷静的笑容.罗汉大爷脑子里的火苗腾一声燃旺了,火苗把他丢失的记忆照耀得清清楚楚,他记起半天来噩梦般的遭际.持枪站岗的日本兵和伪军也聚拢过来,围着一只白铁皮桶吃饭.一只削耳长脸的狼狗坐在桶后,伸着舌头看着这边的民夫.\n\n大爷数了数围着桶吃饭的十儿个鬼子和十几个伪军,心里萌生了跑的念头.跑,只要钻到了高粱地里,狗日的就抓不到了.他的脚心里热乎乎地流出了汗.自从跑的念头萌动之后,他的心就焦躁不安.持藤监工冷静的笑脸后仿佛隐藏着什么,罗汉大爷一见这笑脸,脑子立刻就胡涂了.\n\n民夫们都没吃饱.胖子中国人收回洋碗.民佚们舔着嘴唇,眼巴巴地盯着那儿只空桶里残存的米粒,但没人敢去动.河北岸有一头骡子嘶哑地叫起来.罗汉大爷听出来了,是我家的黑骡子在叫.在那片新开辟出的空地上,骡马都拴在碌碡或石磙子上.高粱尸横遍野.骡马无精打采地叼吃着被揉烂压扁的高粱茎叶.\n\n下午,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小青年,瞅着监工不注意,飞一般窜向高粱地,一颗子弹追上了他.他趴在高粱边缘上,一动也不动.\n\n", "output": "太阳平西,那辆土黄色的汽车又来了.罗汉大爷吃完了那勺米饭.他吃惯了高粱米饭的肠胃,对这种充满霉气的白米进行着坚决的排斥.但他还是强忍着喉咙的痉挛把它吃了.跑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他惦记着十几里外的村子里,属于他的那个酒香扑鼻的院落.日本人来,烧酒的伙计们都跑了,热气腾腾的烧酒大锅冷了.他更惦记着我奶奶和我父亲.奶奶在高粱叶子垛边给他的温暖令他终生难忘.\n\n吃过晚饭,民佚们都被赶到一个用杉木杆子夹成的大栅栏里.栅栏上罩着几块篷布.杉木杆子都用绿豆粗的铁丝联成一体.栅栏门是用半把粗的铁棍烧成的.鬼子和伪军分住着两个帐篷,帐篷离栅栏几十步远.那条狗拴在鬼子的帐篷门口.栅栏门口,栽着一根高竿,竿上吊着两盏桅灯.鬼子和伪军轮流着站岗游动.骡马都集中地拴在栅栏西边那片高粱的废墟上.那里栽了几十根拴马桩.\n\n栅栏里臭气熏天,有人在打呼噜,有人往栅栏边角上那个铁皮水桶里撒尿,尿打桶壁如珠落玉盘.桅灯的光暗淡地透进栅栏.游动哨的长影子不时在灯影里晃动.\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夜渐深了,栅栏里凉气逼人.罗汉大爷无法人睡.他还是想跑.岗哨的脚步声绕着栅栏响.大爷躺着不敢动,竟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梦中觉得头上扎着尖刀,手里握着烙铁.醒来,遍体汗湿,裤子尿得湿漉漉的.从遥远的村庄里传来一声尖细的鸡啼.骡马弹蹄吹鼻.被篷布上,漏出几颗鬼鬼祟祟的星辰.\n\n白天帮助过罗汉大爷的那个中年人悄悄坐起来.虽然在幽暗中,大爷还是看到了他那两颗火球般的眼睛.大爷知道中年人来历不凡,静躺着看他的动静.\n\n中年人跪在栅栏门口,两臂扬起,动作非常慢.大爷看着他的背,看着他带着神秘色彩的头.中年人运了一回气,猛一侧面,像开弓射箭一样抓住两根铁棍.他的眼里射出墨绿色的光芒,碰到物体似乎还悉窀有声.那两根铁棍无声无息地张开了.更多的灯光和星光从材栏门外射进来,照着不知谁的一只张嘴的破鞋.游动哨转过来了.大爷看到一条黑影飞出栅栏,鬼子哨兵咯了一声,便在中年人铁臂的扶持下无声倒地.中年人拎起鬼子的步枪,轻悄悄地消逝了.\n\n大爷好半晌才明白了眼前发生了什么事.中年人原来是个武艺高强的英雄.英雄为他开辟了道路,跑吧!大爷小心翼翼地从那个洞里爬出去.那个死鬼子仰面躺着,一条腿还在抽抽答答地动.\n\n", "output": "大爷爬进了高粱地,直起腰来,顺着垄沟,尽量躲避着高粱,不发出响动,走上墨水河堤.三星正响,黎明前的黑暗降临.墨水河里的星斗灿烂.局促地站在河堤上,罗汉大爷彻骨寒冷,牙齿频繁打击,下巴骨的疼痛扩散到腮上、耳朵上,与头顶上一鼓一鼓的化脓般的疼痛连成一气.清冷的掺杂着高粱汁液的自由空气进入他的鼻孔、肺叶、肠胃,那两盏鬼火般的桅灯在雾中亮着,杉木栅栏黑幢幢的,像个巨大的坟墓.罗汉大爷几乎不敢相信,这么容易就逃出来了.他的脚把他带上了那座腐朽的小木桥,鱼儿在水中翻花,流水潺潺有声,流星亮破一线天.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呀,什么也没有发生.本来,罗汉大爷就可以逃回村子,藏起来,躲起来,养好伤,继续生活.可是,当他走到木桥上时,听到在河南岸,有个不安生的骡子嘶哑地叫了一声.罗汉大爷为了骡子重新返回,酿出了一出壮烈的悲剧.\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骡马拴在离栅栏不远处的几十棍木桩上,它们的身下,漾溢着尿骚屎臭.马打着响鼻,骡子啃着木桩,马嚼着高粱秸子,骡子拉着稀屎.罗汉大爷一步三跌,抢进骡马群.他嗅到我家那两头大黑骡子亲切的味道,他看到了我家那两头大黑骡子熟悉的身影.他扑上去,想去解救自己的患难的伙伴.骡子,这不通理论的畜生,竟疾速地掉转屁股、飞起双蹄.罗汉大爷喃喃地说:\"黑骡,黑骡,咱一起跑了吧!\"骡子暴怒地左旋右辏,保护着自己的领地.它们竟然认不出主人啦,罗汉大爷不知道自己身上新鲜的陈旧的血腥味,自己身上新鲜的陈旧的伤痕,已经把自己改变了.罗汉大爷心中烦乱,一步跨进去,骡子飞起一个蹄子,打在了他的胯骨上.老头子侧身飞去,躺在地上,半边身子都麻木不仁.骡子还在撅着屁股打蹄,蹄铁像残月一样闪烁.罗汉大爷胯骨灼热胀大,有沉重的累赘感.他爬起来,歪倒了,歪倒了又爬起来.村里的那只嗓音单薄的公鸡又叫了一声.黑暗逐渐消退,三星愈加辉煌耀目,也辉耀着那亮晶晶的骡子屁股和眼球.\n\n\"好两个畜生!\"\n\n", "output": "罗汉大爷,心头火起,一歪一斜地转着,想寻找一件利器.在开挖引水渠的工地上,他找到一柄锋利的铁锹.他毫无拘禁地走,叫骂,忘了百步之外的人与狗.他自由自在,不自由都是因为怕.东方那团渐渐上升的红晕在上升的同时散射,黎明前的高粱地里,静寂得随时都会爆炸.罗汉大爷迎着朝霞,向那两头大黑骡子走去.他对黑骡根之人骨.骡子静立着不动,罗汉大爷把铁锹端平,对准一头黑骡的一条后腿,猛力铲过去.一道凉凉的阴影落到骡子的后腿上.骡子歪斜了两下,立即挺住,从骡子头那儿,响了粗犷豪烈惊愕愤怒的嘶鸣.随即,受伤的骡子把屁股高高扬起,一溜热血抛洒,像雨点一样,淅淅沥沥淋了大爷满脸.大爷瞅准空当,又铲中了骡子的另一条后腿.黑骡叹息了一声,便屁股逐渐堕落,猛然坐在地上,两条前腿还立着,脖子被缰绳吊着,嘴巴朝着已是灰蓝色的苍天呼吁.铁锹被骡子沉重的屁股压住,大爷也蹲了窝.他用尽全力,把铁锹抽出.他感觉到铁锹刃儿牢牢地嵌在骡子的腿骨里.另一头黑骡,傻愣愣地看着瘫倒的同伴,像哭一样,像求饶一样哀鸣着.\n\n大爷平托铁锹,向它逼过去,它用力后退着,缰绳几乎被拉断,木桩哔哔叭叭地响,它的拳大的双眼里,流着暗蓝的光.\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你怕了吗?畜生!你的威风呢?畜生!你这个忘恩负义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你这个里通外国的狗杂种!\"罗汉大爷怒骂着,对着黑骡长方形的板脸铲出一锨.铁锨铲在木桩上,他上下左右晃动着锨柄,才把锨刃铲出.黑骡挣扎着,后腿曲成弓箭,秃尾巴扫地嚓啦有声.大爷瞄准骡脸,啪地一响,正中骡子宽广的脑门,坚固的头骨与锨刃相撞,一阵震颤,通过锨柄传导,使罗汉大爷双臂酸麻.黑骡闭口无言,蹄腿乱动,交叉杂错,到底撑不住.唿隆一声倒下,像倒了一堵厚墙壁.缰绳被顿断,半截在木桩上垂着,半截在骡脸边曲着.大爷垂手默立.光滑的锨柄在骡头上斜立指着天.那边狗叫人喧,天亮了,从东边的高粱地里,露出了一弧血红的朝阳,阳光正正地照着罗汉大爷半张着的黑洞洞的嘴.\n\n四\n\n", "output": "队伍走上河堤,一字儿排开,刚从雾里挣扎出来的红太阳照耀着他们.我父亲和大家一样都半边脸红半边脸绿,和他们一起观看着墨水河面上残破的雾团.把河南河北的公路连接起来的是跨越墨水河的十四孔大石桥.原来的小木桥在石桥西侧,桥面早断了三五节,几根棕色的桩子兀立在河水中,无可奈何地挡起一簇簇青白的浪花.破雾中的河面,红红绿绿,严肃恐怖.站在河堤上,抬眼就见到堤南无垠的高粱平整如板砥的穗面.它们都纹丝不动.每穗高粱都是一个深红的成熟的面孔,所有的高粱合成一个壮大的集体,形成一个大度的思想.----我父亲那时还小,想不到这些花言巧语,这是我想的.\n\n高粱与人一起等待着时间的花朵结出果实.\n\n公路笔直地往南通去,愈远愈窄,最后被高粱淹没.那最远的地方,与铁青色的穹窿边缘连结着的高粱上,也同样地,呈现出日出时动人的凄婉悲壮情景.\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父亲有几分好奇地看着痴呆呆的游击队员们,他们从哪里来?他们到哪里去?为什么要来打伏击?打了伏击以后还打什么?静穆中,断桥激起的水声节奏更加分明,声音更加清脆人耳.雾被阳光纷纷打落在河水中.墨河水由暗红渐渐燃烧成金红.满河流光溢彩.水边有棵孤独的水荇,黄叶低垂,曾经煊赫过的蚕虫状花序枯萎苍白地挂在叶杈间.\n\n又是抓螃蟹的节令了!父亲想,秋风起,天气凉,一群大雁往南飞.....罗汉大爷说,抓、豆官……抓!螃蟹纤巧的脚爪把细软的河泥印满花纹.父亲从河水中闻到了螃蟹特有的那种淡雅的腥气.我家在抗战前种植的罂粟花用蟹酱喂过,花朵肥大,色彩斑斓,香气扑鼻.\n\n余司令说:\"都下堤藏好.哑巴放耙.\"哑巴从肩上摘下几圈铁丝,把四盘耙绑在一起.他啊了两声,招呼着儿个队员,把连环耙抬到公路与石桥相接处.\n\n", "output": "余司令说:\"弟兄们,藏好,等鬼子汽车上了桥,等冷支队的人把退路封住,听我的口号一齐开火,把畜生们打到河里去喂白鳝喂蟹子.\"余司令对哑巴打了儿个手势,哑巴点点头,带着一半人枪,到路边的高粱地里埋伏.王文义跟着哑巴往西走,被哑巴推了回来.余司令说:\"你别过去,你跟着我,害怕吗?\"王文义连连点头,说:\"不怕……不怕……\"余司令让方家兄弟把那尊大抬杠在河堤上架好.又对提着一只大喇叭的刘吹手说:\"老刘,接着火,你什么都别管,可着劲儿给我吹喇叭,鬼子怕响器,你听到了吗?\"刘吹手是余司令早年的伙伴,那时,司令是轿夫,刘是吹鼓手.\n\n双手攥着喇叭筒子,像握着一杆枪.\n\n余司令对大家说:\"丑话说到前头,到时候谁要草鸡了,我就崩了他.咱要打出个样子来给冷支队看看,那些王八蛋,仗着旗号吓唬人.\n\n老子不吃他的,他想改编我?我还想改编他呢!\"众人围坐在高粱地里,方六拿出烟袋装烟,摸出火镰火石打火.\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镰乌黑,火石褚红,跟煮熟的鸡肝一样.火镰打击火石嚓嚓地响.火星飞迸,每一个火星都很大.一个大火星溅到方六用食指和无名指捏住的高粱秆芯上,方六嘬口吹气,火绒上冒出一缕白烟,红了.方六点燃烟袋,吸了一口.余司令吐一口,抽抽鼻子,说:\"把烟磕了,鬼子闻到烟味还会上桥?\"方六紧着吸了两口,把烟袋磕了,把烟包装好.余司令说:\"都到河堤漫坡上趴着,省得鬼子来了措手不及.\"大家都有些紧张,卧在河堤上,手抱着枪,如临大敌.父亲趴在余司令身边.余司令间:\"你怕不怕y父亲说:\"不怕!\"余司令说:\"好样的,是你干爹的种!你是我的传令兵,打起来别离开我,有什么命令我就给你说,你就给我往西边传.\"父亲点点头.他眼馋地盯着余司令腰里那两支枪.一支大,一支小.\n\n大的是德国造自来得匣子枪,小的是法国造勃朗宁手枪.这两支枪各有来历.\n\n父亲嘴里迸出一个宇:\"枪!\"余司令说:\"你要枪?\"父亲点点头,说:\"枪.\"余司令说:\"你会使吗?\"\"会!\"父亲说.\n\n余司令从腰里抽出勃朗宁手枪,在手里掂量着.手枪已老,烧蓝退尽.余司令拉动枪机,弹仓里跳出一颗黄铜壳的圆头子弹.他把子弹扔了一个高,伸手接住,又压迸枪里.\n\n", "output": "\"给你!\"余司令说,\"就像老子一样用它.\"父亲把枪抓了过来.父亲握着枪,想起前天晚上,余司令就用这支枪打碎了一个酒盅子.\n\n那时候眉月初升,低低地压着枯树枝桠.父亲抱着一个酒坛子,捏着一柄铜钥匙,遵照奶奶的命令,到烧酒作坊里去盛酒,父亲拧开大门,院落里静悄悄的,骡棚里黑洞洞的,作坊里发散着腐烂酒槽的浊气.父亲揭开一个瓮盖子,借着星月光辉,看到清平的酒面上,自己干瘦的脸.父亲眉毛短促,嘴唇单薄,他觉得自己很丑,他把酒坛子按到瓮里.酒咕嘟咕嘟灌进坛.提坛出瓮时,坛上的酒滴滴答答落人瓮内.\n\n父亲改变了主意,他把坛里的酒倒迸瓮里.父亲想起了奶奶洗过血脸的那瓮酒.奶奶在家里陪着余司令和冷支队长喝酒,奶奶和余司令都是大量,冷支队长却有些醉了.父亲走到那瓮酒前,见木制的瓮盖上压着一扇石磨.他放下酒坛,用尽全力把石磨掀掉.石磨在地上滚了两圈,撞到另一只酒瓮上,在瓮壁上撞出一个大洞,高粱酒哧哧地蹿出来,父亲不去管它.父亲揭开瓮盖,闻到了罗汉大爷的血腥气.他想起了罗汉大爷的血头和娘的血脸.罗汉大爷的脸和娘的脸在瓮里层出不穷.父亲把坛子按到瓮里,装满血酒,双手捧着,回到家中.\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八仙桌上,明烛高烧,余司令和冷队长四目相逼,都咻咻喘气.奶奶站在他们二人当中,奶奶左手按着冷支队长的左轮枪,右手按着余司令的勃朗宁手枪.\n\n父亲听到奶奶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么,这不是动刀动枪的地方,有本事对着日本人使去.\"余司令怒冲冲地骂:\"舅子,你打出王旅的旗号也吓不住我.老子就是这地盘上的王,吃了十年胩饼,还在乎王大爪子那个驴目的!\"冷支队长冷冷一笑,说:\"占鳌兄,兄弟也是为你好,王旅长也是为你好,只要你把杆子拉过来,给你个营长干.枪饷由王旅长发给,强似你当土匪.\"\"谁是土匪?谁不是土匪?能打日本就是中国的大英雄.老子去年摸了三个日本岗哨,得了三支大盖子枪.你冷支队不是土匪,杀了几个鬼子?鬼子毛也没揪下一根.\"冷支队长坐下,抽出一支烟点燃.\n\n趁着机会,父亲捧着酒坛上去.奶奶接过酒坛,脸色陡变,狠很地看了父亲一眼.奶奶往三个碗里倒酒,每个碗都倒得冒尖.\n\n奶奶说:\"这酒里有罗汉大叔的血,是男人就喝了,后日一起把鬼子子汽车打了,然后你们就鸡走鸡道,狗走狗道,井水不犯河水.\"奶奶端起酒,咕咚咕咚喝了.\n\n余司令端起酒,一仰脖灌了.\n\n", "output": "冷支队长端起酒,喝了半碗.放下碗,他说:\"余司令,兄弟不胜酒力,告辞啦!\"奶奶按着左轮手枪,问:\"打不打?\"余司令气哼哼地说:\"你甭求他,他不打,老子打!\"冷支队长说:\"打.\"奶奶松开手,冷支队长把左轮手枪抓过去,挂在腰带上.\n\n冷支队长白净面皮,鼻子周围有十几颗黑麻子.他的腰带上别着一大圈子弹,挂上枪后,腰带垂成一轮下钩月.\n\n奶奶说:《占鳌,我把豆官交给你了,后日,你带着他去.\"余司令看看我父亲,笑着问:\"干儿子,有种吗\"父亲轻蔑地看着余司令双唇间露出的土黄色坚固牙齿,一句话也不不说.\n\n余司令拿过一只酒盅,放在我父亲头顶上,让我父亲退到门口站定.他抄起勃朗宁手枪,走向墙角.\n\n父亲看着余司令往墙角上跨了三步,每一步都那么大那么缓慢.奶奶脸色苍白.冷支队长嘴角上竖着两根嘲弄的笑纹.\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余司令走到墙角后,立定,猛一个急较身,父亲看到他的胳膊平举,眼睛黑得出红光.勃朗宁枪口吐出一缕白烟.父亲头上一声巨响,酒盅炸成碎片.一块小瓷片掉迸父亲的脖子上,父亲一耸头,那块瓷片就滑到了裤腰里.父亲什么也没说.奶奶的脸色更加苍白.冷支队长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半晌才说:\"好枪法.\"余司令说:\"好小子父亲握着勃朗宁手枪,感到它出奇地沉重.\n\n余司令说:\"不用我教你,你知道该怎么打.传我的令给哑巴,让他们准备好!\"父亲提着手枪,钻迸高粱地,跨过公路,走到哑巴面前,哑巴盘腿大坐,用一块绿油油的石头磨着一把修长的腰刀.其他队员坐的躺的都有.\n\n父亲对哑巴说:\"让你们准备好.\"哑巴斜了父亲一眼,继续磨刀.磨一阵,他撕了儿个高粱叶子,把刀口上的石沫擦掉,又拔了一根细草,试着刀锋,小草一碰上刀刃就悄悄地断了.\n\n父亲又说:\"让你们准备好!\"哑巴把腰刀入鞘,放在身旁.他的脸上绽开狰狞的笑容.他抬起一只大手,对着父亲招着.\n\n\"唔!唔!\"哑巴说.\n\n", "output": "父亲蹑手蹑脚地走上前,离哑巴一步远停住.哑巴一探身,扯住了父亲的衣襟,用力一带,父亲伏在哑巴怀里.哑巴拧住父亲的耳朵,父亲的嘴咧到了腮上.父亲用勃朗宁手枪,戳着哑巴的脊梁骨.哑巴又按住了父亲的鼻子,用力一掀,父亲的眼泪噗噗冒出.哑巴怪声怪气地笑起来.\n\n散坐在哑巴周围的队员们齐声哄笑.\n\n\"像不像余司令?\"\n\n\"是余司令下的种子.\"\"豆官,我想你娘.\"\"豆官,我要吃你娘那两个插枣饽饽.\"父亲老羞成怒,举起手枪,对准那个妄想吃插枣饽饽的就搂了火.\n\n勃朗宁手枪里啪哒一响,子弹没有出膛.\n\n那人脸色灰黄,快速跳起,来夺父亲的手枪.父亲怒火冲天,扑到那人身上,连踢带咬.\n\n哑巴立起来,扯着父亲的脖子用力一摔,父亲的身体离地飘行,下落时砸断了儿株高粱.父亲打了一个滚爬起来,破口大骂着,扑到哑巴面前.哑巴\"唔唔\"两声.父亲看着他铁青的脸,被镇在那儿.哑巴拿去勃朗宁手枪,拉动枪机,一粒子弹落在他的手里.他捏着子弹头,看着子弹屁股门上被撞针击出的小孔.对着父亲比划了儿下.哑巴把枪插到父亲腰里,拍了拍父亲的头.\n\n\"你在那边闹什么甲余司令间.\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父亲委屈地说:\"他们……要和俺娘困觉.\"余司令板着脸,间:\"你怎么说?\"父亲抬起胳膊擦擦眼,说:\"我给了他一枪!\"\"你开枪了?\"\"枪没响.\"父亲把那粒金灿灿的臭火递给余司令.\n\n余司令接过子弹,看看,轻松地摔出,子弹滑着漂亮的弧线,落到河里.\n\n余司令说:\"好样的!枪子儿先向日本人身子打,打完日本人,谁要是再敢说要和你娘困觉,你就对着他的小肚子开枪.别打他的头,也别打他的胸,记住,打他的小肚子.\"父亲伏在余司令身边.他的右边是方家弟兄.大抬杠子架在河堤上,枪口对着石桥.枪口堵着一团破棉絮.抬杠的后部翘出一根引信.\n\n方七的身边,放着一把高粱秆芯制成的火绒,有一根正在燃烧.方六边放着一个药葫芦,一个盛铁豆子的铁盒.\n\n余司令左边是王文义.他双手攥着长苗子鸟枪,身体抖成一团.\n\n的伤耳已经和白布凝结在一起.\n\n", "output": "太阳一竿子高了,雪白的核心外还镶着一圈浅淡的红.河水亮晶晶,一群野鸭子从高粱上空飞来,盘旋三个圈,大部分斜刺里扑到河滩的草丛中,小部分落到河里,随着河水漂流.河水中的野鸭子身体稳住不动,只把灵活的头颈转来转去.父亲身上暖洋洋的,被露水打湿的衣服彻底干了.又趴了一会儿,父亲感到有一粒石子硌得胸痛,便起身坐起,头和胸高出堤面.余司令说:\"趴下.\"父亲又不情愿地趴下.方家老六鼻子里吹出鼾声.余司令抠起一块土坷垃,投到方六的脸上.方六懵懵懂懂地坐起来,打了一个哈欠,挤出两滴细小的泪珠.\n\n\"鬼子来了吗?方六大声说.\"\n\n\"操你亲娘!\"余司令说,\"不许困觉.\"河南河北寂静无声,宽阔的公路死气沉沉地躺在高粱丛中.河上的大石桥那么漂亮.无边的高粱迎着更高更高的太阳,脸庞鲜红,不胜娇羞.野鸭子在浅水边,用扁嘴搜索着什么,发出一片呱呱唧唧的响声.\n\n父亲的目光停在野鸭子上,研究着它们美丽的羽毛和机灵的眼晴.他端着沉重的勃朗宁手枪,瞄着野鸭子平坦的背.他几乎要勾动扳机了.余司令按住他的手,说:\"小鳖羔子,你想干什么芦父亲感到烦躁不安了,公路还是枯死地躺着.高粱更加鲜红.\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冷麻子这个畜生,他要是胆敢耍弄老子!\"余司令恨恨地说.河南无声无息,冷支队连个影儿都不见.父亲知道鬼子汽车从这儿路过的情报是冷支队得到的,冷支队怕一家打不了,才来联合余司令的队伍.\n\n父亲紧张了一会儿,又渐渐懈怠.他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地被野鸭子吸引.他想起跟着罗汉大爷打鸭子的事.罗汉大爷有一支鸟枪,乌红的托子,牛皮的枪带.这支鸟枪正被王文义攥着.\n\n父亲的眼里蒙着泪水,但不到流出眶外的数量.就像去年那天一样.在温暖的阳光里,父亲感到有一阵扎人的寒冷在全身扩散.\n\n罗汉大爷和两头骡子一起被鬼子和伪军捉走,奶奶在酒瓮里洗净了满脸的血.奶奶满脸酒香,皮肤赤红,眼皮有些肿,月白色洋布褂子前胸被酒和血渍湿.奶奶伫立在瓮边,凝视着瓮里的酒.酒里映着奶奶的脸.父亲记得,奶奶扑地跪倒,对着酒瓮磕了三个头.然后,她站起来,双手掬起一捧酒喝了.奶奶满脸的红润,都集中到双腮上,额头和下巴却苍白无色.\n\n\"跪下!\"奶奶命令父亲,\"磕头.\"父亲跪下磕头.\n\n\"捧一口酒喝!\"父亲捧了酒喝下.\n\n", "output": "一道道血丝像线一样,垂直地往瓮底下沉着.瓮里飘着一朵小小的白云,并摆着奶奶和父亲的庄严面孔.奶奶两只细长的眼睛里射出灼人的光,父亲不敢看.父亲的心怦怦跳着,又伸出手,从瓮里掬上一捧酒,酒从指缝下落,打破了青天白云大脸小脸.父亲又喝了一口酒,一股血腥味死死粘在舌上.血丝都沉到瓮底,在凸起的瓮底中间集合成一个拳头大小的混浊的团体.父亲和奶奶看了它好久.奶奶拉上瓮盖,从墙角那儿把一扇磨盘滚过来,用力搬起,压在瓮盖上.\n\n\"你不要动它!\"奶奶说.\n\n父亲看着磨盘凹槽里潮湿的泥土和蠕蠕爬动的灰绿色潮湿虫,惊恐不安地点了点头.\n\n这一夜,父亲躺在他的小床上,听着奶奶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奶奶咯噔咯噔的脚步声和着田野里的高粱绎缥,编织着父亲纷乱的梦境.又亲在梦中听到我家那两头秀丽的大黑骡子在鸣叫.\n\n平明时分,父亲醒了一次.他赤着身体跑到院子里去撒尿,见奶奶还立在院子里望着天空发杲.父亲叫了一声娘,奶奶没答腔.父亲撒完尿.扯着奶奶的手往屋里拉.奶奶软疲疲地随着父亲转身迸屋.刚刚进屋,就听到从东南方向传来一阵浪潮般的喧闹,紧接着响了一枪,枪声非常尖锐,像一柄利刃,把挺括的绸缎豁破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父亲现在趴的地方,那时候堆满了洁白的石条和石块,一堆堆粗粒黄沙堆在堤上,像一排排大坟.去年初夏的高粱在堤外忧悒沉重地发着呆.被碌碡压倒高粱闪出来的公路轮廓,一直向北延伸.那时大石桥尚末修建,小木桥被千万只脚、被千万次骡马蹄铁踩得疲惫不堪、敲得伤痕累累.压断揉烂的高粱流出的青苗味道,被夜雾浸淫,在清晨更加浓烈.遍野的高粱都在痛哭.父亲和奶奶听到那声枪响不久,就和村里的若干老弱妇孺被日本兵驱赶到这里.那时候日头刚刚升上高粱梢头,父亲和奶奶与一群百姓站在河南岸路西边,脚下踩着高粱残骸.父亲们看着那个牛棚马圈般的巨大栅栏,一大群衣衫褴褛的民佚缩在栅栏外.后来,两个伪军又把这群民佚赶到路西边,与父亲他们相挨着,形成了另一个人团.在父亲们和民快们的面前,就是后来令人失色的拴骡马的地方.人们枯枯地立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一个肩上佩着两块红布、胯上挂着一柄拖地钢刀、牵着一匹狼狗、戴着两只白手套、面孔清癯的日本官儿从帐篷那边走过来.在他的身后,狼狗垂着鲜艳的舌头,在狼狗身后,两个伪军抬着一具硬邦邦的日本兵尸体,两个日本兵在最后,押着被两个伪军架着的血肉模糊的罗汉大爷.父亲使劲往奶奶身上靠,奶奶揽住了父亲.\n\n", "output": "日本官儿牵着狗停在骡马场附近的空地上.五十多只白鸟从墨水河道里扑棱棱飞出来,飞经人群上方青蓝蓝的天,又拐弯向东,飞向那个金子般的太阳.父亲看到骡马场上那些蓬毛垢面的牲畜,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我家那两头大黑骡子.一头骡子死了,它头上还斜立着那根铁铣.\n\n黑血把地上的碎高粱.把骡子光洁的脸,都弄得肮脏不堪.另一头骒子坐在地上,血乎乎的尾巴拂着大地,两腹厚皮抖得索索有声.两个时开时合的鼻孔里,吹出口哨一样的响声.父亲不知道自己多么喜爱这两头黑骡子.奶奶挺胸扬头骑在骡背上,父亲坐在奶奶怀里,骡子驮着母子俩,在高粱夹峙下的土路上奔驰,骡子跑得前仰后合,父亲和奶奶被颠得上蹿下跳.细细的骡腿腾起一路烟尘.父亲兴奋得吱哇乱叫.稀稀疏疏的农人,立在高粱地边上,手扶锄头或是别的什么农具,盯着高粱作坊女掌柜艳丽的粉脸,满脸嫉妒仇恨.我家那两头大黑骡子,一头倒在地上死了,嘴唇咧开,一排雪白的长方形大牙齿啃着地.另一头坐着,比死了还难受.父亲对奶奶说:\"娘,咱的骡子.\"奶奶伸手捂住父亲的嘴.\n\n日本兵的尸体停放在拄刀牵狗而立的日本官面前.两个伪军拖着血肉模糊的罗汉大爷向一根拴马高桩走.父亲并没有立刻认出罗汉大爷.\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父亲看到了一个被打烂了的人形怪物.他被架着,一颗头忽而歪向左,忽而歪向右,头顶上的血嘎痂像落水的河滩上沉淀下那层光滑的泥,又遭阳光曝晒,皱了边儿,裂了纹儿.他的双脚划着地面,在地上划出一些曲曲折折的花纹人群消消地聚缩父亲感到奶奶的手牢牢捏住他的肩膀.所有的人都变矮了,有的面如黄土,有的面如黑土.一时间鸦雀无声,听得清那条大狼狗哈达哈达的喘气声,那个牵狼狗的日本官儿放了一个嘹亮的屁.父亲看到伪军把那个人形怪物拖到一根高高的拴马桩前,一松手,怪物就像一堆剔了骨的肉瘫在地上.\n\n义亲惊叫一声:\"罗汉大爷!\"奶奶又捂住了父亲的嘴.\n\n罗汉大爷在马桩下慢慢动着,先把屁股高高地撅起来:造了一个拱桥形状,又双膝跪地,双手按地,竖起了头.他的脸肿胀得透亮,双眼成了两条细缝.两道深绿色的光线,从他的眼缝里射出.父亲正对着罗汉大爷,他相信大爷一定看到了自己.他的胸膛里的器官怦怦啪啪地碰撞着,他说不出是惊恐还是愤怒,他想用力嚎叫,但嘴巴被奶奶的手掌牢牢地捂住了.\n\n牵狗的日本官儿对着人群喊一了阵,一个留着小平头的中国人,把日本官儿的话翻给大家听.\n\n翻译说的话,我父亲没听全,他被我奶奶捂住嘴巴,憋得眼冒金花,耳朵嗡嗡响.\n\n", "output": "两个黑衣中国人把罗汉大爷剥得一丝不挂,拴在木桩上.鬼子官儿挥挥手,又有两个黑衣人把我们村的也是高密东北乡有名的杀猪匠孙五,从木栅栏里,推推搡搡地押过来.\n\n孙五个子矮小,浑身是肉,腆着肚子,头上无毛,脸色通红,一双小眼间距很小,深陷在鼻子两侧.他左手提着一把尖刀,右丢提着一桶净水,哆哆嗦嗦地走到罗汉大爷面前.\n\n翻译官说:\"太君说,让你好好剥,剥不好就让狼狗开了你的膛.\"孙五诺诺连声,眼皮紧急眨动.他用口叼着刀,提起水桶,从罗汉大爷头上浇下去.罗汉大爷被冷水一激,头猛然抬起,血水顺着他的脸、脖子,混浊地流到脚跟.一个监工从河里又提来一桶水,孙五用一块破布蘸着水,把罗汉大爷擦洗得干干净净.孙五擦净大爷,屁股扭动着,说:\"大哥……\"罗汉大爷说:\"兄弟,一刀捅了我吧,黄泉之下不忘你的恩德.\"日本官儿吼叫一声.\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翻译说:\"快点动手!\"孙五脸色一变,伸出粗短的手指,捏住大爷的耳朵,说:\"大哥,兄弟没法子......\"父亲看到孙五的刀子在大爷的耳朵上像锯木头一样锯着.罗汉大爷狂呼不止,一股焦黄的尿水从两腿间一蹿一蹿地滋出来.父亲的腿瑟瑟战抖.走过一个端着白瓷盘的日本兵,站在孙五身旁,孙五把罗汉大爷那只肥硕敦厚的耳朵放在瓷盘里.孙五又割掉罗汉大爷另一只耳朵放进瓷盘.父亲看到那两只耳朵在瓷盘里活泼地跳动,打击得瓷盘叮咚叮咚响.\n\n日本兵托着瓷盘,从民夫面前.从男女老幼们面前慢慢走过.父亲看到大爷的耳朵苍白美丽,瓷盘的响声更加强烈.\n\n日本兵把耳朵端到日本官面前,军官点点头.日本兵把瓷盘放在日本兵的尸体旁,静默片刻,又端起来,放到狼狗嘴下.\n\n狼狗收起舌头,用尖尖的、乌黑的鼻子去嗅那两只耳朵.它摇摇头,又吐出舌头,蹲坐起来.\n\n翻译对孙五说:\"喂,再割!\"孙五在原地转着圈,嘴里咕咕噜噜地说着什么,父亲看到他满脸油汗.眼睛眨得像鸡啄米一样迅速.\n\n罗汉大爷的双耳底根上,只流了儿滴血,大爷双耳一去,整个头部变得非常简洁,鬼子军官又吼了一声.\n\n", "output": "翻译说:\"快点割!\"孙五弯下腰,把罗汉大爷的男性器官一刀旋下来,放进日本兵托着的瓷盘里.日本兵两根胳膊僵硬地伸着,两眼平视,像木偶一样从人群前走.父亲觉得奶奶冰冷的手指儿乎抠迸自己肩头肉里.\n\n日本兵把瓷盘放到狼狗嘴下,狼狗咬了两口,又吐出来.\n\n罗汉大爷凄厉地大叫着,瘦骨嶙嶙的身体在拴马桩上激烈扭动.\n\n孙五扔下刀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n\n日本官儿把皮带一松,狼狗扑上来,两只前爪按着孙五的肩头,一嘴利齿在孙五面前晃.孙五躺在地上,双手捂住脸.\n\n日本官打一个唿哨,狼狗拖着皮带颠颠地跑回去.\n\n翻译官说:\"快剥!\"孙五爬起来,捏着刀子,一高一低地走到罗汉大爷面前.\n\n罗汉大爷破口大骂,所有的人在大爷的骂声中昂起了头.\n\n孙五说:\"大哥……大哥…\"你忍着点吧……\"罗汉大爷把一口血痰吐到孙五脸上.\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剥吧,操你祖宗,剥吧!\"孙五操着刀,从罗汉大爷头顶上外翻着的伤口剥起·一刀刀欷谇谇发响.他剥得非常仔细.罗汉大爷的头皮褪下.露出了青紫的眼珠.露出了一棱棱的肉……父亲对我说,罗汉大爷脸皮被剥掉后,不成形状的嘴里还呜呜噜噜地响着.一串一串鲜红的小血珠从他的酱色的头皮上往下流.孙五已经不像人,他的刀法是那么精细,把一张皮剥得完整无缺.大爷被剥成一个肉核后,肚子里的肠子蠢蠢欲动,一群群葱绿的苍蝇漫天飞舞.人群里的女人们全都跪到地上,哭声震野.当天夜里,天降大雨,把骡马场上的血迹冲洗得干干净净,罗汉大爷的尸体和皮肤无影无踪.村里流传着罗汉大爷尸体失踪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一代传一代,竟成了一个美丽的神话故事.·谛·\"他要是胆敢耍弄老子,我拧下他的脑袋做尿壶!\"太阳越升越小,发出白炽的光线,高粱上的露水唏了,野鸭子飞走了一批,又飞来一批.冷支队的人还没到,公路上除了偶尔窜过野兔外,再无一个活物.\n\n", "output": "后来又鬼鬼祟祟地跳出来一只火红的狐狸.余司令骂完冷队长,喊一声:\"喂,都起来吧,八成是上了冷麻子这个狗娘养的当啦\"队员们早就趴累了,巴不得这声喊.司令一声令下,就应声爬起,有的坐在河堤上,嚓嚓地打火吸烟,有的站在河堤上,往堤下撒尿.\n\n父亲跳上河堤后,还在想着去年的一些情景,罗汉大爷剥皮后的头颅在他眼前不停地晃动.野鸭子被突然冒出来的人群奶巳齐飞起,又陆续落到不远处的河滩上,蹒蹒跚跚地行走,翠绿的鸭羽和黄褐的鸭羽在草丛中闪烁.\n\n哑巴提着他的腰刀和老汉阳步怆,来到余司令面前忑他面色沮丧,眼珠子发直.抬手指太阳,太阳已东南晌;低手指公路;公路空荡荡;哑巴指指肚子,嗷嗷地叫着,挥动着胳膊,对准村庄的方向.余司令沉思片刻,对路西边的人喊:\"都过来!\"队员们跨过公路,聚到河堤上.\n\n余司令说:\"弟兄们,冷麻子要是敢耍弄咱.我就去把他的脑袋\"来!天还没晌呢,咱再等一会儿,等到过了晌午头,汽车还不来,咱直奔谭家洼,跟冷麻子算账.大家先到高粱地里歇着去,我让豆官回催饭.豆官!\"父亲仰脸看着余司令.\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余司令说:\"回家告诉你娘,让她找人擀胩饼,正晌午时,一定送到,让你娘亲自来送.\"我父亲点点头,提一把裤子,插好勃朗宁手枪,飞快地跑下河堤,沿着公路往北跑了一小段,就一头钻迸了高粱地,向着西北方向,哧哧溜溜地游动.父亲在海水一样的高粱地里,碰到了几个长方形的骡马头骨.他用脚踢了一下,从骷髅里跳出了两只短尾巴的、毛茸茸的田鼠,并不怎么吃惊地望他一会儿·又钻迸骷髅里去.父亲又想起了我家那两头大黑骡子,想起了公路修成后很久了,每逢刮东南风,村子里还能闻到刺眼的尸臭.墨水河里,去年曾经泡胀沤烂了儿十具骡马的尸体,它们就停泊在河边的生满杂草的浅水里,肚子着了阳光,胀到极点,便迸然炸裂,华丽的肠子,像花朵一样溢出来,一道道暗绿色的汁液,慢慢地流进墨水河里.\n\n", "output": "五我奶奶刚满十六岁时,就由她的父亲做主,嫁给了高密东北乡有的财主单廷秀的独生子单扁郎.单家开着烧酒锅,以廉价高粱为原料酿造优质白酒,方圆百里都有名.东北乡地势低洼,往往秋水泛滥,高粱高秆防涝.被广泛种植,年年丰产.单家利用廉价原料酿酒谋利,富甲一方.我奶奶能嫁给单扁郎,是我曾外祖父的荣耀.当时,多少人家群渴望着和单家攀亲,尽管风传着单扁郎早就染上了麻风病.单廷秀是个干干巴巴的小老头,脑后翘着一支枯干的小辫子.他家里金钱满柜,却穿得破衣烂祆,腰里常常扎一条草绳.奶奶嫁到单家,其实也是天意,那天,我奶奶在秋千架旁与一些尖足长辫的大闺女耍笑游戏,那天是清明节,桃红柳绿,细雨霏霏,人面桃花,女儿解放.奶奶那天身高一米六零,体重六十公斤,上穿碎花洋布褂子,下穿绿色缎裤,脚脖子上扎着深红色的绸带子.由于下小雨,奶奶穿了一双用桐油浸泡过十几遍的绣花油鞋,一走克郎克郎地响.奶奶脑后垂着一根油光光的大辫子,脖子上挂着一个沉甸甸的银锁我曾外祖父是个打造银器的小匠人曾外祖母是个破落地主的女儿,知道小脚对于女人的重要意义.奶奶不到六岁就开始缠脚,日日加紧.一根裹脚布,长一丈余.曾外祖母用它,勒断了奶奶的脚骨,把八个脚趾,折断在脚底,真惨!我的母亲也是小脚,我每次看到她的脚,就心中难过,就恨不得高呼:打倒封建主义!人脚自由万岁!奶奶受尽苦难,终于裹就一双三寸金莲.十六岁那年,册奶已经出落得丰满秀丽,走起路来双臂挥舞,身腰扭动,好似风中招飓的杨柳.单廷秀那天撅着粪筐子到我曾外祖父村里抟圈,从众多的花朵中,一眼看中了我奶奶.三个月后,一乘花轿就把我奶奶抬走了.\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奶奶坐在憋闷的花轿里,头晕眼眩.罩头的红布把她的双眼遮住,红布上散着一股强烈的霉馊味.她滑起手,掀起红布曾外祖母曾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她自己揭动罩头红布一只沉甸甸的绞丝银镯子滑到小臂上,奶奶看着镯子上的蛇形花纹,心T纷乱如麻.温暖的薰风吹拂着狭窄的土路两侧翠绿的高粱.高粱地里传来鸽子咕咕咕咕的叫声.\n\n刚秀出来的银灰色的高粱穗子飞扬着清淡的花粉.迎着她的面的轿帘上,刺绣着龙凤图案,轿帘上的红布因轿子经年赁出,已经黯淡失色,正中间油渍了一大片.夏末秋初,轿外阳光茂盛,轿夫们轻捷的运动使轿子颤颤悠悠,拴轿杆的生牛皮吱吱扭扭地响,轿帘轻轻掀动,把一缕缕的光明和一缕缕比较清凉的风闪进轿里来.奶奶浑身流汗,心跳如鼓,听着轿夫们均匀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脑海里交替着出现卵石般的光滑寒冷和辣椒般的粗糙灼热.\n\n", "output": "自从奶奶被单廷秀看中后,不知有多少人向曾外祖父和曾外祖母道过喜.奶奶虽然也想过上上马金下马银的好日子,但更盼着有一个识字解文、值清目秀、知冷知热的好女婿.奶奶在闺中刺绣嫁衣·绣出了我未来的爷爷的一幅幅精美的图画.她曾经盼望着早日成婚,但从女伴的话语中隐隐约约听到单家公子是个麻风病患者,奶奶的心凉了.奶奶向她的父母诉说心中的忧虑.曾外祖父遮遮掩掩不回答,曾外祖母把奶奶的女伴们痛骂一顿,其意大概是说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之类.曾外祖父后来又说单家公子饱读诗书,足不出户,白白净净,一表人材.奶奶恍恍惚惚,不知真假,心想着天下无有狠心的爹娘,也许女伴真是瞎说.奶奶又开始盼望早日完婚.奶奶丰腴的青春年华辐射着强烈的焦虑和淡淡的孤寂,她渴望着躺在一个伟岸的男子怀抱里缓解焦虑消除孤寂.婚期终于熬到了,奶奶被装进了这乘四人大轿,大喇叭小唢呐在轿前轿后吹得凄凄惨惨,奶奶止不住泪流面颊.轿子起行.忽悠悠似腾云驾雾,偷懒的吹鼓手在出村不远处就停止了吹奏,轿夫们的脚下也快起来.高粱的味道深人人心.高粱地里的奇鸟珍禽高鸣低啭.在一线一线阳光射进昏暗的轿内时,奶奶心中丈夫的形象也渐渐清晰起起来.她的心像被针锥扎着,疼痛深刻有力.\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老天爷,保佑我吧!\"奶奶心中的祷语把她的芳唇冲动.奶奶的唇上有一层纤弱的茸毛.奶奶鲜嫩茂盛,水分充足.她出口的细语被厚重的轿壁和轿帘吸收得千干净净.她一把撕下那块酸溜溜的罩头布,放在膝上.奶奶按着出嫁的传统,大热的天气,也穿着三表新的棉袄棉裤.\n\n花轿里破破烂烂,肮脏污浊.它像具棺材,不知装过了多少个必定成为死尸的新娘.轿壁上衬里的黄缎子脏得流油,五只苍蝇有三只在奶奶头上方嗡嗡地飞翔,有两只伏在轿帘上,用棒状的黑腿擦着明亮的眼睛.\n\n奶奶受闷不过,悄悄地伸出笋尖状的脚,把轿帘顶开一条缝,偷偷地往外看.她看到轿夫们肥大的黑色衫绸裤里依稀可辨的、优美颀长的腿,和穿着双鼻梁麻鞋的肥大的脚.轿夫的脚踏起一股股噗噗作响的尘土.\n\n奶奶猜想着轿夫粗壮的上身,忍不住把脚尖上移,身体前倾.她看到了光滑的紫槐木轿杆和轿夫宽阔的肩膀.道路两边,板块般的高粱坚固凝滞,连成一体,拥拥挤挤,彼此打量,灰绿色的高粱穗子睡眼未开,这一穗与那一穗根本无法区别.高粱永无尽头,仿佛潺潺流动的河流.道路有时十分狭窄,沾满蚜虫分泌物的高粱叶子擦得轿子两侧沙沙地响.\n\n", "output": "轿夫身上散发出汗酸味,奶奶有点痴迷地呼吸着这男人的气味,她老人家心中肯定漾起一圈圈春情波澜.轿夫抬轿从街上走,迈得都是八字步,号称\"踩街\",这一方面是为讨主家欢喜,多得些赏钱;另一方面,是为了显示一种优雅的职业风度.踩街时,步履不齐的不是好汉,手扶轿杆的不是好汉,够格的轿夫都是双手卡腰,步调一致,轿子颠动的节奏要和上吹鼓手们吹出的凄美音乐,让所有的人都能体会到任何幸福后面都隐藏着等量的痛苦.轿子走到平川旷野,轿夫们便撤了野,这一是为了赶路,二是要折腾一下新娘.有的新娘,被轿子颠得大声呕吐,脏物吐满锦衣绣鞋;轿夫们在新娘的呕吐声中,获得一种发泄的快乐.这些年轻力壮的男子,为别人抬去洞房里的牺牲,心里一定不是滋味,所以他们要折腾新娘.\n\n那天抬着我奶奶的四个轿夫中,有一个成了我的爷爷----他就是余占鳌余司令.那时候他二十啷当岁,是东北乡打棺抬轿这行当里的佼佼者----我爷爷辈的好汉们,都有高密东北乡人高粱般鲜明的性格,非我们这些孱弱的后辈能比----当时的规矩,轿夫们在路上开新娘子的玩笑,如同烧酒锅上的伙计们喝烧酒,是天经地义的事,天王老子的新娘他们也敢折腾.\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高粱叶子把轿子磨得嚓嚓响,高粱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哭声,打破了道路上的单调.哭声与吹鼓手们吹出的曲调十分相似.奶奶想到乐曲,就想到那些凄凉的乐器一定在吹鼓手们手里提着.奶奶用脚撑着轿帘能看到一个轿夫被汗水湿湿的腰,奶奶更多地是看到自己穿着大红绣花鞋的脚,它尖尖瘦瘦,带着凄艳的表情,从外边投进来的光明罩住了它们,它们像两枚莲花瓣,它们更像两条小金鱼埋伏在澄澈的水底.两滴高粱米粒般晶莹微红的细小泪珠跳出奶奶的睫毛,流过面颊,流到嘴角.奶奶心里又悲又苦,往常描绘好的、与戏台上人物同等模样、峨冠博带、儒雅风流的丈夫形象在泪眼里先模糊后漶灭.奶奶恐怖地看到单家扁郎那张开花绽彩的麻风病人脸,奶奶透心地冰冷.奶奶想这一双乔乔金莲,这一张桃腮杏脸,千般的温存,万种的风流,难道真要由一个麻风病人去消受?如其那样,还不如一死了之.高粱地里悠长的哭声里,夹杂着疙疙瘩瘩的字眼:青天哟----蓝天哟----花花绿绿的天哟----棒槌哟亲哥哟你死了----可就塌了妹妹的天哟----.我不得不告诉您,我们高密东北乡女人哭丧跟唱歌一样优美,民国元年,曲阜县孔夫子家的\"哭丧户\"专程前来学习过哭腔.大喜的日子碰上女人哭亡夫,奶奶感到这是不祥之兆,已经沉重的心情更加沉重.这时,有一个轿夫开口说话:\"轿上的小娘子,跟哥哥们说几句话呀!远远的路程,闷得慌.\"奶奶赶紧拿起红布,蒙到头上.顶着轿帘的脚尖也悄悄收回,轿里又是一团漆黑.\n", "output": "\n\"唱个曲儿给哥哥们听,哥哥抬着你哩!\"吹鼓手如梦方醒,在轿后猛地吹响了大喇叭,大喇叭说:\"姆咚----姆咚----\"\"猛捅----猛捅----\"轿前有人模仿着喇叭声说,前前后后响起一阵粗野的笑声.\n\n奶奶身上汗水淋漓.临上轿前,曾外祖母反复叮咛过她;在路上,千万不要跟轿夫们磨牙斗嘴,轿夫,吹鼓手,都是下九流,奸刁古怪,什么样的坏事都干得出来.\n\n轿夫们用力把轿子抖起来,奶奶的屁股坐不安稳,双手抓住座板.\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不吱声?颠!颠不出她的话就颠出她的尿!\"轿子已经像风浪中的小船了,奶奶死劲抓住座板,缸中翻腾着早晨吃下的两个鸡蛋,苍蝇在她耳畔嗡嗡地飞.她的喉咙紧张,蛋腥味冲到口腔,她咬住嘴唇.不能吐,不能吐!奶奶命令着自己,不能吐呵,凤莲,人家说吐在轿里是最大的不吉利,吐了轿一辈子没好运……轿夫们的话更加粗野了,他们有的骂我曾外祖父是个见钱眼开的小人,有的说鲜花插到牛粪上,有的说单扁郎是个流白脓淌黄水的麻风病人,他们说站在单家院子外,就能闻到一股烂肉臭味,单家的院子里,飞舞着成群结队的绿头苍蝇……\"小娘子,你可不能让单扁郎沾身啊,沾了身你也烂啦!\"大喇叭小唢呐呜呜咽咽地吹着,那股蛋腥味更加强烈,奶奶牙齿紧咬嘴唇,咽喉里像有只拳头在打击,她忍不住了·一张嘴,一股奔突的脏物蹿出来,涂在了轿帘上,五只苍蝇像子弹一样射到呕吐物上.\n\n\"吐啦吐啦,颠呀!\"轿夫们狂喊着,\"颠呀,早晚颠得她开口说话.\"\"大哥哥们……饶了我吧……\"奶奶在呃嗝中,痛不欲生地说着,说完了,便放声大哭起来.奶奶觉得委屈,奶奶觉得前途险恶,终生脱苦海.爹呀,娘呀,贪财的爹,狠心的娘,你们把我毁了.\n\n", "output": "奶奶放声大哭,高粱深径震动.轿夫们不再颠狂,推波助澜,兴风作浪的吹鼓手们也停嘴不吹.只剩下奶奶的呜咽,又和进了一支悲泣的小唢呐,唢呐的哭声比所有的女人哭泣都优美.奶奶在唢呐声中停住哭,像聆听天籁一般,听着这似乎从天国传来的音乐.奶奶粉面凋零,珠泪点点,从悲婉的曲调里.她听到了死的声音,嗅到了死的气息,看到了死神的高粱般深红的嘴唇和玉米般金黄的笑脸.\n\n轿夫们沉默无言,步履沉重.轿里牺牲的哽咽和轿后唢呐的伴奏,使他们心中萍翻桨乱,雨打魂幡.走在这高粱小径上的,巴不像迎亲的队伍,倒像送葬的仪仗.在奶奶脚前的那个轿夫我后来的爷爷余占螯,他的心里,有一种不寻常的预感,像熊熊燃烧的火焰一样,把他未来的道路照亮了.奶奶的哭声,唤起他心底早就蕴藏着的怜爱之情.\n\n轿夫们中途小憩,花轿落地.奶奶哭得昏昏沉沉,不觉把一只小脚露到了轿外.轿夫们看着这玲珑的、美丽无比的小脚,一时都忘魂落魄.余占鳌走过去,弯腰,轻轻地,轻轻地握住奶奶那只小脚,像握着一只羽毛末丰的乌雏,轻轻地送回轿内.奶奶在轿内,被这温柔感动,她非常想撩开轿帘·看看这个生着一只温暖的年轻大手的轿夫是个什么样的人.\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想,千里姻缘一线穿,一生的情缘,都是天凑地合,是毫无挑剔的真理.余占鳌就是因为握了一下我奶奶的脚唤醒了他心中伟大的创造新生活的灵感,从此彻底改变了他的一生,也彻底改变了我奶奶的一生.\n\n花轿又起行.喇叭吹出一个猿啼般的长音,便无声无息.起风了,东北风,天上云朵麇集,遮住了阳光,轿子里更加昏暗.奶奶听到风吹高粱,哗哗哗啦啦啦,一浪赶着一浪,响到远方.奶奶听到东北方向有隆隆雷声响起.轿夫们加快了步伐.轿子离单家还有多远,奶奶不知道,她如同一只被绑的羔羊,愈近死期,心里愈平静.奶奶胸口里,揣着一把锋利的剪刀,它可能是为单扁郎准备的,也可能是为自己准备的.\n\n", "output": "奶奶的花轿行走到蛤蟆坑被劫的事,在我的家族的传说中占有一个显要的位置.蛤蟆坑是大洼子里的大洼子,土壤尤其肥沃,水分尤其充足,高粱尤其茂密.奶奶的花轿行到这里,东北天空抖了一个血红的闪电,一道残缺的杏黄色阳光,从浓云中,嘶叫着射向道路.轿夫们气喘吁吁,热汗涔涔.走进蛤蟆坑,空气沉重,路边的高粱乌黑发亮,深不见底,路上的野草杂花几乎长死了路.有那么多的矢车菊,在杂草中高扬着细长的茎,开着紫、蓝、粉、白四色花.高粱深处,蛤蟆的叫声忧伤,蝈蝈的唧唧凄凉,狐狸的哀鸣惆怅.奶奶在轿里,突然感到一阵寒冷袭来,皮肤上凸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奶奶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听到轿前有人高叫一声:\"留下买路钱!\"奶奶心里咯噔一声,不知忧喜,老天,碰上吃佧饼的了!高密东北乡土匪如毛,他们在高粱地里鱼儿般出没无常,结帮拉伙,拉驴绑票,坏事千尽,好事做绝,如果肚子饿了,就抓两个人,扣一个,放一个,让被放的人回村报信,送来多少张卷着鸡蛋大葱一把粗细的两柞多长的大饼.吃大饼时要用双手扦住往嘴里塞,故曰\"扦饼.\"\"留下买路钱!\"那个吃扦饼的人大吼着.轿夫们停住,呆呆地看着劈腿横在路当中的动路人.那人身材不高,脸上涂着黑墨,头戴一顶高粱篾片编成的斗笠,身披一件大蓑衣,蓑衣敞着,露出密扣黑衣和拦腰扎着的宽腰带.腰带里别着一件用红绸布包起的鼓鼓囊囊的东西.那人用一只手按着那布包.\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奶奶在一转念间,感到什么事情也不可怕了,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她掀起轿帘,看着那个吃扦饼的人.\n\n那人又喊:\"留下买路钱!要不我就崩了你们!\"他拍了拍腰里那件红布包裹着的家伙.\n\n吹鼓手们从腰里摸出曾外祖父赏给他们的一串串铜钱,扔到那人脚前.轿夫放下轿子,也把新得的铜钱掏出.扔下.\n\n那人把钱串子用脚踢拢成堆,眼睛死死地盯着坐在轿里的我奶奶.\n\n\"你们,都给我滚到轿子后边去,要不我就开枪啦!\"他用手拍拍腰里别着的家伙大声喊叫.\n\n轿夫们慢慢吞吞地走到轿后.余占鳌走在最后,他猛回转身,双目直逼吃扦饼的人.那人瞬间动容变色,手紧紧捂住腰里的红布包,尖叫着:\"不许回头,再回头我就毙了你!\"劫路人按着腰中家伙,脚不离地蹭到轿子前伸手捏捏奶奶的脚.奶奶粲然一笑,那人的手像烫了似地紧着缩回去.\n\n\"下轿,跟我走!\"他说.\n\n奶奶端坐不动,脸上的笑容像凝固了一样.\n\n\"下轿!\"奶奶欠起身,大大方方地跨过轿杆,鲇在烂漫的矢车菊里.奶奶右眼看着吃胩饼的人,左眼看着轿夫和吹鼓手.\n\n\"往高粱地里走!\"劫路人按着腰里用红布包着的家伙说.\n\n", "output": "奶奶舒适地站着,云中的闪电带着铜音嗡嗡抖动,奶奶脸上粲然的笑容被分裂成无数断断续续的碎片.\n\n劫路人催逼着奶奶往高粱地里走,他的手始终按着腰里的家伙.\n\n奶用亢奋的眼睛,看着余占鳌.\n\n余占鳌对着劫路人笔直地走过去,他薄薄的嘴唇绷成一条刚毅的线,两个嘴角一个上翘,一个下垂.\n\n\"站住!\"劫路人有气无力地喊着,\"再走一步我就开枪!\"他的手按在腰里用红布包裹着的家伙上.\n\n余占鳌平静地对着吃扦饼的人走,他前进一步,吃佧饼者就缩一点.吃佧饼的人眼里跳出绿火花,一行行雪白的清明汗珠从他脸上惊惶地流出来.当余占鳌离他三步远时,他惭愧地叫了一声,转身就跑,余占鳌飞身上前,对准他的屁股,轻捷地踢了一脚.劫路人的身体贴着杂草梢头,蹭着矢车菊花朵·平行着飞出去,他的手脚在低空中像天真的婴孩一样抓挠着,最后落到高粱棵子里.\n\n\"爷们儿,饶命吧!小人家中有八十岁的老母,不得已才吃这碗饭.\"劫路人在余占鳌手下熟练地叫着.余占鳌抓着他的后颈皮,把提到轿子前,用力摔在路上,对准他吵嚷不休的嘴巴踢了一脚.劫路人一声惨叫,半截吐出口外,半截咽到肚里,血从他鼻子里流出来.\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余占鳌弯腰,把劫路人腰里那个家伙拔出来,抖掉红布,露出一个弯弯曲曲的小树疙瘩,众人嗟叹不止.\n\n那人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余占鳌说:\"劫路的都说家里有八十岁的老母.\"他退到一边,看着轿夫和吹鼓手,像狗群里的领袖看着群狗.\n\n轿夫吹鼓手们发声喊,一拥而上,围成一个圈圈,对准劫路人,花拳绣脚齐施展.起初还能听到劫路人尖厉的哭叫声,一会儿就听不见了.奶奶鲇在路边,听着七零八落的打击肉体沉闷声响,对着余占鳌顿眸一瞥,然后仰面看着天边的闪电,脸上凝固着的,仍然是那种粲然的,黄金一般高贵辉煌的笑容.\n\n一个吹鼓手挥动起大喇叭,在劫路者的当头心里猛劈了一下,喇叭的圆刃劈进颅骨里去,费了好大劲才拨出.劫路人肚子里咕噜一声响,痉挛的身体舒展开来,软软地躺在地上.一线红白相间的液体,从那道深刻的裂缝里慢慢地挤出来.\n\n\"死了?\"吹鼓手提着打瘪了的喇叭说.\n\n\"打死了,这东西,这么不经打!\"轿夫吹鼓手们俱神色惨淡,显得惶惶不安.\n\n", "output": "余占鳌看看死人·又看看活人,一语不发.他从高粱上撕下一把叶子,把轿子里奶奶呕吐出的脏物擦掉,又举起那块树疙瘩看看,把红布往树疙瘩上缠几下,用力摔出,飞行中树疙瘩抢先,红包布落后,像一只赤红的大鲽,落到绿高粱上.\n\n余占鳌把奶奶扶上轿:\"上来雨了,快赶!\"奶奶撕下轿帘,塞到轿子角落里,她呼吸着自由的空气,看着余占螯的宽肩细腰.他离着轿子那么近,奶奶只要一跷脚,就能踢到他青白色的结实头皮.\n\n风利飕有力,高粱前推后拥,一波一波地动.路一侧的高粱把头伸到路当中,向着我奶奶弯腰致敬.轿夫们飞马流星,轿子出奇的平稳,像浪尖上飞快滑动的小船.蛙类们兴奋地鸣叫着,迎接着即将来临的盛夏的暴雨,低垂的天幕,阴沉地注视着银灰色的高粱脸庞,一道压一道的血红闪电在高粱头上裂开,雷声强大,震动耳膜,奶奶心中亢奋,无畏地注视着黑色的风掀起的绿色的浪潮,云声像推磨一样旋转着过来,风向变幻不定,高粱四面摇摆,田野凌乱不堪.最先一批凶狠的雨点打得高粱颤抖,打得野草觳觫,打得道上的细土凝聚成团后又立即迸裂,打得轿顶啪啪响.打在奶奶的绣花鞋上,打在余占鳌的头上,斜射到奶奶的脸上.\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余占鳌他们像兔子一样疾跑,还是未能躲过这场午前的雷阵雨.雨打倒了无数的高粱,雨在田野里狂欢,蛤蟆躲在高粱根下,哈达哈达地抖着颌下雪白的皮肤,狐狸蹲在幽暗的洞里,看着从高粱上飞溅而下的细小水珠,道路很快就泥泞不堪,杂草伏地,矢车菊清醒地擎着湿漉漉的头.轿夫们肥大的黑裤子紧贴在肉上,人就变得苗条流畅.余占鳌头皮被冲刷得光洁明媚,像奶奶眼中的一颗圆月.雨水把奶奶的衣服打湿了,她本来可以挂上轿帘遮挡雨水,她没有挂,她不想挂.奶奶过敞亮的轿门,看到了纷乱不安的宏大世界.\n\n六父亲分拨着高粱,向着西北方向,我们的村庄,飞快地钻.人脚獾沿着高粱垄沟笨拙地逃窜,父亲顾不上理它.父亲上了那条土路,没了高粱的羁绊,跑得像野兔一样快,沉重的勃郎宁手枪把他的红布腰带坠成一牙残月.手枪颠打着他的胯骨,在麻辣的痛楚中,父亲觉得自己成了举刀跃马的男子汉.村庄遥遥在望,村头那棵郁郁青青已逾百年的白果树,严肃地迎接着父亲.父亲把枪拔出,举在手里,边跑,边瞄着在天空中滑来滑去的优雅的鸟影.\n\n", "output": "街道上空无一人,不知谁家的一条瘸腿瞎眼的毛驴,拴在一堵灰泥剥落的土墙边上,毛驴垂头而立,一动不动.露天的石碾上,落着两只深蓝的乌鸦.村里的人,都集中在我家烧酒作坊前一个土场上.这场上曾经铺红叠丹,堆满了我家收购的红高粱.那时候奶奶常常手持白尾拂尘,姗姗移动着小脚,看着我家醉醺醺的伙计,用木斗收购高粱,奶奶的脸上染着灿烂的朝霞.场上的人都面向东南方.听着随时可能传来的枪响.一些和我父亲年龄相仿的顽童,虽然手脚发痒,但也不敢打闹.\n\n父亲和去年用杀猪刀把罗汉大爷零割活剥了的孙五从两个方向跑到场内.孙五干了那事后·就精神错乱,手舞足蹈,眼睛笔直,腮上肉跳,胡言乱语,口吐白沫,扑地跪倒,喊着:\"大哥大哥大哥,太君让我干.我不敢不干……你死后升了天,骑白马,佩雕鞍,穿蟒袍.坠金鞭……\"村里人见他这样,也就把恨他的心淡了.孙五疯了儿个月,又添了新症候:他在一阵喊叫之后,突然口眼明斜,鼻涕口水淋淋漓漓,话也说不清了.村里人说这是上天报应.\n\n父亲手提勃郎宁,气喘吁吁,一头皮高粱上的白粉红尘.孙五衣衫成缕,大肚子上布满皱纹,左腿棒硬,右腿软弱,蹦跹迸场子,没人理他.人们都看我英气勃勃的父亲.\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奶奶走到父亲面前.奶奶刚过三十岁,扎着盘头髻,刘海儿五绺,像稀疏的珠帘遮着光洁的额头.奶奶的眼睛里永远秋水汪汪,有人说是被高粱酒熏的.十五年风雨狂心魂激荡,我奶奶由黄花姑娘变成了风流少妇.\n\n奶奶间:\"怎么啦?\"\n\n父亲呼呼喘着气,把勃郎宁手枪插进腰带.\n\n\"鬼子没来?\"奶奶问.\n\n父亲说:\"冷支队.狗娘养的,我们饶不了他!\"\"怎么回事?\"奶奶问.\n\n父亲说:\"擀抹饼.\"\"没听到打呀!\"奶奶说.\n\n父亲说:\"擀佧饼,多卷鸡蛋大葱.\"奶奶间:\"鬼子没有来?\"\"余司令让擀佧饼,要你亲自送去!\"奶奶说:\"乡亲们,回去凑面擀扦饼吧.\"父亲转身要跑,被奶奶伸手拉住,奶奶说:\"豆官,告诉娘,冷支队是怎么回事?\"父亲挣开奶奶的手,气汹汹地说:\"冷支队没见影,余司令饶不了他们.\"父亲跑了.奶奶追着父亲瘦小的背影,叹了一口气.空阔的场上,孙五歪立着,僵着眼望着奶奶,他的手比划着,口水吐噜吐噜地在嘴上流.\n\n", "output": "奶奶不理孙五,向倚在墙边上的一个长脸姑娘走去.长脸姑娘对着奶奶哧哧地笑.奶奶走到她眼前时,她忽然蹲下身,双手紧紧地捂住裤腰,尖声哭起来.她的两只深潭般的眼晴里,跳出疯傻的火星.奶奶摸着她的脸说:\"玲子,好孩子,别怕.\"十七岁的玲子姑娘,当时是我们村第一号美女.余司令初挑大旗招兵买马,聚起了一支五十多人的队伍·队伍里有一个穿一身黑制服,穿一双白皮鞋,面色苍白,留着乌黑长发的瘦削青年.据说玲子爱上了这个青年.他操着一口漂亮的京腔,从来不笑,眉毛日日紧蹙,双眉之间有三条竖纹,人们都叫他任副官.玲子觉得任副官冷俏的外壳里,有一股逼人的灼热,烧燎得她坐立不安.那时候余司令的队伍每天上午都在我家收购高粱的空场上练习步伐.吹大喇叭的吹鼓手刘四山是余司令队伍里的号兵,大喇叭权充军号.每次训练前,刘四山就吹喇叭集合队伍.玲子一听到喇叭响,就从家里风快地跑出来,跑到土场边,趴到土墙上,等着看任副官.任副官是训练教官,他腰扎牛皮宽腰带,皮带上挂着一支勃郎宁手枪.\n\n任副官挺胸凹腹,走到队伍前,喊一声立正,那两行人的脚跟就使劲碰在一起.\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任副官说:\"立正时,要双腿绷直,肚子回收,胸脯挺出,眼睛睁圆,像豹子吃人一样.\"\"看你这个屈样!\"任副官踢了王文义一脚,说,\"看你劈腿拉胯,好像骒马撤尿,揍你都揍不上个劲.\"玲子喜欢看任副官打人,喜欢听任副官骂人.\n\n她如痴似醉.任副官没事时,常在我家的空场上背着手散步,玲子躲在墙后偷偷看他.\n\n任副官问:\"你叫什么名字?\"\n\n\"玲子.\"\"你躲在墙后看什么?\"\n\n\"看你哩.\"¨你识字吗?\"\n\n\"不识.\"\"你想当兵吗?\"\n\n\"不想.\"\"嗅,不想.\"玲子后来感到后悔,她对我父亲说,要是任副官再问她,她就说想当兵.但任副官没有再问.\n\n玲子和我父亲他们趴在墙头上,看着任副官在空场上教唱革命歌曲.父亲身矮,脚下塾了三块土坯才能看到墙里的情景.玲子把秀挺的下巴支在土墙上,紧盯着沐着朝霞的任副官.任副官教着队伍唱:高粱红了,高粱红了,东洋鬼子来了,东洋鬼子来了.国破了,家亡了,胞们快起来,拿起刀拿起枪,打鬼子保家乡……队伍里的人拙嘴笨舌,总学不出正调.趴在墙外的孩子们,把这歌儿学得滚瓜溜熟.我父亲生前,还牢牢记着这首歌的曲词.\n\n玲子姑娘有一天大着胆子去找任副官,误人了军需股长的房子.\n\n", "output": "需股长是余司令的亲叔余大牙,四十多岁,嗜酒如命,贪财好色,那天他喝了个八成醉,玲子闯进去,正如飞蛾投火,正如羊人虎穴.\n\n任副官命令几个队员,把糟蹋玲子姑娘的余大牙捆了起来.\n\n那时,余司令落宿在我家,任副官去向他报告时·余司令正在我奶奶炕上睡觉.奶奶已梳洗停当,正准备烧几条柳叶鱼下酒,任副官怒冲冲闯进来,吓了奶奶一大跳.\n\n任副官间奶奶:\"司令呢?\"\n\n\"在炕上睡觉哩!\"奶奶说.\n\n\"叫起来他.\"奶奶叫起余司令.\n\n余司令睡眼惺忪地走出来,伸一个懒腰,打一个哈欠,说:\"有什么事?\"\"司令,要是日本人奸淫我姐妹,当不当杀?\"任副官问.\n\n\"杀!\"余司令回答.\n\n\"司令,要是中国人奸淫自己姐妹,该不该杀\"\"杀!\"\"好,司令,就等着你这句话.\"任副官说,\"余大牙奸污了民女曹玲子,我己经让弟兄们把他捆起来了.\"\"有这种事?\"余司令说.\n\n\"司令,什么时候执行枪决\"\n\n余司令打了一个嗝,说:\"睡个女人,也算不了大事.\"\"司令,王子犯法,一律同罪!\"\"你说该治他个什么罪?\"余司令阴沉沉地问.\n\n\"枪毙!\"任副官毫不犹豫地说.\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余司令哼了一声,焦躁地踱着脚,满脸怒气.后来,他脸上又漾出笑容,说:\"任副官,当众打他五十马鞭,给玲子家二十块大洋,怎么样?\"任副官刻薄地说:\"就因为他是你亲叔叔?\"\"打他八十马鞭,罚他娶了玲子,老子也认个小婶婶!\"任副官解下腰带,连同勃朗宁手枪,摔到余司令怀里.任副官拱手一揖,道一声:\"司令,两便了!\"便大踏步走出我家院子.\n\n余司令提着枪,看着任副官的背影,咬牙切齿地说:\"滚你娘的,一个学生娃娃,也想管辖老子,老子吃了十年胩饼,还没有人敢如此张狂.\n\n\"奶奶说:\"占鳌,不能让任副官走,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妇道人家懂得什么!\"余司令心烦意乱地说.\n\n\"原以为你是条好汉,想不到也是个窝囊废!\"奶奶说.\n\n余司令拉开手枪,说:\"你是不是活够了?\"奶奶一把撕开胸衣,露出粉团一样的胸脯,说:\"开枪吧!\"父亲高叫一声娘,扑到了我奶奶胸前.\n\n余占鳌看着我父亲的端正头颅,看着我奶奶的花容月貌,不知有多少往事涌上心头.他叹一口气,收起了枪,说:\"弄好的衣裳!\"便手提马鞭,走到院里,从拴马桩上解下他那匹精致的小黄马,不及备鞍,骑到了训练场.\n\n队员们懒散地倚在墙上,见到余司令来了,便立正站好,没有一人吭气.\n\n", "output": "余大牙被绑住双臂,拴在一棵树上.\n\n余司令跳下马,走到余大牙面前,说:\"你真干啦?\"余大牙说:\"螯子,给老子松绑,老子不在你这儿干啦!\"队员们瞪着大小不一的眼,看着余司令.\n\n余司令说:\"叔,我要枪毙你.\"余大牙吼叫着:\"杂种,你敢毙你亲叔?想想叔叔待你的恩情,你爹死得早,是叔叔挣钱养活你娘俩,要是没有我,你小子早就喂了狗啦!\"余司令扬手一鞭,打在余大牙脸上,骂一声:\"混账!\"接着便双漆跪地,说:\"叔,占鳌永远不忘你的养育之恩,你死之后,我给你披麻戴孝,逢年过节,我给你祭扫坟墓.\"余司令翻身跳上马背,在马腚上打了一鞭,向着任副官走去的方向,飞马追去,得得答答的马蹄声,把一个世界都震动了.\n\n枪毙余大牙时,父亲在场观看.余大牙被哑巴和两个队员押到村西头,刑场选在一个积着一汪汪乌黑臭水,孳生着大量蚊虻蛆虫的半月形湾子边.湾崖上孤零零地鲇着一棵叶子焦黄的小柳树.湾子里扑扑通通地跳着蛤蟆,一堆乱头发渣子边上,躺着一只女人的破鞋.\n\n两个队员把余大牙架到湾崖上,松开手,看着哑巴.哑巴从肩上抡下步枪,拉动枪栓,子弹清脆地上了膛.\n\n余大牙转过身,面对着哑巴,笑了笑.父亲发现他的笑容慈祥善良,像一轮惨淡的夕阳.\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哑巴兄弟,给我松了绑,我不能带着绳子死?\"哑巴想了想,提枪上前,从腰里拨出刺刀,噌噌噌三五下,把细麻绳挑断.余大牙舒展着胳膊,回转身,大喊:\"打吧,哑兄弟,打准穴位,别让我受罪!\"父亲认为人在临死前的一瞬间,都会使人肃然起敬.\n\n余大牙毕竟是我们高密东北乡的种子,他犯了大罪,死有余辜,但临死前却表现出了应有的英雄气概,父亲被他感动得脚底生热,恨不得腾跳.余大牙面向臭水湾子,望着在他脚下的水汪汪里,野生着一枝绿荷,一枝瘦小洁白的野荷花,又望着湾子对面光芒四射的高粱,吐口高唱:\"高粱红了,高粱红了,东洋鬼子来了,东洋鬼子来了,国破了,家亡了……\"哑巴的枪举起放下,放下举起.\n\n两个队员说:\"哑巴,向司令说说情,饶了他吧!\"哑巴拄着枪,听着余大牙把那首歌子杂乱无章地唱.\n\n余大牙回转身,怒目圆睁,大叫:\"开枪呀,兄弟!难道还要我自己崩了自己吗\"哑巴托起枪,瞄了瞄余大牙瓦块般的额头,勾动了扳机.\n\n父亲看到余大牙的额头像碎瓦片一样迸裂了,紧跟眼见的情景耳朵听到沉闷的枪声.哑巴在枪声中低下头,一缕雪白的硝烟,从枪筒里吐出来.余大牙的身体静止了两眨眼的工夫,就像一节木头,疾速地跌到湾子里.\n\n", "output": "哑巴拖枪便走,两个队员尾随着.\n\n父亲和一群孩子们,胆战心惊地涌到湾子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仰面朝天躺在湾子里的余大牙.他的脸上只剩下一张完好无缺的嘴,脑盖飞了,脑浆糊满双耳,一只眼球被震到眶外,像粒大葡萄,挂在耳朵旁.\n\n他的身体落下时,把松软的淤泥砸得四溅,那株瘦弱的白荷花断了茎,牵着儿缕白丝丝,摆在他的手边.父亲闻到了荷花的幽香.\n\n后来,任副官搞来了一口黄缎子挂里、外刷了铜钱厚清油的柏木棺材,把余大牙盛装厚葬,坟墓建在湾子边那棵小柳树下.出殡那天,任副官黑衣挺括,毛发灿烂.他的左臂上缠了一块红绸子.余司令披麻戴孝,大声嚎哭.一出村头,他用力把一个新瓦盆摔在砖头上.\n\n那天,奶奶给我父亲缠了一道白孝布奶奶自己也是披麻戴孝,父亲手持一根新鲜的柳木棍子,跟在余司令和奶奶后边走.父亲亲眼见到瓦盆的碎片从砖头上迸起的情景,接着想起余大牙的脑壳也像瓦片一样迸裂的情景.父亲隐隐约约地预感到这两件极端相似的破碎之间有一种内在的必然性联系.这件事情与那件事情碰到一起,还会出现第三个情景.\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父亲一个眼泪也没掉,冷眼观察着送葬的人.送葬队伍在柳树下围成一个圆圈站定时,那口沉重的棺木,由十六个精壮的小伙子,扯着八根一把粗的麻辫子的两头,轻轻地送下深深的墓穴.余司令抓起一把土,冷酷地打在锃亮的棺盖上,砰然一响,人心动摇.几个持锹的人,扎起大块的黑土,填到墓穴里,棺材愤怒地叫着,渐渐隐没在黑土之中.黑土上长,填平了墓穴,隆出了地面,凸成一个馒头状的大丘.余司令掏出枪来,对着柳树上面的天,连放三响.子弹鱼贯着穿过树冠,冲掉几片细眉般的黄叶,在空中旋转着飞.三颗亮晶晶的弹壳,弹到腐臭的湾子里,一个男孩子跳下湾子,噗噗哧哧地踩着绿色的淤泥,把弹壳捡走了.任副官掏出勃朗宁手枪,断断续续地放了三枪.勃朗宁子弹出膛,打着鸡鸣般的呼哨,冲向高粱上空.余司令与任副官各提着冒烟的手枪,四目对视.任副官点点头,说:\"是大英雄自风流!.然后就插枪迸腰,大步往村里走去.\n\n", "output": "父亲发现余司令提着枪的手臂缓缓地举起来,枪口追踪着任副官的背影.送葬的人惊讶万分,但无人敢吱声.任副官全无知觉,昂首阔步,有条不紊,迎着齿轮般旋转的太阳,向着村子走.父亲看到手枪在余司令手里抖了一下.父亲几乎没有听到这一声枪响,它是那么微弱,那么遥远.父亲看到这粒子弹在低空悠闲地飞翔,贴着任副官乌黑的头发滑过去.任副官头也不回,保持着均匀协调的步子继续前行.父亲听到从任副官那儿,传来嘬唇吹出的口哨声,曲调十分熟悉,是\"高粱红了,高粱红了!\"我父亲热泪盈了眶.任副官越走越远,身影愈高大.\n\n余司令又开了一枪.这一枪惊天动地,子弹的飞行与枪声的飞行同时被我父亲感知.子弹打在一棵高粱颈上,高粱落地.在高粱穗子落地的缓慢行程中,又一颗子弹把它打碎.父亲恍惚觉得,任副官弯腰从路边揪了一朵金黄色的苦菜花,放在鼻下久久地嗅着.\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父亲对我说过,任副官八成是个共产党,除了共产党里,很难找这样的纯种好汉.只可惜任副官英雄命短,他在昂首阔步,走出了大英雄八面威风之后三个月,竟在擦洗那支勃朗宁手枪时,自己走火把自己打死.枪弹从右眼进去,从右耳出来,他的半边脸上沾满了钢蓝色的粉末,右耳流出了三五滴黑血,人们听到枪声扑进去,他已经歪倒在地上了.\n\n余司令捡起任副官那支勃朗宁手枪,良久不语.\n\n", "output": "七奶奶挑着一担扦饼,王文义的妻子挑着两桶绿豆汤,匆匆地往墨水河大桥赶.她们本来想斜穿高粱地,直插东南方向.但走进高粱地后,才发现挑着担子寸步难行.奶奶说:\"嫂子,走直路吧,慢就是快.\"奶奶和王文义的妻子,像两只飞翔的大鸟,在非常空虚的大气里,\"极端充实地移动.奶奶换上了一件深红上衣,头上的黑发用梳头油抹得乌亮.王文义的妻子精悍短小,手脚利索.余司令招兵买马时,她把王文义送到我家,让奶奶帮着说情,留下王文义当游击队员.奶奶一口答应.余司令碍着奶奶的情面,就收留了王文义.余司令间王文义:\"你怕死不怕?\"王文义说:\"怕.\"他妻子说:余司令,他说怕就是不怕,日本飞机把俺的三个儿于全炸成了碎块.\"王文义天生不是当兵的科.他反应迟钝,不分左右,在操场练习步伐时,不知道挨了任副官多少揍.\n\n他妻子帮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在右手里握着一节高粱秆,听到向右转的口令时,就往握着高粱秆的手这边转.王文义当兵后没武器,奶奶把我们家那支鸟枪给他.\n\n她们走上弯弯曲曲的墨水河堤,顾不上看堤坡上盛开着的黄花和堤外密密匝匝的血红高粱,一个劲地往东赶.王文义妻子受惯了苦,奶奶享惯了福.奶奶汗水淋淋,王文义妻子一滴汗珠也不出.\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父亲早就跑回桥头.父亲向余司令报告,说佧饼一会儿就到,余司令满意地在他头上打了一巴掌.队员们多半躺在高粱地里,对着太阳晒鼻孔.父亲闲得发闷,便转到路西边高粱地里,去看哑巴他们在干什么.哑巴精心地磨着腰刀,父亲手按着腰里的勃朗宁,站在哑巴跟前,脸上挂着胜利者的笑容.看到我父亲,哑巴龇牙一笑.有一个队员睡着了,打着很响的呼噜.没睡觉的人也无精打采地躺着,无人和父亲讲话.父亲又跳到公路上来,公路黄中透出白来.疲惫不堪.那四盘横断了道路的连环耙,尖锐的齿尖朝着天,父亲想它们也一定等得不耐烦了.石桥伏在水面上,像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后来父亲就到河堤上坐着了.他看一会儿东,看一会儿西,看一会儿河中流水,看一会儿野鸭子.河里的景色很美,每一棵水草都活着,每一朵小小的浪花里,都隐藏着秘密.父亲看到了几堆被特别茂密的水草包围着的不知是骡子还是马的白骨.父亲又想起我家那两头大黑骡子了.春天时,田野里奔驰着成群的野兔子,奶奶骑着骡子,手持猎枪遍逐野兔,父亲坐在骡子上,搂着奶奶的腰.骡子把野兔惊起,奶奶开枪把野兔打倒.回家时,骡子的脖子上,总是挂着一串野兔子.奶奶的后槽牙缝里,夹着一粒高粱米粒大的铁砂子,那是吃野兔肉时塞进去的,怎么抠也抠不出来.父亲又看到了堤上的蚂蚁.一队暗红色的蚂蚁,匆匆搬运着泥土.父亲在蚂蚁中放了一块土坷垃,被阻的蚂蚁不绕道,奋力登攀.父亲把坷垃拿起,投到河里去,河水被坷垃打破,河水却不响.日头正晌了,河里泛起热烘烘的腥气,到处都闪烁光亮,到处都嵫嵫地响.父亲觉得,天地之间弥漫着高粱的红色粉末,弥漫着高粱酒的香气.父亲一仰身子躺在堤上,就在这一瞬间,他心里一阵猛跳,后来他才明白,原来一切等待都会有结果的,这结果出现时,是那么普通平常,随便自然.父亲发现,被红高粱夹峙的公路上.有四个深绿色的甲虫状的怪物,无声无息地爬过来了.\n", "output": "\n\"汽车.\"我父亲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没有人理他.\n\n\"鬼子的汽车!\"我父亲跳起来,怔怔地望着那些像流星一样射过来的汽车.汽车的尾部拖着一条长长的焦黄的尾巴,车头上噼噼啪啪地晃动着白炽的光芒.\n\n\"汽车来啦!\"父亲的话像一把刀,仿佛把所有的人斩了似的,高粱地里笼罩着痴呆呆的平静.\n\n余司令高兴地吼一声:\"小舅子们,到底来了,弟兄们,准备好,我说开火就开火.\"路西边,哑巴拍着屁股跳高.几十个队员,都哈着腰,提着武器,趴到河堤漫坡上.\n\n己经听到了汽车嗡嗡的吼叫声.父亲伏在余司令身边,擎着沉重的勃朗宁手枪,手腕灼热酸麻,手掌汗水粘湿,手虎口那儿有一块肉突然跳了一下,接着便突突地乱跳起来.父亲惊讶地看着那块否核大的皮肉有节奏地跳动,好像里边藏着一只破壳欲出的小鸟.父亲不想让它跳,却因为用力,连动得整条胳膊都哆嗦起来.余司令在他背上按了一下,那块肉跳动猛停,父亲把勃朗宁手枪换到左手,右手五指痉挛,半天伸不直.\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汽车飞快地驶近,增大,车头前那两只马蹄大的眼睛射出一道道白光,轰轰的马达声像急雨前的风响,带着一种陌生的、压迫人心的的激动.父亲是平生第一次看到汽车,父亲猜想着这种怪物是吃草还是吃料,是喝水还是喝血,它们比我家那两头年轻力壮的细腿骡子跑得还要快.月亮般的车轮飞速旋转,黄尘飞腾.渐渐看到车上的东西了,临近石桥时,汽车慢慢减速,黄烟从车后漫进车头,朦胧地遮掩着第一辆车上二十几个穿杏黄色衣服、头上扣着乌亮铁帽子的人.父亲后来知道了铁帽子名叫钢盔----一九五八年大炼钢铁时,我们家的铁锅被征收走了,我哥哥从钢铁堆里偷回一个钢盔,吊在炭火上烧水做饭.父亲凝视着在烟火中变幻颜色的钢盔,绿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伏枥老马的悲壮神色.中间两辆汽车上,装着小山一样高的雪白口袋,最后一辆汽车上,跟第一辆车一样,站着二十几个头戴钢盔的日本兵.\n\n汽车逼近河堤,缓缓抟动的轮子显得高大笨重,方方正正的汽车头,在父亲看来,像一个硕大无比的蚂蚱头.黄尘慢慢淡薄,汽车尾部,一屁一屁打出深蓝色的烟雾.\n\n", "output": "父亲把头使劲缩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从脚底上升到腹部,在腹部集合成团,产生强大压力,父亲感到尿急,尿水激得鸡头乱点,他用力扭动着臀部,来克制即将洒出的水.余司令严厉地说:\"兔崽子,别动!\"父亲万般无奈,叫了一句干爹,请求下去撒尿.\n\n父亲得到余司令的允许,退到高粱地里,费劲撒出一泡红高粱颜色、烧灼得鸡头热辣辣发痛的尿.这时他感到轻松多了.他无意中看了一眼队员们的脸色,都如庙中塑像一般狰狞可怖.王文义舌尖吐出、目光好似蜥蜴,呆板不转.\n\n汽车像警觉的大兽,屏住呼吸往前爬,父亲闻到了它们身上那股香喷喷的味道.这时,汗透红罗衫的我奶奶和气喘吁吁的工文义妻子出现在蜿蜒的墨水河堤上.\n\n我奶奶挑着一担佧饼,王文义妻子挑着一担绿豆汤,轻松地望见了墨水河中凄惨的大石桥.奶奶欣慰地对王文义妻子说:\"嫂子,总算挨到了.\"奶奶出嫁之后,一直养尊处优,这一担沉重的佧饼,把她柔嫩的肩膀压出了一道深深紫印,这紫印伴随着她离开了人世.升到了天国,这道紫印,是我奶奶英勇抗日的光荣的标志.\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还是我的父亲最先发现我的奶奶,父亲靠着某种神秘力量的启示,在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缓缓逼近的汽车时,他往西一歪头,看到奶奶像鲜红的大蝴蝶一样款款地飞过来.父亲高叫一声:\"娘----\"父亲的叫声,像下达了一道命令,从日本人的汽车上,射出了一阵密集的子弹.日本人的三挺歪把子机枪架在汽车顶上.枪声沉闷,像雨夜中阴沉的狗叫.父亲眼见着我奶奶胸膛上的衣服啪啪裂开两个洞.奶奶欢快地叫了一声,就一头栽倒,扁担落地,压在她的背上.两笆斗佧饼,一笆斗滚到堤南,一笆斗滚到堤北.那些雪白的大饼,葱绿的大葱,揉碎的鸡蛋,散在绿草茵茵的草坡上.奶奶倒地后,王文义妻子那颗长方形的头颅上·迸出了红黄相间的液体,溅得好远好远,溅到了堤下的高粱上.父亲看到这个小个子女人中弹之后,后退一步,身体一侧,歪在了堤南边,又滚到河床上.她挑来的那担绿豆汤,一桶倾倒,另一桶也倾倒,汤汁淋漓,如同英雄血.铁桶中的一只,跌跌撞撞跳进河,在乌黑的河水中,慢慢地向前漂着,从哑巴的面前漂过.在百桥墩上碰撞几下,钻迸桥洞,又从余司令从我父亲从王文义从方六方七兄弟面前漂过.\n\n", "output": "\"娘----\"我父亲撕肝裂胆地高叫一声,身体弹到堤上.余司令扯了一把我父亲,没扯住.余司令吼一声:\"回来!\"我父亲没听见余司令的命令,他什么也听不到.父亲瘦小孱弱的身体跑到狭窄的河堤上,父亲身上阳光斑斓,他在弹上堤的同时,就扔掉了手枪,手枪落在一棵叶子折断的金色苫菜花上.父亲张着两只手,像飞腾的小鸟,向奶奶扑去.河堤上安静,落尘有声,河水只亮不流,堤外的高粱安详庄重.父亲瘦弱的身体在河堤上跑着,父亲高大雄伟漂亮,父亲高叫着:\"娘一一娘一一娘一一\"这一声声\"娘\"里渗透了人间的血泪,骨肉的深情,崇高的原由.父亲跑完东边的河堤,跳过连环的铁耙,攀上西边的河堤.堤下,哑巴们化石般的面孔从父亲身边擦过.父亲扑到奶奶身上,又叫一声娘.奶奶平卧堤上,脸贴着堤边的野草.奶奶背上,有两个翻边的弹洞,一股新鲜的高粱酒的味道,从那洞里涌出来.父亲扳着奶奶的肩头,把奶奶翻过来.奶奶脸上没有受伤,面容整肃,头发纹丝不乱,五络刘海儿下,两条眉梢儿下垂,奶奶半睁着眼,苍翠的脸上双唇鲜红.父亲抓住奶奶温暖的手,又叫一声娘.奶奶睁开眼,满脸绽开天真的笑容.奶奶又伸出一只手,交给父亲.\n\n鬼子汽车停在桥头,马达高一阵低一阵轰鸣着.\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一个高大的人影在河堤上一闪,我父亲和我奶奶被拉下河堤,是哑巴干的好事.父亲未及思想,又一阵狂风般的子弹,把他们头上的无数棵高粱,打断了,打碎了.\n\n四辆汽车紧挨着,在桥外不动,第一辆车上和最后一辆车上,八挺歪把子机枪,射出的子弹,织成一束柬干硬的光带,交叉出一个破碎的扇面,又交叉成一个破碎的扇面,时而在路东,时而在路西,高粱齐声哀鸣,高粱的残破肢体成直线下落成弧线飞升,钴到堤上的子弹,激起一泡泡黄烟,发出一串串噗噗声.\n\n堤漫坡上的队员们身体紧贴着野草和黑土,一动不动.机枪扫射持续了三分钟,突然停止,汽车周围布满了金灿灿的弹壳.\n\n余司令压低声音说:\"不许开枪!\"鬼子沉默着.河面上一缕缕淡薄的硝烟,随着轻俏的小风向东飘去.\n\n父亲告诉我,在这片刻的宁静里,王文义摇摇晃晃地走上河堤,他站在河堤上,手提长苗子鸟枪,目瞪口张,痛苦万分,高叫一声:\"孩子他娘!\"不及挪步,就被几十颗子弹把腹部打成了一个月亮般透明的大窟窿,那些沾带着肠子的子弹从余司令头上淅淅沥沥地飞过去.\n\n王文义一头栽下河堤,也滚到了河床上,与他的妻子隔桥相望,他的心脏还在跳,他的头完整无缺,他感到一种异常清晰的透彻感涌上心头.\n\n", "output": "父亲告诉过我,王文义的妻子生了三个阶梯式的儿子.这三个儿子被高粱米饭催得肥头大耳,生动茂盛.有一天,王文义和妻子下地锄高粱,三个孩子在院里玩耍,一架双翅日本飞机,嗡嗡怪叫着,从村子上空飞过,飞机下了一蛋,落在王文义家院子里,把三个孩子炸得零零碎碎,弃置房脊,挂胃树梢,涂之墙壁……余司令一树起抗日旗,王文义就被妻子送去……余司令咬牙瞪眼,恨恨地瞅着半个头颅扎迸河水的王文义,又低吼一声:\"不要动!\"八飞落的高粱米粒在奶奶脸上弹跳着,有一粒竟蹦到她微微翕开的双唇间,搁在她清白的牙齿上.父亲看着奶奶红晕渐褪的双唇,哽咽一声娘,双泪落胸前.在高粱织成的珍珠雨里,奶奶睁开了眼,奶奶的眼睛里射出珍珠般的虹彩.她说:\"孩子……你爹呢……\"父亲说:\"他在打仗,我爹.\"\"他就是你的亲爹……\"奶奶说.父亲点了点头.\n\n奶奶挣扎着要坐起来,她的身体一动,那两股血就汹涌地蹿出来.\n\n\"娘,我去叫他来.\"父亲说.\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奶奶摇摇手,突然折坐起来,说:\"豆官……我的儿……扶着娘……咱回家、回家啦……\"父亲跪下,让奶奶的胳膊揽住自己的脖颈,然后用力站起,把奶奶也带了起来.奶奶胸前的血很快就把父亲的头颈弄湿了,父亲从奶奶的鲜血里,依然闻到一股浓烈的高粱酒味.奶奶沉重的身躯,倚在父亲身上,父亲双腿打颤,趔趔趄趄,向着高粱深处走,子弹在他们头上屠戮着高粱.父亲分拨着密密匝匝的高粱秸子,一步一步地挪,汗水泪水掺和着奶奶的鲜血,把父亲的脸弄得残缺不全.父亲感到奶奶的身体越来越沉重,高粱秸子毫不留情地绊着他,高粱叶子毫不留情地锯着他,他倒在地上,身上压着沉重的奶奶.父亲从奶奶身下钻出来,把奶奶摆平,奶奶仰着脸,呼出一口长气,对着父亲微微一笑,这一笑神秘莫测,这一笑像烙铁一样,在父亲的记忆里,烫出一个马蹄状的烙印.\n\n", "output": "奶奶躺着,胸脯上的灼烧感逐渐减弱.她恍然觉得儿子解开了自己的衣服,儿子用手捂住她乳房上的一个枪眼,又捂住她乳下的一个枪眼.奶奶的血把父亲的手染红了,又染绿了;奶奶洁白的胸脯被自己的血染绿了,又染红了.枪弹射穿了奶奶高贵的乳房,暴露出了淡红色的蜂窝状组织.父亲看着奶奶的乳房,万分痛苦.父亲捂不住奶奶伤口的流血,眼见着随着鲜血的流失,奶奶的脸愈来愈苍白,奶奶的身体愈来愈轻飘,好像随时都会升空飞走.\n\n奶奶幸福地看着在高粱阴影下,她与余司令共同创造出来的,我父亲那张精致的脸,逝去岁月里那些生动的生活画面,像奔驰的走马掠过了她的眼前.\n\n奶奶想起那一年,在倾盆大雨中,像坐船一样乘着轿,进了单廷秀家住的村庄,街上流水恍恍,水面上漂浮着一层高粱的米壳.花轿抬到单家大门时,出来迎亲的只有一个梳着豆角辫的干老头子.大雨停后,还有一些零星落雨打在地面上的水汪汪里.尽管吹鼓手也吹着曲子,但没有一个人来看热闹,奶奶知道大事不妙,扶我奶奶拜天地的是两个男人,一个五十多岁,一个四十多岁.五十多岁的就是刘罗汉大爷,四十多岁的是烧酒锅上的一个伙计.\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轿夫、吹鼓手们落汤鸡般站在水里,面色严肃地看着两个枯干男子把一抹酥红的我奶奶架到了幽暗的堂房里.奶奶闻到两个男人身上那股强烈的烧酒气息,好像他们整个人鄱在酒里浸泡过.\n\n奶奶在拜堂时,还是蒙上了那块臭气薰天的盖头布.在蜡烛燃烧的腥气中,奶奶接住一根柔软的绸布,被一个人牵着走.这段路程漆黑憋闷,充满了恐怖.奶奶被送到炕上坐着.始终没人来揭罩头红布,奶奶自己揭了.她看到在炕下方凳上蜷曲着一个面孔痉挛的男人.那个男人生着一个扁扁的长头,下眼睑烂得通红.他站起来,对着奶奶伸出一只鸡爪状的手,奶奶大叫一声,从怀里摸一把剪刀,立在炕上,怒目逼视着那男人.男人又萎萎缩缩地坐到凳子上.这一夜,奶奶始终未放下手中的剪刀,那个扁头男人也始终末离开方凳.\n\n第二天一早.趁着那男人睡着,奶奶溜下炕,跑出房门,开开大门,刚要飞跑,就被一把拉住.那个梳豆角辫的干瘦老头子抓住她的手腕,恶狠狠地看着她.\n\n单廷秀干咳了两声,收起恶容换笑容,说:\"孩子,你嫁过来,就像我的亲女儿一样,扁郎不是那病,你别听人家胡说.咱家大业大,扁郎老实,你来了,这个家就由你当了.\"单廷秀把一大串黄铜钥匙递给奶奶,奶奶未接.\n\n第二夜,奶奶手持剪刀,坐到天明.\n", "output": "\n第三天上午,我曾外祖父牵着一匹小毛驴,来接我奶奶回门,新婚三日接闺女,是高密东北乡的风俗.曾外祖父与单廷秀一直喝到太阳过晌,才动身回家.\n\n奶奶偏坐毛驴,驴背上搭着一条薄被子,晃晃荡荡出了村.大雨过后三天,路面依然潮湿,高粱地里白色蒸气腾腾升集,绿高粱被白气缭绕,具有了仙风道骨.曾外祖父褡裢里银钱叮当,人喝得东倒西歪,目光迷离.小毛驴蹙着长额,慢吞吞地走,细小的蹄印清晰地印在潮湿的路上.奶奶坐在驴上,一阵阵头晕眼花,她眼皮红肿,头发凌乱,三天中又长高了一节的高粱,嘲弄地注视着我奶奶.\n\n册奶说:\"爹呀,我不回他家啦,我死也不去他家啦……\"曾外祖父说:\"闺女,你好大的福气啊!你公公要送我一头大黑骡子,我把毛驴卖了去……\"毛驴伸出方方正正的头,啃了一口路边沾满细小泥点的绿草.\n\n奶奶哭着说:\"爹呀,他是个麻风……\"曾外祖父说:\"你公公要给咱家一头骡子……\"曾外祖父已醉得不成人样,他不断地把一口口的酒肉呕吐到路边草丛里.污秽的脏物引逗得奶奶翻肠搅肚.奶奶对他满心仇恨.\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毛驴走到蛤蟆坑,一股扎鼻的恶臭,刺激得毛驴都垂下耳朵.奶奶看到了那个劫路人的尸体.他的肚子鼓起老高,一层翠绿的苍蝇,盖住了他的肉皮.毛驴驮着奶奶,从腐尸跟前跑过,苍蝇愤怒地飞起,像一团绿云.曾外祖父跟着毛驴,身体似乎比道路还宽,他忽而擦动左边高粱,忽而踩倒右边野草.在倒尸面前,曾外祖父嗬嗬连声,嘴唇哆嗦着说:\"穷鬼……你这个穷鬼……你躺在这里睡着了吗……\"奶奶一直不能忘记劫路人南瓜般的面孔,在苍蝇惊起的一瞬间,死劫路人雍容华贵的表情与活动路人凶狠胆怯的表情形成鲜明的对照.走了一里又一里,白日斜射,青天如涧,曾外祖父被毛驴甩在后面,毛驴认识路径,驮着奶奶,徜徉前行.道路拐了个小弯,毛驴走到弯上,奶奶身体后仰,脱离驴背,一只有力的胳膊挟着她,向高粱深处走去.\n\n", "output": "奶奶无力挣扎,也不愿挣扎,三天新生活,如同一场大梦惊破,有人在一分钟内成了伟大领袖,奶奶在三天中参透了人生禅机.她甚至抬起一只胳膊,揽住了那人的脖子,以便他抱得更轻松一些.高粱叶子嚓嚓响着.路上传来曾外祖父嘶哑的叫声:\"闺女,你去哪儿啦?\"石桥附近传来大喇叭凄厉的长鸣和机枪分不清点儿的射击声.奶奶的血还在随着她的呼吸,一线一线往外流.父亲叫着:\"娘啊,你的血别往外流啦,流完了血你就要死啦.\"父亲从高粱根下抓起黑土,堵在奶奶的伤口上,血很快洇出,父亲又抓上一把.奶奶欣慰地微笑着,看着湛蓝的、深不可测的天空,看着宽容温暖的、慈母般的高粱.奶奶的恼海里,出现了一条绿油油的缀满小白花的小路.在这条小路上,奶奶骑着小毛驴,悠闲地行走,高粱深处,那个伟岸坚硬的男子,顿喉高歌,声越高粱.奶奶循声而去,脚踩高粱梢头,像腾着一片绿云……那人把奶奶放到地上,奶奶软得像面条一样,眯着羊羔般的眼睛.\n\n那人撕掉蒙面黑布,显出了真相.是他!奶奶暗呼苍天,一阵类似幸福的强烈震颤冲激得奶奶热泪盈眶.\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余占鳌把大蓑衣脱下来,用脚踩断了数十棵高粱,在高粱的尸体上铺上了蓑衣.他把我奶奶抱到蓑衣上.奶奶神魂出舍,望着他脱裸的胸膛,仿佛看到强劲懔悍的血液在他黝黑的皮肤下川流不息.高粱梢头,薄气袅袅,四面八方响着高粱生长的声音.风平,浪静,一道道炽目的潮湿阳光,在高粱缝隙里交叉扫射.奶奶心头撞鹿,潜藏了十六年的情欲,迸然炸裂.奶奶在蓑衣上扭动着.余占鳌一截截地矮,双膝啪嗒落下,他跪在奶奶身边,奶奶浑身发抖,一团黄色的、浓香的火苗,在她面上哔哔剥剥地燃烧.余占鳌粗鲁地撕开我奶奶的胸衣.让直泻下来的光束照耀着奶奶寒冷紧张,密密麻麻起了一层小白疙瘩的双乳上.在他的刚劲动作下,尖刻锐利的痛楚和幸福磨砺着奶奶的神经,奶奶低沉暗哑地叫了一声:\"天哪……\"就晕了过去.\n\n", "output": "奶奶和爷爷在生机勃勃的高粱地里相亲相爱,两颗蔑视人间法规的不羁心灵,比他们彼此愉悦的肉体贴得还要紧.他们在高粱地里耕云播雨,为我们高密东北乡丰富多彩的历史上,抹了一道酥红.我父亲可以说是秉领天地精华而孕育,是痛苫与狂欢的结晶.毛驴高亢的叫声,钻迸高粱地里来,奶奶从迷荡的天国回到了残酷的人世.她坐起来,六神无主,泪水流到腮边.她说:\"他真是麻风.\"爷爷跪着,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一柄二尺多长的小剑,噌一声拔出鞘,剑刃浑圆,像一片韭叶.\n\n爷爷手一挥,剑已从高粱秸秆间滑过,两棵高粱倒地,从整齐倾斜的茬口里,渗出墨绿的汁液.爷爷说:\"三天之后,你只管回来!\"奶奶大惑不解地看着他.爷爷穿好衣.奶奶整好容.奶奶不知爷爷又把那柄小剑藏到什么地方去了.爷爷把奶奶送到路边,一闪身便无影无踪.\n\n三天后,小毛驴又把奶奶驮回来.一迸村就听说,单家父子已经被人杀死.尸体横陈在村西头的湾子里.\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奶奶躺着,沐浴着高粱地里清丽的温暖,她感到自己轻捷如燕,贴着高粱穗子潇洒地滑行.那些走马转蓬般的图像运动减缓,单扁郎、单廷秀、曾外祖父、曾外祖母、罗汉大爷……多少仇视的、感激的、凶残的、敦厚的面容都已经出现过又都消逝了.奶奶三十年的历史,正由她自己写着最后的一笔,过去的一切,像一颗颗香气馥郁的果子.箭矢般坠落在地,而未来的一切,奶奶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些稍纵即逝的光圈.只有短暂的叉粘又滑的现在·奶奶还拼命抓住不放.奶奶感到我父亲那两只兽爪般的小手正在抚摸着她·父亲胆怯的叫娘声,让奶奶恨爱漶灭、恩仇并泯的意识里,又溅出几束眷恋人生的火花.奶奶极力想抬起手臂,爱抚一下我父亲的脸,手臂却怎么也抬不起来了.奶奶正向上飞奔,她看到了从天国射下来的一束五彩的强光,她听到了来自天国的,用唢呐、天喇叭、小喇叭合奏出的庄严的音乐.\n\n", "output": "奶奶感到疲乏极了,那个滑溜溜的现在的把柄,一生世界的把柄,就要从她手里滑脱.这就是死吗?我就要死了吗?再也见不到这天,这地,这高粱,这儿子,这正在带兵打仗的情人?枪声响的那么遥远,一切都隔着一詹厚重的烟雾.豆官!豆官!我的儿,你来帮娘一把,你拉住娘,娘不想死,天哪!天……天赐我情人,天赐我儿子,天赐我财富,天赐我三十年红高粱般充实的生活.天,你既然给了我,就不要再收回,你宽恕了我吧,你放了我吧!天,你认为我有罪吗?你认为我跟一个麻风病人同枕交颈,生出一窝癞皮烂肉的魔鬼,便这个美丽的世界污秽不堪是对还是错?天,什么叫贞节?什么叫正道?什么是善良?什么是邪恶?你一直没有告诉过我,我只有按着我自己的想法去办,我爱幸辐,我爱力量,我爱美,我的身体是我的,我为自己做主,我不怕罪,不怕罚,我不怕进你的十八层地狱.我该做的都做了,该干的都干了,我什么不怕.但我不想死,我要活,我要多看几眼这个世界,我的天哪......奶奶的真诚感动上天,她的干涸的眼睛里,又滋出了新鲜的津液,奇异的来自天国的光辉在她的眼里闪烁,奶奶又看到了父亲金黄的脸蛋和酷似爷爷的那两只眼睛.奶奶嘴唇微动,叫一声豆官,父亲兴奋地大叫:\"娘你好了!你不要死.我已经把你的血堵住了,它己经不流了!\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我就去叫俺爹,叫他来看看你,娘,你可不能死,你等着我爹!\"父亲跑走了.父亲的脚步声变成了轻柔的低语,变成了方才听到过的来自天国的音乐.奶奶听到了宇宙的声音,那声音来自一株株红高粱.奶奶注视着红高粱,在她朦胧的眼睛里,高粱们奇谲瑰丽,奇形怪状,它们呻吟着,扭曲着,呼号着,缠绕着,时而像魔鬼,时而像亲人.它们在奶奶的眼里结成蛇样的一团,又呼喇喇地伸展开来,奶奶无法说出它们的光彩了.它们红红绿绿,白白黑黑,蓝蓝绿绿,他们哈哈大笑,它们嚎啕大哭,哭出的眼泪像雨点一样打在奶奶心中那一片苍凉的沙滩上高粱缝隙里,镶着一块块的蓝天,天是那么高又是那么低.\n\n", "output": "奶奶觉得天与地、与人、与高粱交织在一起,一切都在一个硕大无朋的罩子里罩着.天上的白云擦着高粱滑动,也擦着奶奶的脸.白云坚硬的边角擦得奶玩的脸嚓嚓作响.白云的阴影和白云一前一后相跟着,闲散地转动.一群雪白的野鸽子,从高空中扑下来,落在了高粱梢头.鸽子们的咕咕鸣叫,唤醒了奶奶,奶奶非常真切地看清了鸽子的模样.鸽子也用高粱米粒那么大的、通红的小眼珠来看奶奶.奶奶真诚地对着鸽子微笑,鸽子用宽大的笑容回报着奶奶弥留之际对生命的留恋和热爱.奶奶高喊:我的亲人,我舍不得离开你们!鸽子们啄下一串串的高粱米粒,回答着奶奶无声的呼唤.鸽子一边啄,一边吞咽高粱,它们的胸前渐渐隆起来,它们的羽毛在紧张的啄食中爹起,那扇状的尾羽,像风雨中翻动着的花序.我家的房檐下,曾经养过一大群鸽子.秋天,奶奶在院子里摆一个盛满清水的大木盆,鸽子从田野里飞回来,整齐地蹲在盆沿上,面对着清水中自己的倒影,把嗉子里的高粱吐噜吐噜吐出来.鸽子们大摇大摆地在院子里走着.鸽子!和平的沉甸甸的高粱头上,站着一群被战争的狂风暴雨赶出家园的鸽子,它们注视着奶奶,像对奶奶进行沉痛的哀棹.\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奶奶的眼睛又朦胧起来,鸽子们扑棱棱一起飞起,合着一首相当熟悉的歌曲的节拍,在海一样的蓝天里翱翔,鸽翅与空气相接,发出飕飕的风响.奶奶飘然而起,跟着鸽子,划动新生的羽翼,轻盈地旋抟.黑土在身下.高粱在身上.奶奶眷恋地看着破破烂烂的村庄,弯弯曲曲的河流,交叉纵横的道路;看着被灼热的枪弹划破的混沌的空间和在死与生的十字路口犹豫不决的芸芸众生.奶奶最后--次嗅着高粱酒的味道,嗅着腥甜的热血味道,奶奶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场面:在儿万发子弹的钻击下,几百个衣衫褴褛的乡亲,手舞足蹈躺在高粱地里……最后一丝与人世间的联系即将挣断,所有的忧虑、痛苦、紧张、沮丧都落在了高粱地里,都冰雹般打在高粱梢头,在黑土上扎根开花,结出酸涩的果实,让下一代又一代承受.奶奶完成了自己的解放,她跟着鸽子飞着,她的缩得只如一只拳头那么大的思维空间里,盛着满溢的快乐、宁静、温暖、舒适、和谐.奶奶心满意足,她虔诚地说:\"天哪!我的天……\"九汽车顶上的机枪持续不断地扫射着,汽车轮子转动着,爬上了坚固的大石桥.枪弹压住了爷爷和爷爷的队伍.有儿个不慎把脑袋露出堤外的队员已经死在了堤下.爷爷怒火填胸.汽车全部上了桥,机枪子弹已飞得很高.爷爷说:\"弟兄们,打吧!\"父亲啪啪啪连放三枪,两个日本兵趴到了汽车顶棚上,黑血涂在了车头上.随着爷爷的枪声,道路东西两边的河堤后,响起了几十响破烂不堪的枪声,又有七八个日本兵倒下了,有两个日本兵栽到车外,腿和胳膊扑动着,直扎进桥两边的黑水里.方家兄弟的大抬杠怒吼一声,喷出一道宽广的火舌,吓人地在河道上一闪,铁砂子、铁蛋子全打在第二辆汽车上载着的白口袋上,烟火升港之后·从无数的破洞里,哗哗啦啦地流出了雪白的大米.我父亲从高粱地里,蛇行到河堤边,急着要对爷爷讲话,爷爷紧急地往自来得手枪里匝着子弹.鬼子的第一辆汽车加足马力冲上桥头,前轮子扎在朝天的耙茁上.车轮破了,哧哧地泄着气.汽车轰轰地怪叫着,连环铁耙被推得扶哒咔哒后退,父亲觉得汽车像一条吞食了刺猬的大蛇,在痛苦地甩动着脖颈.第一辆汽车上的鬼子纷纷跳下.爷爷说:\"老刘.吹号!\"刘.;号吹起大喇叭,声音凄厉恐怖,爷爷喊:\"冲.\"爷爷抡着手枪跳起,他根本不瞄准,一个个日本兵在他的枪口前弯腰俯背.西边的队员们也冲到了车前,队员们跟鬼子兵搅和在一起,后边车上的鬼子把子弹都射到天上去.汽车上还有两个鬼子,爷爷看到哑巴一纵身飞上汽车,两个鬼子兵端着刺刀迎上去,哑巴用刀背一磕,格开一柄刺刀,刀势一顺,一颗戴着钢盔的鬼子头颅平滑地飞出,在空中拖着悠长的嚎叫,噗通落地之后,嘴里还吐出半句响亮的鸣叫.父亲想哑巴的腰刀真快,父亲看到鬼子头上凝着脱离脖颈前那种惊愕的表情,它腮上的肉还在颤抖,它的鼻孔还在抽动,好像要打喷嚏.哑巴又削掉了一颗鬼子头,那具尸体倚茌车栏上·脖颈上的皮肤突然褪下去一节,血水咕嘟咕嘟往外冒.这时,后边那辆车上的鬼子把机枪压低,打出了不知多少发子弹,爷爷的队员像木桩一样倒在鬼子的尸体上.哑巴一屁股坐在汽车顶棚上,胸膛上有儿股血蹿出来.\n", "output": "\n父亲和爷爷伏在地上,爬回高粱地,从河堤上慢慢伸出头.最后边那辆汽车吭吭吭吭地倒退着,爷爷喊:\"方六、开炮!打那个狗娘养的!\"万家兄弟把装好火药的大抬杠顺上河堤,方六弓腰去点引火绳,肚子上中了一弹,一根青绿的肠子,滋溜滋溜地钻出来.方六叫了一声娘,捂着肚子滚进了高粱地.汽车眼见着就要退出桥,爷爷着急地喊:\"放炮!\"方七拿着火绒,哆哆嗦嗦地往引火绳上触,却怎么也点不着.\n\n爷爷扑过去,夺过火绒,放在嘴边一吹,火绒一亮.爷爷把火绒触到引火绳上,引火绳嵫嵫地响着,冒着白烟消逝了.大抬杠沉默地蹲踞着,像睡着了一样.父亲想它是不会响了.鬼子汽车已经退出桥头,第二辆第三辆汽车也在后退.车上的大米哗哗啦啦地流着,流到桥上,流到水里,把水面打出了那么多的斑点.几具鬼子尸体慢慢向东漂,尸体散着血,成群结队的白鳝在血水中转动.大抬杠沉默片刻之后.呼隆一声响了.钢铁枪身在河堤上跳起老高,一道宽广的火焰,正中了那辆还在流大米的大米车.汽车下部,刮刺刺地着起了火.\n\n那辆退出大桥的汽车停住了,车上的鬼子乱纷纷跳下,趴到对面河堤上,架起机枪,对着这边猛打.方六的脸上中了一弹,鼻梁被打得四分五裂,他的血溅了父亲一脸.\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起火汽车上的两个鬼子,推开车门跳出来,慌慌张张蹦到河里.中间那辆流大米的汽车,进不得退不得,在桥上吭吭怪叫,车轮子团团旋转.大米像雨水一样哗哗流.\n\n对面鬼子的机枪突然停了,只剩下凡支盖子枪在叭勾叭勾响.十几个鬼子,抱着枪,弯着腰,贴着着火汽车的两边往北冲.爷爷喊一声打,响应者寥寥.父亲回头看到堤下堤上躺着队员们的尸体,受伤的员们在高粱地里呻吟喊叫.爷爷连开几枪,把儿个鬼子打下桥.路西边也稀疏地响了儿枪,打倒几个鬼子.鬼子退了回去.河南堤飞起一颗子弹,打中了爷爷的右臂,爷爷的胳膊一蜷,手枪落下,悬在脖子上.爷爷退到高粱地里,叫着:\"豆官,帮帮我.\"爷爷撕开袖子,让父亲抽出他腰里那条白布,帮他捆扎在伤口上.父亲趁着机会,说:\"爹,俺娘想你.\"爷爷说:\"好儿子!先跟爹去把那些狗娘养的杀光!\"爷爷从腰里拔出父亲扔掉的勃朗宁手枪,递给父亲.刘大号拖着一条血腿,从河堤边爬过来,他问:\"司令吹号吗?\"\"吹吧!\"爷爷说.\n\n刘大号一条腿跪着,一条腿拖着,举起大喇叭,仰天吹起来,喇叭口里飘出暗红色的声音.\n\n\"冲啊,弟兄们!\"爷爷高喊着.\n\n", "output": "路西边高粱地里有几个声音跟着喊.爷爷左手举着枪,刚刚跳起,就有儿颗子弹擦着他的腮边飞过.爷爷就地一滚,回到了高粱地.路西边河堤上响起一声惨叫,父亲知道,又一个队员中了枪弹.\n\n刘大号对着天空吹喇叭,暗红色的声音碰得高粱棵子索索打抖.\n\n爷爷抓住父亲的手,说:\"儿子,跟着爹,到路西边与弟兄们汇合去吧.\"桥上的汽车浓烟滚滚,在哔哔啪啪的火焰里.大米像冰霰一样满河飞动.爷爷牵着父亲,飞步跨过公路,子弹追着他们,把路面打得噗噗作响.两个满面焦糊、皮肤开裂的队员见到爷爷和父亲,嘴咧了咧,哭着说:\"司令,咱们完了!\"爷爷颓丧地坐在高粱地里,好久都没抬起头来,河对岸的鬼子也开枪了.桥上响着汽车燃烧的爆裂声,路东响着刘大号的喇叭声.\n\n父亲已经不感到害怕,他沿着河堤,往西出溜了一段,从一蓬枯黄的衰草后,他悄悄伸出头.父亲看到从第二辆尚末燃烧的汽车棚里,跳出一个日本兵,日本兵又从车厢里拖出了一个老鬼子.老鬼子异常干瘦手上套着雪白的手套,腚上挂着一柄长刀.黑色皮马靴装到膝盖.\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砬沿着汽车边,把着桥墩,哧溜哧溜往下爬.父亲举起勃朗宁手枪,他的手抖个不停,那个老鬼子干瘪的屁股在父亲枪口前跳来跳去.父亲咬牙闭眼开了一枪.勃朗宁嗡地一声响,子弹打着呼哨钻进水里,把一条白鳝鱼打翻了肚皮.鬼子官跌到水中.父亲高叫着:\"爹,一个大官!\"\"父亲的脑后一声枪响,老鬼子的脑袋炸裂了,一团血在水里噗啦啦散开了.另一个鬼子手脚并用,钻到了桥墩背后.\n\n\"鬼子的枪弹又压过来,父亲被爷爷按住.子弹在高粱地里唧唧咕咕乱叫.爷爷说:\"好样的,是我的种!\"父亲和爷爷不知道,他们打死的老鬼子,就是有名的中岗尼高少将.刘大号的喇叭声不断,天上的太阳,被汽车的火焰烤得红绿间杂,萎萎缩缩.\n\n父亲说:\"爹,俺娘想你啦,叫你去.\"爷爷问:\"你娘还活着?\"父亲说:\"活着.\"父亲牵着爷爷的手,向着高粱深处走.\n\n奶奶躺在高粱下,脸上印着高粱的暗影,脸上留着为我爷爷准备的高贵的笑容.奶奶的脸空前白净,双眼尚末合拢.\n\n父亲第一次发现,两行泪水,从爷爷坚硬的脸上流下来.\n\n爷爷跪在奶奶身旁,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把奶奶的眼皮合上了.\n\n", "output": "一九七六年,我爷爷死的时候,父亲用他的缺了两个指头的左手,把爷爷圆睁酤双眼合上.爷爷一九五八年从日本北海道的荒山笄岭中回来时,已经不太会说话,每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块一样从他口里往外吐.\n\n爷爷从日本回来时,村里举行了盛大的典礼,连县长都来参加了.那时候我两岁.我记得在村头的白果树下,一字儿排开八张八仙桌,每张桌子上摆着一坛酒,十几个大白碗.县长搬起坛子,倒出一碗酒,双手捧绐爷爷、县长说·\"老英雄,敬您一碗酒,您给全县人民带来了光容!爷爷笨拙地站起来,灰白的眼珠子转动着,说:\"喔----喔----枪----枪.\"我看到爷爷把那杯酒放到唇边,他的多皱的脖子梗着,喉结一上一下地滑动·酒很少进口,多半顺着下巴,哗哗啦啦地流到了他的胸膛上.\n\n我记得爷爷牵着我,我牵着一匹小黑狗,在田野里转.爷爷最喜欢去看墨水河大桥,他站在桥头上,手扶着桥墩石,一站就是半个上午或半个下午.我看到爷爷的眼睛常常定在桥石上那些坑坑洼洼的痕迹上.\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高粱长高时,爷爷带着我到高粱地里去,他喜欢去的地方也离着墨水河大桥不远,我猜想,那儿就是奶奶升天的地方,那块普普通通的黑土地上,浸透奶奶的鲜血.那时候,我们家的老房子还没拆,爷爷有一天操起一把镢头,在那棵楸树下刨起土来.他刨出了儿个蝉的幼虫,递给我,我扔给狗,狗把蝉的幼虫咬死,却不吃.\"爹,您刨什么?\"我的要去公共食堂做饭的娘问.爷爷抬起头,用恍若隔世的目光看着娘.娘走了,爷爷继续刨土.爷爷刨出了一个大坑,斩断了十几根粗细不一的树根,揭开了一块石板,从一个阴森森的小砖窖里,搬出了一个锈得不成形的铁皮匣子.铁匣子一落地就碎了.--块破布里,露出了一条锈得通红的、比我还要长的铁家伙,我间爷爷是什么,爷爷说:\"喔----喔----枪----枪.\"爷爷把枪放在太阳下晒着,他坐在枪前,睁一会儿眼,闭一会眼,又睁一会儿眼,又闭一会儿眼.后来,爷爷起身,找来一柄劈木材的大斧,对着枪乱砍乱砸.爷爷把枪砸成一堆碎铁,然后,一件件拿开扔掉,扔得满院子都是.\n\n\"爹,俺娘死了?\"父亲问爷爷.\n\n爷爷点点头.\n\n父亲说:\"爹!\"爷爷摸了一下父亲的头,从屁股后掏出一柄小剑.砍倒高粱,把奶奶的身体遮起来.\n\n", "output": "堤南响起激烈的枪声,喊杀声,和炸弹爆炸声.父亲被爷爷拽着,冲上桥头.\n\n桥南的高粱地里,冲出一百多个穿灰布军衣的人.十几个日木鬼子跑上河堤,有的被枪打死,有的被刺刀捅穿.父亲看到,腰扎宽皮带,皮带上挂着左轮手枪的冷支队长在几个高大卫兵的簇拥下,绕过着火的汽车,向桥北走来.爷爷--见冷支队长,怪笑一声,持枪立在桥头不动了.\n\n冷支队长大模大样地走过来,说:\"余司令,打得好!\"\"狗娘养的!\"爷爷骂.\n\n\"兄弟晚到了一步!\"\"狗娘养的!\"\"不是我们赶来,你就完了!\"\"狗娘养的!\"爷爷的枪口对准了冷支队长.冷支队长一使眼色,两个虎背狼腰的卫兵就以麻利的动作把爷爷的枪下了.\n\n父亲举起勃朗宁,一枪打中了撕掳爷爷那个卫兵的屁股.\n\n一个卫兵飞起一脚,把父亲踢翻,用大脚在父亲手腕上跺了一下,弯腰把勃朗宁捡到手里.\n\n爷爷和父亲被卫兵架起来.\n\n\"冷麻子,你睁开狗眼看看我的弟兄!\"公路两侧的河堤上,高粱地里,横七竖八地躺着死尸和伤兵.刘大号断断续续地吹着喇叭,鲜血从他的嘴角鼻孔往外流.\n\n冷支队长脱掉军帽,对着路东边的高粱地鞠了一躬,对着西边的高粱地鞠了一躬.\n\n\"放开余司令和余公子!\"冷支队长说.\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卫兵放开爷爷和父亲.那个挨枪的卫兵手捂着屁股,血从他的指缝里滴滴答答往下流.\n\n冷支队长从卫兵手里接过手枪,还给爷爷和父亲.\n\n冷支队长的队伍络绎过桥,他们扑向汽车和鬼子尸体,他们拿走了机枪和步枪、子弹和弹匣、刺刀和刀鞘、皮带和皮靴、钱包和刮胡刀.\n\n有几个兵跳下河,抓上来一个躲在桥墩后的活鬼子,抬上了一个死老鬼子.\n\n\"支队长,是个将军!\"一个小头目说.\n\n冷支队长兴奋地靠前看了看,说:\"剥下军衣,收好他的一切东西.\"冷支队长说:\"余司令,后会有期!\"一群卫兵簇拥着冷支队长往桥南走.\n\n爷爷吼叫一声:\"立住,姓冷的!\"冷支队长回转身,说:\"余司令,谅你不会打我的黑枪吧!\"爷爷说:\"我饶不了你!\"冷支队长说:\"王虎给余司令留下一挺机枪!\"几个兵把一挺机枪放在爷爷脚前.\n\n\"这些汽车,汽车上的大米,也归你了.\"冷支队长的队伍全部过了桥,在河堤上整好队,沿着河堤.一直向东走去.\n\n夕阳西下.汽车烧毕,只剩下几具乌黑的框架,胶皮轱辘烧出的臭气令人窒息.那两辆未着火的汽车一前一后封锁着大桥.满河血一样的黑水,遍野血一样的红高粱.\n\n", "output": "父亲从河堤上捡起一张未跌散的佧饼,递给爷爷,说:\"爹,您吃吧,这是俺娘擀的佧饼.\"爷爷说:\"你吃吧!\"父亲把饼塞到爷爷手里,说:\"我再去捡.\"父亲又捡来一张扦饼,狠狠地咬了一口.\n\n谨以此文召唤那些游荡在我的故乡无边无际的通红的高染地里的英魂和冤魂.我是你们的不肖子孙,我愿扒出我的被酱油腌透了的心,切碎,放在三个碗里,摆在高粱地里.伏惟尚飨!尚飨!\n\n(原载(人民文学)1986年第8期)\n\n\n\n\n\n1934年的逃亡\n\n\n苏童\n\n我的父亲也许是个哑巴胎。他的沉默寡言使我家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障足有半个世纪.这半个世纪里我出世成长蓬勃衰老。父亲的枫杨树人的精血之气在我身上延续,我也许是个哑巴胎。我也沉默寡言。我属虎,十九岁那年我离家来到都市,回想昔日少年时光,我多么像一只虎崽伏在父亲的屋檐下,通体幽亮发蓝,窥视家中随日月飘浮越飘越浓的雾障,雾障下生活的是我们家族残存的八位亲人。\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去年冬天我站在城市的某盏路灯下研究自己的影子。我意识到这将成为一种习惯在我身上滋生蔓延。城市的灯光往往是雪白宁静的。我发现我的影子很蛮横很古怪地在水泥人行道上洇开来,像一片风中芦苇,我当时被影子追踪着,双臂前扑,扶住了那盏高压氖灯的金属灯柱。回头又研究地上的影子,我看见自己在深夜的城市里画下了一个逃亡者的像。\n\n一种与生俱来的惶乱使我抱头逃窜。我像父亲。我一路奔跑经过夜色迷离的城市,父亲的影子在后面呼啸着追踪我,那是一种超于物态的静力的追踪。我懂得,我的那次奔跑是一种逃亡。\n\n我特别注重这类奇特的体验总与回忆有关。我回忆起从前有许多个黄昏,父亲站在我的铁床前,一只手抚摸着我的脸,一只手按在他苍老的脑门上,回过头去凝视地上那个变幻的人影,就这样许多年过去我长到二十六岁。\n\n", "output": "你们是我的好朋友。我告诉你们了,我是我父亲的儿子,我不叫苏童。我有许多父亲遗传的习惯在城市里展开,就象一面白色丧旗插在你们前面。我喜欢研究自己的影子。去年冬天我和你们一起喝了白酒后打翻一瓶红墨水,在墙上画下了我的八位亲人。我还写了一首诗想夹在少年时代留下的历史书里。那是一首胡言乱语口齿不清的自白诗。诗中幻想了我的家族从前的辉煌岁月,幻想了横亘于这条血脉的黑红灾难线。有许多种开始和结尾交替出现。最后我痛哭失声,我把红墨水拚命地往纸上抹,抹得那首诗无法再辨别字迹。我记得最先的几句写得异常艰难:\n\n我的枫杨树老家沉没多年我们逃亡到此便是流浪的黑鱼回归的路途永远迷失\n\n你现在去推开我父亲的家门,只会看见父亲还有我的母亲,我的另外六位亲人不在家。他们还在外面像黑鱼一般涉泥流浪。他们还没有抵达那幢木楼房子。\n\n我父亲喜欢干草。他的身上一年四季散发着醇厚坚实的干草清香。他的皮肤褶皱深处生长那种干草清香。街上人在春秋两季总看见他担着两筐干草从郊外回来,晃晃悠悠逃入我家大门。那些黄褐色松软可爱的干草被码成堆存放在堂屋和我住过的小房间里,父亲经常躺在草堆上面,高声咒骂我的瘦小的母亲。\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无法解释一个人对干草的依恋,正如同无法解释天理人伦。追溯我的血缘,我们家族的故居也许就有过这种干草,我的八位亲人也许都在故居的干草堆上投胎问世,带来这种特殊的记忆。父亲面对干草堆可以把自己变作巫师。他抓起一把干草在夕阳的余辉下凝视着便闻见已故的亲人的气息。\n\n祖母蒋氏、祖父陈宝年、老大狗崽、小女人环子从干草的形象中脱颖而出。\n\n但是我无缘见到那些亲人。我说过父亲也许是个哑巴胎。\n\n当我想知道我们全是人类生育繁衍大链环上的某个环节时,我内心充满甜蜜的忧伤,我想探究我的血流之源,我曾经纠缠着母亲打听先人的故事。但是我母亲不知道,她不是枫杨树乡村的人。她说,“你去问他吧,等他喝酒的时候。”我父亲醉酒后异常安静,他往往在醉酒后跟母亲同床。在那样的夜晚父亲的微红的目光悠远而神秘,他伸出胳膊箍住我的母亲,充满酒气的嘴唇贴着我的耳朵,慢慢吐出那些亲人的名字:祖母蒋氏、祖父陈宝年、老大狗崽、小女人环子。他还反反复创地说:“一九三四年。你知道吗?”后来他又大声告诉我,一九三四年是个灾年。\n\n一九三四年。\n\n你知道吗?\n\n一九三四年是个灾年。\n\n", "output": "有一段时间我的历史书上标满了一九三四这个年份。一九三四年迸发出强壮的紫色光芒圈住我的思绪。那是不复存在的遥远的年代,对于我也是一棵古树的年轮,我可以端坐其上,重温一九三四年的人间沧桑。我端坐其上,首先会看见我的祖母蒋氏浮出历史。\n\n蒋氏干瘦细长的双脚钉在一片清冷浑浊的水稻田里一动不动。那是关于初春和农妇的画面。蒋氏满面泥垢,双颧突出,垂下头去听腹中婴儿的声音。她觉得自己像一座荒山,被男人砍伐后种上一棵又一棵儿女树。她听见婴儿的声音仿佛是风吹动她,吹动一座荒山。\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在我的枫杨树老家,春日来得很早,原白色的阳光随丘陵地带曲折流淌,一点档地温暖了水田里的一群长工。祖母蒋氏是财东陈文治家独特的女长工。女长工终日泡在陈文治家绵延十几里的水田中,插下了起码一万株稻秧。她时刻感觉到东北坡地黑砖楼的存在,她的后背有一小片被染黑的阳光起伏跌宕。站立在远处黑砖楼上的人影就是陈文治。他从一架日本望远镜里望见了蒋氏。蒋氏在那年初春就穿着红布圆肚兜,后面露出男人般瘦精精的背脊。背脊上有一种持久的温暖的雾霭散起来,远景模糊,陈文治不停地用衣袖擦拭望远镜镜片。女长工动作奇丽,凭借她的长胳膊长腿把秧子天马行空般插,插得赏心悦目。陈文治惊叹于蒋氏的做田功夫,整整一个上午,他都在黑砖楼上窥视蒋氏的一举一动,苍白的刀条脸上漾满了痴迷的神色。正午过后蒋氏绰出水田,她将布褂胡乱披上肩背,手持两把滴水的秧子,在长工群中甩搭甩搭地走,她的红布兜有力地鼓起,即使是在望远镜里,财东陈文治也看出来蒋氏怀孕了。\n\n我祖上的女人都极善生养。一九三四年祖母蒋氏又一次怀孕了。我父亲正渴望出世,而我伏在历史的另一侧洞口朝他们张望。这就是人类的锁链披挂在我身上的形式。\n\n", "output": "我对于枫杨树乡村早年生活的想象中,总是矗立着那座黑砖楼。黑砖楼是否存在并无意义,重要的是它已经成为一种沉默的象征,伴随祖母蒋氏出现,或者说黑砖楼只是祖母蒋氏给我的一块布景,诱发我的瑰丽的想象力。\n\n所有见过蒋氏的陈姓遗老都告诉我,她是一个丑女人。她没有那种红布圆肚兜,她没有农妇顶起红布圆肚兜的乳房。\n\n祖父陈宝年十八岁娶了蒋家圩这个长脚女人。他们拜天地结亲是在正月初三。枫杨树人聚集在陈家祠堂喝了三大锅猪油赤豆菜粥。陈宝年也围着铁锅喝,在他焦灼难耐的等待中,一顶红竹轿徐徐而来。陈宝年满脸猩红,摔掉粥碗欢呼,“陈宝年的鸡巴有地方住罗!”所以祖母蒋氏是在枫杨树人的一阵大笑声中走出红竹轿的。蒋氏也听见了陈宝年的欢呼。陈宝年牵着蒋氏僵硬汗湿的手朝祠堂里走,他发现那个被红布帕蒙住脸的蒋家圩女人高过自己一头,目光下滑最后落在蒋氏的脚上,那双穿绣鞋的脚硕大结实,呈八字形茫然踩踏陈家宗祠.陈宝年心中长出一棵灰暗的狗尾巴草,他在祖宗像前跪拜天地的时候,不时蜷起尖锐的五指,狠掐女人伸给他的手。陈宝年做这事的时候神色平淡,侧耳细听女人的声音。\n\n女人只是在喉咙深处发出含糊的呻吟,同时陈宝年从她身上嗅见了一种牲灵的腥味。\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这是六十年前我的家族史中的一幕,至今犹应回味。传说祖父陈宝年是婚后七日离家去城里谋生的。陈宝年的肩上圈着两匝上好的青竹篾,摇摇晃晃走过黎明时分的枫杨树乡村。一路上他大肆吞咽口袋里那堆煮鸡蛋,直吃到马桥镇上。\n\n镇上一群开早市的各色手工匠人看见陈宝年急匆匆赶路,青布长裤大门洞开,露出里面印迹斑斑的花布裤头,一副不要脸的样子。有人喊,“陈宝年把你的大门关上。”陈宝年说狗捉老鼠多管闲事大门畅开进出方便。他把鸡蛋壳扔到人家头上,风风火火走过马桥镇。自此马桥镇人提起陈宝年就会重温他留下的民间创作。\n\n", "output": "闩起门过的七天是昏天黑地的。第七天门打开,婚后的蒋家圩女人站在门口朝枫杨树村子泼了一木盆水。枫杨树女人们随后胡蜂般拥进我家祖屋,围绕蒋氏嗡嗡乱叫。他们看见朝南的窗子被狗日的陈宝年用木板钉死了。我家祖屋阴暗潮湿。蒋氏坐到床沿上,眼睛很亮地睇视众人。她身上的牲灵味道充溢了整座房子。她惧怕谈话,很莽撞地把一件竹器夹在双膝间酝酿干活。女人们看清楚那竹器是陈宝年编的竹老婆,大乳房的竹老婆原来是睡在床角的.蒋氏突然对众人笑了笑,咬住厚嘴唇,从竹老婆头上抽了一根篾条来,越抽越长,竹老婆的脑袋慢慢地颓落掉在地上。蒋氏的十指瘦筋有力,干活麻利,从一开始就给枫杨树人留下了深刻印象。\n\n“你男人是好竹匠。好竹匠肥裤腰,腰里铜板到处掉。”枫杨树的女人都是这样对蒋氏说的。\n\n蒋氏坐在床上回忆陈宝年这个好竹匠。他的手被竹刀磨成竹刀,触摸时她忍着那种割裂的疼痛,她心里想她就是一捆竹篾被陈宝年搬来砍砍弄弄的。枫杨树的狗女人们,你们知不知道陈宝年还是个小仙人会给女人算命?他说枫杨树女人十年后要死光杀绝,他从蒋家圩娶来的女人将是颗灾星照耀枫杨树的历史。\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陈宝年没有读过《麻衣神相》。他对女人的相貌有着惊人的尖利的敏感,来源于某种神秘的启示和生活经验。从前他每路遇圆脸肥臀的女人就眼泛红潮穷追不舍,兴尽方归。陈宝年娶亲后的第一夜月光如水泻进我家祖屋,他骑在蒋氏身上俯视她的脸,不停地唉声叹气。他的竹刀手砍伐着蒋氏沉睡的面容。她的高耸的双颧被陈宝年的竹刀手磨出了血丝。\n\n蒋氏总是疼醒,陈宝年的手压在脸上像个沉重的符咒沁入她身心深处。她拼命想把他翻下去,但陈宝年端坐不动,有如巫师渐入魔境。她看见这男人的瞳仁很深,深处一片乱云翻卷成海。男人低沉地对她说:\n\n“你是灾星。”\n\n那七个深夜陈宝年重复着他的预言。\n\n我曾经到过长江下游的旧日竹器城,沿着颓败的老城城墙寻访陈记竹器店的遗址。这个城市如今早已没有竹篾满天满地的清香和丝丝缕缕的乡村气息。我背驮红色帆布包站在城墙的阴影里,目光犹如垂曳而下的野葛藤缠绕着麻石路面和行人。你们白发苍苍的老人,有谁见过我的祖父陈宝年吗?\n\n", "output": "祖父陈宝年就是在竹器城里听说了蒋氏八次怀孕的消息。去乡下收竹篾的小伙计告诉陈宝年,你老婆又有了,肚子这么大了。陈宝年牙疼似地吸了一口气问,到底多大了?小伙计指着隔壁麻油铺子说,有榨油锅那么大。陈宝年说,八个月吧?小伙计说到底几个月要问你自己,你回去扫荡一下就弹无虚发,一把百发百中的驳壳枪。陈宝年终于怪笑一声,感叹着咕噜着那狗女人血气真旺呐。\n\n我设想陈宝年在刹那间为女人和生育惶惑过。他的竹器作坊被蒋氏的女性血光照亮了,挂在墙上吊在梁上堆在地上的竹椅竹席竹篮竹匾一齐耸动,传导女人和婴儿浑厚的呼唤撞击他的神经。陈宝年唯一目睹过的老大狗崽的分娩情景是否会重现眼前?我的祖母蒋氏曾经是位原始的毫无经验的母亲。她仰卧在祖屋金黄的干草堆上,苍黄的脸上一片肃穆,双手紧紧抓握一把干草。陈宝年倚在门边,他看着蒋氏手里的干草被捏出了黄色水滴,觉得浑身虚颤不止,精气空空荡荡,而蒋氏的眼睛里跳动着一团火苗,那火苗在整个分娩过程中自始至终地燃烧,直到老大狗崽哇哇坠入干草堆。这景象仿佛江边落日一样庄严生动。陈宝年亲眼见到陈家几代人赡养的家鼠从各个屋角跳出来,围着一堆血腥的干草欢歌起舞,他的女人面带微笑,崇敬地向神秘的家鼠致意。\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一九三四年我的祖父陈宝年一直在这座城市里吃喝嫖赌,潜心发迹,没有回过我的枫杨树老家。我在一条破陋的百年小巷里找到陈记竹器店的遗址时夜幕降临了,旧日的昏黄街灯重新照亮一个枫杨树人,我茫然四顾,那座木楼肯定已经沉入历史深处,我是不是还能找到祖父陈宝年在半个世纪前浪荡竹器城的足迹?\n\n在我的已故亲人中,陈家老大狗崽以一个拾粪少年的形象站立在我们家史里引人注目。狗崽的光辉在一九三四年突放异彩。这年他十五岁,四肢却像蒋氏般的修长,他的长相类似聪明伶俐的猿猴。\n\n枫杨树老家人性好养狗。狗群寂寞的时候成群结队野游,在七歪八斜的村道上排泄乌黑发亮的狗粪。老大狗崽终日挎着竹箕追逐狗群,忙于回收狗粪。狗粪即使躲在数里以外的草丛中,也逃脱不了狗崽锐利的眼睛和灵敏的嗅觉。\n\n", "output": "这是从一九三四年开始的。祖母蒋氏对狗崽说,你拾满一竹箕狗粪去找有田人家,一竹箕狗粪可以换两个铜板,他们才喜欢用狗粪肥田呢。攒够了铜板娘给你买双胶鞋穿,到了冬天你的小脚板就可以暖暖和和了。狗崽怜惜地凝视了会自己的小光脚,拾头对推磨碾糠的娘笑着。娘的视线穿在深深的磨孔里,随碾下的麸糠痛苦地翻滚着。狗崽闻见那些黄黄黑黑的麸糠散发出一种冷淡的香味。那双温暖的胶鞋在他的幻觉中突然放大,他一阵欣喜把身子吊在娘的石磨上,大喊一声,“让我爹买一双胶鞋回家!”蒋氏看着儿子像一只陀螺在磨盘上旋转,推磨的手却着魔似地停不下来。在眩惑中蒋氏拍打儿子的屁股,喃喃地说,“你去拾狗粪,拾了狗粪才有胶鞋穿。”“等开冬下了雪还去拾吗?”狗崽问。“去。下了雪地上白,狗粪一眼就能看见。”\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对一双胶鞋的幻想使狗崽的一九三四年过得忙碌而又充实。他对祖母蒋氏进行了一次反叛。卖狗粪得到的铜板没有交给蒋氏而放进一只木匣子里。狗崽将木匣子掩人耳目地藏进墙洞里,赶走了一群神秘的家鼠。有时候睡到半夜狗崽从草铺上站起来,踮足越过左右横陈的家人身子去观察那只木匣子。在黑暗中狗崽的小脸迷离动人,他忍不住地搅动那堆铜板,铜板沉静地琅琅作响。情深时狗崽会像老人一样长叹一声,浮想连翩。一匣子的铜板以澄黄色的光芒照亮这个乡村少年。\n\n回顾我家历史,一九三四年的灾难也降临到老大狗崽的头上。那只木匣子在某个早晨突然失踪了。狗崽的指甲在墙洞里抠烂抠破后变成了一条小疯狗。他把几个年幼的弟妹捆成一团麻花,挥起竹鞭拷打他们追逼木匣的下落。我家祖屋里一片小儿女的哭喊,惊动了整个村子。祖母蒋氏闻讯从地里赶回来,看到了狗崽拷打弟妹的残酷壮举。狗崽暴戾野性的眼神使蒋氏浑身颤抖。那就是陈宝年塞在她怀里的一个咒符吗?蒋氏顿时联想到人的种气掺满了恶行。有如日月运转衔接自然。她斜倚在门上环视她的儿女,又一次怀疑自己是树,身怀空巢,在八面风雨中飘摇。\n\n", "output": "木枷子丢失后我家笼罩着一片伤心阴郁的气氛。狗崽终日坐在屋角的干草堆里监察着他的这个家。他似乎听到那匣铜板在祖屋某个隐秘之处琅琅作响。他怀疑家人藏起了木匣子。有几次蒋氏感觉到儿子的目光扫过来,执拗地停留在她困倦的脸上,仿佛有一把芒刺刺痛了蒋氏。\n\n“你不去拾狗粪了吗?”\n\n“不。”\n\n“你是非要那胶鞋对吗?”蒋氏突然扑过去揪住了狗崽的头发说你过来你摸摸娘肚里七个月的弟弟娘不要他了省下钱给你买胶鞋你把拳头攥紧来朝娘肚子上狠狠地打狠狠地打呀。\n\n狗崽的手触到了蒋氏悬崖般常年隆起的腹部。他看见娘的脸激动得红润发紫朝他俯冲下来,她露出难得的笑容拉住他的手说狗崽打呀打掉弟弟娘给你买胶鞋穿。这种近乎原始的诱惑使狗崽跳起来,他呜呜哭着朝娘坚硬丰盈的腹部连打三拳,蒋氏闭起眼睛,从她的女性腹腔深处发出三声凄怆的共鸣。\n\n被狗崽击打的胎儿就是我的父亲。\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后来听说了狗崽的木匣子的下落,禁不住为这辉煌的奇闻黯然伤神。我听说一九三五年南方的洪水泛滥成灾。我的枫杨树故乡被淹为一片荒墟。祖母蒋氏划着竹筏逃亡时,看见家屋地基里突然浮出那只木匣子,七八只半死不活的老鼠护送那只匣子游向水天深处。蒋氏认得那只匣子那些老鼠。她奇怪陈家的古老家鼠竟然力大无比,曾把狗崽的铜板运送到地基深处。她想那些铜板在水下一定是绿锈斑斑了,即使潜入水底捞起来也闻不到狗崽和狗粪的味道了。那些水中的家鼠要把残存的木匣子送到哪里去呢。\n\n我对父亲说过,我敬仰我家祖屋的神奇的家鼠。我也喜欢十五岁的拾狗粪的伯父狗崽。\n\n父亲这辈子对他在娘腹中遭受的三拳念念不忘。他也许一直仇恨已故的兄长狗崽。从一九三四年一月到十月,我父亲和土地下的竹笋一样负重成长,跃跃欲试跳出母腹。时值四季的轮回和飞跃,枫杨树四百亩早稻田由绿转黄。到秋天枫杨树乡村的背景一片金黄,旋卷着一九三四年的植物熏风,气味复杂,耐人咀嚼。\n\n", "output": "枫杨树老家这个秋季充满倒错的伦理至今是个谜。那是乡村的收获季节。鸡在凌晨啼叫,猪在深夜拱圈。从前的枫杨树人十月里全村无房事但这个秋季却是个谜。可能就是那种风吹动了枫杨树网状的情欲。割稻的男女为什么频破弃镰而去都飘进稻浪里无影无踪啊你说到底是从哪里吹来的这种风?\n\n祖母蒋氏拖着沉重的身子在这阵风中发呆。她听见稻浪深处传来的男女之声充满了快乐的生命力在她和胎儿周围大肆喧嚣。她的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腹中胎儿,另一只手攥成拳头顶住了嘴唇,干涩的哭声倏地从她指缝间蹿出去像芝麻开花节节高,令听者毛骨悚然。他们说我祖母蒋氏哭起来胜过坟地上的女鬼,饱含着神秘悲伤的寓意。\n\n背景还是枫杨树东北部黄褐色的土坡和土坡上的黑砖楼。祖母蒋氏和父亲就这样站在五十多年前的历史画面上。\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收割季节里陈文治精神亢奋,每天吞食大量白面,胜似一只仙鹤神游他的六百亩水稻田.陈文治在他的黑砖楼上远眺秋景,那只日本望远镜始终追逐着祖母蒋氏,在十月的熏风丽日下,他窥见了蒋氏分娩父亲的整个过程。映在玻璃镜片里的蒋氏像一头老母鹿行踪诡秘。她被大片大片的稻浪前推后涌,浑身金黄耀眼,朝田埂上的陈年干草垛寻去。后来她就悄无声息地仰卧在那垛干草上,将披挂下来的蓬乱头发噙在嘴里,眸子痛楚得烧成两盏小太阳。那是熏风丽日的十月。陈文治第一次目睹了女人的分娩。蒋氏干瘦发黑的胴体在诞生生命的前后变得丰硕美丽,像一株被日光放大的野菊花尽情燃烧。\n\n父亲坠入干草的刹那间血光冲天,弥漫了枫杨树乡村的秋天。他的强劲奔波的啼哭声震落了陈文治手中的望远镜,黑砖楼上随之出现一阵骚动。望远镜的玻璃镜片碎裂后,陈文治渐渐软瘫在楼顶,他的神情衰弱而绝望,下人赶来扶拥他时发现那白锦缎裤子亮晶晶地湿了一片。\n\n", "output": "我意识到陈文治这人物是一个古怪的人精不断地攀在我的家族史的茎茎叶叶上。枫杨树半村姓陈,陈家族谱记载了我家和陈文治的微薄的血缘关系。陈文治和陈宝年的父亲是五代上的叔伯兄弟还是六代上的叔侄关系并非重要,重要的是陈文治家十九世纪便以富庶闻名方圆多里,而我家世代居于茅屋下面饥寒交迫。祖父陈宝年曾经把他妹妹凤子跟陈文治换了十亩水田。我想枫杨树本土的人伦就是这样经世代沧桑浸蚀几经沉浮的。那个凤子仿佛一片美丽绝伦的叶子掉下我们家枝繁叶茂的老树,化成淤泥。据说那是我祖上最漂亮的女人,她给陈文治家当了两年小妾,生下三名男婴,先后被陈文治家埋在竹园里。有人见过那三名被活埋的男婴,他们长相又可爱又畸形,头颅异常柔软,毛发金黄浓密却都不会哭。消息走漏后整个枫杨树乡村震惊了多日。他们听见凤子在陈家竹园里时断时续地哀哭,后来她便开始发疯地摇撼每一棵竹子,借深夜的月光破坏苍茫一片的陈家竹园。那时候陈宝年十七岁还没娶亲,他站在竹园外的石磨上冻得瑟瑟发抖,他一直拚命跺着脚朝他妹妹叫喊凤子你别毁竹子你千万别毁陈家的竹子。他不敢跑到凤子跟前去拦,只是站在石磨上忍着春寒喊凤子亲妹妹别毁竹子啦哥哥是猪是狗良心掉到尿泡里了你不要再毁竹子呀。他们兄妹俩的奇怪对峙以凤子暴死结束。凤子摇着竹子慢慢地就倒在竹园里了,死得蹊跷。记得她遗容是酱紫色的,像一瓣落叶夹在我家史册中令人惦念。五十多年前枫杨树乡亲曾经想跟着陈宝年把凤子棺木抬入陈文治家,陈宝年只是把脸埋在白幔里无休止地呜咽,他说,“用不着了,我知道她活不过今年,怎么死也是死。我给她卜卦了。不怨陈文治,也不怪我,凤子就是死里无生的命。”五十多年后我把姑祖母凤子作为家史中一点紫色光斑来捕捉,凤子就是一只美丽的萤火虫匆匆飞过我面前,我又怎能捕捉到她的紫色光亮呢?凤子的特殊生育区别于祖母蒋氏,我想起那三个葬身在竹园下面的畸形男婴,想起我学过的遗传和生育理论,有一种设想和猜疑使我目光呆滞,无法深入探究我的家史。\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我需要陈文治的再次浮出。\n\n枫杨树老家的陈氏大家族中惟有陈文治家是财主,也只有陈文治家祖孙数代性格怪异,各有奇癖,他们的寿数几乎雷同,只活得到四十坎上。枫杨树人认为陈文治和他的先辈早夭是耽于酒色的报应。他们几乎垄断了近两百年枫杨树乡村的美女。那些女人进入陈家黑幽幽的五层深院仿佛美丽的野虻子悲伤而绝情地叮在陈文治们的身上。她们吸吮了其阴郁而霉烂的精血后也失却了往日的芳颜,后来她们挤在后院的柴房里劈拌子或者烧饭,脸上永久地贴上陈文治家小妾的标志:一颗黑红色的梅花痣。\n\n间或有一个刺梅花痣的女人被赶出陈家,在马桥镇一带流浪,她会发出那种苍凉的笑容勾引镇上的手工艺人。而镇上人见到刺梅花痣的女人便会朝她围过来,问及陈家人近来的生死,问及一只神秘的白玉瓷罐。\n\n我需要给你们描述陈文治家的白玉瓷罐。\n\n我没有也不可能见到那只白玉瓷罐。但我现在看见一九三四年的陈文治家了看见客厅长案上放着那只白玉瓷罐。瓷罐里装着枫杨树人所关心的绝药。老家的地方野史《沧海志史》对绝药作了如下记载:\n\n“家宝不示。疑山东巫师炼少子少女精血而制。壮阳健肾抑或延年益寿不详。”\n\n", "output": "即使是脸上刺梅花痣的女人也无法解释陈家绝药,她们只是猜想瓷罐里的绝药快要见底了。这一年夏末初秋陈文治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村里仓皇乱窜,他甩开了下人独自在人家房前屋后张望,还从晾衣架上偷走了好多花花绿绿的裤衩塞进怀里,回家关起门专心致志地研究.那堆裤衩中有一条是我家老大狗崽的,狗崽找不见裤衩以为是风吹走的。他就把家里的一块蓝印花包袱布围在腰际,离家去拾狗粪。\n\n狗崽挎着竹箕一路寻找狗粪,来到了陈文治的黑砖楼下。\n\n他不知道黑砖楼上有人在注意他。猛然听见陈文治的管家在楼上喊:“狗崽狗崽,到这儿来干点活,你要什么给什么。”狗崽抬起头看着那黑漆漆的楼想了想,“是去推磨吗?”“就是推磨。来吧。”管家笑着说。“真的要什么给什么吗?”狗崽说完就把狗粪筐扔了跑进陈文治家。\n\n这事情是在陈家后院谷仓里发生的。那座谷仓硕大无比,在午后的阳光下蒸发着香味。狗崽被管家拽进去,一下子就晕眩起来,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生谷粒。他隐约见到村里还有几个男孩女孩焦渴地坐在谷堆上,咯嘣咯嘣嚼咽着大把生谷粒。\n\n“磨呢?磨在哪里?”\n\n管家拍拍狗崽的头顶,怪模怪样地歪了歪嘴,说,“在那儿呢,你不推磨磨推你。”\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狗崽被推进谷仓深处。哪儿有石磨?只有陈文治正襟危坐在红木太师椅上,他的浑身上下斑斑点点洒着金黄的谷屑,双膝间夹着一只白玉瓷罐。陈文治极其慈爱地朝狗崽微笑,他看见狗崽的小脸巧夺天工地融合了陈宝年和蒋氏的性格棱角显得愚朴而可爱。陈文治问狗崽,“你娘这几天怎么不下地呢?”\n\n“我娘又要生孩子了。”\n\n“你娘…”陈文治弓着身子突然捱过来解狗崽遮羞的包袱布。狗崽尖叫着跳起来,这时他看清了那只滚在地上的白玉瓷罐,瓷罐里有什么浑浊的气味古怪的液体流了出来。狗崽闻到那气味禁不住想吐,他蹲下身子两只手护住蓝花包袱布,感觉到陈文治的瘦骨嶙峋的手正在抽动他的腰际。狗崽面对枫杨树最大人物的怪诞举动六神无主,欲哭无泪。\n\n“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n\n狗崽身上凝结的狗粪味这一刻像雾一般弥漫。他闻到了自己身上的浓烈的狗粪味。狗崽双目圆睁,在陈文治的手下野草般颤动。当他萌芽时期的精液以泉涌速度冲到陈文治手心里又被滴进白玉瓷罐后,狗崽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叫喊:\n\n“我不是狗我要胶鞋给我浇浇浇浇浇鞋。”\n\n我家老大狗崽后来果真抱着双新胶鞋出了陈文治家门。\n\n", "output": "他回到土坡上,看见傍晚时分的紫色阳光照耀着他的狗粪筐,村子一片炊烟,出没于西北坡地的野狗群嘶咬成一堆,吠叫不止。狗崽抱着那双新胶鞋在坡上跌跌撞撞地跑,他闻见自己身上的狗粪味越来越浓他开始惧怕狗粪味了。\n\n这天夜里祖母蒋氏一路呼唤狗崽来到荒凉的坟地上,她看见儿子仰卧在一块辣蓼草丛中,怀抱一双枫杨树鲜见的黑色浇鞋。狗崽睡着了,眼皮受惊似地颤动不已,小脸上的表情在梦中瞬息万变。狗崽的身上除了狗粪味又增添了新鲜精液的气味。蒋氏惶惑地抱起狗崽,俯视儿子发现他已经很苍老。那双黑胶鞋被儿子紧紧抱在胸前,仿佛一颗灾星陨落在祖母蒋氏的家庭里。\n\n一九三四年枫杨树乡村向四面八方的城市输送二万株毛竹的消息曾登在上海的《申报》上。也就是这一年,竹匠营生在我老家像三月笋尖般地疯长一气。起码有一半男人舍了田里的活计,抓起大头竹刀赚大钱。嗤啦嗤啦劈篾条的声音在枫杨树各家各户回荡,而陈文治的三百亩水田长上了稗草。\n\n我的枫杨树老家湮没在一片焦躁异常的气氛中。\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这场骚动的起因始于我祖父陈宝年在城里的发迹。去城里运竹子的人回来说,陈宝年发横财了,陈宝年做的竹榻竹席竹筐甚至小竹篮小竹凳现在都卖好价钱,城里人都认陈记竹器铺的牌子。陈宝年盖了栋木楼。陈宝年左手右手都戴上金戒指到堂子里去吸白面睡女人临走就他妈的摘下金戒指朝床上扔呐。\n\n祖母蒋氏听说这消息倒比别人晚。她曾经嘴唇白白地到处找人打听,她说,你们知道陈宝年到底赚了多少钱够买三百亩地吗?人们都怀着阴暗心理乜斜这个又脏又瘦的女人,一言不发。蒋氏发了会儿呆,又问,够买二百亩地吗?有人突然对着蒋氏窃笑,猛不丁回答,陈宝年说啦他有多少钱花多少钱一个铜板也不给你。\n\n“那一百亩地总是能买的。”祖母蒋氏自言自语地说。她嘘了口气,双手沿着干瘪的胸部向下滑,停留在高高凸起的腹部。她的手指触摸到我父亲的脑袋后便绞合在一起,极其温柔地托着那腹中婴儿。“陈宝年那狗日的。”蒋氏的嘴唇哆嗦着,她低首回想,陶醉在云一样流动变幻的思绪中。人们发现蒋氏枯槁的神情这时候又美丽又愚蠢。\n\n", "output": "其实我设想到了蒋氏这时候是一个半疯半痴的女人。蒋氏到处追踪进城见过陈宝年的男人,目光炽烈地扫射他们的口袋裤腰。“陈宝年的钱呢?”她嘴角蠕动着,双手摊开,幽灵般在那些男人四周晃来荡去,男人们挥手驱赶蒋氏时胸中也燃烧起某种忧伤的火焰。\n\n直到父亲落生,蒋氏也没有收到城里捎来的钱。竹匠们渐渐踩着陈宝年的脚后跟拥到城里去了。一九三四年是枫杨树竹匠们逃亡的年代,据说到这年年底,枫杨树人创始的竹器作坊已经遍及长江下游的各个城市了。\n\n我想枫杨树的那条黄泥大路可能由此诞生。祖母蒋氏亲眼目睹了这条路由细变宽从荒凉到繁忙的过程。她在这年秋天手持圆镰守望在路边,漫无目的地研究那些离家远行者。这一年有一百三十九个新老竹匠挑着行李从黄泥大道上经过,离开了他们的枫杨树老家。这一年蒋氏记忆力超群出众,她几乎记住了他们每一个人的音容笑貌。从此黄泥大路像一条巨蟒盘缠在祖母蒋氏对老家的回忆中。\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黄泥大路也从此伸入我的家史中。我的家族中人和枫杨树乡亲密集蚁行,无数双赤脚踩踏着先祖之地,向陌生的城市方向匆匆流离。几十年后我隐约听到那阵叛逆性的脚步声穿透了历史,我茫然失神。老家的女人们你们为什么无法留住男人同生同死呢?女人不该像我祖母蒋氏一样沉浮在苦海深处,枫杨树不该成为女性的村庄啊。\n\n", "output": "第一百三十九个竹匠是陈玉金。祖母蒋氏记得陈玉金是最后一个。她当时正在路边。陈玉金和他女人一前一后沿着黄泥大路疯跑。陈玉金的脖子上套了一圈竹篾。腰间插着竹刀逃,玉金的女人披头散发光着脚追。玉金的女人发出了一阵古怪的秋风般的呼啸声极善奔跑。她擒住了男人。然后蒋氏看见了陈玉金夫妻在路上争夺那把竹刀的大搏斗。蒋氏听到陈玉金女人沙哑的雷雨般的倾诉声。她说你这糊涂虫到城里谁给你做饭谁给你洗衣谁给你操你不要我还要呢你放手我砍了你手指让你到城里做竹器。那对夫妻争夺一把竹刀的早晨漫长得令人窒息。男的满脸晦气,女的忧愤满腔。祖母蒋氏崇敬地观望着黄泥大道上的这幕情景,心中潮湿得难耐,她挎起草篮准备回家时听见陈玉金一声困兽咆哮,蒋氏回过头目击了陈玉金挥起竹刀砍杀女人的细节。寒光四溅中,有猩红的血火焰般蹿起来,斑驳迷离。陈玉金女人年轻壮美的身体迸发出巨响仆倒在黄泥大路上。\n\n那天早晨黄泥大路上的血是如何洇成一朵莲花形状的呢?陈玉金女人崩裂的血气弥漫在初秋的雾霭中,微微发甜。\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祖母蒋氏跳上大路,举起圆镰跨过一片血泊,追逐杀妻逃去的陈玉金。一条黄泥大道在蒋氏脚下倾覆着下陷着,她怒目圆睁,踉貂跄跄跑着,她追杀陈玉金的喊声其实是属于我们家的,田里人听到的是陈宝年的名字:\n\n“陈宝年……杀人精……抓住陈宝年……”\n\n我知道一百三十九个枫杨树竹匠都顺流越过大江进入南方那些繁荣的城镇。就是这一百三十九个竹匠点燃了竹器业的火捻子在南方城市里开辟了崭新的手工业。枫杨树人的竹器作坊水漫沙滩渐渐掀起了浪头。一九三四年我祖父陈宝年的陈记竹器店在城里蜚声一时。\n\n我听说陈记竹器店荟萃了三教九流地痞流氓无赖中的佼佼者,具有同任何天灾人祸抗争的实力。那黑色竹匠聚集到陈宝年麾下,个个思维敏捷身手矫健一如入海蛟龙。陈宝年爱他们爱得要命,他依稀觉得自己拾起一堆肮脏的杂木劈柴,点点火,那火焰就蹿起来使他无畏寒冷和寂寞。陈宝年在城里混到一九三四年已经成为一名手艺精巧处世圆通的业主。\n\n他的铺子做了许多又热烈又邪门的生意,他的竹器经十八名徒子之手。全都沾上了辉煌的邪气,在竹器市场上锐不可挡。\n\n", "output": "我研究陈记竹器铺的发迹史时被那十八名徒子的黑影深深诱惑了。我曾经在陈记竹器铺的遗址附近遍访一名绰号小瞎子的老人。他早在三年前死于火中。街坊们说小瞎子死时老态龙钟,他的小屋里堆满了多年的竹器,有天深夜那一屋子竹器突然就烧起来了,小瞎子被半米高的竹骸竹灰埋住像一具古老的木乃伊。他是陈记竹器铺最后的光荣。\n\n关于我祖父和小瞎子的交往留下了许多轶闻供我参考。\n\n据说小瞎子出身奇苦,是城南妓院的弃婴。他怎么长大的连自己也搞不清。他用独眼盯着人时你会发现他左眼球里刻着一朵黯淡的血花。小瞎子常常带着光荣和梦想回忆那朵血花的由来。五岁那年他和一条狗争抢人家楼檐上掉下来的腊肉,他先把腊肉咬在了嘴里,但狗仇恨的爪刺伸入了他的眼睛深处。后来他坐在自己的破黄包车上结识了陈宝年。他又谈起了狗和血花的往事,陈宝年听得怅然若失。对狗的相通的回忆把他们拧在一起,陈宝年每每从城南堂子出来就上了小瞎子的黄包车,他们在小红灯的闪烁灼灼中回忆了许多狗和人生的故事。后来小瞎子卖掉他的破黄包车,扛着一箱烧酒投奔陈记竹器铺拜师学艺。他很快就成为陈宝年第一心腹徒子,他在我们家族史的边缘像一颗野酸梅孤独地开放。\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一九三四年八月陈记竹器店抢劫三条运粮船的壮举就是小瞎子和陈宝年策划的。这年逢粮荒,饥馑遍蔽城市乡村。但是谁也不知道生意兴隆财源丰盛的陈记竹器为什么要抢三船糙米。我考察陈宝年和小瞎子的生平,估计这源于他们食不果腹的童年时代的粮食梦。对粮食有与生俱来的哄抢欲望你就可能在一九三四年跟随陈记竹器铺跳到粮船上去。你们会像一百多名来自农村的竹匠一样夹着粮袋潜伏在码头上等待三更月落时分。你们看见抢粮的领导者小瞎子第一个跳上粮船,口衔一把锥形竹刀,独眼血花鲜亮夺目,他将一只巨大的粮袋疯狂挥舞,你们也会呜啦跳起来拥上粮船。在一刻钟内掏光所有的糙米,把船民推进河中让他嚎啕大哭。这事情发生在半个世纪前的茫茫世事中,显得真实可信。我相信那不过是某种社会变故的信号,散发出或亮或暗的光晕。据说在抢粮事件后城里自然形成了竹匠帮。他们众星捧月环绕陈宝年的竹器铺,其标志就是小巧而尖利的锥形竹刀。\n\n", "output": "值得纪念的就是这种锥形竹刀,在抢劫粮船的前夜,小瞎子借月光创造了它。状如匕首,可穿孔悬系于腰上,可随手塞进裤褂口袋。小瞎子挑选了我们老家的干竹削制了这种暗器,他把刀亮给陈宝年看,“这玩艺好不好,我给伙计们每人削一把。在这世上混到头就是一把刀吧。”我祖父陈宝年一下子就爱上了锥形竹刀。从此他的后半辈就一直拥抱着尖利精巧的锥形竹刀。陈宝年,陈宝年,你腰佩锥形竹刀混迹在城市里都想到了世界的尽头吗?\n\n乡下的狗崽有一天被一个外乡人喊到村口竹林里。那人是到枫杨树收竹子的。他对狗崽说陈宝年给他捎来了东西。在竹林里外乡人庄严地把一把锥形竹刀交给狗崽。\n\n“你爹捎给你的。”那人说。\n\n“给我?我娘呢?”狗崽问。\n\n“捎给你的,你爹让你挂着它。”那人说。\n\n狗崽接过刀的时候触摸了刀上古怪而富有刺激的城市气息。他似乎从竹刀纤薄的锋刃上看见了陈宝年的面容,模模糊糊但力度感很强。竹刀很轻,通体发着淡绿的光泽,狗崽在太阳地里端详着这神秘之物,把刀子往自己手心里刺了两下,他听见了血液被压迫的噼卟轻响,一种刺伤感使狗崽呜哇地喊了一声,随后他便对着竹林笑了。他怕别人看见,把刀藏在狗粪筐里掩人耳目地带回家。\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这个夜晚狗崽在月光下凝望着他父亲的锥形竹刀,久久不眠。农村少年狗崽愚拙的想像被竹刀充分唤起沿着老屋的泥地汹涌澎湃。他想着那竹匠集居的城市,想像那里的房子大姑娘洋车杂货和父亲的店铺嘴里不时吐出兴奋的呻吟。祖母蒋氏终于惊醒。她爬上狗崽的草铺,将充满柴烟味的手摸索着狗崽的额头。她感觉到儿子像一只发烧的小狗软绵绵地往她的双乳下拱。儿子的眼睛亮晶晶地睁大着,有两点古怪的锥形光亮闪灼。\n\n“娘,我要去城里跟爹当竹匠。”\n\n“好狗崽你额头真烫。”\n\n“娘,我要去城里当竹匠。”\n\n“好狗崽你别说胡话吓着亲娘你才十五岁手拿不起大头篾刀你还没娶老婆生孩子怎么能城里去城里那鬼地方好人去了黑心窝坏人去了脚底流脓头顶生疮你让陈宝年在城里烂了那把狗不吃猫不舔的臭骨头狗崽可不想往城里去。”蒋氏克制着浓郁的睡意絮絮叨叨,她抬手从墙上摘下一把晒干的薄荷叶蘸上唾液贴在狗崽额上,重新将狗崽塞入棉絮里,又熟睡过去。\n\n", "output": "其实这是我家历史的一个灾变之夜。我家祖屋的无数家鼠在这夜警惕地睁大了红色眼睛,吱吱乱叫几乎应和了狗崽的每一声呻吟。黑暗中的茅草屋被一种深沉的节奏所摇撼。狗崽光裸的身子不断冒出灼热的雾气探出被窝,他听见了鼠叫,他专注地寻觅着家鼠们却不见其影,但悸动不息的心已经和家鼠们进行了交流。在家鼠突然间平静的一瞬,狗崽像梦游者一样从草铺上站起来,熟稔地拎起屋角的狗粪筐打开柴门。\n\n一条夜奔之路洒满秋天醇厚的月光。\n\n一条夜奔之路向一九三四年的纵深处化入。\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狗崽光着脚耸起肩膀在枫杨树的黄泥大道上匆匆奔走,四处萤火流曳,枯草与树叶在夜风里低空飞行,黑黝黝无限伸展的稻田回旋着神秘潜流,浮起狗崽轻盈的身子像浮起一条逃亡的小鱼。月光和水一齐漂流。狗崽回首遥望他的枫杨树村子正白惨惨地浸泡在九月之夜里.没有狗叫,狗也许听惯了狗崽的脚步。村庄阒寂一片,凝固忧郁,惟有许多茅草在各家房顶上迎风飘拂,像娘的头发一样飘拂着,他依稀想见娘和一群弟妹正挤在家中大铺上,无梦地酣睡,充满灰菜味的鼻息在家里流通交融,狗崽突然放慢脚步像狼一样哭嚎几声,又戛然而止。这一夜他在黄泥大道上发现了多得神奇的狗粪堆。狗粪堆星罗棋布地掠过他的泪眼。狗崽就一边赶路一边拾狗粪,包在他脱下的小布褂里,走到马桥镇时,小布褂已经快被撑破了。狗崽的手一松,布包掉落在马桥桥头上,他没有再回头朝狗粪张望。\n\n", "output": "第二天早晨我祖母蒋氏一推门就看见了石阶上狗崽留下的黑胶鞋。秋霜初降,黑胶鞋蒙上了盐末似的晶体,鞋下一摊水渍。从我家门前到黄泥大路留下了狗崽的脚印,逶迤起伏,心事重重,十根脚趾印很像十颗悲伤的蚕豆。蒋氏披头散发地沿脚印呼唤狗崽,一直到马桥镇。有人指给她看桥头上的那包狗粪,蒋氏抓起冰冷的狗粪嚎啕大哭。她把狗粪扔到了围观者的身上,独自往回走。一路上她看见无数堆狗粪向她投来美丽的黑光。她越哭狗粪的黑光越美丽,后来她开始躲闪,闻到那气味就呕吐不止。\n\n我会背诵一名陌生的南方诗人的诗。那首诗如歌如泣地感动我。去年父亲病重之际我曾经背对着他的病床给他讲了父亲和儿子的故事,在病房的药水味里诗歌最有魅力。\n\n父亲和我\n\n我们并肩走着秋雨稍歇和前一阵雨像隔了多年时光我们走在雨和雨的间歇里肩头清晰地靠在一起却没有一句要说的话我们刚从屋子里出来所以没有一句要说的话这是长久生活在一起造成的滴水的声音像折下一支细枝条父亲和我都怀着难言的恩情安详地走着\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父亲听明白了。他耳朵一直很灵敏。看着我的背影他突然琅琅一笑,我回过头从父亲苍老的脸上发现了陈姓子孙生命初期的特有表情:透明度很高的欢乐和雨积云一样的忧患。在医院雪白的病房里我见到了婴儿时的父亲,我清晰地听见诗中所写的历史雨滴折下细枝条的声音。这一天父亲大声对我说话逃离了哑巴状态。我凝视他就像凝视婴儿一样就是这样的我祈祷父亲的复活。\n\n父亲的降生是否生不逢时呢?抑或是伯父狗崽的拳头把父亲早早赶出了母腹。父亲带着六块紫青色胎记出世,一头钻入一九三四年的灾难之中。\n\n一九三四年枫杨树周围方圆七百里的乡村霍乱流行,乡景黯淡。父亲在祖传的颜色发黑的竹编摇篮里感觉到了空气中的灾菌。他的双臂总是朝半空抓捏不止啼哭声惊心动魄。祖传的摇篮盛载了父亲后便像古老的二胡凄惶地叫唤,一家人在那种声音中都变得焦躁易怒,儿女围绕那只摇篮爆发了无数战争。祖母蒋氏的产后生活昏天黑地。她在水塘里洗干净所有染上脏血的衣服,端着大木盆俯视她的小儿子,她发现了婴儿的脸上跳动着不规则的神秘阴影.\n\n", "output": "出世第八天父亲开始拒绝蒋氏的哺乳。祖母蒋氏惶惶不可终日,她的沉重的乳房被抓划得伤痕累圹,她怀疑自己的奶汁染上横行乡里的瘟疫变成哑奶了。蒋氏灵机一动将奶汁挤在一只大海碗里喂给草狗吃。然后她捧着碗跟着那条草狗一直来到村外。渐渐地她发现狗的脑袋耷拉下来了狗倒在河塘边。那是财东陈文治家的护羊狗,毛色金黄茸软。陈家的狗竭力地用嘴接触河塘水却怎么也够不着。蒋氏听见狗绝望而狂乱的低吠声深受刺激。她砸碎大海碗,慌慌张排扣上一直敞开的衣襟,一路飞奔逃离那条垂死的狗。她隐约觉到自己哺育过八个儿女的双乳已经修炼成精,结满仇恨和破坏因子如今重如金石势不可挡了。她忽而又怀疑是自己的双乳向枫杨树乡村播洒了这场瘟疫。\n\n祖母蒋氏夜里梦见自己裂变成传说中的灾女浑身喷射毒瘴,一路哀歌,飘飘欲仙,浪游整个枫杨树乡村。那个梦持续了很长时间,蒋氏在梦中又哭又笑死去活来。孩子们都被惊醒,在黑暗中端坐在草铺上分析他们的母亲。蒋氏喜欢做梦。蒋氏不愿醒来。孩子们知道不知道?\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父亲的摇篮有一夜变得安静了,其时婴儿小脸赤红,脉息细若游丝,他的最后一声啼哭唤来了祖母蒋氏。蒋氏的双眼恍惚而又清亮,仍然在梦中。她托起婴儿灼热的身体像一阵轻风卷出我们家屋。梦中母子在晚稻田里轻盈疾奔。这一夜枫杨树老家的上空星月皎洁,空气中挤满胶状下滴的夜露。\n\n夜露清凉甜润,滴进焦渴饥饿的婴儿口中。我父亲贪婪地吸吮不停。他的岌岌可危的生命也被那几千滴夜露洗涤一新,重新爆出青枝绿叶。\n\n我父亲一直认为:半个多世纪前祖母蒋氏发明了用夜露哺育婴儿的奇迹。这永远是奇迹,即使是在我家族的苍茫神奇的历史长卷中也称得上奇迹。这奇迹使父亲得以啜饮乡村的自然精髓度过灾年。\n\n后代们沿着父亲的生命线可以看见一九三四年的乌黑的年晕。我的众多枫杨树乡亲未能逃脱瘟疫一如稗草伏地。暴死的幽灵潜入枫杨树的土地深处呦呦狂鸣。天地间阴惨惨黑沉沉,生灵鬼魅浑然一体,仿佛巨大的浮萍群在死水里挣扎漂流,随风而去。祖母蒋氏的五个小儿女在三天时间里加入了亡灵的队伍。\n\n那是我祖上亲人的第一批死亡。\n\n", "output": "他们一字排在大草铺上,五张小脸经霍乱病菌烧灼后变得漆黑如炭。他们的眼睛都如同昨日一样淡漠地睁着凝视母亲。蒋氏在我家祖屋里焚香一夜,袅袅升腾的香烟把五个死孩子熏出了古朴的清香。蒋氏抱膝坐在地上,为她的儿女守灵。她听见有一口大钟在冥冥中敲了整整一夜召唤她的儿女。\n\n等到第二天太阳出来香烟从屋里散去后蒋氏开始了殡葬。她把五个死孩子一个一个抱到一辆牛车上,男孩前仆女孩仰卧,脸上覆盖着碧绿的香粽叶。蒋氏把父亲缠绑在背上就拉着牛车出发了。\n\n我家的送葬牛车迟滞地在黄泥大道上前行。黄泥大道上从头至尾散开了几十支送葬队伍.丧号昏天黑地响起来,震动一九三四年。女人们高亢的丧歌四起,其中有我祖母蒋氏独特的一支。她的丧歌里多处出现了送郎调的节拍,显得古怪而富有底蕴。蒋氏拉着牛车找了很长很长时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坟地。她惊奇地发现黄泥大道两侧几乎成了坟茔的山脉,没有空地了,无数新坟就像狗粪堆一样在枫杨树乡村诞生。\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后来牛车停在某个大水塘边。蒋氏倚靠在牛背上茫然四顾。她不知道是怎么走出浩荡的送葬人流的,大水塘墨绿地沉默,塘边野草萋萋没有人迹。她听见远远传来的丧号声若有若无地在各个方向萦绕,乡村沉浸在这种声音里显得无边无际。晨风吹乱我祖母蒋氏的思绪,她的眼睛里渐渐浮满虚无的暗火。她抓往牛缰慢慢地拽拉朝水塘走去。赤脚踩在水塘的淤泥里,有一种冰凉的刺激使蒋氏嗷嗷叫了一声。她开始把她的死孩子一个一个地往水里抱,五个孩子沉入水底后水面上出现了连绵不绝的彩色水泡。蒋氏凝视着那水泡双脚渐渐滑向水塘深处。这时缠在蒋氏背上的父亲突然哭了,那哭声仿佛来自天堂打动了祖母蒋氏。半身入水的蒋氏回过头问父亲:“你怎么啦,怎么啦?”婴儿父亲眼望苍天粗犷豪放地啼哭不止。蒋氏忽地瘫坐在水里,她猛烈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朝南方呼号:陈宝年陈宝年你快回来吧。\n\n陈宝年在远离枫杨树八百里的城市中,怀抱猫一样的小女人环子凝望竹器铺外面的街道.外面是三四年的城市。\n\n我的祖父陈宝年回味着他的梦。他梦见五只竹篮从房梁上掉下来,蹦蹦跳跳扑向他在他怀里燃烧。他被烧醒了。\n\n他不想回家。他远离瘟疫远离一九三四年的灾难。\n\n", "output": "我听说瘟疫流行期间老家出现了一名黑衣巫师。他在马桥镇上摆下摊子祛邪镇魔。从四面八方前来请仙的人群络绎不绝。祖母蒋氏背着父亲去镇上亲眼目睹了黑衣巫师的风采。\n\n她看见一个身穿黑袍的北方汉子站在鬼头大刀和黄裱纸间,觉得眼前一亮,浑身振奋。她在人群里拚命往前挤,挤掉了脚上的一只草鞋。她放开嗓子朝黑衣巫师喊:\n\n“灾星,灾星在哪里?”\n\n蒋氏的沙哑的声音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那天数千枫杨树人向黑衣巫师磕拜求神,希望他指点流行乡里的瘟疫之源。\n\n巫师边唱边跳,舞动古铜色的鬼头大刀,刀起刀落。最后飞落在地上。蒋氏看见那刀尖渗出了血,指着黄泥大道的西南方向。你们看啊。人群一起踮足而立,遥望西南方向。只见远处的一片土坡蒸腾着乳白的氤氲。景物模糊绰约。惟有一栋黑砖楼如同巨兽蹲伏着,窥伺马桥镇上的这一群人。\n\n黑衣巫师的话倾倒了马桥镇:\n\n西南有邪泉藏在玉罐里玉罐若不空灾病不见底\n\n我的枫杨树乡亲骚动了。他们忧伤而悲愤地凝视西南方的黑砖楼,这一刻神奇的巫术使他们恍然觉悟,男女老少的眼睛都看见了从黑砖楼上腾起的瘟疫细菌,紫色的细菌虫正向枫杨树四周强劲地扑袭。他们知道邪泉四溢是瘟疫之源。\n\n陈文治陈文治陈文治\n\n陈文治陈文治\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祖母蒋氏在虚空中见到了被巫术放大的白玉瓷罐。她似乎听见了邪泉在玉罐里沸腾的响声。所有枫杨树人对陈文治的玉罐都只闻其声未见其物,是神秘的黑衣巫师让他们领略了玉罐的奇光异彩。这天祖母蒋氏和大彻大悟的乡亲们一起嚼烂了财东陈文治的名字。\n\n枫杨树两千灾民火烧陈文治家谷场的序幕就是这样拉开的。事发后黑衣巫师悄然失踪,没人知道他去往何处了。在他摆摊的地方,一件汗迹斑斑的黑袍挂在老槐树上随风飘荡。\n\n此后多年祖母蒋氏喜欢对人回味那场百年难遇的大火。\n\n", "output": "她记得谷场上堆着九垛谷穗子。火烧起来的时候谷场上金光灿烂,喷发出浓郁的香味。那谷香熏得人眼流泪不止。死光了妻儿老小的陈立春在火光中发疯,他在九垛火山里穿梭蛇行。一边抹着满颊泪水一边摹仿仙姑跳大神。众人一齐为陈立春欢呼跺脚。陈文治的黑砖楼惶恐万分。陈家人挤在楼上呼天抢地痛不欲生。陈文治干瘦如柴的身子在两名丫环的扶持下如同暴风雨中的苍鹭,纹丝不动。那只日本望远镜已经碎裂了,他觑起眼睛仍然看不清谷场上的人脸。“我怎么看不清那是谁那是谁?”纵火者在陈文治眼里江水般地波动,他们把谷场搅成一片刺目的红色。后来陈文治在纵火者中看到了一个背驮孩子的女人。那女人浑身赤亮形似火神,她挤过男人们的缝隙爬到谷子垛上,用一根松油绳点燃了最后一垛谷子。\n\n“我也点了一垛谷子。我也放火的。”祖母蒋氏日后对人说。她怀念那个匆匆离去的黑衣巫师。她认定是一场大火烧掉了一九三四年的瘟疫。\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当我十八岁那年在家中阁楼苦读毛泽东经典著作时,我把《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与枫杨树乡亲火烧陈家谷场联系起来了。我遥望一九三四年化为火神的祖母蒋氏,我认为祖母蒋氏革了财东陈文治的命,以后将成为我家历史上的光辉一页。我也同祖母蒋氏一样,怀念那个神秘的伟大的黑衣巫师。他是谁?他现在在哪里呢?\n\n枫杨树老家闻名一时的死人塘在瘟疫流行后诞生了。\n\n死人塘在离我家祖屋三里远的地方。那儿原先是个芦蒿塘,狗崽八岁时养的一群白鹅曾经在塘中生活嬉戏。考证死人塘的由来时我很心酸。枫杨树老人都说最先投入塘中的是祖母蒋氏的五个死孩子。他们还记得蒋氏和牛车留在塘边的辙印是那么深那么持久不消。后来的送葬人就是踩着那辙印去的。\n\n埋进塘中的有十八个流浪在枫杨树一带的手工匠人。那是死不瞑目的亡灵,他们裸身合仆于水面上下,一片青色斑斓触目惊心使酸甜的死亡之气冲天而起。据说死人塘边的马齿苋因而长得异常茂盛,成为枫杨树乡亲挖野菜的好地方。\n\n", "output": "每天早晨马齿苋摇动露珠,枫杨树的女人们手挎竹篮朝塘边飞奔而来。她们沿着塘岸开始了争夺野菜的战斗。瘟疫和粮荒使女人们变得凶恶暴虐。她们几乎每天在死人塘边争吵殴斗。我的祖母蒋氏曾经挥舞一把圆镰砍伤了好几个乡亲,她的额角也留下了一条锯齿般的伤疤。这条伤疤以后在她的生命长河里一直放射独特的感受之光,创造祖母蒋氏的世界观。我设想一九三四年枫杨树女人们都蜕变成母兽,但多年以后她们会不会集结在村头晒太阳,温和而苍老,遥想一九三四年?她们脸上的伤疤将像纪念章一样感人肺腑,使枫杨树的后代们对老祖母肃然起敬。\n\n我似乎看见祖母蒋氏背驮年幼的父亲奔走在一九三四年的苦风瘴雨中,额角上的锯齿形伤疤熠熠发亮。我的眼前经常闪现关于祖母和死人塘和马齿苋的画面,但我无法想见死人塘边祖母经历的奇谲痛苦。\n\n我的祖母你怎么来到死人塘边凝望死尸沉思默想的呢?\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乌黑的死水掩埋了你的小儿女和十八个流浪匠人。塘边的野菜已被人与狗吞食一空。你闻到塘里甜腥的死亡气息打着幸福的寒噤。那天是深秋的日子,你听见天边滚动着隐隐的闷雷。你的破竹篮放在地上惊悸地颤动着预见灾难降临。祖母蒋氏其实是在等雨。等雨下来死人塘边的马齿苋棵棵重新蹿出来。那顶奇怪的红轿子就是这时候出现在田埂上的。红轿子飞鸟般地朝死人塘俯冲过来。四个抬轿人脸相陌生面带笑意。他们放下轿子走到祖母蒋氏身边,轻捷熟练地托起她。\n\n“上轿吧你这个丑女人。”蒋氏惊叫着在四个男人的手掌上挣扎,她喊:“你们是人还是鬼?”四个男人笑起来把蒋氏拎着像拎起一捆干柴塞入红轿子。\n\n", "output": "轿子里黑红黑红的。她觉得自己撞到了一个僵硬潮湿的身体上。轿子里飞舞着霉烂的灰尘和男人衰弱的鼻息声,蒋氏仰起脸看见了陈文治。陈文治蜡黄的脸上有一丝红晕疯狂舞蹈.陈文治小心翼翼地扶住蒋氏木板似的双肩说:“陈宝年不会回来了你给我吧。”蒋氏尖叫着用手托住陈文治双颊,不让那颗沉重的头颅向她乳房上垂落。她听见陈文治的心在绵软干瘪的胸膛中摇摆着,有气无力一如风中树叶。她的沾满泥浆的十指指尖深深扎进陈文治的皮肉里激起一阵野猫似的鸣叫。陈文治的黑血汩汩流到蒋氏手上,他喃喃地说:“你跟我去吧我在你脸上也刺朵梅花痣。”一顶红轿子拚命地摇呀晃呀,虚弱的祖母蒋氏渐渐沉入黑雾红浪中昏厥过去。轿外的四个汉子听见一种苍凉的声音:\n\n“我要等下雨我要挖野菜啦。”\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她恍惚知道自己被投入了水中,但睁不开眼睛。被蹂躏过的身子像一根鹅毛飘浮起来。她又听见了天边的闷雷声,雨怎么还不下呢?临近黄昏时她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睡在死人塘里。四周散发的死者腐臭浓烈地粘在她半裸的身体上。那些熟悉或陌生的死者以古怪多变的姿态纠集在脚边,他们酱紫色的胴体迎着深秋夕阳熠熠闪光。有一群老鼠在死人塘里穿梭来往,仓皇地跳过她的胸前。蒋氏木然地爬起来越过一具又一具行将糜烂的死尸。她想雨怎么还不下呢?雨大概不会下了因为太阳在黄昏时出现了。稀薄而锐利的夕光泻入野地刺痛了她的眼睛。蒋氏举起泥手捂住了脸。她一点也不怕死人塘里的死者,她想她自己已变成一个女鬼了。\n\n爬上塘岸蒋氏看见她的破竹篮里装了一袋什么东西。打开一看她便向天呜呜哭喊了一声.那是一袋雪白雪白的粳米。\n\n她手伸进火袋抓起一把塞进嘴里,性急地嚼咽起来。她对自己说这是老天给我的,一路走一路笑抱着破竹篮飞奔回家。\n\n我发现了死人塘与祖母蒋氏结下的不解之缘,也就相信了横亘于我们家族命运的死亡阴影。死亡是一大片墨蓝的弧形屋顶,从枫杨树老家到南方小城覆盖祖母蒋氏的亲人。\n\n有一颗巨大的灾星追逐我的家族,使我扼腕伤神。\n\n", "output": "陈家老大狗崽于一九三四年农历十月初九抵达城里。他光着脚走了九百里路,满面污垢长发垂肩站在祖父陈宝年的竹器铺前。\n\n竹匠们看见一个乞丐模样的少年把头伸进大门颤颤巍巍的,汗臭和狗粪味涌进竹器铺。他把一只手伸向竹匠们,他们以为是讨钱,但少年紧握的拳头摊开了,那手心里躺着一把锥形竹刀。\n\n“我找我爹。”狗崽说。说完他扶住门框降了下去。他的嘴角疲惫地开裂,无法猜度是要笑还是要哭。他扶住门框撒出一泡尿,尿水呈红色冲进陈记竹器店,在竹匠们脚下汩汩流淌。\n\n日后狗崽记得这天是小瞎子先冲上来抱起了他。小瞎子闻着他身上的气味不停地怪叫着.狗崽松弛地偎在小瞎子的怀抱里,透过泪眼凝视小瞎子,小瞎子的独眼神采飞扬以一朵神秘悠远的血花诱惑了狗崽。狗崽张开双臂勾住小瞎子的脖子长嘘一声,然后就沉沉睡去。\n\n他们说狗崽初到竹器店睡了整整两天两夜。第三天陈宝年抱起他在棉被上摔了三回才醒来。狗崽醒过来第一句话问得古怪,“我的狗粪筐呢?”他在小阁楼上摸索一番,又问陈宝年。“我娘呢,我娘在哪里?”陈宝年愣了愣,然后他掴了狗崽一记耳光,说:“怎么还没醒?”狗崽捂住脸打量他的父亲。他来到了城市。他的城市生活这样开始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陈宝年没让狗崽学竹匠。他拉着狗崽让他见识了城里的米缸又从米缸里拿出一只竹箕交给狗崽:狗崽你每天淘十箕米做大锅饭煮得要干城里吃饭随便吃的。你不准再偷我的竹刀,等你混到十八岁爹把十一件竹器绝活全传你。你要是偷这偷那的爹会天天揍你揍到十八岁。\n\n狗崽坐在竹器店后门守着一口熬饭的大铁锅。他的手里总是抓着一根发黄的竹篾,胡思乱想,目光呆滞,身上挂着陈宝年的油布围腰。一九三四年秋天的城市蒙着白茫茫的雾气,人和房屋和烟囱离狗崽咫尺之遥却又飘渺。狗崽手中的竹篾被折成一段一段的掉在竹器店后门。他看见一个女的站在对面麻油店的台阶上朝这儿张望。她穿着亮闪亮的蓝旗袍,两条手臂光裸着叉腰站着。你分不清她是女人还是女孩,她很小又很丰满,她的表情很风骚但又很稚气。这是小女人环子在我家史中的初次出现。她必然出现在狗崽面前,两人之间隔着城市湿漉漉的街道和一口巨大的生铁锅。我想这就是一种具体的历史涵义,小女人环子注定将成为我们家族的特殊来客,与我们发生永恒的联系。\n\n“你是陈宝年的狗崽子吗?”\n\n", "output": "“你娘又怀上了吗?”小女人环子突然穿越了街道绕过大铁锅,蓝旗袍下旋起熏风花香在我的画面里开始活动。她的白鞋子正踩踏在地上那片竹篾上,吱种种轻柔地响着。狗崽凝神望着地上的白鞋子和碎竹篾,他的血液以枫杨树乡村的形式在腹部以下左冲右突,他捂住粗布裤头另一只手去搬动环子的白鞋。\n\n“你别把竹篾踩碎了别把竹篮踩碎了。”\n\n“你娘,她又怀上了吗?”环子挪动了她的白鞋,把手放在狗崽刺猬般的头顶上。狗崽的十五岁的身体在环子的手掌下草一样地颤动。狗崽在那只手掌下分辨了世界上的女人。她闭起眼睛在环子的诱发下想起乡下的母亲。狗崽说:“我娘又怀上了快生了。”他的眼前隆起了我祖母蒋氏的腹部,那个被他拳头打过的腹部将要诞生又一个毛茸茸的婴儿。狗崽颤索着目光探究环子蓝布覆盖的腹部,他觉得那里柔软可亲深藏了一朵美丽的花。环子有没有怀孕呢?\n\n狗崽进入城市生活正当我祖父陈宝年的竹器业飞黄腾达之时。每天有无数竹器堆积如山,被大板车运往河码头和火车站。狗崽从后门的大锅前溜过作坊,双手紧抓窗棂观赏那些竹器车。他看见陈宝年像鱼一样在门前竹器山周围游动,脸上掠过竹子淡绿的颜色。透过窗棂陈宝年呈现了被切割状态。\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狗崽发现他的粗短的腿脚和发达的上肢是熟悉的枫杨树人,而陈宝年的黑脸膛已经被城市变了形,显得英气勃发略带一点男人的倦怠。狗崽发现他爹是一只烟囱在城里升起来了,娘一点也看不见烟囱啊。\n\n我所见到的老竹匠们至今还为狗崽偷竹刀的事情所感动。他们说那小狗崽一见竹刀眼睛就发光,他对陈宝年祖传的大头竹刀喜欢得疯迷了。他偷了无数次竹刀都让陈宝年夺回去了.老竹匠们老是想起陈家父子为那把竹刀四处追逐的场面。那时候陈宝年变得出乎寻常的暴怒凶残,他把夺回的大头竹刀背过来,用木柄敲着狗崽的脸部。敲击的时候陈宝年眼里闪出我们家族男性特有的暴虐火光,侧耳倾听狗崽皮肉骨骼的碎裂声。他们说奇怪的是狗崽,他怎么会不怕竹刀柄,他靠着墙壁僵硬地站着迎接陈宝年,脸打青了连捂都不捂一下。没见过这样的父于没……\n\n你说狗崽为什么老要偷那把你再说说陈宝年为什么怕大头竹刀丢失呢\n\n我从来没见过那把祖传的大头竹刀。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到了枫杨树人血液中竹的因子.我的祖父陈宝年和伯父狗崽假如都是一杆竹子,他们的情感假如都是一杆竹子,一切都超越了我们的思想。我无须进入前辈留下的空白地带也可以谱写我的家史。我也将化为一杆竹子。\n\n", "output": "我只是喜欢那个竹子一样的伯父狗崽。我幻想在旧日竹器城里看到陈记竹器铺的小阁楼.那里曾经住着狗崽和他的朋友小瞎子。阁楼的窗子在黑夜中会发出微弱的红光,红光来自他们的眼睛。你仰望阁楼时心有所动,你看见在人的头顶上还有人,他们在不复存在的阁楼上窥伺我们,他们悬在一九三四年的虚空中。\n\n这座阁楼,透过小窗狗崽对陈宝年的作坊一目了然。他的脸终日肿胀溃烂着,在阁楼的幽暗里像一朵不安的红罂粟。\n\n他凭窗守望入夜的竹器作坊。他等待着麻油店的小女人环子的到来。环子到来,她总是把白鞋子拎在手里,赤脚走过阁楼下面的竹器堆,她像一只怀春的母猫轻捷地跳过满地的竹器,推开我祖父陈宝年的房门。环子一推门我家历史就涌入一道斑驳的光。我的伯父狗崽被那道光灼伤,他把受伤的脸贴在冰冷的竹片墙上磨擦。疼痛。“娘呢,娘在哪里?”狗崽凝望着陈宝年的房门他听见了环子的猫叫声湿润地流出房门浮起竹器作坊。这声音不是祖母蒋氏的她和陈宝年裸身盘缠在老屋草铺上时狗崽知道她像枯树一样沉默。这声音渐渐上涨浮起了狗崽的阁楼。狗崽飘浮起来。他的双手滚水一样在粗布裤裆里沸腾。“娘啊,娘在哪里?”狗崽的身子蛇一样躁动缩成一团,他的结满伤疤的脸扭曲着最后吐出童贞之气。\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现在知道了这座阁楼。阁楼上还住着狗崽的朋友小瞎子。我另外构想过狗崽狂暴手淫的成因。也许我的构想才是真实的。我的面前浮现出小瞎子独眼里的暗红色血花。我家祖辈世代难逃奇怪的性的诱惑。我想狗崽是在那朵血花的照耀下模仿了他的朋友小瞎子。反正老竹匠们回忆一九三四年的竹器店阁楼上到处留下了黄的白的精液痕迹。\n\n我必须一再地把小瞎子推入我的构想中。他是一个模糊的黑点缀在我们家族伸入城市的枝干上,使我好奇而又迷惘。\n\n我的祖父陈宝年和伯父狗崽一度都被他吸引甚至延续到我,我在旧日竹器城寻访小瞎子时几乎走遍了每一个老竹匠的家门。我听说他焚火而死的消息时失魂落魄。我对那些老竹匠们说我真想看看那只独眼啊。\n\n继续构想。狗崽那年偷看陈宝年和小女人环子交媾的罪恶是否小瞎子怂恿的悲剧呢。狗崽爬到他爹的房门上朝里窥望,他看见了竹片床上的父亲和小女人环子的两条白皙的小腿,他们的头顶上挂着那把祖传的大头竹刀。小瞎子说你就看个稀奇千万别喊。但是狗崽趴在门板上突然尖厉地喊起来:\n\n", "output": "“环子,换换换换换啊!”狗崽喊着从门上跌下来。他被陈宝年揪进了房里。他面对赤身裸体脸色苍白的陈宝年一点不怕,但看见站在竹床上穿蓝旗袍的环子时眼睛里滴下灼热的泪来。环子扣上蓝旗袍时说:“狗崽你这个狗崽呀!”后来狗崽被陈宝年吊在房梁上吊了一夜,他面无痛苦之色,他只是看了看阁楼的窗子。小瞎子就在阁楼上关怀着被缚的狗崽。\n\n小瞎子训练了狗崽十五岁的情欲。他对狗崽的影响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我尝试着概括那种独特的影响和教育,发现那就是一条黑色的人生曲线。\n\n赚钱女人女人出生死亡\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这条黑曲线缠在狗崽身上尤其强劲,他过早地悬在“女人”这个轨迹点上腾空了。传说狗崽就是这样得了伤寒。一九三四年的冬天狗崽病卧在小阁楼上数着从头上脱落的一根根黑发。头发上仍然残存着枫杨树狗粪的味道。他把那些头发理成一绺穿进小瞎子发明的锥形竹刀的孔眼里,于是那把带头发缨子的锥形竹刀在小阁楼上喷发了伤寒的气息。我祖父陈宝年登上小阁楼总闻得见这种古怪的气息。他把手伸进狗崽肮脏而温暖的被窝测量儿子的生命力,不由得思绪茫茫浮想联翩。在狗崽身上重现了从前的陈宝年。陈宝年抚摸着狗崽日渐光秃的前额说:“狗崽你病得不轻,你还想要爹的大头竹刀吗?”狗崽在被窝里沉默不语。陈宝年又说:“你想要什么?”狗崽突然哽咽起来,他的身子在棉被下痛苦地耸动,“我快死了……我要女人……我要环子!”\n\n陈宝年扬起巴掌又放下了。他看见儿子的脸上已经开始跳动死亡火焰。他垂着头逃离小阁楼时还听见狗崽沙哑的喊声我要环子换换换换。\n\n", "output": "这年冬天竹匠们经常看见小瞎子背驮重病的狗崽去屋外晒太阳。他俩穿过一座竹器坊撞开后门,坐在一起晒太阳。正午时分麻油店的小女人环子经常在街上晾晒衣裳。一根竹竿上飘动着美丽可爱的环子的各种衣裳。城市也化作蓝旗袍淅淅沥沥洒下环子的水滴。小女人环子圆月般的脸露出蓝旗袍之外顾盼生风,她咯咯笑着朝他们抖动湿漉漉的蓝旗袍。环子知道竹器店后门坐着两个有病的男人。(我听说小瞎子从十八岁到四十岁一直患有淋病。)她就把她的雨滴风骚地甩给他们。\n\n我对于一九三四年冬天是多么陌生。我对这年冬天活动在家史中的那些先辈毫无描绘的把握。听说祖父陈宝年也背着狗崽去晒过太阳。那么他就和狗崽一起凝望小女人环子晒衣裳了。这三个人隔着蓝旗袍互相凝望该是什么样的情景,一九三四年冬天的太阳照耀这三个人该是什么样的情景,我知道吗?\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而结局却是我知道的。我知道陈宝年最后对儿子说:“狗崽我给你环子,你别死。我要把环子送到乡下去了。你只要活下去环子就是你的媳妇了。”陈宝年就是在竹器店后门对狗崽说的。这天下午狗崽已经奄奄一息。陈宝年坐在门口,烧了一锅温水,然后把狗崽抱住用锅里的温水洗他的头。陈宝年一遍遍地给狗崽擦美丽牌香皂,使狗崽头上的狗粪味消失殆尽,发出城市的香味。我还知道这天下午小女人环子站在她的晾衣竿后面绞扭湿漉漉的蓝旗袍,街上留下一摊淡蓝色的积水。\n\n这么多年来我父亲白天黑夜敞开着我家的木板门,他总是认为我们的亲人正在流浪途中,他敞开着门似乎就是为了迎接亲人的抵达。家中的干草后来分成了六垛。他说那最小的一垛是给早夭的哥哥狗崽的,因为他从来没见过哥哥狗崽但狗崽的幽魂躺到我家来会不会长得硕大无比呢,父亲说人死后比活着要大得多。父亲去年进医院之前就在家里分草垛,他对我们说最大的草垛是属于祖母蒋氏和祖父陈宝年的。\n\n我在边上看着父亲给已故的亲人分草垛,分到第六垛时他很犹豫,他捧着那垛干草不知道往哪里放。\n\n“这是给谁的?”我说。\n\n“换换。”父亲说,“环子的干草放在哪儿呢?”\n\n“放在祖父的旁边吧。”我说。\n\n", "output": "“不。”父亲望着环子的干草。后来他走进他的房间去了。\n\n我看见父亲把环子的干草塞到了他的床底下。\n\n环子这个小女人如今在哪里?我家的干草一样在等待她的到达。她是一个城里女人。她为什么进入了我的枫杨树人的家史?我和父亲都无法诠释。我忘不了的是这垛复杂的干草的意义。你能说得清这垛干草为什么会藏到我父亲的床底下吗?\n\n枫杨树的老人们告诉我环子是在一个下雪的傍晚出现在马桥镇的。她的娇小的身子被城里流行的蓝衣裳包得厚厚实实,快乐地跺踏着泥地上的积雪。有一个男人和环子在一起。\n\n那男人戴着狗皮帽和女人的围巾深藏起脸部,只露出一双散淡的眼睛。有人从男人走路的步态上认出他是陈宝年。\n\n这是枫杨树竹匠中最为隐秘的回乡。明明有好多人看见陈宝年和环子坐在一辆独轮车上往家赶,后来却发现回乡的陈宝年在黄昏中消失了。\n\n我祖母蒋氏站在门口看着小女人踩着雪走向陈家祖屋。\n\n环子的蓝旗袍在雪地上泛出强烈的蓝光,刺疼了蒋氏的眼睛。\n\n两个女人在五十年前初次谈话的声音现在清晰地传入我耳中。\n\n“你是谁?”\n\n“我是陈宝年的女人。”\n\n“我是陈宝年的女人,你到底是谁?”\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你这么说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怀孕了,是陈宝年的孩子。他把我赶到这里来生。我不想来他就把我骗来了。”\n\n“你有三个月了我一眼就看出来了。”\n\n“你今年生过了吗我带来好多小孩衣裳给你一点吧。”\n\n“我不要你的小孩衣裳你把陈宝年的钱带来了吗?”\n\n“带来了好多钱这些钱上都盖着陈宝年的红印呢你看看。”\n\n“我知道他的钱都盖红印的他今年没给过我钱秋天死了五个孩子了。”\n\n“你让我进屋吧我都快冻死了陈宝年他不想回来。”\n\n“进屋不进屋其实都一样冷是他让你来乡下生孩子的吗?”\n\n(我同时听到了陈宝年在祖屋后面踏雪的脚步声陈宝年也在听吗?)\n\n环子踏进我家首先看见六股野艾草绳从墙上垂下来缓缓燃烧着,家里缭绕着清苦的草灰味。环子指着草绳说:“那是什么?”\n\n“招魂绳。人死了活着的要给死人招魂你不懂吗?”\n\n“死了六个儿女吗?”\n\n“陈宝年也死了。”蒋氏凝视着草绳半晌走到屋角的摇篮边抱起她的婴儿,她微笑着对环子说,“只活了一个,其他人都死了。”\n\n", "output": "活着的婴儿就是我父亲。当小女人环子朝他俯下脸来时城市的气味随之抚摸了他的小脸蛋。婴儿翕动着嘴唇欲哭未哭,一刹那间又绽开了最初的笑容。父亲就是在环子带来的城市气味中学会笑的。他的小手渐渐举起来触摸环子的脸,环子的母性被充分唤醒,她尖叫着颤抖着张开嘴咬住了婴儿的小手,含糊不清地说:“我多爱孩子我做梦梦见生了个男孩就像你小宝宝啊。”\n\n追忆祖母蒋氏和小女人环子在同一屋顶下的生活是我谱写家史的一个难题。我的五代先祖之后从没有一夫多妻的现象,但是枫杨树乡亲告诉我那两个女人确实在一起度过了一九三四年的冬天。环子的蓝衣裳常洗常晒,在我家祖屋上空飘扬。\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们说怀孕的环子抱着婴儿时期的父亲在枫杨树乡村小路上走,她的蓝棉袍下的腹部已经很重了。环子是一个很爱小孩的城里女人,她还爱树里东一只西一条的家狗野狗,经常把嘴里嚼着的口香糖扔给狗吃。你不知道环子抱着孩子怀着孩子想到哪里去,她总是在出太阳的时间里徜徉在村子里,走过男人身边时丢下妖媚的笑。你们看见她渐渐走进幽深的竹园,一边轻拍着婴儿唱歌,一边惶惑地环视冬天的枫杨树乡村。环子出现在竹园里时,路遇她的乡亲都发现环子酷似我死去的姑祖母凤子。她们两个被竹叶掩映的表情神态有惊人的相似之处。\n\n环子和凤子是我家中最美丽的两个女人。可惜她们没有留下一张照片,我无法判断她们是否那么相似。她们都是我祖父陈宝年羽翼下的丹凤鸟。一个是陈宝年的亲妹妹,另一个本不是我的族中亲人,她是我祖父陈宝年的女邻居是城里麻油店的老板娘她到底是不是姑祖母凤子的姐妹鸟?我的祖父陈宝年你要的到底是哪只鸟?这一切后代们已无从知晓。\n\n", "output": "我很想潜入祖母蒋氏乱石密布的心田去研究她给环子做的酸菜汤。环子在我家等待分娩的冬天里,从我祖母蒋氏手里接过了一碗又一碗酸菜汤,一饮而尽。环子咂着嘴唇对蒋氏说:“我太爱喝这汤了。我现在只能喝这汤了。”蒋氏端着碗凝视环子渐渐隆起的腹部,目光有点呆滞,她不断地重复着说:“冬天了,地里野菜也没了,只有做酸菜汤给你吃。”\n\n酸菜腌在一口大缸里。环子想吃时就把手伸进乌黑的盐水里捞酸菜,抓在手里吃。有一天环子抓了一把酸菜突然再也咽不下去了,她的眼睛里沁出泪来,猛地把酸菜摔在地上跺脚哭喊起来,“这家里为什么只有酸菜酸菜啊。”\n\n祖母蒋氏走过来捡起那把酸菜放回大缸里,她威严地对环子说:“冬天了,只有酸菜给你吃。你要是不爱吃也不能往地上扔。”\n\n“钱呢,陈宝年的钱呢?”环子说,“给我吃点别的吧。”\n\n“陈宝年的钱没了。我给陈宝年买了两亩地。陈家死的人太多连坟地也没有。人不吃菜能活下去,没有坟地就没有活头了。”\n\n环子在祖母蒋氏古铜般的目光中抱住自己的哭泣的脸。\n\n她感觉到脸上的肌肤已经变黄变粗糙了,这是陈宝年的老家给予她的惩罚。哭泣的环子第一次想到她这一生的悲剧走向。\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她轻轻喊着陈宝年陈宝年你这个坏蛋,重又走向腌酸菜的大缸。她绝望地抓起一把酸菜往嘴里塞,杏眼圆睁嚼咽那把酸菜直到腹中一阵强烈的反胃。哇哇巨响。环子从她的生命深处开始呕吐,吐出一条酸苦的黑色小溪,溅上她的美丽的蓝棉袍。\n\n", "output": "我知道环子到马桥镇上卖戒指换猪肉的事就发生在那回呕吐之后。据说那是祖父送给她的一只金方戒,她毫无怜惜之意地把它扔在肉铺柜台上,抓起猪肉离开马桥镇。那是镇上人第二次看见城里的小女人环子。都说她瘦得像只猫走起路来仿佛撑不住怀孕三个月的身子。她提着那块猪肉走在横贯枫杨树的黄泥大道上,路遇年轻男人时仍然不忘她城里女人的媚眼.我已经多次描摹过黄泥大道上紧接着长出一块石头,那块石头几乎是怀有杀机地绊了环子一下,环子惊叫着怀孕的身体像倒木一样飞了出去。那块猪肉也飞出去了。环子的这声惊叫响彻暮日下的黄泥大道,悲凉而悠远。在这一瞬间她似乎意识到从天而降的灾难指向她的腹中胎儿,她倒在荒凉的稻田里,双手捂紧了腹部,但还是迎来了腹部的巨大的疼痛感。她明确无误地感觉了腹中小生命的流失。她突如其来地变成一个空心女人。环子坐在地上虚弱而尖利地哭叫着,她看着自己的身子底下荡漾开一潭红波。她拼命掏起流散的血水,看见一个长着陈家方脸膛的孩子在她手掌上停留了短暂一瞬,然后轻捷地飞往枫杨树的天空,只是一股青烟。\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流产后的小女人环子埋在我家的草铺上呜咽了三天三夜。环子不吃不喝,三天三夜里失却了往日的容颜。我祖母蒋氏照例把酸菜汤端给环子,站在边上观察痛苦的城里女人。\n\n环子枯槁的目光投在酸菜汤里一石激起千层浪。她似乎从乌黑的汤里发现了不寻常的气味,她觉得腹中的胎儿就是在酸菜汤的浇灌下渐渐流产的。猛然如梦初醒:\n\n“大姐,你在酸菜汤里放了什么?”\n\n“盐。怀孩子的要多吃盐。”\n\n“大姐,你在酸菜汤里放了什么把我孩子打掉了?”\n\n“你别说疯话。我知道你到镇上割肉摔掉了孩子。”\n\n环子爬下草铺死死拽住了祖母蒋氏的手,仰望蒋氏不动声色的脸。环子摇晃着蒋氏喊:“摔一跤摔不掉三个月的孩子,你到底给我吃什么了你为什么要算计我的孩子啊?”\n\n我祖母蒋氏终于勃然发怒,她把环子推到了草铺上然后又扑上去揪住环子的头发,你这条城里的母狗你这个贱货你凭什么到我家来给陈宝年狗日的生孩子。蒋氏的灰暗的眼睛一半是流泪的另一半却燃起博大的仇恨火焰。她在同环子厮打的过程中断断续续地告诉环子:我不能让你把孩子生下来……我有六个孩子生下来长大了都死了……死在娘胎里比生下来好……我在酸菜汤里放了脏东西,我不告诉你是什么脏东西……你不知道我多么恨你们……\n\n", "output": "其实这些场面的描写我是应该回避的。我不安地把祖母蒋氏的形象涂抹到这一步但面对一九三四年的家史我别无选择。我怀念环子的未出生的婴儿,如果他(她)能在我的枫杨树老家出生,我的家族中便多了一个亲人,我和父亲便多了一份思念和等待,千古风流的陈家血脉也将伸出一条支流,那样我的家史是否会更增添丰富的底蕴呢。\n\n环子的消失如同她的出现给我家中留下了一道难愈的伤疤,这伤疤将一直溃烂到发酵漫漫无期,我们将忍痛舔平这道伤疤。\n\n环子离家时掳走了摇篮里的父亲。她带着陈家的婴儿从枫杨树乡村消失了,她明显地把父亲作为一种补偿带走了。女人也许都这样,失去什么补偿什么。没有人看见那个掳走陈家婴儿的城里女人,难道环子凭借她的母爱长出了一双翅膀吗?\n\n我祖母蒋氏追踪环子和父亲追了一个冬天。她的足迹延伸到长江边才停止。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长江。一九三四年冬天的江水浩浩荡荡恍若洪荒时期的开世之流。江水经千年沉淀的浊黄色像钢铁般的势大力沉,撞击着一位乡村妇女的心扉。蒋氏拎着她穿破的第八双草鞋沿江岸踯躅,乱发随风飘舞,情感旋入江水仿佛枯叶飘零。她向茫茫大江抛入她的第八双草鞋就回头了。祖母蒋氏心中的世界边缘就是这条大江。\n\n她无法逾越这条大江。\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需要你们关注祖母蒋氏的回程以了解她的人生归宿。\n\n她走过一九三四年漫漫的冬天,走过五百里的城镇乡村,路上已经脱胎换骨。枫杨树人记得蒋氏回来已经是年末了。马桥镇上人家都挂了纸红灯迎接一九三五年。蒋氏两手空空地走过那些红灯,疲惫的脸上有红影子闪闪烁烁的。她身上脚上穿的都是男人的棉衣和鞋子,腰间束了一根草绳。认识蒋氏的人问:“追到孩子了吗?”蒋氏倚着墙竟然朝他们微笑起来,“没有,他们过江了。”“过了江就不追了吗?”“他们到城里去了,我追不上了。”\n\n祖母蒋氏在一九三五年的前夕走回去,面带微笑渐渐走出我的漫长家史。她后来站在枫杨树西北坡地上,朝财东陈文治的黑砖楼张望。这时有一群狗从各个角落跑来,围着蒋氏嗅闻她身上的陌生气息,冬天已过枫杨树的狗已经不认识蒋氏了。蒋氏挥挥手赶走那群狗,然后她站在坡地上开始朝黑砖楼高喊陈文治的名字。\n\n陈文治被蒋氏喊到楼上,他和蒋氏在夜色中遥遥相望,看见那个女人站在坡地上像一棵竹子摇落纷繁的枝叶。陈文治预感到这棵竹子会在一九三四年底逃亡,植入他的手心。\n\n“我没有了——你还要我吗——你就用那顶红轿子来抬我吧——”\n\n", "output": "陈文治家的铁门在蒋氏的喊声中嘎嘎地打开,陈文治领着三个强壮的身份不明的女人抬着一顶红轿子出来,缓缓移向月光下的蒋氏。那支抬轿队伍是历史上鲜见的,但是我祖母蒋氏确实是坐着这顶红轿子进入陈文治家的。\n\n就这样我得把祖母蒋氏从家史中渐渐抹去。我父亲对我说他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他关于母亲的许多记忆也是不确切的,因为一九三四年他还是个婴儿。\n\n但是我们家准备了一垛最大的干草,迎接陈文治家的女人蒋氏再度抵达这里。父亲说她总会到来的。\n\n祖母蒋氏和小女人环子星月辉映养育了我的父亲,她们都是我的家史里浮现的最出色的母亲形象。她们或者就是两块不同的陨石,在一九三四年碰撞,撞出的幽蓝火花就是父亲就是我就是我们的儿子孙子。\n\n我们一家现在居住的城市就是当年小女人环子逃亡的终点,这座城市距离我的枫杨树老家有九百里路。我从十七八岁起就喜欢对这座城市的朋友说,“我是外乡人。”\n\n我讲述的其实就是逃亡的故事。逃亡就是这样早早地发生了,逃亡就是这样早早地开始了。你等待这个故事的结束时还可以记住我祖父陈宝年的死因。\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附:关于陈宝年之死的一条秘闻一九三四年农历十二月十八夜,陈宝年从城南妓院出来,有人躲在一座木楼顶上向陈宝年倾倒了三盘凉水。陈宝年被袭击后朝他的店铺拼命奔跑,他想跑出一身汗来,但是回到竹器店时浑身结满了冰,就此落下暗病。年底丧命,死前紧握祖传的大头竹刀。陈记竹器店主就此易人。现店主是小瞎子。城南的妓院中漏出消息说,倒那三盆凉水的人就是小瞎子。\n\n我想以祖父陈宝年的死亡给我的家族史献上一只硕大的花篮。我马上将提起这只花篮走出去,从深夜的街道走过,走过你们的窗户。你们如果打开窗户,会看到我的影子投在这座城市里,飘飘荡荡。\n\n谁能说出来那是个什么影子?\n\n\n\n\n\n伏羲伏羲\n\n\n刘恒\n\n一\n\n", "output": "话说民国三十三年寒露和霜降之间的某个逢双的阴历白昼,在阴阳先生摇头晃脑的策划之下成了洪水峪小地主杨金山的娶亲吉日。早晨天气很好,不到五十岁的杨金山骑着自家的青骡子,他的亲侄儿杨天青骑着一头借来的小草驴,俩人一前一后双双踏上了去史家营接亲的崎岖山道。太阳已经高过岭脊,雾蒙蒙地像个让南瓜汤泡碎了的鸡蛋黄。杨金山在骡子腰上晃来晃去,脑袋上的礼帽像个掀翻了而倒扣着的灯碗。十六岁的杨天青秃头刮得白而又白。在秋日肃冷的早风中闪着天真而健康、喜悦而生动的光芒。他们和他们胯下的牲口在山顶消失之后,疲软的太阳也随即消失,阴云四溢,风里流窜出阴沉的潮味儿。挨到晌午终于下起了雨。起初像老人的尿,不久便如线如注,山谷内外沙沙沙响得连声了。等着喝喜酒的人纷纷跳着脚回家,剩几个耐性大的聚在屋檐下抽烟袋,酸溜溜地预言着新娘子的长相。都说史家营王麻子的二闺女长得奇俊,又是谁都不曾见过,便七嘴八舌连荤带素地把她描成一棵水汪汪的嫩芽,叹息这生灵要由杨金山来糟蹋了。倒不是觉着他不配,而是认为他的福气未免太大了些。没有三十亩山地的家当,别说二十岁的雏儿,就是脱了毛的母羊也未必看得上那条瘦弱虚空的汉子。杨金山不是本事很大的男人,阳气颇衰微的。他和前妻在一条土炕上滚了差不多足有三十来年,却没有任何造就,此乃最好的证据。日本人替他清了这笔账。他们头一次来洪水峪扫荡那天,金山的前妻恰好在落马岭的芝麻地里锄草,隔着老宽老宽的一条山谷,哪个瞎了眼的鬼子一枪就把这个汗淋淋的不会养孩子的女人毙掉了。人家把她当成了老八团神出鬼没的游击兵。抗日战争最吃紧那几年,小地主杨金山朝思暮想的是造一个孩子,为造一个孩子而找一个合适的同谋。他对年轻女人产生了异乎寻常的兴趣。尽管他的最终目的是顺利地制造一个健康的后代,然而眼下假如没有瘟头瘟脑的侄子在跟前碍眼,他深感自己会从被雨淋湿的骡子背上腾空而起,像只老鹰似的向那个骑着毛驴的女人扫过去,扑过去,压过去,了结一种浓厚的趣味。\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女人唤做王菊豆,双十的年纪,生着杨树般颀长的身材和一团小蘑菇似的粉脸。她用两条直溜溜的长腿卡着那头活泼的小草驴,稳重地沿着下行的山道移动。红袄闪耀,像一堆阴雨烧不灭的火,淋了雨的发髻黑油油地放光,又像一大块烧乏了的乌炭。\n\n\"天青,看摔了你婶儿!\"\n\n天青两脚泥巴,闪闪跌跌地走在毛驴和骡子之间,用枯树枝懒洋洋地却又不停顿地去拂扫那头驴子的后部。他不是嫌牲口走得慢,而是在忍受一种深刻且神秘的无聊。他每扫一下,草驴就默契地甩动尾巴,无意识地将排泄器官露给他欣赏。他神情木讷得很,似乎沉浸于某种困难的研究,被众多细节诱惑了。\n\n\"天青,到头里牵住缰绳。\"\n\n山道呈现了一个坡度,杨金山看到前边的驴蹄子在打滑,有些不放心。侄子漫不经心的样子也让他恼火。做叔叔的竟然不知道,十六岁的后生大抵也是饱含了某种趣味的。\n\n", "output": "天青依照吩咐绕近驴脑袋,一手扯住牛皮短缰,一手拽住粗麻笼头,手指肚触到了热乎乎软乎乎湿乎乎的牲口下巴。不由地回脸看了看,雨丝后面的脸蛋子让他吃了一惊。在史家营看到的那片如云如霞的胭脂全坏了,花搭搭的雨迹纵流横淌,像一颗纹络美观的落了秧的熟南瓜。天青忽而想到,应该用一块干干的清洁的白布把这个南瓜包起来,最好是把它揣到怀里。天青忽而又感到空虚,他牵着毛驴在泥道盘桓,觉得自己正一丝一丝地化成漫天雨雾中的一股凉气。秋雨破坏了他叔叔的喜事,也把他无忧无虑的心境破坏了。\n\n\"到石堂子避避雨不?雨大了。\"  \"湿也湿了,走吧。\"\n\n\"天青,把我的衫子给你婶儿披上。\"  \"不啦!湿也湿了……\"\n\n婶子的声音很细微,但叔叔却不再有新的言语和动作了,天青没有回头,耳朵里只有叭叽叭叽的声音,是牲口的八只硬蹄和自己的两只脚在泥水里活动。驴唇把一些暖气喷到他手背上,痒痒的却是光光的脑壳和后脖颈,似乎是女人嘴里的气在吹他。\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后来,雨就大得不行了。离石板茬三里地的谷口有一间石堂子,像扩张的蛤蟆嘴一样对着泥泞的小路。叔叔骂骂咧咧地从骡鞍鞒上跳下来,又捧油罐子似的把女人抱到地上。婶子钻进了蛤蟆嘴,叔叔也挤进去了,天青凑到跟前,发觉里面已没有多大余地。叔叔和婶子的眼睛表达着完全相反的意思,天青就闹不明白自己到底该不该进去。叔叔的目光更确凿,天青便知道自己是进不去的了。\n\n\"你到林子里找地界儿避避,拴牢牲口,小心让秋雷惊了狗日的。\"天青走了几步,叔叔又追上来扔给他一条羊肚子汗巾,把沉甸甸的礼帽也移到他头上。石堂子里黑洞洞的,然而天青分明感到婶子的眼睛射出了许多温暖,使他感动,也使他更加委屈。他在几十丈开外的椴木林子里拴上牲口,靠着树干蹲了一会儿,然后犹犹豫豫地钻到断崖下面的草凹子里去了。\n\n", "output": "雨在植物和土地上打出冷凄凄的声音,又夹杂了一些火辣辣热爆爆的响动。草丛后面的天青完全着了迷,恍惚发现了神奇的景象,死呆呆地惊住了。婶子似乎尖叫了一声。他以为婶子似乎是愉快地要么就是愤怒地尖锐咆哮了一声。天青把秃脑袋探到雨里,拼命地摆布两只湿漉漉的耳朵,结果他什么都听不到了,只体味了大雨凉冰冰的急骤的运动。蛤蟆嘴那边没有声息,但是老天爷显然正在协助叔叔静悄悄地完成某种事项。秋天的淫雨拖延了喜事,却又使它在实质问题上提前了。当三人两畜重新踏上山道,十六岁的杨天青已经不需要任何证据。婶子的腰肢不胜娇懒,红袄的肩背上染了石堂子里的干土末子,胭脂的一部分也涂到叔叔的额上及腮上去了,连耳廓都挂了一块淡淡的猩红。叔叔叭叭地吐着痰水,咳嗽着,在鞍鞒上东张西望,样子十分的满足。婶子埋着眼,脸蛋子粉得依旧,像是快活,也像是不快活,周身笼罩着清凌凌的仙气。真正难过的是天青,不晓得饥冷的壮身坯此时完全疲乏,明明在牵着驴走,却感到腿上背上脑壳上有牲口蹄子不住践踏,执意要把他跺到烂泥里去。由女人压着的那头驴,倒似乎有着比他更好一些的处境,他便毫无来由地尽情地骂它。\n\n\"狗日的,你瞎了不成!\"\n\n\"畜生!懒得你!\"\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梗着脖子,像个发了脾气的泥猴儿,惹得叔叔在后边哧哧地笑起来。\n\n\"天青,时辰咋着也耽误啦,不急。\"  \"侄子,累了就歇歇……\"\n\n", "output": "听到婶子的声音他几乎要哭,立即安静了,很羞怯地垂着头,走得比牲口还稳重。做叔叔的的确不知道,侄子心里的那些趣味是很脆弱的。天青自己也不知道,背后那张粉嘟嘟的嫩脸使他到底想了些什么。前晌他跟着叔叔欢天喜地地进了史家营王麻子的宅院,出来的时候却揣了一脑袋古怪的念头。他惊讶未来的婶子竟有那么小小的一张薄嘴,又惊讶她的身材,细细长长的像一棵好树。随后他的感觉就平淡了,隐伏起来了。路上,那头小草驴意外地给了他大量的新鲜感,绵绵而至的秋雨又使他感到莫名其妙的忧伤。叔叔的言行举止变得越来越愚蠢。天青嘟嘟囔囔骂那头驴骂得有些累的时候,突然醒悟到他是在骂他的叔叔。他不理会叔叔哧哧的笑声,但他疑心婶子听出了什么,她的暗示通过那头驴传达到他扯着缰绳的手上,他的回答是赶紧闭嘴。他之所以想哭是他自以为和那年轻女人之间有着一种默契,她每看他一眼,都让他觉得是在青玉米地里锄草,棒子叶在割他的胸脯子,又痒又痛。他不看她,但知道她脸上的胭脂像血一样。他想拿舌头去舔它们,他想舔它们的时候觉得衣服里爬着一条蛇,围着他的身子绕来绕去,使他刺痒得浑身乱颤。他表面上是牵驴引路,却在心窝里向一张俊俏柔嫩的脸蛋子伸出了肉滚滚的年轻舌头。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想干什么,明白之后反而一举陷入了更大的糊涂。他再次咒骂那头毛驴,便是很明确地骂着自己,骂着使他烦恼的一切了。\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因为路不好走,因为避雨,也因为避雨时发生了重要的事件,杨金山一行返回洪水峪时,村落已经埋入黄昏。雨后的村巷里竖着些稀稀落落的身影,黑蓝的山岗上一些鸟在活泼地啼叫,谷底的山溪暴涨,轰轰隆隆地向低处倾泻,声音响得老远。\n\n亲族里帮忙的妇人将备好的食物端出来,贺喜的人聚在炕上、地上、院子中,坐着蹲着站着往嘴里塞了些冰凉的物件儿,不久便散去了。二道婚没有多大仪式,也没有洞房可闹。新娘子很喜人,不能趁乱摸一摸委实可惜,但老规矩是不能破的。洪水峪的秋日一向晴朗,而今落下这么大的雨水,可见这门亲事不遂老天爷的心意。人们只在肚子里掂量这一层,没有哪个嘴来点透它。事后,一些多事的人编排新娘子,说她人生得俊,但是没有吃相。依据是她吞粉条时的样子像吃面,嘴片片弄出了太大的响动,很蠢。他们不知道她饿了,也不知道这对得意扬扬的杨金山来说几乎算不了什么。女人做事很泼脱,只有他才明白,因为她肥硕的身子也是泼脱的比麻袋似的前妻强得远。他只担心这对手会掏空了自己。\n\n", "output": "想入非非的杨天青却是乏顿了,钻进小厢房便酣声如雷,竟忘了半夜起来给叔叔那头青骡子填喂草料。饥饿的牲口在槽头上愤愤地磨牙,声音盖过了大北屋持续到后半夜的零乱喘息和男主人的湿润的咳嗽声。\n\n民国三十三年寒露和霜降之间那个落雨的秋日,一头小草驴为洪水峪驮来了一位美貌的年轻妇人。不论从哪方面来说这都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日本人正在周围的山地全面退却;老八团派出的工作队渗透过来开展减租减息;小地主杨金山因为用三十亩山地里的二十亩换来一个小娘儿们,从而摆脱了负担,开始全心全意奋不顾身地制造他的后代。至于杨天青么,这日子意味了他的觉醒。他仓促地持久地维护了自己的情欲。他爱上了他的婶子。依照文静的说法,他是一见钟情的了。尽管他的念头搀了不少下作,然而他的表现并没有跌到一般情人的标准以下去。\n\n那些瓜葛都是十六岁以后的事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杨天青没有父母兄弟。曾经有过,后来没有了。十一岁那年夏天,父亲杨金河在玉石沟南坡上掏了个地窝子。领着全家在荒草梁子上烧地造田。一日傍晚,父亲指使天青到村里找金山叔叔借口粮,因为突降暴雨他便在叔叔家宿了一夜。第二天背了五升玉米早早地赶回玉石沟,发觉整个南坡已经变了模样。几十亩大小的一坡树木连同刚刚开出的几垄新地全都滑跌了,几乎填平了山谷,地窝子和睡在里面的亲人自然也都埋了进去。死的活的再不能晤面,万恶的鼓龙包只一夜便使他成了孤儿,连一颗牙一块碗片都不给他找到。他试着找过的,然而泥石流凝固得像岩石一样坚硬,只徒然地磨烂了一双小手。\n\n叔叔杨金山收养了他。有心把侄子当儿子对待,无奈小崽子就是不认爹,只认叔,始终不大亲近。叔叔把田产割一角,父亲也不至于到玉石沟烧荒,父母兄长也就不至于丧掉性命。他是怨着叔叔的。杨金山脑筋活络,索性将侄子做了长工,吃穿都好,交派的也多是细活儿,骨子里却隔得分明而透彻。\n\n", "output": "金山不指望天青,他就不信自己遗不下一块血亲骨肉。只要能有个儿子,倾家荡产也干,把王麻子的二闺女生吞了也干!小娘儿们算个什么东西?她是他的地,任他犁任他种;她是他的牲口,就像他的青骡子,可以随着心意骑她抽她使唤她!她还是供他吃的肉饼,什么时候饥馋了就什么时候抓过来,香甜地或者凶狠地咬上一口。花二十亩地的大价换个嫩人,他得足够地充分地使用她。他一次又一次把她掀翻在炕席上,就确信自己是在讨债。讨债的人来不得多少情面,挂一脸杀气便是了。和别的男人女人差不多,他给了她许多凶暴的夜晚,又比别人少些冷静和温存,连侄子都看出那女人正在迅速枯萎。大半年干下来,看不到未来的儿子有什么动静,女人的肚皮平得像鼓,有弹性却没有货色。杨金山弄得真是累了,紧要关头老是咳得上不来气,气不足便里里外外落个软软软,很有些悲哀。身子明明显露不行,动得反而更勤奋,似乎要把被窝里的自己和别人一块儿毁掉。他在女人眼里就成了野兽,自己倒并不觉得,以为狠得出邪也是分内的事,于己于她都是必须的。必须的事项不只一件,炕上不饶人,田地里更是不饶人,娘儿们是家里另一个只吃饭不领钱的长工,地位并不在天青以上。伏天扎在棒子地里锄草,汗气呼啦的小婶子让杨天青不断地生出复杂情绪,既有纯洁的无形的关怀,也有同命相怜的悲悯。除了这些,便是那健康的肢体所引发的无穷尽的潜在的放肆了。只要叔叔的眼睛不在,天青的眼睛就能得到有限的自由,使他有胆量有机会把视线抛到婶子的腰上腿上和别的生动处,深深浅浅上上下下地反复纠缠。这田野是天宽地阔而没有先生的私塾,天青自习着人生的学问,将最有底蕴最有趣味的书来天天捧阅。那女人迟钝些,不曾料想侄子竟有所企图,自己的每一页正被个小后生哗哗地掀开来。天青最初爱读的,恐怕是从后面看过去的她的撅着屁股锄地的样子。如果她知道这秘密,怕要收缩起来,不会那么欣然翘然了。\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 "output": "\"婶子,你歇歇,我多拉几锄就有啦!\"婶子笑悠悠歇下来,能让天青感到极大满足,锄片子顿时拉得生风。他喜欢给婶子表演,让她看看他有多么强壮、多么仁义。免不了给一番夸奖,也免不了递汗巾和水罐给他,天青就被快乐托得飘起来,觉得苦乏的日月真好,婶子真好,自己真好,连叔叔也是好的了。杨金山活该倒霉,眼看侄子一天比一天勤快,白天做活勇猛,夜里不用招呼就爬起来喂骡子,他竟不加考究地逢人便夸:\"这孩子晓得事理了,出息了!\"确实晓得事理了,但是天青把玩的事理要丰厚活泼些,不像他叔叔考虑得那么简约。天青得到快乐,得到更多的却是忧愁。读书读得生厌,他便迫切地需要行动了,身坯里涌出杂乱的号召,却不给一丝明确的指示,他简直不知道该怎样处置自己的手脚。炎热的夏夜里把自己赤条条地往破苇席子上一摔,翻来覆去地烙饼,手指头不免舞些鬼使神差的勾当。一夜复一夜,不论醒着还是睡着,天青脑袋里乱纷纷的全是破碎的梦,美梦。梦里难言的景象每覆灭一次,他的悲哀就加一层,仿佛在与向往的人和事做永久的诀别。他不相信自己能够确切地完成那件事。在白日梦里做得如醉如痴若颠若狂,在真日子真地界里却根本做不到,他甚至不敢用调皮的目光看她一眼。她终日笼罩着仙气,一举手一投足都引来他几乎没有理由的敬仰。她耳后发丝里那块蜘蛛似的黑痣,让他崇拜了足有半年,以后他又看上了她扭头看东西或说话的样子。不是具体器官,而是一种笼统的神态让他喜欢得不行。每当她由于各种因素扭过头来,那条扭曲的脖子和一高一低的肩膀就让他心灵抖动,想甜蜜地哼哼一下,就像接受温存的抚摸似的。外人没有发现杨天青吃饭睡觉走路干活儿的模样与以往有什么区别,每天从村巷村口过路,总是那几个晒阳儿的老人评价他。今天说胖了,明天又说瘦了且高了,他们似乎把握着小后生的许多体态变迁,然而即使饱经沧桑的人也没发现这个忠厚仁义的年轻人已经走火入魔。只有杨天青明白,自己眼看就要完蛋了。\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正在降临的是又一个初秋,天青依照叔叔的吩咐给厢房的火炕整理烟道,不畅通的地方太多,索性把整个炕面和烟囱底部全给刨开了。山墙原本就和烟囱垒在一起,烟膛子一塌,很结实的墙竟也牵连着露出拳头大的一个白洞,透亮了。天青起初没有发现它的意义,他专心致志地清扫堵塞了烟道的柴草灰,直至那个露洞的另一边传来惊心动魄的声音。不知聆听了几秒,他的脸腾一下飞出了红霞,腿肚子抽筋似的抖起来。不知又过了几秒,一个重要的决断迅速完成。他像猫一样从坑凹不平的炕道爬到山墙跟前去,又像贼一样把苍白的面孔贴近可供*'望的神秘洞穴。反应过于敏捷,动作也太露骨,这些都令人羞愧,然而杨天青完全陷入了恬不知耻的状态,只想切切实实地张望一下而已。这个望一眼的欲望已经把他折磨得太久,也把他折磨得太残酷了。他弓在炕角,没有呼吸,没有动作,好像在积聚力量随时准备子弹出膛似的射过墙洞,一下子击中目标。\n\n二\n\n", "output": "那种声音又持续了片刻,但杨天青什么也没看到。角度有问题。山墙外面是猪圈,也是一家人排泄的场所,人或站或蹲的部位在圈门附近。那个新生的小洞恰好嵌在死角上,只能看到猪圈的一部分,只有猪而没有人的那一部分。天青却不肯离开,头皮和额头因为调整姿势而交替磨擦废烟道的石头内壁,满面星星块块地涂了柴草灰,像一头野性即将发作的恶魔。喷溅的声音还是终止了。接着是肢体伸展和摆弄衣服的声音,再接着是跨越圈门和在院子的石板地上踏踏走路的声音。它没有任何犹豫地响到灶间里去,静了一会儿,又没有任何负担地愉快地朝小厢房响过来了。女人迈进门坎,在屋顶底下炕道上边看到的是个类似山神庙里的泥胎似的东西。天青用直挺挺的脊背抵着那面墙,一条腿压在屁股下面,另一条腿像半截枯树干搭在炕土上边,是个非常仓促也非常可疑的姿态。女人的欣赏不深入,只浅浅地笑了笑。\n\n\"咋弄个包公相哩!不会干轻些?\"\"婶子……麻地的活儿净了吧?\"\"麻棵子生得粗,不好割,还立着小半坡哩!你叔晌午不回来,让我把饭送过去……缸里没水,你歇口气挑一担咋着?\"  \"我挑……\"\n\n\"歇歇就去吧。\"\n\n\"我去。\"\n\n\"到水泉把脸擦洗擦洗,看脏的!\"  \"……我洗。\"\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天青嘴巴子应得利索,就是不能动弹。僵硬的身子已经松弛下来,可墙壁上似乎仍有一只手死揪着他不放。女人疑惑地看看他,以为累煞了,又递出一个微笑便走出去。天青软绵绵地下了炕,没忘记摸一块垒石把那个不要脸的洞洞塞住。担起水桶往水泉慢慢走,老觉得婶子蜜一样的笑里有那个鬼洞洞的原因,羞惭得心都要从嘴里蹦出来了。不久便释然,深感那是个天知地知的秘密,用不着责怪的。等着听到水泉潺潺的流动声,他早把惊恐忘到脑后,并且极迅捷地想着另一种水的音响了。\n\n山泉从岩石缝儿里渗出来,积成磨盘大的水池,又从四周溢出去,亮闪闪地注入谷底的溪流。天青舀满了水桶,然后把整个脑袋扎进透明的泉眼。水很凉,激得头皮和五官一块儿疼痛起来。他像儿马一样嗖地昂起下巴,嗷嗷地吼了几声,听凭脸上的水珠沿着脖子往下淌,打湿他的衣襟和衣领。他撩起袖子擦脸,看见了婶子给他打的补丁,平时不在意,而今却以为那旧布就是花朵,密匝匝的针脚便是奇异的花边儿了。\n\n", "output": "那天后晌,天青使炕道通畅之后没有来得及干别的。山墙和烟囱的修复推迟到第二天。麻地里有不少活儿需要扫尾,沤麻的池子也没有掏好,金山夫妇一大早便离了院子,剩天青一个人愁眉苦脸地搅泥巴砌墙。不是没干过泥瓦活儿,可这道墙似乎特别难砌。石头跟石头不接缝,泥也稀溜溜地粘不住,瓦刀哆哆嗦嗦地竟险些砍了手背。杨天青止不住心猿意马,可是好歹把该垒的都垒起来了,在工程的细节上还体现了自己的创造。他在猪圈那一边的外墙上钉了五个枣木楔子,把屋檐下乱摆的锈梨、破筐、烂篓统统用绳子系了挂在那儿,透出一种说不上来的合适和整洁。叔叔见了这个发明,不仅不挑剔,反而很愉快地看着吊在半空的破烂,对天青言道:\"你咋日弄的哩!不赖!多砸几个桩桩,把狗日碍眼的玩意儿全吊上去晒着。\"天青显得过于腼腆,经不住夸奖似的。杨金山和王菊豆都没弄懂,侄子那是做贼心虚,地地道道的做贼心虚。他们让他骗了。他在第一回合就让他的对手吃了败仗。\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三天后的一天凌晨,杨天青借助黎明前的昏暗和积蓄已久的胆量,把炕里角靠山墙竖着的粮食口袋往左挪了半尺,把另一条一模一样的粮食口袋往右挪了半尺。他手持瓦刀把一块马马虎虎的墙皮磕了下来。他摸到了像瓶塞子一样的可以活动的石头,形状很熟悉,但他没有立即拔它。这个沉甸甸的阴谋使他不能不谨慎从事,况且那种渴望也让他害怕。公鸡正准备第三遍啼叫,婶子尚未起身,圈棚里有那头猪的酣声。时间尚早,做不做揪心事,还不是来不及细想。天青的思索仍旧没有得到明确的结论,他一边诅骂自己,一边把那块瓶塞子或小抽屉似的石头拔了下来,小股秋风挟着猪圈味道直扑上他的面孔。他什么也不看,倦懒地钻回被窝,捧着脑袋继续思考。他不担心角度问题,那是细心测量过的。他也不担心败露,内孔有粮食口袋掩着,外孔隐藏在装烂棉花的破筐后面,视线的通道是筐壁上的残洞,在外人眼里绝不会察出破绽的。他不担心这些外在的琐事。他疑虑的是自身。如此下作是否对不住美丽的婶子?看一看果真会舒服吗,更不舒服了怎么办?喜欢一个人是否应该只看她的脸而不要冒犯她别的地方?婶子让他看不够想不够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前世生了缘分?天青不停地问自己,也为自己找着理由。他的自问远不到清晰的程度,他伏在小厢房光滑的炕席上思绪纷纭,像在脑子里煮着一锅烂粥。他想像老天爷,想像山神,但它们并不打算救他,只有婶子在脑海里亲切地向他招手。\n", "output": "\n杨天青一直合不上眼,听天由命地瞧着正在退去的夜。黑色蓝起来,蓝得不稳固,顷刻之间就淡了白了,一切都清清楚楚地重新回到眼里。\n\n北屋的门轴响了几声,没有咳嗽,因而肯定不是叔叔,杨天青箭上弦刀出鞘似的紧张起来。她走到院子里了,打开鸡窝了,走进灶间了,把柴禾扔地上了,她朝猪圈这边走过来了,她的腿碰响圈门的木栅栏终于跨到站到蹲到那个奇妙的老地方来了!\n\n杨天青呼吸不畅,觉得自己正在死,灵魂已从脚心逃了出去。他披着一角被子,紧紧偎着粮食口袋,把一只瞪得发麻的眼睛哆哆嗦嗦地向透亮的洞穴逼近。目光穿透山墙和墙外挂着的破筐头,劈开早晨淡淡的薄雾,闪电般地照亮了一个陌生新奇而又无比鲜艳的世界。拥有这世界的无意中敞开了自己,让初涉而稚嫩的惊诧于它的高低和它的黑白,且让他为一些形状和颜色而深深迷醉。它不该是这个样子。它理应是这个样子。因为它不可能有比这更适宜的样子。天青终于读到了最隐秘最细致的一页,震惊得眼花缭乱。紧张中得到一些满足,却留下更多的不懂,不懂蔓延开来,使他对自己膨胀的身体也不大理解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天青的感觉是饮了一缸烈酒,薄脸皮紫了足有十天。他见人耷拉脑袋,不爱说话,出门进门像飘着一条影子。做活比往日更狠,也更有耐性。金山两口子拾掇一天秋菜的工夫,他一个人去落马岭刨净了小一亩的山药,还把干秧子全数背到猪圈沤了冬肥。金山往清水镇运秋粮换钱,徒手赶一匹骡子。天青背一架粮食跟着他。骡子前晌到,天青晌午刚过也到了,肩上的分量一上秤,比骡子驮的少不上一寸秤杆。叔叔在摊子上买大饼喂他,这不言不语的侄子吞起来就没了斤两,胃口壮得让人不放心。长辈似乎刚刚发觉,眼前的后生至少高出他半头,眨眼间生成一条大汉了。可喜的是性子越来越温厚平和,只是常常愣呆呆地看山看云,心事仿佛很沉重。金山也不去探讨,以为这孩子有些愚木,于做活无碍便无须理会了。他不知道这侄子讨了他多大的牺牲,他当然更不知道在小厢房徐徐展开的那个阴谋,和他最珍贵的一份财产所处的微妙而危险的处境。他实实在在地大意了。\n\n", "output": "因为劳累,天青睡眠的声音很大,咬牙、打鼾、甩胳膊、吧嗒嘴唇。然而这并没有妨碍他不时地选择一个恰当的机会来重温赏心悦目的旧课。体态轻盈的王菊豆无意地配合了他,而且似乎准备无限期地配合下去。就像村中老人们屡屡到山神庙烧香磕头一样,天青找到了最令他神往的膜拜仪式。他侵入了一个崭新的天地,灵魂也随之升华。他的悟性来自视觉,由饥渴而至放肆,由放肆而至虔诚,最终知道了喜欢一个人不仅是喜欢她裹了布衣的表象,而且要喜欢到丝丝缕缕,包括每一块皮和每一根毛发。天青对婶子的喜欢不知不觉间已经达到格外纯粹的地步,无可挽回,也不可救药了。他正在逐步地忽略叔叔的存在。\n\n杨金山照旧在女人身上磨他的功夫,一如既往地做着关于儿孙的老梦。王菊豆则疲乏了,为自己也为男人悲哀,好在日出日落无比仓促,使她没有多少机会闲散和叹息,她把身心全部交给了维持家业和生命的各项活动,极本分的。\n\n那是些平静的日子。日本人已经败了,山外或许添了许多热闹,洪水峪却没有大的事件。老八团由北山梁翻过来猛虎一样往南岭开拔,路经村子连个短歇都不留,气昂昂地走了过去。民兵队招呼各家备水备干粮伺候大军,杨金山只让天青拎去一桶烧开的泉水,女人想烙几张饼却让喝住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显你家富足?咋就没个心肺!\"他立在道边看那强壮的队伍,看得无趣了,就拦住一个喝水的兵,想问问。\n\n\"日本人踏实了?\"\n\n\"踏实了!\"\n\n\"真走了不成?\"\n\n\"滚他娘的蛋啦!\"\n\n\"……哪个来?\"\n\n\"啥?\"\n\n\"问哪个来哩!\"\n\n\"眼下不是来了。\"\n\n八路的下巴上淌着水,晃着大枪窜出去了。这兵也就是天青的年纪,眉眼生得怪扎实。前妻如果有本领,生一东西给他,总该有这么大了。可惜她竟是个废物。真有这么威猛的儿子,他绝不会送他去吃军粮。终归是没有,什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层金山那颗心就酸麻了。扭过脑袋看到菊豆在摸索一个女兵的袖子,肠子里的邪火嗖的一下便燎上了头顶。看她一脸贱气,不确确凿凿也是个废物么?\n\n\"给我回家!饭煳到锅上老子宰你!\"菊豆刷一下白了脸,哆嗦着离开了。女兵或许认为她是儿媳妇,是女儿,然而都不像。一边的蛮横和另一边的驯顺完全昭示了一种关系,那是乡野亘古难变的牢固组合,任何力量都无法摇撼它的。\n\n天青扎在人堆里,用充血的眼睛盯着他的叔叔。婶子屈辱的背影伤了他的心,连老八团新奇的枪炮也无意端详了。\n\n\"咱们看谁宰了谁吧!\"\n\n", "output": "他在心里把这个怒吼扔给他的叔叔。她是他的神。看哪个敢碰她!十七岁的杨天青顶着一颗亮晃晃的秃头,准备一跃而起了。\n\n\"天青,有啥看头儿?家去喂喂骡子,先到老乔家把借的簸箩讨回来。娘的,别人的家什咋就使不够,不开眼的东西们……\"天青听到叔叔的吩咐,不知怎么就软了下来,刚刚挺起的劲道一下子就泄了。他乖乖地绕进了村巷,去完成家长的指示,模糊地想着那张受惊受辱的俏脸,胸口有些疼痛,眼底也悠悠地涌起了大股的潮气。\n\n他仍旧是个孩子,里里外外都是。\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平静的局面一直维持到土地改革。世上不乏因祸得福的人,小地主杨金山却是因妻得福。卖掉二十亩好地换来一场二婚,最初多少也心疼,做梦也没想到此举使他失去了做地主的资格。婚后在女人身上贪心了些,为了迟迟不来的儿子付了太多的力气,家业不仅没成长反而生了败相,这又使他连富农的成分都攀不上去了,小地主摇身一变成了上中农,这福气能说不是女人换来的么?远在史家营的老丈人却倒了血霉。杨金山付的一大包银洋让王麻子悉数购置了田产,没舍得吃没舍得喝,拘谨的家道眼看着一天天殷实起来了,万不料眨眼间就成了罪孽累累的恶人。史家营传来些吓人的消息,说是分地那天老地主王麻子昏了头,抡着一根镐把奋起保卫他新生的产业,结局是让人吊小鸡子似地拴到一棵核桃树上,大扁担拍得暴响,把一条老腿砸得摸不着成段的骨头,有出气没进气地翻开了白眼儿。事情说大了,但王麻子让一伙贫农揍断了腿却是真的。王菊豆过不几天悄悄赶回去探望了一次,白发苍苍的老爹已经有缓,而且似乎终于醒过味儿来了,把上中农杨金山骂了个狗血喷头不亦乐乎!\n\n", "output": "\"狗日的!我霸了谁?他才是恶霸哩!他霸了我的亲闺女……你他娘害苦了我啦!\"王菊豆肿着眼窝回到洪水峪,让细心的村里人一连几夜听到哀切切的哭声,听得最愁闷的自然是小厢房里那个多情的家伙。金山劝了头一夜,第二夜已经不耐烦,再一夜便狼嚎似的叫骂起来了。\n\n\"嚎不够!你爹死了我给他发丧,有你哭够的时辰!不中用的东西……你有脸哭?\"天青伏在炕沿上,把暴虐的咒骂接过来,一句一句地塞到嘴里咬碎了吞咽。他不明白叔叔何以生那么大的怒火,然而话里藏的一些意思总算嚼出了味道。他帮不了她的忙。他诧异那么美丽的身子竟然不能孕育,更诧异叔叔压迫了那美好的全部却仍旧欺侮她、呵斥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呢?\n\n传来一些撕扯的声音。啪的一响,像是嘴巴。听婶子低低的呻吟,是嘴巴无疑了。天青猫似的一骨碌从炕上爬了起来。又静些了。叔叔不言不语的似乎在固执地做什么莽事。\n\n\"他叔,可怜我!你就让我歇过这几天吧,我哭得腔子里没东西啦……\"  \"闭嘴……我剁掉你!\"\n\n\"他叔……\"\n\n\"随你!随你!杨家我金山这一脉迟早断在你手里,你个害人的精怪呀!早知道我那二十亩地就喂了狗,换驴换羊也强过你!\"  \"……他叔!\"\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狗日的,你存心让我家断子绝孙不成?我土埋脖子了,还怕毁不了你!……亲亲哎,你给我上心些吧……\"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动过后,婶子悄无声息,叔叔却一边咳嗽,一边压着粗重的嗓门,竟抽抽搭搭万分伤感地哭起来了。天青蹲在厢房门口,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n\n", "output": "静了。睡了。大北屋像一座坟,夜色是无边的坟场,星星是茂密的鬼火。天青钻进被子,觉得是躺入了棺材,四周散发着腐烂的气息。是猪圈的脏味儿正灌进来。他想到墙上那个别别扭扭的破洞,也有哭的念头了。继而想到隔壁那头猪睡得是那么平稳大度,就把涌到喉头的哀声咽回了肚子。他咬着牙,要给自己争口气似的。睡梦中的景象黯淡了,早晨醒来,他的话比往日更少些,看人看东西的目光露出凶狠的颜色。长辈和同辈们在村巷里遇到他,得不到多少问候和亲近,都说这后生让他亲叔使唤呆了,像金山一样成了不合群不入套的怪人。有眼光细致的出来提醒,说他从小心事就多,灵巧劲儿跟全家一块儿葬在玉石沟里了。这是个不敢随便招惹的坯子。然而老人们觉得孩子委实可怜,金山待他应当公道些,不该丢下活儿让他死做。像牲口一样累他,多壮的人也要木讷了。他们不知道,做活的时候天青最愉快,常人承受不住的劳顿能够使他忘掉一些事,恨和梦想也随之淡些。有人填喂草料,做一头像青骡子一样的牲灵也是不错的。天青是金山家的牲口,他自己明白。王麻子的女儿是金山家的另一匹牲口,他同样明白。他愉快而冷静地做活的时候,把这些明白按在心里,等待那个暂时还看不见的爆发的日子。骡子能踢死人,桑峪不是有个给大户放马的光棍儿被踢死了么?老八团一个号兵不是让缴获的东洋马踢伤,最后死在去南岭的路上了么?这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三\n\n漫长的冬日里,天青赶着叔叔的宝贝骡子去清水镇拉脚。不是第一年做这个生意,熟门熟道,叔叔已经不担心骡子会有什么闪失。叔叔端着一碗薯干酒,一边喝一边数给他几个小钱,看着他怎样费劲儿地把它们塞进腰里。金山苍老了,眼神儿却依旧精明。放走了天青,宅院会冷落,但是这对他长久而无效的努力可能要好些。他到黄塔李大仙那里给自己也给女人抓了药,还没吃已感到身子里骚扰着旺盛的阳气,可以放心地收拾那盘热腾腾的火炕和那个冷冰冰的娘儿们了,白昼也将失去忌讳。他催促天青快快上路。\n\n婶子担着水桶送他到村巷里,不知怎么就伸手在侄子的棉袄上捏了一把。天青靠着那匹青骡,目光晕晕乎乎地停在女人小巧的嘴巴上,似乎怕它张开而露出细碎的嫩牙。他是想摸她一摸的,这个从未实现过的愿望每一次分别都来强烈地袭击他,他不知该怎么做。如果她知道几年里他怎样熟透了她的身体,还会给他老母似的关怀么?她又捏了他袄袖子一把,村巷里没人,天青的两条腿哆嗦起来,狠狠地扭着缰绳。\n\n\"太薄啦!来年让你叔叔多花几个钱,我给你厚扎扎絮一件……这衣裳怕要冻着你哩!\"\"我结实,冻一下就冻一下。\"\"揽不到活儿早些回来,外头生人生脸,咋也不如家里。\"  \"……记下了。\"\n\n", "output": "\"挣了钱多花几个在吃上,你叔叔他人贪,你带回一驮子钱来也喜不了他。吃饱了身子要紧……记清了?\"\"清了。水泉有冰,婶子你担水离待着,看跌了筋骨……我走啦。\"\"走吧。遇上恶人长个心眼儿,别让他瞒哄了。别惦着你叔,家里有我哩……\"  \"记下了,我记下了。\"\n\n天青眼里的火苗让婶子低了头。这小火苗见过多次,哪一次也没有燃起来,像一根太潮的木炭。烧不出旺火,彼此间就永远看不出各自胸怀里藏的是什么东西。他给她的是侄子的憨厚,从她那儿得来婶子的贤惠,而这些都凑不成他想要的那份炽热。匆匆上路的天青,心里装着的除了凄凉,还是凄凉。青骡子愉快地在前头走起来,他把鞭子搭在肩上,像是被骡子拖拽着离开了冬天的洪水峪,冻硬的山道也缠绵得似乎没有尽头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天青给铁匠铺驮煤,给粮栈运谷子,也给迎亲的外乡人送喜箱喜被喜衣服。最好的生意是配合新政府的干部调动,那些山外人骑牲口到偏僻的地方任职,从骡子上爬下来的时候往往塞了太多的钱,使他惊惶而不好意思,好在一五一十还数得清楚。白天拖着两只冻脚陪骡子走山道,晚上在大车店的炕上喂虱子,容不得多少奇想,然而那张脸和那条身子却是每天都要看到,并且反复揣摩的。冷冽的寒风里,她的肉身为他开一朵大丽花出来,让他恍然嗅到春天的甜味儿。\n\n天青在腊月的雪地里忙碌,他的叔叔却命中注定地陷入了一种疯狂。是从哪一晚开始的呢?人们最初以为是狼的声音,越听越像,再一听又不是了。太阳出来,有人看见菊豆青了一只眼,肿得像个生南瓜蛋蛋,去水泉担水时一走一跛,不是脚坏了便是腿坏了。静了没几夜,狼羔子一样的惨叫又从金山家的大北屋张扬到村子的上空,人们就不忍心再听下去了。\n\n妇委会一个娘儿们委员在村巷里拦住金山,往他铁青的脸上喷开了唾沫。\n\n\"菊豆咋了你啦?你杀她不成!\"\"我的娘儿们,要杀要剐随我!\"\"啥社会了?糟辱娘儿们斗争你!\"  \"好歹日不着你……\"\n\n", "output": "\"狠的你!揪出来尿泡臊的看看,你还是个人,你鬼金山还算个人?\"老娘儿们嘴快,可赶不上金山舌头毒。他眯着小眼儿,一嘴黄牙不怀好意地龇开来,丝丝地吐出辣气。\n\n\"美他娘的胎!你男人咋收拾你来?头发毛让汉子扯着满街拖死狗,是哪个?先把你男人撂躺下再来拾掇我,你听清了?\"  \"……你个鬼呀!\"\n\n妇委会的娘儿们落荒而逃。村里的头面人物也来呵斥他,他佯装一副哭相,要紧的关节就不软不硬地甩几句,多有理的嘴也让他冷不防给噎住了。他的理由反倒占了上风。\n\n\"你孙子抱上了,扯啥清闲?你家娘儿们裤裆利索,不是我的。妥妥捣鼓你的去!我断子绝孙不碍你们的事,不中用的娘儿们给了你,看你能咋着?!\"  \"你揍她能揍一个出来不成?\"\n\n\"看看吧,揍出个活的,我给她做猫做狗,揍不出活的,图个乐子!我亏不亏?老子一辈子白活亏不亏!\"  \"打坏了,村里有法子治你!\"\n\n\"崩了我才好!我活够啦……\"\n\n话说到这个地步,金山竟能弹几滴眼泪下来,别人也就无话,觉得不可妄猜他的心地,无子无后到底是大悲哀,可恶中便有了可怜与可恕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腊月将尽时节,杨金山张罗杀猪的家什。好篓子好筐都盛了别的物件,他就想到山墙上吊的那个烂筐,以为装个猪头和一团下水是足够的。他举着锄把子将它挑了下来,无意中见了那个洞。他不认为那是个有卑鄙意味和侵略意味的洞穴,一块墙石歪歪扭扭塞着它,看上去不过是一块剥落的墙皮罢了。它剥落的部位是那么奇巧,竟没有引起他的疑虑,可见人的警觉多么有限,而人的提心吊胆和战战兢兢是多么没有必要的。大约是那块墙石塞得有点儿慌乱有点儿歪斜的缘故,金山不想让它掉下来,于是多此一举地跳上厢房的土炕,要把它摆弄得顺眼一些。每年都和天青抬着秋粮爬到这个地方,他不曾注意墙角落有什么缺陷。天青怎样费尽心机地掩护了它,又如何数百次成功地利用了它,是与他完全无关的谜。他在前台,天青在幕后演了些什么,向来不知道,似乎也没有知道那些古怪事情的眼力。他心平气和地拔掉了抽屉似的石头,把眼睛凑过去,不由得大吃一惊。不是有所醒悟,而是在蚀空了墙灰的石头缝儿里发现了一堆嫩红的小老鼠,崽子们扎堆的蛆一样,让他看了肉麻。他伸手把它们拨拉到猪圈里去了。气急败坏的样子让人疑心他在嫉妒老鼠子孙的兴旺。如果此时王菊豆恰好在猪圈里蹲着,可能会启发他的智力,给他一个明白。但是墙外没有人也没有声音,他就认定了那洞无非是一个洞,不是人为而是老鼠制造的。离烟囱近,离粮食也近,的确是个不愁饥寒的好去处,老鼠的行为和金山的判断就这么天衣无缝地契合在一起了。他毁了它们的好梦,到底胜了它们一筹,输掉的是什么,他和老鼠有着一样的无知和茫然。\n", "output": "\n腊月二十八,在外拉脚的杨天青返回了洪水峪。溪流上肿着宽厚的白冰,骡子踏上去砰砰地打滑脚,他小心地把它牵过去,没走几步就发觉水泉那边有双眼睛在看着他。他松开缰绳,绕着结冰的石头台阶慢慢向她走去,她把花布罩衫扔到水泉的冰洞里,两只紫胖的僵手在胯上腰上搓来搓去。她抖出了一线微笑,下牙露出黑晃晃的豁口,少了一颗,不只一颗,她的笑已失去往日整齐的模样。他站住了,又在她白白的额上见到一块青伤,在她粉粉的腮上盯出一块鼓出来的紫肿。他眼神儿零乱起来,知道他不在的日子家里出了大事,那个哀笑把底细透给了他。\n\n\"天青……咋不捎个信儿就回来了?\"\"都是西水那边的生意,见不着熟脸。婶子,你这是咋啦?\"\"初五回史家营,洗洗衣裳,脏了半冬,看娘家人笑话我……你先家去吧。\"  \"你的脸咋啦?\"\n\n\"没啥怜惜,自家不长眼,担水叫冰滑跌了,我洗净了就回去……你叔他杀猪哩!\"\"说妥了来年杀么,咋又急了?\"\"杀了好。日子咋过也是个过……\"  \"你的牙磕崩了?\"\n\n\"我把它吃到肚儿里啦。\"\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婶子想笑笑,却突然红了眼圈,两汪泪冻得颤颤的不肯掉下来。天青找不到话,跨过去要帮助把冷水里泡的衣服拎上来,让婶子拦住了。两只手碰了婶子冻红的胳膊儿,鼻腔里不知怎么就泛起了酸楚,心也疼得缩紧,目光死死地留在那些伤上。\n\n\"看你瘦的,这一下有肉吃啦!听听,那猪哭它的命哩。\"婶子说着便低了头,大颗的眼泪终于冰粒子似的砸进了泉水。那头猪高一声低一声地嚎丧,天青迈进宅院,发觉它已经在小炕桌上躺好,除了开开合合的长嘴,绳索完全地固定了它。它用最后的力气给自己唱着暴烈的挽歌,叔叔站在它脑袋旁边,在袄袖子上得意扬扬地慢悠悠地蹭着那把刀,让它唱得尽意些,长久些。叔叔整个人在天青眼里显出了十二分的毒辣和野蛮。他敲掉了婶子的牙,伤了那张俏脸,还不够,还泄不掉杀气。他急等着见血的样子,让天青看了呕心得慌。\n\n天青拴好骡子,别的不干,先把钱递过去。叔叔将一叠花花绿绿的纸币抓在掌上,没做什么表情。\n\n\"多少?\"\n\n\"你数吧,就这些。\"\n\n\"歇歇脚,尽早帮我拾掇了它。\"  \"这猪没起膘哩。\"\n\n\"人也要膘不是,让它养养咱吧!\"  \"杀了可惜。\"\n\n", "output": "\"你不吃咋的?达摩庄来人说西水那边有劫道的,没撞上吧……那骡子咋看着瘦了?\"天青不声不响地走进了小厢房。都瘦了。人瘦猪瘦骡子瘦,叔叔的老脸长刀似的,瘦得近乎走形。鬼知道他都累了些什么,暖暖的冬炕竟蹲不起膘来。\n\n\"你干啥去啦?赶集了不成?一件烂衣裳就刷不够!瓦盆藏裆里了?快找!等着盛血哩。整日哭咧咧的,我拿镐把子抡你!还不快些,你抬脸看看日头。\"叔叔这是跟婶子说话么?天青蹲在厢房地上,脖子上的大筋一勃一勃地弹起来。他在外奔走的时辰,家里确乎出了事了,婶子身腰如旧,可见还为那件老事,但叔叔的口气里有往日不曾流露过的厌恶,似乎那女人是个必须切齿痛恨的仇敌,要随时准备给予殴打。\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叔叔在吆喝,用刀面啪啪地拍打那头阉猪的肚子,逗得它更高亢地啸叫。尖刀不理会这个虚张声势,在空中划了美丽的圆弧,笔直地沿着脖腔刺了进去。猪哽咽了一下,留出片刻停顿。天青按牢晃动的猪头,无意中抬眼,看到婶子散了架似的弯下腰身,竟瘫坐在北屋的门槛上了。快刀嗖一下抽出了血浆,在瓦盆上呼啦啦溅出了黑红的扇面似的瀑布,门槛上那张脸映照了生动的血色,显出死一样的苍白。猪发出奇大的惨叫,不久便衰微,旋即转入一种乐天知命的安详。叔叔傲然地觉得那红水淌得有失汹涌,复又挺刀直进,扎进了湿淋淋的血口子,在心的位置上横翻竖搅,把拳头和小臂浇满了滴滴答答的红粒子和红条子。叔叔还笑,扬着亮晶晶的额头招呼女人来给他抹汗,抹净了又吩咐将薯干酒斟一盅端给他喝。女人软得持不稳八钱酒,哆哆嗦嗦地把酒喂到他胡须上,相就的功夫,又喂到下巴上去了。叔叔居然不恼,摊着两只吓人的血爪子哧哧地笑起来。暴虐的杀害使他尝到十足的快乐,目光里胀满了陶醉,看猪看人几乎不存什么区别。天青的后脖颈触到了嗖嗖的冷气,眼中的婶子也抖得更加分明,好像头发上缠了一只手在不快不慢地摇她,筛她。\n\n", "output": "猪头齐轧轧地割下来了,天青端着它,看看它的眼,脱离了肉身,眼却开着,嘴也开着,舌头上淌出了一些粉红的气泡,给他的手指涂了更多的粘腻。他让火燎了似的把它扔进了破筐,这个盛器让他盯了很久。他恍惚领略了腾腾杀气中的一个原因,不敢肯定,就牢牢地监视那把刀的走向,在猪的尸体上摆出更凶的样子给叔叔看,险些将一条猪腿活活地扯下来。他殷勤地配合了叔叔的杀伐,又示威似的将前裆的两只蹄脚咔叭一下劈裂,惊得掌刀人连连唏嘘赞叹。\n\n\"小子,有劲道!\"\n\n\"天青,让让!看刀闪了你……\"天青不肯罢手,甩了小棉袄,揽绳索一样抽出了一团大肠,水灵灵青鼓鼓地绕了粗臭的一臂。举止虽然残忍,悬着的那颗心却悄悄降下,晓得叔叔的逞威不是对着自己来的。然而婶子身上依旧缠着一只手,固执地摇她,筛她,使她不能翩翩地行路。似乎她的筋骨和魂灵已经跟随那头畜生一并给人杀掉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红红白白的肉朵子在屋檐的铁勾子上冻了起来,溅了血的宅院再度清冷。除夕晚上,肉吃到嘴里来了,天青用舌头把软嘟嘟的白膘子卷到肚子里去,仔细地端详守着炕桌的另外两个人。婶子吃得很小心,缓缓地以牙齿切割,半天不曾咽一下,叔叔的嘴发出连贯的吐噜吐噜的声音,像吮面条一样将大块的肥肉吞下去,他饮酒时嘴唇的动静活似转着一根干燥的门轴,吱吱呀呀响得十分古怪。眼看吃得差不多了,叔叔竟然摇头晃脑地哼哼起来,没完没了地重复着一个意思。\n\n\"我那亲娘哎!\"\n\n婶子挪他的酒杯,他很清醒地一把夺了过去,潮湿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屋檩。\n\n\"我那念儿疼儿的娘哎……\"\n\n晕乎乎的似乎要唱,只是找不到一个确定的调子,便用两只干枯的大手啪啪地拍击大腿和膝盖。\n\n\"我那打了儿骂了儿蹬了腿儿的老娘哎……睁眼看看你的绝户儿子吧……娘哎!\"除夕的灯影里面,飘荡着烧不透的煤油味儿和啪啪的拍打大腿的声音。天青吃不下去了;肚子里的东西急着要翻上来。\n\n半夜时分,睡在厢房里的天青猛然听到一声尖嚎。不像人,可也不像狼,他扣在枕头上紧张的分辨。等新的一声嚎叫传来,他终于判定那声嘶力竭的是他婶子,惨号后面扩展着是他叔叔无声无息的绝望,和一种非人的残酷的暴力。\n\n", "output": "天青摸出厢房,光着两只大脚潜到大北屋的窗户底下。他像惯于夜伏的猛兽似的蹲在黑暗里,两眼霍霍地放光。他记得斧子就在台阶附近,剁猪蹄时用过的,悄悄摸了一遍却没有。还要摸索,光脚适时地踩到了镰刀柄,冒汗的大手哆哆嗦嗦地抓紧了它。\n\n\"他叔……你要拧死我啦……\"\"祖奶奶!你舒坦了吧?我日你祖宗十八代,这一回你可舒坦了吧!\"  \"……我不活哩!\"\n\n\"便宜!你个掐不死咬不烂的货!叫……你叫……还叫不?我整不软你我就不是个人!我日你……\"不知施了什么手段,女人的半声尖叫让个软软的东西塞住,化成唔唔吭吭的浑沌。炕沿上又发出咚咚的撞击,似乎在揪着一颗脑袋游戏似的磕着了。叔叔得趣地大喘,在炕席上不停地翻来覆去,就像不停地掀着一条装满了粮食的破麻袋。\n\n四\n\n见识浅薄的杨天青脚掌冰凉,不知如何是好。当他确信听到了笤帚疙瘩或烧火棍在肉上的抽打声,满腔怒火再也无法按捺,发疯地抡圆了粗壮的胳膊,把整个身子都带得蹦跳张狂起来。镰刀削掉了悬在屋檐上的一块冻肉,又闪电似的舞出耀眼的白光,狠狠地锛进了北屋的榆木立柱。屋里霎时安静,打的声音和挨打的声音都不响了。\n\n\"……谁?\"\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天青不答,脚下石板地的冰凉已经穿透了他的身子,心和脑袋一律变得僵硬。\n\n\"谁?\"\n\n\"……我。\"\n\n\"天青么?\"\n\n\"……是我。\"\n\n\"骡子喂了?\"\n\n\"喂了。\"\n\n天青挪着光脚,眼珠机警地转动起来。\n\n\"婶子病了么?\"\n\n\"没啥……心口疼,想是吃差了。\"\"别是急症吧?我到黄塔请人来看看好不哩?小心耽误了。\"\"不着忙……这阵儿踏实了。\"  \"我去睡啦?\"\n\n\"……睡吧。才是啥东西响来?吓煞。\"  \"黑灯瞎火的,谁知啥哩!\"\n\n天青回到厢房,怎么也睡不稳,在炕席上盘着两条腿想心事。没有扳下那柄镰刀,是想让施虐的人仔细看看它,让他明白到底是榆木桩子硬还是自己的脑壳硬,再向女人下狠手时也好掂量着些。往深处思谋思谋,又觉得这个警告不太牢靠。他担心超出侄子的身分,给叔叔找到把柄,更担心女人有所提防,将他视为心术不轨的歹货。后半夜,忧心忡忡的杨天青再次溜出去,从房柱上撤下了镰刀,把削到地上的那块猪肉也抛向屋后邻家的旧房基里去了。他先前的愤怒已经无影无踪,甚至希望宁静的大北屋再生出惊人的响动来。什么也没有。只有两个人一促一缓一壮一细的睡声吹在灰白的窗纸和窗棂上,在窗外人的心里勾出无可名状的欲火和空虚。\n\n", "output": "那年洪水峪成立了互助组。那年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件。大年初一的凌晨,杨金山的侄子杨天青在小厢房烧得不热的火炕上辗转反侧,在思想里拥抱一个近在咫尺的女人,直至曙色微明。\n\n雄壮的太阳缓慢地热腾腾地升了起来。\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上中农杨金山五十五岁的时候跨进了一生最悲哀的岁月。终于不行了。疯了似的折腾自己炕上的人,全是因为对这个不行有了一天比一天强烈的预感。往地里背百把斤的一篓肥喘得赛过风箱,镐头举不过十几下就腰麻腿酥,都是成人后不曾遇到过的难堪事。无法忍受的大难堪是在被子底下,完满的配合已经做不到,忽一日就连勉强的交接也撑不住了。他乞灵于花样翻新的袭击,试图以淋漓的殴打找回失掉的希望和愉快,它们却更迅速地离他而去,只给他留下一些欲哭欲死的怪念头。随便拧紧哪块白肉,或者抬脚将她自北墙踢至南墙,他觉着那是打着自己。女人挨杀似的抽搐着叫唤,便是替他向不公平的日月鸣冤了。寻死觅活的女人转嫁了他的绝望,他喜欢揍她,专捡她料不到的地方和料不到的时机揍她。她眼神飘忽战战兢兢地在他眼前走过,使他体味到自己的强壮,短时间忘掉那种种的不堪和不行。女人已经不是女人,没有器官也没有韵味,只是干巴巴的一团骨肉,是他下拳脚的地方。他待那匹骡子反倒好些。他待天青也不赖,厚道的侄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比骡子更让他省心。许多把柄滑过去,一向不理会年轻的后生是个什么威胁,更不知道那双眼如何在女人身上狂奔疾走。如果他后脑勺上生了眼睛,或许会看清侄子那张木呆呆的脸面,上边写满了要杀掉他的意思。谁在谁的掌心里攥着,两个男人里至少有一个还在糊涂。事情外边的女人,则是长久地糊涂着了。\n", "output": "\n春天一个日子,一家三人在地里间苗,山梁上悠悠地荡着暖风,扫得人身心困倦。菊豆中途回家做饭去了,叔侄俩一前一后蹲在棒子地里,很细致地做活,使零乱的青苗群渐渐地疏朗整洁起来。叔叔不耐做,不到晌午就歪到地边的草地上,昂着下巴晒开了老阳儿。天青蹲在田里不肯歇,叔叔就隔远地跟他说活,一边说一边用痰水去淹草坡上乱爬的蚂蚁。\n\n\"天青,桑峪那个大脚娘儿们见过没?\"  \"见过,姓张吧?\"\n\n\"张家的老寡妇……她是媒婆子。\"  \"知道。\"\n\n\"我前天里在老乔家见她口来。\"  \"唔。\"\n\n\"她扯天扒地要给你说一个。\"  \"……谁?\"\n\n\"没吐口就把她回绝啦。\"\n\n\"嗯。\"\n\n\"我养你这些年,叔的难处你心里怕亮堂着哩!做谁的儿随你,做哪家的姑爷随你。好歹是我兄弟的种。家里日子紧巴,日后宽畅了,你想咋办就咋办……你说哩?\"  \"说不来……没想过。\"\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踏实干一年,看明年村里肯不肯给咱家分户。你自己单过遂心些……我给你钱办事,多了少了的别怪你叔。你叔白活一世,留什么也没用场,早晚都是你的哩。\"\"我另立户自己挣,你的留给婶子吧。\"\"给她不顶给了畜生!我前脚走她后脚就得招一个来。我金山的血脉断就断自己手里,断她手上我咽不下这口气!狗日的咋还不送饭来……把他娘的狗腿当柴禾烧了不成?\"金山爬起来NB327望蛇一样绕在山岗上的小路,白白的道上没有人,只印着稀落落的树影。晌午过了,日头有些歪,影子也悄悄地倾斜。菊豆的青袄终于从岭后闪上了空荡荡的石路,张惶地向田野滑过来了。金山呼一下弹起身子,见了猎物一样向来人扑过去,把她截在远远的一个山凹里。天青没有跟上,紧张地站到高处,想看得清楚些。听不到叔叔在吼什么,婶子一味地后退,已经退到草地上去了。天青看到装吃食的小篮子在坡上滚,接着看到婶子在坡上滚,叔叔跳大神儿似的追着踢着。叔叔咆哮了片刻,在婶子背上踹了最后一脚,便匆忙地窜回道路,一股黑风似的往村里卷去。婶子低头坐在草里,长久地抚着脊背,又踉跄地去寻找滚跌了的小篮子。天青把狂乱的心跳压稳,要把看到的这些都忘掉。等女人将吃食送到地边,在背后哀哀地隐泣抹泪的时候,他正装模作样地伏在半尺来长的苗丛里,仔细地清除争肥争地的废苗子和长势迅猛的杂草。他只给她一个沉默而无言的脊梁,半天不肯转身。女人泪眼蒙地看着他。\n", "output": "\n\"天青……吃了再干……\"\n\n\"你先吃。\"\n\n\"……我不吃啦!\"\n\n女人猛烈地抽搭起来。天青停了手,看着脚下的地,还是迟迟不肯回脸。\n\n\"你咋了,婶子?\"\n\n\"天青……我把话先撂给你,你叔他迟早杀了我!日子没得过了,你见啥听啥给史家营捎个信儿。别拦他!让老东西杀了我吧……我不指望活哩……\"  \"我叔他脾气赖。\"\n\n\"他可是个人?你叔他可是个人?我屈呀!天青,我受他的你也受他的不成?亲侄儿哎,你跟婶子交待交待,我在你们杨家可怎么活?我迟早给他打死,我受不下啦……\"婶子噎了气,哭得十分艰难。天青抱着脑袋,找不到妥帖的话说,想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跑过去把不幸的女人揽到胸口,让她滔滔地哭个顺畅。头一次听到她悲切的倾诉,竟有这么多话给他,使他明白女人离他不远,伸手便能抓到,也使他更恐惧地游移于侄子的本分,不知道后面等他的是些什么。\n\n眼前的黄土点点滴滴地湿润起来,已经更没有法子去看她。背上热辣辣地燃着一堆火,想必是她红肿的眼在看着他了。\n\n\"天青……趁热吃吧。\"\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就吃。我去一下……回来就吃。\"他佯装解手,匆忙地翻过棒子地前面的山包,找棵桦树靠着蹲下来,眼里憋的水刷刷地泄到脸上和衣服上。他撞那棵树,咬一块桦树皮含在嘴里,把奔涌的悲声完全地堵回肚子里去,一点儿也不给她听到。他深深地触到了一种奇大的悲惨,是她的,也是他的。\n\n金山不见踪影。他打女人的借口原本是因为送饭迟误,女人告诉他骡子卧在槽里不起身,也不吃东西,他的借口就换了一个,只是打得更充分也更凌厉些。女人伤了腰,间苗时用着半跪半趴的姿势,天青没有表达什么,殷勤的只有那张笨嘴,歇歇吧歇歇吧地劝阻,声音倒比往日更添些冰冷。这冰冷首先给自己来感觉,不这样就挡不住自己,因为整整一个后晌都在酝酿要不要把不听劝的女人拦腰抱起来,抱到棒子地外面去。决心下了一百次,毁灭了一百次,只徒然地磨着冰冷的嘴唇。女人在他的声音里得到安慰,不在乎那些刻意的冷淡,因为他潮湿的眼睛及里面不褪的红色已经在热着她的心,并且暗暗地品味着了。\n\n", "output": "骡子果然得了急症,金山在它腹皮上按到很大一个软包,疑是绞肠痧。等不及娘儿们和侄子下地回来,就闭了院门,将摇摇摆摆不肯走路的牲口牵离了村子。晚饭时辰,老乔家来人传金山留的话,说是到达摩庄请人医治,治不好就去桑峪,一时回不来的,叮嘱趁着天好早些把苗子间出来,园子里的菜早晚留意些,小心让哪家的猪崽子拱吃了,等等。来人又哧哧地笑了,告诉菊豆和天青,金山走时满脑袋流汗,摸牲口肚子当口像是有泪掉下来了。宝贝要死了,金山怕也活不成。菊豆听到这个玩笑只咧了咧嘴角,天青什么反应也没有,闷闷地喝着玉米粥。叔叔今晚不回来了。院子里只有他和婶子了。他的全部思想都停留在这个从来没有遇到的事情上。局面来得太突然,不能肯定往日是否渴念过,有些怕。撂下碗筷,见女人出来进去走得很轻捷,怕得便更狠,暗知在无数的夜晚里,自己早就无数次地把这种机会设计操演过了。\n\n\"踏实睡,用不着三更伺弄歪骡子啦!\"\"婶子,喊我起炕……赶早把菜地浇浇,我睡得贪。\"\"踏实睡你的,你啥时候睡过整觉?他不在了你还怕啥?\"\"起早浇了吧,看他回来找话说……我是累惯了的,干一事少一事。\"  \"你就是个木头?\"\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婶子拾掇了鸡窝,站在院子的月光里,脸上融着灰灰的一团,天青辨不出那上面松了捆绑的浅笑和柔情,是不是有他要找的意思。她嗔怪他是个木头,是怨他呢,还是唤他呢?她要唤他完成一件事情么?婶子嘱他早早歇息,便轻巧地移回北屋去了,闭紧的门给天青丢下一个庄重。他蜇到厢房,把木头甩上炕席,指肚儿摸来摸去,要剜掉这木头上的羞惭和胆怯,让它如他所愿的那样活泼起来。北屋油灯灭了,他屋里那盏灯一直就没点。不知躺了多久,想着如何站到北屋台阶上,又想如何对付那两扇黑门。步骤很完全,然而每想到走进门去,思绪就纷乱颤抖不止,阴谋和勇气也随之一塌糊涂了。他拉住夹被把自己紧紧捂了起来,连脑袋也一并捂住,终于退缩了,没下炕,没进院子,没上台阶,什么动作也没有。木头和苇席棉被长成了一体,沉沉地入了梦,不再忧愁梦外的一切。有心去梦里演习他的计划,然而悠悠地就是不见花朵似的那片身子,倒恍惚看到一个不相干的人,搂着一匹骡子哀哀地哭泣,踢他踹他也不走,拎了斧子砍他,胳膊却举不起来,满世界轰轰地响着流泪的声音和吧嗒着嘴唇舔泪吃泪的声音。\n\n", "output": "天青醒了,手在被子里寻找丢失的斧头,找不着,哭泣的声音却依旧持续着。窗外有人,他霎时惊住,看清了与梦里不同的情况。刚刚撩开被角,抽泣便迅速消失,北屋的门轴远远地低低地叫了一声。月光很白,铺了青石板的院子像一池水。天青在窗户上趴了半天,仰身倒回枕头,疑心自己是迷了梦了。却又不信。耳朵是真切的,心也是真切的。却还是不信。事情无论如何不会这个样子。是他想这么做,做不成,因而恍惚了。梦见看见听见了那么多,全是因为脑袋有些发颠。人颠了什么都能看到,叔叔有一回不是看到爷爷了么?爷爷在圈里拉了一摊东西,去灶间掀掀锅盖,又给骡子抓了一把黑豆,就走了。叔叔亲眼见来着,只是没敢跟爷爷说话。自己刚才找了半天斧头,在窗户上见了婶子,全是招了颠的缘故,跟叔叔没两样的。天青安慰了自己,却一夜不曾睡稳,早早地爬起来,看着晨光里直挺挺的顶门棍发呆,顶它是防兽防风,一向如此,现在却使他生了气恼,怪自己昨晚为什么不留个疏漏。再想想,又看出这气恼没有道理,便拖着困乏的身子到园子里浇菜去了。北屋闭着门,婶子还睡着。他怕看到她,却未想她是不是也怕。如果两个人相互怕起来,这宽敞的院子就没法子呆了,直到把水引进菜地,稍稍清醒的杨天青才动了这个念头。不等他叹气,婶子清凌凌的声音已经从村巷里鸟叫似的悠出来,在招呼他归家吃饭了。往日也这么叫,却从来没有如此悠扬。天青愉快地抬起头,在溪流对面的山岗上见到了起伏的绿色,又在绿色上面看到了一幕干干净净的蓝色的天空。他也想叫一叫了,觉得悠扬的叫会使他生出两扇翅膀,舒展地飞到山谷的早风里去。\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这是春天里无比晴朗的一个日子。太阳很好,风也很好,小溪流在很好的风和阳光里汩汩地奔波欢腾,给弯曲的山沟绕上了一条清亮的白光,给洪水峪奏出了不停顿的美妙声音。在同一片温暖的阳光下,杨金山的侄子杨天青和杨金山的妻子王菊豆迈进了落马岭附近青苗茁壮的棒子地,而杨金山本人则牵着病入膏肓的爱骡在由达摩庄至桑峪的山间小道上艰难跋涉。人人都怀了希望,希望人人不同。杨金山的思想已经被牲口占据,对亲人布置的陷阱视而不见。即将失掉贞洁的女人则无所畏惧,暂时忘记了沉重的不幸和悲哀,把近乎淫荡的快笑抛在山花初绽的山岗上。年轻后生伴随着暗自思恋了多年的妇人,在阳光一样明媚的笑声中解除了最后的禁锢,奔向他朝思暮想的神奇境界。\n\n事情从这一天的晌午开始,断断续续地持续到黄昏骤降,随后便依照通常的节奏进入了一个长达几十年的不可思议的漫长过程。那个暖洋洋的晌午是个竖纪念碑的时刻,也是个挖掘坟墓的时候。他们把该做的一切都做了一遍,从而晕眩了。\n\n", "output": "事情没有明确的起因。只是空前愉快地干了一前晌农活儿,彼此说了许多话,当然都是不太相干的话。然后面对面坐在草坡上咀嚼从家里带的干粮,从同一个葫芦模样的器具里斟水喝,用的是同一个瓷碗。腌萝卜粗粗的也只一根,两个人各咬了一边,留着不同的牙印儿。不久便咬乱了,你嘴里有了我的,我嘴里也含了你的,传递了几次女人竟叼住别人的那一边长久地吮起盐味儿来了。饭吃得越来越没有滋味,滋味已经渗到了别的地方。天青鼓着两只眼睛,近乎呆傻地盯住几株刚刚被踏倒的小草,看它们如何顽固地重新弓起了身子,看它们碧绿的伤口如何缓慢地溢出了粘稠的浆液。当它们挺立如初的时候,他立即伸出大脚再一次踏盖过去,脚心里几乎生了疼痛的感觉,似乎有一把绣花针在轻轻地刺上来。\n\n五\n\n女人的腮里滚着食物,风吹细了她的眼,阳光在她丰润的皮上跳动,她的红唇上装饰了几颗食物的残渣,墨发周围有一只不知疲倦的昆虫在飞舞盘旋。\n\n天青的喉咙里无端地涌出大量唾液,像陈年的薯干酒一样燎着他的舌根。\n\n\"婶子……\"\n\n\"啥?\"\n\n\"昨黑间害梦害煞哩。\"\n\n\"梦爹来梦娘来?\"\n\n\"梦……梦着婶子哭。\"\n\n\"我哭?咋着哭?\"\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女人把红红的笑脸转给他,隐了许多意味,他却不看,只端详那张脸下的几个部分,目光起伏错落。女人的见识毕竟老成,况且昂亢的水准并不在他以下,又自恃握了操纵的力量,便清清楚楚地包抄起来。\n\n\"天青,你怕了吧?\"\n\n\"……怕啥?\"\n\n\"你也是五尺高的汉子!\"\n\n\"我……我怕啥?\"\n\n\"不怕咋把个窝儿捂得严严的哩?\"  \"风大,不挡风挡狼不是。\"\n\n\"你看婶子像只狼不?\"\n\n\"婶子……\"\n\n\"妥妥看看你苦命的婶子,我像狼不?\"天青的懦弱似乎激怒了女人,活像刀子一样甩过来割他,脸上却不失笑。然而这笑容的甜意分明是淡了,流布的是渐渐浓起来的自怨自艾和天青一时不能通晓的哀悯。天青低头无话,证实了昨夜非梦,脑袋反而更加沉重,径直地扎到胸口上了。憋闷惊惶之中感到头发茬上降下一片东西,风吹而不落,轻摇而不走,终于明白这柔软的南瓜叶似的一块温暖是女人的手掌。他闭着眼,用牙把浑身的哆嗦咬住,咬不住的就任凭它们被那个掌心吸了去,哆嗦却还有,不停地沿着手脚向外施放。\n\n\"婶子……叔叔他……\"\n\n\"别提他!让老东西死去!\"\n\n\"婶子,放羊的在坡上……\"\n\n\"羊群翻到阴坡去了。\"\n\n\"……你干啥?\"\n\n\"你说,婶子像狼不?\"\n\n", "output": "\"婶子别耍笑我……\"\n\n\"天青,你嘴瞒了人眼可瞒不了哩!\"  \"停窗根哭的是你?\"\n\n\"是我!你叔让我死,我不死!老天有眼,让它看我咋活着!天青,我是喜哩……想让你伴我喜兴哩……活活咒那个老不死的!你叔他毁我半世啦!\"那手求援似的抓住他的头发,太短拢不住,就滑下来揪住了他的衣领,脖子上的大筋勒得转眼粗壮圆滚,勃勃地涌着青血。\n\n\"天青,你疼我!\"\n\n\"轻些,看打了水罐……\"\n\n\"你心里装得下我不?任你拿哩!\"\"婶子……我裂啦!我心尖尖裂啦……婶子哎,你要笑我不成?\"  \"要吃你!怕你就走。\"\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却不让走,也不欲走。然后就无话。一颗蓬松的头抵到怀里,把他生了硬须的下巴顶得高高翘起来。蛇似的两条软臂在脖根上胳膊上胡乱缠绕。最终选定了一个姿态,紧箍着他的腰脊不放了。天青的眼睛已经没有用处,只觉到有个香软的东西在啄他,脸上洒了点点湿润。呼气的嘴便不再摆脱,紧促地火辣辣地搜寻过去,与正在找他的嘴撞个正着,不顾气闷和牙痛,狠狠地长久地做了一个吕字。太阳在他眼里猛烈地摇晃起来。手和身子闪电般地接受了一种指引,跳成了忙碌的舞蹈。仰下来见的是金子铸的天空,万条光束穿透了硬和软的一切。俯过去见的是漫山青草,水一样载着所有冷的和热的起伏飘游。不相干的因了快速的触击达成牢固的衔接,就像山脉和天空因为相压相就而融汇出无边的一体。显得惊慌失措同时更显得有条不紊的杨天青头一次感到了自己呼吸的困难,天塌下来埋住了他,他刚刚领略到一丝绝望便掉进了前所未见的佳境,袭击了他的是类似快活而超越了快活的雷霆与风暴。他大吃了一惊,身心随之痉挛。\n\n眼里悬着的是颗正在爆炸的太阳,颜色发黑,像个埋在火烬里的烧焦了的山药蛋,像一张晾在屋檐上的刚刚剥下来不久的母猪的毛皮。一切都是黑的了。\n\n", "output": "此时,五十里山路以外的桑峪情况良好。妖医梁大头只一眼便诊准了病骡子的症结,正操起半尺长的一把白刀子,在骡子的腹皮上晃来晃去,要选定一个剜捅的位置。劳顿的杨金山不忍目睹,悄悄溜到主人家的门外,靠着院墙歇息NB327望。杂七杂八地想到许多事,大都与骡子的过去和未来有关。人世沧桑,最忠厚牢靠的伴儿竟是个畜生,让他委实不解。活着的人里没有哪个让他如此牵挂,时时念想的只有远在地府的爹娘和未曾降世的儿孙。纠缠阴间的事情不是担心爹娘是否在那边受苦,而是神秘于自己的将来。在幻像中安排儿孙的生活,图的是这个不可知的将来。让他忧心忡忡百思难解的,是爹娘交下来的自己这条生命将怎样不断代地旺盛地传递下去。他疑心前世有孽,所以天神要指派不生养的女人来惩治他,一个不够,竟有两个,先先后后地来促他灰心,使他活得不能畅意。他对骡子的种种关切,或许就是感知了相似的命运,所以要在苦命的牲灵身上将一种深刻的体恤来加倍地扩展和烙印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悲痛的杨金山沐浴着春天的阳光,淡然地想到家,更淡然地想到妻子和侄子。他想到她和他的时候似乎是在想着庭院中的两件摆设,因此他绝不能料想重重的山岭背后正在深化的一个进程,也绝不能料想在属于他的田野里如何爆发了一项冲突。那是和间苗或铲草完全无关的事件,却更为劳累。侄子强健过人的肌体在他反复耕耘的田垄里伸进了犁铧,并且比他有效百倍地狂放地播着种子了。\n\n杨金山听到了骡子疼痛的啸叫。刀子划破皮肤的声音像撕碎了窗户纸一样,吱啦吱啦地勾出了他的眼泪。\n\n遥远的杨天青也在叫着的,于灿烂的升腾中。似乎有更大的痛苦,嗓音也因之更为高亢。像一个暴虐地杀人或者绝望地被杀的角色,他动用了不曾动用的男人的伟力,以巨大的叫声做了搏战的号角。\n\n\"婶子!婶子……\"\n\n这是起始的不伦不类的语句。\n\n\"菊豆!我那亲亲的菊豆……\"\n\n中途就渐渐地入了港。\n\n\"我那亲亲的小母鸽子哎!!\"\n\n收束的巅峰上终于有了确切的认识和表白。\n\n太阳在山坡上流水,金色的棒子地里两只大蟒绕成了交错的一团,又徐徐地滑进了草丛,鸣叫着,扑楞着,颠倒着,更似两只白色丰满的大鸟,以不懈的挣扎做起飞的预备,要展翅刺上云端。\n\n\"我那亲亲的小母鸽子哎!\"\n\n", "output": "那一年女人二十六,杨天青是幸福的二十二岁。以后的年月里,在一系列精密选择的时间和地点,在充满幸福与罪恶的阴谋中,杨天青根据他牢固不变的想象力无数次地重申了这句宣言,女人便也无数次地毫无厌倦地承接了这个吼叫和呻吟,并衷心地为之陶醉。\n\n俩人遵循的朝拜仪式中,它是不变的禅语,凝结了具体的本质性的信仰,又沾染了原始的诗意,因此便被他和她永恒地诉说和聆听着了。\n\n洪水峪的生活有了新模样。互助组形成燎原之势,顽固的单干者们已经土崩瓦解。小满时令,乡里来人组织了识字班,召集青壮年和妇女参加扫盲突击。一旦黄昏降临,村口老核桃树下面便齐聚了几十条粗细不同的嗓子,肃声地念着人、口、手,以及马、牛、羊、天、地、水。\n\n杨金山不入互助组,以劳力的数量和质量而论,他认为自己非常强大,因而不能容忍外人来分享。他也不让年轻的妻子和侄子介入识字班,在核桃树底下饱受蚊虫叮咬而又念经似的嗡嗡不休,在他看来是万分可笑的蠢举。他认为自家的生活中有许多迫切的事情急等着做,断不能悠闲懒散。\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究竟做些什么,却又常常无数而无绪。家里另外两个人不时受到相互矛盾的指派,水缸明明满着,却严令去担水,刚刚遛过骡子回来,又催促把它牵到山上去再放。两个人负着沉重的隐私,不由得挂出低声下气的外表,内里却分明地感知老东西在日复一日恍惚,并且不可逆转地糊涂着了,骡子大病一次,主人也跟着失掉灵性,这或许就是造化的精心布置,要使年轻的他和她更大胆地放荡,更没有顾忌地来彼此偷窃。纵情的举动便额外地添加了信心,在天地不知的暗处增强了速决的频率,所言所做真个是无不销魂而呜呼了!\n\n", "output": "糊涂着的杨金山也奇怪于女人的变化。每逢自己莫名其妙地狠毒起来,仍旧可以招致畏惧的颤抖,却再也听不到那种令人快意的母狼一样的尖叫声。女人的白牙咬破红唇,任凭他在光滑的皮肤上制造出一块又一块青紫的淤斑,任凭他砍伐树木似的将那柔软的躯体弯来折去,表现了一种誓死忍耐的决绝。他最为诧异的是女人不仅忍辱含垢,而且前所未见地显示了主动的顺从和殷勤,她渴望完成的欲望是那么迫切,几乎使他疑心这是对他的无能的一种巨大羞辱。白日里下地,见她屡次丢开锄头惊惶地隐入灌木丛,窃以为那是跑肚或尿慌,万不曾料想她是怎样伏在僻静处频繁地呕着又喜又悲的涩水。歇息时只见虎背熊腰的侄子在密林深处游来荡去,以为是寻找蘑菇或山雀蛋,却不见那双大手如何秘密地攥着几颗酸溜溜的野杏,更不见它们以怎样的传递方式塞进女人焦渴的嘴巴。妻子和侄子在规矩地做活,茂密的庄稼预兆着满意的收成。被阴谋暗暗侵蚀的杨金山竟然没有一丝挑剔,只对身旁两具不知疲倦而精力旺盛的身子抱了许多不明不白的嫉妒。自家的手脚似乎越来越迟钝,也想抖擞,然而五尺长的大锄杆子再也拉不出风来了。他的悲哀就不能不局限在这个无知的地步,听凭一颗茁壮的种子在他的田野里孕育生长,于后知后觉中预备着为他人做个受骗的父亲。这甜蜜爽人的角色便只能沉在一个永远不醒的老梦里了。\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杨金山得知女人怀胎是在三个月以后。当他再度野性发作而狂扇她的嘴巴时,突然发觉她没有伸手拦挡,却蹊跷地紧紧地护着肚子。他扯开那双手,目光游移起来,女人禁不住端详和抚摸,摊开两臂涔涔地落了泪。追问之后,他险些一脑袋栽下炕去,喷出了一声奇大的响亮的怪笑。随后便捧住那丘白白的肚子无声而猛烈地哭泣,皱巴巴的脸鬼一样胡乱扭动,整个身子都抽搐摇摆起来了。\n\n\"狗日的,你咋不早说!\"\n\n厢房里的杨天青给那声怪笑惊得睁大了两只眼,紧张地准备与一场迟早会降临的危机抗争。听到了一连串啪啪的清脆的声音,好半天才判断出那是狂喜的人在忘乎所以地打着自己的嘴巴,他稍稍地松了一口气。\n\n\"老天爷开了眼啦!\"\n\n\"菊豆,我待你亏了心哩!\"\n\n", "output": "\"亲爹哎,你儿得了天助有救啦……\"颠乱的声音响了小半夜,不久便也宁静而安顿了。三颗心在不同的腔子里搏动,各自想着异样的心事。天青的思想是确凿的,那是他的而不是别人的儿子,他从女人那里得知了那个人的窘状,况且长年无子的历史也确切地做了证明。但是那种喜极而泣的声音震撼了他,使他头一次辨清了自己的罪孽,知道欺诳的不只是叔叔,在一个绝顶紧要的地方他辱没了自己的爹娘。他做了万人唾骂当剐当诛的见不得人的恶事了!日后该怎么活,成了解不开的难题,像不可攀的山岗一样在他眼前陡然高耸起来,他孤独地做了一只走投无路的野兽。长夜难眠,他咬着炕席的苇子片排泄苦闷,一时竟感到那咔咔磨着的是两排尖利的狼牙,刹那间便无所畏惧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杨金山欣喜若狂,第二天就摆出了两样的态度。他早早地招呼天青起身,在必做的活儿里添入一项揭火煮饭。玉米粥煮好,天青又被命令去张罗鸡食、猪食,然后是空着肚子劈柴、担水、饮牲口。做着这一切的时候,杨金山站在北屋台阶上袖手四顾,瘦脸恬淡,像个财产上一夜之间便暴发的人,沉醉在对周围事物的有效支配中。王菊豆一动不动地盘腿坐着,遵循丈夫固执而古怪的意愿,她必须每时每刻对肚子里的另一个人负起保护的责任,因而也就必须暂时放弃行动的自由。透过窗户上破裂的挡风纸,她看到侄子驯服地做着往日由她来做的种种劳务,笨手笨脚而又卖劲儿的样子使她大为伤感。杨金山亲手端来早饭和腌香椿,见女人眼里有泪。以为是让自己感动的,于是他也感动起来,鼻子竟有些酸楚。在香椿叶上点了几滴芝麻油,觉得不够又点了几滴,舌头吧叽吧叽地舔着油瓶子,似乎在品尝自己心胸的博大。\n\n\"多吃!\"\n\n菊豆窘迫地埋头在碗里。\n\n", "output": "\"别乱动!伤了胎……看老子不宰你!力气活儿叫天青干,你得养养骨血。\"温情飘荡,凶残的男人居然在女人的肩膀上搁了一只手,一只不是用来施放暴力而是用来真心抚慰的大手。女人的几颗泪哆嗦着溅进粥碗。他很满足,暗暗发誓要把更大的关怀补偿给她。然而他对近在眼前的微妙现象没有一点儿意识,女人突然降热泪,是因为她白如骨片的耳朵在院子里一群母鸡的啄食声和两只猪崽子囫囵吞咽的哼哼声里捕捉着另一种音响,无可奈何的忙碌喘息透露了日后的情景,也把丈夫的用意揭开了。她因为日益胀大的肚子而获得的赦免,会在那个年轻茁壮的男人身上转为更沉重的压迫,掉到受不下的更不堪的处境里去。她和他的命紧紧地系在别人手里,肚子里多一个生灵,反倒系得越发紧束了。她已经没了办法,那个人或许也没了办法,院子里踏踏踏的脚步声响得只是一团昏乱和不知所措,全不见春天草地上的愉快和勇猛,像是要伸着脖子来等人处置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菊豆不再下地。金山的心思也不在庄稼上,手忙脚乱地像丢了魂,不时地撇着老腿在村巷里转悠。绝处逢生的喜悦使他更加糊涂,只想迫切地向遇到的每一个人公布他的壮举。以奔六十去的不老之身使一个女人坐了胎,几十年的奋斗终于有了结果,在他看来无论如何也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听到消息的人像是为他高兴,当然那高兴并不在他们得知自家的女人有喜以上,甚至不比得知自家的母畜有孕之后所表示的欢快更多。人有男女,畜有公母,生养是天经地义的事,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他们只是觉得金山可怜,因为他费事似乎太多了一些。金山得到许多不浓不淡的家常话,渐渐明白别人并不曾看中他的无尚的光荣,未免太不把这个大事当做大喜事,于是心头略感不快。但是他仍旧挂了笑脸走路,脚底板一掀一掀地想多流露些类似年轻人的弹力,也想把那分得意和满足留给自我来欣赏。\n\n六\n\n", "output": "在八月的田野里伺弄庄稼,杨金山每每不能坚持到日落。与魂不守舍的叔叔相比,侄子反倒更为镇静和从容。引水浇玉米,叔叔到渠头张罗半天,居然昏头昏脑地把水改到别人家的地里,天青只是一笑,再悄悄地把水引回来。这呆事轮到他做下,叔叔怕要跳脚,近来叔叔是越来越频繁地对着他跳脚了。等孩子出世,叔叔会把更大的威风逞给他,他不在乎这些,他从叔叔的行为里得到许多勇气,负疚的心情日益漠然。他不怕这个人,无情支配他的这个人常常让他觉得可笑。他很踏实,因为他总在想着女人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以及制造这个孩子时那些无意的激动人心的最初步骤。他为自己的能力惊讶,也为不可想象的女人的能力惊讶,亲叔叔以主人的身份呵斥他的时候几乎引不起他的愤怒,他的后盾是巨大的快活和巨大的信心。只在肯做,他什么都做得来,包括在实质上做一个人的丈夫,做另一个不可知的人的父亲。他觉得自己是在讨还民国三十三年那个落雨的秋天被人欠下的债务。她是他的。他的!他对那个名义上的父亲只有轻蔑,他也在替她轻蔑着那个人。\n\n杨天青独自承担了三个人的劳动,落马岭夏秋之交的田野里洒满了他的汗水。杨金山的土地上见不到杨金山,洪水峪的善良人便哀叹那个呆侄子的忠厚和寂寞。\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天青,我家去看看。你把靠崖根的几梯棒子拾掇拾掇,晚饭不急,干妥了再回来。\"干妥了往往是在前夜,山岭上悬着密麻麻的星花,白灿灿地罩着归家的小道和他疲倦不堪的身子。走进宅院他就不是自己了,好像睡够了刚刚爬起来,叮叮口当口当地捅灶热饭,吃粥时把嘴皮吮得一阵脆响。他是想告诉让油灯映在大北屋窗纸上的那个人影,他一切都好,她不必把头垂得那么低,也不必那么僵硬。他还是她想要的那个他,结实着哩!那人影每一晃动都使他更快地丢掉疲倦,同时又让他更深地陷到另一种疲倦里去。在厢房里疲倦着,懊丧自己竟忘了那么多,只剩下许多甜蜜的碎片,因肿胀和破裂而悄悄融化,浸出模糊的陌生的一堆。他想实在地触一触她了。猛然想到孩子,热辣的念头便暗自消失,化成满腔的温柔和肃穆,使他复又记起了自己的责任。那是需要耐性的长久事业。\n\n王菊豆的肚子吹气似的大了起来。家里没有人的时候,偶尔无聊,也敢踱到村巷里晒晒老阳儿。腰身过于饱满,有乡亲遇见便常常凑上来问到生养的年月,她笑而寡言,吞吞吐吐地说不清楚。\n\n\"怕是腊月吧?\"\n\n", "output": "问得紧了,她反而去求教问的人,无知的样子让一些善生的娘儿们觉得可笑。她回答金山的时候也是这句话,金山也无知,因而把这个犹犹豫豫的说法看得很严肃。他扳着手指头回想造孽的日子,恍然记起一次半次的成功,如何成功却模糊了。女人就红着脸提醒他,那一次怎样,另一次又怎样,不是那一次便是另一次了。金山于是频频点头,仿佛确有那么一次,然而究竟是哪一次又是怎样的一次,仍旧是无从印证的模糊。次数太多,行与不行的界限也不大确定,他就不再计较。总算喂鼓了女人的肚子,别的可以一概抹煞,况且他不是一贯强悍的么!鬼迷心窍的杨金山想到女人的顺从,真以为自己确有点石成金的本领了。他已经计算着新的成功,有一便该有二,种一次是完全不够的,不够的!他忽略了女人眼色里的慌张,不晓得女人在求助于他的糊涂,只以为那是怀想他对她的种种侮弄而浮出来的娇羞。他感到慰藉。他喜欢她战战兢兢的样子。女人的胆怯让他加倍地尝到了为夫为父的喜悦。他要让咒他无后的人看看,堂堂正正的杨金山就要做那个小崽子的父亲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第二年正月十六日,坐落在洪水峪村南的杨金山的宅院一片繁忙,产妇凄厉的叫声自半夜响到黎明。大北屋的油灯陡然熄灭,接生婆累得昏头昏脑地踉跄到台阶上,向脸色苍白的杨金山郑重宣告:一把大酒壶,一个带把儿的大酒壶!边说边把一个带血的手指直挺挺地伸出来,以它来象征降世者与另一类有别的最显著最紧要的标志。不用比划金山也明白了,嘹亮的哭声把底细全部告诉了他。他的儿子很强壮,他的儿子对一切很满意,他的儿子在呼叫父亲,那哭声孝得不能再孝了。\n\n\"狗日的!我那儿哎!\"\n\n杨金山一头撞进了大北屋,猛兽似的向母子俩扑了过去,在炕沿上跌翻了身子。\n\n守在院子里的乡亲不胜唏嘘。\n\n杨天青不在家,初五就赶着骡子到西水一带驮脚去了。似乎要避开那件事,在外周游了近一月。归来是在十几天之后,在村外遇到老乔家的二小子,说菊豆生了一个男孩儿,名字已经定了,唤做杨天白。按族里的旧名谱起的,天白恰好对着天青,是他的弟弟。二小子又耍笑,说再揍一个出来,怕要叫做天黑,天黑的名儿还真没见过。\n\n\"快去看看吧,你弟弟胖着哩!\"  \"我婶子……咋样了?\"\n\n", "output": "\"淌了半缸血,你叔把她当佛供着,忘了当初咋着治弄她来,你快去看看吧。\"天青呼了一口气,却拉不开腿,呆呆地站了片刻。他把骡子牵到山上,在一面草坡上躺下来。一蓬枯萎的野蒿子拂着他的脸,头顶上的白云在冷风里匆忙地赶路,树林里此起彼伏地响着嗖嗖的冰凉的声音。\n\n那人是他弟弟。这层意思竟没有想过。他既然唤做天白,那么他天青必得做他的堂兄弟,这是杨姓的名谱里早已排定了的。他想不到这一层,是因为他一直企图做他的父亲,他确乎是个父亲。然而事情已经明确,对儿子他只能以兄弟相称,直至永远。他也将无尽无休地做那个女人的侄子,永远无法改变。遥想落马岭野地里的一幕,两条命透彻骨髓的联合,却原来都是无益的徒劳,只是一时的凑趣了。他无法容忍。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他不能理解那个小畜生凭什么要被叫做杨天白。陈年的名谱是祖宗里的混蛋灌多了薯干酒之后说的昏话,他不能答应事情落到这个地步,自己这条命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这般戏弄,他得吼天叫地把自己的东西要回来、偷回来、夺回来!他不怕杀了谁。他不怕。杀谁却不知道。或许就该杀了自己?该杀么?\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杨天青跨进院子的时候,又成了以往的那个人,恭顺而委琐。先在槽头上围着牲口安顿了一阵儿,然后把揣热的钱塞到叔叔贪婪的巴掌里。钱是厚厚的一叠,叔叔喜笑颜开,把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就憨蠢地低了头,仿佛对自己的能干很不好意思。\n\n\"骡子劲道差些了吧?\"\n\n\"不差。\"\n\n\"天天喂的啥?\"\n\n\"黑豆。叔让喂黑豆,不敢买麸子,怕瘪害了它不是……\"  \"喂得不赖,有膘!\"\n\n天青眼看着别处,耳朵却搜寻北屋里的动静,听到郞郞*'*'的声音。女人竟然怯得不敢招呼他一声么?\n\n\"……婶子生了?\"\n\n\"生了。\"\n\n\"生的啥?\"\n\n\"儿子。\"\n\n\"胖不?\"\n\n\"猪崽子!\"\n\n\"……挺结实?\"\n\n\"像个骨碡。\"\n\n\"…………\"\n\n天青舔着嘴唇,等着,叔叔打个呵欠,似乎不理会他的意思,也不准备把他请到坐着月子的北屋里去。侄子犹如外人。\n\n\"你歇吧。院子里抬胳膊抬脚轻些个,看惊了小崽子,他睡不实。\"  \"婶子好不?\"\n\n\"奶水足着哩,吃不清!\"\n\n\"有奶就踏实了。\"\n\n\"可不……你担水去?不歇歇?\"  \"这缸……空了。\"\n\n\"要担就担去吧。\"\n\n", "output": "天青在水泉结了冰的石条子上蹲了半天。溪流对岸有人赶着羊群走过,见他渴坏了似的咔咔地嚼着冰凌,像吃干粮一样。他东倒西歪地担起两桶水,似乎喝多了酒,又像扮演着一出山梆子戏,幽幽地唱着什么。他不停地以袄袖子刮脸,不知是对付冷汗还是对付风催的寒泪。\n\n惊蛰那天后晌,杨金山去村西办事。杨天青攀上柴垛,隔墙看着叔叔的背影逶迤远去,随后跳下来斗胆奔向北屋,撩开了厚重肮脏的棉布门帘子。菊豆捧着一只乳,正给没出满月的天白喂奶。两个人没有话,先是彼此痴迷地看着,然后就把目光合成一股,共同投到襁褓里小小的面孔上。天白吃力地含着奶头,两颗黑亮的眸子却忽东忽西的极是灵活,天青的大手不由地捏向了他。\n\n\"轻些,冤家!\"\n\n\"把我想死!\"\n\n\"像你不?\"\n\n\"我啥样儿?\"\n\n\"看他便知了……\"\n\n天青嘻嘻地笑起来,女人把脸弯到天青的胸襟嗅来嗅去,在腋窝旁稳稳地靠住,天青的爪子就移上女人的奶包找不见路似的仓皇地乱走,女人便也嘻嘻地呜咽起来。突然静了嘴,一块儿听着窗外。窗外也静着,只有懒散的母鸡在咕咕地觅食。\n\n\"走吧,他回来可了不得!\"\n\n\"回不来,怕才到哩!\"\n\n\"撞上就毁啦!\"\n\n\"撞上罢了,我怕?\"\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可不拿斧子砍翻了你……\"  \"砍去!三个够他砍一气的。\"\n\n\"人后充啥牛胆子,你个鬼呀!\"  \"算啦……这次拉倒!\"\n\n天青把手紧催了几下,由女人的腹窝里恋恋地拔出来。天白已经松了小口,粉红的舌尖顶在唇间缝隙里,鼻管一扩一扩地香甜地睡去了。女人敞着白胸,从炕沿上端起一只碗,很苦闷地自揉自握,把盛开的奶花射进去,溅到天青手上的几朵让他埋头舔吃了。\n\n\"留奶袋子里怕啥?\"\n\n\"胀煞哩!\"\n\n\"真就吃不清?\"\n\n\"吃不清。\"\n\n天青着了魔,下巴耷拉下来,死盯着葫芦把儿似的口兹口兹喷水的奶尖儿。让女人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一股孩子气。\n\n\"傻啦!想吃?\"\n\n\"我……\"\n\n\"想吃……你吃去。\"\n\n\"不疼?\"\n\n\"我那冤家哎!\"\n\n天青哈着碗似的大嘴扣了过去,将热绵绵的肉坟团团包住,甜腥的浓汁渗进喉咙之后,他就觉着自己真是这女人的宠物,而女人则是他的仙了。他在白日梦里琢磨着将她吞掉。\n\n", "output": "杨金山回到院子,见天青正坐在篓子上哼小曲儿,手里绕着骡子的麻绳笼头,往上面编纳一朵破布剪出的花饰。他默默地从侄子身旁走过去,始终没闹明白那是哪里弄来的高兴。都说侄子呆,看来确是呆了,然而那呆的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让人不放心。刚才拒了媒婆提的婚事,礼钱索得太狠,就是倒贴钱,他一时也舍不得丢开这条过人的劳力。侄子若知道了这些,还会唱小曲儿给自己听么?如果明知道了还要唱,高兴里便有恶意了。睡他的屋吃他的粮,厚道的侄子不像是抵触什么,怕是真高兴着哩!碗沉炕暖不高兴才有怪。杨金山释然了。\n\n谷雨前夕杨天白过了百日。第二天杨金山独自去史家营为老丈人送喜酒,日头偏西了仍不见回来,那头骡子却在晚饭时辰踏踏地闯进了门道。鞍鞒光溜溜的,槽里添了料豆,畜生竟不吃。以为叔叔给人拦在巷子里说话,等久了却还是不露,村头村尾均不见影子。\n\n\"路上跌了?\"\n\n\"骑了一辈子牲口,他会跌?\"\n\n\"不跌咋不回来?\"\n\n\"回来不回来由他……\"\n\n\"我去南岭崖道上看看?\"\n\n\"等吧。\"\n\n菊豆向天青交换了一个眼色,天青却不懂,扒净饭碗就出去,在老乔家借了一只马灯架子,逆着山道奔回南岭之夜。\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走着走着才略微有些懂,刷地冒了冷汗。回头看看村子,那座屋宇淹在黑风之中,似乎有两只秀眼在突突地放光,把一块黑割成阴沉的碎末儿。不敢想了。\n\n在南岭一个阴风阵阵的道弯儿里,杨天青踩到了一颗头。虽说拎着马灯,静静摊开着的仍旧像是黑长的顽石。踩了也没有声息,就把灯光移上那张脸,腿上的肉绷紧,似乎有心再踏上一脚。路旁的草丛后边有崖,把这块软石头掀下去,不碎也能成饼,心事或许竟能就此了结。然而爹娘在冷冷地看着他了。这天白的父亲最终是把天白的另一个父亲狠狠地撂到了背上,鬼挪尸似的挟着一星鬼火,踟蹰地走在漫山的阴森里。\n\n", "output": "起初以为杨金山是醉了酒,因为全身上下无伤无血,扔到北屋炕上,开着的嘴巴微微地吐着辣气。一夜无话,菊豆悚然时掐天白的腚壮胆,哭声不能再大了,金山的表情却无比安详,睡得如僵若死。厢房里的杨天青睡得也不错,吭吭唷唷地扯着响鼾,因懊丧而赌气似的。天明以后杨金山不睁眼也不醒,两个醒过来的这才觉得情况不妙。请来族里的老人,擂胸打背扭胳膊,把死人颠翻了三遭,喷了无数冷水,好歹折腾出一丝活气。先睁开一只眼,随后动了一只手,却不说话,歪嘴馋狗似的拖出了一条长涎,伴着零乱的呜呜声。菊豆皱着青眉远远地看他,不知是悲是喜。天青却有些忍不住,外人刚刚走净,他就倚在门框上哧哧地呆笑起来。那人想动难动,欲说难说,怪模样委实滑稽。天青咧着嘴快活,心里没有不幸,女人更是没有,然而可恶的天白竟哀声哀气地大放悲声,让女人一奶头儿噎住了他。\n\n七\n\n\"他咋了?\"\n\n\"说的呢,咋了?\"\n\n两个人踱到灶间里,都问却都不答,天青把女人挤到角落的秫秸堆上,嘴和手仓促地逗出几个手段,直至听到软软的笑声。\n\n\"晌午烙面饼!\"\n\n再吐话时,男人就用了主子的口气。北屋里那一个分明已经废掉,是人是畜难说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以后人们知道了原委,精明过人的杨金山是中了风,与骡子和酒都没有关系,由黄塔请来的乡医也说,这是瘫症,无药可治的。料理好了可以不死,若有硬朗的前缘助着,或许还能下炕走走,说出一句半句整话,然而人确是不中用了,不论做什么用。抓了十几剂汤药,吃了果然不行,便只好单一吃饭吃水,上下两个穴总算通畅,进出无碍,苦恼的是和天白做了一类,香的臭的稀的干的都需要女人来伺候,彻底地告别了往日的威风。上中农杨金山苦度一世,图的是做个人上人,最不济也求做个不弯腰的汉子,到头来却不知栽到哪一路恶鬼手里,扔了全数资格。像日本人打响了三八枪,前妻一嘴泥啃倒在芝麻地里,他也或坐或卧在炕角那块苇席上,被打透了似的一点儿一点儿硬下去,眼看着完蛋了。\n\n六天之后的一个午夜,一条黑影顺理成章地游进了厢房,炕席嚓嚓地低吟了两个时辰。月光里闹着几多嘈杂和纷繁,犹如大群的野蝗在夜色中飞跃滑动,山岗也在摇撼中劳累了,疲乏地连连乱抖。\n\n\"我那亲亲的小母鸽子哎!\"\n\n一支响箭嗖地划过山风,射入茫茫大气,在暗蓝微黑的背景上布出了星星白火。远天里凝着一声不绝的长叹,零乱呼吸便小到无,化作无边的静了。\n\n", "output": "大祸悬头的杨金山迟钝了足有三旬,一天早晨突然说清了半句话。菊豆正托着胯骨为他刮屎,听他呜呜地乱卷舌头便不耐烦,手下得很重,听懂了才吓一跳。\n\n\"……皮疼!\"\n\n菊豆疑是听差了,索性再重些,玉米秫擦着瘦黑的腚窝子,像搓着一块墙皮。\n\n\"……刮烂我!\"\n\n音调似是似非的不准,却让她不由地轻了手,脸上闪了道根深蒂固的畏缩。事后告诉天青,就比肩凑到跟前,东问西问地问了些,那块老舌头却又一嘴肥膘似的囫囵起来,发问的人便放了心。老东西确实不值得一惧了,乐事已然无可阻挡。\n\n杨金山顿悟他的悲剧,是在数夜春风狂度之后,在一个简短清醒的后夜。睁眼时见到一席月光,儿子安卧于炕的另一端,像飘着半段椽木。席面余下的部分空空荡荡,不知丰肥的女人哪儿去了。目光缓缓地搜尽炕里炕外的阴黑处所,确认了她的不在,脑筋搅拌着,搅拌得渐渐加速,终于断了弦似的在头皮里炸了嗡的一声巨响。\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四更时厢房的门轴浅浅起动,像是一句猫歌。苦熬苦候的杨金山再也无法容忍这一打击,好坏手脚一齐乱扒,决意要爬起来,竖着站到地上。灼热的人影闪进房,在炕沿高低处见到一个头朝下的人,正蠕动着挣脱倒挂在枕头下的那只瘫脚。吧嗒一声,居然脱离了,四肢全部地伏了地。热着的人影儿顿时冷却,颤巍巍地侥幸地移过去扶他。算计准确的杨金山趁她俯腰之机一掌攀住了她的散发,用这只尚存余力的好手传递他的愤怒,他快马收缰似的狂勒起来。女人扑倒在地,头颅被引着撞向炕沿,一时惊傻了,竟软软地无从反抗。不知谁的脚抵开炕膛火口上的挡石,红光四射,映出了一粗一嫩两只变形的花脸。\n\n\"……宰你!\"\n\n\"他叔……\"\n\n\"……宰!\"\n\n\"你疯啦!\"\n\n\"……杀鬼……杀!\"\n\n\"你杀吧!杀吧。\"\n\n\"……骚……狗……\"\n\n以下的一长串审问听不清了,菊豆咬着牙不叫,恍然听到头发根崩崩的断裂声。金山得不到答复,就扭着手里的脑袋往通红的火口上捅,终于挑醒了女人的意志。搏斗以男人的失败告停,降服他原来用不着多大的力气,他的野蛮不过是一层虚妄。\n\n\"你瘫了!还想欺我?做梦吧!\"\n\n", "output": "菊豆爬上炕席,抚着针扎似的头皮盘腿坐下来,想到无数受虐的夜晚,看着让她推翻在衣柜旁气急败坏的男人,她想哭。\n\n\"摸摸裤裆里剩下啥?屎!\"\n\n\"我把事情做下了,明说给你。\"\"拍拍你那良心,你杀了我多少回?短命的怕早几年就给你整死哩!天爷照料咱了,给了一个天青。你妥妥听准,那人是天青!老不死的你恼吧……\"杨金山趴在那儿不动,像倾听发自地腹里的声音,刷刷地冷着一串寒战。地上炕上的就这么对峙了一夜,菊豆无心料理他,管自入睡。杨金山度过了人生最为旷达最具悟性的光辉时刻,不幸的是未能坚守,做出了不知深浅的举动。菊豆清晨醒来,嗅到一股燎猪毛的呛味儿,抬头便看到那张锅巴似的烤焦了的黑脸,和那脸上失去眉毛却仍旧不停眨动的一双朽目。焦的只是表层,命还在。看破红尘的杨金山确实企图把脑袋当木炭塞进火口,然而不知为什么在最后关头突然改变了主意。杨天青抬他上炕时他一声不吭,枕头挤破了燎泡也不曾吟一下,直到四周无人时,他才脸贴墙嘴啃席哗哗地淌出了混浊的老泪。世界对他来说是万分险恶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杨金山把宝箱钥匙交给女人,又付了一大笔药钱。烧伤治愈后,洪水峪便多了一条活鬼,探视他的乡亲都说,那人是不能看了。又说他的命为何如此硬朗,两碗粥一顿竟不够喝哩!天青把烧伤解释成自跌自误,人们都言,然而人们都以为金山家的宅院罩着迷,解不开的。不论何时去人,总能见到杨金山望着火炕另一端的儿子,表情神秘。老看老看,眼都舍不得眨,这不够不休的馋相不是很怪么?\n\n杨金山病中爱子,是村中老人的一段糊涂话。丧父的愚侄为叔叔克尽孝道,是挂在他们嘴边的另一种糊涂。他们不放心的只有那个俏娘儿们,但一时也找不到理由。他们无意间结了同盟悄悄监视,却始终找不到把柄。才华黯淡的人们无法领会欲海出征的景象,自然也无法想见茁壮的桅樯如何撑阔了一领白帆,飞一样在日月里奔驰。\n\n时令过了大暑,蚊虫因为炎热而更加活跃。那天神态安稳的杨金山没有吃晚饭,像往日一样专注地看着天白。菊豆见他不动筷子,以为是热蒸的,就倒了一碗凉水,跟那碗小米饭一起摆在他枕头边儿上。她是越来越傲慢了,天才黑就抚得天白睡牢,也不看金山是否醒着,腰条款摆目空一切地离了北屋。杨金山感到了由厢房辐射而来的意气风发的热烈气氛,他看着天白,不动声色。\n\n", "output": "两个水手操作在航线上,驾驭着星光灿烂的夏夜,未曾提防暗暗拱出来的礁石和由远天滚滚而来的狂风骤雨。土炕和屋顶尚未倾斜,他们在颠覆地努力中突然听到了一个被掐断的哭声和一声紧紧压抑着的咆哮。杨天青腾腰下炕,挺着光溜溜的身子冲了出去。女人徒然地罩着亵衣,因恐惧而更加酥软,跨了没几步就蹲在门槛上了。\n\n杨金山以一只有力的大手攥着天白,小崽子猪腿粗细的软脖儿充实了他的掌心,他快意地咧着鬼一样的大嘴,调动着全身的力量。他要消灭他。他是用拐棍把子勾住襁褓开始第一步的,他的最终目的是掐死这个饱含欺骗的谬种,否则死不瞑目。\n\n他险些做成了这件事。\n\n杨天青粉碎了他的报复。这个侄子以同样的方式和同样的果决掐住了他。金山在窒息中松了手,然而窒息并没有离开他。他无动于衷地静候末日降临,在突然闪出的油灯的微火中发现了另一个男人的裸体,吊在他脑袋边不远处的雄大器官居然保持了惊人的挺拔,直令他万念俱灰只想速死。\n\n\"天杀的!毁了他吧!\"\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杨金山听到了女人的声音。想到她偷获和领略的那番新局面,当是自己从不曾给过的,这声音竟让他听出了合理。或许娶了她真就是一个错误,违了天意,如村中老者反复指点的那样。老天爷却选中了他的侄子,人世确乎难料,死在侄子的手里可见也是前生注定的了。杨金山呼吸困难,不由自主地很舒畅地撒了一泡尿,觉得自己正从潮湿的炕席上浮起来。\n\n\"愣啥?毁了老不死的!\"\n\n\"闭灯!\"\n\n那铁环一样的杀手竟松开了。杨金山听到了天白的哭叫,一会儿便缓下来,似乎吮到了奶水。以为自己很下力了,却还是不行,金山颇感羞愧。换了那双手准妥,然而真换来了,自己就不会在个骚娘儿们跟前临了如此的惨状。他想到从自己身上失去的遥远的雄壮岁月,仍求速速一死。\n\n天青又伸出一只手,搁在他脑袋旁边。\n\n\"活够了吧?\"\n\n金山不答,等着。\n\n\"我不绝你的日子。你还能吃饭,妥妥喘你的气,我伺候你,听清了?\"  金山不信,仍等着。\n\n\"再毁我儿子一指头,咱们就看!\"那只手抽了回去,女人低低地叹了一声。炕沿儿前两个人影儿贴着,又分开来。\n\n", "output": "\"活够了告诉我,好办!菊豆,领孩子睡,怕他不成……?算啦,容我日后想想……愁死我!\"叽叽喳喳地商讨了一番,天青驼着光身子独自出去了。女人抱着孩子唉声叹气地坐了一夜,金山却睡得很好。第二天,杨天青背着杨金山从村巷里穿过,人们问他干什么去,天青憨笑不答,金山则眯着眼像睡着了一样。来到小溪流一块大石头后面,天青放下瘫子,先脱自己的衣服,跳到水塘里试着泡泡,又爬上来脱金山的衣服,金山呜呜地挣扎起来。\n\n\"怕淹死?由不得你!\"\n\n天青把瘦鸡似的叔叔抱进了水塘,浸了浸,就让他坐在里面了。水淹到金山的脖子,他惊惶地眨着粘垢重重的小眼儿,抱住了侄子的一条腿。天青怪声怪气地笑着,把从货点儿为菊豆买的肥皂反复看看,也给金山看看,然后就磨花砖似的在叔叔肮脏的头发上快活地搓了起来。头一次用这玩意,两个人都为那白白的蓬松的泡沫惊讶,搓至金山肋骨的时候,放了心的老东西居然痒得频频躲闪,而且暗自嘻笑了。天青把荡涤干净的叔叔摊到大石头的平面,让夏日前晌的温暖光线去照射他,自己则泡到水里,攥着肥皂仔细研究。洪水峪众乡亲看到了一幅无比和谐充满人性的动人景象,天青的憨厚和仁义几乎可以竖碑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金山看出侄子要伺候他是真的,而公然地侵害他也是真的。他挡不住侄子跟娘儿们造孽,却无法拒绝使生命得以维持的种种伺候。他能做的只有不看天白,随时随地让目光避开那个谬种。这是一个仅次于死亡的痛苦问题,既然老命尚需苟且,那么对此视而不见也就不是无法忍受的了。他发现原来自己也和别人一样,怕死,尤怕横死。让他死掉对别人来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他为自己不得不这么活着而万分羞愧,但是他不想死,的确不想。他在幻觉中屡次看到自己像往日那样威风地站了起来,等盼到那一天,好瞧的事可就多啦!他现在不能死,绝不能。他远在地府的祖宗和爹娘给了他最充足的声援,他们饶不了天青那个败类,阴间已没有兔崽子容身的位置。油锅怕是正在点燃,阎罗们已唱起来了。\n\n得胜的杨金山就这么时时地陷进一种陶醉,半夜偷淫而去的菊豆几乎引不起他的哀伤和愤懑,他从旁计算着他们积累的罪恶,为那最后的惩罚而开心。\n\n杨金山的武器只剩下地狱的油锅了。他在梦想中把妻子和侄子炸成了焦脆可口的麻花儿,每天每夜不停地咀嚼这胜利的果实。感觉良好,他已经咬碎了他们。他们完了。他们惨叫起来了。\n\n\"我那亲亲的小母鸽子哎!\"\n\n", "output": "他们果然就跌进了与死无异的深渊。却又一次次地活过来,不知是谁拯救了他们。于是重整旌旗,准备奔赴来日里更为浩荡的飘摇。他们已经彻底地视死如归了。\n\n丰姿绰约的王菊豆首先领悟了巨大的危机。错了三日不来红,先是一悦,尔后大惧,粉脸刷地失了血色。厢房里愁云密布,忧郁的杨天青也没了办法。那红姗姗来迟,毕竟来了,然而授者和受者平添了许多胆怯,一举一动都带着懊恼和猜疑,事情竟然做不下去。这可如何是好哩!\n\n十月无战事。\n\n秋天,王菊豆蒙着花手巾风摆杨柳似的出了村庄,逢人便说去乡里赶集,却悄悄地赴了十几里之外的双清庵。焚了八炷香,给一个泥胎磕了无数的头。暗暗地跟了一个老尼姑走到大殿的后山墙,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尼姑问明道理,幽幽一乐,说她刚才拜错了偶像。尼姑说明了招胎与拒胎的不同,领她到一个偏殿,让她跪在一个巫婆般笑着的泥塑脚下,自己也合掌闭目,苍蝇似的嗡嗡起来。最后给取了一包药,吩咐必得用的时候才能看,如何用,却是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才肯细说,菊豆未听先红脸,听后就紫了。那药不是吃的。\n\n\"咋着续哩?\"\n\n\"男人给你续。\"\n\n\"续散了咋办?\"\n\n\"有一口水行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细细道来,菊豆仍是似懂非懂。离了双清庵,走在秋风流爽的山道上才逐渐理出头绪,顿悟那不过是个类似葱秆子挑了豆酱来吃的办法,让尼姑说得玄虚了。\n\n一试大痛。\n\n二试巨痛。\n\n王菊豆便又去赶集了。恭敬地找到老尼姑,加倍地付了香钱,轻声轻气地说那仙药像是不行。尼姑辩解了几句,然后上上下下十分轻蔑地打量着她。\n\n\"才用一次就受不下了?\"\n\n\"辣煞了!剜肉比这好些个,受不下了。男人疼得咬我哩……\"  \"你可疼?\"\n\n\"疼煞!\"\n\n\"不疼你俩可有够?\"\n\n尼姑盯着她的俏脸,像是要跳过来咬她几嘴。菊豆自知冒犯,就不再言语,尼姑又塞给一包药,不好不接,便揣下了。\n\n八\n\n\"你说养了六个孩儿,是真的?\"  \"真个的。\"\n\n\"图乐子没个够,还得添嘴!\"\n\n\"男人图哩……\"\n\n\"你不图?\"\n\n\"我……\"\n\n\"用药十番,保你厌了!\"\n\n\"我用。\"\n\n晚间,俩人凑在厢房的油灯底下仔细剖析检验那些药面儿,欲用不忍用,却又不能不用。天青再次疼得大抖,叼住了女人的肩膀,女人也疼,咬牙忍住了。\n\n", "output": "愤怒的杨天青把药包扬到地上,恍惚嗅到了辣椒面子的呛味儿。狗尼姑想必是在香灰里搀了那物件儿,他和菊豆让个老窟窿给作践了。两个人用清水泡了身子,彼此抚慰了痛苦处,有冤难申,终夜无眠。\n\n杨天青却再也摆不脱老尼姑给的生动启发。他想到了肥皂,想到了蒿子叶,最后他还想到了司空见惯的物质:醋。\n\n他犹豫不决地策划着全新的举动。\n\n洪水峪仿照邻村的榜样,成立初级社了。动员的干部找到杨金山,老东西歪在炕上装聋作哑,死也不肯交出那十亩地。干部们找到天青,让他拿主意。他只是笑,嘿嘿地摊着两只大手,像是很呆钝的样子。\n\n\"有粮吃咋都行!\"\n\n干部们刚觉着有门儿,他却呆呆地补几句,笑得更纯朴了。\n\n\"我叔死性,搞急火了怕他弯了命不是!他好赖有口气,地我替他种着,他蹬了腿儿我就让婶子把地交出来。我光棍儿一个迟早是社里的人,你们丢了我我还没地儿讨饭哩!\"\"你婶子娘家是地主,你叔不交地是听她叨咕啥了吧?\"\"婶子爹是地主,婶子不是。她念政府的好哩,乡里拨的棉花不是也有她二两么?听叔唠叨那娘儿们喜得泪麻麻的,她念咱政府的仁义哩。\"  \"你叔死了,你动员她交地?\"\n\n\"我动员!\"\n\n\"还有骡子。\"\n\n\"也交,让咱咋着咱咋着\"\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你叔啥时候有个死哩,瘫了瘫了看着倒比往日硬朗,这老东西命不赖……你捺个手印儿吧,日后别反悔!\"  \"不悔,说的吧!\"\n\n杨金山成了名正言顺的单干户。这是洪水峪早年诸多不可思议的事件中很平常的一件。有些不可思议的怪事则埋伏在暗地里,以隐晦的方式悄悄运行。\n\n杨天白闪闪跌跌地走起路来了。杨天白吱吱呀呀地说起话来了。他学舌先学了一个娘,后学了一个爹。他盲目地把爹声呼给见到的每一个男人,甚至呼给那匹骡子。最终还是叶落归根地呼给了杨金山。白发苍苍一脸伤痕的老者是他父亲,他早早地确立了这个认识,从此爹声不绝于耳。他费劲地学会了称呼天青的方法,嗓膛太软,唤哥时尤如叫饿,他一定忘不掉被唤做哥哥的那个人永远无法改变的忧郁表情。\n\n杨天白的大头大脸酷肖天青,然而洪水峪没有人破译这个重要的遗传密码。人们不记得杨天青儿时的脸相,况且杨天白又从他母亲那里继承了过多的俊秀。\n\n", "output": "这是一个优秀的后代。不仅优于杨金山,也优于杨天青。他的眼珠儿比他们灵活。他的下巴咬得很紧,还不惯于在思索时搭拉下来,因而他尚未具备鲜明的种族特征。他无忧无虑地大哭小笑的时候,他的前辈们正在经受平凡的苦难,而他的生身父母则为人世中一个小小的具体难题苦思冥想,束手无策。\n\n杨天青在一块肥皂上下了手。它可以去油污,可以辣得眼疼,自然也可以杀死精水。终归无效,不是也比老尼姑的辣椒面儿好得多得多么!\n\n杨天青用镰刀切割,得到一小碗蚕豆大的颗粒,黄蜡蜡恰似熟透的野榛子。鼻子闻闻不放心,又用舌头舔舔,还是不放心。厢房之夜不再浪漫,两个人光着身子迟迟不肯行动,装了肥皂粒儿的小碗摆在四条腿之间,在油灯忽明忽暗的照耀下像是一件非凡的圣器,正在酝酿难以预料的魔法。\n\n菊豆在碗里加了两口水。天青伸出哆哆嗦嗦的手指挟了一块,在碗沿上小心研磨。活像筷子挟不住山雀蛋,光滑的小东西频频溜掉,天青极有耐心地捕捞,又以极大的耐心磨出了白而透明的层层泡沫儿。他仰天长叹了一声,深感自己的精力已经耗完,对以后的任何步骤都没有兴趣了。女人徐徐打开自己,表情悲怆,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n\n那一次足足塞了三颗。\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事后杨天青一连数日愁眉不展,回味那些奇怪的滑,他便立即想到老八团的大兵,想到他们咣咣地往枪膛里顶子弹的样子。他填的是肥皂块儿。他觉得生龙活虎的自己成了器物,饱满光洁如花似玉的菊豆也成了器物。他很烦恼,不明白好端端的一件事怎么闹成了这副鬼模样。\n\n青春岁月受到遏制,难以蓬勃,变得格外陌生和无趣了。肥皂用得很节省,因为几乎不用。不用并不意味着色胆包天,而是因为他们以无比顽强的意志抗拒着同样无比顽强的诱惑。依旧秘密同房,无拘束的却只有用以吃饭的口舌与用来操锄种田的手指。相拥落泪的时候,天青为了寻找乐观,便讲述山墙上那个早年的秘密洞穴,深得要领地描绘一种排泄的姿态,甚至诉及了排泄物的一以贯之的颜色。以为她会笑的,她却畏寒似的缩起来,咬住他的一块肉强忍嚎啕。\n\n\"冤家!\"\n\n\"亲亲!\"\n\n\"咱俩死吧!\"\n\n\"你活我死!\"\n\n\"你死我就不活!\"\n\n\"亲亲!\"\n\n以被子蒙严了头,雌雄大恸。\n\n厢房里也有冷静的策划和残酷的讨论。女人说到忘情处舌尖儿乱点,像一条白硕的毒虫。\n\n\"我百日里剁豆腐,咒死他!\"\n\n\"死了也无用。\"\n\n\"你说咋办哩?\"\n\n\"咋办也无用。\"\n\n\"敞开儿生养,让人嚼去!\"\n\n\"只嚼嚼也罢了……\"\n\n", "output": "\"就做了坏份子,咋着?\"\n\n\"……死倒强些!\"\n\n\"冤家哎!带我们母子逃生了吧。\"  \"何地落腿哩!\"\n\n\"去口外给蒙人放羊。\"\n\n\"说的吧!地给哪个?丢了地不如丢口命,那年闹饥荒口外饿过来多少人?看了麻哩!\"\"日子眼看不是人过的啦!我今生要不妥妥跟了你,我哪日就扎了泉眼子!\"\"昏话!你容个空儿,让我……\"  \"不指望啦!\"\n\n\"你就愁死我,愁死我你可省心!\"  \"恼我?你个鬼呀!\"\n\n非夫妻的争嘴,火候倒熟过夫妻。杨天青至少有一瞬感到了女人的可恶与拖累,好在从不曾认为女人多余。假若感到女人多余,他自己便也是多余的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孤独的杨金山越活越有韧性。小孽种杨天白在村巷里能够四下乱窜的时候,老东西也学会走几步了。不是严格的走,而是坐在一个倒扣的篓子上,凭着好手好脚的支撑歪斜着往前挪动。要想置身于村巷北墙那片喜人的阳光之下,他得费掉两个时辰。他喜欢这个工作。天白当着巷子里的过路人唤他爹爹,围着他的篓子绕膝玩耍,都让他满意。这不是他的儿子,可也不会是别人的儿子,至少一时不会。消沉的侄子和妻子越来越无精打采,他们想入天堂却入了阎罗的重围,它们是帮助金山的,他和她已经惶惶不可终日。杨金山在老阳儿里眯着眼,确实看到小鬼儿们做了他的前锋,不由地一阵快活,快活得昏昏欲睡。天白稚气的爹声传来,加入了他的报复,两个深辱家门的人已经不能不败给他了。他是洪水峪爹中之一,天青不是。过去以为天青夺了他,而今才悟透是他夺了天青。他死也不会给了!他深知了自己的强大,和另外两个人的衰微。收工时辰,由地里累回来的侄子木然的背他回家,老东西俨然是位彻底的胜利者。打击他胜利者情绪的事情不多,但是他的确无法忍受菊豆后半夜从厢房带回来的肥皂味儿。做事便做事,居然要洗净了自己!害得他妒火如焚。\n\n", "output": "几年间用了多少肥皂,天青已记不住了。图节省颗粒削得越来越碎,使钱的地方又越来越多,忽一日便舍不得再买。为了自己也莫名其妙的名誉,他怀着玉碎的决心给女人灌了几勺五分钱一瓶的杏树汁儿似的水醋。不辣,也不滑,比尼姑和自己的前一个发明均好些。夜的回合已经压得格外稀少,厢房里大抵只有一人独睡。醋却是不时地谨慎地用着的。下地时天青觉得痒,看看却已泛白,而女人终于糜烂了。千真万确,阎罗正在无情地围剿他们。他们已经招架不住。菊豆佯装心口疼,疼得昏在村巷里,招来众人围着。天青佯装匆匆赶来,以骡子负了她惶惶而去。拐过玉石沟的山弯儿,菊豆直起软腰,见天青在悄悄地咬牙。俩人一畜奔了邻乡的卫生院,如赴屠场。\n\n医生问得紧,菊豆险些说出一个醋字。誓死不招供,就招来许多审判。杨天青在诊室外听到有人说他的菊豆白净似雪的躯体太愚昧、太肮脏,就想蹦进去掐死那个胡言乱语的狗大夫。菊豆给人全面深入地洗了洗,端着一瓶药水梦游似的走了出来。天青背地里捉住她的手,想着他对她的磨难,想着生死与共却非人非鬼的未来岁月,就想抱了她的身子,永永远远地去保卫她,不惜以命相殉。\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政府的巡回医疗队开到村子里来了。黄昏时男女老少聚在核桃树周围,看女护士捏着根小彩棒在腮里乱捅,捅得两唇之间白沫儿飞扬。做过刷牙示范,又掏出一柄小剪刀,嚓嚓地切着白指甲,那指甲小得竟如一片鱼鳞,让乡野汉子看得如醉如痴。之后另一位女大夫开讲,村干部们神秘莫测地驱走全体男人和孩子,留下一群老少不等的妇女。天青恍然看到,被汽灯照亮的那张中堂大小的画儿,绘的是半个屁股,红红的不知给谁切开了。\n\n夜半王菊豆在被筒里掰着手指头为他转述。他也着了迷,伸出两只手加加去去地扳弄起来。别的女人或许不上心,她可是在意的,未听漏一个字。他们接受和探讨的是洪水峪古来未见的邪说。那是一种逃避卵子的方法。\n\n同炕共枕的事业并未因此而美好。所谓安全期对他们来说始终是充满恐惧的危险日子。侥幸没有怀孕,只能说是天助。\n\n\"我那亲亲的小母鸽子哎!\"\n\n登峰造极的呻吟已经远不如往日纯粹,让机械性的计算和逃避败坏了。日后如火如荼的避孕大战波及当代的洪水峪,忠诚的党的工作者们愤怒于众人的反抗,然而他们绝对想不到岁月埋没了一位无师自通的勇士。他的顽强和智慧无与伦比。\n\n疲乏的杨天青不足三十岁便苍老了。\n\n", "output": "杨天白上学前一年的阴历六月初八,史家营鬼迷心窍的老地主王麻子服了砒霜,到地狱张罗变天的事去了。洪水峪这边有人找王菊豆训示,说她爹那是要复辟,你若想接着复辟将是同样的下场,若不想复辟呢,自有贫下中农监督着你,不会不让你活的。天青也被唤来,吩咐他不要沾婶子娘家的事,沾多了说不清,仔细伺候叔叔便罢了。王菊豆事隔多日之后才去史家营奔丧,天青送她到南岭。娘家那边老爹的坟头早已没了热气,有泪不敢多流的老娘悄悄塞给她一个鼻烟壶,叮咛万不可给人看到,过南岭时甩到涧里就踏实了。那壶及壶里的毒药是王麻子早年去城里办货时置办的,起初说是喂那些到村里扫荡的日本人,又说八路催粮催紧了也喂,最后又扬言要毒杀抢了他产业的贫协首领。他用威胁笼罩了他嫉恨的几乎所有的人。结果倒是他自己先忍不住,馋嘴猫似的匆匆忙忙地服下了。他可能终于明白,配吃这玩意儿的只有自己。王菊豆返回洪水峪的时候面孔苍凉六神无主,像一片霜打的菜叶儿,直让人担心她是否也吞吃了什么东西。杨金山躺在炕上呜呜地向她招手,想打听点儿事,她默默地拧给他一个背。她对老东西已无话可讲,一眼也不想看他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子时光景,王菊豆小心翼翼地摸进厢房露风的破门,像吹入了一股鬼气。杨天青划火时差点碰翻了灯盏,腾出半个枕头给女人,她却不解衣也不躺下,呆呆地望着灯芯儿。天青有些怕了,伸手扯她时,见她掌心里攥着一个烫花的瓷壶。\n\n\"拿的啥?\"\n\n\"还能有啥哩。\"\n\n\"你这是咋了呢?\"\n\n\"不咋着,闭了灯吧?\"\n\n\"亮着去,心里不踏实。\"\n\n\"你可有啥不踏实。\"\n\n\"……你面相不对付。\"\n\n女人不理会,挪近灯光,在窗台的青砖上磕那个小壶的瓷口儿,一撮麦子粉似的盐末儿似的亮东西洒了出来。天青就怕得不行了。\n\n\"菊豆!你想开些……\"\n\n\"狠狠心,在南岭我就服了它!\"  \"昏话!好端端找死哩!\"\n\n\"死了清爽。\"\n\n\"你舍了我,可舍得下天白?\"\n\n\"就狠心舍了你们,我可少遭八代的罪哩,我受不了啦!老东西不死不活,我终又跟不了你,天白一日大过一日,我就活活地不敢看人!我怕是活得够啦……\"  九\n\n天青夺掉鼻烟壶,封了口塞入枕底,为女人松带宽衣拂泪,调集浑身解数把她梳拢得款款软将下来,自己也悠然长叹了一声。\n\n\"啥鬼日子也过来了,日后也能挨下去。劫数不到,就吃了也无用。有咱们三个吃他的那一天,等着吧!\"  \"不是我吃,必是他吃。\"\n\n", "output": "\"哪个?\"\n\n\"还有哪个!\"\n\n\"吃死了他,都别活!\"\n\n\"天青,我们领着天白逃了吧!去口外我当骡子当马伺候你,今生今世我亏不了你们父子两个,我给你当骡子当马呀……天青,你就听我一句,领我们逃了吧!\"\"碗大一个天,窜到哪儿是个咋?\"  \"你就不开眼!冤家哎……\"\n\n杨天青拢不住她,小母鸽子展开黑压压的翅膀,已飞成了一只苍鹰。\n\n王菊豆踅回北屋,在黎明前暗蓝色的纯净的天光中看到天白赤着膀子坐在炕沿上,两条不到七足岁的瘦腿耷拉着,阴沉沉的目光却像个阅尽沧桑的老人。她哆嗦了一下,站不稳了。炕角瘫子躺的地方发出一声准备充分的冷笑,含混不清而又刻毒无比。她涌着血的腔子里堵了冰块,一点儿一点儿地僵住了。儿子无言地钻进被筒,将小枕头拉离一尺。她以母亲的柔手在余下的夜色里不停地抚摸他,一直摸到太阳阴森森地升上来,手里的冰悄悄融化。早雾里有杨金山的屎尿气息嘲弄地弥散着,雄鸡正在引吭高歌。\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山外的风横扫穷乡僻壤,洪水峪也要兴高采烈地公社化了。邻乡传到谣言,称一头犍牛只折二十块的价,若是一头小驴儿呢,简直就得白送。杨天青就担心那匹衰老的骡子。他踱到叔叔的炕头,简短地交代了人世的变迁和时局的发展,想看看老东西有什么反应,平时见他能吃能睡,以为瘫子活得如旧,细端详才发觉这棵老树已朽得不行了。这么大的事变,财产眼看要归公,老东西却不恼不急,只是淡淡地晃着两颗黄色的眼珠,在丑疤累累的脸上凝了一个轻松而持久的微笑。这笑容麻木不仁却意味深长,让天青从骨头缝里发冷。他诧异这不中用的废人竟如此耐活,就这么不肯死,便疑心天意是否含了阴险的报复,要拖累着他,累至无穷。菊豆的心思或许真有几分道理,活得确实太乏了,迟早壮人也得成了瘫子,不知羞耻地在裤裆里屙出屎尿,在众人眼下栽下万世的难堪。人怎么能这么活,他不明白。他想杀了这个拖累么?他真想杀了这个拖累让自己好好地喘几口气么?上苍沉默不语。杨天青呼吸急促地颤抖起来,又在亲叔面前做了大孝的贤侄。\n\n\"落马岭的地怕是保不住哩!\"\n\n凝固的微笑分明在四处游动。\n\n\"骡子也得充公,驮脚挣钱是不行了。\"微笑痉挛着聚拢,在脸上扭成个疙瘩。\n\n", "output": "\"我把它牵出去卖了,得几个算几个。你看行不哩。叔……\"微笑挂了声音,白刃似的向他胸口掏了过来。天青木然地立着,心口窝哗哗地喷出了血浆,手脚随之软软地松弛,撑不硬了。他听清了粘在老舌头上的那个咒骂,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能懂,他不听只看那毒蛇芯子般的舌条便也确切地懂得了。\n\n\"……败……家的……杂……种,天……杀了……你,你你……\"那只挥鞭似的枯手在浓烈的屎尿气味中舞着圆圈,像一面讨伐的旗帜。空气中弥漫着微笑的碎片,爆炸般的腥臊气浪令人窒息。杨天青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远至西水为老骡子与讨价还价的时候,惨不忍睹的微笑始终在周围的山岭和溪谷徜徉徘徊,近乎愉悦地抛出了不祥的恶兆,随风漫天飞舞。\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洪水峪的上中农杨金山领略了出类拔萃的独特人生之后,在山区秋日一个平凡的黄昏之前,悄然地干净利索地死掉了。那天晌午他喝了两碗粥,自我感觉甚佳,便拖着篓子往村巷的太阳地儿里挪腾。他终于背抵北墙坐稳时,太阳已斜了一大块。杨金山靠在那便不动了,像是浴了太多的小风和阳光,沉醉于一种梦境的美好。天白一边喊爹一边舞着柳树枝在他身边跑过,老乔家的娘儿们打个招呼也过去了,谁家的鸡咕咕地恋着他的老山鞋,啄食落在上面的粥痂和痰迹。菊豆自园子里拾掇了秋菜回来,摊着两只脏手扫了他一眼。但见他面含浅笑陶醉地注视着落日的姹色霞光,亮晶晶的瞳仁像两粒珠子。她先去灶间捅了火口,在瓦盆的陈水里洗了手脸,然后才擦着前襟双眉轻皱地走过来背他。只随意地碰了一下,他便大幅度地倾斜,不等拦扶,已经塌了山墙似的轰然倒地。仍在含笑注视着,因了角度和位置的变换他现在注视的是一摊碧绿新鲜的鸡屎,另一摊鸡屎被他的脑袋和耳朵砸在脸皮和青石板之间了。\n\n", "output": "村巷里抖出了一声干枯的嚎叫。这声音多年不闻,已使老少男女感到陌生。他们惊奇地循声而来,看到了躺在窄巷的两个人,一动一静,有声或无声,里面的一个分明是丢了命了!另一个披头散发的乱滚,打了自己打死的,又啪啪地拍地拍墙,啃死人身上的衣服,撕扯搭在脸上的乱发,喉咙里的鸣叫滔滔不绝,搅烂了洪水峪夕阳淡淡的黄昏。犹如往日沉没在丈夫的残暴里,她又在经受超凡的殴打,叫得声声凄凉,惨绝人寰。然而那丈夫明明是笑着,况且已睡死在神秘的笑里面,永远地归西了。她竟舍不下这个累人而无用的瘫子么?她竟不嫉恨这个狠辣的男人么?她保不准真就是个难得的软娘儿们哩!不是小心伺候着,老东西死不了这么体面,早成了席上的一块烂肉。这娘儿们到底不赖,贤仁至此。真难为她这场好哭。死鬼扣在地上还笑,想必是乐着自己的福气了。洪水峪数他睡的娘儿们最俏嫩,就死了也不枉为人一世。身后剩这么一朵花,不知给谁采了去,老棍子下了坟地也静不下心哩!看看这哭有多俊,诱煞了。看客们终于将她拽了起来,几只有力的爪子托了她的屁股和后背。径直抬入宅院,抬另一位时便如抬了一口待剥的死羊,听任那脑袋在石阶和门槛上磕碰,一路叮哐地响到北屋潮湿的炕席上去了。\n\n\"狗日的!轻些!\"\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人丛后面跳出一个愤怒的声音,笨手笨脚的狗日的们果然就轻了些,乡亲们闪开身子,哆嗦着两片小嘴唇的杨天白就亮了相。看样子还想吼什么,稚气十足的嗓门却哑了。他娘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他扎在人堆里不肯往前走,受了惊吓似的使劲往后顿屁股,谁拉他也不动弹。此时为了可怜的爹爹终于骂起来了,却依然没有眼泪。他走上前来拨开炕边的成年人,在父亲的脖子底下塞了一个枕头。那脸是歪着的,他认真地把它扳正,让它冲着房柁,手一松那脸却又朝着墙了。来回校正了三四次,金山的脑袋似乎装了弹簧,怎么摆弄也无效。杨天白捧着老父白发苍苍万分固执的头颅,哇一声哭了起来,唐突得很,把屋里屋外的人吓了一跳。十来个鼻子都酸了。哭晕的菊豆本想缓缓胸闷,此时索性并入了与小儿的重唱。人们取下门板,以条凳和篓子垫着,在北屋门口为金山支起了灵台,又在灯盏里添了煤油,三五根火柴划过,长明灯便悠悠地亮起来了。\n\n", "output": "怀揣二百块骡子钱的杨天青跨进宅门,看见灵台和灵台上摆着的那颗头。叔叔脑袋朝外躺在门板上,肩膀旁边搁着黄泉引路的灯火。全明白了,不用看也明白,因为远在村口的老核桃树底下他就听到了送灵的歌声,儿子尖嫩的嗓音挣脱了菊豆有气无力的嘶叫,在山谷的暮气中来回流窜,像一枚悠扬的哨子。\n\n他面孔痴呆地穿过人群,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解肩上的包袱。哭声奇怪地戛然而止,炕上的菊豆和炕下的天白似乎受了莫大的干扰,困惑地看看来人的举动。杨天青从包袱里掏出了铅笔盒、橡皮、尺子、练习本,数了数交给天白。又掏出了一顶毡帽和一包糖果,还要掏,忽然想起了什么,把包袱皮卷紧推给了女人。里面是钱和一条花格子头巾。菊豆擤了一把鼻涕,把包裹塞到了屁股底下。最后杨天青没头苍蝇似的在屋中走动起来。这个像是无家可归的吓傻了的年轻汉子,让围观者里的老少娘儿们好一阵难过。\n\n杨天青好半天才明白了应该先干什么事,他下定决心挨近死人,摸了摸瘫掉的那条腿,又摸了摸同一边的脚腕儿,死人的热量大得惊人,燎得他手心滚烫。他的目光怕挨揍似的哆嗦到上边儿,盯住了叔叔生命犹存的笑脸。微开的眼缝里射出了一束弹丸,扑一下贴住了他。他哈着大嘴蹲下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有人拉他胳膊,他就顺势站起来。拿了毡帽在死人头上比试了一番,扣上了。取了糖果摊在屋外台阶上,招呼人丛里的孩子过来。没有人动,他便再次抱着脑袋蹲下了。不哭,然而不休地嘟囔。让人听了害怕。\n\n\"尝尝吧,都尝尝吧。\"\n\n\"苹果香的琉璃球,甜煞哩!\"\n\n\"大家伙儿拈一颗尝尝吧。\"\n\n\"尝尝吧,你们……\"\n\n他的鼻子有响动,渐渐地生了节奏,无助而无望地抽泣着了。人们劝慰,劝得夜色渐浓,咽声断绝,便恋恋难舍地散去,把院子留给了惨淡的明月,射出一地青白。\n\n婶侄两个守灵,那儿子睡到厢房去了。院门紧闭,男人和女人的四只眼无碍地互视,发动了激烈的交流。另一位正在黄泉暗道上赶路,已经顾不上监督人世的纠葛。这边的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干了。\n\n\"你做下了?\"\n\n\"说的啥鬼话!\"\n\n\"做啥瞒着我?\"\n\n", "output": "\"你鬼迷了心啦!我可做了啥?\"\"你瞒我是轻我,我做强过你,你个妇道人家不怕日后雷击了?\"\"魔症!你叔他整寿去的哩,他福大,我倒省了心了!你看他个好脸,可是吃了的……你就冤了我吧,我苦命人好赖是善不得了。\"\"戏够了,做了便做了,怕我顶不下来毁了你不是?俩人的事么,逞啥硬哩!\"\"咋就不信!千把刀万把刀剐你个迷了窍儿的呆子!\"  \"我乱了心,踏实不下哩。\"\n\n\"灯灭了……不点上?\"\n\n杨天青到死人身旁把灯点燃,用取灯棒拨了拨油绳,栗子大的火头噼噼剥剥的溅出黄色的煤油花儿,在夜风里一闪就败了。\n\n他倒吸了一口冷气。\n\n厢房台阶上坐着一个人,浴着月影显得强壮而阴险,却是沉默的天白,小小的身板一堵墙似的大在了秋风低诉的夜里。这院子有什么东西胀得装不下,要崩裂了。\n\n父子俩彼此远远地望着。兄弟俩远远地望着彼此。目光渐渐凝结,又渐渐消散。在深层把握底细的那一个已经有些撑不住,夸张地咳嗽起来。\n\n\"风冷!弟,睡去吧……\"\n\n\"有哥照看你爹哩,睡去吧!\"\n\n\"明儿个入殓,你瞌睡了咋着?\"  \"不睡不让你打幡哩……\"\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小人儿缩着膀子隐回去了,天青打着激灵看看杨金山的死笑,伸手在他合不拢的眼皮上拂了一下,还不闭就着劲狠撸,不再注意结果,逃似的躲到炕沿坐下来,吧嗒吧嗒地嘬开了旱烟叶儿。\n\n真乏了。乏得像是没有力气活了。有福气的是谁?是活的是死的?已想不大清楚,也不懂该怎么想了。\n\n\"小瓷壶哩?扔了么?\"\n\n\"扔啦?见不了人的罪物扔啦!\"他不明白女人哪儿弄来这么旺的火气。见女人取出那个壶,脚板的血便呼呼地涌到了脖子,牙齿咯咯地咬起来。\n\n\"还留着?掂量日后喂了我吧!事情都是我坏下的,我活得尽够了……\"\"天青,你存心让我吃了不成?\"  \"吃吧!吃吧!我也吃,都吃!\"\n\n小瓷壶挟带着女人的冤屈击中灵台,在门板上迅猛地撞了一个滚儿,咣啷啷弹落屋角。杨天青无心争执,冷静之后拾起它进了猪圈,掘地三尺,以猪的粪尿深深地埋葬了它。天色将明,女人又哀声哀气地演唱起来,为死人尽职尽责地奏响了送行的挽歌,洪水峪在出殡的热闹日子里早早地醒过来了。\n\n", "output": "大彻大悟充满人生智慧的死者以藐视和怜悯的微笑看着这一切,黄泉坦途浩荡,十万阎罗齐聚欢腾,天地轮回,阴阳人世,洞察一切的杨金山精神抖擞,急欲重返人间,要向辜负了他的无情日月发动报复性的神圣大战。然而他的躯壳灵巧地钻进了一口棺材,叫十几枚生锈的大钉子咣咣地楔住了。\n\n杨金山给人埋掉不久,他的儿子上了小学。他在地底下刚刚寂寞够一年,他的儿子已是升入二年级的优等生。天白与堂兄不睦,常见天青涎着脸与他说话,他小嘴儿吧吧地抢白一气,掉头便走,剩天青竖着愣神儿卖呆。天白对娘孝敬,但菊豆似乎常年不大快活。那院子里所有人都不怎么快活。天青端给人看的是一张沉思劳顿的脸,丝丝缕缕的除了愁纹还是愁纹。三十大几的汉子,年华正旺,不该这么老相的。然而光棍儿就难说了。光棍儿不愁谁愁?愁的就是无从发落的光溜儿棍子哩!\n\n杨金山死后,天青主动与菊豆母子分了户,各挣各的工分,各领各的粮,但是饭还在一个锅里做,盛到碗里天青就端到厢房或巷子里去吃。他知道眼下菊豆是个寡妇,那寡妇有五个谨慎,他这光棍儿便须有十个小心垫着。错半个念头,日子就毁了,人也就毁了,再不能垒起来。天打五雷轰的事情已经做下,两条孤命需格外小心。为了天白也得小心!\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然而这确乎是人能够过的日子么?\n\n杨天青深感自己正在成为名副其实的光棍儿。宽宽的火炕越来越宽得多余,他的儿子每时每刻都监视着他,也监视着她,使他们难温旧梦。每当他下决心利用某个时机或某个场所的时候,他的儿子总是适时地面无表情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儿子本人不来,也要派冷酷的眼睛来,如高悬的明镜闪耀在空气里。天青在四面八方看到儿子的眼,儿子以另一个父亲的名义严峻地认真地围剿着他,让他五内俱焚心灰意冷。他有一次想掐死这个小崽子,却十次百次地想掐死自己淹死自己吊死自己!女人的腰已经胖起来,失去了往日的苗条,但她仍是他眼里的引火棒,随时都会燃尽了他。他想到自己烧成一堆火,让女人来取暖,也让他来舔她的每一寸皮。她是他惟一的仙,他不向任何别的丑娘儿们俏娘儿们取笑,他器重她的全身并且热爱她每一根毫毛,甚至她腿根里冬日积存的污垢。没有谁可以阻挡他,拦住他去路的只有他的儿子。这是他的种,他的种正在长成大树,把游着飞云的五彩蓝天遮盖起来了。\n\n十\n\n", "output": "饥荒年过后,菊豆有了新嗜好。每一季都要回一次娘家。一去半个月,回来的时候便容光焕发。她走后三天,天青去云南岭打柴或剜草药,隔三天又去,隔三天再去,直到他婶子由史家营翩然回来。王菊豆在娘家遵循同样的时间表,她也去南岭,干相同的闲活儿。老不死的地主婆常常叹息女儿的薄命和勤快。\n\n在史家营和洪水峪中腰的南岭獾子崖下,远离山道和人烟的草丛后面隐着一穴浅洞,两炕大小,人站不直,需弯着进去。\n\n粮食吃不饱,路也远,两个人赶来聚首往往办不成什么事,没有力气。办不成事也来,因这里是他们夫妻的家。\n\n天青燃上一堆火,脱下袄来让女人给他拿虱子,自己则翻在草堆上,看女人镶在洞口的剪影。他大口地叹气,难得如此自在,却更大声地叹气。女人过来拂拂他的额头,在腮上嘬一下,又忙忙碌碌地去光亮处杀虱子,指甲盖挤得啪啪脆响。巨大的幸福就压了下来,胀满了一个洞,使他几乎不能喘气。\n\n\"昨儿个天白又得个奖状。\"\n\n\"可有上次那个大?\"\n\n天青认真地想了想。\n\n\"一样的纸,黄底儿,花边儿。\"  \"奖的啥?\"\n\n\"算术得个第一,写文儿得个第二。\"  \"又粗心写差了字不是?\"\n\n\"谁知道哩。问他,兔羔子不理我!\"  \"就不能去大队问问教员?\"\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说的吧!是我的儿?问疑了……问疑了……不理我也随他!这小崽子……\"天青的鼻子幽幽地酸上来,再说不下去。菊豆为他披了袄,与他在草堆里紧拥着,叹气,远远近近地聊些无关的话。天青说你多好一个人,我这一世亏了你了。菊豆说你多仁义一条汉子,是我这不争气的娘儿们亏了你了。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像两个丢了娘的婴儿。\n\n温暖的季节,难免分而又合地翻山越岭,赶到獾子崖的家穴里做成一星半点旧事。知道有限,知道不可免,也明白所失与所得是什么,就从容了,不大看重那稍纵即逝的快活。这是方法的一种,为了彼此抚慰各自的灵魂。有时就局促起来,因赤裸相视而难堪,仿佛对活到这个地步感到很不好意思。恰如做了山中兽林中鸟,处境相类,却没有那份自由。伴着他们始终有个窘字,还有一个便是那绵绵不绝的愁了。\n\n\"我那亲亲的小母鸽子哎!\"\n\n这声音给闷在洞穴里,犹如从潮湿的岩壁上渗出了山的叹息,带了别一个世界的味道。两个相叠的倦人就拆了下来,游着迷茫的眼。\n\n\"种不下吧?\"\n\n\"日子对,种不下。\"\n\n\"总不做囊子也干了。\"\n\n\"迟早要干了的。\"\n\n", "output": "枯萎的语调像是在谈论地里的庄稼。确是干涸了。天青的脖子与腿上的筋藤条一样伏着,触上去就觉得那是长出肉外的束束软骨,很韧也很滑。菊豆两包新坟似的胸浅了,像永远也填不满的装谷子用的小口袋。钻出洞去,突临的天光便照亮女人的轮廓,晶莹着的只有黑发里的白发,不知何时竟多了起来。天青把自己的柴拨给她一半,看她吃力地背走,那肘上的方补丁和屁股上的圆补丁勾得他要下泪。他急促地跟几步,停下来,再跟两步,就站着不能动了。\n\n\"菊豆,别走闪了呀!\"\n\n\"菊豆,你看着走……\"\n\n柴压得女人转不了身,一只手无力地向他摇。他无言了,它还在摇,一直摇到不见。天青愣在荒凉的山岗上,不知自己该往哪里走。山道弯曲,在他眼里已不是路。他脚下的路越走越窄,窄得眼看就要消失了。\n\n山地闹四清四不清的年月,史家营王麻子的遗孀以适当的高龄幸福地辞别了人世,也拆掉了她女儿暗地架设的爱情桥梁。失去回娘家的借口,两个穴居人就把舒适的山洞重新还给了黄狐和野獾子。它们对这里的喜爱和需要绝不在他们俩之上。它们更适合四处飘泊,漫山流窜。荒野毕竟是它们的。它们讨厌在这儿或在那儿嗅出的人的味道。它们希望山风把这种可怜巴巴的味道吹向九霄云外,吹到它再也回不来的地方去。\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那年王菊豆得了腰疼症,不能下地挣分了。偶尔上工,爬到炕上两天起不来。小学毕业的杨天白放弃了上初中的准备,休学之后便拎着锄杆子做了社员。田野里多了一个勤快人,都说杨金山下的好种,能文能武的真是不赖,寡妇人头老来有望了。\n\n光棍儿杨天青踩住了一块云。路已没了。他等着哪天云开雾散便一头栽下去,或许竟能没着没落地飞起来,了结了一生的残梦。\n\n山村洪水峪陷入了生动的岁月。乡亲们认字与不认字的共同识别了一件新事物。认字的捷足先登挥起如椽大笔,不认字的也到大队部往家里张罗不要钱的粉的绿的或白的纸张。乡风淳厚的人们突然地屈服于偷袭同类的诱惑,准备各自八面出击,打一场让日本人头疼过的更加神出鬼没的山地游击战。\n\n第一张大字报说的是大队长某年某月因某事打了某人六个嘴巴。道歉是道过了,但是应该赔得更实在。这张纸的尾巴上豁然写道:把钱交出来,我要治牙疼!\n\n另一张大字报表的是某人故意放养家里的瘟猪,把半个村子的猪都连累得死掉了。纸上签名的是十八家的户主。看样子有心要使某人倾家荡产。\n\n", "output": "新一张大字报击中了脾气随和的大队书记。称他捏过某媳妇的某个器官。啥器官却不讲。只道某媳妇没上吊也没说出来是怕着他。现在不怕了,她要斗争他,看他再捏不捏!\n\n斗争!斗争!这是最后的斗争哩!\n\n就乱了。就一塌糊涂而有趣了。\n\n终于在一张纸上读到了菊豆。书法是半熟的柳体,署名的却是二傻子田锅。傻子记不清年月,代笔的有良心而没有杜撰。情景却渲染了。下边的人没有看清,压在上面的确是菊豆无疑,地点在南岭山道旁的灌木丛,田锅起初以为是狍子或黄狐哩!厚道仁义的老乡亲们感到诧异,但是不敢看这张纸。只有一群起哄的赖子挡住田锅,让他讲。傻子惊惶地巴嗒着嘴唇,不知如何讲起。有人递给他一支烟卷儿。\n\n\"她咋压着来?\"\n\n\"像在水泉捣衣裳不?\"\n\n田锅抽着烟平静了,弯腰做伏地状,见众人大笑便皱着眉头直起来,怕人抢去似的在烟棒上使劲儿嘬嘴。\n\n他一起一伏地像认真做着一件事。有烟抽他肯一天到晚这么做下去。杨姓族里的见到这一幕,都灰溜溜地绕开了。准备回家为别人炮制更硬的炸弹。傻子也跳出来了。这个世界已不成个世界了。毁了狗日的吧!\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杨天白读到这张纸以前先读到了一些人古怪的表情和更为古怪的窃笑。读懂之后又看见了人堆里表演的田锅。他扭头钻进了大队部旁边的木工房,出来的时候手里掂着一把寒光闪闪的斧子。他一点儿也不张牙舞爪,英俊的脸甚至显得过于平静,像进山伐木一样溜溜逛逛地朝那堆愉快的笑声凑过去。无声的信号使人群刷一下散开,傻子惊讶地闪过冲脑门刮来的凉风,顿时聪明了。他紧紧捏着半个烟蒂,毫无目的地狂奔起来。怒火熊熊的杨天白终于爆发了,像子弹一样紧紧追着他,雪耻的斧头像奔腾的马脑袋,令人恐怖地一纵一纵地朝前猛窜。傻子向遥远的南岭失声大叫。\n\n\"饶命呀!杀了呀!\"\n\n\"我压着我来!\"\n\n\"我屁股压着我肚子来!杀了呀……\"二傻子田锅由梯地的坡头滚了下去,像野羊一样哗哗地锳过了溪水,一头扎进了幽深的老林子,枯树枝嘎巴嘎巴地响了很久。\n\n杨天白把斧子扔回木工房就回家了。\n\n\"好样的,天白!\"\n\n\"你爹是上中农,咱怕谁?!\"\n\n", "output": "同道的族里人与他搭腔,他理也不理。脸是少见的阴沉,似乎已崩溃于强烈的打击。回到宅院,见母亲在灶间做饭,猪圈里是起粪的堂兄,他就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想静下来装下镐把,怎么也装不对付,索性抡起来砸烂了窗沿下的咸菜缸,还撒不了气,就把镐头和镐把扔到院墙外面的地里去了。\n\n三个人之间两天无语,哑着。\n\n田锅的老实爹拎了半斤桃酥给菊豆赔不是,吭吭地讲不出什么,就骂儿子,骂顺了舌头,便夸天白的孝敬,夸菊豆的贞洁,夸天青那侄子的厚道,最后连死人也夸了。说杨金山真是顶精明有福气的庄户把式呀!\n\n\"这鸡子吃得肥哩!\"\n\n来不及夸圈里的猪,他就给菊豆请出去了,走出半里地还在点头哈腰,似乎儿子得罪了山山岭岭,他就必须给草草木木赔上一万个不是加两万个小心。\n\n人人都活得有些不行了。\n\n二傻子田锅傻得更加不堪,终于做出了开天辟地的事,让洪水峪全村为之羞愧。他把菜缸里挟咸萝卜用的六道木筷子伸到了不该伸的难以想象的地方,在直肠上过于陶醉地穿了一个洞。腹膜感染差点儿弄死他,由县医院回来半年才恢复了活气,并且似乎比过去机灵了不少。他不懂羞惭,因而老是甜蜜地笑着。下贱人逗他辱他,他还是笑着,很幸福。\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哥这儿有根筷子,田锅你用不哩?\"  \"我用你娘那窟窿……\"\n\n笑得就更甜蜜而聪明了,仿佛万物为他所用,想用什么就能用到什么。世界对他是仁慈的。以后人们听说,他爱上队里那头三岁的漂亮的小草驴儿了。\n\n杨天青在洪水峪平淡的骚乱中度过了四十岁生日。他修大寨田时卖呆力让垒石砸伤了脚,躺在厢房的土炕上养伤,回想了一生中诸多难忘的往事。他心平气和,原谅了一切从而也原谅了自己。人世是公平的,老天爷照料了他,让他得到了能够得到的一切。他没有什么抱怨的了。\n\n菊豆过来给他敷药,见他目光呆呆地盯着熏黑的屋顶,就心有灵犀地红了眼圈。\n\n\"天白指鸡骂狗的,不听就罢了。\"\"我儿是好儿子,听他骂也舒心哩!\"  \"哪天我把事情说给他。\"\n\n\"那是要他的命,随他吧。\"\n\n\"苦了你……\"\n\n天青抓住她的手,愣愣地往怀里拉,俩人就拥合了。儿子的眼悠悠地悬在了一处,天青狠心地不看不想,以嘴抚平她眼窝的深沟。冷得久惯了,菊豆有些惊惶。天青颤巍巍地往低处扳她,终于促她跳了起来。\n\n\"几年冷也冷了,看毁了咱俩!\"  \"天白轧地哩,回不来。\"\n\n\"他半腰闯回来的时候少?\"\n\n", "output": "\"闯回来就说给他。菊豆哎,咱俩都老啦,老得不行啦……我那菊豆!\"  \"做就捡个时辰……\"\n\n风韵犹存的王菊豆从厢房里撤出来,做饭洗衣时通红着脸,感到了多日不见的快活,像是复归了往昔的岁月。自己的男人忘不掉自己,她骄傲地踏实了。\n\n冬季一个日子,在大寨田里给梯地垒墙的杨天白打短歇时没有喝队里烧的热豆汤,借口回家寻块干粮就匆匆地走开了。路上他一直想着母亲近来的脸色,及堂兄可疑的宁静,刚踏入村巷便吹起了哨子,大口吐痰,让鞋底在青石板上磕得重些。\n\n院子无人。屋里无人。圈里灶间里没有,柴垛秫秸垛后边也没有。天白的头发嗖嗖地竖了起来,像老鼠一样乱停乱窜。他从案板上操起一把菜刀,撩开北屋的炕席,又撩开厢房的炕席,寻找必须砍杀的东西。他心里万分冷静,如果堂兄果真做下了,又让他抓住了,他就剁了他!像切瓜一样剁了他。\n\n他想杀了母亲!\n\n他想起北屋后山墙的菜窖,脑袋咣咣地裂起来。窖口捂着盖子,不像有人。捂得这么严紧,不可能有人。去年芦花鸡就让他误封在里面,被烂菜的霉气熏死了。想到死鸡,他提刀的手有些打软。挪开木盖子他看到了扶梯,看到了几束萝卜和一团浓浓的黑。他回去以刀换了把手电,下决心钻了进去。\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只迈了三节梯格他就靠在那儿不动了。昏黄的光柱照射着土豆堆,和土豆堆旁的几条麻袋。娘和堂兄并着头,丑恶地缩着身子像是承着天大的冤屈和愤怒,要给人世一个黑暗的放纵的反抗。两人已不醒人事,但醒着的听到了合二为一的光滑的呼吸声。\n\n杨天白以悲愤的心情做了一件从未做过的事情,他为他四十四岁的母亲穿上了裤子。把她背到北屋的炕上以后,他已经不准备去背另一个了。\n\n他闭紧了院门,考虑要不要把窖口堵上。想了想终于没有做,懒得做,因为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力气。他苦笑着傻子了似的看着菜刀的亮刃儿,想用脖子好好地在上面试一下。\n\n纯净的空气使王菊豆睁了眼,又闭上了。意识尚未清醒,嘴唇喃喃地要说什么,几个让天白不忍听的字眼儿便随着口涎一块儿流了出来。\n\n\"天青,我憋闷呀……要死啦……\"母亲求助的手在席子上抓来抓去,勾起了残破的苇片,咔咔的像是喉骨断裂的声音。天白看得愣了神儿。母亲发丝上粘了菜窖的蛛网,像一朵凋谢的白花儿。\n\n他打湿了毛巾,为母亲拂去脸上的尘土,擦得很仔细。那只手还在枕头旁边抓来抓去,像挠着一颗心,要挠得它滴出鲜淋淋的血来。\n\n\"天青,我那苦命的冤家哎……\"  \"闭嘴吧!娘!……你闭嘴吧!\"\n\n", "output": "杨天白再也支撑不住,跳起来朝菜窖跑去。杨天青给撂到厢房的破苇席上,嘴巴仍旧死鱼似的张着半圆,里面似乎含着不及吐出的千言万语或一句半句的呻吟,又像叼着不解的惊讶。他惊讶为什么在他寻找生命欢乐的关键时刻,总是受到不公正的突然袭击和捉弄。他想用菜窖的木头盖子把自己和女人隔离于上面阳光明媚的世界,却没有想到压迫他的力量无孔不入,一氧化碳的浊气把持续的羞辱和报复推到了极点。他无法理解。他因为无法理解而发出丑陋的无声的惊呼。直到杨天白往他头上泼了两瓢泉水,又用最刻毒的语言诅咒他的时候,他的大嘴才缓慢合拢,咬紧了。\n\n\"王八蛋!\"\n\n他听到了儿子的声音。滚到膝盖和胳膊肘下面的山药蛋已经消失,而裤腰带分明系得很紧,在不熟悉的地方结了不熟悉的疙瘩,他的神智便再度模糊,永远不打算睁眼了。他失去了观察任何物体和情景的欲望,温暖的菊豆在心窝里伴着他,他已经别无所求。\n\n十一\n\n杨天白没有上工。他自己凑合着做了晚饭,只给自己和母亲盛上。母亲吃不下,也羞于吃,却指了指厢房。天白不搭理,她又胆怯地哀求地朝那边指了指。天白死勾勾地盯着她,盯得她浑身打冷战。\n\n\"顾了你自己吧!这家有我没他!\"黑洞洞的小厢房里鸦雀无声。\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第二天收工回来,杨天白看到堂兄那畜生离开灶间,手里颤巍巍地端着一碗粥。他冷笑着从旁边走过。恶毒地啐了一口唾沫,摔摔打打地丢着农具。那畜生就不敢动了。\n\n\"天白,活儿累不?\"\n\n\"累死牲口累不死人!\"\n\n\"我脚伤好了,明儿个上工……\"  \"哪个拦着你!\"\n\n\"弟,你哥……\"\n\n\"狗日的有脸填嘴!心肠哩!\"\n\n杨天青把粥碗搁回灶间,古怪地笑着,迷迷瞪瞪地走到猪圈,打个愣儿又走向鸡窝,终于大吃一惊似的仓皇地逃进了厢房,咕通一声,像是绊倒了顶门杠。安静了。片刻之后是女人几乎听不见的啜泣,像几只饿鼠在暗处里磨牙。冤家脸上的苦笑和儿子脸上的快意深深地杀着她了。却大羞而无言。\n\n", "output": "杨天白不肯退让,局面终于闹到不分食就不过的地步。杨天青分到了一口水缸和一口小号铁锅,外加两只破碗和一些别的器具,过起了独立门户的日子。他盘了一口泥灶,火旺却倒烟,在村巷老远的地方就能听到他连续不断的咳嗽声,那种死去活来的味道让人听了怪难受。人们不知道这条光棍儿安安稳稳的日子里发生了什么事。他处事那么仁义,不像是与亲戚闹纠纷的人。分食也好,光棍子图的不就是无牵无挂的自在日月么?但是人们又看到这体魄健壮的汉子与往日不大相同,神情木然,地里的活儿做得很不利索,打歇时不论旁人如何谈笑,总躲个静地界儿远远地看山,找一件总也找不着的景致。便说,这可怜的光棍儿显然是熬坏了,不行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那干净的寡妇也有些蹊跷。村巷里总也见不到她,碾子和园子里也少见。逢了妇女的会或大队里演电影,别想找到她,一概是不去,借口腰疼和心疼。心口疼是娘儿们常落的疾患,但人们却叨咕,说这俏寡妇像是也守得乏了,不行了。族里沾亲的妇人去拜望她,发现她脸皮子变薄,蒙了一层又一层褪不掉的害羞,听话接话时溜溜儿地躲旁人的眼。许多乡亲忆起了二傻子编的那张纸,其中几个精明的想得更为深入,再看女人和女人的侄子时便用了异样的眼光,值得研究的东西不由地丰富起来。人们背地里多了一件事,饮食和睡眠也就有些滋味,不再乏乏得打不起精神来了。\n\n四个月之后,王菊豆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了史家营附近的四马台,在亲妹子家一住不回,过起了寄人篱下的日子。护送了她的杨天白返村时像尊凶神,逼退了一切猜疑、询问、安抚的目光。不足十八岁的后生走路鼻子眼儿朝天,把谁也不放在眼里。人们就叹息小崽子的草莽,说是比老金山的怪性子更不招人待见,整日杀声杀气的迟早有哪条软命得断在他的手心,临了毁了老金山的血脉。\n\n光棍儿杨天青一天比一天恍惚了。\n\n", "output": "天白在园子里摘花椒,让树上的刺碰了手,血流得不多却不止。在一边割韭菜的天青睡着了似的走过去,捉住天白的手要看看。天白措手不及,堂兄的力气又奇大,就恼了。\n\n\"你干啥!\"\n\n\"我给你治,看这血粒子……\"他慈祥的笑着,捂小兔一样攥着天白的伤指,竟探嘴嘬了起来。天白恼羞成怒,使猛力甩他,把他甩得跪到了菜畦上。杨天青仍旧不肯松开,苍白的面孔猛烈哆嗦,看着吓人。\n\n\"我是你爹!天白……\"\n\n天白愣住了,一阵恶心。\n\n\"老子是你亲爹!儿子哎!\"\n\n\"狗日的你疯啦!你疯啦!\"\n\n天白不能摆脱,终于恼怒地踹了一脚,把杨天青当胸踏翻在绿油油的韭菜地里。他走到园子边缘突然站住了,像听清了什么,像念起了什么,回头看看躺在那里的人。轻轻抽搐的那个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令他恐惧,他害怕了。\n\n\"你真是疯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向水泉走了几步,然后飞跑起来,在溪边的柳树棵子里像狂风一样奔驰,一直刮到远离村庄的密林深处。躺在园子里的那个却无比安详,他抚着疼痛的胸口窝子,感到茂密的韭菜毛从两边摸着他僵硬的脸皮,一边是女人的手,另一边是儿子的手。他看见了儿子哭婴一般的白白胖胖的脸蛋儿,看见了女人落雪山丘似的美丽绝伦的乳房,蓝天上的白云盛开了,天边的花束勃然怒放,淹没了他的眼睛。\n\n又过了四个多月,另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终于降临了。清晨,大队的有线喇叭招呼各家派一个成人到队部开会,传达领袖指示。天白早早地离了院子,没有注意厢房的动静。邻家的汉子进院讨烟叶子抽,见北屋空着,就推开了厢房的门。炕上没有天青,烟笸箩搁在枕头旁边,他乐呵呵地装满了一口袋,又卷了一泡才向外走。这时他无意中看看北墙,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付,走到门外又回头扫了一眼。烟口袋哗的散到地上,他哆嗦了半天,终于大叫起来,磕磕绊绊地冲进了村巷。天白明明在老乔家门口跟人聊天儿,他却视若无睹,疯了似的朝干部家跑去。\n\n\"不好啦!不好啦!\"\n\n\"出了人命啦……\"\n\n\"光棍儿扎了缸眼子啦!\"\n\n", "output": "洪水峪上空轻雾缭绕,林子里有鸟的叫声,太阳正爬起来,让雾遮掩得黯淡无光。凄厉的呼喊被这个寂寞的早晨吸了去,也被沉睡的山峰吸了去,显得有些夸张而不太真实。喊他娘的啥哩?庄户人揉着蒙的睡眼,三三两两地走出农家小院,打着呵欠。喊他娘的啥哩!这狗日的天光很不赖么,露水多大,庄稼足足的是饱了。\n\n干部们赶到了天白的前头。小队长看明白情景就乍开了两条胳膊,堵在厢房门口像发表演说或煽动起义一样大喊大叫,显得非常激动,非常的胸有成竹。\n\n\"报告大队!报告大队!\"\n\n\"报告公社!我们要报告公社!\"\"不能坏了现场,干部们站出来……\"  \"退出去!妇女都退出去!\"\n\n终于醒悟的人们已经野蜂似的围了过来,院里院外的人头黑蛆一样扎成了团儿。\n\n杨天青对此无动于衷。他赤着身子,在腰眼子打了一个大折扣,很优美地扎在北墙根摆的那口水缸里。水从缸沿溢到地皮,湿了黑乎乎的一片,这一片便是他投到缸里的上半个身子的重量了。昨晚上人们不明白他为什么见星星了还急着担水,一个人有那么多水要吃么?现在他们已经明白。\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杨天青对着人们的是尖尖的赤裸的屁股和两条青筋暴突的粗腿,像是留给人世或乡亲们的问候。那块破抹布似的东西和那条腌萝卜似的东西悬垂于应在的部位,显示了浪漫而又郑重的色彩。壮年人惊讶于那个屁股的白,几乎疑心平时不大注意的自己的这个东西或许也能如此干净。青年和少年则夹紧了裤裆,慌乱地想到自己和迟早要与自己有关的一些美好的麻烦。妇女们不曾看到,让未谙世事的小儿报信儿,儿子跑回来腆着小鸡子拿手长长短短地一比,就羞红了脸,还儿子一个清脆的嘴巴。\n\n杨天白傻了。他破例地被邀进厢房,却找不到能呆的地方。他以热烈而又冷淡的目光注视姿态神奇的死人,最后大胆地盯住了那微微敞开的胯部。他目不斜视,似乎已对那团美丽而又丑陋的物质着了迷。他研究它的属性,怕冷一样大抖了几下,仿佛已经有所得,已经辨出了自己十八年前走过的狭窄道路,以及曾经给他以养育的原始而神秘的住宅。他拨开人群走出去,搬了根杏木桩,起先坐在上面,后来就没头没脑地抡着一把斧子劈起了它,劈出了整齐划一的干燥的杏木段子,就这么劈到人群走散。公社的干部大摇大摆地走进院子时,杨天白已是汗泪如雨,痛不欲生。\n\n几个儿童在山坡上叽叽喳喳地前进。\n\n\"天青伯好大一个本儿本儿!\"\n\n", "output": "\"咱长成了都有好大的活儿哩!\"\"本儿本儿哎!天青伯的本儿本儿哎!\"他们抽几根谷穗子,持在手里像旗帜一样挥舞,欢呼着冲上了鲜花点点的山岗。\n\n一九六八年阳历九月七日,洪水峪的大光棍儿和爱情英雄杨天青与世长辞,无畏而莫名其妙的慷慨就义了。他以身殉私的行为给山村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骚动,但是乡亲们毕竟处于见多识广的幸福岁月,注意力很快就分散,不再纠缠糊涂的自杀者。他死因非常明确,熬光棍儿熬灰了心,寻那么个怪法子可以理解。但是同姓的老辈子人怜惜他,称他是口渴,喝水时犯了炸心病,死得很舒坦的。又称他要么就是在水里见了什么,想进去会一会,不料进去就出不来了,或者是会上了想见的东西,不想出来了。他会的是什么,人们不太明白,不易猜就不猜它了。他死前几个月总在傍黑时蹲到南岭的小高坡上抽烟,远远地向南边看,想必思谋的是同一个东西了。最后给他在水缸里捞到,是他的福。死得还算不软。\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王菊豆没有回来参与侄子的丧事,因为几乎就在得到凶信儿的同时,她早产了一个精瘦的男性婴儿。这很能说明问题的消息是将近半年之后由四马台传过来的,洪水峪乡亲听到它恍然大悟,继而大怒,继而大快,继而大悲,继而……就什么也没有了。王菊豆在妹子家终于住不下去,领着名叫小二儿的东西回了自己的家乡,众人冷淡地同时又关切地迎接了她。仍旧参照了族里的老名谱,摆来摆去甩不脱一个天字,老辈子作主,把二小子唤了天黄。以天字论,说明杨天青受尽磨难而得到的仍旧是个弟弟,跟天白一样。但人们只知道这小个儿的是天青的种,却不知道那光棍儿多么有福,还留着一个种。眼看着大的小的长成了一个模子,却一致认定那大的是老金山的后,和小的是完全不同的传人。\n\n话说民国三十三年秋天--那个落雨的秋天的日子已经死掉四十多年了。事到如今,远近闻名的俏寡妇已经苍老得不成个样子。她的闻名一是因为美貌过人,一是因为她给叔侄俩各孕了一个儿子,为两条血脉付了牺牲且忍受了极大的耻辱。每逢清明时节,她就去杨家坟地在两个辨不清谁是谁的土堆中间坐下,掏出干干净净的手帕,抑扬顿挫地放开苍凉的喉管,为她伺候过的两个男人高歌一曲,那悲哀的调子是洪水峪所能听到的最动人的音乐。\n\n", "output": "\"我那苦命的汉子哎……\"\n\n坟堆静静的,不知睡在里面的人感觉如何。谁是那苦命的汉子呢?两个人为女人和儿子的所有权打得怎样了呢?是杨金山踏翻了杨天青,还是杨天青掐住了杨金山呢?看老寡妇哭的伤心样儿,莫非已打得不可开交了么?这是文化不够的洪水峪人时时担心的严重问题。在他们看来,有仇的人早晚会大打出手,而寂寞黄泉自古便是头破血流的世界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杨天白和杨天黄活得比父亲们强。天白娶妻后性子柔了不少,只是不肯听人提他的爸爸。他自己也做了爸爸,他很疼儿子。天黄认真读书,竟读进了县城师范。眼界比较开,又时时激愤于自己来历不明或来历太明的身世,活得努力但总散着些玩世不恭的味道。脸俊似娘,体壮如爹,很合适做一种俘虏。分配到桑峪小学教语文,弄大了一个肚子;调到西水教数学,又喂大了一个肚子;最后调至齐家庄,还是多情,眼见一位女教员的肚子鬼使神差地大起来。人们就认定他是一个淫棍。不过这一次虽然仍旧刮了胎,但他已经安静,看样子有心守着这惟一的肚子永永远远地周旋下去了。洪水峪有人在县街上见过他俩,小娘儿们果然俊白,她拖着天黄的胳膊像拖着一件吸引力十足的战利品。令纯朴乡亲不乐意的是小娘儿们的牛仔裤,让人用过的臀熟坏了似的胀得滚圆,像一匹每时每刻都在发情每时每刻都准备踢谁一蹄子的小母马儿!天黄那不争气的小崽子逢了天煞星,算是完蛋了。他就不肯像他爹那么认真。他爹?那是一条多么仁义多么厚道多么懂规矩的汉子呀!\n\n", "output": "那汉子活到眼下怕要伤心得不行。他的小母鸽子已不是鸽子,也不是鹰,而是一只脱了毛的老母鸡了。老母鸡没有什么不好。老母鸡在照料她的雏和雏的雏儿。母鸡终归是母鸡。母鸡永远有着公鸡不可替代也不可比拟的优点。天青那光棍可以安息了。\n\n夏日来临,在他为叔叔净过身的透明的水塘里,经常聚满了时时在纪念他的扑澡的半大孩子。他们从水里爬出来,让阳光尽情照耀赤裸的身子,照耀他们茁壮成长的下体。晒得热了,就下意识地攀比起来。有早熟的便傲岸地在大石头上踱步,一颠一颠地像敲着一把结实的小榔头儿。一旦受到膀胱的催促,便情绪激昂地站到石边。白花花的尿绳就拉出了阳光的七彩,击中小溪对岸的野花,惊散了嬉戏翻飞的蝴蝶。这种莫大的荣耀使成功者愉快。\n\n比较软弱的失败者不屈地鼓起了嘴。他们望着天空,寻找他们的救星和伟大的男性之神。他们恢复了无畏的必胜的意志。\n\n\"你赛过天青伯的本儿本儿,就服你!\"  \"他是大人。\"\n\n\"你爹要赛过天青伯的本儿本儿,就服你!\"  \"他死了!早死了!\"\n\n\"你赛过死人的本儿本儿,就服了你!\"  \"算啦,咱不跟鬼比。\"\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孩子们就不响了,就惭愧地把自己遮掩起来。他们没有见过活着的天青,也没有见过死时的天青,但是他们知道一个不朽的传奇。那传奇的内容有时会打乱他们年幼的梦境,使他们自己跟着冲动或悲哀起来。大苦大难的光棍儿杨天青,一个寂寞的人,分明是洪水峪史册上永生的角色了。\n\n无关语录三则\n\n(代跋兼对一个名词的考证)\n\n它是源泉,流布欢乐与痛苦。它繁衍人类,它使人类为之困惑。在原始与现实的不朽根基上,它巍然撑起了一角。即便在它摇摇欲坠的时刻,人类仍旧无法怀疑它无处不在的有效性及其永恒的力度。\n\n", "output": "--〈波〉胡梭巴道夫斯基院士:《人类的支柱》是年秋,余往西山察御碑雕凿事。……闻双清庵居左岭幽林,遂绕往观之。途半,偶见秋野有奇谷生。其穗偌大,寸八短长,横径寸二。行者皆叹曰:\"硕哉!\"有老妪荷锄当田立,余问之曰:\"此谷何以壮?\"不答。曰:\"何以名之?\"妪曰:\"本儿本儿谷。\"复问之曰:\"本儿本儿何也?\"老妪哂笑若颠,以锄引余脐下,指轿胯隙,皆顿省其邪,惊之。取壮穗一,详察,果硕之焉!夜思京华,废寝掌灯持穗以观之,幡然有思。本者,人之本也。又本者,通根,意及男根也!以本儿本儿命之阳具者奇,命之以谷禾者大奇。食色并托一物,此幽思发乎者谓之佳才,可乎?至曙,出村西行。金风摇秋,田亩谷浪不绝,兆万本儿本儿瑟瑟声动,欲撼山兵矣!忽一念:以本儿本儿命阳具者为圣贤。以本儿本儿命此谷者乃天下第一大淫人也!掷穗足下,磊然踏之以行,不复思居京美妻群妾另官宦利禄又饮食男女尔哉!羞惑以志之。\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清〉嘉庆丙辰举人吴友吾:《西山笔记·卷五》欧陆北部山地的岩石上,有原始部落民的绘画,其中的武士以三条腿走路,挺两柄利器作战。这种惊人的性的攻击性,冲破后发的宗教(包括哲学)的遏制与调和,终于导致了西方现代的性崩溃。梦想以三条腿走路的种族,在成功的劫掠之后正为寻找新的平衡而苦恼。这是有趣的事实。\n\n同样有趣的是东方的性的退缩意识。横行的儒家理论在温文尔雅的外表下,潜伏着深度的身心萎缩,几乎可以被看做是阳痿患者的产物。古支那医用的男性裸塑,其性特征无非是比肚脐略微突出一些的东西而已。明代的突进以闹剧开始,经历了恶少般的天真和放纵,王朝随之覆灭,古国一蹶不振。这导致了几乎是神经质的新的全面退缩,却并没有妨碍支那人成为善于生育的种族。这个事实已经不仅仅是有趣了。\n\n--〈日〉新口侃一郎博士:《种族的尴尬》\n\n\n\n\n\n命若琴弦\n\n\n史铁生\n\n莽莽苍苍的群山之中走着两个瞎子,一老一少,一前一后,两顶发了黑的黑帽起伏攒动,匆匆忙忙,象是随着一条不安静的河水在漂流。无所谓从哪儿来,也无所谓到哪儿去,每人带一把三弦琴,说书为生。\n\n", "output": "方圆几百上千里这片大山中,峰峦叠嶂,沟壑纵横,人烟稀疏,走一天才能见一片开阔地,有几个村落。荒草丛中随时会飞起一对山鸡,跳出一只野兔、狐狸、或者其它小野兽。山谷中常有鹞鹰盘旋。寂静的群山没有一点阴影,太阳正热的凶。\n\n“把三弦子抓在手里。”老瞎子喊,在山间震起回声。 “抓在手里呢。”小瞎子回答。\n\n“操心身上的汗把三弦子弄湿了。弄湿了晚上弹你的肋条!”\n\n“抓在手里呢。”\n\n老少二人都赤着上身,各自拎了一条木棍探路,缠在腰间的粗布小褂已经被汗水湿润了一大片起来的黄土干的呛人。这正是说书的旺季。天长,村子里的人吃罢晚饭都不呆在家里;有的人晚饭也不在家吃,捧上碗至路边去,或者到场院里。老瞎子想赶着多说书,整个热季领着小瞎子一个村子紧走,一晚一晚紧说。老瞎子一天比一天紧张、激动,心理算定:弹断一千根琴弦的日子就在这个夏天了,说不定就在前面的野羊坳。\n\n暴躁了一整天的太阳这会儿正平静下来,光线开始变得深沉。远远近近的蝉鸣也舒缓了许多。\n\n“小子!你不能走快点吗?”老瞎子在前面喊,不回头也不放慢脚步。小瞎子紧跑几步,吊在屁股上的一 只大挎包叮啷哐啷地响,离老瞎子仍有几丈“野鸽子都在窝里飞啦。”\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什么”小瞎子又紧走几步。\n\n“我说野鸽子都回窝了,你还不快走!”\n\n“噢。”\n\n“你又鼓捣我那 电匣子呢。”\n\n“噫――!鬼动来。”\n\n“那耳机子快让你鼓捣坏了。”\n\n“鬼动来!”\n\n老瞎子暗笑:你小子才活了几天?“蚂蚁打架我也听得着。”老瞎子说。\n\n小瞎子不争辩了,悄悄把耳机子塞到挎包里去,跟在师父身后闷闷地走路。无尽无休的无聊的 路。\n\n走了一阵子,小瞎子听见有只獾在地里啃庄稼,就使劲学狗叫,那只獾 连滚带爬地逃走了,他觉得有点开心,轻声哼了几句小调儿,哥哥呀妹妹的。师父不让他养狗,怕受村里的狗 欺负,也怕欺负了别人家的狗,误了生意。又走了一会小瞎子又听见不远处有条蛇在游动,弯腰摸了块石头砍过去,“哗啦啦”一阵子高梁叶子响。老瞎子有点可怜他了,停下来等他。\n\n“除了獾就是蛇。”小瞎子赶忙说,担心师父骂他。\n\n“有了庄稼地了,不远了。”老瞎子把一个水壶递给徒弟。\n\n“干咱们这营生的,一辈子就是走。”老瞎子又说,“累不?”小瞎子不回答,知道师父最讨厌他说累。\n\n“我师父才冤呢。就是你师爷,才冤呢。东奔西走一辈子,到了儿没弹够一千根琴弦。”\n\n小瞎子听出师父这会儿心绪好,就问:“什么上绿色的长乙(椅)?”\n", "output": "\n“什么?噢,八成是一把椅子吧。”\n\n“曲折的油狼(游廊)呢?”\n\n“油狼?什么油狼?”\n\n“曲折的油狼。”\n\n“不知道。”\n\n“匣子里说的。”\n\n“你就爱瞎听那 些玩艺儿。听那些玩艺儿有什么用?天底下的好东西多啦,跟咱们有什么关系?”\n\n“我就没听您说过,什么跟咱们有关系。”小瞎子把“有”字说得重。\n\n“琴!三弦琴!你爹让你跟了我来,是为了让你弹好三弦子,学会说书。”\n\n小瞎子故意把水喝得咕噜响。\n\n再上路时小瞎子走在前头。\n\n大山的阴影在沟谷里铺开来。地势也 渐渐的平缓,开阔。\n\n接近村子的时候,老瞎子喊住小瞎子,在背阴的山脚下 找到一个小泉眼,细细的泉水从石缝里往外冒,淌下来,积成脸盆大小的水洼,周围的野草长的茂盛,水流出几十米便被干渴的土地吸干。\n\n“过来洗洗吧,洗洗你身臭汗味。”\n\n小瞎子拨开野草在水洼边蹲下,心里还猜想着“曲折的油狼”。\n\n“把浑身都洗洗。你那样儿准象个小叫花子。”\n\n“那你不就是个老叫花子了?”小瞎子把手按在水里,嘻嘻的笑。\n\n老瞎子也笑,双手捧起水来往脸上泼。“可咱们不是叫花子,咱们有手艺。”\n\n“这地方咱们好象来过。”小瞎子侧耳听着四周的动静。\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可你的心思总不在学艺上。你这小子心太野。老人的话你从不着耳听。”\n\n“咱们准是来过这儿。”\n\n“别打岔!你那三弦子弹的还差着远呢。咱这命就在几根琴弦上,我师父当年就这么跟我说。”\n\n泉水清凉凉的。小瞎子又哥哥妹妹的哼起来。老瞎子挺来气:“我说什么你听见了吗?”\n\n“咱这命就在这几根琴弦上,您师父我师爷说的。我就听过八百遍了。您师父还给您留下一张药方,您得弹断一千根琴弦才能去抓那付药,吃了药您就能看见东西了。我听说过一千遍了。”\n\n“你信不信?”\n\n小瞎子不正面回答,说:“干嘛非得弹断一千根琴弦才能去抓那付药呢?”\n\n“那是药引子。机灵鬼儿,吃药得有药引子!”\n\n“一千根断了的琴弦还不好弄?”小瞎子忍不住嗤嗤地笑。\n\n“笑什么笑!你以为你懂得多少事?得真正是一根一根弹断了的才成。”小瞎子不敢吱声了,听出师父又要动气。每回就是这样,师父 容不得对这件事有怀疑。\n\n", "output": "老瞎子也没再作声,显得有些激动,双手搭在膝盖上,两颗头一样的眼珠结着苍天,象是一根一根地回忆着那 些弹断的琴弦。盼了多少年了呀,老瞎子想,盼了五十年了!五十年中翻了多少架山,走了多少里路哇。挨了多少回晒,挨了多少回冻,心里受了多少委屈呀。一晚上一晚上地弹,心里总记着,得真正是一根一根尽心地弹断了才成。现在快盼到了,绝出不了这个夏天了。 老瞎子知道 自己又没什么 能要命的病,活过这个夏天一点不成问题。“我比我师父可运气多了,” 他说,“我师父到了儿没能睁开眼睛看一回。”\n\n“咳!我知道这地方是哪儿了!”小瞎子忽然喊起来。\n\n老瞎子这才动子动,抓起自己 的琴来摇了摇,叠好的纸片碰在蛇皮上发出细微的响声,那张药方就在琴槽里。\n\n“师父,这儿不是野羊岭吗?”小瞎子问。老瞎子没搭理他,听出这小子又不安稳了。\n\n“前头就是野羊坳,是不是,师父?”\n\n“小子,过来给我擦擦背。”老瞎子说,把弓一样的脊背弯给他。\n\n“是不是野羊坳,师父 ?”\n\n“是!干什么?你别又闹猫似的。”\n\n小瞎子的心扑通扑通跳,老老实实给师父擦背。老瞎子觉出他擦得很有劲。\n\n“野羊坳怎么了?你别又叫驴似的会闻味儿。”\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小瞎子心虚,不吭声,不让自己显出兴奋。\n\n“又想什么呢?别当我不知道你这心思。”\n\n“又怎么了,我?”\n\n“怎么了你?上回你在这儿疯得不够?那妮子是什么好货!”老瞎子心想,也许不该再带他到野羊坳来。可是野羊坳来。可是野羊坳是个大村子,年年在这儿生意都好,能说上半个多月。老瞎子恨不能立刻弹断最后几根琴弦。小瞎子嘴上嘟嘟囔囔的心却飘飘的,想着野羊坳里那个尖声细气的小妮子。\n\n“听我一句话,不害你。”老瞎子说,“那号事靠不住。”\n\n“什么事?”\n\n“少跟我贫嘴。你明白我说的什么事。”\n\n“我就没听您说过,什么事靠得住。”小瞎子又偷偷地笑。\n\n老瞎子没理他,骨头一样的眼珠又对着苍天。那儿,太阳正变成一汪血。\n\n两面脊背和山是一样的黄褐色。一座已经老了,嶙峋瘦骨象是山根下裸露的基石。另一座正年青。老瞎子七十岁,小瞎子才十七。小瞎子十四岁上父亲把他送到老瞎子这儿来,这是让他学说书,这辈子好有个本事,将来可以独自在世上活下去。\n\n", "output": "老瞎子说书已经说了五十多年。这一片偏僻荒凉的大山里的人们都知道他:头发一天天变白,背一天天变驼,年年月月背一三弦琴满世界走,逢上有愿出钱的地方就动琴弦唱一晚上,给寂寞的山村带来欢乐。开头常是这么几句:“自从盘古分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有道君王害黎民。轻轻弹响三弦琴,慢慢稍停把歌论,歌有三千七百本,不知哪本动人心。”于是听书的众人喊起来,老的要听董永卖身葬父,小的要听武二郎夜走蜈蚣岭,女人们想听秦得莲。这是老瞎子最知足的一刻,身上的疲劳和心里的孤静全忘却,不慌不忙地喝几口水,待众人的吵嚷声鼎沸,便把琴弦一阵紧拨,唱到:“今日不把别人唱,单表公子小罗成。”或者:“茶也喝来烟也吸,唱一回哭倒长城的孟姜女。”满场立刻鸦雀无声,老瞎子也全心沉到自己所说的书中去。\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会的老书数不尽。他还有一个电匣子, 据说是花了大价钱从一个山外人手里买来,为的是学些新词儿,编些新曲儿。其实山里人倒太在乎他说什么唱什么。人人都称赞他那 三弦子弹得讲究,轻轻漫漫的,飘飘洒洒的,疯颠狂放的,那里头有天上的日月,有地上的生灵。老瞎子的嗓子能学出世上所有的声音。男人、女人、刮风下雨、兽啼禽鸣。不知道他脑子里能呈现出什么景象,他一落生就瞎了眼睛,从没过这个世界。\n\n小瞎子可以算见过世界,但只有三年,那时还不懂事。他对说书和弹琴并无多少兴趣,父亲把他送来的时候费尽了唇舌,好说歹说连哄带骗,最后不如说是那个电匣子把他留住。他抱着电匣子听得入神,甚至发觉父亲以时候离去。\n\n", "output": "这只神奇的匣子永远令他着迷,遥远的地方和稀奇古怪的事物使他幻想不绝,凭着三年朦胧的记忆,补充着万物的色彩和形象。譬如海,匣子里说蓝天就象大海,他记得蓝天,于是想象出满天排开的水锅。再譬如漂亮的姑娘,匣子里说就象盛开的花朵,他实在不相信会是那样,母亲的灵柩被抬到远山上去的时候,路上正开遍着野花,他永远记得却永远不愿意去想。但他愿意想姑娘,越来越愿意想;尤其是野羊坳的那个尖声细气的小妮子,总让他心里荡起波澜,直到有一回匣子里唱道 ,“姑娘的眼睛就象太阳”,这下他才找到了一个贴切的形象,想起母亲在红透的夕阳中向他走来的样子。其实人人都是根据自己的所知猜测着无穷的未知,以自己的感情勾画出世界。每个人的世界就都不同。\n\n也总有一些东西小瞎子无从想象,譬如“曲折的油狼”。\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这天晚上,小瞎子跟着师父在野羊坳说书。又听见那小妮子站在离他不远处尖声细气地说笑。书正说到紧要处――“罗成回马再交战,大胆苏烈又兴兵。苏烈大刀如流水,罗成长枪似腾云,好似海中龙吊宝,犹如深山虎争林。又战七日并牙夜,罗成清茶无点唇……”老瞎子把琴弹得如雨骤风疾,字字句句唱得铿锵,小瞎子却心猿意马,手底下早乱了套数……野羊岭上有一座小庙,离野羊坳村二里地,师徒二人就在这里住下。石头砌的院墙已经残断不全,几间小殿堂也歪斜欲倾百孔千疮,唯正中一间尚可遮蔽风雨,大约是因为这一间中毕竟还供奉着神灵。丰尊泥像早脱尽了尘世的彩饰,还一身黄土本色返朴归真了,认不出是佛是道。院里院外、房顶墙头都长满荒藤野草,蓊蓊郁郁倒有生气。老瞎子每日到野羊坳说书都住在这儿。\n\n散了书已经不早,老瞎子在下殿里安顿行李,小瞎子在侧殿的檐下生火烧水。去年砌下的灶火稍加修整就可以用。小瞎子蹶着屁股吹火,柴草不干呛得他满院里转着圈咳嗽。老瞎子在正殿里数叨他:“我看你能干好什么 。”\n\n“柴湿嘛。”\n\n“我没说这事。我说的是你的琴,今儿晚上的琴你弹成了什么。”\n\n", "output": "小瞎子不敢接这话茬,吸足了几口气又跪到灶火前去,鼓着腮帮子一通猛吹。“你要是不想干这行,就趁早给你爹捎信把你领回去。老这么闹猫闹狗的可不行,要闹回家闹去。”\n\n小瞎子咳嗽从灶火边跳开,几步蹿到院子另一头,呼嗤呼嗤大喘气,嘴里一边骂。\n\n“说什么呢?”\n\n“我骂这火。”\n\n“有你那么吹火的?”\n\n“那怎么吹?”\n\n“怎么吹?哼,”老瞎子顿了顿,又说,“你就当这灶火是那妮子的脸!”\n\n小瞎子又不敢搭腔了, 跪到灶火前去再吹,心想:真的,不知道兰秀儿的脸什么样。那个尖声细气的小妮子叫兰秀儿。\n\n“那 要是妮子的脸,我看你不用教也会吹。”老瞎子说。\n\n小瞎子笑起来,越笑越咳嗽。\n\n“笑什么笑!”\n\n“您吹过妮子的脸?”\n\n老瞎子一时语塞。小瞎子笑得坐在地上。“日他妈。”老瞎子骂道,笑笑,然后变了脸色,再不言语。\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灶膛里腾的一声,火旺起来。小瞎子再去添柴,一心想着兰秀儿。才散了书的那会儿,兰秀儿挤到他跟前来小声说:“哎,上回你答应我什么来?”师父就在旁边,他没敢吭声。人群挤来挤去,一会儿又把兰秀儿挤到他身边。“噫,上回吃人家的煮鸡蛋倒白吃了?”兰秀儿说,声音比上回大。这时候师父正忙着跟几个老汉拉话。他赶紧说:“嘘――,我记着呢。”兰秀儿又把声音压低:“你答应给我听电匣子你还没给我听。”“嘘――我记着呢。”幸亏那会儿人声嘈杂。\n\n正殿里好半天没有动静。之后,琴声响了,老瞎子又上好了一根新弦,他本来应该高兴的,来野羊坳头一晚 就又弹断一根琴弦,可是那琴声却低沉、零乱。\n\n小瞎子渐渐听出琴声不对,在院里喊:“水开了,师父。”\n\n没有回答。琴声一阵紧似一阵了。\n\n小瞎子端了一盆热 水进来。放在师父跟前,故意嘻嘻笑着说:“您今儿晚还想弹断一根是怎么着?”\n\n老瞎了没听见,这会儿他自己的往事都在心中。琴声烦躁不安,象是年年旷野里的风雨,象是日夜山谷中的溪流,象是奔奔忙忙不知所归的脚步声。小瞎子有点害怕了:师父很久不这样了,师父一这样就要犯病,头疼、心口疼、浑身疼,会几个月爬 不起炕来。\n\n“师父,您先洗脚吧。”\n\n琴声不停。\n\n", "output": "“师父,您该洗脚了。”小瞎子的声音发抖。\n\n琴声不停。\n\n“师父!”\n\n琴声戛然而止,老瞎子叹了口气。小瞎子松了口 气。老瞎子洗脚,小瞎子乖乖地坐在他身身边。\n\n“睡去吧,”老瞎子说,“今儿格够累的了。”\n\n“您呢?”\n\n“你先睡,我得好好泡泡脚。人上了岁数毛病多。”老瞎子故意说得轻松。\n\n“我等您 一块儿睡 。”\n\n山深夜静,有一点风,墙头的草叶子响。夜猫子在远处哀哀地叫。听得见野羊坳里偶尔有几声狗吠,又引得孩子哭。月亮升起来,白光透过残损的窗棂进了殿堂,照见两个瞎子和三尊神像。\n\n“等我干嘛,时候不早了。”\n\n“你甭担心我,我怎么也不怎么,”老瞎子又说。\n\n“听见没有,小子?”\n\n小瞎子到底年轻,已经睡着。老瞎子推推他让他躺好,他嘴里咕囔了几句倒头睡去。老瞎子给他盖被子时,从那身日渐发育的筋肉上觉出,这孩子到了要想那 些事的年龄,非得有一段苦日子过不可了。唉,这事谁也替不了谁。\n\n老瞎子再把琴抱在怀里,摩挲着根根绷紧的琴弦。心里使劲念叨:又断了一根了,又断了一根了。再摇摇琴槽,有轻微的纸和蛇皮的磨擦声,唯独这事能为他排忧解烦。一辈子的愿望。\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小瞎子作了一个好梦。醒来吓了一跳,鸡已经叫了。他一骨碌爬起来听听,师父下睡得香,心说还好。他摸到那个大挎包,悄悄地掏出电匣子,蹑手蹑脚出了门。\n\n往野羊坳方向走了一会儿,他才觉 出不对头,鸡叫声渐渐停歇,野羊坳里还是静静的没有人声。他愣了一会儿,鸡才叫头遍吗?灵机一动扭开电匣子。电匣子里也是静悄悄。现在是半夜。他半夜里听过匣子,什么都没有。这匣子对他来说还是个表。只要扭开一听,便知道是几点钟,什么时候有什么节目都是一定的。\n\n小瞎子回到庙里,老瞎子正翻身。\n\n“干嘛哪?”\n\n“撒尿去了。”小瞎子说。\n\n一上午,师父逼着他练琴。直到响午饭后,小瞎子才瞅机会溜出庙来,溜进野羊坳。鸡也在树荫下打盹,猪也在墙根下说着梦话,太阳又热得凶,村子里很安静。\n\n小瞎子踩着磨盘,扒着兰秀儿家的墙头轻声喊:“兰秀儿――兰秀儿――”\n\n屋里传出雷似的鼾声。\n\n他犹豫了片刻,把声音稍稍抬高:“兰秀儿――!兰秀儿!”\n\n狗叫起来。屋里鼾声停了,一个闷声闷气的声音问:“谁呀?”\n\n小瞎子不敢回答,把脑袋从墙 头上缩下来。屋里吧唧了一阵嘴,又响起鼾声。\n\n", "output": "他叹口气,从靡盘上下来怏怏地往回走。忽听见身后嘎吱一声院门响,随即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向他跑来。\n\n“猜是谁?”尖声细气。小瞎子的眼睛被一双柔软的小手捂上了。――这才多余呢。兰秀儿不到十五岁,认真说还是孩子。\n\n“兰秀儿!”\n\n“电匣子拿来没?”\n\n小瞎子掀开衣襟,匣子挂在腰上。“嘘――,别在这儿,找个没人的地方听去。”\n\n“咋啦?”\n\n“回头招好些人。”\n\n“咋啦?”\n\n“那么多人听,费电。”\n\n两个人东拐西弯,来到山背后那 眼小泉边。小瞎子忽然 想起件事,问兰秀儿:“你见过曲折的油狼吗?”\n\n“啥?”\n\n“曲折的油狼。”\n\n“曲折的油狼?”\n\n“知道吗?”\n\n“你知道?”\n\n“当然。还有绿色的长椅。就一把椅子。”“椅子谁不知道。”\n\n“那曲折的油狼呢?”\n\n兰秀儿摇摇头,有点崇拜小瞎子了。小瞎子这才郑重其事地扭开电匣子,一支欢快的乐曲在山沟里飘荡。\n\n地方又凉快又没有人来打扰。\n\n“这是‘步步高’。”小瞎子说,跳着哼。一会儿又换了支曲子,叫“旱天雷”,小瞎子还能跟着哼。兰秀儿觉得很惭愧。\n\n“这曲子也叫‘和尚思妻’。”\n\n兰秀儿笑起来:瞎骗人!“\n\n“你信不信?”\n\n“不信。”\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爱信不信。这匣子里说的古怪事多啦。”小瞎子玩着凉凉的泉水,想了一会儿。“你知道什么叫接吻吗?”\n\n“你说什么叫?”\n\n这回轮到小瞎子笑,光笑不答。兰秀儿明白准不是好话,红着脸不再问。\n\n音乐播完了一个女人说,“现在是讲卫生节目。”\n\n“啥?”兰秀儿没听清。\n\n“讲卫生。”\n\n“是什么?”\n\n“嗯――,你头发上有虱子吗?”\n\n“去――,别动!”\n\n小瞎子赶忙缩回手来,赶忙解释:“要有就是不讲卫生。”\n\n“我才没有。”兰秀儿抓抓 头,觉得有些刺立,“噫――瞧你自个儿吧!”兰秀儿一把搬过小瞎子的头。“看我捉几个大的。”\n\n这时候听见老瞎子在半山上喊:“小子,还不给我回来!该做饭了,吃罢饭还得去说书!”他已经站在那儿听了好一会儿了。\n\n野羊坳里已经昏暗,羊叫、驴叫、狗叫、孩子们叫, 处处起了炊烟,野羊岭上还有一线残阳,小庙正在那淡薄的光中,没有声响。\n\n小瞎子又蹶着屁股烧火。老瞎子坐在一旁淘米,凭着听觉他能把米中的砂子捡出来。\n\n“今天的柴挺干。”小瞎了说。\n\n“嗯。”\n\n“还是焖饭?”\n\n“嗯。”\n\n", "output": "小瞎子这会儿精神百倍,很想找些话说,但是知道师父的气还没消,心说还是少找骂。两个人默默地干着自己的事,又默默地一块儿把饭做熟。岭上也没了阳光。\n\n小瞎子盛了一碗小米饭 ,先给师父:“您吃吧。”声音怯怯的,无比驯顺。\n\n老瞎子终于开了腔:“小子,你听我一句行不?”\n\n“嗯 。”小瞎子往嘴里扒拉饭,回答得含糊。\n\n“你要是不愿意听,我就不说。”\n\n“谁说不愿意听了?我说‘嗯’!”\n\n“我是过来人,总比你知道的多。”\n\n小瞎子闷头扒拉饭。\n\n“我经过那 号事。”\n\n“什么事?”\n\n“又跟我贫嘴!”老瞎子把筷子往灶台上一摔。\n\n“兰秀儿光是想听听电匣子。我们光是一块儿听电匣子来。”\n\n“还有呢?”\n\n“没有了。”\n\n“没有了?”\n\n“我还问她见过曲折的油狼。”\n\n“我没问你这个。”\n\n“后来,后来,”小瞎子不那么气壮了,“不知怎么一下就说起了虱子……”\n\n“还有呢?”\n\n“没了,真没了!”\n\n两个人又默默地吃饭 。老瞎子带了这徒弟好几年,知道这孩子不会撒谎,这孩子最让人放心的地方就是诚实、厚道。\n\n“听我一句话,保准对你没坏处。以后离她远点好。早年你师爷这么跟我说,我也不相信……”\n\n“师爷?说兰秀儿?”\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什么兰秀儿,那 会儿还没她呢,那会儿有你们呢……”老瞎子阴郁的脸又转向暮色浓重的天际,骨头一样白色的眼珠不住地转动,不知道在那儿他想能“看”见什么。许久,小瞎子说:“今儿晚上您多半又能弹断一根琴弦,”想让师父高兴些。\n\n这天晚上师徒在野羊坳说书。“上回说到罗成死,三魂七魄赴幽冥,听歌君子莫嘈 嚷,列位蝗我道下文。罗成阴魂出地府,一阵旋风就起身,旋风一阵来得快,长安不远面前存……”老瞎子的琴声也乱,小瞎子的琴声也乱,小瞎子回忆着那比柔软的小手捂在自己脸上的感觉,还有自己 的头被兰秀儿搬过去的滋味。老瞎子想起的事情更多……\n\n夜里老瞎子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多少往事在他耳边喧器,在他心头动荡,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爆炸。坏了,要犯病,他想。头昏,胸口憋闷,浑身紧巴巴的难受。他坐起来,对自己叨咕:“可别犯病,一犯病今年不甭想弹够那 些琴弦了。”他又摸到琴。要能叮叮当当随心所欲地疯弹一阵,心头的忧伤或许就能平息耳边的往事或许 就会消散。可是小瞎子正睡得香甜。\n\n", "output": "他只好再全力去想那 张药方和琴弦:还剩下几根,还只剩最后几根了。那时就可以去抓药了,然后就能看见这个世界――他无数次爬过的山,无数次走过的路,无数次感到过她的温暖和炽热的太阳 ,无数次梦想着的蓝天和月亮和星星……还有呢?还有什么?他朦胧中所盼望的东西似乎比这要多得多……夜风在山里游荡。\n\n猫头鹰又在凄哀地叫。\n\n不过现在他老了,无论如何没年活头了,失去的,已经永远失去了,他象是刚刚意识到这一点。七十年中所受的全部辛苦就为了最后能看一眼世界,这值得吗?他问自己。\n\n小瞎子在梦里笑,在梦里说:“那是一把椅子,兰秀儿……”\n\n老瞎子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坐着的还有那三尊分不清是佛是道的泥像。\n\n鸡叫头遍的时候老瞎子决定,天一亮就带这孩子离开野羊坳。否则这孩子受不了,他自己也受不了。兰秀儿不坏,可这事会怎么结局,老瞎子比谁都“看”得清楚。鸡叫二遍,老瞎子开始收拾行李。\n\n可是一早起来小瞎子病了,肚子疼,随即又发烧。老瞎子只好把行期推迟。\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一连好几天,老瞎子无论是烧火、淘米、捡柴,还是给小瞎子挖药、煎药,心里总在说:“值得,当然值得。”要是不这么反反复复对自己说身上的力气几乎就要垮掉。“我非要最后看一眼不可。”“要不怎么着?就这么死了去?”“再说就只剩下最后几根了。”后面三句都是理由。老瞎子又冷静下来,天天晚还到野羊坳去说书。\n\n这一下小瞎子倒来了福气。每天晚上师父到岭下去了,兰秀儿就猫似的轻轻跳进庙里来听匣子。兰秀儿还带来熟的鸡蛋,条件是得让她亲手去扭那匣子的开关。“往哪边扭?”“往右”“扭不动。”“往右,笨货,不知道哪边是右哇?”?“咔哒”一下,无论是什么便响起来,无论是什么俩人都爱听。\n\n又过了几天,老瞎子又弹断了三根弦。\n\n这一晚,老瞎子在野羊坳里自弹自唱:“不表罗成投胎事,又唱秦王李世民。秦王一听双泪流,可怜 爱卿丧残身,你死一乘风破浪 打紧,缺少扶朝上将军……”\n\n野羊坳上的小庙里这时更热闹。电匣子的音量开得挺大,又是孩子哭,又是大人喊,轰隆隆地又响炮,嘀嘀哒吹地又吹号。月光照进正殿,小瞎子躺着啃鸡蛋,兰秀儿坐在他旁边。两个人都听得兴奋,时而大笑,时而稀里糊涂莫名其妙。\n\n“这匣子你师父哪卖来?”\n\n“从一个山外头的人手里。”\n\n", "output": "“你们到山外头去过?”兰秀儿问。\n\n“没。我早晚要去一回就是,坐坐火车。”\n\n“火车?”\n\n“火车你也不知道?笨货。”\n\n“噢,知道知道,冒烟哩是不是?”\n\n过了一会儿兰秀儿又说:“保不准我就得到山外头去。”语调有些惶。\n\n“是吗?”小瞎子一挺坐起来,“那你到底瞧瞧曲折的油狼是什么。”\n\n“你说是不是山外头的人都有电匣子?”\n\n“谁知道。我说你听清楚没有?曲、折、的、油、狼,这东西就在山外头。”\n\n“那我得跟他们要一个电匣子。”兰秀儿自言自语地想心事。\n\n“要一个?”小瞎子笑两声,然后住气,然后大笑:“你干嘛不要俩?你可真本事大。你知道这匣子几千块钱一个?把你卖了吧,怕也换不来。”\n\n兰秀儿心里正委屈,一把揪住小瞎子的耳朵使劲拧,骂道:“好你死瞎子。”\n\n两个人在堂殿里扭打起来。三尊泥像袖手旁观帮不上忙,两个年青的正在发育的身体碰撞在一起 ,纠缠在一起,一个把一个压进身下,一会儿又颠倒过来,骂声变成笑声。匣子在一边唱。\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打了好一阵子,两个人都累得住手,心怦怦跳,躺着喘气,不言声儿,谁却也不愿意再拉开距离,兰秀儿呼出的气吹在小瞎子的脸上,小瞎子感到了诱惑,并且想起那天吹火时师父说的话,就往兰秀儿脸上吹气。兰秀儿并不躲。\n\n“嘿,”小瞎子小声说,“你知道接吻是什么了吗?”\n\n“是什么?”兰秀儿的声音也小。\n\n小瞎子对着兰秀儿的耳朵告诉她。兰秀儿不说话。老瞎子回来之前,他们试着亲了嘴儿,滋味真不坏……\n\n就是这天晚上,老瞎子弹断了最后两根琴弦。两根弦一齐断了。他没料到。他几乎是连跑带爬地上了野羊岭,回到小庙里。小瞎子吓了一跳:“怎么了,师父?”\n\n老瞎子喘吁吁地坐在那儿,说不出话。小瞎子有些犯嘀咕:莫非是他和兰秀儿干的事让师父知道了?\n\n老瞎子这才相信一切都是值得的。一辈子的辛苦是值得的。能看一回,好好看一回,怎么都是值得的。\n\n“小子,明天我就去抓药。”\n\n“明天?”\n\n“明天。”\n\n“又断了一根了?”\n\n“两根。两根都断了。”\n\n老瞎子把那 两根弦卸下来,放在手里揉搓了一会儿,然后把他们并到另外的九百九十八根去,绑成一捆。\n\n“明天就走?”\n\n“天一亮就动身。”\n\n小瞎子心里一阵发凉。老瞎子开始剥琴槽上的蛇皮。\n\n", "output": "“可我的病还没好利索。”小瞎子小声叨咕。\n\n“噢,我想过了,你就先留在这儿,我用不了十天就回来。”\n\n小瞎子喜出望外。\n\n“你一个人行不?”\n\n“行!”小瞎子紧忙说。\n\n老瞎子早忘了兰秀儿的事。“吃的、喝的、烧的全有。你要是病好利索了,也该学着自个儿出去说回书。行吗?”\n\n“行。”小瞎子觉得有点对不住师父。\n\n蛇皮剥开了,老瞎子人琴槽中取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他想起这药方进琴槽时,自己才二十岁,便觉得浑身上下都好象冷。\n\n小瞎子也把那药方放在手里摸了一会儿,也有了几分肃穆。\n\n“你师爷一辈子才冤呢。”\n\n“他弹断了多少根?”\n\n“他本来能弹够一千根,可他记成了八百。要不然他能弹断一千根。”\n\n天不亮老瞎子就上路了。他说最多十天就回来。谁也没想到他竟去了那么久。\n\n老瞎子回到羊坳时已经是冬天。漫 天大雪,灰暗的天空连接着白色的群山。没有声息,处处也没有生气,空旷而沉寂。所以老瞎子那顶发了黑的草帽就尤其躜动得显著。他蹒蹒跚跚地爬上野羊岭,庙院中衰草瑟瑟,窜出一只狐狸,仓惶逃远。\n\n村里人告诉他,小瞎子已经走了些日子。\n\n“我告诉他等我回来。”\n\n“不知道他干嘛就走了。”\n\n“他没说去哪儿,留下什么话没?”\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他说让您甭找他。”\n\n“什么时候走的?”\n\n人们想了好久,都说是在兰秀儿嫁到山外去的那天。老瞎子心里便一切全明白。\n\n众人劝老瞎子留下来,这么冰天雪地的上哪去?不如在野羊坳说一冬天书。 老瞎子指指他的琴,人们见琴柄上空荡荡已经没了琴弦。老瞎子面容也憔悴,呼吸也孱弱,嗓音也沙哑了,完全变了个人。他说得去找他的徒弟。\n\n", "output": "若不是还想着他的徒弟,老瞎子就回不到野羊坳。那张他保存了五十年的药方原来是一张无字的白纸。他不信,请了多少识字而又诚实的人帮他看,人人都说那果真是一张无字的白纸。老瞎子在药铺前的台阶上坐了一会儿,他以为是一会儿,其实已经几天几夜,骨头一样的眼珠在询问苍天,脸色也变成骨头一样的苍白。有人以为他是疯了,安慰他,劝他。老瞎子苦笑:七十岁了再疯还有什么意思?他只是再不想动弹,吸引着他活下去、走下去、唱下去的东西骤然间消失干净。就象一根不能拉紧的琴弦,再难弹出悦耳的曲子。老瞎子的心弦断了,准确地说,是有一端空无所系了。一根琴弦需要两个点才能拉紧。心弦也要两 个点――一头是追求,一头是目的――你才能在中间这紧绷绷的过程上弹响心曲。现在发现那目的原来是空的。老瞎子在一个小客店里住了很久,觉得身体里的一切都在熄灭。他整天躺在炕上,不弹也不唱,一天天迅速地衰老。直到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直到忽然想起他的徒弟,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至,可那孩子在等他回去。\n\n茫茫雪野,皑皑群山,在地之间躜动着一个黑点。走近时,老瞎子的身身影弯得如一痤桥。他去找他的徒弟。他知道那孩子目前的心情、处境。\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想自己先得振作起来,但是不行,前面明明没有了目标。\n\n他一路走,便怀恋起过去的日子,才知道以往那些奔奔忙忙兴致勃勃的翻山、走路、弹琴,乃至心焦、忧虑都是多么欢乐!那时有个东西把心弦扯紧,虽然那东西原是虚设。老瞎妇想起他师父临终时的情景。他师父把那张自己没用上的药方封进他的琴槽。“您别死,再活几年,您就能睁眼看一回了。”说这话时他还是个孩子。他师父久久不言语,最后说:“记住,人的命就象这琴弦,拉紧了才能弹好,弹好了就够了。”……不错,那意思就是说:目的本来没有。不错,他的一辈子都被那虚设的目的拉紧,于是生活中叮叮当当才有了生气。重要的是从那绷紧的过程中得到欢乐,老瞎子知道怎么对自己的徒弟说了。可是他又想:能把一切都告诉小瞎子吗?老瞎子又试着振作起来,可还是不行,总摆脱不掉那无字的白纸……在深山里,老瞎子找到了小瞎子。\n\n小瞎子正跌倒在雪地里,一动不动,想那么等死。老瞎子懂得那绝不是装出来的悲衰。老瞎子把他拖进一个山洞,他已无力反抗。老瞎子捡了些柴,打起一堆火。\n\n小瞎子渐渐有了哭声。老瞎子放了心,任他尽情尽意地哭 。只要还能哭就还有救,只要还能哭就有哭够的时候。\n\n", "output": "小瞎子哭了几天几夜,老瞎子就那么一声不吭地守着。火光和哭声惊动了野免子、山鸡、野羊和狐狸和鹞鹰……终于小瞎子说话了:“干嘛咱们是瞎子!”\n\n“就因为咱们是瞎子。”老瞎子回答。\n\n终于小瞎子又说:“我想睁开眼看看,师父,我想睁开眼看看!哪怕就看一回。”\n\n“你真那么想吗?”\n\n“真想,真想――”\n\n老瞎子把篝火拨得更旺些。\n\n雪停了。铅灰色的天空中,太阳象一面闪光的小镜子,鹞鹰在平稳地滑翔。\n\n“那就弹你的琴弦,”老瞎子说,“一根一根尽力地弹吧。”\n\n“师父,您的药抓来了?”小瞎子如梦方醒。\n\n“记住,得真正是弹断的才成。”\n\n“您已经看见了吗?师父,您现在看得见了?”\n\n小瞎子挣扎着起来,伸手去摸师父的眼窝。老瞎子把他的手抓住。\n\n“记住,得弹断一千二百根。\n\n“一千二?”\n\n“把你的琴给我,我把这药方给你封在琴槽里。”老瞎子现在才懂了师父当年对他说的话――你的命就在这琴弦上。\n\n目的虽是虚设的,可非得有不行,不然琴弦怎么拉紧,拉不紧就弹不响。\n\n“怎么是一千二,师父?”\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是一千二。我没弹够,我记成了一千。”老瞎子想:这孩子再怎么弹吧,还能弹断一千二百根?永远扯紧欢跳的琴弦,不必去看那无字的白纸……这地方偏僻荒凉,群山不断。荒草丛中随时会飞起一对山鸡,跳出一只野免、狐狸,或者其它小野兽。山谷中鹞鹰在盘旋。\n\n现在让我们回到开始:\n\n莽莽苍苍的群山之中走着两个瞎子,一老一少,一前一后,两顶发了黑的草帽起伏躜动,匆匆忙忙,象是随着一条不安静的河水在漂流。无所谓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也无所谓谁是谁…八五年四月二十日\n\n\n\n\n\n桃花灿烂\n\n\n方方\n\n一\n\n粞一直低头坐在床沿边听他的父亲和母亲舌唇弹地争吵。粞将左脚搁在右脚背上,右脚却下意识地打着拍子。\n\n粞心里很烦。但他总是在很烦时挑一首他喜欢的歌默默地在心里头哼。他觉得这能使他心里头的烦少一些。\n\n外面在下雨。是今年来的头一场大雨,前些时虽说也下了雨。可那雨却是细如粉末的,粞想,索性再下大些,大到可将房子下塌的地步,这一来,他一人就永远永远安静了。粞刚产生这个念头就觉得自已好笑得很。\n\n母亲说“你还有脸回这个家。如果换了我,早就在过长江时跳下去了。”\n\n", "output": "父亲说:“我为什么不回?这是我的家,你是我老婆,粞是我儿子(还有华和娟是我女儿,我不回这里又回哪里?”\n\n母亲说“你还有脸提华?你还有脸提娟?你还有脸提粞?你还有脸做丈夫和父亲?当初你怎么不想到他们,你怎么不想到我?你怎么不识到你做丈夫和父亲的一份责任?”\n\n母亲虽是做的数学教师,但吵起架来却好用一连串的排比。粞不觉有点好笑。可粞同时也想到了华和娟,想到她俩蜡黄的苍老的老妈子似的脸和粗糙如锉的手,粞便笑不起来了。\n\n父亲说:那是什么时候?我有多大的压力;我不走,未必留下来让人家斗死?”\n\n母亲冷冷一笑,说:“好充分的理申。那为什么不辞而别,为什么……为什么把家里的一点存款统统带走?”\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母亲永远仇恨这件事。母亲的仇恨就如这墙砖的颜色,任凭多少年风雨的冲刷都仍鲜艳如故。母亲那一天欲哭无泪,只是突然地将很多很多东西看透了看穿了。粞的目光从脚上转到了窗外正哗哗地浇着的大雨上。大雨仿佛使空间晶莹透明又仿佛使空间迷蒙混沌。浸过雨小的红砖墙将颓旧了的红砖楼房忽地涂上一种难以言说的情调父亲说:“我一个人漂泊在外,没钱怎么生活?你好孬还有工资,还能支撑一阵子,我呢?我呢?除了一顶反革命帽子,什么也没有。你怎么不多想想我?人家的妻子碰到这种事,变卖家当也要让自己的丈夫带足钱。你却只想着自己,只想着那点存款。\n\n“母亲气得唇发白,母亲说,“你,你,无赖;”\n\n父亲说:“争论归争论,不要污辱人格;你骂我无赖、我若也反骂你无耻,这样骂下去,跟卖肉的扫垃圾的人有什么两样?”\n\n母亲哭了起来。母亲斗嘴皮永远斗不过父亲。母亲这辈子都败在父亲手上。母亲求援似地望着粞。\n\n粞朝母亲摊摊手;表示出一种无可奈何。粞想或许他该帮帮他母亲。这二十几年,他母亲太苦了,而他的父亲,的确有些无赖,粞下意识地攒了攒拳头、他知道他若上去帮他的母亲,唯一能做的就是揍他父亲一顿。\n\n", "output": "粞的父亲坐在一张低矮的小竹凳上。小竹凳还是粞当年在学校学农劳动时从乡下买回的,那一年,他的母亲站在小凳上往柜上堆棉絮,不小心将家里原来的小木凳踩垮了,以后,他的母亲洗衣服时便总是蹲着。有一天,粞放学回来,看见母亲蹲在那里为他洗被子、身体的重心不断从左脚移到右脚又从右脚移到左脚,反复地交换。粞当时心头热了一下,但没说什么。后来学农时,他从房东手上买下了这张小竹凳,粞将小竹凳递给母亲时,粞虽然已经转过了身体,但他还是感觉到了母亲的眼睛突然一亮。\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粞的父亲大约是背部很痒、不断地扭动着身体,使衬里的衣服可以挠挠背。小竹凳随他的扭动而发出吱吱声。粞的父亲非常非常地苍老,老得仿佛比他的本人的实际年龄大了二十岁。父亲才六十出头、比对门八十六岁的周会计还显得龙钟和憔悴。父亲的两眼已被严重的未曾得到有效控制的白内障所困扰,双手肿大的关节使之仿佛画上的龙爪。粞的父亲一身乡下人装束,连说话都是一口乡音。这使粞很难将他早年在重庆上大学的形象联系起来想。时光的流水并没能将母亲的仇恨冲散,却将父亲的人形冲变了样。粞望着父亲的脸父亲的眼父亲的手和父亲着的衣褂蹬的球鞋,粞觉出自己的手臂软软的,它无论如何也举不起来,无论如何也无法迎向他的父亲。\n\n粞抿抿嘴站了起来。\n\n粞说:“莫吵了。吵来吵去也还是在一口锅里吃饭,何必呢?爸爸,你让妈一点不行么?”\n\n粞的父亲说:“那谁来让我呢?”\n\n粞的母亲说:“你让他来让我,这辈子他就没让过。你问他,在外面他谁不让?在家里他又让过谁?连你姐姐他都不会让半分的。华为什么恨他?华就是恨他不像个父亲。\n\n", "output": "粞的父亲坐在一张低矮的小竹凳上。小竹凳还是粞当年在学校学农劳动时从乡下买回的。那一年,他的母亲站在小凳上往柜上堆棉絮,不小心将家里原来的小木凳踩垮了,以后,他的母亲洗衣服时便总是蹲着。有一天,粞放学回来,看见母亲蹲在那里为他洗被子;身体的重心不断从左脚移到右脚又从右脚移到左脚,反复地交换。粞当时心头热了一下,但没说什么。后来学农时,他从房东手上买下了这张小竹凳,粞将小竹凳递给母亲时,粞虽然已经转过了身体,但他还是感觉到了母亲的眼睛突然一亮。\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粞的父亲大约是背部很痒,不断地扭动着身体,使衬里的衣服可以挠挠背。小竹凳随他的扭动而发出吱吱声。粞的父亲非常非常地苍老,老得仿佛比他的本人的实标年龄大了二十岁。父亲才六十出头,比对门八十六岁的周会计还显得龙钟和憔悴。父亲的两眼已被严重的未曾得到有效控制的白内障所困扰,双手肿大的关节使之仿佛画上的龙爪。粞的父亲一身乡下人装束,连说话都是一口乡音。这使粞很难将他早年在重庆上大学的形象联系起来想。时光的流水并没能将母亲的仇恨冲散,却将父亲的人形冲变了样。粞望着父亲的脸父亲的眼父亲的手和父亲着的衣褂蹬的球鞋,粞觉出自己的手臂软软的,它无论如何也举不起来,无论如何也无法迎向他的父亲。\n\n粞抿抿嘴站了起来。\n\n粞说:“莫吵了。吵来吵去也还是在一口锅里吃饭,何必呢?爸爸,你让妈一点不行么?”\n\n粞的父亲说:“那谁来让我呢?”\n\n粞的母亲说:“你让他来让我?这辈子他就没让过。你问他,在外面他谁不让?在家里他又让过谁?连你姐姐他都不会让半分的。华为什么恨他?”华就是恨他不像个父亲。”\n\n粞的父亲说:“华恨我,也是你教的。\n\n粞说:“爸你少说一句好不好?”\n\n", "output": "父亲说:“奇怪,我比你妈少说了好多句,你怎么老是指责我,就不指责她?”\n\n粞说:“你是男人,妈妈是女人。”\n\n父亲说:“那你的意思是‘好男不跟女斗,好人不跟狗斗,罗?”\n\n粞正欲辩什么,他的父亲又说:“第一我既不是好男又不是好人,所以这句老话对我没有用,第二、法律上从未写过吵起架来男人得让女人。我遵照法律办事而不遵老话。\n\n粞好不高兴,粞说,“爸,你怎么是这么一个人。\n\n粞的母亲说:“粞,你莫理他。你到星子那里去玩玩。你若跟他争起来,他纠缠你可以几天几夜不睡觉。\n\n粞的父亲说:“我从来不说没道理的话,我说的每句话都经得起逻辑的推理,请你不要用纠缠这样的字,倒好像我真是街头的什么无赖似的。”\n\n粞的母亲冷冷他说:“你以为你不是?你只不过比他们更下作一点,一边无赖,一边堂而皇之地将自己遮掩起来,粞,你走吧,星子今天要回家,她说不定要来找你。让她闯见这无赖在家里胡搅蛮缠也没意思。你快去吧。”\n\n粞的父亲一听此语,又用更猛烈的字句同粞的母亲争执起来。\n\n粞只觉得耳朵疼。\n\n粞看了看表,已经四点半了。星子若从学校回家,也差不多该是这时间到码头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粞套上外套,到门后面摘下雨衣,闷闷地对母亲说:“我不回来吃晚饭了。”\n\n母亲说:“你放松点,该怎么玩就怎么玩。”\n\n父亲却追问一句:“星子是哪个?是不是未来的儿媳妇?”\n\n母亲斥了一句:“你少胡说八道!”\n\n粞住二楼,他将他那辆老旧的女式自行车扛到楼下。\n\n雨依然下得很大。粞蹬入雨中只几分钟,雨水便从雨衣上滑落了下来,他的裤脚已经湿去了半截。\n\n父亲的声音却持续地响在耳边:“星子是哪个?是不是未来的儿媳妇?”\n\n粞心里叹着气。粞仿佛在回答父亲:“不是,可是,真想她是。”\n\n二\n\n粞叫陆粞,但粞原先叫的不是这个“粞”,而是喜欢的喜。粞头上是两个姐姐,他生下后、陆家皆大欢喜,便图吉利叫了个“喜”,喜的老家人唤人好叫单字,只是在名字后加一“嘞”字、喜一家人住在城市,觉得多一、“嘞”显得特别土气、便仅只叫了喜。喜的姐姐一个叫华,一个叫娟,叫顺了口,反觉得那样的叫唤别有一番情调。喜两岁时,喜的父亲心情一直不好,有一天偶有心动,将喜的名字改作了“粞”喜从此就叫了“粞”。\n\n", "output": "粞的名字叫得有些偏,好多人都爱追问粞为什么叫这个字。粞说不上来,有一次粞专门查了下字典,喳过后,粞很沮丧。他想不出父亲为什么改用这个“粞”字典上说:粞书面语乃指碎米,而方言俗语则指糙米辗轧后脱下来的皮。粞,多用来作牲口的饲料。\n\n粞想,在父亲的眼里,他乃是牲口的饲料而已。粞为这个念头好长时间打不起精神来。\n\n直到近年,一天夜晚粞从睡梦中霍然而醒、在他翻身坐起的瞬间,他想起了他的父亲,想起了他的名字,他知道他父亲给他下的判断何其准确。\n\n粞后来便常在心里勾画父亲的形象。粞在他三岁不到的年龄里,他的父亲便一去不返。粞几乎一点也不记得父亲的样子,邻居的老人们常说他和他的父亲长得像极了:连举止动作神态都像,粞便觉得他的父亲一定如他这么高大,也如他这么整洁。粞有一米八三的个子,粞永远穿着剪裁得十分得体的衣服。粞的胡子总是刮得很干净,指甲也修剪得很好,因为这个,所以当那天一个伛着腰,脸上满是老巴巴皱纹而且胡须一直延伸到耳根的老头儿对粞说他是他的父亲时,粞差点以为是个神经病在跟他开心玩。粞只是在老头儿的眼睛上看出来了那是和自己几乎一样的眼睛。\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粞的眼睛很小。加上粞年轻时脸上疙疙瘩瘩地长着些青春豆,为此,总有人笑他说他的脸上是一盘红豆子加两粒黑豆子。但小眼仿佛能聚光,粞的两粒黑豆子非常地有神采,这使得粞反而因了它而招人瞩目,粞常得意他说,眼不在大,有神则美。\n\n粞在他父亲苍者的疲惫的面容上也看到了一种别人没有的神采、那正是从那对小眼里透露出来的。\n\n粞的父亲是收到回来落实政策的通知而从乡下回家的。他进门时,粞正在为一个朋友裁裤子。粞的裁剪手艺在朋友中是很不错的。粞接待了他的父亲,为他倒水洗脸倒茶解渴。他的父亲端茶杯时瞥了一眼粞摊开在床板上的布料。粞的父亲说,这儿可细一点。这儿可长一点。穿起来更随身,粞曾有好一阵小小的惊异。\n\n粞的父亲多少年在乡下一直在做裁缝,他别的什么都学不会,而这行无师自通。他就靠了这手艺养活了自己二十多年。\n\n粞的手艺也是自己琢磨出来的。为了这个,粞想,虽二十多年没见过面,我背着他怎么长都还是长成了如此像他的儿子。粞也因此而头一回感到人的神秘。\n\n", "output": "粞过去对父亲全部的了解即是父亲临走前草写在一张白纸上的几句话。这张纸粞从母亲那儿要了来自己小心地保存着。粞曾经将这几句话给星子看过。星子翻阅了很多书没查到出处,后来还是粞的母亲说了。粞的母亲说那是一首元代的散曲。\n\n这首散曲自粞见过后便如刻在心里一般永难忘怀。粞把它当作父亲的形象留在心里:  那散曲是:\n\n弄世界机关识破,\n\n叩天门意气消磨,\n\n人潦倒青山嵯峨,\n\n前面有千古远,\n\n后头有万年多,\n\n量半炊时成得甚么?\n\n粞先是品不透父亲写此究竟是何意。在同星子聊天聊得很深时,拿出来给星子着,星子偏着头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不是特别明白,只觉得他很是悲观很是无望也很是无可奈何。好像把什么都看透了。\n\n粞想也是,想到了人生不过半炊功夫能成得了什么这一点,的确也是看透了。\n\n粞将此想法对他的母亲说了。\n\n粞的母亲冷冷一笑说:“把什么都看透了的人何止千千万万,但千千万万的人并不作看透之举,一个有妻室有儿女有责任感的人即使看透了一切,也要看不透地生活。这种忍辱负重才是一种真正的看透,像你父亲那样,无非是一种逃避。他永远不会成为一个看透了的人。”\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粞那一次为母亲的思想所震撼、母亲这样深刻地认识了父亲,所以,当母亲和父亲相隔二十多年再度见面时,母亲从脸上到举手投足处,无一不表现出对父亲的鄙夷。母亲和父亲只讲了一句话,争吵就开始了,以后每三五天一次,循环往复。\n\n粞常常问自己,父亲和母亲这样的人生悲剧是谁造成的呢?是政治运动,是生存环境?是婚姻本身。是命运安排?抑或是他们自己的本性所致?粞并不想要找出答案。粞只是觉得人生高兴时从不想问为什么而在悲愤时不断地问这问那,粞觉得自己深深地明白了屈原当年为什么一串串地询问天和质问天。\n\n", "output": "粞现在正处在他人生中的低谷里。大学没敢去考;女朋友相继吹了;领导并不赏识,工作亦不理想;再加上没有一个安静的多少可有点温馨味儿的家。在父亲回来之前,他睡在自己的小床上。母亲的大床在对面。家里被爱整洁的母亲和爱整洁的他收拾得十分雅致。他可以在静静的夜里,一个人休整自己,悄悄抹尽受伤后的血迹。第二天再迎着阳光,昂着头去进行新的挑战。而现在父亲回来了,父亲使整洁雅致的家凌乱肮脏。母亲睡到了小床上,粞只好同父亲共用大床。父亲在夜里发出的呓语和鼾声使得一旦烦乱了的心更加烦乱。他没有了休整和调理自己的时间和地方,他只好经常到他的一个朋友勇志家去打牌。他以前很看不起勇志无事便赌的习气,虽然勇志是他顶好的朋友,而现在,他也渐渐地同勇志站到了同一条线上。所不同的只是、勇志快乐,而粞并不快乐,粞只是无聊加无奈才作此举。\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这是1980年夏天的一段日子。在入夏前夕,粞一直认为会重用和提拔他的装卸站站长王留,在挑选一个出色的年轻人当调度员时,竟将工作得很卖力而且同他王留私人关系也很不错的粞忽略了。王留似乎没有感觉到粞的存在。他的三个候选人在报往公司时,没有粞,早先虽然粞得到过他的许诺。粞没说什么。粞毕竟是有过一些经历的人。粞只是好一段时间里沉默寡言了一些。入夏以后、公司批下了。公司批下一个叫沈可为的年轻人,他不是三个候选人中的一个。搬运站里谁也不认识他。粞心里觉得侠意了点。王留到那时方对粞说:“早就晓得公司孙经理的外甥要放到我们站,所以没让你当候选人,免得你出这个丑。粞对王留的话一笑而已。\n\n但粞在向星子说起这事时;却愤然地骂了一句:“放他妈的老狐狸屁!”\n\n星子大笑、星子说:“你闻了这么久老狐狸的骚、好容易以为闻出了头,却不料又吃了个狐狸屁。”\n\n粞也笑了,粞想可不?\n\n粞说:“有三个人听说狐狸放屁极臭,不信,便去问。第一个人一进狐狸的屋子便被臭跑了,第二个人进去坚持了五分钟,也受不了,逃之夭夭,第三个人进去后,不一会儿从屋里逃出来的竟是狐狸,狐狸跑出来惊讶地大叫:‘想不到他比我还厉害,真是山外有山楼外有楼呀。”\n\n", "output": "星子笑得眼泪水都快出来了,星子说:“那第三者就是王留,没说的,就是他。”粞很快乐;粞只有和星子在一起时才会产主这种快乐感。粞能尽情地发挥他的才智,痛快他说一些日常压抑着的话。那时候,粞会产生一种自己做人做得很彻底的感觉。\n\n可惜,世界上只有一个星子,一个因他错过了机会而变得可望而不可及的星子。\n\n三\n\n星子在江对岸的大学里读书。\n\n星子立在渡轮上看趸船上的水手挂缆绳时,才发现站在一边的粞。雨哗哗地下着,粞的目光很忧郁、粞很会用眼睛表达他内心的感情。而星子又极能从他的目光中作出判断。星子断定粞是专门在这里等她的。她很奇怪粞的这种动作。星子上大学也有两年了,粞这么做还是头一次。星子得到一种满足,但同时心里又不禁微叹一声,星子想这又何必。\n\n星子深知粞素来是一个很有用心的人。星子曾在闲聊时告知过粞,星子说她每次坐轮渡,在船靠岸时都喜欢看水手挂缆绳,然后使劲去感觉船与更船间的一声碰撞。粞把她闲谈的事悄悄搁在了心里。使得星子在船尚未靠拢时便见到了粞。\n\n星子喊了一声:“粞,陆粞!”\n\n粞向星子笑了笑。在公共场合下,粞总是表现得很有教养很有风度,教养风度得不符合他的身份。\n\n星子下了船,迎向粞:“粞,你怎么在这儿?”\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粞接过星子沉甸甸的书包,将之挂在自己肩上,然后说:“等你呀。”\n\n星子似笑非笑,说:“等我,称没搞错吧?”\n\n粞说:“错不了。除了你,我还有什么人可等呢?”\n\n星子说:“话可不能说得太可怜巴巴了。可以让你一等的人多得是,就跟可以等我的人一样多。”\n\n粞默然了。\n\n星子和粞彼此间没有交谈地一级一级地走上码头动阶梯,星子想你粞并不是一个多情的人,大可不必在我面前如此这般。\n\n粞知道星子的心事。粞了解星子就像星子了解他一样多。\n\n粞走上沿江大道,他望了望在雨中愈加显得绿意葱茏的大堤,谈淡他说:“是我妈要我到这里来截住你的,免得你顺道去了我家。”\n\n星子怔了怔,方问,“为什么?嫌我去得多了”。\n\n粞说:“不是。她正在和我爸爸吵架,怕叫你撞上难堪。”\n\n星子叹了口气,说:“还吵哇,你这怎么过日子呢?”\n\n粞说:你大概要替很多人担这种心吧?就像可以等你的人一样多。\n\n星子说:“好哇,粞,你报复得好快。”\n\n星子说话间收了自己的伞,钻到了粞的伞底下,星子以前和粞常这么着。\n\n粞的心动了动,但他的脸上什么也没表现出来。\n\n", "output": "粞和星子闲聊着走到汽车站。粞的家离公共汽车站很远,粞总是将自行车骑到车站附近的电影院门口,那里有看车的老太太。粞将自行车扔在那里,然后再乘车出去办事,粞这次接星子也一样。\n\n公共汽车是第30路,沿路有两个市内轮渡码头和一个火车站,车厢里永远挤得满满的如腌制鱼肉般。\n\n一个人的雨衣贴在了星子的背上,令星子感到背心里凉嗖嗖的,星子嚷道:“怎么搞的怎么搞的,雨衣脱下来好不好?”\n\n那人说;“只要能脱我还不脱?你来告诉我怎么个脱法吧?”\n\n那人也被另外的人挤得如卡着一般。\n\n粞没说什么,伸出手使劲将那人推了推,然后将自己的大手掌隔在雨衣和星子的背之间,这一来,粞这伸出去的左手便如同将星子揽在怀里似的:粞的手热气,这热驱走了适才的凉意又忽忽地涌进星子的心。星子乜了粞一眼,粞面部没什么表情,眼睛里却有一股压抑不住的得意和兴奋,星子心想,你倒会占便宜。但星子在粞的手臂有力的环护下,又分外有一种安全和踏实。星子甚至有些想将脸贴过去、贴在粞宽厚的胸膛上。\n\n粞仿佛猜出了星子的想法,低声问星子:“想什么?”问间又不觉将星子朝自己怀里紧了一紧。\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星子未挣扎,只想以极快的速度回答说:“在想当年你把水香搂在怀中时心里正想着什么。”星子说时,心里忽地涌出一树树的桃花,那一年的桃花开得分外灿烂,如云如霞,如火如茶。那颜色的印象仿佛被镶嵌在脑际问,永远也难以消散。\n\n星子的话刺痛了粞。因为公共汽车上这个偶然的环境给粞带去了亲近星子的机会,又因为这个机会使粞内心一种潜在的欲望在急剧的膨胀,叫星子的这根刺一扎,一切都在瞬间泄了个干净,粞的脸色立即变了,他苦笑了一下,然后黯然神伤地望着窗外。粞不再说什么。\n\n星子并不觉自己的言重,星子见粞如此反应倒有几分快意。星子想,难道你还想回过头来同我谈情说爱么?\n\n公共汽车在嘈杂的市声和车内的叫喊声中瞒珊地朝前开,雨仍然很大,噼噼啪啪地砸在柏油马路路面上。路面因之失去了往日的灰尘而晶亮晶亮地间着灰黑色的光来。\n\n星予不喜欢她和粞之间的这种沉默局面,她觉得这样好做作,做作得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星子于是捅捅粞,问:哎,你爸爸开始上班了没有?\n\n粞很快收住了自己望雨时的漫想。粞又像平常一样地镇静民和随和了。粞说:“快了,只是别人不知道安排他做什么好,他原先总工的位置又叫人给占了,不过,他已经开始拿工资了。”\n\n", "output": "星子说:“这下子你家的经济就要宽裕多了,买一台电视机吧。”\n\n粞说:“哪有那么简单,我父亲这个人啦。”粞没说下去,只是摇头笑了笑。\n\n车到了站。\n\n在粞去取自行车时,星子站在车站的避雨檐下,隔着雨帘看着粞的背影,星子想,我难道真正不再爱粞了吗?那为什么我又是那样地爱和他在一起呢?为什么我对别的男人提不起兴趣呢?如果是爱他又为什么每当他想要亲近我时我就无端会生出一些恨意呢?那一刻我又何故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了呢?\n\n星子时常地觉得自己好像是个赶路的人,走走走,走到一个要紧的路口时,却突然地对赶路没有了兴趣。\n\n星子想,粞你那时候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将我忽略了呢?\n\n粞推了自行车过来。粞左手撑着伞,右手掌着车龙头,忽地一阵风刮过来,伞吹翻了,粞腾不出手将伞翻正,便加紧了步子,小跑一般向星子这边跑来。粞的样子有些狼狈。\n\n星子不觉失声笑了出来。\n\n四\n\n粞在楼下大声叫着星子的名字时,星子很是奇怪。星子没见过粞,同时星子又不好无缘故的同男孩子交往。粞结巴着说了半天才说清他是来通知星子去街道开会的。\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那是星子头一回见到粞的情景,掐指算来,已是五年前的事了,星子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听他说完开会的时间地点什么的。然后问:就这些?\n\n粞仿佛有些惊讶,但粞立即答道:“就这。”\n\n星子说:“晓得了,谢谢你。”\n\n星子说完转身回屋,很久后,粞告诉星子,他本想到星子家里小坐片刻、聊点什么的,因为他待业后一直感到很孤独很寂寞,很想有个异性伙伴倾吐一下,可见星子一副百事清楚不过的架式,觉得很没意思,就走了。粞说:“你对陌生人太傲慢了一点,这不是女孩子的优点。”\n\n星子对粞说这些话时才回想起那时的粞推着一辆很破旧的女式自行车,一边说话时一边还根本自然地摸摸车铃又摸摸刹车。似乎最后仰着头还想说些什么,但终于没说。\n\n星子想,或许头一回见面的印象太深刻以致于左右了粞的感情。星子曾懊悔过;当时该客气些请他上楼坐坐就好了,说不定一切都与如今两样,只是,那样就一定比这样好么?\n\n在街道开的是招工会议,有八个人参加。四男四女。来招工的人就是王留。王留将他那儿吹得天花乱坠,直到最后,才说那地方叫“运输合作社”。\n\n", "output": "会议是在一个很小的房间里开的。因是大寒天,屋里生了个煤炉,煤炉没有烟筒,烟气好重。再加上一支香烟接一支香烟抽的王留,星子只觉头晕。而那一刻的粞,却坐在煤炉和王留身边,不时地为煤炉添几块煤又不时地掏出烟递给王留并为之打燃打火机。粞偶尔地也瞥一瞥星子。星子只觉出这个人相貌平平,但像豆子般的眼睛里却有一种特异的别人没有的东西。粞的眼睛又小又黑又亮。\n\n后来上班了,干的活儿不是拉板车就是扛大包。粞和星子都后悔起初的选择;他们同时开会的八个人只来了三个,另一个便是他俩共同的好朋友勇志,星子说:“早晓得这样,真不该求。”\n\n粞说:“是呀,可细想想,也就那么回事。天下乌鸦一般黑。”\n\n勇志说:“是黑乌鸦放到哪儿也白不了。”\n\n星子和粞都同意了勇志的纠正“那时星子才知道粞的父亲在乡下而勇志的父亲则在劳改农场。星子原先一直很自卑,星子的父亲是反动学术权威,可站在粞和勇志面前,星子却是最“干净”的一个了,星子这么想时还笑出了声,她很高兴自己的地位。\n\n当粞和勇志问星子何故发笑时,星子说:“那天我还掷地有声地说‘革命战士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真好笑,今天和你俩一起又变成黑乌鸦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星子和粞、勇志很快结成小集团,他们是一个街道招出去的,彼此家的距离又颇近,这是很自然的事。粞聪明灵活,勇志老实宽厚,星子同他俩很合得来。有好朋友,星子能感到心里很踏实。\n\n新工人办学习班,星子、勇志和粞分在了一个小组。照例要吃忆苦饭。那是一个糠团子。星子自小娇生惯养,拿了那糠团子只发怔。勇志老实,一抓起便勇敢地连咬了几口。星子见他喉管处作艰难地蠕动时,便愈发有一种要想作呕的难受。粞亦拿了糠团子皱眉。粞望了星子一眼,靠近她,悄悄说:“你相信以前的搬运工靠吃这过日子”。\n\n星子说:这哄得了鬼。\n\n粞说:“想不想同我配合来处理这个?”\n\n星子说:“怎么处理?”\n\n粞从星子手上拿过糠团子,示意星子掩护。星子会意,站起身扭扭腰,尔后又表示有点儿冷,遂拿了搁在一边的棉大衣披上。这时的粞便蹲下了地,撬起屋角的一块地板将糠团子塞了进去。那恰好是一幢很破旧的老式房屋。\n\n星子掩护完再坐下时,粞已经在用手绢擦嘴巴了。全然一副刚吃完的样子。\n\n星子朝他笑了笑,粞亦回笑了一下:笑完,粞说:“演得不错吧?”\n\n星子说,“我非常服气。”\n\n粞说、“想不到你能跟我配合得这么默契,你很聪明。”\n\n", "output": "星子说:“但是你更聪明。我的聪明得靠你的聪明提示。”\n\n粞笑了,又说:“聪明是所有认识我的人对我的评价,你看得很准。”\n\n便是这回,星子对粞有了比旁人多几分的亲近。\n\n很久以来,星子都记得粞说过的关于聪明的话。星子想不明白,粞这样聪明的人为什么总是拿了一个聪明的主意而结果却恰恰适得其反呢?以粞的智力来衡量他的生活,粞是活得很糟糕的,至少星子是这么认为。\n\n星子曾就此问过粞,粞沉默不语,良久,粞才说:“实际上聪明人成不了事乃恰恰为聪明所误。这就是他只相信自己而不相信别人,只是粞说完这又追问了一句,“你觉得我这样活是一种糟糕?”\n\n星子说:“为什么不是?”\n\n粞又一次沉默不语,却不再说什么。\n\n这当然是后来的事。而先前,星子是多么地羡慕粞,羡慕他的聪明,粞知道的东西很多;星子又是多么地喜欢粞;喜欢他的机警和幽默;也喜欢他的整洁和文雅。粞在星子心目中是个很完美的形象。\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粞在装卸站甲小队,星子在丙小队。但星子她们丙队常作为辅助工派到甲小队去干活儿。粞在小队里非常活跃,粞的话很多,也喜欢捉弄人,粞小时候学人结巴,学多了自己也有些结,好在他只是在有限的字眼上结,无伤大雅,反能多出几分笑趣。过去有一部国产故事片,是田华主演的,其中一个坏人说“火”字便结巴。“火……火……”,田华便由此破了那个案子。粞学“火”学得最多,以致他一说“火”时便结得脑门上和脖子上青筋直冒;恰好装卸站就是在一座大型仓库的几条火车线两边搬来运去,又加上粞本人抽烟,借火事时有发生,为此,“火”成了一个经常使用的字,又为此,粞经常地满头冒青筋。每逢此,工地上便笑得开了花。\n\n但粞在那几十号人中确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昧道,除开他一米八几的个头外,他永远穿得干净且得体,和他一口略带文气的说话习惯都使他有别于人。粞的甲小队里老粗很多,他们能开很野的一直野到床上的玩笑和讲很黄的一直黄到男女睡觉细节的故事以及骂很脏的一直脏到裤子里的脏话。粞却从不,粞因此而独特。\n\n", "output": "星子和粞家相距二十分钟的路。途中路过一大片菜园。菜园边上住了几户人家,这里原先是坟地,后来才被农民开挖出来的。每逢加班或学习回家晚了,粞总是将星子送回家。那一路、星子总是很活跃、很高兴。她同粞辩论、斗嘴亦很真切地聊天,粞也是。两人一路。几乎不停嘴。只是分手时、星子感到很怅惘。粞和她谈了很多很多的话,议论了很多人事,却好像根本没谈到地方,仿佛还有最重要的内容迟迟未曾涉及。\n\n但凡下雨的日子,星子总是和粞共打一把伞。粞高高的个子如一棵树,星子在他的树荫下感到十分的安全十分的温暖又十分的不是滋味。\n\n星子和粞从来没有碰一碰爱情这个话题,从来没有。甚至,两个人、星子这么觉得,都在躲避着它。现在想来,粞当时若痛痛快快地提出和星子交朋友,星子一定会满口答应,而且会感到快乐无比。因为星子在心里是那样地喜欢粞。\n\n但是粞什么也没说。\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粞后来解释说他很自尊同时也很自卑。而星子总是大口大气无所谓的样子。粞觉得像他这样家庭的人是配不上星子的,粞说他曾有过至少三次以上的暗示,都叫星子化解了。星子没对这暗示作出应有的反应,粞想星子自然是不同意这事,又不好明言挡着,免得失去一个朋友。粞说他便不再作此幻想,也不愿说明。粞也唯恐失去了星子这个朋友。\n\n星子能怎么说呢?星子有千条反驳理由,但星子没说。星子也觉出自己太矜持太自尊,非要等着粞明目张胆地追求才肯认账。星子一直认为。既是暗示,便有可能是别的意思。星子不想要暗示,星子只想要一,句大白话。\n\n然而星子完全错了,错了的还有粞。星子想她是和粞在彼此能听到对方心跳的时候沉默不语,于是两人只好擦肩而过。星子每每想起这些,都忍不住一阵伤感。\n\n粞绕了一个弯子,仍然走到了星子的面前,星子却不再是先前的星子了,星子想,一只碗摔破之后,即使很完整地粘合起来,可以盛水可以装饭,但那又何尝不仍是一只破碗呢?\n\n星子不愿意端起这只破了的碗。星子想和粞作为两条平行线也是很好的小。\n\n五\n\n", "output": "粞将星子送到了家,又在星子家里玩了一会儿。星子的母亲对粞显然不及以前热情了。星子的母亲说,“你们两个的距离越拉越开,怎么还有那么多话谈到一起去?”\n\n粞听了很气闷,但却说不出什么。星子的母亲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n\n如此一想,粞便有些沮丧,一沮丧就觉得乏味,于是粞便告辞了星子走了出来。\n\n雨仍未见收,四周很绿。星子家附近是市郊菜农集中处。有大片的菜园子和一簇一簇的树林。放眼望去,天上地下都是葱绿一片。粞心里寡然得很。他没骑上车,只是推车慢慢地走,粞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在家里,父亲和母亲的架也不知吵完了没有,即令吵完了又怎样呢,明日还会有一场新的。粞叹了一口气。\n\n位于粞和星子家那一排平房已赫然于眼前了,粞看见它,心里便有酸甜苦辣,百味涌来。\n\n这排平房最末一端住着一个叫水香的女孩,水香现在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粞有一次从这儿过遇上她抱着孩子玩儿。那孩子是个女儿。粞同水香搭了话。粞不过是最一般的应酬。粞说:“小孩还乖吧?”\n\n水香说:“还乖,可惜是女孩。过几年打算再生一个。”\n\n“粞说:“如果还是女的呢?”\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水香坚定他说:“那就再生,一定要生个儿子,否则这辈子在他家就莫想伸头。他们家有三个儿子,我那口子是老三,两个嫂子都生了儿子,不晓得有多神气,我不能叫她们一辈子压在头上。\n\n水香许久不见粞,话很多嘴很碎。\n\n平房前有一大片的菜园,在远一点的一块种了前了的菜地里,一个年轻人一边摘茄子一边警惕地朝水香和粞说话的方向张望。\n\n水香朝那年轻人指了指,说:“他是部队复员回来的、他晓得我过去有个相好。不过他不晓得我跟你睡过觉,他对那事不怎么懂。”\n\n粞面红耳赤,只恨不能找个什么洞钻进去。粞支唔着哼哼几声便逃之夭夭了。逃亡中粞使劲地在心里骂自己,当初怎么看上了这个蠢物,而且是通过这个人使自已成为真正的男人,想起这个,便觉得自己脏、骂完过后粞又有几分侥幸之感。幸亏自己成份不好,她家里人看不上,否则这一生同她相守一起,该又是何等的令人可怖。\n\n水香生过孩子后,竟如吹了气似地白胖起来。怀抱孩子迎面而来时,一副蹒蹒跚跚的步态。乳汁浸过薄薄的衣服渍成两块大圆疤。水香撩开衣襟给孩子喂奶时又大胆又自豪。站上好多男人都晓得水香左边的乳房上有一个深红色的痣。\n\n这件事永远是粞的心头之疼。\n\n", "output": "粞想,自己难道真如星子说的是出于自尊和自卑而不敢表白吗?真是因为太珍爱星子怕失去星子而深掩着自己的真情吗?粞回答自己说,是这么想过,但也不尽如此,在一个北风嗖嗖的冬夜里,粞曾费力地将自己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东西一丝一丝地撕剥了开来。粞看清了自己,粞好怅然,粞想我竟是这样的么?我竞是为了这而辜负了星子的么?\n\n便是这夜里,粞意识到有两种诱惑他恐怕一生都抵抗不了,一是美女,二是功名。\n\n粞有一天晚上到星子那里去还书,路上遇上了水香。水香挑了一担水,摇摇晃晃而来,粞同他打了招呼,并弄清了水香即住在粞和星子两家之间的那片菜园这的平房里。粞热心地帮水香将那担水挑到她家里,水香留粞小坐了一会儿。水香一边跟粞说话一边逗着她家的小狗,小狗淘气地咬着水香,水香不停地笑着,声音很脆,水香头发松蓬蓬的,随她的笑声,头发在脑袋顶上一耸一耸的。粞忽而觉得水香好漂亮。他这时才忆起小队里好多青工都称水香是站里的一枝花,粞想他以前竞是没有注意。粞因要去星子那儿,一会儿便告辞出来。粞在出门时碰到一个人,粞觉得那人很面熟。水香叫了那人一声“么舅”便送粞上了正路。水香说她么舅是局里的办公室主任。粞方恍然忆起在局里开表彰大会时见过此人。\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粞从此见了水香都要驻足交谈几句,有时去星子那里,也顺道去玩玩,水香总是极力挽留,粞者怕星子等他等急了,常呆不久便告辞,粞那时没什么杂念,只是还算喜欢水香。但更对他要紧的仍是星子。\n\n不料一日,事情发生了突变。那是星子过生日的那一晚。星子的母亲值夜班,父亲出差了。星子说她好孤单。粞说他晚上来陪她。粞带去了一支长笛,为星子买了一条头巾,星子高兴得大喊大叫,粞好兴奋,粞觉得自己好想亲亲她。\n\n星子说;“快吹一支好听的。我早晓得你的长苗吹得好,你们宣传队的人都说你是专业水平。”\n\n粞笑笑说:“想听什么?”\n\n星子说:“你最喜欢的。”\n\n粞便吹了一支情歌。星子听得很痴迷。粞在她那副痴迷的神态前有些迷醉。他又吹了一支情歌。一支又一支。粞吹得非常温柔。\n\n星子为粞冲了一杯蜂蜜水,粞喝时,抚着他的长笛说:“等我多挣点钱后,我就去买它一支高级一点的。\n\n这一支,粞说还是找朋友借的。粞又说他借来是想让星子单独欣赏他的长笛独奏会。\n\n星子笑说:“演员和观众一样多,粞,你好可怜呀。”\n\n“粞也笑,笑后说:“我这辈子总能有你这么个观众也就够满足的了。”\n\n", "output": "星子想,又是暗示,就不能直截了当地说么?星子毕竟是女孩,是女孩就有女孩的躲闪。星子又闪开了,星子说:“才不呢。万一你不怕累地吹个不停,那我耳朵还累死了呢。”\n\n粞仍不清楚星子到底想些什么。粞又开始吹他的曲子。粞过去在中学宣传队吹过五年长笛。把名气吹得很大。好些文工团慕名来招他,每回,粞都又填表又体检地兴奋一阵子,可每回又都被刷了下来。粞的父亲使粞失去了一切机会,粞不断地惊喜又不断地失望,终于有一天粞明白抱着希望本身是件愚不可及的事。那时,粞上高中。在高中这个年龄所产生的所有美丽的幻想又都在高中一一幻灭。粞说,他高中毕业,将长笛交还给学校时,两手空空地走出校门,才发现他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人了。\n\n粞同星子说一阵又吹一阵。粞心里十分的愉快和惬意。粞几乎想把星子揽入怀,告诉她他爱她。粞不再吹了也不再说话了。只是凝望着星子。在粞脉脉合情的目光注视下,星子低下了头。星子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她想她等了好久的时刻终于来到了。\n\n粞叫了一声:“星——”\n\n星子浑身颤抖着。就恰在那一刻;一个女孩在门外大声叫喊了起来:“星子!星子!”“、星子迅速恢复常态,开门出去。门虚掩着,那女孩笑嘻嘻他说:“星子,里面是谁?你的男朋友?”\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星子也笑嘻嘻的。星子说:“不是。”\n\n那女孩说:“是你的同事么?也搞搬运?”\n\n星子说:“是的。”\n\n那女孩说:“他们都说你有个男朋友是搞搬运的,我说怎么会呢。星子那样高的眼光怎么会瞧得起搬运工,是吧?”\n\n星子说:“就算是吧。”\n\n那女孩说:“里面那位?追你的?小心中计哟,那些男的呀,鬼得很,什么本事都没有,就晓得勾女孩子。你不会落在他手上吧?”\n\n星子说:“不会。我们只是一般的朋友。不会有什么关系的。你可不要在外面乱说哟。”\n\n那女孩说:“我会帮你辟谣的。”\n\n女孩一阵风似地走了。星子进屋时,粞正端端地坐在原位上。粞的脸色有些发白。\n\n星子说:“我那同学嘴巴最长了。”星子还想说点什么,粞已站了起来,粞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n\n星子有些不舍,却也没有挽留。是不早了,父母又不在家,坐晚了总归不好。\n\n星子送粞出了楼,在楼外黑暗处,星子对粞说:“就这样走了?”\n\n粞一耸肩,说:“不走又能怎样呢?干搬运的人,明天还得早起呢?”\n\n星子好失望,目送着他远去。星子想,粞你怎么了?\n\n", "output": "粞的心情坏极。粞是在情绪极好时一下子落入冰点的。粞真真切切听清了星子和她同学对话的每一个字。粞似当头挨了一棒。粞先前险些打算拥抱星子和星子亲热一下的,粞听了她们的对话,听出了一身冷汗。粞想若不是那女孩来,他冒冒失失地亲近星子,那会是怎样的结果呢?星子说不定会打他一嘴巴,或痛骂他是流氓哩;星子是不会随便和他粞这样的人结婚的。星子和他来往密切只是需要他这个朋友。他不配。\n\n粞怀着几分淡淡的哀愁,走在淡淡的月光下。粞同时也有几分恼怒。粞想我既然高攀不上你星子,就让我寻个老实的温柔的头脑简单的女孩吧.她永远不会嫌弃我,她永远崇拜我。她只为我而活,一切都是为了我。\n\n粞蓦然间想到了水香。仿佛水香就是那样一类的女孩。只是,水香太漂亮了。而他粞,也没有资格和资本找这样漂亮的女子。\n\n粞胡思乱想时,不期然正遇上了水香,水香端了一个脸盆又拎了一只桶,迎面走来。水香的桶里装了一满桶衣物;水香说她刚从公共自来水管洗衣服回来。\n\n粞便说:“你好勤快呀。”\n\n水香嘻嘻笑道:“我还说你勤快哩。”\n\n粞说:“我勤快什么?我的外套穿了一个月才洗,被子睡了快两个月了还没洗呢。”\n\n水香说,“我是说你跑星子家跑得勤。”\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粞苦笑了一下,说:晚上没事干,只好去星子那里借书,借了又去还,还了又再借,就这。\n\n水香说:“你们什么时候办事呀?”\n\n粞问:“办什么事?”\n\n水香说:“装傻呀,结婚嘛。”\n\n粞说:“和谁?和星子?下辈子吧。”\n\n水香疑惑了。水香说:“你和星子不是好得要死要活吗?你们小队有人还说,你们俩睡都睡过了。”\n\n粞说:“放屁,谁造的谣?我连星子的手都没拉过呢。”\n\n水香有些吃惊,说:“怎么,你们不是……?”\n\n粞用一种轻松的白气说:“水香告诉你吧星子太机灵了,我斗不过她,未必日后当个‘气管炎’?太划不来了。”\n\n水香听着便笑,笑完间:“那你要找什么样的呢?”\n\n粞说:“找个老实的呀,最好像你这样,又漂亮又勤快又单纯,起码也得洗衣服洗到十点钟。”\n\n水香尖叫道:“粞你好精哟,你占我便宜。”\n\n粞和水香说笑了一阵,适才的诸多不快竟一下子消散了。粞想,星子既然只将他作为一般朋友也自有她的理由。她又有什么错?何况星子也还是认真地拿他当朋友的,粞这一晚想了星子种种,居然也不断地想到水香,水香顾盼流莹的眼睛和她的欢笑。\n\n", "output": "没几天水香就去了粞的家,水香说道班组要她写一篇批评稿,她不会写,叫粞帮帮忙。粞那天正好在家,便满口答应了。于是粞便一句句说,水香一句句地写。水香的字写得歪歪倒倒,一忽儿出一个错别字。粞便指出要她改,粞为了不伤她的自尊心,使用了十分诙谐的语言来说明这个字错了,比方“口诛笔伐”,水香将“诛”写成了“猪”粞便说:“你以为是让你家圈里的猪去笔伐呀?”水香便使劲笑,笑得吃吃响,白皙的脸上浮出几分红,鼻子尖冒出星星点点汗珠,显得十分的可爱。\n\n后来,水香便常去粞那儿,并渐渐地帮粞干活儿.不是洗被单便是拖地板,有一天水香洗被套时洗得满头大汗,便脱了春装,紧身的尼龙衫将她的身子裹得线条十分清晰,粞上厨房去看她洗完了没有时,水香正立起身子用手背擦汗,她硬挺挺的乳房便呈现在粞面前。粞好一阵冲动又好一阵感动,粞想这样一个女孩子对我好,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呢?粞异样着叫了一声“水香”,便冲了上去。\n\n很自然地粞抱住了水香,而水香也抱住了粞,两人也很自然他说了些“我爱你”之类的话,那情话变成吃语时、粞便吻了水香,水香的嘴唇湿润饱满,吻了许久,两人便情不自禁地上了床。两人都是头一次吃禁果,紧张和急切中将粞的母亲大床上的床单弄得一塌糊涂。\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粞的母亲下班回家时,粞和水香正在紧紧张张地换床单。粞的母亲看看粞又看看满脸通红的水香,只是叹了口气。\n\n水香在粞家吃了晚饭才走的,水香的举止已和睡觉前完全不一样了。\n\n晚上,粞的母亲问粞:“这女孩适合于你吗?”\n\n粞说:“能被这样的女孩看上是我的福气,她总不至于嫌弃我的成份工种什么的吧。”\n\n粞的母亲说:星子比她差吗?\n\n粞说:“不,是我比星子差。我没什么权力挑星子那样出色的女孩子。”\n\n粞的母亲又叹了一口气。\n\n粞没将他和水香的事告诉星子,虽然粞差不多还像以前那样同星子交往。粞想就这么和星子保持一种纯洁的友谊关系也不错。粞没好意思开口告诉星子这个朋友他已交了女朋友。\n\n粞没料到这件事将星子伤害得那么深、粞想我要晓得你对我有这份感情,我要晓得你不会看不起我,我又何苦把心思放在水香身上呢?粞好是懊悔了一阵。但那一阵过去后粞便平静了;对于自己,水香或许更合适些。水香能关照和体贴你而星子则需要你随时地宠着她。\n\n粞的母亲闻知星子一直等粞张口的事时,用一种非常非常惋惜的口气说:“粞;你自以为自已很聪明,但你却办了件最蠢不过的事。”\n\n", "output": "粞初始不以为然,觉得母亲乃出自上种偏见,直到后来,粞才晓得母亲的判断是何等的正确。\n\n粞放弃了星子之后,才明白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被他放弃了。粞力图寻回这失去的,可星子却时刻警惕着他的手。\n\n星子说:一你想叫水香日夜笑话我,说我捡了她不要的吗?”\n\n粞被星子的话扎得灰溜溜的。粞知道星子为维护自己的自尊心,可以放弃一切。星子是一个能拿大主意的女孩。\n\n粞那天的活是卸黑粉。尽管他戴了防护用的帆布头套,可走出车皮时。依然是一脸兼带一身的乌黑”,只有两小许眼白衬出脸上转动着的眼珠子。粞抬头望望蓝得耀眼的天空,心说,这样的日子得到什么时候呢?\n\n粞在穿过办公楼往澡堂去的路上经过了调度室。粞下意识朝里瞥了一眼。新上任的调度沈可为正翘着腿呷着一杯茶,一副悠然的神态。\n\n“是陆粞吗?”粞走过调度室后,突听见这么一声问。\n\n粞回过头说:“是”。\n\n沈可为放下杯子,走过来,说:“我有点事找你,等下你洗完澡上我这儿来。”\n\n粞微一点头。在这个倒霉的夏天里,粞想不会有什么好事的。\n\n粞一身干净整洁的再度出现在调度室时。装卸站的人差不多走光了,沈可为在一堆表格中翻来翻去。\n\n粞坐在他的对面,递给他一支烟。\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沈可为看了看笑说:“嗬,好阔气。”\n\n粞笑笑为他点着,然后自己也吸上一支,粞很会处理这样的事,粞是洗过澡后,以极快的速度到外面小卖部用黑市价买了这盒“三五”。粞总是觉得这些细微未节有时反能成大事。沈可为抽着烟边清理散在桌上的表格。几乎快抽了半支,才将表格锁入柜中。他重新坐下时,粞已将那盒刚抽出两支的“三五”烟及打火机搁在了桌子正中。\n\n沈可为坐下是非曲直手摸起打火机把玩着说:“粞,很多人告诉我说你是个能干的人,但王留并不重用你。”\n\n粞不知他话意为何,淡笑一声说:“我不见得能干,王留也不见得没重用我。”\n\n沈可为说:“你居然还有点滴水不漏的风度。”\n\n粞说:人只是如实说的。\n\n沈可为说:“我承包了这个站的业务,你给我当个帮手怎么样?”\n\n粞说:“怎么帮?”\n\n沈可为说:“做我的现场助理员。”\n\n粞怦然心动,现场助理员事少活轻,极其自在,这且是小事。干这行,在没有什么特殊的现场事件时,可以有很多时间呆在办公室,这就多出了大量可在书记站长面前表现的机会,几乎每一个现场助理员都无一例外地走上了被提拔的道路。\n\n", "output": "沈可为见粞沉吟未语,又说:“我孤家寡人来这里,就是有强硬的后台,可没几个扎紧的朋友和下属相帮,也难打开局面。可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但如果有你和你的朋友助一臂之力,那么,我肯定能干出点名堂。”\n\n沈可为说到此有意无意又加了一句:“我还是从我舅舅那儿听说你的。他说有个叫陆粞的小伙子很能干,将来会成气候的。”\n\n粞说:“是吗?”粞的眼睛闪了一道明亮的光,但他又很快掩饰了自己的真实心态。他知道沈可为说的舅舅是指谁。他很兴奋,一种出头之日来临的情绪从他心底腾腾升起,但他害怕被捉弄,害怕自己一旦遭到捉弄而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他觉得还是沉稳点为好。\n\n粞说:“我想想,明天再答复你。”\n\n沈可为说,“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我另找人干。\n\n晚间,粞在吃饭时对母亲说:“我们新来的调度员好有锐气呀。”\n\n母亲说:“他干了些什么?这种靠后台上任的人能有什么好事干?”\n\n粞说:“他想让我当他的现场助理。”\n\n母亲说:“这活儿舒服不?”\n\n粞说:“那当然舒服得多。”\n\n母亲说:“那你就去干。”\n\n粞淡淡一笑,说:“不一定,原先的现场助理老八仙对我还不错,我不能夺他的饭碗。”\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一直埋头挑菜吃的父亲忽然大声道:“蠢东西,只要有机会,你干你想干的,在乎人家干什么?一个人把机会错过了,说不定就错过了一生!”\n\n粞惊异地凝视父亲几秒。他想父亲这是经验之谈。父亲一定是错过了自己的一生后才想起那最初未曾把握到手的东西,而那也许只是一念之差,只是因为不经意而放弃掉的。\n\n但是粞说:“你对事物认识得这么深刻,可你还是错过了一生。”\n\n父亲冷冷他说,“所以才能教训你。人等走完了路,才回头来评点当初该走哪条更好或更近,那就晚了。”\n\n粞又一次惊异地望望父亲,他未曾想过蕴藏在他父亲衰老的体内的思想容量,他突然地被他的哲学他的见地以及他说话的腔调所打动。粞想,哦,这是真正的我想象中的父亲。\n\n母亲说:“粞,你不要听他胡扯,他的哲学就是昧良心,为自己。你还是按你自己的想法干。”\n\n粞对母亲笑笑说:“妈,爸爸的话有道理,我很受启发。”\n\n母亲板下了面孔,端着她吃完饭的空碗进了厨房。\n\n父亲咕嘟了一句“竖子可教也”,便不再同粞搭话。粞见父亲的筷子不断地在每个菜碗里翻动着挑肉片,早几天见此状的不悦瞬间变成了同情,他帮着父亲挑选起来。父亲挡了他的筷子,说:“不要你多事,要学会只管自己。”\n\n", "output": "粞晚上就骑车去了沈可为家。沈可为不在,他的妹妹接待了粞。沈可为的妹妹是个瘦弱但却秀丽的女孩子。她为粞倒了杯自制酸梅汤,便静坐在一边看杂志,时而地扫过一眼打量着边吸烟边凝眸望墙的粞。\n\n大约半时候后,沈可为回来了,见粞,竟十分地兴奋。粞只是问:“你准备怎么安排老八仙?”\n\n沈可为说:“让他下小队干活。他没文化只会扯横皮,留着干什么?”\n\n粞有意无意道,“你不知道他和王留是师兄弟么?”\n\n沈可为淡笑一声,说,“知道又怎么样?难道你看不出谁的腰板更硬?”\n\n粞便不再谈这事。这一晚,他同沈可为将站里的业务情况和行将解决的问题谈了个透彻。交谈及至夜间十二点。粞长吐一口气,感到周身的痛快。\n\n沈可为的妹妹便一直在旁边翻看杂志,粞告辞回家时,顺便也同她客气了几句。粞说话时,忽地觉出那双秀丽的眼睛充满了热烈和渴望。\n\n粞行驶在半夜的大街上,回味着那目光,心想,这是怎么回事?\n\n七\n\n星期天早晨,粞在厨房刷牙时,粞的母亲走过来下意识地望望门口,然后说:粞,我想去你爸单位,叫他们另给他分房子。”\n\n粞白着牙和嘴唇,问“不叫爸爸住在家里了?”\n\n粞的母亲说:“他住在这里我烦得很。”\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粞用水在嘴里咕嘟了几下,又唿地喷出来,说:那,爸爸也太可怜了。\n\n", "output": "粞的母亲不太高兴了,母亲说:“那你怎么就不觉得我可怜呢?只要看见他,我的情绪就坏到了极点,粞,你别忘了,是我养了你二十几年,而不是他。你该可怜的人是我!”粞想想也是。粞的母亲曾是当年重庆大学的高材生,是粞的父亲的低班同学。粞的母亲被粞的父亲追到手后,便辍学在家一心一意做起了家庭妇女直到解放后,才响应号召出门工作,当了中学教员。粞的父亲不辞而别时粞的母亲才三十岁,拖着三个小小的儿女,艰难地走完了她人生中最宝贵的二十几年岁月。粞那时才两岁,粞的姐姐一个九岁一个五岁。虽则是如此这般的生活,粞却记得母亲很少有发愁的时候。母亲闲时除了看看书外,便喜欢解数学题。一旦解出一道难题,便如孩子似地拍手跌脚笑。母亲从不忧心忡忡。母亲总是将屋里收拾得充满了温馨。粞记得小时候两个姐姐在家时,他总是睡在母亲的脚头。华和娟则挤在小床上。关了灯后,母亲常在这十四平方米的房子里为他们讲故事。粞很少将故事听完。他总是在母亲娓娓动听的声音中睡着了,他的姐姐华和娟比粞崇拜母亲。粞到底是男孩,兴致和爱好和她们都不一样,而华和娟则连举止都模仿母亲的。粞常想,虽然没有父亲,但他仍有一个温暖无比的家。\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粞的母亲在粞哗哗地用凉水洗脸时说:“我奇怪你吃了他那么多苦头倒还这样地维护他。”\n\n粞说:“他到底是爸爸呀,妈,你打算怎么向爸爸开回呢?”\n\n粞的母亲说:“这还不简单,就说华和娟要口来了,家里也住不下。”\n\n粞说:“这倒是个办法;”\n\n粞的母亲说:“华本来也说下个月回家来看看的。”\n\n粞说:“华最恨爸爸。”\n\n粞是突然地想起大姐华过去对他父亲的诅咒才说出这句话的。\n\n粞的母亲说:“你晓得就好。”\n\n很难说华对父亲的仇恨是母亲灌输绪她的还是她自己生长出来的。父亲离家时,华已经九岁了。华自己曾解释说,她的恨不光是为父亲的出走,而是因为父亲从来不爱自己的孩子。华说:“你以为爸爸不走我就会喜欢他吗?不,一个爱自己爱得胜过爱自己孩子的人,不论怎样都是得不到孩子对他的感情的。”华说:“如果爸爸有一块钱,他肯定是拿了这块钱为自己买吃的。如果有两块钱,他会自己买一块伍毛钱的东西自己吃,另伍毛钱才会想到妻子和孩子。”\n\n", "output": "粞对华所说的一切还是相信的。父亲自私是无疑的,否则他不会在自己倒霉时一走了之,不仅抛下妻子儿女且携走了家里所有的钱。如此,父亲并不觉得自己有愧于这个家,相反却言之凿凿地认为自己干得有理。华说:“你大小了,粞。你不知道那时候我们过的什么日子。”\n\n粞想何必要知道以前的呢,但是以后你们的日子又是怎么样我还不清楚吗?粞觉得如果从父亲对他的儿女一生的影响上来说,恨父亲便是一件十分容易理解的事,尤其华和娟。\n\n照粞的母亲的意思,这一生再辛苦,也要将三个孩子培养上大学。但母亲的愿望面对文化大革命只是一个美丽的幻想而已。华高中毕业娟初中毕业,两人便结伴一起下了乡。华和娟的一些事情,粞早先并不清楚,是父亲回来后,粞躲在床上听母亲边哭边数落他的父亲,他才明白为什么华和娟选择了她们现在的生活。粞被她们的事震惊得心都发抖了。粞却只能保持一种沉默。\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华和娟是一起下乡的,因为父亲,她们很多年都抽调不出来。在一个春天的夜晚,邻近的人都过河去公社看电影了,华因娟生了病便留下来照料娟队里放牛的者头儿端了一碗鸡汤进了门。老头儿说是见娟病得可怜。华和娟同这者头儿一向也熟,什么也没在意。华使劲地向老头儿表示感谢。华在说话时渐渐觉得老头儿哪儿不对劲了。他眼睛突然放出异彩,一向佝着的背也伸直了。华没来得及设防,便叫他铁钳似的手臂给挟住。华挣脱不开,只一会儿,她便倒了下来。老头儿扒净了华的衣服,完成了他蓄谋已久的事。临走时,还没忘记将鸡汤倒在娟的碗里并将他的那只碗带走。这是一个丧妻多年的老鳏夫。娟是时正发高烧,喉咙嘶哑得喊叫不出,未等这一幕结束,她便恐惧得昏了过去。这件事第二天便传遍了。华和娟都躲在床上不吃不喝。老头儿不儿日被抓走了,村里人在他被推上公安局的吉普车时,纷纷求情说他是老婆死了好多年,打熬不住才这么干的,村里人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华日日以泪洗面,觉得自己无脸见人。更糟糕的是,两三个月后,华怀孕了。村里人都视为稀奇。因为那老头儿结婚多年未曾得子,而华却只一下子就给他怀了一个。华没胆量去医院打胎,华害怕嘲笑,便是在这当口,那老头儿的侄儿找到华,说他愿同华结婚,共同抚养这个孩子。村里老少都说这真是再好不过。华已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念头,便同意了。华结了婚之后,粞的母亲才知道这件事。粞记得母亲拿着华的信边看边大骂华蠢,然后打点行装字次日清晨匆匆赶到华那里。当母亲一星期返回后,粞再没听她说什么。粞只觉得母亲很深刻地沉默了几个月。粞一直以为无非是为华找了个乡下人的缘故。华怀的那个孩子没生下就死了。幸亏死了,否则,粞想,华会怎么待他呢?华的丈夫又怎么待他呢?华后来又生了两男一女,死心塌地地做了一个农夫之妻。娟却一直没有结婚,粞想一定是那可怕的场景永远映在她的脑海里之故。娟后来到附近的磷矿当了工人,又后来,作了磷矿小学的教师。娟心如古井,过着单调而枯干的生活。什么人都动摇不了她独身的决心。娟才三十出头,乍望去,已拥有了五十岁妇人的苍老和病弱。人们都说娟活不到四十岁,娟自己亦作如此之想。曾经,娟给粞写过一信,说是如果有一天她死了,请粞一定要多多帮助华,华是因为她才弄到这一步的。粞一时未明白,何故华是为娟如此这般。\n", "output": "\n华被奸污那年是华和娟下乡的第五个年头。父亲在听母亲陈述这段伤心事时没有如往常一般同母亲斗嘴。只是好久好久,父亲才低低地咕噜了一声,说:“这未必都算在我的名下?”父亲的声音很小,只有同他睡在一张床的粞听见了,粞的母亲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父亲却再没重复,粞只是觉出他的呼吸很粗很粗。\n\n粞吃过早餐,对父亲说了声要出去玩玩类的话便走了。父亲那一刻正牢骚面窝比以前难吃多了的问题。粞知道父亲不关心他的出门或是在家,父亲关心的只是他自己的吃他自己的穿。父系的形象已同刚回时太不一样了。父亲的背伸直了,经过有效的治疗,眼睛也亮了起来。少晒太阳之故,父亲也白了许多。父亲开始逐日地恢复他旧有的作派和装束,有一天,粞居然还看到他衣袋里已搁上了一条角上染着图案的真丝手绢。父亲想重塑自己,粞想。\n\n粞骑着自行车奔站长王留家去了。粞想纵然许诺了沈可为,但也该探探王留的口气才是。人不能只给自己留一条路走。\n\n粞到王留家时,王留正在喝酒。粞深知王留嗜好,途中亦买了两瓶,其中一瓶乃董酒。粞咬了咬牙才横心买下的,王留拎起酒眯着眼对着阳光照了照。仿佛是辨辨真假。尔后连声道:“好酒,好酒。”\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粞没说是自己特地买的。粞只是说朋友送给他的。他家里没人喝,今天出门办事、路过这里,顺手就带来了,粞说:“让憧酒的人去喝这董酒,是酒的福气,若让我喝,效果跟喝药一样。一番话,说得王留哈哈大笑。\n\n虽是顺路,粞自然也要小坐片刻。王留正在酒头上,兴致也好,拉上粞一起喝两口,很自然地扯到了沈可为身上。\n\n王留说:“他妈的,无非仗着他老舅的腰杆硬,不把老子放在眼里。”\n\n粞说:“他看上去也还能干,对工作也还负责任。”\n\n王留说:“他就一张嘴不错,死的能说活,真本事在哪里?拿出来看看?告诉你陆粞,真本事还得靠时光磨,才磨得出来,我十四岁拉板车,到现在多少年了,四十二年了。我什么没见过?”\n\n粞说:“既然沈可为没什么真本事,您可以不接受哇?”\n\n王留叹了口气,说“跟你讲实话,陆粞。沈可为不光是他舅舅硬塞他来,也是局里的意思。想叫他锻炼锻炼,熟悉下面业务,然后去当公司经理。沈可为早先在部队当过副营长呢?”\n\n粞心里一动,说:“哦?!这么回事。”\n\n粞觉得自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跟着沈可为干,既然他这么瞧得起自己。\n\n", "output": "粞临走出门时,王留想起什么,说:“你跟着我好好干,沈迟早要上去,他那个位子我会让你去的,你再苦几个月,我保险让你出头。”\n\n粞嘴上寒暄了几句,心里却冷笑一声。\n\n粞骑车到街上。被昨天的雨冲打得灰黑发亮的马路已干了,变得灰白灰白的。太阳是紧随着雨的步予而来的;一下子使将空气晒得温热。\n\n粞见已是正午时分,使随便寻了家餐馆。粞买了一碗热干面。粞在吃面时,发现了一个女孩挽着一个小伙子从餐馆门前走过。粞的心忽地往上提了一下。他恍惚看出那女孩是星子。粞不觉有些忙乱。他三口两口吞下了面,顺着女孩和小伙子去的方向追上了前。粞满心不是滋味,他大步追时甚至不知道自己追上了又怎么样。实际上粞走近那两人后,才发现女孩根本不是星子。只是穿了同星子相同的裙子,个头又差不多而已。粞将自己嘲笑了一番,又回餐馆门前取自行车。\n\n粞在用钥匙开车锁时,仿佛觉出他在突然间明白了几年前的星子是怎样地痛苦过。那种痛苦适才在他大步追别人的三分钟内他尝到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粞一直不知道星子是如何闻知他和水香的事的。直到星子上大学。粞送她过江时,站在船舷边。粞看着两只江鸥交错地飞行在船尾,很轻盈亦很欢快。江面在阳光下抖着炫目的光。粞身边的星子因上大学的兴奋脸上仿佛涂抹着油彩,熠熠照人,粞一阵冲动,他不禁脱口而出:“星子,我非常爱你。”\n\n星子诧异地望着他,眼睛愈加地明亮了起来,星子说:“过去我也非常地爱你。”\n\n粞说:现在呢?能像过去那样不?\n\n星子在粞急切的追问中扭转过脸向对岸望去。粞很难堪,也颇酸楚。星子的动作是给他的回答么?粞揣摸着。\n\n星子片刻后转过面孔说了她是怎么知道粞另有所爱的,而在那之前,她以为除了她谁能占据粞的心呢?\n\n粞便是在船行江上时听她讲了那段往事,那几乎是一个春天里的忧伤故事。\n\n", "output": "星子说那天仓库停了电,她们干活儿的一帮女孩子便都坐在太阳下边晒太阳边等电。有几个女孩拿出了带进仓库的毛线织开了毛衣。星子忽然觉得她该为粞织一件毛衣了。粞在秋天里要度过他二十岁的生日。星子在脑子里很快想出了一个主意。她要为粞织一件浅灰色的毛线衣来祝贺粞的生日。星子想好使开口问有经验的子孩子。星子要问,清织一件男式的毛衣得多少线,全毛毛线要多少钱一斤。一个女孩说得看那男的有多高才能算出线的数量。星子说有一米八几。另一个女孩便笑着说是粞吧?于是其他人都笑了。星子也笑了,算是一种默认。大家便起哄,说星子早点请我们吃喜糖哟,又说争取早些给粞生个胖儿子,又说星子和粞实在是天生的一对。星子心里美滋滋的,嘴上却不断地喊莫拿我开心哟,莫拿我开心。大家笑得上劲时,水香慢慢地站了起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星子。星子好是奇怪。水香逼近了她,然后开口说:“星子,我希望你不要管粞的事。”\n\n星子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权力对我说这个?”\n\n水香说:“我当然有权力。因为我和粞的关系已经定了。”\n\n星子怔住了,说:“什么关系?”\n\n水香说:“爱人关系。”\n\n星子笑了起来,说:”胡说八道,你想男朋友想疯了吧?”\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别的女孩也都笑了起来。女孩们纷纷说人家粞早就选中了星子,你插什么手?又说好笑得很,这样公开地抢男人。\n\n水香那一刻尖叫起来,水香说,“不要脸的才是想男朋友想疯了哩。粞跟你说了他要和你结婚?粞说了他爱你?告诉你,粞都对我说了。粞说他讨不起你,你大厉害了。跟你在一起压力太大,太累,只有和我在一起才轻松才有幸福感,粞连手都没跟你拉过,你还美得把他当男朋友。”\n\n水香说着掏出一张粞的照片,照片背后写着“送给我亲爱的水香,爱你的粞”几个字。水香说:不信你们看。\n\n女孩们传看了,皆说真是这么回事,好奇怪呀。星子也拿过来看了。那时的星子已有些支撑不住了自已,她有些麻木地看后,又将照片递给了水香。星子硬撑着说:“我和粞本来也没什么,都是她们在瞎起哄。”\n\n星子的面色苍白,神情也有些恍惚。她听到那几个女孩仍在议论,还不明白为什么粞把星子甩了而找了水香。又一说是粞同水香好而一方面又玩弄星子的感情,星子听得坐不住了。摇晃着起身,说了句“我请假先走了。”便离去了。\n\n", "output": "追上星子的是水香。水香说:“我看出来了,其实你爱粞。”然后又说了请星子放过粞,不要再缠着粞。她和粞已经是事实上的夫妻了。星子没弄清这意思,不由重复了“事实上夫妻”这句话。水香便红着脸说:“就是我们已经一起睡过觉了。水香说出这话后自己有几分兴奋,便又忍不住详细他说了粞怎么和她相爱怎么拥抱她又怎么温柔地吻她。水香说他们吻了很久很久,后来她便不行了。粞就把她抱到床上脱光了她的衣服。粞自己也脱光了。水香絮絮叨叨很精细地讲了粞和她怎么经历了人生第一次夫妻生活。这在星子过去是闻所未闻的事。星子听得毛骨悚然。水香说完那一切时,她们已走到了仓库大门口,门口一大排桃花正开得十分粲然。这些灿烂的桃花便同水香讲述的那一切一起深刻地留在了星子的脑海里。\n\n星子三天没上班。星子也不曾质问粞,星子想她是没权作这种质问的。星子只是觉得自己的心疼,疼得彻骨、三天之后,粞在星子的眼里便是另一种色彩了。\n\n船在星子讲述完时到了对岸。粞不再说什么。粞想若能洗去星子脑海里的桃花,他愿意付出代价。粞还没说出口,星子便说:“即便我仍爱着你,但你稍微对我表示一点亲近,我就想起那桃花,想起水香津津有味他讲的那一切。”\n\n粞羞愧满面。他低下了头。\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当粞见船上的人纷纷下到了趸船上时,他背起了星子的行李,他刚说出“走吧”两个字,便看到了星子涌满两眼的盈盈泪水。\n\n粞踟躅了一下,还是说了:“我不介意你爱不爱我,你尽可以去爱别人,但是我请你允许我爱你。”\n\n粞的话非常温柔,星子的泪水便淌了下来。粞呆呆地望着星子,心说我是这样的人吗?\n\n粞像星子忘不了那桃花一般忘不了星子那一刻呈现在脸上的忧伤。\n\n八\n\n星子好久没见到粞子。虽然星子觉得此生此世都不会同粞结婚,但星子却摆脱不了对粞的依恋。这份依恋是时光累积而成的。依恋越深时痛苦愈重,而表面上,星子却永远摆出副满不在乎的架式。\n\n星子常想。如果世上不曾有过水香,那该会怎样呢?\n\n每想过后,星子都能很清楚地回答自己,那将还会有木香、火香、土香之类。粞抵抗不了那种诱惑。\n\n星子面对水香和粞的爱情,很长一段时间表现得镇定自若。在人前,谁也看不出她受了什么伤害。有人问她,星子你怎么同粞吹了?星子总是落落大方地答说:“什么呀,我从来没有跟粞好过。我们只是一般的朋友。你不信问粞。”粞便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对不住星子的。粞想幸亏不曾贸然向星子开口,要不然叫她挡回来就太难堪了。这是粞后来跟星子说的。\n\n", "output": "但星子在单独和粞在一起时。却掩饰不了自己内心的激愤,却无法做到依然故我,星子得费很大的劲才能压抑住随时会夺眶而出的眼泪。为此星子极力地回避着粞。\n\n星子冷淡着粞,粞感觉到了。但粞却认为这是星子因他有了女朋友,怕同他接触多了水香会不乐意之故。粞只是觉得星子十分地善解人意。一直到几个月后的一个晚上,粞才明白不仅仅是这些。\n\n那天粞和星子去公司开会,会一直开到晚上。粞仍像过去一样送星子回家。屋子不再像过去一样蝶蝶不休他说话了。粞好奇怪。有意识地寻找话题。但星子总是用最简单的词句来回答是或否。\n\n粞说:“你怎么啦,怎么啦?”\n\n星子说:“没什么。”\n\n粞说:“是不是我不小心得罪了你?可我好像没干什么呀?”\n\n星子说:“你当然没有得罪我。再说就是得罪了我又算什么呢?”\n\n粞说:“那你怎么对我这么冷淡?”\n\n星子说:“好笑,我们不过一般的朋友,有什么冷淡或者热乎的。”\n\n粞说:“这可不像过去的你。”\n\n星子说,“你未必就还是过去的你么?”\n\n粞说:“你的话好像句句都是冲我而来的。我不明白。”\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星子说:“是的,你是不明白!你天下这样聪明的人还会有不明白的事?你只是会装而已。你装得比谁都像。装得比谁都真。我恨你!恨我!”\n\n星子终于还是暴露了自己。她泪雨滂沱泣不成声。\n\n而粞,却一下子沉默了。粞意识到他做错了一件事。星子的眼泪告诉了他这个女孩对他的爱心。\n\n粞犹豫了好半天,说:“星子,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不配,我没有资格爱你这样的好女孩。”\n\n星子仍哭泣着,只是不断地冒出“我恨你”这三个字。\n\n粞一路无语地将星子送到家。粞心里有些乱,但这乱劲很快就过去了。\n\n星子同样在第二天见到粞时如没享一般。但是他们的交往显得很不自然了。终于有一天,星子同粞没有话说了。彼此路遇也至多相互一点头示意。有时,连这种示意都没有,只是这是粞和星子之间的秘密,仿佛是一种默契,星子和粞都不愿让旁人晓得他们之间的紧张关系,在人多时,大家混杂一起说笑,仍似往昔一般自如。\n\n", "output": "日子就淡淡地顺季节走了下去。星子在拼命地掩饰自己心里的痛苦而作一副洒脱状时,渐渐越做越真了:仿佛习惯了眼前的事实。沤在心里的痛苦也逐渐麻木了。粞又算什么呢,星子想,只不过这堆人中就他独特一点罢了,换上一群人,未必没有比粞强的。只不过我现在还没遇上而已。星子反反复复作此一想,便活得轻松和从容多了。\n\n但是星子注意到了粞的沉郁。粞有好长一些日子落落寡欢,也不见他和水香双出双进了。人们纷纷传说水香和粞吹了,是水香提出的。星子懒得听这些议论。星子想这与我不相干就行了。\n\n忽有一天,星子和粞两人共同的朋友勇志受了工伤、勇志的腿骨折了,那时勇志的母亲已经过世而勇志的父亲尚在劳改农场。勇志每天的晚餐都是自己动手做,星子这一阵子我该去帮帮他。\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星子到勇志家时,粞恰恰也在。粞送勇志到医院打的石膏,又背了勇志回家。粞从下午就陪着勇志,勇志后来告诉星子,粞在那天下午对勇志讲了他和星子和水香三人的事,勇志说粞那时刚和水香分手,分手之后才觉得他真正所爱只有星子。而且这种感情他再也不会轻易地付给别人了。星子当时就驳勇志说:“你是奉他的命来撮合我们的吧。”勇志说不不不,粞说他没脸再追求你,只是放你在他心上就行了,星子只是以一声冷笑作答。星子想你失去了女朋友就来怀念我了?\n\n星子那天为勇志煮了一锅面条。星子一向不曾下过厨房,为此勇志说:“不知道星子会不会把面条煮成了面疙瘩给我们吃星子煮出来的自然还是面条。她给勇志盛了一碗。”粞坐在床边不动声色,亦不动手。星子只好也给他盛了一碗。星子将面往粞面前一放,面对勇志说:“我还有事,我得回去了。”\n\n勇志说:“天黑了,粞你送送她。”\n\n星子说:“不必了,我一个人走惯了,而人一起走还嫌嘴累哩。”\n\n粞说:“那我可以不说话。”\n\n勇志便笑。星子横了他一眼,在他的笑声中出了门。\n\n", "output": "星子走了几步,便觉得粞在后面,星子没回头,一直走到车站,果然,粞一会儿也到了车站,粞望望星子,星子装作不认识地。粞便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撕下那烟盒,匆匆地写了几个字在上面。粞朝星子走会,他将烟盒递给星子。星子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n\n星子展开烟盒,看见了上面的八个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粞下笔很重,“何”字重重的一竖,叫他写破了纸。\n\n星子的泪水又忍不住往外涌。星子觉得心里委屈得慌。这正是星子老早想说的话,他粞却拿了去说了。又是谁应该何必当初呢?星子不愿叫粞看见她为了他还有眼泪流得出来,便在汽车来时以极快的速度挤上了车。\n\n粞将星子一直送到了家;粞果然一路没说话。星子转念想,我和他这一页已经翻过去了,没有必要再同他纠缠不清。既如此,又何必老是怄他的气呢?落落大方岂不更好。星子如此想着,在进家门一刹,她口过头,淡淡地对粞笑了笑,说:“谢谢你。”\n\n星子和粞又很自然地恢复了说话。但粞一点也不知道,星于是怎样珍惜地收藏着那写着八个潦草字的烟盒。那是一张飞马牌的烟盒。\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粞和水香到底还是吹了,分手果真是水香提出的。水香的舅舅坚决反对水香找粞这样成份的人,警告水香,同粞结婚不光影响她水香前程,而且对她的孩子也不会有好结果。水香想想害怕了,便打了退堂鼓。粞为之作过努力。粞说我们已不是普通的关系,我对你有责任。水香又把这话告诉了她的父母。她的父母方知女儿已不是黄花闺女了,一怒之下,找到粞门下要求赔偿。粞无奈,水香家提出一次二十元钱,问水香多少次了,水香说有二十多次。粞觉得恶心。他清楚自己同水香上床并未达到十次。但粞不想在这次数土讨价还价。粞付给了水香伍百块钱,取钱那天是水香单独去粞家的。水香说:“我晓得你吃了亏,我今天让你玩个够。”粞黑沉着脸,三两下把水香的衣服扒掉了,粞那天将水香折腾得嗷嗷乱叫,粞自己也累得精疲力尽。粞想,这样我会对女人厌恶了,水香走时,迈步子都不自然,水香哭丧着脸用手按在自己两腿间对粞说:“你弄得我好疼。粞恶毒地笑了笑,心里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粞说:“五百块钱嘛,总得付点代价。”\n\n", "output": "水香曾将这一幕一丝不漏地告诉过星子;星子听得只觉得恶心欲吐。水香说:“其实我是装疼的。粞那天比原先的哪一次都强,过瘾极了”水香没几个月就同别人结了婚。不久搬运站就传遍水香每夜都要求她的丈夫同他作爱,弄得那小伙子到处买壮阳药吃。水香说他比粞差多了。水香的满不在乎使粞无地自容。幸而不久,水香便调到修理厂去了。\n\n水香告辞那夭,甚至还专门找了粞一次。水香的目光里对粞流露出怜惜之情,却没有一丝半点痛苦。\n\n粞后来对星子说:“我后来对她只是一种肉体上的需要。而且我预感我和她迟早会吹,但没料到分子的原因不是我个人的什么,而是我的父亲。连水香这样的蠢物都看不起我,我还被谁看得起呢?”\n\n星子说:“实际上你和她一样蠢。只有蠢物才会在乎你的别的什么而不在乎你本人。”\n\n粞追问了一句:“但你是聪明人,是不是?”\n\n星子说:“是又怎么样?”\n\n粞说:“那么你在乎吗?”\n\n星子一字一顿说:“我不在乎你的父亲,但我在乎你曾用伍佰块钱做一个女人很多次丈夫。”\n\n粞大惊失色,粞想星子连这些都知道这实在令他无地自容。那天,粞几乎逃跑似的离开星子。粞想星子你也真敢说出口呀。\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几天后粞见了星子仍觉面红耳赤,这使星子产生几分快感。快感过后在星子脑海里漫延开的便是那如云如霞的桃花。\n\n九\n\n暑假里,星子和同学一起去了黄山。同行的男生中,一个浙江籍的小白脸对星子发生了兴趣一一路使劲地给星子拍照,追随星子的足迹。那家伙各方面也都不错,几个瞧出端倪的同学便半真半假地拿了他和星子开心。但星子却始终不动声色。每逢那家伙用温柔的嗓音同星子说话时,星子都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粞。星子极力欲抹去粞留在她心幕上的影像,粞却总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架式立在那里。星子无奈。星子只好同那小白脸坦白相告。星子说:“我有了男朋友,他叫陆粞。”然而在夜深人静,只有山凤吹着树枝声音的时刻。星子扪心自问,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我真的这么深刻地爱着粞?粞难道真值得我如此这般么?星子反反复复地研究自己,她终于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她在感情上强烈地依恋着粞,而在理智上却又强烈地排斥粞。星子想恐怕自己一生都难以从中解脱出来了。\n\n归来时,在黄山脚下,一个看相的瞎于收了星子五块钱,又琢磨了好一会儿星子所问的话后,对星子翻翻白眼说:“姑娘,你正在你一生中最要紧的路口上站着。你往哪里动脚,你得留神拿好主意呀。”\n\n", "output": "星子叫瞎子说得好一阵心跳。\n\n星子一回家,次日就去找粞。那已是晚饭之后的时间了,粞不在,粞的母亲正站在门口,背靠着墙引吭高歌,她的双手垫在自己的背部和墙之间,她很放得开自己,一点不在乎从她家门口来来去去的邻居,而人们也早已习惯了她这副作派。星子很喜欢粞的母亲,星子觉得她是一个开朗达观又很真诚的女性。她的性格和粞的不一样。粞的开朗总给人一种是想好了之后而开朗的感觉,而粞的母亲却是天然的出自自已的内心。\n\n初始星子见粞的母亲这般歌唱,十分不解。”星子问过粞:“你母亲怎么能这样快乐呢?”\n\n粞说:这是天性。好像她没出世就晓得自己一生将面对怎样的生活,所以她选择了这么个性格。她如果不是这样、哪里能活到今天。”\n\n星子说:“再高兴好像也不必用这种唱歌的方式来表达呀。\n\n粞说:“我觉得她唱不是因为高兴,而是因为痛苦,她是在排遣痛苦。她不愿用可怜的方式来排斥;于是选择了唱。她一张口,郁积在心底的苦闷。烦躁以及愤慨、压抑什么的,都夹带在歌声里一齐释放了出去,这样,她的内心就轻松了。”\n\n星子觉得有理,自己在苦恼时,也欲一试、孰料,那一刻她心里根本无歌。星子还是没能理解粞的母亲,也没能理解粞讲述的道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粞的母亲见星子来,很是高兴。她将星子让进屋,执意留她等粞,然后,找出许多同星子可以一谈的话题。关于星子的旅游,关于粞的父亲,关于中学生,关于大学课程,弄得星子有点应对不暇。\n\n星子终于打断粞的母亲的话。星子要问粞,要想知道近月来粞的一切。星子说:“粞呢?粞在忙些什么?\n\n粞的母亲这才告诉星子,粞作了现场助理员。好忙,每日早出晚归,主要是沈可为想改革一下他们多年的工作方式。沈到处找人摸情况,粞总是作为助手叫他拉了去。不过粞干得还挺来劲。他常说沈可为这个人能干,是个将才。\n\n星子说:“沈可为,就是从公司派下来搞调度的那位?”\n\n粞的母亲说,“是呀,你不知道他提粞作了现场助理员?”\n\n星子摇摇头。星子自那日粞在码头接了她之后,便再未遇上粞。\n\n星子说:“那里的现场助理员是老八仙,我在那里时他就干这,他调走了?”\n\n粞的母亲说:“没有,沈可为说他不好好干,叫他下小队干活了,后来就提了粞。”\n\n星子很吃惊,星子说,“那王留肯吗?老八仙是王留当年的师兄弟。跟王留跟得最紧了。\n\n粞的母亲说:“王留当然不肯。那几天还乘酒劲,在站里泼口大骂沈可为,也骂了粞。不过公司里支持沈可为。\n\n", "output": "星子“哦”了一声,星子正欲再问什么时,门被人推开了。星子看见了粞,还看见了粞背后的另一个稍年长于粞的年轻人。\n\n粞惊喜地叫了声:“星子!”\n\n那年轻人说,“哦,你就是星子?粞一天起码有三次以上提到你的名字哩,弄得我们那儿的女孩子都好嫉妒你。”\n\n这年轻人说话带有夸张的习惯,星子想。\n\n星子说:“你好。如果我没猜错,你是姓沈,叫大有可为的可为。\n\n粞笑着说:怎么样,你领教一下星子的眼光吧?”\n\n沈可为笑了,说:“果然不凡。我说是什么样的女孩能让我们这么出色的小伙子魂不守舍哩。原来是这么一个伶牙利齿,心灵脑快的才女呀。\n\n又带夸张,星子想。\n\n沈可为说完,转向粞,说:“难得和女朋友见面,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我们再干。说罢,他拍拍粞的肩,伙计,勇敢些。早些请我吃喜糖。”\n\n粞的母亲似乎也来劲了。粞的母亲用一种很兴奋的口气说:“没问题。你多帮助帮助粞。叫他早些把婚事定下来,晚几年要孩子都可以。”\n\n粞的母亲的话似说给沈可为听又似说给星子听的。\n\n沈可为告辞走到门口,又加了一句:“星子,你若不抓住粞,粞就会从你手边溜走的罗,那时你后悔就来不及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因为说这些话的人不是粞,星子没法发火。但星子脸上已明显地摆出了不悦。\n\n粞的母亲送走沈可为便没再转来,屋里只有粞和星子。星子马上恼下了脸。粞仿佛以为自己真的是未婚夫了。粞不禁伸出手臂揽过星于,说:“别生气,我没叫他这么说。”\n\n星子推开了他,星子说,“粞我告诉你,他下次再这样对我无礼.我就对他没这么客气了,这回是给你留面子。\n\n粞说;“何必呢,你也别太认真了。”\n\n星子说:一定是你跟他说了些什么。你说,你怎么说我的?\n\n粞说:他间我为什么还不找对象结婚。我说我恩等你,因为我对别人爱不起来了。他笑我是情痴。我说我是走了一段弯路才明白自己对你的爱是一种铭心刻骨似的,他问你的态度,我告诉他你现在并不爱我。他问我怎么办,我说我等,一直等到你爱我那天。他说如果你同别人结了婚呢?我说那我也愿意在一边看着你生活得幸福,做你最忠心的朋友。我说我不奢望你爱我,但只需要你允许我爱你,我这辈子心里就会感到很平静很富足。”粞说完又忍不住问自己,我是这样吗?\n\n粞这番娓娓道来的话,使星子怔住了,粞曾经在两年前,明白说过他爱星子的话,叫星子一口拒绝了。而这次竞是如此一大段。星子心内一涌动,禁不住热泪滚滚。\n\n", "output": "粞很是自然地将星子拥入自己怀里,粞用大手掌抚着她的头发她的面孔,说,“我在别人面前都说我认识的最聪明的女孩就是星子,其实,我在自己心里总是说,星子是天下头号傻瓜。\n\n星子流着泪说:“为什么?”\n\n粞说:“你最喜欢干的事就是狠劲地折磨自己,然后再折磨你最爱的也是最爱你的人。”\n\n星子把脸贴在粞的胸脯上,一任眼泪哗哗地流。星子能听到粞“怦怦”的心跳。星子感到很温暖很舒服。\n\n粞的手臂使上了力,它们钳得星子骨头都疼了。粞反反复复地吟着:“星子,星子,你是我的,是我的。”星子在粞的声音中觉得一切都恍惚而迷醉。\n\n星子那天在粞那儿呆到很晚才走。粞送她回家时一直用手臂揽着她的肩,星子将头靠在粞身上。星子生平第一次和异性一起度过这么亲热的一个晚上。而实际上,粞几次用嘴唇去吻星子的唇,都叫星子避开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在返家的中途,星子和粞都同时看见了横在那里的一排平房。那排房子所有的房间都亮着灯,在暗夜里十分地醒目,粞和星子的心几乎都缩了一下。粞的手臂上又加了一些力,而星子却在那一刻惊恐地跳开了。一片很大很大的阴云迅速地覆盖了星子的心,星子仿佛看见,那是成团成簇的桃花汇集成的云影。在那阴云之上,如火如荼地开放着无数艳丽的桃花。星子嘶声喊出了一个字:“不——”\n\n星子那一声“不”字的悲哀,使粞觉得刚刚织成的一个梦幻又在瞬间里破碎了。\n\n星子开始朝自己家的方向奔跑了起来,粞愣了一下,追了上去,粞急切地喊道:星子、星子。你等等,你听我说。\n\n星子却叫着:“不,不。”一直往前跑。\n\n几百米之后,粞追上了星子。粞抱着她,想使她安静。星子却不停地厮打着挣扎着,星子说:我恨你,我恨你,我永远不会嫁给你。”\n\n粞说:“你安静点,你可以不嫁,我们还是朋友,只当没有今天的事。你这样回家,你妈妈会以为我欺负了你。星子,我求求你。”\n\n星子渐渐安静了。她到底还是挣开了粞的手臂。星子理了理头发,脸上呈现出非常理智的神情。\n\n粞凝视了她几秒,很重很重地叹了口气。粞想走了几年,一步也没前进。\n\n", "output": "直到走到星子的家门口,两人都没说一句话。星子欲进门洞时,粞拉住了她的手。粞想说点什么,却没说出口,只是捏了捏星子的手,扭身走了。\n\n星子忍不住叫了声:“粞!”\n\n粞回头朝她笑了笑。那笑容十分地惨然。\n\n星子的母亲在星子一进门时便说:“你以后少同粞来往。你们俩现在是完全不同身份的人。”\n\n星子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我爱他。”\n\n星子的母亲惊愕了,问:“你要嫁给他?”\n\n星子说,“我永远也不会嫁给他,但我永远爱他。他是我的生命。”星子说罢气哼哼地回到自己房间,她觉得脸上发烧。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母亲这样说。她就觉得自己想这么说。星子如此想着,忽觉胸口堵得慌,星子一头扑在了自己的床上,发泄般叫道,“我爱粞,我永远爱粞。我要和他在一起。”\n\n星子的母亲重重地敲打着她的门,用一种严厉的语气说:“你发什么神经!”\n\n星子霍然而惊。\n\n星子停止了叫喊。起身坐了几分钟,尔后想,该给粞写封信了,告诉他,他此生休想得到我。\n\n十\n\n粞没有给星子回信,这使星子产生好强烈的失望,按她的设想,粞或是急切地紧张地跑来找她,或是以同样方式给她写封信,信中写满了他对她的爱恋以及他的仟悔,很忧伤很缠绵的一封信。\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但粞却没有任何消息,仿佛失踪了似的。自尊的星子自然也不会登门再去找他。为此漫长的白天和漫长的夜晚,星子十分地孤独和郁闷。\n\n恰这时间里,家里来了一个年轻的客人。这是一个正在上军事院校的男孩子。一脸稚气,眼睛又大又亮,笑时好露出两颗虎牙,母亲介绍说,他叫亦文,是母亲大学最要好的同学余丽的儿子。星子见过余丽阿姨,星子知道她是一个很漂亮也很能干的女人。母亲说、亦文到成都他叔叔家去度假,顺便在这儿玩几天。母亲说星子,亦文玩得好不好,就看你怎么导游了。\n\n星子正寂寞,星子想同这大孩子玩几天也没什么,星子比亦文大两岁,亦文使叫了她星姐。\n\n亦文是一个性情活泼的男孩子,而星子亦聪明伶俐善解人意,两人又极富幽默感,一对上话便形成了默契。星子很惊异这男孩理解她的幽默的能力,经常地她跟别人来句幽默时,不得不重复一遍还解释一番,把一句传神的话变得如一本教科书一般死板和罗嗦。在风景区划船时,船歪了歪,星子险些闪到水里。亦文说:“留神,快中午了,鱼肚子很饿的,别送上门去。\n\n星子说:“我给你创造一次学雷锋的机会呀。”\n\n亦文说:“那别人一定会喊,噢,这个解放军原来是个潜水员啦要不他怎么只往水底沉呢?”\n\n", "output": "星子大笑起来,星子说:“对不起,我忘了你是个空军。”\n\n这之后星子和亦文便常这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式地对话。星子觉得很放松很愉快。\n\n星子陪亦文转悠了一星期,并不觉时间过得慢。一次在寺庙里观佛时,亦文问星子有没有男朋友,星子答说没有。亦文立即以很快的速度说,“我也没有。”\n\n星子觉得他这表白挺好笑,便一指佛门说:“那你进这儿够资格了。”\n\n亦文狡黠地眨眨眼说:“但是现在不够格了。”\n\n星子听出他的话中之意,略微怔了怔,然后说,“噢,寺院是不要军人的。\n\n亦文笑了笑,说:“你很机灵。”\n\n这之后,星子觉出亦文注意她时,眼睛里多了点内容。\n\n亦文原说在星子家呆一星期的,一星期又过了三天,亦文仍无离意。星子的母亲暗中对星子说,“亦文喜欢你,你也热情点,他比粞强。”\n\n星子无语。他真比粞强么?他真能替代粞而深刻在她心里头么?她心里有了粞还能再容一个亦文么?星子问自己。\n\n这天星子和亦文从外面回时。星子在门缝里看到夹有纸条。星子的心“格登”了一下。纸条如她所料是粞留的。粞在纸条上写着:“星,好想见你,有要事谈,晚上能来吗?等你。粞。\n\n亦文看了纸条,满脸醋意,亦文说:“星,谁叫粞?”\n\n星子说,“请叫‘星姐’。”\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亦文说:“他可以这么叫我就可以。粞是谁?”\n\n星子说:“我的一个朋友。”\n\n亦文说:“干什么的?”\n\n星子说:“搬运站的。”\n\n亦文仿佛松了一口气,又问:“他跟你是什么关系?”\n\n星子很恼火亦文适才那松下的一口气,星子想你无非是上了个大学而已,粞若参加了高考,录取的学校还能比你差么?星子说:“你什么时候转业到公安局了,是做了警察还是户籍。”\n\n亦文强笑了一下,说:“我只是情不自禁。这纸条给我带来些危险。”\n\n星子说,“关你什么事。”\n\n亦文说,“关于我的婚姻大事。”\n\n星子不觉“噗哧”一笑,说:“八杆子不着边的事,说得像真的一样。”\n\n亦文说:“星,听我一句话,晚上别去。”\n\n星子说:“小弟弟,你管得太多了。像我妈妈一样爱管事不符合你的年龄。”亦文突然反拧住星子的手,说:“你再叫小弟弟,你再敢叫。”\n\n星子“哎哟哎哟”地叫唤。星子说:“那叫什么?”\n\n亦文说:“叫亦文哥。或者叫文----。”\n\n星子笑得没力气,亦文又不饶,星子于是叫了声:“文——。”\n\n晚上星子出门时,亦文在同她母亲说话,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n\n母亲问:“星子你去哪?”\n\n星子说:“同学家。”\n\n母亲狐疑地问,“哪个同学?”\n\n", "output": "亦文说:“有个叫粞的同学给她一张纸条叫她去一下。”\n\n星子狠狠瞪了亦文一眼。\n\n母亲说:“星子,回来。”\n\n星子快步下楼,骑了自行车便跑。星子想,即使我不去粞那儿,我也有对自己的事作主的权力。\n\n季节中最热的旧子已经过去了。在户外度夜消暑的人又回到了家中。路灯下,只是一堆一簇打牌的人们。生子一路蹬车,绕过露天里右一堆左一堆的打牌者。星子心说,粞,你能有什么要事找我呢?你又在耍你那聪明的花招么?\n\n星子骑车到了勇志家。勇志的家关了门。星子奇怪,使劲敲了敲,没人应。她感觉屋内有人,便扯起嗓子叫了几声:勇志!勇志!\n\n屋里这时才有动静。星子听见了勇志的声音:“星子吗?等一下。”\n\n星子好等了一会儿。门才开,星子正欲问“干什么神秘事”时,忽见一女孩面红耳赤地坐在勇志的床沿上,头发有些凌乱,床显然也是匆忙收拾了一下的。星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不觉脸一热。\n\n勇志说:“星子要不是你,我是不会开门的,这是小珍,我的女朋友。\n\n星子说:“小珍,你好。”\n\n小珍红了红脸说,“你好,我早晓得你。”小珍说了一口比较土的郊区话。星子想她恐怕是靠押土地参加工作的。\n\n果然勇志说:“她是去年押土地到我们站的。”\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星子说:“你瞒得好严呀,什么时候请我吃糖?”\n\n勇志说:“春节怎么样?小珍,看星子的面子,你同意了吧?”\n\n小珍撤娇似的扭了一扭,朝勇志的背捅了一下。\n\n星子很羡慕地看着她。星子想,这多么好呵。\n\n勇志说:“星子,你呢?和粞怎么样?”\n\n星子反问道:“你觉得我们能成吗?”\n\n勇志说:“我吧,最难,想撮合你们成吧,又觉得这太委屈了你,不撮合吧,又觉得粞好惨。”\n\n星子说:“他有什么好惨的?他现在不是走红了吗?\n\n勇志说:“走红是一回事‘可被自己喜欢的人冷落又是另一回事呀。”\n\n星子说:“这是他自找的。”\n\n勇志说:我好可怜他。这几天他忙得厉害,到处找业务,想把今年的吨位超出去年的一倍,忙成这样子,还只抽烟不吃饭,人瘦得只一张皮包着。\n\n星子一下子紧张起来。星子说:为什么?他病了?胃不好?”\n\n勇志说:“你就别问了,还关心他干什么,既然你又不打算跟他有什么关系。”\n\n星于沉默了一下,星子想勇志说的也对,可她仍然忍不住。\n\n星子说,“跟我说说吧,勇志。”\n\n勇志说:“还能为什么?不就你那封信?”\n\n星子的心抖了起来。星子忽而起身说:“那我找他去。”\n\n", "output": "星子还没挪步,勇志拦住了他。勇志说:“星子,你听我讲几句好不好?”\n\n星子不解地盯着他。\n\n勇志说:“你既然不打算嫁给他,你就不应该又关心他又依恋他,让他产生误解。要不然,他会认为你只是嘴巴硬硬,到一定时候,你仍会接受他。这样你就害惨了他,星子你现在这样,对他惩罚得也可以了,你反正写了那信,他反正也难受了,干脆由他去,过些日子,他自己会把自己的伤治好。”\n\n星子望着勇志。一副十分茫然的样子。\n\n勇志说:“你们现在差距也拉得很大,过去又有过伤心的事,你们真要是结婚,也不会幸福。依我所见,各人都理智一点,算了。”\n\n星子苦笑了一下。星子说:“勇志你说得对?”\n\n星子说完,眼泪哗哗地往外淌。\n\n勇志说:“星子,你自己别太难过就是了。照我说,男人们比女人们过这样的关要容易得多。”\n\n星子点点头,再次告辞。勇志出来送了她一段。勇志在出门前,携着小珍亲了又亲,十分温存他说:“乖,我一会儿就转来。”\n\n星子在开自行车锁时,从大开着的门洞看到了这一切。星子心里有些苦涩。她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n\n十一\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星子到底没来。粞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屋里一动不动。实际上粞也预料了这样的结果,可他仍然坚持地希望着什么。粞相信星子对他的依恋并不少于他她的爱,虽然星子总是拒绝着他。\n\n粞想,他毕生后悔的事有两件:一是糊糊涂涂地同水香的恋爱,二是没去考大学。星子那时说他太多虑,说他优柔寡断,还说他见小利而忘大事,他当时不服,同星干好争了一场,而现在看来,星子说得何其正确。粞想,我恐怕是太自作聪明了,只相信自己的聪明而不相信别的,结果遭自己的聪明所误。\n\n星子那天拿了大学招生考试的报纸一路狂奔地来找粞时,粞正在拖板车。粞放下车把一字不漏地将那条消息读完后,心里很受震动。星子两目放光,星子说:“粞,一定要考,我们一起复习。”\n\n粞亦十分兴奋。粞说:“当然考,怎么复习,你晚上来我家好不?”\n\n星子高高兴兴地走了,粞依然去拖他的板车。拖着拖着,粞的心便又阴云四起。粞想,我是不是又在做梦了?我是不是又在幻想了?我是什么人?我有什么资格上大学?我难道还没尝过被人刷下来的滋味?万一不许我上,又何必惹人耻笑呢?\n\n", "output": "粞在卸车时,对勇志说了考大学的事和自己的想法,勇志说:“你可别让人家一边政审一边骂你也不屙泡尿把自己照照,就凭你这反革命的爹,居然也想上大学。”\n\n粞在勇志的话前,完完全全地泄了气。恰在这天下班时,站长王留找了粞。王留说“公司要办个理论学习班,站里推荐你去。王留且说根据粞一向的表现,等学习班结束后,打算任命粞做甲小队的小队长。临了,王留还拍拍他的肩说:“年轻人,好好地干,你会有前途的。”\n\n粞从来没有过这么好的运气。粞想,万一大学不录取,这儿又说他不安心工作,再不看重他,那么,他一辈子就得拉板车了。毕竟上大学是渺茫的事,而去理论班和当小队长却是实实在在的。\n\n粞于是拿定了主意。星子极失望。星子很厉害他讲了粞一顿。粞不服。粞甚至想,你一个女人,哪里晓得我这样的人能打开一点局面又有多难。粞想,纵使我考上最好的成绩,大学也不是笃定要我的。我父亲是干什么的?\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星子一鼓气考上了大学,在粞认识的人中,也有很差很差成份的人也考上了大学,而高考的题目又是这么的简单。粞失悔了。但粞到底当了小队长,公司也有个领导在会上说粞是个不错的青年。王留还叫粞写了一份入党申请书。这些事又很快冲淡了粞没考大学的悔意,粞想,不上大学,人一样可以干出大事来,华罗庚没上过大学,高尔基也没上过大学,社会就是一所大学校。\n\n粞真正认识到自己的幼稚和肤浅时已经晚了。\n\n粞对自己说,如果他是所名牌大学的大学生而不是一个搬运小队的小队长或助理员之类,星子会如现在这样拒绝他么?\n\n粞的回答是否定的。他想水香固然是一个因素、但并非是最主要的。\n\n粞又问自己,我能不能放弃星子呢?去找一个各方面部说得过去的女孩成个家?像自己说的那样把星子作为一个长久的朋友相处?\n\n粞的回答仍是否定的。他对星子有着不可名状的渴望,星子愈拒绝,这渴望愈强烈,驱使着他穷追不舍的除了感情、还有目的。虽则他说过只要星子允许他爱她就满足了,实际上,粞深知这是不可能的。他想他是不甘心这么败下阵来的。他既然已经向星子表明了心迹,同时他又知道星子的内心在作怎样的挣扎,那么他决意要攻下她。他粞应该做这样的人:既有所爱,就要得到。\n\n", "output": "星子没来,粞放弃了最后一丝幻想,他开始铺床睡觉。便是在他拉平席子的那一刻,有人敲响了门,粞冲动地跳起来使劲地打开门。\n\n门口站着的是粞的父亲。他红光满面,鼻息中微带酒气。\n\n粞掩饰不住他的失望,一种深深的失望。\n\n父亲说:“怎么?这么嫌我?”\n\n粞说:“怎么会?我只是以为是星子。”\n\n父亲说:“星子是你的未婚妻?\n\n粞说:“还不是”\n\n父亲说,“我常听你提她,你单恋她?”\n\n粞说:“也算是吧,不过,我不配。”\n\n父亲说:“怎么这样短自己的志气?”\n\n粞说,“她是大学生,我算什么!”\n\n父亲说:“你朝她求过婚了?”\n\n粞说:“求过,她没同意。”\n\n父亲说:“那就算了吧,你堂堂一个大男人,哪里找不到个好女人?”\n\n粞说:“说是这么说,心里放不下。星子对我有同别的女人不一样的意义。”\n\n父亲嘲笑般地打量了粞一下,方说:“你有毛病!”\n\n粞笑笑,没说什么,他想父亲是不会理解他的。\n\n父亲到厨房去张望了一下,折回时说:“你妈出去了?是不是有了相好?这都几点了!”\n\n粞不满,粞说:“你对妈说点好话不行?她为你吃了一辈子苦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父亲说:“这话没道理的。她为我,我又为谁?未必我这辈子在享福?即使她是为了我而吃苦,我写信要她离婚,她为什么又不肯?\n\n粞说:“妈是为我们姐弟三个想呵。”\n\n父亲说:“所以,一个人老是为了别人着想,倒霉的就只能是她自己。你想想,这个世界总得有人走运有人倒霉,她不许别人倒霉,那么就只好留给自己了。”\n\n粞对父亲这套说法又好气又好笑。粞想父亲的自私有点炉火纯青了。可不能不说父亲的推理是符合逻辑的。粞说:“你既然认识这么深刻,为什么你一生也这么不顺?”\n\n父亲说:“这就在于一切政治运动都不按逻辑办事,它信马由缰,撞到你,你躲都躲不开。我幸亏一走了之,要不,文革中还不又是一死?”\n\n粞默默点点头,他想父亲也只是抓到一点保护自己的本事。\n\n父亲又说:“还是说你妈,她老是讲为别人,结果,她使你们姐弟三个过好了吗?没有,她又使我过好了吗?也没有。她不离婚的结果,是她自己一人得了好处。这就是人人都同情她,人人都夸她忍辱负重,她得到了名声。”\n\n粞吃了一惊,但他回味父亲的话时,却觉得母亲固然有些委屈,但父亲讲得实在有理。\n\n", "output": "父亲说:“所以我并不感谢她,你记住,粞,对于男人来说,不必去空谈什么爱不爱,灭了灯,天下的女人都是一个味儿。”\n\n粞笑了。粞说:“你倒想得开,那你还找妈干什么?”\n\n父亲说:“我不找她聊天干活睡觉,我找她离婚总是可以的吧?”\n\n粞说:“离婚?你疯了!何必这样?”\n\n父亲说:“很简单,她不要丈夫,可我要老婆,我二十几年没老婆,我现在想要一个。”\n\n粞说:“你跟谁结婚?”\n\n父亲说:“总归会有人的,我现在一百多块钱一个月,房子有一套,找个者伴儿暖暖脚也不会太难。”\n\n粞说。“我真想象不出来你是这么敢做敢为,这么果决,什么都看得开,放得下。”\n\n父亲说:“算你认识还对,我这只是做了一个人基本该做的,丝毫不出格。”\n\n粞默默地点点头。\n\n父亲说:“粞,我劝你同我弄好关系,这对你只有好处。”\n\n粞说:“你是我父亲,我钦佩你。但是我更爱妈妈,这一点,你永远也达不到她的位子。”\n\n父亲没等来母亲,只好走了。临行前,见粞呆思,便又说了句:“记住,不要心系于一个女人。关了灯,女人都一样,而男人最需要的是关灯后的女人,别的都无所谓。”\n\n粞想,果然是如此,只是不甘心如此。\n\n十二\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星子直到下半夜才将自己弄睡着了一会儿。早上起来时,母亲已经上班了,桌上已摆好了牛奶面包,面包甚至连果酱也抹上了。\n\n星子知道此乃亦文所为,没说什么,坐到桌前便吃了开来。\n\n亦文从厨房出来,坐在星子对面,说:“怎么样,服务还周到吧?本人愿如此服务五十年以上。”\n\n星子一笑,说:“你今天反客为主了。”\n\n亦文说:“不敢,只是正在争取。你觉得呢?”\n\n星子说:“我觉得不好。”\n\n亦文说:“昨晚,你们谈得怎么样?为什么哭?”\n\n星子说:“你怎么知道我哭?”\n\n亦文说:“这还不简单,红彤彤的眼睛松垮垮的脸嘛。”\n\n星子说:“你想知道什么?”\n\n亦文说:“我想知道你们是不是一刀两断了。”\n\n星子说:“是又怎么样?”\n\n亦文说:“是就给了我机会。”\n\n星子心动了动,她瞥了一眼亦文。亦文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她。星子笑了笑,说:“太晚了。我们已经把关系定下了。”\n\n亦文说:“真的?”\n\n星子说:“真的。”\n\n亦文说:“你妈妈知道吗?”\n\n星子说:“你不用搬我妈,这是我自己的事。”\n\n亦文垂下了眼帘,眼睛盯在自己脚上,停了停方说:“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n\n星子说:“你还小,急什么。”\n\n", "output": "亦文说:“这是我的事,你也不必教育我。”\n\n星子暗自好笑。但星子觉得亦文身上有一种东西,已打动了她。星子想,那是什么呢?\n\n星子匆匆吃罢早餐,回到自己房间。她的头绪颇乱,星子想人有时喜欢制造些混乱来充填生活。我现在是站在谁制造的混乱之中呢?粞?亦文?水香?母亲?抑或自己?星子忽然忆起黄山脚下那老头儿的话:“姑娘你正站在你一生的关口上,你得留神拿好主意呀。”\n\n星子想,那瞎子还真灵,真该多出点钱讨教他这主意该怎么个拿法。\n\n亦文进门时,星子不知道。直到亦文走到她跟前。她才吓了一跳。\n\n星子说:“你怎么鬼鬼祟祟的?”\n\n亦文说:“你自己想呆了,倒怨别人。”\n\n星子忽而见他拎了旅行包,一副出门装束,吃惊地问:“你这是干什么?”\n\n亦文说:“住得够久了,该走了。”\n\n星子说:“怎么这么突然,得等妈妈回来才能走呀。”\n\n亦文说:“不必了吧,我觉得我已经是不受欢迎的人了。我的优点就是晓得知趣。”\n\n星子说:“别这样。我一定要留往你。”\n\n亦文说:“留下来对你没好处,我会抢在那位粞的前面跟你……”\n\n星子一惊,便道:“你胡说什么?”\n\n亦文说:“别紧张,吓唬吓唬你。”\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星于说:“听我的话,晚上妈妈回来后再说你走的事。”\n\n亦文说,“那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告诉我你和粞究竟怎么回事。你妈昨天对我说了好些,我还想听你的。”\n\n亦文这番话说得很诚恳,也很温柔,它使星子突然间产生一种倾诉感。她好想把她心里淤积了许久许久的痛苦疑虑彷惶以及欲爱不愿、欲罢不能而产生的千般焦虑,统统地倾泻出来。\n\n星子点了点头。亦文坐在了她的对面。于是一个很久远的故事一寸一寸地从星子心底扯了出。当星子说到水香时便开始了流泪,往后,她的泪越涌越多,最终泣不成声。\n\n星子不知什么时候亦文坐到了她的身边,也不知什么时候她被亦文搂在怀里。她将脸埋在亦文的胸脯上,哭得十分伤心。亦文不停地不停地抚着她的头发她的肩膀。\n\n亦文说:“你受的委屈大大了。粞不值得你留念,那个水香永远是一片阴影罩在你俩的头上。”\n\n星子哭道:“那我怎么办呢?”\n\n亦文说:“勇志的话是对的。让粞自己去休养生息,而你,自然用新的生活来冲刷掉你心里头的伤痛。”\n\n星子说:可我心里老是牵挂着粞,我觉得真的离开他会对不起他的。”\n\n", "output": "亦文说:“是他对不起你。是他忽略你的感情而找了水香,是他不看重你。你既发誓永不嫁他,又何必作这种柏拉图式的恋爱,让肉体受折磨呢?你难道一点也感受不到青春的冲动?”\n\n星子叫亦文这么一说,突然间脑子里出现昨夜勇志家的一切。她浑身感到不自在起来,她情不自禁地将身体更贴紧了亦文。\n\n亦文便开始吻星子,当亦文的嘴刚一触到星子的嘴唇时,星子有一种被火烫了一下的感觉。她下意识地将头向后仰了一下。但当她触到亦文热烈地充满情欲的目光时;星子又软下了。她感受到了一种召唤,这种召唤超越了她的理智,直接从她的肉体深处得到了回应。星子没了思维,她闭上了眼沉入这从未体验过的享受中。\n\n亦文使劲地吻着她,星子感到透不过气可同时又盼望这吻能永远下去,许久,亦文终于将手搁在了星子的裙扣上。亦文低声地问了一句:“可以吗?”\n\n星子焦渴地答道:“我要你。”\n\n当一切结束后,星子躺在亦文的怀里,激动未已。星子想,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突然间就成为一个真正的妇人了?我怎么就这样轻率地将自己最珍贵的就这么交给了这个相识不久的年轻人?我怎么鬼迷心窍了?然而,那一切,又是多么的好,多么的不可思议,多么地快乐。\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亦文抚着星子说:“星子,你好像很有经验。”\n\n星子说:“水香一点一滴都告诉过我。你呢?好像也懂得很多,不致于也有个水香告诉你该怎么做吧?”\n\n亦文不语。星子翻身坐起。星子说:“你有过?她是谁?”\n\n星子不觉落下了眼泪,亦文慌了,也坐了起来。他笨拙地为星子抹泪,且说:“那是老早的事,一场游戏而已。”\n\n星子说:“讲出来。”\n\n亦文说:“在乡下,有一回中秋,大家都回去了,只剩我和另一个女孩。我们俩很无聊,晚上就坐在一起说话。有天来了几个农民,讲了好多黄色下流故事。他们走后,我们控制不住,过了一夜。就这。”\n\n星子说:“后来呢?”\n\n亦文说:“后来……寂寞时,也同居过几回。再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她被招到县招待所当了服务员,我们都清楚彼此走不到一块,就算了。以后再也没有来往。”\n\n星子默然了。屋子想,水香是怎么说她和粞第一次上床的事的?那桃花何其灿烂。\n\n亦文又拥了过来。亦文说:“星子,我向你起誓,我和她其实连恋爱关系都没有。我没爱过她,她也没爱过我。我们在一起,只是一种需要。那是客观环境造成的。”\n\n", "output": "星子再次躺下。星子想事情实际上就这么简单。有时人竟为了这么简单的事作那样复杂的铺垫。男人女人最终直奔的目的只有一个,何故又去制造些中间环节呢?爱有多大意义呢?不爱又少了什么呢?无非如此。\n\n星子自觉有了一种彻悟。她觉得自己把一个并不要紧的东西严密看守了许多年,待有一天拿出来后,才发现也不值什么。\n\n当亦文再一次凑近星子时,星子仍鼓胀起激情迎接他。星子想这就是男人,这就是女人,这就是享受,这就是淫荡;这是人类最高尚而又最污浊、最美丽而又最丑恶、最亲密而又最遥远的时刻;是每个人最公开也最秘密、最渴望也最鄙夷、最真实也最虚幻的事。\n\n亦文说:“我们一毕业就结婚。我们要在毕业前拿结婚证,这样,我就可以不被分到太远的地方。你同意吧?”\n\n星子点点头,温顺地偎在他的怀里。星子忽觉得自己对自己的婚姻没有一种庄严感,反感到有些好笑。星子对自己说:“噢,我就是这个小男孩的妻子了么?”\n\n十二\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星子是在开学一周后收到粞的信的。粞的信很长。先是为那天晚上的唐突而道歉,并说再也不敢了。尔后写了很多他父母离婚的事。粞说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很忙也很烦乱,因而很久没去看星子。星子对粞父母离异也感到吃惊,但一细想,觉得这样其实更好。粞的信中更叫星子吃惊的则是粞的父亲又结婚了这事。粞说那位“母亲”四十岁出头,很风骚,很艳丽,很得他父亲的宠。粞说他有时也去他父亲那里看看。他母亲为他这举动很有些气愤。粞说他夹在中间又为难又苦闷,没人倾诉,有些话只好同沈可为谈谈。好在沈可为很关照他。也很体谅他的苦衷。粞说有很确切的消息传来,沈可为要调到公司里做副经理了。而且这副经理只是为了让他做经理的一种铺垫,沈可为已私下同粞谈了,希望他走后,粞能担负起全站的工作。粞说,沈之意是让他当站长了。粞不敢保证自己能否胜任。粞的信到了这儿,话题便转了。粞说,如果星子在他身边,他一定能保证自己干得好的。因为星子想问题实际比他想得深远得多。粞然后说好想星子。想得彻骨。打算星期六到码头接星子。粞申明着,他没别的决图,只是想有个贴心的朋友说说话,如此而已。\n\n", "output": "星子读罢信,好是惆怅。她分明地产生一种非常非常对不起粞的感觉,粞的信虽未露骨地表明粞爱她。但粞在字里行间的缠绵已使星子一遍又一遍地回味她和粞在一起时的快乐以及那悠长的伤感。星子想,粞你应该明白我爱你胜过一切,但我却已习惯在你面前强硬自己的感情。我无法改变自己的这种做法,我只好远离于你,使你将我忘记。\n\n星期六,星子没回家。她给妈妈写了封信,说是功课紧。但整个星期六下午,星子想到粞站在趸船上焦急地等候她的情景,不觉心里一阵阵隐疼。星子的上铺同学问星子何故脸色发白,是否有病时,星子忍不住落下了眼泪。星子哭泣着摇摇头,什么也没说。\n\n星子很快又收到粞的信。粞的信很平淡。粞说,没接到星子,心里很难受,但也能体谅星子的作为。他将不再干扰星子,望星子好自为之。最后,粞的信说,“人的命运竟是无常。有时人不得不作一些违背他意愿的决定。这种决定虽然有可能使他陷入极大的痛苦之中,但也有可能使他获得一种能超越这种痛苦的胜利。”\n\n粞末后的这段话有些没头没脑,星子没琢磨透,但星子却预感着要发生些什么事。星子有些莫名的紧张和莫名的躁乱。\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就在这个时候,星子开始了无缘故地呕吐、起先她以为是胃,直到有一天周未晚餐时在母亲面前亦作呕时,母亲才提出了一个重大问题。\n\n母亲说:“什么时候开始的?”\n\n星子说:“有好几天了,难受死了。”\n\n母亲说:“你这个月的月经来了没有?”\n\n星子摇摇头,星子不理解母亲何故问这。\n\n母亲的面孔严厉起来。母亲说:“你和粞是不是有过亲热的事?”\n\n星子说:“没有哇’,我和他没来往了。”\n\n母亲说:“那……亦文?”\n\n星子低下了头。\n\n母亲说:“这时候没时间害羞了,你和他是不是有了性关系。”\n\n星子点点头。\n\n母亲深深地叹了口气,母亲说:“亦文不错,我同意你和他的事,但你们也太不尊重了。你自己说怎么办吧,你肯定怀孕了。”\n\n星子惊慌失措地睁大眼睛望着她的母亲。人生中那么要紧的事,竟这般不声不响地来临了。在她的肚子里竟怀上了一个孩子,一个只与她相交了不足一个月的人的孩子。因为那天的一时欢快一时享乐,她竟成为了一个母亲,用她的精血正饲养着一个小孩。\n\n母亲见星子如此紧张如此害怕,又恐惊吓住了她。母亲说:“去做个流产吧。”\n\n星子说,“不能养吗?”星子忽觉得一种渴望,那便是好想留下那个孩子的渴望。\n\n母亲说:“你不怕丢人?”\n\n", "output": "星子低下了头。星子想,我该写信告诉他父亲一声才是。\n\n一个星期后,星子做过了手术。亦文不能请假没来。亦文的母亲余丽阿姨来了。余丽阿姨和星子的母亲稀嘘着为当今的年轻人叹气。在亦文缺场的情况下,给星子和亦文订婚。星子在套上余丽阿姨递上来的订婚戒指时,想,就这样了吧。\n\n星子在家休息了两个星期。母亲去学校为她请的假,说是有老人在乡下病故,要去奔丧。学校也不多问什么。同学们亦不在意,星子重返学校时,因多吃了鸡汤胖了许多。同学们都笑她。有个同学打趣道:“你这像坐了一场月子似的,又白又胖。”\n\n星子听得心里“咯噔”一下。\n\n这事就这样过去了,亦文就此写过好多信一每信必安慰星子,叫星子别为孩子难过,将来他们还会再有的。亦文的信常常提到他俩同床共枕一起欢度的美好时光,不厌其烦地回忆一些细节。使星子好几回由此而联想到水香当年向她讲叙的一切。星子的同学也都知道星子的未婚夫是个军校的学生,长得很帅,也很爱星了,于是一律地羡慕起星子来。\n\n星子想,我值得羡慕么,如果是粞,:那么这些羡慕我的人可能会是以同情我的表情出现呢?\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星子觉得自己已太久太久没见到粞了。这是她认识粞后头一次隔得这样久没与粞来往。星子想知道粞现在怎么样了,但终于压抑了自己这一欲望。\n\n元旦时,星子不顾一切地乘火车到了亦文那里。他们找了处旅馆,整整地在那小房间里呆了三天,这次他们已懂得了避孕。第三天的清早,亦文摇醒星子,不高兴他说:“你半夜里使劲地叫着粞,然后往我怀里钻。”\n\n星子骇了一大跳,说:“不会吧。”\n\n亦文醋意十足,说:“你是不是幻想着我是粞而和我作爱?”\n\n星子忙辩解道:“不不不。”\n\n但星子想这有可能,来看亦文前一段日子,睡梦中老是觉得被人压得喘不过气来,每次都觉得那人是粞。她正是受不了那种煎熬才来找亦文的。\n\n", "output": "这次同亦文的相见以不欢而散告终。星子感到寡然。尽管亦文很快来了信,表示理解星子,检讨自己太冲动的原因是生怕星子仍爱着粞等等,星子读那信读得无味,也没及时回信。又过了几天,星子收到亦文的电报,电文是:“再无信我即来爱你至死不渝”。电报在同学中引起轰动,寝室同学都鼓动星子也拍电报。星子被亦文的电报激起了一些热情,于是也回了电。电文是:“想你爱你日日夜夜山高水长”。据亦文后来来信说,这电报也使他在同学中风光了一阵子。大家都晓得他有一个极爱他的女朋友。星子想我对亦文的感情,如哪一座山那么高?像哪一条水那般长呢?\n\n寒假前夕,星子偶尔遇到勇志。勇志和小珍在商场购物。勇志说他们打算结婚。星子下意识地望了望小珍的腹部,小珍脸红了,嗫嚅地不知说了句什么。\n\n勇志大方他说:“有孩子了,四个月零七天。那次我们大意了,就怀上了。”\n\n星子说:“就好好照顾小孩,一定要把他生下来。”\n\n勇志说:“粞结婚了,你知道不?”\n\n星子脸色一变,呼吸有些紧张,但她很快调整了自己,强作镇静地问:“谁?和谁?”\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勇志说:“沈可为的妹妹。那女孩很秀丽只是脾气怪得很,她看上了粞,粞也没回绝,粞有时真是鬼迷心窍。他又不是不晓得这个鬼沈小妹有些神经质,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n\n星子冷冷地笑了声,说:“粞的头脑太清楚了。他永远清醒地知道他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只是他永远都做错了。”\n\n勇志说,“他现在接替了沈可为,还入了党”,他说有小道消息透露他会调到公司去。”\n\n星子说:“这都是作为沈可为妹妹的陪嫁送给他的?”\n\n勇志说:“也还能这么说,粞毕竟也还是能干的。粞说他是可怜沈可为的妹妹才同她结的婚。沈家小妹死活要嫁粞。否则宁可一死。”\n\n星子说:“那粞怎么认识她的呢?”\n\n勇志说:“粞说他有一天去找沈可为,沈不在,他小妹正好在家。粞同她聊了聊,沈家小妹就爱上了他。粞说你反正不嫁给他,那么他娶谁都一样。”\n\n星子听了勇志最末一句话,心头震了震。\n\n星子说:“什么时候结的婚?”\n\n勇志说:“大概是十一月初吧。我心里不舒服,没去参加婚礼。”\n\n星子掐算着,那正是粞给她写最后一封信不久后的日子。\n\n星子苦笑了一下,然后说:“他现在住在哪儿?我是不是该送一份礼物?”\n\n", "output": "勇志说:“你就别多事了。大概有一回粞在夜里叫了你的名字,沈家小妹追问粞星子是谁,粞不说。后来沈可为告诉了她你们之间的事。沈小妹神经质发作,用头撞墙又满地打滚,说粞欺骗了她。又说她如果见到你,一定要先杀掉你,再自杀。”\n\n星子说,“这么严重?”\n\n勇志说:“这跟神经病有什么两样。”\n\n星子说:“一个美丽的神经质女人,很有些诗意。”\n\n勇志说:“屁,这个连水香都不如。”\n\n星子笑了笑:,星子跟勇志分手后,一个人在街上留达。她觉出自己十分地孤独。孤独如荒野之游魂。她想,他也是在跟别人睡觉时喊叫我的名字。\n\n十四\n\n这一年的冬天到得很早,仿佛秋天刚走。雪便在老北风的裹挟下来临了。粞走出法院,同沈小妹分手时,他才注意到天地全白了,白得刺眼。\n\n他乘上了通往母亲家的汽车。两年的风风火火的事业,两年的平平淡淡的婚姻,宛如一个梦。\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新婚之夜,仅因为粞在窗前沉思了十分钟,沈小妹的神经质发作了。又哭又闹,撕衣击胸,滚地嚎叫。着实叫粞骇了一回。粞只不过吸着一支烟静静地想了想自己曾爱过又失去和不爱了却有过性关系的两个女人,仅此而已。粞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走去找了沈可为,粞说:“原来是这样。”沈可为说:“你失去的东西我会在别的方面给你补偿的。望你慎重。”粞不再言语。粞回屋安抚好了沈小妹。半夜里,粞睁大眼睛望着夭花板,回想起父亲讲过的话,关了灯,所有的女人都一样。粞想,正是这样。\n\n粞得到了另一种满足。粞认为男人应该更看重这一种满足。粞常常被神经质发作的沈小妹咬得青一块紫一块,粞都无所谓,粞以他全部的身心投入到一个奋斗目标上。粞几乎成功。\n\n沈可为调到公司作了副经理,赴任前跟粞说很快即会任粞作站长。那天粞曾激动了一夜。粞甚至总结出人生之经验:人必须敢于失,才能得。\n\n", "output": "但粞未料到生活中常有意想不到的事。沈可为突然地冒出一个远在美国的姨母。姨母带了一双儿女回国探亲。姨母的女儿竟是稀奇古怪地爱上了有妇之夫沈可为。姨母有一点小小的资产,姨夫是做房地产生意的。姨母问沈可为可愿去美国发展。枕可为没回答,但同意赴美探亲一段日子。沈可为走了,孰料一去不返,三个月后提出与原妻离婚。咄咄逼人、锐气十足的沈可为被公司除了名。一时间,好些人奔走相告,拍手称庆、只有粞失眠了。粞整整三夜睡不了觉。粞觉得自己内心空虚异常。\n\n第四天粞到了局里。沈小妹走了哥哥,可还有舅舅。舅舅恰在办离休手续,对粞的造访很是冷淡。粞走出局大门时,感到悲凉万分,一种前所未有的彻骨之寒袭击了他的每一处神经每一个毛孔。粞知道,他的大势已去。\n\n其实才几天,站长王留便通知粞,请粞离开调度员的席位,重返小队。粞诘问为什么。王留一笑,说:“请你上时你并没有问为什么嘛。”粞无言以对。\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粞仍回到他的甲小队。只一夜工夫,他的脸色便由昔日的黑红发亮变得灰暗无色。粞在拖第一趟板车时,便觉出自己体力不支,干了几天,愈发地疲乏。回家时连上楼的力气都没有了。于是粞上了趟医院。医生边聊天边用了三分钟时间打发了他。医生诊断为感冒。粞仍坚持上班,仍然浑身无力。王留便在大会上说,有人当了年把屁大的干部;就娇气得干不了装卸,真他妈的会装。粞不想争辩,他只是无力。\n\n终于有一天,粞昏迷在了工地,送到医院抢救醒后,勇志找了个熟人为粞作了全面检查、粞留在了医院。再过了几天,全站都晓得粞得了癌,是肝癌。\n\n粞得知这个消息时,把身体和头贴着墙,闭着眼睛足足静默了五分钟。粞将所有的眼泪都送了回去。再睁眼时,粞很坦然。粞立即办了出院手续。\n\n粞将这个消息告诉沈小妹的同时便提出了离婚。沈小妹的神经质又发作了。最后沈小妹安静了,神情回到了粞第一次见她时的状态。她同意了离婚。\n\n", "output": "粞又回到母亲的家,两年的热热闹闹的日子便忽然地从他生活和记忆中都抹去了,他又同原先的他一样。便是这时,粞又那么强烈地想起了星子。想起那年的夏天叫个大雨的日子,他曾在这趟公共汽车上,将星子揽在怀里,他清晰地记得星子剧烈的心跳和她故作滞洒的神情。一切又都宛如昨天。\n\n粞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给星子写了封短信。信说:“星子,我得了癌,想见你一面再走。”\n\n粞的母亲去发了信,去了很久才回来,粞的母亲说:“粞,星子不会再来了,你死了心吧。”\n\n粞说,“为什么不会?”\n\n母亲说:“星子旅行结婚去了。”\n\n粞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他浑身绷紧了好几分钟。直到母亲叫他吃药喝水,他才松软下来。粞想:她为什么不能结婚呢?她应该结婚了,这是很自然的。粞想得很悲哀。\n\n夜里。粞听到母亲悄悄的抽泣声。他流下了眼泪。外面的北风刮得十分地紧,一声呼啸接着一声,又仿佛是悲枪的长呼。粞想命该如此。我空空地来,又空空地走,什么也没得到,什么也没留下。想什么便失掉什么,不想的却无端寻来。我也没什么可留恋了,的确是我归去的时候了。\n\n粞的母亲次日为粞炖了支人参。粞喝下后,精神好一些。粞不想出门,他寻了副扑克牌,一个人坐在床沿上开“六关”。\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在粞开完三关时,他忽而心有所动。粞觉得他感觉到了什么,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他的心无端地“通通”地跳着,一股亢奋陡然地升入脑间。粞想,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一个什么时刻?粞未来得及回答自己。门被轰地撞开了,一个泪水滢滢的人出现在了面前。\n\n粞惊喜万分,他脱口叫了声“星子”,便不由自主的伸出了手臂。\n\n星子叫着:“粞——”一头扎进粞的怀里。\n\n粞搂着星子,脸上浮着笑,伤佛在享受一种无尽的满足。\n\n星子则伤心地痛哭。星子便咽道:“粞,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可不能丢下我自己走了呀。”\n\n粞很感动。粞抚摸着她,为她抹着眼泪,粞说:“喂,哭成这样,是你得了癌还是我得了癌,我都弄不清了。”\n\n星子说:“我们刚出去一星期,我就是想回来。什么原因也没有,就是想回来。我心里知道,我是想见见你。我就看到了那封信。粞,那不是真的。”\n\n粞说:“是千真万确的。不过,我今天不想谈这个。告诉我,你怎么样?幸福吗?他是谁?对你好不好?你真心爱他?……”\n\n星子打断粞的话,星子说:“今天也不谈这个。”\n\n粞凝视着星子,温存地问:“那谈什么?”、  星子说:“随你的便。”\n\n粞说:“像一个丈夫同他的妻子那样谈?”粞灼热的目光烧烤着星子的脸。\n\n", "output": "星子闭上了眼睛,把嘴唇迎向了他。\n\n粞心旌摇荡。粞觉得自己好久没有这样的激情了。他几乎对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没了向往和情欲,这一刻,他却仿佛又坠入初恋的深渊,仿佛这一生部未触摸过女人。他用唇迎接了星子。他们相拥着倒在床上。\n\n粞和星子渐渐互相探索。如火的桃花在星子的脑海中为一片空白所替代。星子觉得粞给她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那短短的时间里,她仿佛一出生便失去的那一部分生命又重新回到她身上。它的回归,竟使生命那么的美丽动人,那么的充实饱满。一切颓唐消沉,失望,痛苦,在那时全都烟消云散。星子不觉感叹了一声:“人生多么的好呵。”\n\n粞说:“是呀,真好。我一生部没有这样的感觉。好像我的生命回到了自己的老家,被包围在无限的温软无很的亲情之中。”\n\n星子惊异地看着他。星子想。他居然和我想的一样。是否他正是我生命中的另一半?否则我们怎么这样容易相通,这样难以割舍?\n\n粞的母亲下班回来时,粞和星子已相拥着睡着了,大大小小的衣服乱扔一地。粞的母亲微叹了一声,将衣服收捡起来,然后就出了门。粞的母亲一夜未归。\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半夜里,粞和星子几乎同时醒来。星子泪流满面,呜咽不能成声。粞终于也崩溃了自己强硬了好几个月的镇静和但然。粞说了一句:“星子我不想死。”便再也说不下去。而人依偎着流泪,默默地看着窗外的墨黑渐渐地发灰又渐渐地变白。\n\n早晨,星子给粞熬了麦片粥,又执意地要喂他吃下去。好像粞是她的孩子,她温柔地充满爱意地一口一口喂粞。喂完粞,又为他一件件穿好衣服,细细地洗了下脸。最后吻了吻粞说:“为了我,你得坚持,听见了吗?”\n\n粞笑着点点头,心里却在问:“你丈夫呢?”\n\n星子是含笑告辞的。行前说还要再来。在星子正欲关门那一刹,粞喊住了她。粞眼里涌上了眼泪,但他控制住了,粞说:“星子谢谢你。你没有使我空手而归。\n\n星子出了门。外面的风刮得很猛。当第一股寒气从她的鼻孔窜人心肺时,星子品味着粞的话。星子想,这话是怎么讲的!\n\n粞的母亲是早上先去菜场买了一只鸡后才回家的,她到家时,粞睡着了。粞留了张纸条在桌上。纸条上说:“妈,我累了,让我多睡睡,别喊醒我。”粞的母亲想想粞昨天的夜晚,便没叫他。\n\n", "output": "粞的母亲下班回后,便开始忙杀鸡、炖汤。待她做好这一切后,再去看粞,才觉出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她摸摸粞的鼻息,脑袋“哄”了一下。她忙乱着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又打电话找了粞的父亲。\n\n粞的父亲比救护车先到,他在搬动粞时从粞的枕头下翻出一张纸条。上面说:“我走了。请把我的骨灰丢到长江里。粞。\n\n粞的父亲说:“不必救了。”\n\n粞的母亲嚎了一声扑到了粞身上。粞的父亲拍了拍粞的脸,叹道:“这儿子太不像我,他学不像。”\n\n粞的母亲忽而立起身,指着粞的父亲哭道:“你给我滚,这是我的儿子!”\n\n开追悼会时,星子去了。她见了粞的母亲。两个女人相对无言,都只是淌着眼泪。粞的两个姐姐也去了。两个蜡黄面孔,表情木然的人似乎悲惨的事情经历得大多,已不觉得世界还有什么哀痛的事值得她们哭泣了。她俩始终很理智很平静,各自做着些具体要做的事。\n\n星子在人群里见到一个面孔很清丽的女人。星子想这人一定是沈小妹。她走了上前问道:“请问你是沈小妹吗?”\n\n女孩眉毛一挑,眼睛好几下闪烁,才说:“是又怎么样?”\n\n星子想果然有些不对劲,星子说:“没什么,只想认识一下,我叫星子。”\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沈小妹似乎一惊,她皱着眉头打量星子,好一会儿才说:“你也不怎么样嘛,为什么粞就只爱你?”\n\n星子笑了笑,说:“不,他谁也不爱,他爱的只是他自己。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n\n沈小妹一副迷茫的神态望着星子。\n\n星子觉得自己对粞的死心情已很平静了,她想他死了也许比他活着更好。\n\n只是星子在见到水香的一瞬间,脑袋瓜木然了一下。桃花如火,迅速蔓延了她的整个身心。星子迅速避到幕布之后。那里,只有粞静静地躺着,眼睛半开半合,缄默无语。星子用手摸了摸他的脸,攒着一手的冰凉,提前而去。\n\n一路上,星子想,粞这下真成饲料了。癌细胞吞噬了他,火又将粉化他,水再冲散他,使他在这个世界上不再留一丝的痕迹。只是,在此之前,又是谁一口一口地吃着他呢?是生活本身?还是他自己?或是他们相互联手?再不,是人家这一类生命未曾进化得完美而自保的弱点一直在细细地咀嚼着他?如此想着,星子感到了被咀嚼。星子想,是了,这种咀嚼是从一生下来便开始了。\n\n一辆大卡车在星子面前嘎然停下。一个蓬头司机伸出头,厉吼一声“找死呀!”\n\n星子一惊,她让开了身子,朝那司机笑了笑。\n\n尾声\n\n", "output": "大约九个月后,星子在预产期还差几天的一个日子里,生下了一个男孩。亦文欢天喜地地拍回了电报。那时。他正在一个基地实习。星子抱着孩子,内心感到温暖无比。只是在半月后的一天,儿子睁开眼睛迷迷漾漾地望着她时,她的心“格登”地跳了一下。那小小的、黑亮的眼睛是多么奇特呵。星子想:我的天,那是他么!\n\n粞的母亲在外办事,路过星子家顺道去看了星子。当她抱过星子的婴儿,凝眸注视时,不禁欢喜若狂,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n\n星子淡淡一笑,说:“您给起个名字吧。”\n\n粞的母亲眼睛一亮,脸上焕发出一层红光,她说:“可以吗?真的可以吗?”\n\n星子说:“我就说是我起的。”\n\n粞的母亲抱了小婴儿到窗边。秋天的阳光照耀着她和那小小的生命。她想了想,扭头对星子说:“叫‘阳’行吗?日出的意思。这原是我为粞起的。后来粞的爷爷硬要叫‘喜’,才没用这个。”\n\n星子说:“阳,日出,美极了。就是这个。”\n\n粞的母亲上前使劲地亲吻阳,在她将肠交给星子时,低声而动情他说了句:“谢谢你,星子。”\n\n星子拥阳在怀,闭上了眼睛。她默想着。在她默思中的辽远之地,一片桃花开放成云霞,轻逸地起伏动荡。\n\n星子自问:这究竟是些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呢?\n\n\n\n\n\n生活秀\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池莉\n\n第一章\n\n过夜生活的人最恨什么?最恨白天有人敲门。\n\n谁都知道,下午三点钟之前,千万不要去找来双扬。来双扬已经在多种场合公然扬言,说:她迟早都要弄一支手枪的;说:她要把手枪放在枕头底下睡觉;说:如果有人在下午三点钟之前敲响她的房门;说:她就会摸出手枪,毫不犹豫地,朝着敲门声,开枪!\n\n这天下午一点半,来双扬的房门被敲响了。来双扬睡觉轻,门一被敲响,她就无可救药地醒了。来双扬恨得把两眼一翻,紧紧闭上,躺着,坚决不动。第二下的敲门来得很犹豫,这使来双扬更加恼火,不正常的状态容易让人提心吊胆,人一旦提心吊胆,哪里还会有睡意?来双扬伸出胳膊,从床头柜上摸到一只茶杯。\n\n她把茶杯握在手里,对准了自己的房门。\n\n当敲门声再次响起来的时候,来双扬循声投掷出茶杯。茶杯一头撞击在房门上,发出了绝望的破碎声。门外顿时寂静异常。\n\n正当来双扬闭上眼睛准备再次进入睡眠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来金多尔稚嫩的声音。\n\n“大姑。”来金多尔怯怯地叫道,“大姑。”\n\n来双扬说:“是多尔吗?”\n\n来双扬十岁的满脸长癣的侄子在门外说:“是……我们。”\n\n来双扬只好起床。\n\n", "output": "来双扬扣上睡觉时候松开的乳罩,套上一件刚刚能够遮住屁股的男式犜恤,在镜子面前匆忙地涂了两下口红,张开十指,大把梳理了几下头发。\n\n蓬着头发,口红溢出唇线的来双扬,一脸恼怒地打开了自己的房门。\n\n来双扬的门外,是她的哥哥来双元和来双元的儿子来金多尔。父子俩都哭丧着脸,僵硬地叉开两条腿,直直地站立在那里。\n\n一个小时之前,来双元父子在医院拆线出院,他们同时做了包皮环切手术。\n\n小金在得知来双元也趁机割了包皮之后,发誓绝对不伺候他们父子。小金是来双元的老婆,来金多尔的妈妈。本来小金是准备照顾儿子的,可是她没有准备照顾丈夫。来双元事先没有与小金商量,就擅自割了包皮,这种事情小金不答应。不是说小金有多么看重来双元的包皮,而是她没有时间全天候照顾家里的两个男人。\n\n小金白天炒股,晚上跳广场舞,近期还要去湖南长沙听股票专家的讲座,她不可能全天候在医院照顾来双元父子俩。\n\n小金明确告诉来双元,他们父子出院之后,家里肯定是没有人,她要去湖南长沙了。到时候,来双元父子就自己找地方休养吧。\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来双元非常了解老婆小金。但凡是狠话,她一定说话算话。来双元在离开医院之前,怀着侥幸心理往自己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果然没有人接听。来双元只好带着儿子,投奔大妹妹来双扬。\n\n来双扬坐在床沿上,两手撑在背后,拖鞋吊在脚尖上,睡眠不足的眼睛猩红地死剜着哥哥来双元。\n\n来双元和儿子来金多尔,面对来双扬,坐一只陈旧的沙发,父子俩撇着四条腿,尽量把裤裆打得开开的。来双元气咻咻地控诉着老婆小金,语句重复,前后混乱,辞不达意,白色的唾沫开始在嘴角堆积。随着来双元嘴唇的不断活动,白色唾沫堆积得越来越多,海浪一样布满了海岸线。\n\n“扬扬,”来双元最后说,“我知道你要做一夜的生意,知道你白天在睡觉,可是多尔怎么办?我只有来找你。”\n\n来双扬终于眨巴了几下眼睛,开口说话了。\n\n“崩溃!只有来找我?请问,我是这家里的爹还是这家里的妈?什么破事都来找我,怎么不想想我受得了受不了?你是来家的头男长子,凡事应该是你挑大梁,怎么连自己的老婆都搞不定?既然老婆都没有搞定,你割那破包皮干什么?割包皮是为了她好,她不求你,不懂得感恩,你不去割不成?让她糜烂去吧!\n\n", "output": "你这个人做事真是太离谱了!不仅主动去割,还和多尔同一天割,你这不是自讨苦吃是什么?崩溃吧,我管不了你们!我白天要睡觉,晚上要做生意!“来双扬是暴风骤雨,不说话则已,一开口就打得别人东倒西歪。来双扬的语气助词是“崩溃”。她一旦使用了“崩溃”,事情就不会简单收场。来双扬之所以这般恼怒,除了她的睡眠被打断之外,更因为她根本就不相信来双元的鬼话。\n\n小金这女人一贯损人利己,来双元也经常与她狼狈为奸。来家父子一块儿割包皮这种事情,一定是他们事先商量好了的。\n\n来双元结巴着解释说:“本,本来,我是没有打算和多尔一起做手术的。”\n\n来双扬说:“废话。这不是已经做了。”来双元继续解释:“因为,因为那天遇上的医生脾气好。现在看病,遇上一个好脾气的耐心细致的医生多不容易。\n\n既然遇上了,我就不想轻易放过机会。我只是问医生说我可以不可以割,医生热情地说,那就做了吧。“来双扬说:“不做又怎样?危及你的性命了吗?”来双元说:“我还不是为了小金。你知道,她总说我害了她。她的宫颈糜烂了,她对你唠叨过的。”\n\n来双扬说:“那又怎么样?‘鸡’们都有糜烂,职业病,难道还能够要求世界上所有的嫖客都事先去割包皮?”\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来双元理屈词穷。他低声下气地说:“好吧。事情都这样了,不说了。我错了好不好?让我和多尔在你这里休养两三天,就两三天。”来双扬说:“真是崩溃!我这里就一间半房。我白天要睡觉,晚上要做生意。下午三点以后要做账,盘存,进货,洗衣服,洗澡,化妆。我吃饭都是九妹送一只盒饭上来,盒饭而已。你说得轻巧,就住几天!谁来伺候你?走吧走吧!”\n\n来双元不走,赖着。他发现了妹妹厌恶眼神的所在,便赶紧用舌头打扫唇线一带的白色唾沫。他狠狠看了儿子几眼,示意来金多尔说话。\n\n来金多尔不肯说话,刚刚露出水面的小小喉结艰难地上下运动着,结果话没有说出来,眼泪倒是快要出来了。男孩子显然羞于在人前流泪,他竭力地隐忍着,脸上的癣一个斑块一个斑块地粉红起来。\n\n来双元着急地捅起儿子来了。突然,来金多尔站起身来,冲向房门,小老虎下山一般。\n\n来双扬动若脱兔。在来金多尔冲出房门之前,来双扬拽住了她的侄子。\n\n来金多尔在来双扬手里倔强地扭动挣扎着,眼皮抹下,死活不肯与来双扬的视线接触。姑侄俩闷不吭声地搏斗着,就像一大一小两只动物。慢慢地,情况在转变,来双扬的动作越来越柔韧,来金多尔的动作逐渐失去了力量和协调。一会儿,来双扬将侄子抱进了怀里。\n\n", "output": "来金多尔的眼泪悄悄地流了下来。\n\n来双扬的眼泪也无声地流了下来。\n\n来金多尔不能走。来金多尔是来家的希望之星。来金多尔今年十岁,读小学四年级,成绩在班级里一直名列前茅,打一手漂亮的乒乓球,惟一的爱好就是阅读,只要是文字,抓到手里都要读。他妈去朋友家打一天麻将,带了来金多尔去,来金多尔在别人家里看了一天的书和报纸。大堆的书报是他节省自己的午饭钱买的,因为那家里没有什么书报。大家都说来金多尔这孩子将来一定了不得。小金自己都很奇怪,说恐怕我们家这只破鸡窝里要出金凤凰了。\n\n母亲的这一辈子看见字就头晕,做儿子的却做梦都在看书。小金闹不懂儿子的性格随谁,因为来双元也不喜欢看书。\n\n只有来双扬知道来金多尔随谁,来金多尔随她。\n\n来双扬也没有看多少书。一个在吉庆街大排档夜市卖鸭颈的女人,能够看多少书?但是来双扬心里却喜欢书,也知道尊重读书的人。用来双扬的话说,她不是不喜欢读书,是没有福气没有机会没有那个命。\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来双扬说来金多尔随她,这话是有来由的。当年来双扬和小金几乎同时有孕,前后几天生产。来双扬的婴儿因为医疗事故夭折了,小金这边婴儿挺好,她却完全没有奶水。来金多尔便被抱过来吃来双扬的奶。这一吃,就吃了三个多月。女人的奶水,不是随便可以给人吃的,她奶了谁谁就是她的亲人了;想不是亲人也不成,母爱随着奶水流进血液里了。来双扬对来金多尔亲,来金多尔对来双扬亲,就跟天生的一样。来双扬没有办法,她知道小金不乐意,她也没有办法。来双扬不能不在心里把来金多尔当做儿子看待。更加上来双扬不能生育了,婚姻也烟消云散了,来双扬怎么能够不把来金多尔当自己的儿子看呢?\n\n别管来金多尔脸上的癣斑,癣斑是暂时的。来金多尔是一个长相英俊的小哥儿,一点儿不像塌鼻子苞谷牙的小金,也不像连自己的唾沫都管不住的来双元。\n\n", "output": "来金多尔活像他的叔叔来双久,因此眼睛就酷像来双扬了。来家的兄弟姐妹四个,大哥来双元和二妹来双瑗相像,大妹来双扬和小弟来双久相像。久久是来家最漂亮的人物,脸庞那个周正,体态那个风流,眼睛那个妩媚,简直没有挑剔的。谁都叫他久久,谁都不忍心叫他的全名,因为只有久久叫得出亲昵、爱慕与私心来,久久是爱称。来双扬用自己的血汗钱,盘下一爿店铺,叫做“久久”酒店,送给没有正经职业的久久,让他做老板。可是久久到底还是吸上毒品了。久久进戒毒所三次了。久久的复吸率百分之百。漂亮人物容易自恋,容易孤僻,容易太在乎自己,久久就是这样的一种漂亮人物。久久现在骨瘦如柴,意志消沉,没有固定的女朋友了。指望久久正常地结婚生子,大概只是来双扬的痴心妄想了。现在大家都只能生育一个孩子,来家便只有来金多尔这棵独苗苗了!\n\n用汉口吉庆街的话来说,来金多尔是来双扬的心肝宝贝坨坨糖。任何时候,来双扬都会把来金多尔放在第一位。因此,在父子俩都割了包皮的关键时刻,来双元就把儿子推到第一线了。来金多尔其实已经懂事了。一个小时之前,在医院,来金多尔就与他爸别扭着,他不愿意三点钟之前来敲大姑的门。\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来金多尔明白来双扬有多么宠爱他,他不想滥用她的宠爱。来金多尔是被父亲强迫的,他的小眼睛里,早就委屈着一大泡泪水了。\n\n爱这个东西,真是令女人智昏,正如权力令男人智昏一样。来双扬在瞬间完全变了一个人,一下子是个毫无原则毫无脾气的慈母了。来双扬抚摸着来金多尔的头发,不知不觉使用了乞求的语气,她说:“多尔,大姑不是冲你的。你知道大姑永远都不会冲你的。大姑就怕你不来呢。”\n\n来金多尔说:“大姑,我会来的。我会三点钟以后来。”\n\n来双扬说:“好孩子!”\n\n来双扬带来金多尔洗脸去了。她会替来金多尔张罗好一切的。她会让他舒舒服服地躺下,递给他一本新买的书。\n\n事情进行到这里,来双元吁出了一口长气。他调整了一下身体,换了一个比较轻松的姿态,点燃了一支香烟,用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n\n电视里面有足球!足球最能缓解割过包皮的难受劲儿,足球也最能够让时间快速地过去。足球太好了!\n\n来双元忽然领悟到了小金的英明。他为什么不应该到来双扬这里休养几天呢?\n\n来双扬居住的是他们来家的老房子呀!这房子应该有他的份呀!再说了,来双扬既然把来金多尔当成她的儿子,难道她就不应该给他这个做父亲的一点儿回报吗?\n\n", "output": "再说小金下岗两年了,基本生活费连她自己吃饭都不够,而来双扬在吉庆街做了十好几年了,有一家“久久”酒店,自己还摆了一副卖鸭颈的摊子,脖子上戴着金项链,手指上戴着金戒指,养着长指甲,定期做美容,衣服总是最时髦的,吃饭是九妹送上楼。盒饭?自己餐馆里聘请的厨师做的盒饭,还会差到哪里去?来双元非常乐意吃这种盒饭,还非常乐意让九妹送上楼。\n\n九妹从乡下来汉口好几年了,丑小鸭快要变成白天鹅了,她懂得把胸脯挺高,把腹部收紧了,还懂得把眉毛修细把目光放开了。九妹有一点儿城市小姐的模样了。\n\n九妹是做不成久久的老婆的,久久不吸毒也不会娶九妹。有多少小富婆整夜泡在吉庆街,以期求得久久的青睐。既然九妹不可能是久久的老婆,那么九妹是可以让大家实行“共产主义”的。自己家餐馆里雇的丫头,给大哥送送饭,让大哥看一看,摸一摸,这不是现成的吗?小金真是对的。这小娘儿们真不愧出生在吉庆街的商贩世家,真正的城市人,为家里打一副小算盘,打得精着呢!来双元可要懂得配合老婆啊,他们要默契地过日子,能够为家里节省一点儿就节省一点儿。大家不都是这么在过吗?不杀熟杀谁?哪一户人家,面子不是温情脉脉的,可实质上呢?不都是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来双元又不是傻子。\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人人都说来双扬厉害。来双扬不就是那张嘴巴厉害吗?来双元太了解小妹妹来双扬了,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只要赖着,顶过她那一阵子尖酸刻薄,也就成了。\n\n自己的亲妹妹,又不是外人,让她刻薄一下无所谓,只要有利可图。\n\n来双扬为什么就不能够帮帮自己的哥哥?不就是割了包皮有几天行动不方便吗?\n\n一个男人一生也就割一次包皮,难道来双元还会老来麻烦她?这个来双扬,也真是太不像话了一点儿。\n\n这一次,来双元在汉口吉庆街来家的老房子里,住定了。\n\n生活秀\n\n第二章\n\n来双扬的夜晚是一般人的白天,她的白天是一般人的夜晚。说不清为什么来双瑗到现在也还闹不懂来双扬为什么要黑白颠倒地生活。别人不管闲事,来双瑗喜欢管闲事。偏偏来双瑗还闹不懂,这让来双扬说什么才好?\n\n在吉庆街,来双扬的一张巧嘴,是被公认了的。\n\n只有她的妹妹来双瑗不服气,来双瑗读了一个中专之后又读了成人自学高考的大专,学的就是广播专业,出落了一口比较纯正的普通话。所到之处,来双瑗总是先声夺人。有事没事,来双瑗都会找一个话题大肆争辩。有时候,她会把大家搞得莫名其妙,以为她的性格就是如此偏激。其实来双瑗并不是为了表现她性格的偏激,而是为了表现她的机智和雄辩。\n\n", "output": "来双瑗常常在公开场合出口伤人之后,背地里又去低声下气地求和。久而久之,来双瑗的目的也达到了,大家觉得来双瑗还是一个很好的人,就是有一张雄辩的利嘴。姐姐来双扬,与谁说话都占上风,惟独就怕妹妹来双瑗。来双瑗为此,一直暗自得意。她认为,来双扬说是嘴巧,不过就是婆婆妈妈,大街小巷的那一套罢了。\n\n在来双扬这里,她简直懒得与来双瑗说话。世界上的道理,没有来双瑗不懂的,可现实生活中的道理,来双瑗没有一条是懂的。比如来双瑗居然就是不懂来双扬的生活方式。\n\n就在最近,姐妹之间又有过一次重要的对话。\n\n来双瑗自然还是规劝和质询姐姐。她说:“扬扬,其实现在已经有好多种选择了,我始终不明白,你干吗一定要过这种不正常的生活?”来双扬瞅着妹妹,翘起眉梢,半晌才开口。她懒洋洋地说:“你装什么糊涂?”来双瑗激昂地说:“我没有装糊涂,是你在装糊涂!”\n\n来双扬说:“崩溃!”\n\n来双扬这里的“崩溃”表达一言难尽的感叹。她不再说话了。她懒得说话了。\n\n她不知道对妹妹说什么才好。\n\n来双瑗却是不肯放过姐姐的,她得挽救她的姐姐。来双瑗目前受聘于一家电视台的社会热点节目,她正在筹备曝光吉庆街大排档夜市的扰民问题。\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她不希望到时候她姐姐的形象受到损害。来双扬为什么就不能另找一种职业呢?\n\n像来双瑗,她的个人档案和工作关系都还留在远郊的兽医站,可她已经跳槽了十来余家单位了。现在就是已经有好多种人生选择了,一个人大可不必非得死盯在一个地方,死做一件事情。来双瑗十年前就放弃了兽医职业,一直应聘于各种新闻媒体,做了好几次惊世骇俗的报道。十年的历练下来,来双瑗在本市文化界树立了独特的个人形象。甚至有著名的评论家,评价来双瑗有鲁迅风格。如此,来双瑗更是不会容忍来双扬的沉默的。\n\n来双瑗下意识地摹仿着鲁迅的风格说话,她眉头紧紧挤出一个“川”字,沉痛地说:“扬扬,我推心置腹地告诉你,我是你的亲妹妹,我非常非常地爱你。\n\n但是,我实在不能够理解和接受你现在的生活方式,在吉庆街卖鸭颈,一坐就是一夜,与那些胡吃海喝猜拳行令的人混在一块儿,有什么意义?' 久久' 完全可以转租给九妹或者别人。吉庆街的房子产权问题,也不是说非得要住在吉庆街才能够得到解决。\n\n老房子的产权问题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牵涉到一系列的国家政策,几十年的旧账了,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难道我就不想要回老祖宗的房产吗?\n\n", "output": "犖犗!只是我没有那么幼稚,这不是三天两头找找房管所,房管所就可以解决的事情。“来双扬抢白说:”难道要找江泽民?“来双瑗说:”你这就太不严肃了。反正靠你赖在吉庆街住着,跑跑房管所,肯定是不管用的。好了,这件事情倒是次要的,我们国家的历史上发生了太多的社会变革,房产问题也不是我们来家一家人的问题,是一个历史问题,我们暂时不要去管它了。关键的是,扬扬,我真的要动吉庆街了。现在你们的吉庆街大排档太扰民了。我收到的周边居民的投诉,简直可以用麻袋装。你们彻夜不睡觉,难道要居民们也都彻夜不睡觉?你们彻夜的油烟滚滚,难道让周边居民也彻夜被油烟熏着?你们彻夜唱着闹着,难道也要周边居民彻夜听着?“来双扬说:”来双瑗!你这话我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n\n是的是的是的,吉庆街夜市与居民是一个矛盾,可是我解决不了!你这话得去说给市长听!\n\n市长市长市长!我说过一百次了,真是崩溃!“来双瑗站起来把手挥动着:”\n\n扬扬,我讨厌你说' 崩溃'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糊涂!我是在替你着想,在说你呢!\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你退出这种生活就不行吗?你从自己做起就不行吗?你不和卓雄洲眉来眼去就找不到其他的男朋友吗?你害久久害得还不够吗?如果不是在吉庆街混,他会吸毒?你为什么非得日夜颠倒,非得甘于庸俗呢?对不起,扬扬,我今天太激动了,有一些话可能说重了,比如久久,我知道你对他感情最深,照顾最多,但是你的感情太糊涂太盲目了。作为你的妹妹,也许我不要动吉庆街的好,可是我的职业我的良心我的社会责任感,使我不能不做我应该做的事情。我要警告你的是,我们的热点节目,会促使政府取缔你们的。到时候,我会非常痛苦的,你知道吗?“来双扬点了一支香烟,夹在她的长指甲之间,白的香烟,红的指甲,不在乎的表情,慵懒的少妇。她说:“崩溃呀,我是害了久久,我是和卓雄洲眉来眼去,你动吉庆街吧,吉庆街又不是我的!吉庆街又不是没有取缔过的,而且还不止一次。\n\n", "output": "你动吧。“来双瑗说:”扬扬,我真是不明白。我们现在和吉庆街有什么关系?“来双瑗是不会慵懒的。来双瑗穿着藏青色的职业套裙,披着清纯的直发,做着在电视主持人当中正在流行的一些手势。来双瑗说:“扬扬啊,既然你这么固执,这么不真诚,那我就不多说了,你好自为之吧。我实在闹不懂,吉庆街,一条破街,有什么好的呢?小市民的生活,又有什么好的呢?”来双扬举双手投降,她连她的语气词“崩溃”都不敢说了。来双扬说:“行了,我怕你。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来双瑗找我谈话。”来双扬怎么回答妹妹的一系列质问呢?来双瑗所有的质问只有主观意识,没有客观意识,教导他人的愿望是如此强烈,真把来双扬累着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来双扬没有认为吉庆街好,也没有认为小市民的生活好。来双扬没有理论,她是凭直觉寻找道理的。她的道理告诉她,生活这种东西不是说你可以首先辨别好坏,然后再去选择的。如果能够这么简单地进行选择,谁不想选择一种最好的生活?谁不想最富有,最高雅,最自由,最舒适,等等,等等。人是身不由己的,一出生就像种子落到了一片土壤上,这片土壤有污泥,有脏水,还是有花丛,有蜜罐,谁都不可能事先知道,只得撞上什么就是什么。来双扬家的所有孩子都出生在吉庆街,他们谁能够要求父母把他们生到帝王将相家?\n\n现在来双瑗很起劲地选择生活,可是这并不表示命运已经认同了她的选择。\n\n", "output": "兽医站的公函,还是寄到吉庆街来了。人家警告说:如果再继续拖欠原单位的管理费,原单位便要将来双瑗除名。来双瑗可以傲慢地说:“不理他们!”现在来双瑗是电视台社会热点的特约编辑,胸前挂着出入证自由地出入电视台,有人吹捧她是女鲁迅,她的自我感觉好得不得了,才是懒得去理睬她的兽医站。来双扬却不可以这样,来双扬赶紧设法替妹妹把管理费交清了。来双扬非常明白:来双瑗现在年轻,可是她肯定要老的;现在健康,可是她肯定会生病的。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来双扬对于将来的估计可不敢那么乐观。现在来双瑗到处当着特约特聘,听起来好听,好像来双瑗是个人才,人家缺她不可。来双瑗可以这么理解问题,来双扬就不可以了,她要看事情的本质,事情的本质就是:这种工作关系松散而临时,用人单位只发给特聘费或者稿费,根本不负责其它社会福利。如果兽医站真的将来双瑗除了名,那么来双瑗的养老保险,公费医疗,住房公积金等社会福利都成问题了。来双瑗学历低,起点低,眼睛高,才气低,母亲早逝,父亲再婚,哥哥是司机,姐姐卖鸭颈,弟弟吸毒,一家不顶用的普通老百姓,而且祖传的房产被久占不归还,自己又是日益增长着年龄的大龄女青年,在竞争日益激烈的今天,到吉庆街跑新闻的小伙子貌不惊人,可人家都是博士生。来双瑗将来万一走霉运,来双扬不管她谁管她?\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来双扬不在吉庆街卖鸭颈,她去做什么?卓雄洲追求她,买了她两年的鸭颈,她不朝他微笑难道朝他吐唾沫?\n\n来双扬实在懒得对来双瑗说这么多话。况且有许多话,是伤害自尊心的,对于敏感高傲又脆弱的来双瑗,尤其说不得。说来双扬是一张巧嘴,正是因为她知道哪些话当说,哪些话不当说;什么话可以对什么人说,什么话不可以对什么人说。要不,她的生意会一直做得那么好?\n\n是人,便有来历,谁都不可能扑通一声从天上掉到自己喜欢的地方。其实来双瑗也在来历里面。来双瑗一直竭力地要从那发黄的来历里挣脱出去,那也情有可原,可是来双瑗怎么就失去了对这来历的理解能力呢?\n\n现在的吉庆街,一街全做大排档小生意。除了每夜努力挣一把油腻腻的钞票之外,免不了喜欢议论吉庆街的家长里短、典故传说。对于那些蛰伏在繁华闹市皱褶里的小街,家长里短、典故传说就是它们的历史,居民们的口口相传就是它们的博物馆。\n\n在吉庆街的口头博物馆里,来家的故事是最古老的故事之一。\n\n", "output": "吉庆街原本是汉口闹市区华灯阴影处的一条背街。最初是在老汉口大智门城门之外,是云集贩夫走卒,荟萃城乡热闹的地方。上个世纪初,老汉口是大清朝的改革开放特区,城市规模扩展极快,吉庆街就被纳入了市区。那时候正搞洋务运动,西风盛行,城市中心的民居,不再遵循传统的样式,而是顺着街道两边,长长一溜走过去,做的是面对面的两层楼房了。每间楼房都有雕花栏杆的阳台,每扇窗户眉毛上都架设了条纹布的遮阳篷。家家户户的墙壁都连接着,两边的人家说话都不敢大声。妙龄姑娘洗浴过后,来到阳台上梳头发,好看得像一幅西洋油画。\n\n来双扬的祖父,也就是在那时候赶时髦在吉庆街买了六间房子。来双扬的祖父不能算是有身世的人,他是吉庆街附近一洞天茶馆的半个老板,跑堂出身,勤劳致富了,最多算个比较有钱的人。真正有身世的人,真正有钱的人,不久还是搬走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花园洋房,豪院大宅的价值和魅力都是永恒的,公寓毕竟是公寓,何况像吉庆街这种老早的,不成熟的,土洋参半的公寓。最终居住下来的,还是普通的市民。当房子开始老化和年久失修的时候,居民的成分便日益低下,贩夫走卒中的佼佼者,也可以买下一间两间旧房了。过时的名妓,年老色衰的舞女,给小报写花边新闻的潦倒文人,逃婚出来沦为暗娼的良家妇女,也都纷纷租住进来了。\n\n小街的日常生活里充斥着争吵,呻吟,哭诉和詈骂,还有廉价的胭脂和一团团废弃的稿纸。\n\n这样的小街是没有什么大出息的,只不过从中活出来的人,生命力特别强健罢了。来双扬就是吉庆街一个典型的例子。来双扬十五岁丧母,十六岁被江南开关厂开除。那是因为她在上班第一天遇上了仓库停电,她学着老工人的做法用蜡烛照明。\n\n但是人家老工人的蜡烛多少年都没有出问题,来双扬的蜡烛一点燃,便引发了仓库的火灾。来双扬使国家和人民财产遭受了巨大损失,本来是要判刑的。\n\n结果工厂看她年幼无知,又看她拼命批判自己,跪在地上哀求,工厂便只是给了她一个处分:除名。在计划经济时代,除名,对于一个人,几乎就是绝境了。\n\n", "output": "顶着除名处分的人,不可能再有单位接受。没有了再就业的机会和权利,几乎等同于社会渣滓。来双扬的父亲来崇德,一个老实巴交的教堂义工,实在不能面对来双扬、来双瑗和来双久三张要吃饭的嘴,再婚了。一天夜里,他独自搬到了寡妇范沪芳的家里,逃离了吉庆街。那时候,来双瑗刚读小学,来双久还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幼儿。于是,在一个饥寒交迫的日子里,来双扬大胆地把自家的一只小煤球炉拎到了门口的人行道上。来双扬在小煤球炉上面架起一只小铁锅,开始出售油炸臭干子。\n\n来双扬的油炸干子是自己定的价格,十分便宜,每块五分钱,包括提供吃油炸臭干子必备的佐料红剁椒以及简易餐具。流动的风,把油炸臭干子诱人的香味吹送到了街道的每一个角落,人们从每一个角落好奇地探出头来,来双扬的生意一开张就格外红火。城管、市容、工商等有关部门,对于来双扬的行为目瞪口呆。\n\n来双扬的行为到底属于什么行为?\n\n他们好久好久反应不过来。\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来双扬是吉庆街的第一把火。是吉庆街有史以来,史无前例的第一例无证占道经营。安静的吉庆街开始热闹,吃油炸臭干子的人,从武汉三镇慕名而来。来双扬用她的油炸臭干子养活了她和她的妹妹弟弟。可是她的历史意义远不在此,有记载,来双扬是吉庆街乃至汉口范围的第一个个体经营者。自来双扬开始,餐饮业的个体经营风起云涌。用来双元的老婆小金的话说:来双扬是托了邓小平的福。不是邓小平搞改革开放,来双扬胆量再大,也斗不过政府。\n\n总而言之,在吉庆街,来双扬是名人。来双扬是吉庆街最原始的启蒙。来双扬是吉庆街的定心丸。\n\n来双扬是吉庆街的偶像。虽说来双扬只卖鸭颈,小不丁点儿的生意,但是她的小摊一直摆在吉庆街的正中央,并且整条街道就她一个人专卖鸭颈。来双扬自己不用说什么的,不用与人家争吵和抢夺地盘。\n\n新来做生意的,或者血气方刚的愣头儿青企图挤走来双扬的小摊,老经营户们不答应,老食客们也不答应。这就是偶像的待遇。众人对来双扬的尊重和维护是自觉的,无须来双扬付出什么。来双扬以她的人生经验来衡量,她认为这就是世界上最来之不易的东西了。\n\n", "output": "来双扬的鸭颈十块钱一斤,平均一个晚上可以卖掉十五斤。假如万一卖不动,到了快打烊的时候,就会有卓雄洲之类的男子汉出面,将鸭颈全部买走。\n\n来双扬不在吉庆街做,她在哪里做?\n\n来双扬不在吉庆街居住,来双元父子割了包皮怎么办?哪里会有这么好的条件,两个大活人的一日三餐,都有九妹免费送上楼来?难道来双扬真的可以不管来双元父子?她不能!\n\n生活秀\n\n第三章\n\n来双瑗的社会热点节目,动到吉庆街的头上,吉庆街大排档很可能再一次被取缔。这一点来双扬丝毫不怀疑。来双扬自己也坦率地承认,吉庆街实在太扰民了。\n\n彻夜的油烟,彻夜的狂欢,彻夜的喧闹,任谁居住在这里,谁都受不了。整条街道完全被餐桌挤满,水泄不通,无论是不是司机,谁都会因为交通不方便而有意见。\n\n可是,来双扬有什么办法?就像她说的,她又不是市长。如果她是市长,大约她就要考虑,对于吉庆街,光有取缔是不够的。还要有什么?来双扬就懒得去想了,因为她不是市长,她要操心她自己和他们来家的许多许多事情。\n\n即便是吉庆街被取缔,来双扬不着急。取缔一次,无非她多休息几天而已。\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前年夏天的取缔,已经是够厉害的了。出动的是政府官员,戴红袖标的联防队员,穿迷彩服的防暴警察和消防队的高压水龙头。吉庆街大排档,不过四百米左右的一条街道,取缔行动一上来,瞬间就被横扫。满满一街的餐桌餐椅,顿时东倒西歪,溃不成军。卖唱的艺人,擦皮鞋的大嫂,各种小姐,纷纷抱头鼠窜。没有证照的厨师,早就从灶间狭小油腻的排风扇口爬了出去,工钱也不要了。来双扬从来不与取缔行动直接对抗。她呆在自己家里,坐在将近百年的老阳台上,抓一把葵花子嗑着,从二楼往下瞧着热热闹闹的取缔过程。\n\n她眼瞅着“久久”酒店被贴上封条,眼瞅着她卖鸭颈的小摊子被摔坏,来双扬真是一点儿不着急。因为战斗毕竟是战斗,来势凶猛但很快就会结束。在取缔结束之后的某一个夜晚,在居民们好不容易获得的安睡时刻,卖唱的艺人,擦皮鞋的大嫂,自学成才的厨师,各种小姐等等,又会悄悄地潜了回来。啤酒开瓶的声音“砰”的一声划破夜的寂静,简直可以与冲动的香槟酒媲美。\n\n", "output": "转瞬间,吉庆街又红火起来,又彻夜不眠,又热火朝天,整条街道,又被新的餐桌餐椅摆满。南来北往的客人,又闻风而来,他们吃着新鲜的便宜的家常小炒,听着卖唱女孩的小曲或者艺校长头发小伙子的萨克斯,餐桌底下的皮鞋被大嫂擦得锃亮,只须付她一元钱。卖花的姑娘是宁静的象征,缓缓流动的风景,作为节奏,点缀着吉庆街的紧张的喧闹。她们手捧一筐玫瑰,布衣长裙,平底灯芯绒布娃,两条辫梢垂在胸口,眼神定定的,自顾自地坚持一种凄楚又哀怜的情调,这情调柔弱但是坚韧,不在乎穿梭算卦的巫婆;不在乎说荤段子的老汉和拍立时得快照的小伙子;也不在乎军乐队吹奏得惊天动地,二胡的“送公粮”拉得欢快无比和“阿庆嫂”的京剧唱得响彻云霄;她们移动的方向受情歌的暗示:“九妹九妹,可爱的妹妹,”\n\n“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你到底有几个好妹妹?为何每个妹妹都这么憔悴?”\n\n“已经牵了手的手,来生还要一起走,”“对面的女孩走过来,走过来走过来,”“爱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情歌是一条无际的河流,说它有多长它就有多长;有多少玫瑰花,也是送不够的。\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还有另外的一种歌,表现吃客的阶级等级:“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流落在呀吗在街头。”“手拿碟儿敲起来,小曲好唱口难开,声声唱不尽人间的苦,先生老总听开怀。”只要五元钱,阶级关系就可以调整。戴足金项链的漂亮小姐,可以很乐意地为一个民工演唱。二十元钱就可以买哭,漂亮小姐开腔就哭,她们哀怨地望着你,唇红齿白地唱着,双泪长流,真的可以把你的自我感觉提高到富有阶级那一层面。\n\n", "output": "吉庆街大排档就是这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次又一次,取缔多少次就再生多少次。取缔本身就是广告,每次取缔,上万的人挤满大街看热闹。第二天,上万张嘴巴回去把消息一传,吉庆街的名气反而更大了。天南海北的外地人,周末坐飞机来武汉,白天关在宾馆房间睡大觉,夜晚来吉庆街吃饭,为的是欢度一个良宵。吉庆街实际上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吃饭的大排档。在吉庆街,二十三十元钱,也能把一个人吃得撑死;菜式,也不登大雅之堂,就是家常小炒,小家碧玉邻家女孩而已。在吉庆街花钱,主要是其它方面,其它随便什么方面。有意味的就在于“随便”两个字,任你去想象。吉庆街是一个鬼魅,是一个感觉,是一个无拘无束的漂泊码头;是一个大自由,是一个大解放,是一个大杂烩,一个大混乱,一个可以睁着眼睛做梦的长夜,一个大家心照不宣表演的生活秀。\n\n这就是人们的吉庆街。\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卓雄洲,一位体面的成功男士,在某一个夜晚,便装前来,仅仅花了五十元钱,就让一个军乐队为他演奏了十次打靶歌。卓雄洲再付五十元,军乐队便由他指挥了,又是十次打靶歌。卓雄洲请乐队所有乐手喝啤酒,大家一起疯狂,高唱:“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胸前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咪嗦啦咪嗦,啦嗦咪哆来,愉快的歌声满天飞,一,二,三——四!”这个在军营里度过了人生最可留恋的青春时光的中年人,每一个大白天都必须西装革履正襟危坐,到专门的吸烟区才能够吸烟。\n\n晚上他来到吉庆街,放开嗓门大喊“一,二,三——四!”该是多么舒畅和惬意。那夜,卓雄洲在“久久”酒店喝得酩酊大醉,一眼看上了来双扬,把来双扬的鸭颈全部买了下来。\n\n那夜,恰巧有月亮。起初,来双扬试图与卓雄洲对视。经过超常时间的对视之后,来双扬没有能够成功地逼退卓雄洲。来双扬只好撤退。来双扬从卓雄洲强大的视线里挣脱出自己的目光,随意地抬起了头。就是这个时刻,来双扬看见了那轮满月。那满月的光芒明净温和,纯真得与婴儿的眸子一模一样,刚出生的来金多尔是这样的眼睛,幼年的久久也曾经拥有这样的眼睛。来双扬从来没有在吉庆街看见过这轮月亮,浮华闹市里从来没有这样的月亮。\n\n", "output": "这月亮似乎是为了来双扬的目光有所寄托,才特意出现的。这是恋爱情绪支配下的感动,来双扬的心里莫名其妙地翻涌着一种温暖与诗意。尽管来双扬不可能被卓雄洲一眼就打倒,可她不能不被月亮感动。来双扬毕竟是女人。被人爱慕是女人永远的窃喜,以及所有诗意的源泉。\n\n“久久”酒店是来双扬送给弟弟来双久的,久久是老板,来双扬是经理。\n\n十来平方米的小餐馆,什么经理?帮着张罗就是了。久久长成了一个英俊小伙子,葡萄黑眼,英雄剑眉,小白脸,身边美女如云。久久喜欢穿梦特娇丝质犜恤,把手机放在面前,端一把宜兴紫砂茶壶,无所事事的样子,小口小口咪茶,眼睛找到了姐姐来双扬,就对她贴心贴肺地一笑,这种笑,久久只给来双扬一个人,谁都不给。\n\n吉庆街的空气中有一条秘密通道,专门传递来双扬姐弟的骨肉深情。\n\n这就是来双扬的吉庆街。\n\n来双扬早先是吉庆街的女孩,现在是吉庆街的女人。吉庆街这种背景没有什么大出息,真正有味道的女人也出不了几个。民间的女子,脸嘴生得周正一些的,也就是在青春时期花红一时。青春期过了,也就脏了起来,胳膊随便挥舞,大腿随便岔开,里头穿着短短的三角内裤,裙子也不裹起来,随便就蹲在马路牙子边刷牙,春光乍泄了自己还浑然不觉。\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来双扬和来双瑗,原先倒也是这般的状况,一点廉耻不懂,很小就蹲在马路边刷牙。后来来双瑗一读书,就乖了起来,懂得羞涩了,憎恨起吉庆街来了。来双扬这方面的知识,开得比她妹妹晚多了。来双扬卖油炸臭干子的时候,还不懂得女人的遮掩,里头不戴乳罩,穿一件领口松弛的衬衣,不时地俯下身子替吃客拿佐料,任何吃客都可以轻易地看见她滚圆的乳房。反而到了后来,来双扬也没有离开吉庆街,却逐渐出落得有味道了。到吉庆街吃饭的男人,毛头小伙子,自然懵里懵懂,只看卖花姑娘,穿超短裙的跑堂小姐和艳装的陪吃女郎。有一点年纪的男人,经过一些风月的男人,最后的目光总是要落到来双扬这里。\n\n", "output": "来双扬现在很有风韵。来双扬静静地稳坐在她的小摊前,不诈唬,不吆喝,眼睛不乱梭,目光清淡如水,来双扬的二郎腿翘得紧凑服帖,虽是短裙,也只见浑圆的膝盖头,不见双腿之间有丝毫的缝隙。来双扬腰收着,双肩平端着,胸脯便有了一个自然的起落,脖子直得像棵小白杨。有人来买鸭颈,她动作利索干脆,随便人挑选,无论吃客挑选哪一盘,她都有十二分的好心情。钞票,她也是不动手去点收的,给吃客一个示意,让吃客自己把钞票扔在她小摊的抽屉里,如果要找零,吃客自己从抽屉里找好了。来双扬的手不动钞票。来双扬就是一双手特别突出,青春期早已过去,它们依然修长白嫩。现在,来双扬懂得手的美容了,进口的蜜蜡,八十块钱做一次,她也毫不犹豫。她为这双手养了指甲,为指甲做了水晶指甲面,为夹香烟的食指和中指各镶了一颗钻石。\n\n当吉庆街夜晚来到的时候,来双扬出摊了。她就那么坐着,用她姣美的手指夹着一支缓缓的燃烧的香烟。繁星般的灯光下,来双扬的手指闪闪发亮,一点一滴地跃动,撒播女人的风情,足够勾起许多男人难言的情怀。\n\n卓雄洲最初就是被来双扬的手指吸引过去的。\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来双扬在吉庆街的一大群女人中间,完全是鹤立鸡群。吉庆街一般的女人,最多也就是在出门之前,把头发梳光溜一点,把脸洗干净一点。连她们自己家的男人,也都埋怨自己的女人:“做什么生意呀,弄得像一个去铁路上捡煤渣的婆子!没有吃过肉,也看见过猪在地上走吧?学学人家来双扬啊!”来双扬是好学的吗?\n\n女人的风韵,难道就是一件两件新衣服穿得来的吗?太不是了。所以说,也就活该来双扬生意兴隆,活该来双扬独自卖鸭颈了。来双扬作为吉庆街的偶像,谁心里都无法不服气的,都说:我操!这女人,跟妖精一样,真把她没有办法!\n\n来双扬青春正好的时候还是邋里邋遢的,能够在吉庆街修炼出这么一番身手,也亏了她的悟性好。\n\n", "output": "来双瑗早早逃离吉庆街,还比来双扬年轻十岁,也不就会长裙套装披肩发扮演清纯?女人二十五岁一过,说你清纯那就是骂你了,清纯就跟人体的某些器官一样,比如胸腺,那都是随着成熟而必然消失的东西。来双瑗却不懂这些。披肩发也不是随便什么年龄和随便什么头型都能够采用的,来双瑗的额发生得那么低,头发质量枯瘦如麻,怎么能够让它随风飘舞呢?不就是一个小疯婆子吗?来双扬心里明白来双瑗为什么总是站在她的对立面,总是批评她和教导她,与她无休止地斗气;因为来双扬是太招男人喜欢了。太招男人喜欢的女人很容易引起同类的嫉恨,这种嫉恨是天生的,本能的,隐私的,动物的,令自己羞恼的,死活都不肯承认的,一定要寻找另外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攻击她的,哪怕是姐妹呢,也不例外。来双扬对妹妹的攻击只有一笑了之。不一笑了之怎么办?来双瑗听不得来双扬评价她的举止行为和穿着打扮。一个卖鸭颈的女人,知道什么!来双瑗比她姐姐有文化。\n\n来双扬对来双瑗所谓的文化嗤之以鼻。她心里说:做人都没有做像,还做什么文化人?来双扬没有什么文化,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她也懂得如何珍惜成就感。\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人人都需要成就感。大人物的成就感来得还容易一些,卖鸭颈的来双扬取得一点儿成就感实在太不容易了,来双扬只能在吉庆街拥有成就感。所以来双扬是不会离开吉庆街的,就算过日夜颠倒的生活,那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来双瑗的社会热点节目再次调动了防暴队,那又有什么关系呢?\n\n生活秀\n\n第四章\n\n来双扬有一个理想,很简单,那就是:她的全部生活就只是卖鸭颈。\n\n在灯光灿烂的夜晚,来双扬光鲜地、漂亮地坐在吉庆街中央,从容不迫地吸着她的香烟,心里静静的,卖鸭颈。\n\n可是,来双扬的理想几乎没有实现的可能性。\n\n生活不可能只是单纯地卖鸭颈。买鸭颈只是吉庆街的一种表面生活,吉庆街还有它纵横交错的内在生活。\n\n眼下就有一桩事情。说起来是小事一桩,不办还不行,办起来还很麻烦。这不,来双元已经在来双扬这里住了一个星期了。来金多尔三天以后就上学了,蹦蹦跳跳的。来双元却依然叉开两条腿,装着很痛苦的样子,继续休病假。原先说好在来双扬这里休养两三天的,一个星期过去,来双元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小金人没有来,电话也没有来,这就不对劲了。来双元是一个有家有口有老婆有工作单位的正常人,怎么可以在妹妹这里一住就是一个星期?怎么可以白吃白喝白要人伺候一个星期?\n\n", "output": "来双扬感觉情况不对劲了。\n\n来双扬在吉庆街长大,在吉庆街打出江山来,她就绝对不是一盏省油的灯。\n\n来双元是她的哥哥,哥哥做事情也不能这么没谱的。来金多尔上学以后,来双扬就知道哥哥也基本恢复了。不过来双扬还是继续容留着来双元父子。来双扬等待着哥哥自己开口。过了一个星期,来双元没有开口的迹象,反倒越住越起劲了。\n\n来双扬夜晚卖鸭颈并不轻松,看她消消停停地坐在那儿,眼睛冷冷地定着,心里的事情却在翻腾。她得琢磨如何对哥哥开口。这个口其实是不好开的,哥哥一定会难过,也一定会难堪,会觉得她这个妹妹太小气了。来双扬还不好直截了当地说哥哥与小金有默契,人家夫妻之间的默契,你没有证据,不能瞎说的。说得不好,前功尽弃,你伺候了他,招待了他,最后还欠了他的人情。来双扬想着想着,心里陡生委屈:这做人,怎么这么苦啊!\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纵然心里有千般委屈万般烦恼,事情总归是要处理的。正好九妹过来,说她绝对不再给来双元送饭了。来双扬瞪九妹一眼,说:“你不送饭谁送?”九妹不送饭谁送?吉庆街白天不做生意,就跟死的一样。“久久”酒店,便只有九妹一个人。晚上蝴蝶一般穿梭飞舞的姑娘,都是临时工,她们黄昏才来,九妹给她们每人扎一条“久久”的花边围裙,跑起堂来,显得人气升腾。其实来双扬真正能够使唤的,也就是九妹一个人。“久久”酒店自然还有一个厨师。厨师不送饭。\n\n虽说吉庆街的厨师没有文凭没有级别,炒菜也还是有一套的,蔬菜倒进铁锅里,也是要噗的一声冒起明火来的。所以行内也形成了规矩,厨师一般不离开灶台;离开灶台,要么是下班了,要么就得加工钱。九妹也曾央求过厨师给来双元送饭,厨师哪里肯送?吉庆街没有这个规矩的!\n\n一般情况下,来双扬瞪了九妹,九妹就会服从。\n\n这一次九妹没有服从来双扬。九妹没有表情地说:“反正我不送。”\n\n来双扬再看一眼九妹的脸色,立刻就明白了。\n\n来双扬问:“告诉我,来双元怎么你了?”九妹眼皮往下一耷拉,半晌才说:“怎么也没有怎么。”半晌又加了一句,“反正我死也不给他送饭。”\n\n", "output": "来双扬心里有数了。她安抚地拍了一把九妹的臀部,说:“干活去吧。”\n\n来双扬找到与哥哥开口的由头了。\n\n来双扬进屋就直奔电视机遥控器,抓住它就把电视机关了。来双元在来双扬这里居住的一个星期,来双扬的电视机永远开着。电视机好像是来双元身体的一部分。\n\n来双元说:“干什么干什么?”来双扬说:“哥哥,有一句话你知道不知道?\n\n“来双元说:”什么话?“\n\n来双扬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来双元说:“怎么啦?”\n\n来双扬说:“怎么啦?你不知道九妹是久久的人?不知道久久是你的亲弟弟?\n\n“来双元说:”那个小婊子说我怎么她了?我没有把她怎么样啊!再说,久久还不是玩她的。久久的女朋友一大堆。久久现在的状况,也结不了婚了,吸毒到他这种程度的人都阳痿了。那个小婊子以为她是谁?金枝玉叶?不就是咱们家养的丫头吗?大公子我摸她一把那还是看得起她呢!“”崩溃!“来双扬说,”\n\n我的哥哥,亏你说得出口!\n\n你还是共产党员哪!省直机关车队的司机哪!有妇之夫哪!你害臊不害臊?\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久久是在谈恋爱,人家两相情愿,你臭久久干什么?九妹也不是咱们家养的丫头,是' 久久' 的副经理,人家是有股份的,你别狗眼看人低!“来双元不耐烦了,说:“好了好了,把电视机打开。现在的男人怎么回事?\n\n你在吉庆街做的,还不知道?卓雄洲不也是共产党员吗?不也是有妇之夫吗?\n\n你怎么不说他去?别学着来双瑗,教导别人上瘾。你也少给我扣大帽子了,我告诉你,共产党员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来双元提到卓雄洲,来双扬就被噎住了。卓雄洲专门买她的鸭颈,她对卓雄洲客气有加。这有什么呢?应该是没有什么。可是在吉庆街上,一切都是公开的透明的,一对男女彼此产生了好感,便不由自己辩解你们有没有什么。卓雄洲在持续两年多的时间里,坚持来“久久”吃饭,坚持购买来双扬的鸭颈,谁都不认为卓雄洲疯了,只能认为卓雄洲是对来双扬有意思了。有意思就比较严重了。男女睡觉的勾当,日夜都在发生,大家不以为然,也懒得关注,那是生意;满意不满意,公道不公道,在人家买卖双方。\n\n", "output": "卓雄洲对来双扬有意思,大家就感到有情况了。吉庆街一街的人,在忙着做自己生意的同时,都用眼睛的余光罩着卓雄洲和来双扬的举止行动。卓雄洲的个人情况,已经被大家打听得清清楚楚。来双扬这里,已经无数次受到提醒与警告。\n\n别人的事情,旁观者都是心明眼亮的,都知道来双扬应该怎么做:拒绝卓雄洲;或者应该首先要求卓雄洲离婚;或者每天提高鸭颈的价格,直到卓雄洲知难而退。\n\n情况从这种角度被展现,来双扬想解释她与卓雄洲的关系,也是没有办法解释的了。因为她与卓雄洲的关系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n\n来双元以为自己很厉害,捏住了妹妹的短处。\n\n他不禁面露得色,要去拿过双扬手里的遥控器。\n\n来双扬把手一扬,退了两步,没有让来双元拿走遥控器。\n\n来双扬终于把问题提出来了。她说:“我的事情你就别瞎操心了。我自己知道怎么办。我是一个单身女人,我好办。哥哥,九妹死活不肯给你送饭了,你是不是可以回家了呢?”\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来双元立刻蔫了,捧住太阳穴,很难过的样子,说:“我就知道你想找借口赶我走。”来双扬说:“什么叫做赶?你有你自己的家呀?”来双元说:“ 那能算家吗?回去吃没有吃的,衣服没有换洗的,小金成天就知道找我要钱炒股,从来没有见她拿过一分钱回来。她一个下岗工人,我还不能说她,人家就等着和你吵架。你看这么多天,她给我们父子打过一个电话没有?要是在家里养病,多尔能够恢复得这么快?”\n\n话题无意中就被来双元转移到了儿子身上。一说到来金多尔,来双扬就被母爱蒙住了心眼。母爱是世界上惟一兼备伟大与糊涂的激情。母爱来了,小事也是大事,大事也是小事。总之,顶顶重要的就是来金多尔,而不是来双元在这里住了多久了。\n\n来金多尔,多么好的一个孩子啊!可别被这种家庭环境把心理扭曲了,把学习耽误了,把性格弄坏了。来双扬果真愁肠百结,说:“哥哥,多尔是多好的一个孩子!\n\n是多么少有的一个孩子!为了多尔,你千万不要和小金争吵,夫妻感情不和最容易给孩子留下阴影的。“来双扬丢开让来双元回家的话题了。峰回路转,来双元很是高兴。他也不想对妹妹说狠话。不到某一地步,他也不愿意说吉庆街这老房子也应该有他的一份产权。\n\n", "output": "来双元只是谈谈儿子就够了。他说:“就是啊。我是在尽量避免与小金闹矛盾。\n\n这不,她说去长沙听课,我就同意了。其实她听什么课都没有用,现在炒股,大户赚钱的都不多,她们这种小户不就是被人吃吗?“来双扬的思路完全顺着来双元操纵的方向走了。\n\n来双扬说:“哥哥,你们夫妻的事情,我本来不应该多嘴。可是为了多尔,我还是要多说几句。小金这种人,念书时候的数学课,从来就没有及格过,还炒什么股呢?你得劝她退出股市,找一个适合她的工作,把家里的家务料理好,给多尔创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只要多尔爱学习,将来送他出国深造,费用我来承担,这是我再三许诺过的。现在我整夜地卖鸭颈做什么?就是为了多尔的将来呀!”\n\n吉庆街的来双扬,卖鸭颈的女人来双扬,她简单的理想是达不到的。她爱谁就为谁着想,爱谁就对谁负责,看见别人都纷纷送孩子出国念书,她也准备将来送侄子出国留学。她的事情多得很呢。\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来双元已经是在与妹妹敷衍了。被驱逐的危险已经过去了。他的老婆应该怎么办,那不是来双扬的事情。小金不是没有找过工作,是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合适的工作现在都要年轻漂亮高学历的年轻人。如果小金有一份好工作,来双元也不会在来双扬这里蹭饭吃了。这话还有什么说头呢?事情不是明摆着的吗?来双元打着哈欠,又要遥控器。\n\n来双扬与哥哥来双元的思路完全不一样。她看不见明摆着的事情。她不给来双元遥控器,她更加认真地说:“怎么没有适合小金的工作?小金原本就是一个工人,还是做工啊。就是吉庆街,也很缺人手的。”\n\n来双元说:“我们小金不洗盘子的。”来双扬说:“不洗盘子就不洗。\n\n那我给她介绍一户人家做家务吧。“来双元说:“扬扬!小金怎么能够去做佣人呢?”来双扬说:“哥哥啊,什么佣人?难听死了。现在叫做家政服务,叫做巾帼家政服务公司。一个工人出身的中年妇女,没有任何一技之长,做家务不是很好吗?肯吃苦的,多做几家,每月上千块的钱也是赚得来的。”\n\n", "output": "来双元的脸色不好看了。他说:“扬扬,你是不是有一点儿傻?先不说小金愿意不愿意干,就是我这里,也通不过!我堂堂一个省直机关小车队的司机,省委书记和省长都不敢小看我,都要对我客客气气的,否则我的车在半路上出了故障,说请他下车他就得下车。我的老婆,饿死也不会去做佣人!”来双扬说:“到了没有饭吃的那一天,我看她做不做?”\n\n来双元说:“她要是去做,我就先把她掐死算了,免得丢我的人!”\n\n“崩溃!”来双扬说,“哥哥,你怎么是这样的一个人?你以为你是谁?\n\n你以为你们省直机关车队会永远是社会主义大锅饭?你以为你真的整得了省委书记和省长?你少在那儿自以为是好不好?说穿了,你不就是一个车夫吗?你不就是伺候人的吗?“这一下,来双元就不客气了。他站起来,逼到来双扬的面前,抢走了遥控器。来双元指着妹妹的鼻子说:”你侮辱我,那,我也就只好打开窗户说亮话了——我住在这里是理所当然的!你是没有权力赶我走的!这间老房子,是祖辈传下来的。按老规矩,这房子应该传给儿子;就算按现在的法律,我也有份。你凭什么不让我住在这里呢?“来双元说完,狠劲按了一下遥控器,电视机轰然展开了一个另外的天地,来双元只顾进入那个天地里去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来双扬狠狠地念叨着“崩溃崩溃”,她算是领教了哥哥的自私、愚昧和横蛮。\n\n真是一娘养九子,九子九个样。闹了半天,来双元的目的就是要住在这里白吃白喝。来双扬忽然明白了:对付哥哥来双元这样的人,她还是太客气了。\n\n“好!”来双扬说,“来双元,你是来家的儿子!你住吧!住吧住吧住吧!”\n\n来双扬自己住到“久久”酒店去了,挤在九妹的暗楼上,昏天黑地痛哭了一场。\n\n生活秀\n\n第五章\n\n来双扬这个女人,哭是要哭的,倔强也是够倔强的,泼辣也是够泼辣的;做起事情来,只要能够达到目的,脸皮上的风云,是可以随时变幻的,手段也是不要去考虑的。\n\n第二天,卖了一整夜鸭颈的来双扬,连睡觉都不要了。一大早,她出门就招手,叫了一辆三轮车,坐了上去,直奔上海街,找她父亲去了。\n\n来双扬的父亲来崇德,居住在上海街他的老伴家里。他的老伴范沪芳,对于来崇德,是没有挑剔的,可就是不喜欢来崇德的四个子女。其中最不喜欢的就是来双扬。\n\n当年来崇德擅自来到上海街,带着私奔的意味与范沪芳结了婚。来崇德的子女,个个都恨父亲。\n\n", "output": "但是,胆敢打上门来的,也就是来双扬一个人。来双扬堵在范沪芳的家门口,叉腰骂街,口口声声骂来崇德的良心叫狗吃了,居然抛弃自己的亲生儿女;口口声声骂范沪芳骚婆娘老妖精,说她在结婚之前就天天缠着来崇德与她睡觉。偏偏范沪芳呢,的确是一个性欲旺盛的女人,年纪轻轻的就守寡,时间长了熬不住,曾经与抢刀磨剪的街头汉子,闹出过一些花边新闻,在上海街一带有一些不好的名声。范沪芳与来崇德恋爱,一方面是看上来崇德为人老实脾气温和,一方面也是看中了来崇德床上的力气。来崇德与范沪芳,两人对于睡觉的兴趣,都是非常的浓烈。\n\n要不然,老实人来崇德也不会断然离开吉庆街。在吉庆街,与四个孩子住在一起,做事实在不能尽兴。\n\n加上来双扬已经是一个大姑娘,又没有工作,成天守在家里,像一个警察,逼得来崇德和范沪芳偷偷摸摸的。所以,来崇德和范沪芳,在性生活方面,都很心虚。\n\n来双扬,年纪正是黄毛丫头青果子,只知道她们兄弟姐妹张口要吃饭,不知道男女之事也要人的命。\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她半点不体谅,打人偏打脸。来双扬的叫骂,在上海街引起轰动,万人空巷地看热闹,大家都捂着嘴巴哧哧地笑。硬是把范沪芳羞得多少年都低着头走路,不好意思与街坊邻居碰面。幸亏后来,世道变了,中国改革开放,夜总会出现了,三陪小姐也出现了;到处是夜发廊,野鸡满天飞;离婚的,同居的,未婚先孕的。\n\n群奸群宿的,各种消息,报纸上每天都有;有些大干部,因为腐败暴露出来,生活一曝光,也总是少不了情人的。来崇德和范沪芳的那一点儿贪馋,又发生在夫妻之间,大家终于不觉得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了。范沪芳的头,这才逐渐抬起来了。\n\n尤其到了近几年,社会舆论总是不厌其烦地鼓励老年人坚持正常的性生活。许多信息台的热线电话,热情怂恿在半夜失败的老人们打他们的热线,他们承诺:接线小姐一定会通过电话,帮助老头子们勃起。在这种社会形势下,范沪芳还怕什么呢?\n\n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一切都时过境迁了。范沪芳毕竟是长辈,表面上,与来双扬,也不好计较。可是范沪芳心里的大是大非,还是非常地旗帜鲜明。\n\n要说她对谁有深厚的感情,那就是对邓小平;要说对谁有深厚的仇恨,那还是对来双扬。如果邓小平不搞改革开放,来双扬就会让她这辈子都别想抬头做人。\n\n", "output": "近二十年来,范沪芳是不允许来崇德主动与来双扬联络的。每年大年三十的团年饭,来崇德也是必须与范沪芳及其子女一起吃的。不过,后来,来双扬也没有再打上门来了,她起先是忙着卖油炸臭干子,后来是忙着卖鸭颈去了。团年饭这么原则性的事情,倒是来双元找范沪芳谈了两次。来双元不是范沪芳的对手。过招三句话,范沪芳就看出了来双元的小气、自私和糨糊脑袋,比起来双扬,来双元差远了。\n\n来崇德与范沪芳婚姻关系稳定下来之后,来双扬就不再说什么了,她知道说什么都没有道理了,难道来崇德的团年饭不应该与自己的妻子一起吃吗?日常生活的伦理道德,来双扬心里明镜似的,她不说废话。只有来崇德生病了,来双扬才来一下,来了也只是与范沪芳点点头,问一问来崇德的病况,眼睛漫游在别处。范沪芳的眼睛,自然也故意在别处漫游。两人的关系,似乎淡得不能再淡了。\n\n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发展,也随着范沪芳的年近古稀,现在,范沪芳更多的是藐视和可怜来双扬。\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来双扬现在不也离婚了?不也独守空房了?来崇德的女儿,从遗传的角度来猜测,她的性欲大约也是很强的。没有了男人,也知道梨子的滋味了吧?看着来双扬日益丰满,又看着来双扬日益地妖娆,又看着来双扬成熟得快要绽开——绽开之后便是凋谢——这是女人在自己体内听得见的声音——类似于豆荚爆米的残酷的声音。\n\n范沪芳真是希望听一听来双扬这个时候的心声与感慨——作为一个女人的心声与感慨。来双扬,原来你也有这么一天的啊!遗憾的是,范沪芳就是见不着来双扬。来双扬就是不肯进入来崇德和范沪芳的生活。\n\n突然在这么一天,来双扬来了。\n\n来双扬出现在范沪芳的眼前,叫了她一声“范阿姨”.\n\n范沪芳意外地怔在那里了,她正在给她的一盆米兰浇水,浇水壶顿时偏离了方向。来双扬来得太早,她父亲在江边打太极拳还没有回家。来双扬当然知道她父亲现在还没有回家,她来这么早是来见范沪芳的。范沪芳太激动了。\n\n聪明人之间不用虚与委蛇。来双扬也从范沪芳失控的浇花动作里,明白了范沪芳对她多年的仇恨与期待。来双扬今天是有备而来的,她就是冲着范沪芳来的,自然归她首先开口说话了。\n\n", "output": "来双扬的眼睛不再在虚空漫游,她正常地看着范沪芳,坦坦率率地说:“范阿姨,今天我特意看您来了。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就是人到中年了,有过婚姻也有过孩子了,心里什么都明白了。这么多年来,您把我爸爸照顾得这么好,这不光是我爸爸有福气,其实也是我们子女的福气了。这不,快过端午节了。\n\n我做餐饮生意,过节更忙,到了那天也没有时间来看望你们,今天有一点儿空当儿,就来了。可能我来得冒昧了一点。“范沪芳是老艺人出身,小时候跟着班子从上海来汉口唱越剧,唱着唱着就在汉口嫁人生根了。越剧在汉口,不可没有,但也不能成气候。舞台与人生,人生与舞台,范沪芳是一路坎坷,饱经沧桑的了。\n\n可是作为艺人,范沪芳的局限也是很明显的,只是她自己不觉得罢了。艺人最大的局限就是永远把舞台与人生混为一谈,习惯用舞台感情处理现实生活。\n\n这样,她们的饱经沧桑便是一种天真的饱经沧桑,她们逢场作戏的世故也是一种天真的世故,恩恩怨怨,喜怒哀乐,全都表现在脸上,关键时刻,感情不往心里沉淀,直接从眉眼就出去了。来双扬面对面地把这番满含歉意的话一说,范沪芳的感动简直无法自制,这是多少年的较量,多少年的等待啊!\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范沪芳有板有眼地摇动着她的头,眼睛里热泪盈眶,她双手的颤动就是那典型的老旦式的颤动。\n\n范沪芳用她那依然好听的嗓音感人肺腑地叫了一声:“扬扬啊——”\n\n来双扬还给范沪芳带来了礼物,它们是:一条18犓金的吊坠项链,芝麻糕绿豆糕各两盒,红心咸鸭蛋一盒,五芳斋的粽子一提,还有一只饭盒里装的是透味鸭颈,是来双扬自己的货色,送给父亲喝啤酒的。\n\n来双扬巧嘴巧舌地说:“鸭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是是活肉,净瘦,性凉,对老人最合适了。再说,要过节了,图个口彩,我们吉庆街,有一句话,说是鸭颈下酒,越喝越有。范阿姨,你和我爸爸,吃了鸭颈,就有福有寿了。”\n\n范沪芳的眼泪,终于含不住,骨碌骨碌就滚下来了。\n\n“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范沪芳擦着眼泪说,握住了来双扬的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手背。\n\n女儿与后母,一笑泯恩仇。两人坐在一起,吃了丰盛的早餐。范沪芳楼上楼下地跑了两趟,买来了银丝凉面、锅贴和油条,自己又动手做了蛋花米酒,煮了牛奶,还上了小菜,小菜是一碟宝塔菜,一碟花生米,一碟小银鱼,一碟生拌西红柿,这是现在时兴的营养生菜。范沪芳历来是讲究生活的,她十六岁就红过,吃过天下的好东西。\n\n", "output": "来崇德回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范沪芳笑眯眯地看着他,要他相信。\n\n来双扬前嫌尽弃,赶着叫“爸”。来崇德终于转过弯来,顿时年轻了许多岁。\n\n在来崇德送女儿回去的路上,来双扬与她爸手挽手地漫步街头。父女俩商量了来家老房子的事情。来家的六间老房子,解放之后,政府不认它们是私有财产了,这就收去了两间。这两间房子,不谈了。1956年,政府搞公私合营,又有两间房子,被房管所登记,搞经济出租,租金就是政府得大头,来家得小头。\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来崇德不愿意出租,原意自家居住宽敞一点儿,可是他胳膊拗不过大腿,人家政府不同意。这两间房子,也不提了,就算给国家做贡献了。七十年代初,政府提倡城市人口下放农村,口号是:我们都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家庭成分不太好的来家,被动员下放农村了。来家的两间房,一间借给了邻居,老单身刘老师;一间是爷爷住着,他瘫痪在床,死也不肯离开他的房子。几年以后,来家返城。刘老师已经故世,居住人是刘老师的侄子。在重新登记换发房产证的时候,这个侄子把来家的房产登记到了自己的名下。这一间房子,就不能不让人颠倒是非,混淆黑白了。而来家惟一保留下来的一间房,房产所有者是爷爷,继承人自然就是来崇德了。不过,谁都知道,返城以后,来崇德在吉庆街居住的时间不长,更长时间的居住者是来双扬。来双扬在这里,开始卖油炸臭干子,将她的妹妹弟弟抚养成人。\n\n这一间房子,现在仍然是来双扬居住。现在的问题是,来双扬需要父亲的协助,将这间老房子的房产证更换成她的名字。来双扬这辈子恐怕就不会离开吉庆街了。\n\n", "output": "她的责任没有尽头,她将继续养活弟弟来双久,包括为他提供吸毒的毒资——只要他没有完全戒毒,她就不能一下子彻底掐断他的毒瘾,那样会要他的命的。来双扬已经部分负担并且还将更多地负担来金多尔的教育经费,因为来双元夫妇无力也无心培养来金多尔,可是来金多尔是一个多么好的孩子啊!他很有可能是来家惟一的香火啊!房子的产权,大家都很敏感。来双元已经多次提出他的继承权利,来双瑗也曾多次暗示过她的继承权利。可是一间房子不是一块饼干,掰成四瓣是不可能的。\n\n现在来双元和来双瑗都有各自的宿舍,久久肯定是归来双扬养一辈子的,所以来双扬希望父亲在有生之年,能够明确指定她作为老房子的继承人,免得来家的几个子女,将来闹得不可开交,伤害亲情,反目为仇,那是何苦呢?\n\n来双扬手挽父亲漫步的街道是她事先设想好了的南京路,这里两边都是鲜花店,令人赏心悦目。环境也许不起决定性的作用,但是环境对于决定的做出是非常重要的。假如来崇德老人心烦了,来双扬这次就白跑了。来双扬不能白跑!\n\n来双扬与父亲坐在了中山大道少儿图书馆门前的花园里,眼前是一条整旧如旧的西洋建筑老街,看着就舒服。来崇德听着女儿款款道来,觉得她说的条条都在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来双扬有时候轻轻捶一捶父亲的背,来崇德心里很滋润。来崇德老了,他是不会再回吉庆街去了。来双扬这么多年来,也是极其不容易的了。尤其难得的是,来双扬懂事了,向范沪芳道歉了也等于是向来崇德道歉了。来崇德也满足了。\n\n剩下的,是来崇德对来双扬的歉意了。来崇德的四个孩子,也只有来双扬一个人有能力要回借给刘老师的那间房子,也只有她一个人在为来家操心和操劳。\n\n来双扬一直居住的这间房子,也是应该归她的了。\n\n以前范沪芳与来双扬有过节儿,来崇德没有办法来处理这件事情,现在范沪芳对来双扬亲得像自己的女儿,来崇德没有任何心理障碍了。\n\n来崇德太了解范沪芳了,这女人心底非常善良。\n\n一张巧嘴的来双扬哄好她,那是绰绰有余。来崇德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女人和好了,这比什么都好。\n\n人活着,不就是图个开心吗?吉庆街的老房子,就是来双扬的了。\n\n来双扬回来对九妹说:“唉,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女人比得上我妈。”\n\n来双扬之所以对九妹发出这样的感叹,是因为来双扬一回来,九妹便兴高采烈地告诉她:“老板,你哥哥走了。”\n\n九妹走过来,仰望着来双扬说:“老板,谢谢你!老板,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佩服的女人,你是最了不起的女人!”\n\n", "output": "九妹是被饥饿从农村驱赶到城市里来的少女,现在她很像城市少女了,染了栗色的短发,脖颈上戴黑色骷髅项链。但是她的偶像是来双扬,而绝对不是还珠格格,不是王菲,更不是张惠妹。九妹的奋斗目标是将来有一间自己的酒店;自己可以在吉庆街最重要的位置安详地坐着,只卖鸭颈;许多男人都被她深深吸引,而她只爱她的丈夫来双久。\n\n来双扬被九妹的赞颂引发了感慨,她想起了她的母亲。来双扬的意思是:范沪芳怎么能够与她的母亲相比呢?\n\n生活秀\n\n第六章\n\n吉庆街的夜晚,夜夜沸腾。卖唱的麻雀,因为在电视剧《来来往往》中有激情表演,也成了吉庆街的名人。只听见吃客们一片声地点名叫道:“麻雀呢?麻雀呢?”大家都想听麻雀唱歌,还想听麻雀说说拍电视剧的感想,还想知道拍电视能够赚多少钱。著名影星濮存昕,舆论戏称他是大陆师奶杀手,这话还真不假,吃客中有一些中青年妇女,也点名道姓要麻雀,说:“麻雀,把你在《来来往往》中唱给濮存昕他们听的歌,给我们唱三遍。”\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麻雀是一个一刻不停的闹人的汉子。一把二胡,自拉自唱。他的歌肯定是不专业的,他就是会闹人。他煽情,装疯,摇头晃脑,针对吃客的身份,即席修改歌词,好像天下所有的流行歌曲,都是为吃客特意写的。被百般奉承的吃客,听了麻雀的歌,个个都会忍俊不禁。\n\n在这沸腾的夜里,来双扬不沸腾。她司空见惯,处乱不惊,目光从来不跟着喧嚣跳跃。她还是那么有模有样地坐着,守着她的小摊,卖鸭颈;脸上的神态,似微笑,又似落寞;似安静,又似骚动;香烟还是慢慢吸着,闪亮的手指,缓缓地舞出性感的动作。\n\n这一夜,卓雄洲是与他从前的几个战友聚会。\n\n他们彼此之间,可以无话不谈。卓雄洲当然还是“久久”的吃客。两年来,卓雄洲从来不坐别家的桌子,只坐“久久”的桌子。结账也是经常不要找零的。\n\n卓雄洲对九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用找了。”九妹最爱这句话。\n\n九妹看见卓雄洲来了,一定亲自出面接待。\n\n卓雄洲与他的一群战友刚刚走进吉庆街,九妹就迎上来了。九妹一脸谄媚与甜蜜的笑容,说:“卓总啊,今天有刚从乡下送来的刺猬,马齿苋也上市了,还有一种新牌子的啤酒,很好喝的。”卓雄洲说:“好啊好啊,九妹推荐什么我们一定吃什么,九妹没有错的。”\n\n", "output": "卓雄洲的战友们就开他的玩笑,说:“红尘知己啊,这么肉麻啊,给我们介绍介绍吧。”卓雄洲便笑着说:“是知己呀,是肉麻呀。过来!九妹,认识一下你的大哥哥们,以后他们就是你的回头客了。”\n\n九妹大大方方地跑过来,一一地叫道某哥某哥,以后请多多关照;倒是卓雄洲的战友们,一个个不好意思,也不答应,光是笑嘻嘻说好好好。\n\n卓雄洲一行刚刚坐下,九妹带着扎花围裙的姑娘们翩翩而至,把啤酒和赠送的小碟就送上来了。\n\n小碟无非是油炸花生米,凉拌毛豆和油浸红辣椒,鲜红与翠绿的颜色,煞是好看,其实是勾引吃客腹中馋虫的。大家眼睛一看,口腔里的味腺就有液体分泌出来,由不得人的。\n\n九妹说:“卓总,鸭颈总是要的了?”九妹的意思,是今天的人多,鸭颈的份数一定就不少,光是卓雄洲一个人去端,怕要跑几趟,九妹想去帮忙,不知道卓雄洲愿意不愿意。卓雄洲放眼去望来双扬,点了点头,但是对九妹还是做了一个不要帮忙的手势。卓雄洲还是愿意自己去来双扬的小摊子上,一碟一碟地端过鸭颈来。\n\n去来双扬那里多少趟,卓雄洲也不嫌多。九妹心领神会,咬着嘴唇暗笑,给厨师下菜单去了。\n\n卓雄洲穿过一张张餐桌,来到来双扬面前。\n\n来双扬温和地说:“来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卓雄洲说:“来了。”\n\n卓雄洲对来双扬,与对九妹完全不同,态度显得拘谨,语言也短促。来双扬帮卓雄洲掀起纱罩,卓雄洲端了两盘鸭颈。卓雄洲说:“几个战友聚会,不知要吃多少鸭颈,待会儿一起结账。”来双扬说:“你与我,客气什么,只管吃。”\n\n来双扬故意说了一个“你与我”,把谢意与亲昵埋在三个字里头。她不能太摆架子了,她毕竟只是一个卖鸭颈的女人,而卓雄洲,人家是一家大公司的老总。来双扬不是那种给脸不要脸的夹生女人,她不想得罪和失去卓雄洲这样的吃客。卓雄洲来吉庆街吃饭两年了,来双扬对于他,也就是三言两语,卓雄洲的焦躁和绝望就像大海上的风帆,在来双扬眼里,已经时隐时现了。凡事都有一个度,来双扬凭她的本能,把握着这个度。今夜,是该给卓雄洲一点柔情了。\n\n卓雄洲回到餐桌上,脸庞放着光彩。酒还没有开始喝呢?怎么就放光彩了?\n\n卓雄洲的战友们,把目光放远了,引颈去瞅买鸭颈的来双扬。卓雄洲仓皇地指着餐桌上的鸭颈说:“这鸭颈好吃,好吃啊。鸭颈下酒,越喝越有啊。”\n\n卓雄洲的战友都瞧着卓雄洲做贼心虚的样子,卓雄洲越发惊慌失措,指点着鸭颈说:“哎哎,你们看看吧,这鸭颈,烧得多好,光是看着就有性欲——哦不——有食欲,有食欲!”\n\n", "output": "当过兵的一群男人喷发出响彻云霄的大笑。卓雄洲也只得笑了,笑得很是有几分尴尬。\n\n来双扬听到了卓雄洲他们的笑声。来双扬知道这种样子的笑声,一定与她有关。\n\n一定是卓雄洲露馅了。卓雄洲啊卓雄洲,你有老婆孩子呢!\n\n来双扬自然还是声色不动地卖她的鸭颈。\n\n来双扬是一个单纯卖鸭颈的女人。\n\n来双扬却不是一个卖鸭颈的单纯女人。\n\n来双扬现在没有工夫考虑卓雄洲的事情,她在酝酿对于九妹的计划。今年九妹已经满二十三周岁了。九妹的母亲每一次来看望女儿,都要央求来双扬替九妹操心一下她的婚姻大事。不管现在的九妹表面有多么城市化,不管时代变化得如何现代,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总归是绝大多数人的生活规则。九妹本质上还是一个乡下丫头,她这一辈子,本质是不会改变的了。在乡下生活了二十年,只读了三年的书,农民的本性已经入骨了。只要吃客舍得花钱,你看九妹的笑容讨好到了什么地步?恨不得把笑容从脸上摘下来送给别人。对于卓雄洲,九妹几乎是在飞媚眼了,处处都遮掩不住地说卓雄洲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帅,有意无意地怂恿来双扬与卓雄洲相好。\n\n九妹这丫头啊!没有办法的。从前太穷了,穷破胆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在这个问题上,来双元说得对,久久不会娶九妹的。久久这个家伙,是在玩九妹。久久生得太俊俏了,俊俏的男子不风流好像对不起自己似的。久久这个不成器的鬼东西啊!把九妹弄得神魂颠倒,弄得痴心妄想。久久不吸毒,也不会娶九妹,何况现在久久的毒瘾到了这种地步,还能够娶谁呀!\n\n来双扬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了。九妹年纪到了,迟早要嫁人了。对于九妹,爱情是最不重要的,因为她的爱情不在她现在的人生状态里。九妹的母亲,对于女儿幸福生活的憧憬便是:有钱,有城市户口,有饱暖的日子,有健康的后代。九妹的母亲对来双扬说:“如果你能够帮九妹过上这种日子,老板,你就是我们全家的大救星!”九妹的母亲用她一生的经验获得了质朴的生活观,她是对的。然后,九妹的后代,便可以从九妹的肩头站起来,开始更高质量的人生追求,便可以讲究爱情什么的了。这就是为什么来双瑗可以做单身贵族,待价而沽,但是九妹却不可以这么做的道理。假如九妹不趁年轻饱满的时候嫁出去,熬到二十八九就尴尬了,就只好回乡下种地去了,就还是回到她母亲的人生老路上去了,不到四十岁就成了一个干瘦的老太婆,晚上睡觉浑身骨头疼。\n\n现在,来双扬想通了。接下来,她要做的事情,她认为是没有损害九妹的。\n\n", "output": "她是在利用九妹,可九妹也利用了她。如果不是她,九妹将来的幸福生活很难说有多大保障。女人老起来多快呀,不就一眨眼的工夫?\n\n来双扬的计划、构思一旦成熟,她立刻开始了行动。\n\n来双扬很日常地对九妹说:“九妹,你一直吵着要去戒毒所看望久久,我没有让你去,这次探望,我带你去吧。”\n\n九妹听了,乐得一蹦三尺高,赶紧过去给来双扬捶背,口里胡乱奉承道:“好老板!好姐姐!”来双扬说:“行了。去戒毒所又不是什么好事。你去买一挂香蕉来。”\n\n九妹说:“一定要那种大大的洋香蕉吗?”来双扬说:“一定要。跑遍汉口也要买到。”九妹说:“真是亏了你,老板。你对弟弟这么好。不过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久久一进戒毒所,就一定要吃这种洋香蕉?平时他是最不喜欢吃香蕉的。”来双扬说:“不要问了。只管去买吧,待会儿你就知道了。\n\n“\n\n来双扬一定要洋香蕉做什么?当然不是来双久爱吃。谁也不会一进戒毒所,突然就喜欢吃他平时最讨厌的水果。这一次,来双扬要把一切内幕都展示给九妹看看。\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一挂硕大的洋香蕉买回来了。来双扬带九妹进了自己的房间,关紧了房间的几道门,窗户的窗帘也都闭得密不透风。来双扬虎着脸警告九妹:“你给我看着!不许动也不许尖叫!”台灯打开了。来双扬在台灯底下,用细小而锋利的手术刀,细心地把香蕉蒂部,呈凸凹状地切割开来。然后,把一种喝饮料的细塑料吸管,从保险柜取出一小捆来。这些吸管里面已经被灌好了白粉,两头也已经用火烫过,封死了。\n\n来双扬把这些吸管,一根一根地戳进了香蕉里面,然后再将香蕉的蒂部对接上去。\n\n来双扬的活儿做得绣花一般精细。九妹这里,早就捂着自己的嘴巴,大惊失色了。\n\n香蕉还原了。装在一只水果篮里,不用拎起来检查,就可以分分明明地看出这是一大挂新鲜的结实的洋香蕉,确确实实地可以蒙骗戒毒所的检查人员。\n\n来双扬让九妹提上水果篮,她们这就去戒毒所。\n\n九妹不敢去提水果篮子。她抽泣着说:“我不去!你这是在害他!说是在戒毒,还不如说是让他躲在戒毒所吸毒!这还是犯法的事情!”来双扬厉声道:“慌什么?\n\n", "output": "遇上一点点事情就慌了?在生活中,这算什么!你放心好了,出了事情,责任全是我的。有什么要指责我的,看完了久久回来再说吧。还说爱他呢,这算爱么?真是崩溃!“九妹便擦干了眼泪,提上水果篮,跟在来双扬身后,坐上出租车,来到了戒毒所。走进戒毒所的时候,九妹还是激动起来。她掏出化妆镜,看了看自己的脸。\n\n来双扬冷冷地说:“不用看。他根本就不会看你!”\n\n来双久果然根本就没有注意九妹。来双久形容枯槁,目光发直,与所有的戒毒者一样,穿着没有颜色没有样式的衣服,活像劳改犯,昔日的风采荡然无存。\n\n来双扬说:“久久,九妹看你来了。”来双久却焦急地说:“给我带香蕉来了吗?”九妹嗷的一声哭了起来。\n\n当来双久踏踏实实看见一大挂香蕉之后,他朝来双扬露出了甜蜜的微笑,也冲九妹打了一个招呼,极其敷衍地说:“九妹,越来越漂亮了。”九妹把脸一扭。\n\n来双久根本就不在乎谁对他扭脸。他只是热切地对来双扬说:“大姐,你要是再不来看我,我就要死掉了。”\n\n来双久把手腕抬起来给来双扬看,手腕包扎着新鲜的绷带。来双久说:“昨天夜晚,我割腕了。我实在受不了了。”\n\n来双扬就那么看着弟弟,石雕一般。来双久抓起来双扬的手疯狂地亲了起来。\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来双扬任由弟弟亲着她的手,说:“久久,你就不能不吃香蕉吗?姐姐我实在买不起了!”\n\n来双久说:“对不起!对不起!大姐我实在对不起你!我不是一个人!我是猪是狗!我真是悔不当初啊!可是……可是……大姐,你就当我是猪是狗吧,我从生下来就爹妈不管,是你把我养大的,就你心疼我,你就把我当个畜生养到那一天吧。\n\n大姐,我来生一定报答你!“来双久鼻涕眼泪都下来了,声音跟动物的哀叫差不多。来双久从小就嘴巴甜,讨人喜欢,现在还是。不过现在只对来双扬一个人嘴巴甜,现在久久对其他人都很冷漠。来双久对来双扬的讨好卖乖令来双扬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头,来双久立刻破涕为笑,说:“大姐你赶快回去睡觉,你晚上还要卖鸭颈呢。大姐你不要太累了,要保重自己,争取能够跟卓雄洲结婚。等我回去,我首先就要找他谈谈。\n\n我要把香蕉拿进去放好了。你们走吧,走吧。“来双久急得抓耳挠腮,说话飞快。他仅有的理智,只是存在于香蕉和来双扬身上。\n\n来双扬说:“久久啊,我就等你找卓雄洲谈了。”来双久说:“没有问题。姐姐,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n\n", "output": "来双久走了。他忘记了来双扬身边的九妹,回到他那到处是铁栅栏的宿舍里去了。那是什么宿舍,完全是关动物的铁笼子。九妹看着那铁笼子,狠命跺了一下脚,捂住脸呜呜哭起来。\n\n回到吉庆街,来双扬还是把九妹带进了她的房间。现在,来双扬对九妹很柔情了,说:“哭吧。痛哭一场吧。我妈生下他就去世了。他是我这个大姐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我丢不下他。他是我的孽障,我逃不出自己的命了。你呢,从今天开始,死了这条心,走自己的路吧。”\n\n这是吉庆街的白天。平静的白天。大街通畅,有汽车正常地开过。\n\n生活秀\n\n第七章\n\n一个下午,来双扬走进了房管所。\n\n这是房管所快要下班的时刻,或者说实质上已经下班了。政府机构的末梢,还是社会主义大锅饭,总是紧张不起来。\n\n来双扬是来请张所长吃饭的。但是办公室还有两三个人,来双扬没有直接地说请张所长吃饭,也没有鬼鬼祟祟地说请张所长吃饭。来双扬不能让张所长难堪。\n\n来双扬把她随身的包往房管所的办公桌上一甩,一屁股坐在办公椅上,蹬掉自己的高跟皮鞋,做出累极的样子说:“哎呀把我累死了。”张所长在看报纸。\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还是坚持看报,没有改变姿态。张所长知道来双扬经常跑他们房管所的目的是什么,她想要回他们家从前借出去的那间老房子,还想尽快办理她目前居住的这间房子的过户手续。\n\n来家四个子女,就她跑得勤,就她理由充足,她想独吞房产,这个女人不简单。\n\n房管员哨子说:“逛商店去了?买什么好东西了?”\n\n来双扬说:“现在有什么好东西,什么东西都打折,给人的感觉东西都贱。”\n\n哨子说:“打折还不好?我就是喜欢打折。现在不打折的东西我都不买,就等着它打折。”来双扬不能再让哨子胡扯了。哨子是一个喜欢胡扯的中年妇女,说话嗓音尖利如哨,家常谈起来,尽是鸡毛蒜皮,没完没了。来双扬巧妙地把话题绕到了自己的思路上,来双扬说:“哨子你是对的。哨子你做的事情没有不对的,以后我要向你学习。现在,我的包里有一点儿零食,拿出来大家分享。接下来我要托你们的福,在这里休息一下。咱们邀请张所长来一场' 斗地主' 怎么样?闲着也是闲着,无聊啊。”\n\n“斗地主”是一种扑克牌的玩法,目前正风靡武汉三镇。张所长对于“斗地主”的酷爱,来双扬是早就知道的。当哨子从来双扬的包里拿出了一堆袋装的牛肉干、薯片和南瓜子以后,张所长放下了报纸。\n\n", "output": "张所长也是一个聪明人。张所长看报纸的时间够长了,架子端足了,是给来双扬一个台阶的时候了。张所长没有必要得罪来双扬,来双扬在吉庆街那还是相当有本事的。张所长在吉庆街吃饭,也够受照顾的了。张所长也快退休了,他不想退休以后走在街上,邻居街坊都不理睬。再说,张所长实在是喜欢“斗地主”,也实在是喜欢有来双扬参与的“斗地主”,这个女人出手大方,有牌德,并且还比较漂亮。\n\n张所长放下报纸,说话了。他说:“还是扬扬有钱啊,又给我们派救济来了。”来双扬说:“哨子你看你们张所长,崩溃吧?带一点儿零嘴来吃吃玩玩,也要被他奚落一番。”哨子不是聪明人,丝毫感觉不出来双扬与张所长的暗中较量,跑过去打了张所长一巴掌,教训人说:“不要欺负扬扬好不好?像扬扬这么关心我们的住户有几个?”\n\n张所长不与哨子这种不聪明的人斗心眼,连忙平易近人地说:“好好好,我官僚,我检讨。”来双扬说:“张所长真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好干部。”\n\n“斗地主”就这么开始了。牌这么一打,关系也就贴近了。大家互相嘲笑,指责和埋怨,说话也就没有分寸了,动不动,手指就戳到别人的额头上去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张所长的手指也戳了来双扬几下,来双扬也回敬了几下。来双扬手指上是镶了钻石的,张所长就说自己挨了“豪华”的一戳,大家便敞开嘴巴笑。坐到一起打牌,气氛来了,机会也就来了。趁哨子去上厕所,来双扬对张所长说:“对不起,今天我赢你太多了,不好意思啊。”\n\n其实来双扬并没有赢太多,她就是来输钱的。\n\n她的策略是先赢一点点,后输多一些,这样输得就像真的。\n\n张所长说:“光说不好意思就行了?”来双扬说:“我请你吃晚饭好不好?你这么廉政,敢不敢和我出去吃饭?”\n\n牌场与酒场一样,是斗智斗勇斗气的地方,输家是不能对赢家服软的。张所长说:“有什么不敢?廉政就不吃饭了?江泽民还宴请克林顿呢。不就是吃个饭吗?”\n\n来双扬说:“那好。那就说定了。”来双扬的第一步成功了。其实来双扬今天没有逛什么商店,高跟皮鞋也没有把脚磨疼。如果来双扬不来这么一场精心的铺垫,只怕张所长不肯受她一请。不是张所长不爱吃饭,张所长爱吃饭。房管所在“久久”的挂账,也有几十笔了。张所长是太聪明了,他知道来双扬的目的。\n\n他不愿意得罪一大堆人,成全来双扬一个人。再说刘老师的侄子,对他也不薄,他不能随便就把他赶出房子,让大家住到大街上去?来双扬不是已经有房子住吗?\n\n", "output": "一个单身女人,迟早要在吉庆街傍一个大款的,要那么多房子做什么?张所长在房地部门工作了一辈子,积累了非常丰富的经验:首先,我们的干部,做工作不是要立竿见影地解决什么问题,而是要搞平衡,和稀泥,维护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n\n其次,不给当事人弄得难度大一些,以后谁都爱生事;再说,难度大了,跑断当事人的腿了,到时候当事人只会更加感激你。\n\n张所长的这一套工作方式,来双扬太了解了。\n\n来双元都不太了解。来双元当兵那么多年,复员回来还在省直机关车队,但是他依然思想简单,说话牛气,他曾经质问张所长:“你办事拖拉,阳奉阴违,专门为难老百姓,这是我们共产党的作风吗?”张所长一句话就把来双元顶了回去。\n\n他说:“那你以为我们房管所是国民党?”吉庆街长大的来双扬,绝对不会像来双元这么行事和说话。她不会找张所长据理力争的,不会用大话压人,不会查找各种政策作为依据。她常来坐坐,只谈家常,展示展示跑断腿的苦模样,同时小恩小惠不断。见机行事地逮住张所长,一旦逮住,她就用尽天下的软话哀求。\n\n今天来双扬逮住了张所长。\n\n今天来双扬不上哀求的套路了,今天来双扬要使用杀手锏。\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张所长以为来双扬请的晚饭,不过是在吉庆街罢了。可是没有料到,来双扬让出租车司机把车开到了香格里拉饭店。在五星级饭店进餐,张所长还是很喜欢的。\n\n但是来双扬这么隆重,张所长就有一点儿心慌了,是不是来双扬又有什么新的过分的要求呢?\n\n一进饭店大堂,张所长就说要上一回洗手间。\n\n在洗手间里,张所长洗了一把脸,面对洗手间华丽的大镜子,张所长自己给自己打气了一番:不就是香格里拉吗?来双扬难道不应该请?多年来,他们房管所为来双扬他们维修这些上百年老房子,投入了多少经费,花费了多少心血?来双扬是应该请的。香格里拉这种饭店,如果不是住户请客,像张所长这种房管所的干部,进来的机会极少,张所长又不是傻子,他当然没有必要放弃这个机会。\n\n来双扬能够有什么新的要求呢?不就是两间房子的产权问题吗?\n\n工作上的事情,张所长知道怎么办。来双扬想要拥有两间老房子的产权,多麻烦的事情啊!别说请张所长吃香格里拉,就是吃北京钓鱼台国宾馆,也不过分。\n\n现在的人们都要求别人替他着想,为他服务,他能够反过来考虑一下别人的利益吗?来双扬这个女人还算不错,还是比较懂事的。她已经说了,她今天请客是因为她赢得太多了。牌场上的请客,好玩而已。去吃吧!\n\n", "output": "张所长自己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坐在铺着雪白桌布的餐桌旁边,神情就很自然了。来双扬请张所长点菜,张所长不肯点,推说对菜式没有研究,不会点。\n\n张所长怎么能够点菜呢?毕竟他是所长,来双扬是一个卖鸭颈的女人。张所长与比他地位低的人出去吃饭,向来都是别人点菜。他只是超然地说:“我吃什么?我吃随便。”况且,来双扬请客,张所长点菜,他就不好意思点太昂贵的菜了,可是既然吃香格里拉,就应该吃一点儿昂贵的菜,要不然,还不如在吉庆街吃呢。\n\n张所长不肯点菜,来双扬也不坚持了。来双扬请张所长点菜,也是一种姿态,表示尊重而已。来双扬像黑夜里的蜡烛,心里亮着呢,这菜,当然是由她自己来点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既然来了香格里拉,既然今晚要用杀手锏,那就豁出去了。来双扬点了一道日本北海道的鳕鱼,点了北极贝,点了虫草红枣炖甲鱼,这是一道药膳,滋阴益气,补肾固精的。张所长在读菜谱,听到这里,着实有点感动了,他又不是什么大干部,来双扬也这么下本钱点菜,他的面子也足够光辉了。张所长连忙打断了来双扬,说:“行了行了。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再说,这些菜的蛋白质也太高了,我这个年纪吃不消的,还是清淡一点好。把甲鱼换成冬瓜皮蛋汤吧,我最喜欢喝这种清淡的汤。”来双扬说:“张所长,别别别!甲鱼一定要的,咱们人到中年,就是要注意滋补,再来一个冬瓜皮蛋汤不就行了。”\n\n", "output": "有服务生在一边,张所长不好意思坚持。他只得告诉着服务生说:“小姐够了!小姐够了!”话题就是从这个时候,顺水推舟开始的。来双扬的语言表达,有一个了不起的本事,这就是:显得特别真诚。要论嗓音的好听,要论形体与语言的配合,来双扬都不及她的妹妹来双瑗。武汉有一句民谣,说:十个女人九个嗲,一个不嗲有点傻。女人的关键是要会嗲。来双扬就在于她非常会嗲。会嗲的女人不是胡乱撒娇,是懂得在什么场合使用什么姿态。来双扬深谙嗲道,她说话时候的真诚感便是来自于对嗲的精通。来双扬说鸭颈好吃,可以说得谁都相信。\n\n现在来双扬说话了。她说:“张所长,我说句良心话,你真是一个好干部。\n\n你真是太廉政了。一般干部吃饭,他怎么会嫌好菜多了呢,又不是他自己掏钱。菜太多,吃不了,人家光是尝一筷子,见识见识一下也好啊。张所长,我这才点了几个菜,看你替我急的,生怕把我吃穷了。张所长,像你这样的干部,现在是太少太少了!我来双扬,有运气住在你的管段,想想真是我的福气。来,我敬你一杯!“来双扬真诚的话语,把张所长说得泪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当了这么多年的房管所长,替大家做了多少好事,到现在快退休了,还不是两袖清风?\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家里也就是一个三居室,老伴也就在居委会上班,不是什么有油水的单位;儿子还是一个精神病人,靠他们老两口养活,不发病的时候也只能呆在家里,发病了就糟糕了,满大街地追姑娘,夜里还往他妈床上爬,只好雇请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保姆专门看管他。雇请男保姆,现在一天得二十五块钱,真是要张所长的命啊!\n\n作为一个基层干部,张所长做得够好的了,他从来没有因为家庭困难叫过苦。\n\n可是这么多年来,他没有得到什么提拔,也没有得到什么荣誉。被提拔被树立的那些个优秀党员,张所长太了解他们了,就是会做一些表面文章,沽名钓誉。其实他们的实惠一点儿没有少得,张所长在某个桑拿屋,三次碰到了某个优秀党员。\n\n这让张所长心里如何平衡得了呢?\n\n张所长眨巴着眼睛,与来双扬把酒杯一碰,一口就抽干了一杯酒。张所长动情了。他说:“扬扬,我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今天对我的评价,比上级对我的表扬更使我感到高兴。工作了一辈子,有群众的满意和支持,我就满足了。来,我敬你一杯。”\n\n", "output": "吃饭吃到这种心心相印的程度,来双扬与张所长几乎无话不谈了。使张所长一步一步放松警惕的是,来双扬没有提出什么新的过分的要求。来双扬几乎没有谈她房子的事情,与他大谈的是世道,是做人,是家常,他们一同愤世嫉俗着,吃得好不畅快。\n\n话题,被张所长缠绕在他最大的心病上面。张所长最大的心病就是他的儿子。\n\n张所长用巴掌抹着脸,害臊地说:“你看他爬他妈的床,这是多么难堪的事情。我恨不得把这个杂种杀了,免得他有朝一日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来!”\n\n这时候,对张所长一直深表同情的来双扬忽然自己灌了一杯酒,将她镶着钻石的手指互相一个拳击。来双扬使出她的杀手锏了。来双扬说:“张所长,我简直都替你受不了了!这样吧,我就豁出去了,我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张所长说:“你?”\n\n来双扬说:“你儿子这叫花痴不是?如果有了一个好老婆,他自然就好了。即使偶尔发病,也有老婆管着。小两口关在家里闹一闹,你老伴也就不存在危险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张所长苦笑说:“哎呀扬扬,办法是好,可是谁愿意做他的老婆?再说,他还有文化,还晓得不要乡下女人,只要漂亮姑娘。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啊!”来双扬说:“张所长,天下没有不可能的事情。你这个忙,我帮定了!保管给你找一个年轻漂亮的媳妇。”\n\n聪明人张所长立刻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对着来双扬,使劲地打恭作揖,说:“扬扬,只要你真的能够替我解决这个心腹大患,我和我老伴,来生做牛做马都要报答你。”\n\n来双扬扶张所长坐下,说:“张所长啊,别说得那么可怕。什么来生?我们不都只盼望今生能够过得顺心一点儿吗?”\n\n张所长正色道说:“扬扬,聪明人之间,不用多说话。我工作上分内的事情,就是你和我没有任何朋友关系,我一样按政策办理。你的房子问题,大家有目共睹,你的要求是非常合情合理的,我一直在积极地办理。只是因为历史遗留问题太多,解决的时间需要长一点儿。不过现在已经快办好了。”来双扬当然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只说了谢谢!\n\n谢谢!然后为自己和张所长满上了酒,然后两人轻轻一碰,都干了。\n\n来双扬说:“张所长,你知道九妹是我的干妹妹吧?我把九妹嫁给你做儿媳妇怎么样?”张所长喜出望外地说:“九妹?!”\n\n生活秀\n\n第八章\n\n九妹居然同意了。\n\n", "output": "来双扬有这个本事,硬是说服了九妹。\n\n来双扬说服九妹并没有费太多口舌。因为来双扬事先已经彻底粉碎了九妹对久久的幻想。除了久久,九妹没有可能亲密接触其他的城市青年。九妹正是惶然不知所终呢。\n\n来双扬用平静的语气,把九妹的人生状况给她做了一个客观的分析。客观事实很残酷,九妹明白了她在城市的处境和艰难,况且九妹还有狐臭,天天用香水遮掩着呢。来双扬建议九妹嫁给张所长的儿子。\n\n九妹说:“张所长的儿子是花痴!”来双扬说:“不是花痴,能够和你这个乡下妹子做夫妻?人家一个体体面面的,干部家庭的大学毕业生。花痴怕什么?你不就是一朵花吗?对你痴一点儿有什么不好。现在的女人,就是嫌自己的男人对自己不够痴情,恨不得他们成了花痴才好,关在家里,只看老婆一个人。再说了,花痴这种病,一般结婚以后就会好的。万一不好,也就是春天发发病,别的季节跟好人一模一样,你是看见他来吉庆街吃饭的,多少女孩子喜欢他,你也是见过的。”九妹说:“万一发病了怎么办?”来双扬说:“万一发病了我会不管你?不发病,皆大欢喜,等于你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英俊女婿,城市住房,城市户口,公婆当菩萨供着你,你什么都得到了。万一发病,治疗呗。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怕什么?”\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九妹说:“假如病得更厉害了呢?”来双扬说:“崩溃!送精神病院呀!实在不成还可以离婚呀!到那时候再离婚,你该得到的都已经得到了。九妹呀九妹,现在做什么生意没有风险?人生也是一样的呀!你还在这里犹豫,人家张所长家里,成天都有哭着喊着送上门的乡下女孩,就是咱们吉庆街的,也不少。张所长为什么选择你,因为首先是他儿子喜欢你,看上你好久好久了。再是我没有把你当丫头,我当你是自己的妹妹,吉庆街都知道,你是' 久久' 的副经理。你是有身份有靠山的人,你出嫁,我是要置办彩电冰箱全套嫁妆的;' 久久' 的股份,也是要给你提到百分之三十的。九妹啊,你是有娘家的人啊!我来双扬这里就是你的娘家啊!你以为人家张所长不看重这个?一个干部家庭,谁不看重身份和地位呀!”\n\n来双扬说完,接电话去了。一个电话,故意说了将近一个小时。九妹独自坐了将近一个小时,抱着脑袋前思后想。\n\n来双扬打完电话,过来,也不再劝说,疲乏地歪着身子,仿佛为九妹操碎了心的样子,眼睛呢,只是征询地看了九妹一眼,然后慢条斯理地去磕烟灰。\n\n", "output": "九妹揉着眼睛哭道:“老板啊,大姐啊,你要说话算话啊,以后千万不要不管我啊!”来双扬轻轻杵了一下九妹的脑袋,说:“我是说话不算话的人吗?真是崩溃!”事情就这样办成了。九妹将要成为一个花痴的新娘了。来双扬忽然一阵心酸。来双扬挨着九妹坐下,抚摸着九妹的头发,说:“九妹啊!我何尝不愿意你嫁给久久呢?久久命不好,你的命也不好,我的命也不好。咱们都是苦命人,就这么互相帮着过吧。做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来生我不要做人了,我宁愿做一只鸟。”\n\n正好有一只鸽子歇在来双扬的窗口,来双扬看着鸽子说:“我宁愿做一只鸟,想飞哪里就飞哪里,父母兄弟,一家老少的事情全都不用管,多好啊!”九妹泪眼朦胧地也去看那鸽子,说:“我来生也不做人!随便做什么也不做人!”来双扬说:“九妹,大姐对不起你了!”九妹说:“大姐,不要这么说。这是我最好的出路,我反复想过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来双扬说:“结了婚,安定了。张所长的儿媳妇,也没有人敢小看的了。到时候,你要放开胆量和手脚,把‘久久’的生意搞得更红火。大姐老了,有做不动的时候,' 久久' 迟早是你的。”九妹被来双扬感动得一塌糊涂,说:“‘久久’永远都是大姐你的、久久的和我的。以后,我心中珍藏的最宝贵的东西,就是‘久久’了。我会拼命把生意做大的,我要尽量多赚钱,我要替你分担一部分久久的费用。我想穿了,只要久久能够活着,他要吃‘货’我们就尽力让他吃吧。”\n\n提到久久,来双扬流泪了。汹涌的泪水,把眼睫毛上涂的黑色油膏,淌了一脸。\n\n她揽过了九妹的头,依偎在自己怀里。她喃喃地说:“久久活不长的。他要是活得长,我就只好卖房子养活他。来家的这两间老房子,就是最牢靠的两笔财产,一笔是久久的,一笔是来金多尔的。我自己和其他人过活,只有靠我卖鸭颈和' 久久' 的生意。我这辈子不如你呀,九妹,我就是一个卖鸭颈的命了。”来双扬这个样子,九妹还有什么话说,两个人竟是肝胆相照的亲姐妹一般了。\n\n", "output": "日子过得很快。说话间,一个月过去了,九妹的婚期也到了。张所长的儿子,一听要替他完婚,高兴得比正常人还要正常。张所长的儿子与九妹一同去“薇薇新娘”影楼拍婚纱照,影楼的小姐都嫉妒九妹了。一个乡下妹子,怎么把这么一个一表人才的青年弄到手了?她们对张所长的儿子卑躬屈膝,把刻薄的冷淡藏在虚伪的热情里对待九妹。张所长的儿子居然觉察出来了,说:“你们不要这样好不好?否则,我和我女朋友就要换一家影楼了!”九妹听了兴奋得实在忍不住,提着婚纱跑到街头,给来双扬打了一个电话。在电话里,把未婚夫的话,逐字逐句地讲给来双扬听。来双扬在电话那头说:“好哇。这是我早就料到的。”\n\n来双扬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来双扬高兴当然是高兴,但是她已经把九妹的事情放下了,她要去忙别的事情。生活中的事情真的是很多很多。\n\n来双扬把来家的两间老房子收归到了自己名下。除了久久,来双元肯定是有意见的,来双瑗也肯定是有意见的。来双元与来双瑗,来双扬不怕他们。\n\n他们的思想工作,来双扬都可以做通。谁要是来硬的,来双扬就要问问他们,谁能够把久久和来金多尔负责起来?谁能够把吉庆街的“久久”酒店负责起来?\n\n来双元不能够,来双瑗也不能够。这是明摆着的事情。\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只有来双扬必须把小金解决一下。\n\n来双元的背后主要是他的老婆小金在挑唆。小金下岗两年多,想钱想得要命,现在是穷凶极恶了。\n\n来家的长子没有得到房产,小金绝对饶不了来双元。\n\n小金下岗之后迷上跳广场舞,据说在舞场结识了一个律师。现在她动不动就说要诉诸于法律。如果不解决小金,来双扬的哥哥来双元,后半辈子就没有安宁日子过了,来金多尔受到的干扰就太大了,来家谁都没有好日子过了。来双扬必须解决她的嫂子小金。\n\n与小金这样的女人较量,来双扬便要使用她的另一套本领了。这就是泼辣。\n\n小金泼,来双扬要比小金更泼。出发迎战小金之前,来双扬换下了裙子和高跟鞋,穿上一身廉价的紧身衣服,黑色的;手上却戴了一副白色腈纶手套,这手套是来双扬夏天骑自行车用来保护手指的,今天她是晚上去找小金,没有太阳紫外线,她是怕小金把她镶钻的手指抓挠坏了。虽然是人造钻石,也是八十元一颗的。来双扬这样的一身打扮,完全是一个江湖侠客。\n\n琴断口广场成了来双扬的嫂子小金终身难忘的伤心之地。\n\n", "output": "来双扬到了琴断口广场之后,暗中观察了小金很久。小金是那种年轻小巧玲珑中年发胖的身材,骨骼小,肉多,整个人成了一个圆滚滚的树桩,这种身材没有什么关系,人到了年纪都会发胖的。问题是小金年轻的时候朴朴素素,看上去令人舒服,现在却爱俏起来。小金不懂得,一个中年妇女,爱俏是一定要有身材本钱的,还要有经济实力的,还要有见识和悟性的。不然,就应当取本色的风格,穿得干净整洁,大方朴实也就很好了。小金真是要命!穿的什么?居然敢穿黑纱!\n\n里面紧身吊带背心,外面罩一件半长黑纱,下面是今年最流行的两边开衩短裙,脚尖上是松糕凉鞋,头发呢?吹起来挂在头顶如僵硬的快餐面,还染有一撮金色的黄发。这居然是一个胖墩墩的中年妇女的打扮!真是丢来家的人!在大喇叭猛放的流行歌曲声中,小金涂脂抹粉,做出一脸的表情,用一种以为自己很亭亭玉立风情万种的感觉,与那位相貌委琐,瘦得腰都挂不住裤子的律师,亲密地相拥起舞。\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并且,小金只和那位律师跳舞。一个老头子过来请她,她还撇嘴!喇叭里放出一首“真的好想你,我在夜里呼唤黎明”这种抒情曲的时候,小金与律师几乎跳贴面了。他们的眼睛,还碰来碰去,在光线黯淡的地方,向对方放电。他们一定以为,广场这么大,跳舞的人好几百,看上去都是胳膊在扭动,仿佛一窝乱蛆,令人眼花缭乱,一定不会有谁注意到他们的。来双元还为他的老婆辩解,说她晚上出去跳舞只是为了锻炼身体。来双扬才不相信呢!为了身体健康,每天坚持在自己的楼道里爬楼梯就足够了!\n\n来双扬径直走到舞场中间,把她的嫂子小金拽了出来。当来双扬大叫一声:“嫂子!”的时候,律师飞快地钻进人群,不见了。\n\n小金的块头不大,劲头却不小。她用力甩掉了来双扬的手,大声叫喊道:“我又不认得你!你拉我做什么!”\n\n小金这一手果然厉害,周围不少的人就围了过来,警惕地打量来双扬。小金长期在这里跳舞,人们是认识她的。而且来双扬还不能指责小金的打扮,也不能戳穿小金跳舞的居心,因为舞场上的大部分人,都是小金的同类。来双扬一棍子打翻一船的人,在这里肯定是要吃亏的。来双扬见势不妙,机智地转换了话题。\n\n来双扬在吉庆街练就的就是一张巧嘴。\n\n", "output": "来双扬说:“嫂子,你这是干什么?我偶尔路过这里,看见了你,想托你给我哥哥和侄儿捎带一点营养费回去,他们手术以后,还是要多补养补养的。我不是看你下岗了,想帮帮你们吗?”周围的人,把来双扬的话一听,顿时对她好感倍增。\n\n小金可不是一个好打发的女人,她说:“说得比唱得好听!钱呢?给我吧。”\n\n来双扬没有退路,只好拿出了一张百元的钞票,递给了小金。她想: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n\n小金拿了钱就要走,来双扬说:“嫂子,这就做得不地道了吧?我还有话要说呢。”小金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来双扬对周围的人无奈地笑笑,说:“我嫂子好像吃了炸药呢。”\n\n小金迫于众人的压力,将戾气收敛了许多。说:“有什么话,说吧说吧,你这个人,我又不是不知道。汉口吉庆街的,老辣得很。没有事情,是不会来找我的。”\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来双扬也就变了脸,说:“那好。那你就听着。你是一个当妈的,你儿子动手术割包皮,你跑到哪里去了?你是一个做老婆的,你丈夫也动了手术,你跑到哪里去了?你本来就是一个工人,却怕吃苦,不肯做工。你下岗之后,我给你介绍了多少工作,你都不肯做。巴不得每天早上一开门,天上就在下钞票。你从前上班,就是在厂里混点。有哪一个工厂,能够不被你这样的人混垮?还有脸骂政府,怪国家,埋怨丈夫。像你这种懒婆娘,不肯劳动,不管儿子不管丈夫不顾家庭,还有什么嘴巴说别人?”小金的嗓子也敞开了。她说:“我家里的事情,要你管什么!不就是你哥哥和侄子在你那儿住了几天吗?你就邀功来了。谢谢你!行了吧?你妈×自己一个孤老,把老子的儿子拉拢过去当自己的儿子,还不肯出一点儿血,天下哪里有这么美的事情!”小金骂来双扬“孤老”,这一下就把来双扬的恶胆勾引出来了。\n\n", "output": "来双扬甩出胳膊,手指都指点到小金的鼻子尖了。来双扬说道:“你骂我孤老?你的脑袋是不是有毛病?你张开眼睛看看是你年轻还是我年轻?你崩溃呀!我他妈的又不是没有生过孩子!老子现在要生育,是分分钟的事情,要找男人,也是分分钟的事情。姓金的,我告诉你,话说早了不好,咱们走着瞧,将来谁是孤老,咱们看得见的!什么你的儿子,你管过他吗?那么好的一个孩子,那么爱学习爱读书,你妈的×,你一打麻将就是整天整夜,那孩子,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给两个钱让孩子自己上街买烧饼,孩子烧饼都舍不得吃,都去买书报了。这么糟蹋孩子,你还有什么资格当妈?这孩子是吃我的奶水长大的,是我一直在关心他爱护他,给他买书买杂志,是我花钱送他去俱乐部打乒乓球。他动了手术,是在我家里休养,我给他熬骨头汤,做肉做鱼给他吃。‘生不如养’这句老话你知道吗?我要抢你的儿子?我有钱不知道自己多穿几件好衣裳?我有病啊!是孩子他愿意啊!你让多尔站在我们中间,看他愿意跟谁走!我是心疼这孩子啊!你是在害性命你知道不知道!”\n\n来双扬的一番话,倾泻如高山流水,势不可挡。\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小金几次试图打断她,结结巴巴着,就是说不出任何有力的语言来。小金恼羞成怒,扑将上来冲撞来双扬,一边叫嚷:“来双扬!你这个婊子养的!看我不把你的嘴撕了!是我惹你了,还是我铲了你们家的祖坟,你凭什么跑到这里来败坏我!”\n\n来双扬的个子比小金高多了,又是有备而来的,所以一下子就捉住了小金的双手。\n\n来双扬说:“今天我来,就是要教你学乖一点儿。教你尽到做老婆做母亲的本分,不要无事生非地搀和我们来家的任何事情。我哥哥养活了你,爱护着你,你要知趣,要感恩,不要给他气受,不要在他面前絮絮叨叨,不要怂恿他与我们兄弟姐妹争家产闹矛盾占小便宜。如果你乖,多尔的生活费和教育费,从现在起,我都包了。你他妈的就是打麻将打死,跳舞跳死,懒惰得骨头生蛆,我来双扬再也不干涉你一个字!假如你臭不懂事,那就怪不得我了!”\n\n小金听了来双扬的话,愣了半晌,突然奋力地跳起来,在来双扬脸上抓了一把。\n\n来双扬一躲闪,小金的手抓到她嘴角了,当时就有血花绽开。来双扬眼疾手快,顺势就给了小金一个凶猛的耳光。小金脚跟没有站稳,踉跄了一下,跪倒在来双扬面前。\n\n", "output": "来双扬抓住小金的头发,说:“今天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最后还有一个小小的警告,你要是再和那个律师眉来眼去,是卸胳膊还是卸腿,随便你挑。你知道我可是吉庆街长大的。”\n\n小金扛不住了,一摊烂泥泄在地上,杂乱无章地哭嚷叫骂着。\n\n来双扬一把掀开小金,钻进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n\n生活秀\n\n第九章\n\n与天下的日子一样,吉庆街的日子,总是在一天一天地过去。\n\n早上,太阳出来了,人也出来了,各式各样的,奔各自要去的地方,脸上的表情,都让别人猜不透;黄昏,太阳沉没在城市的楼群里面,人也是各式各样,又往各处奔去,脸上的表情,除了多出一层灰尘和疲倦,也还是让人猜不透。若是抽象地这么看着芸芸众生,只能觉得日子这种东西,实在是无趣和平庸。\n\n也只有日子是最不讲道理的,你过也得过,你不想过,也得过。人们过着日子,总不免有那么一刻两刻,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口里就苦涩起来,心里就惶然起来,没有没落的。吉庆街的夜晚,便也因此总是断不了客源了。\n\n吉庆街是夜的日子,亮起的是长明灯。没有日出日落,是不醉不罢休的宴席。\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人们都来聚会,没有奔离。说说唱唱的,笑笑闹闹的,不是舞台上的演员,是近在眼前的真实的人,一伸手,就摸得着。看似假的,伸手一摸,真的!说是真的,到底也还是演戏,逗你乐乐,挣钱的!挣钱就挣钱,没有谁遮掩,都比着拿出本事来,谁有本事谁就挣钱多,这又是真的!用钱作为标准,原始是原始了一点,却也公平,却也单纯,总比现在拿钱买到假冒伪劣好多了。卖唱的和买唱的都无所谓,都乐意扮演自己的角色,因为但凡动脑筋一想,马上就明白:人人都是在这生活的链条当中,同时卖唱和买唱,只是卖唱和买唱的对象不同而已,老虎怕大象,大象却还怕老鼠呢。表演者与观看者互动起来,都在演戏,也都不在演戏;谁都真实,谁都不真实。别的不用多说,开心是能够开心的。人活着,能够开心就好!什么王侯将相,荣华富贵呢!\n\n来双扬的鸭颈生意,她从来都不是很犯愁的。\n\n她不用动脑筋,仅凭吉庆街的人气;她也知道吉庆街总归是有人来吃饭的,吃饭肯定是要喝酒的,喝酒肯定是要鸭颈的。来双扬非常清楚,对于中国人,大肉大鱼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她的鸭颈,不用犯愁。所以来双扬夜夜坐在吉庆街,目光里的平静是那种满有把握、通晓彼岸的平静,这平静似乎有一点超凡脱俗的意思了。\n\n", "output": "生活呈现出这样的局面,使来双瑗异常悲愤。\n\n来双瑗的目光是犀利的,是思辨的,是智慧的,可是她就是熬得双眼红红,目光烦躁不堪。通过较长时间的努力,来双瑗积极地曝光了社会热点问题,吉庆街夜市大排档受到广大居民的强烈谴责。吉庆街又遭到了一次取缔。然而,取缔的结果还是与以往一样,吉庆街大排档就像春天的树木,冬天睡了一觉,春天又生机勃发了,并且树干还粗大了一轮。这是来双瑗怎么也想不通的事情!政府大约是要想别的办法了。要不然,事情看起来就很滑稽了,到底是在棒杀还是在吹捧呢?\n\n来双瑗与姐姐来双扬,又发生了一场龃龉。还是车轱辘话题,扬扬你为什么一定要过这种日夜颠倒的不正常的生活?来双扬便咬牙切齿地低声说:“崩溃!”\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姐妹俩详细的对话就不用复述了。尽管来双瑗这一次把问题的性质提到了环保和文化的高度,来双扬这个卖鸭颈的女人,三言两语,就把妹妹的话题家常化、庸俗化了。来双扬说:“你在穷诈唬什么呀!”来双扬搬起指头数数这过去的日子,她解决了来家老房子的产权问题;也解决了与卓雄洲的关系问题;还带来金多尔看了著名的生殖系统专家,专家说多尔的包皮切口恢复得很好,不会影响只会增强将来的性功能,来双扬高兴得给多尔找了更高级的乒乓球教练。来双扬搞好了与父亲和后母的关系;交清了来双瑗她们兽医站半年的管理费;九妹出嫁了;小金也本分了一些;久久似乎也长胖了一点儿,来双扬在逐步地减少他的吸毒量,控制他对戒毒药产生新的依赖;来双扬自己呢,还挤出一点儿钱买了一对耳环,仿铂金的,很便宜,但是绝对以假乱真!\n\n", "output": "来双瑗做了什么?她全力以赴地做了档节目,以为可以改天换地,结果天地依旧。来双瑗气得两眼望长空,双手拍在桌子上。良久,来双瑗才文不对题地说:“ 我,要做一个甘于寂寞的人。” 来双扬只得摇摇头,随妹妹自己去了。来双扬无法与来双瑗对话。一个人既然甘于寂寞,何必还要宣称呢?宣称本身不就是不甘于寂寞吗?来双瑗还是一个青果子,只有少数白头发的老文人和她自己酸掉大牙地认为她是一个纯美的少女,可是她早就过了少女阶段了。看来以后为来双瑗操心的事情,还真不少呢。\n\n卓雄洲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是来双扬采取的主动姿态。让别人买了自己两年多的鸭颈,什么都不说,吊着人家,时间也太长了。来双扬还发现自己逐渐喜欢上了卓雄洲了。这样下去怎么行呢?这样下去,来双扬在吉庆街的夜市上就坐不稳了。\n\n恋爱的女人,一定是坐立不安的。一个魂不守舍坐立不安的女人,怎么全心全意做生意、守摊子?可是来双扬必须卖鸭颈。她不卖鸭颈她靠什么生活?\n\n来双扬主意一定,就要把她和卓雄洲之间的那个结局寻找出来。她是一个想到就做的女人。\n\n来双扬和卓雄洲的结局是什么?在他们约会之前,来双扬一点儿把握都没有。\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最美好的结局是,卓雄洲突然对她说:“我离婚了,我要和你结婚。”最不美好的结局是,卓雄洲说:“我不能离婚,你做我的情人吧。”恋爱中的女人总是很幼稚,来双扬设想的结局就跟小人书一样简单分明,可是生活怎么会如此简单分明呢?\n\n不管来双扬如何昏头,她还真是有一点儿见识的。来双扬自己单独居住,她却没有把和卓雄洲的约会放在自己的房间。来双扬想过了,她自己的房间虽然方便和安全,但是假如结局不好,那么她的房间,岂不伤痕累累,惹她一辈子伤心?\n\n一处房产,对于一个普通百姓来说,可不是好玩的东西,是人生的归宿和依靠,不是能够用火烧掉,用水洗掉的,不能让自己的老巢受伤。\n\n来双扬把卓雄洲约到了雨天湖度假村。\n\n雨天湖度假村在市郊。雨天湖是一大片活水湖,与长江和汉水都相通的。从度假村别墅的落地窗望出去,远处湖水渺渺,烟雾蒙蒙;近处芦苇蒿草,清香扑鼻;不远不近处,是痴迷的垂钓者,一弯长长的钓鱼竿,淡淡的墨线一般,浅浅地划进水里。多么好看的一切!\n\n落地窗玻璃的后面,是一方花梨木的中式小几,几子两边,雕花的靠椅,坐了来双扬和卓雄洲。几子上面摆了带刀叉的水果盆,两杯绿茶,还有香烟和烟灰缸。\n\n", "output": "一张大床,在套间的里面。推拉门开着,床的一角正好在视线的余光里,作为一种暗示而存在,有一点艳情,有一点性感,有一点鼓励露水鸳鸯逢场作戏。\n\n宾馆的床,都是具有多重意思的,也少不了暧暧昧昧的。\n\n卓雄洲看着外面说:“真是人间好风景啊!我恨不能就这样坐下去,再一睁开眼睛,人已经老了。”来双扬心里也是这么一个感觉,她说:“是啊是啊。”\n\n卓雄洲没有谈到离婚,也没有谈到结婚,更没有谈到情人。他的话题,从两年以前的某一个夜晚谈起,说的尽是来双扬。是来双扬的每一个片断,是来双扬每个侧面,是对来双扬每个部位的印象。来双扬喜欢听。被一个男人这么在意,来双扬心里很得意,很高兴,很骄傲。\n\n卓雄洲谈着谈着,来双扬渐渐便有了一点别的感觉。卓雄洲谈得时间太长了,凡事都是有一个度的。过了这个度,来双扬就觉得卓雄洲描绘的,好像不完全是她了。到了后来,来双扬几乎可以肯定,卓雄洲说的,绝对不仅仅是她,是她与别的女人的混合。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女人:外表风韵十足,内心聪慧过人,性格温柔大方,品味高雅独特,而且遇事善解人意,对人体贴入微。这个女人是来双扬吗?不是!来双扬太知道自己了。卓雄洲一定没有看见来双扬与小金的厮杀。\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到了这个时候,来双扬已经明白,她和卓雄洲没有夫妻缘分了。可惜了两年多的梦幻和期待。\n\n但是,来双扬不忍心揭穿自己,也不忍心揭穿卓雄洲。既然没有夫妻的缘分,既然没有以后真实的日子,姑且让自己在卓雄洲心目中留下一个完美的形象吧。\n\n来双扬其实也是想做那种十全十美的女人的,只是生活从来没有给她这么一个机会。\n\n来双扬点起了香烟,慢慢吸起来。她认真看着卓雄洲的脸,耐心地听他歌颂他心目中的理想情人来双扬。心情歌颂吧,来双扬今天有的是时间,人家卓雄洲买了她两年多的鸭颈呢。卓雄洲的脸是苍劲的,有沧桑,有沟壑,有丰富的社会经验。\n\n这么老练的一个男人,城府深深的一个男人,一年盈利上千万的男人,怎么还是与找妈妈奶头的婴儿同一种眼神呢?\n\n卓雄洲说:“好!好!扬扬,我就是喜欢你这种冷艳的模样。”\n\n来双扬强忍心酸,说:“谢谢。”卓雄洲说:“我说完了,该你说我了。”\n\n来双扬一愣:“说你什么?”\n\n", "output": "卓雄洲说:“你看我怎么样啊?”来双扬更加愣了。来双扬在心里已经对卓雄洲有了明确的判断,可是她不能说出来。人家卓雄洲买了她两年多的鸭颈,还着实地歌颂了她一番,她万万不能实话实说。来双扬一向是不随便伤害人的,谁活着都不容易啊!卓雄洲怎么样?卓雄洲不错啊。卓雄洲是一个雄壮、强健、会挣钱的男人啊!来双扬做梦都想嫁给这样的男人——只要他真的了解并且喜欢她。\n\n来双扬愣了一刻之后,“哧”地一声笑了起来。她要开玩笑了。\n\n来双扬说:“我看你挺好。”\n\n卓雄洲说:“哪里挺好?”\n\n来双扬说:“哪里都挺好。”\n\n卓雄洲说:“说具体一点儿。”来双扬说:“好吧。你的头挺好,脸挺好,脖子挺好,胸脯挺好,腹部也挺好。”卓雄洲听到这里,坏坏地笑了起来,说:“接着往下说!”\n\n来双扬伸出她纤美的手来,在卓雄洲面前摇着,说:“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卓雄洲趁机捉住了来双扬的美手,再也不放,催促道:“说下去!”\n\n来双扬埋下头咕咕笑道:“腿也挺好。”卓雄洲说:“你这个坏女人,故意说漏一个地方。”\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两人笑着闹着就纠缠到了一块儿。男女两个身体纠缠到了一块儿,自然的事情就发生了。那张大床,不知怎么的,就好像在向他们迎来。卓雄洲和来双扬眼里,也就只有床了。他们很快就到了床上。\n\n卓雄洲这两年多来,思念着来双扬,与自己的妻子便很少有事了。来双扬单身了这么些年,男女的事情也是极少的。所以,眼下这两个人,大有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态势。来双扬是一个想到就做,做就要做成功的女人。既然与卓雄洲滚到了床上,她也没有多余的顾虑了,一味只是想要酣畅淋漓的痛快。\n\n卓雄洲呢,也是本能战胜了一切。卓雄洲一贴紧来双扬的身体,很快就不能动弹了。来双扬为了鼓励卓雄洲,狠狠亲了他一下,谁知道卓雄洲大叫:“不要不要!”等来双扬明白卓雄洲是受不了这么强烈的刺激的时候,卓雄洲已经仓促地做了最后的冲刺。而来双扬这里,还只是刚刚开始,有如早春的花朵,还是蓓蕾呢。\n\n雨露洒在了不懂风情的蓓蕾上!来双扬有苦难言地躺着,跟瘫痪了一样。\n\n一朵充满热望,正想盛开的蓓蕾,突然失去了春天的季节,来双扬周身的那股难受劲儿,实在是说不出口,一线泪流,滑湿了来双扬的眼角,暴露出来双扬的不满与失望。\n\n", "output": "脱了衣服的卓雄洲与西装革履的卓雄洲竟然有如此大的反差,他的双肩其实是狭窄斜溜的,小腹是凸鼓松弛的,头发是靠发胶做出形状来的,现在形状乱了,几绺细长的长发从额头挂下来,很滑稽的样子。卓雄洲抱歉地说:“先休息一下,我争取再来一次。”\n\n来双扬赶紧摇头,说:“我够了。”来双扬得善解人意。来双扬得把男人的承诺退回去。来双扬不想让卓雄洲更加难堪,方才卓雄洲的冲刺,喉咙里面发出的都是哮喘声了,他还能再来什么?谁说女人的年纪不饶人呢?男人的年纪更不饶人。卓雄洲毕竟是奔五十的中年人了,没有多少精力了。这种男人没有刺激不行,有了刺激又受不了,只能蜻蜓点水了。卓雄洲不能与来双扬缓缓生长,同时盛开了。\n\n他们不是一对人儿,螺丝与螺丝帽不配套,就别说夫妻缘分了。大家都不是少男少女,没有磨合和适应的时间了。\n\n这就是生活!生活会把结局告诉你的,结局不用你在事先设想。\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夜已经降临。来双扬好脾气,同意与卓雄洲在雨天湖睡一夜。毕竟卓雄洲的好梦,做了漫长的两年多,来双扬还是一个很讲江湖义气的女人。来双扬让卓雄洲把头拱在她的胸前入睡了,男人一辈子还是依恋着妈妈,来双扬充分理解卓雄洲。入睡不久,卓雄洲与来双扬便各自滚在床的一边,再也互不打搅,都睡了一夜的安稳觉。\n\n早上,卓雄洲从洗手间出来,又是一个很英气很健壮的男人了。他们一同去餐厅吃了早餐。吃早餐的时候,卓雄洲就把手机打开了。马上,卓雄洲的手机不断地响起,卓雄洲不停地接电话。卓雄洲话说得真好,干练而有魄力,处理的件件事情都是大事。\n\n来双扬把叉子含在口里,歪头看着卓雄洲,很是欣赏这位穿着西装的、工作着的卓雄洲先生。工作让男人如此美丽,正如悠闲之于女人。也难怪世界上的政治家绝大多数都是男人的了。\n\n雨天湖的房间是来双扬订的,卓雄洲一定要付账,来双扬也就没有坚持。\n\n吃过早餐出来,卓雄洲与来双扬要分手了。他们什么也没有说,就是很日常地微笑着,握了一个很随意的手,然后分别打了出租车,两辆出租车背道而驰,竟如天意一般。\n\n从此,卓雄洲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吉庆街了。\n\n", "output": "来双扬没有悲伤。这是来双扬意料之中的事情。来吉庆街吃饭的,多数人都是吃的心情和梦幻。\n\n卓雄洲不来,自然有别的人来。这不,又有一个长头发的艺术家,说他是从新加坡回来的,夜夜来到吉庆街,坐在“久久”,就着鸭颈喝啤酒,对着来双扬画写生。年轻的艺术家事先征求过来双扬的意见,说:  “我能够画你吗?”\n\n来双扬淡漠地说:“画吧。”\n\n来双扬想:行了艺术家,你与我玩什么花样?崩溃吧。\n\n吉庆街的来双扬,这个卖鸭颈的女人,生意就这么做着,人生就这么过着。\n\n雨天湖的风景,吉庆街的月亮,都被来双扬深深埋藏在心里,没有什么好说的,说什么呢?正是生活中那些无以言表的细枝末节,描绘着一个人的形象,来双扬的风韵似乎又被增添了几笔,这几笔是冷色,含着略略的凄清。\n\n不过来双扬的生意,一直都不错。\n\n\n\n\n\n对面\n\n\n铁凝\n\n我从北门市搬到南门市,多半是为了逃离肖禾的追逐。\n\n我第一次接触的女人便是肖禾,那时我们念高三,肖禾被我们男生称作“洋马”。她那高大蓬勃的身材和手臂上浓密的金色汗毛,以及微微上翘的圆屁股,使很多人想入非非。加上她那个既天真幼稚、又欠庄重的坏毛病——吮大拇指,更使校园里的气氛时不时地显出焦躁和压抑。\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与肖禾是邻居,她家住在我家的楼上。高考之后等待录取通知书的一个下午,她打电话叫我上楼,说要让我看一样东西。\n\n我上楼按了她家的门铃,她吮着大拇指给我开了门。那个长期被唾液浸淹着的大拇指离我很近,味儿很酸,很膻,使我心中突然像多了点儿累赘,虽然我也同许多男生一样,为她做过一些想入非非的梦。\n\n她请我坐下,从桌上的铅笔盒里取出一张字条塞给我说:“你自己看吧。”说完就进了厨房,就像有意给我腾出看字条的时间。我打开字条,上面写着“肖禾我想和你性交”。以我当时不满十九岁的年龄,很为这几个字感到羞惭,感到震惊,感到太阳穴蹦蹦乱跳,还感到一种欲望的不可扼制。虽然这字条不是出自我手,却直白地表述了我意识的深处。虽然肖禾大拇指上的气味儿破坏了我对她的整体感受,此刻我却急迫地想再细看看整个的肖禾。她从厨房里出来了,神情有点犹豫不定,两眼却坚定地望着我。她挨着我坐下,默不做声地低着头。好像那小字条使她蒙受了天大的耻辱,只有我才能帮她抹去这耻辱。或者干脆那小字条就是我写的,而她甘愿为我照字条上所写的去做——和我做。\n\n", "output": "她说此刻她爸她妈不在家。见我没反应,她又强调了一遍她爸她妈不在家,这之前我与肖禾甚至连朋友也说不上,可是突然间她把我弄得必须得为她做点什么。在这里我用“为她”一词好使我显出和她在意识上的区别,实际真要做起来,我也是为我——虽然看上去我像个无辜者。\n\n她又说了一遍她爸和她妈不在家。果然,我的精神和欲望被这暗示抖擞起来,一套只有我和肖禾的房子和一张只有我们俩看过的字条使一切都不在话下。房间骤然变得窄小了,我似乎顶天立地,浑身说不出的憋闷,下巴一个劲儿哆嗦。我伸手试着去摸她的脸颊,她闪开我,站起来领我走进她的房间,然后我们在她那张整洁的小床上做了我们想做的。对于事情的全过程我一直缺乏细节的记忆,尽管细节肯定存在。我完全不记得那天她穿的衣服,也不记得她是怎样在我面前把自己脱光(或者没脱光)。我只记得我怀着战胜了所有男生的得意,怀着邪恶的激动匍匐在一堆白花花的物体之上忙活了一阵。我手忙脚乱却装作充满活力;我害羞腼腆却装作见过世面的大男人。因为要装见过世面的大男人,一直沉默不语的我还忽然脱口而出地说了一声“亲爱的”。\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在我的间接经验里,这三个字似乎是文明的做爱必不可少的内容之一,这初次对它的脱口而出使我对自己恼恨万分,因为它是那样地做作,那样地口是心非。这装腔作势的摹仿是那样拙劣,我盼望肖禾根本就没有听见。但是她听见了。\n\n我的“亲爱的”使肖禾那闭着的双眼睁了开来(当她睁开眼时我才发觉她一直闭着眼),她伸出双臂搂住我的脖子,被男生们向往过的那些汗毛蹭着我汗津津的脸,使我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因为我觉得她这么搂我也是一种摹仿。我们摹仿着又在心中揭穿着彼此的摹仿行为(至少我是这样),直到像两个陌生人一样分开。我们快速穿好衣服,闹了别扭似的谁也不看谁。又愣了一会儿,我离开肖禾回到自己家。一连几天,我们碰面时不说一句话,仇人一般。我初次领会到做这事不仅可以紧密地结合男人和女人,更可以残酷地分离男人和女人。我为我这初次的领会感到一种无处诉说的委屈:我不曾与谁做爱,我只是在猝不及防的机会到来时“做事”。\n\n", "output": "很久之后我偶然地读过一段“荆轲刺秦王”的野史,其中写到燕太子丹为了笼络荆轲使之为其效力,绞尽了脑汁。比如荆轲骑千里马游玩归来,偶然提及千里马的肝分外鲜嫩,燕太子丹马上叫人杀马取肝,烹调成菜献给荆轲;又比如荆轲夸赞一位给他斟酒的宫女手长得好看,燕太子丹立即叫人砍掉宫女双手,放在铜盘中献给荆轲。这使我想起了我在肖禾家度过的那个下午,那个白花花的身体与肖禾本人并无关系,那只是一堆纯物质的皮肉,好比宫女那双放在铜盘里的手。那双美丽的玉手倘若不复长在宫女身上,它便只能具有标本的意义。当我们用自己最初的全部柔情,用自己最敏感、最脆弱的心灵,小心翼翼地注视着我们一无所知的神秘的少女,以无限朦胧而又丰富的想象编织我们与她们之间的故事时,这少女突然直截了当地脱去衣裙朝我们逼来,爱和柔情便逃遁了,剩下的只有明白的欲望和粗鲁。更何况,我对肖禾从来就不曾发生“脆弱的柔情”,事后我甚至怀疑那张小字条是她自己写的,她假借别人之口说出了她想要我做的,我则利用了这“假借”。我的虚荣我的好奇我满脑瓜的胡思乱想和这“假借”纠缠在一起,助我完成了这初次的毫无意思的体验。为此我憎恨肖禾,她的手段使我领略了也丧失了我应该体味和享受的一切:细致的顾盼,美妙的暗示,彼此相见时那心花怒放的情绪,甚至平淡无奇的琐碎对话。\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后来我等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去了北京,肖禾没有等到。四年之后我大学毕业又回到北门市,肖禾早在北门市一所大学的实验室找到了工作。我们仍然是邻居,在校园里肖禾仍然被人想入非非,其中有涉世未深的学生,也有稍具阅历的教师。有一次她坦率地告诉我,她已经和几个男人有过交往,他们使她体味了这件事情的快乐,也使她学会了如何快乐。她却因此而更加想念我。\n\n她要弥补从前我们那苦涩而又尴尬的经历,她要像个真正的女人那样把我应得的一切给我。每次见面谈话,我们都是先绕着这个主题,可结果还是归到这个主题之下。说这话时她已不像当年那么拘谨、生硬,却仍然吮着大拇指,有一瞬间我觉得她像个淫荡的白痴。白痴并不是不能激起人的欲望,有时候在街角垃圾桶旁坐着的女乞丐、女傻子会莫名其妙地引起男人理直气壮的冲动,使我相信人有时候会有一种自然的企盼淋漓尽致地亵渎自己的妄想。\n\n", "output": "肖禾并不是乞丐、傻子,她所以又激发起我的兴致,正因为她声称她和除我之外的一些人干过,而他们给了她快乐。这使我恨不得立刻将她按倒在地立刻讨伐她,以证实我的出色。此时我的状态好比两个为了吉尼斯纪录而比赛喝啤酒的人,起决定作用的并非他们对啤酒的爱,而是战胜对方的渴望。肖禾就是啤酒,我必得通过这啤酒来挽回从前的手忙脚乱,从前的羞涩腼腆,从前那一声虚假做作之至的“亲爱的”。\n\n我们重复了那个下午的事情。事后肖禾夸奖了我,她甚至激动得哭起来,任鼻涕眼泪乱七八糟地往下流。她说她相信这几年我肯定也有过女伴,但她不在乎,她要用跟我结婚来证实她的不在乎——这时仿佛我又成了那比赛中的啤酒。\n\n我还不想结婚,尤其不想同肖禾结婚。她的坦率能勾起我的性欲,她的坦率也使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明确了:我不要这个女人。\n\n这个女人却打定主意要跟我,到处散布我和她睡觉。她想用睡觉来证明我和她关系的严重性、深刻性。有时你确实觉得性行为和睡觉有所区别,人世间大部分性行为是达不到睡觉的深度的。\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真正心甘情愿、坦然无忌地睡在一起(这里的睡没有性的意味)是不容易的,这很可能是人类最难的几件事情之一。肖禾把它看得过于轻易,她轻易就想用睡觉的舆论来迫我就范。在那些日子里我成了厚颜无耻的不负责任的诱骗女性的公子哥,我的父亲也多次规劝我要认真地对待生活。我无法向世人表明我的认真,倘若我说,除了肖禾我还和好几个女人“睡过”,但我并没有通过这些“睡”找到爱情,因此我还在继续寻找,而这正是我的认真之处,他们肯定会大骂我的下流。\n\n说到对待生活的认真,我母亲可说是个典范。她在规劝我娶肖禾时,除去列举肖禾的诸多优点,还指出肖禾的人中长得又深又长,说这种女人生育能力强并且头胎多半是儿子。这话的含义虽不再是中国民间的“多子多福”论,起码也是暗示我,肖禾女人特征之出众吧。我立刻想起“洋马”那个外号,而我的母亲则是牲口市上的行家。\n\n很长一段时间我被肖禾忽而软忽而硬、忽而悲戚万状、忽而强悍野蛮的行径包围着,我甚至惧怕听到楼上她家传来的脚步声,不管那是谁的脚步都使我一律想起马蹄嘚嘚,这“马蹄”还使我开始厌恶我生活的这座城市。\n\n", "output": "人是可以因了厌恶存在于这城市中的一个人,继而厌恶整座城市的。我已无法容忍北门市,我花费了两年的努力,才从北门搬到南门。\n\n南门市被很多人看做单调、乏味,甚至连自己的口音都未形成的城市。她的历史短暂,不像其他城市那样,总能从犄角旮旯找出点历史的痕迹:一块石碑啦,一间小庙啦,几处名人的公馆啦……便值得骄傲了。倘若基建时再挖出几个坛子罐子,一座城市就更加非比寻常。南门没有这些,基建挖坑时连块古瓷片也没见过。但这并没有妨碍南门市成为一个大城市。她没有阅历,也就没有包袱;她拿不出值得子孙后代骄傲的古董,也就不那么任性。不那么任性,才使南门市能够更快、更少麻烦地接纳新事物:房地产、高科技开发、三资企业、股票市场接踵出现,乃至聘请外国专家规划市容,街上连自动柜员机也有了。而大批外地、外省人的流入,终于使南门市有了自己口音的雏形。这是一种以原装南门口音为基础,杂以京、津味道的“普通话”。所谓原装的南门口音,实际是一百年前这块土地上种棉者的乡音,那时南门尚是几十户人家的小村。那乡音有点生硬有点愣,但对话极为简练,有着直出直入的风范。比如有骑车者在街上撞了人,警察过来干预。\n\n警察问:“为什么撞人?”\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南门人答:“莫(没)铃儿(指车)!”\n\n警察又问:“为什么不安铃儿?”\n\n南门人答:“莫(没)空儿!”\n\n90年代的南门口音里,“莫”已经进化成了“没”,这种对普通话的质朴向往和顽强靠拢还使南门人养就了较为厚道的待人习性。他们不排斥外人,因为实际上南门是个被外人占领的城市。\n\n它无法引人怀旧,却能诱人寻找机会。我常常以为在一个充满怀旧意蕴的古老城市,机会终究不会太多。特别像我这样一个揣着狼狈的麻烦从故里逃脱的人,更是愿意在一个彼此纠缠不深的环境里寻找我的一切可能。目前我在一个被称作设计院的大单位工作。\n\n我为之服务的这家设计院是个颇具规模且保密性很强的单位。\n\n", "output": "据老同事们讲,过去各科室、各车间之间都不了解彼此的任务,外人进院办事,要自带档案。由于它的规模和性质,使它地处南门市的最边缘,与郊区的乡村土地接壤。它仿佛是被南门市抛掷出去的一个庞然大物,又仿佛是南门市继续向外扩张自己的一个急先锋。连接南门市与这“急先锋”的,是每隔二十五分钟开来一辆的公共汽车。汽车把粉末儿一样干细的黄土带进市区,又从那里载回一些大院里我已熟悉的面孔。除非特殊需要我难得乘公共汽车去浏览一次市区,因为这设计院好比一座微型小城,吃、穿、用、玩的设施基本齐备,它无时不在告诉我这儿就是我需要的一切,何必要用乘公共汽车来证实你在南门市的存在呢。我只乘公共汽车去过一次市中心的大仑酒店,一位大学同学发了财,路过南门市在那儿请我吃饭。\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这同学是倒腾电脑发起来的,身边伴着一位女郎。女郎脸上涂抹着疲惫的脂粉,脖子上争先恐后地绕着好几圈金项链。我以为这是他的太太,他却大大方方地告诉我说不是,但比太太更亲密。女郎大腿压在二腿上直乐,两条腿神经质地抖个没完。这同学问我是不是已经给什么人做了丈夫,我说没有,他说这就对了——不过就算当了丈夫也用不着怕谁。什么叫丈夫?丈夫丈夫就是一丈之内是你的夫,一丈之外立即作废。那天我们吃了不少也喝了不少,彼此又说了些哥儿们义气之类的废话,一瞬间我感到我自己挺没意思。\n\n当我从酒店乘车归来,当汽车驶出市区我在车上遥望着矗立在原野上的设计院那白色的楼群,它就像行走在平静海面上的一艘巨轮,衬托着它的似乎将永远是风平浪静。\n\n", "output": "我打算就在这“巨轮”上从容、自在地活上一阵,而且我已经在这里发现了几个有些姿色的女性,比如设计院幼儿园的一个阿姨——后来我知道她叫林林。这是个黑眉毛白脸的小个子姑娘,在人前装得文文雅雅,领着孩子们在南路上散步时,走到僻静处就伸手到白大褂兜里摸零食吃。或许正是这个摸零食吃的动作吸引了我,使我有时候很想把她拥在怀里,像喂孩子一样喂她吃点什么。这个俗不可耐的想象总鼓动着我寻找机会接近林林,比如算好时间故意在她带孩子散步时走过来。那时我装得步履匆匆,“匆匆”到简直就像没看见身旁有一队孩子和一个漂亮姑娘。有一次当我一无所获地白白穿过了林林的队伍,在我身后却突然爆发出孩子们齐声的招呼:“叔——叔——好!”我无比激动地回头看林林,她正低头弯腰给一个孩子擦鼻涕。她装作对一切浑然不知,那仅仅是装作,我怀着百分之百的把握想。果然,当她以为我已远去时就慢慢抬起头来,我正好放肆地迎住了她的目光。\n\n她很矜持地冲我笑笑,只有我知道这分明是久已对我有过观察的笑。假如不是这期间我出了点事,很快我就会邀请她去我的单身宿舍做客了,但事情就出在我的宿舍里。\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起初宿舍独属于我个人,也许正因为它曾经独属于我,才使我产生搂着幼儿园阿姨喂她零食吃的念头。但好景不长,正当我和林林有了交往可能的时候,这宿舍不再独属于我,行政处给我塞进来一个名叫罗欣的人,从此这个戴眼镜的孱弱的瘦子成了我的同屋。我得承认罗欣基本是个善解人意、不惹是生非的“舍友”,而且他对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敬意。每当我坐在自己桌前翻着闲书喝几口白酒时,他总是拿出他的啤酒很诚恳地说:“喂,喝点儿啤的吧。”我讨厌有人把啤酒说成“啤的”,但我竭力压抑着心中的厌恶,竭力谴责我这种挑剔他人用词的毛病。况且罗欣与我相比真是不堪一击的样子,若是将他剥光了去给画家当模特儿,画家们肯定无法找出他身上的哪块肌肉在哪儿。于是我可怜起罗欣,捎带着也可怜起他那句“喝点儿啤的吧”。\n\n", "output": "但罗欣的另一个习惯却使我越发不能容忍,便是他每晚必须一次的洗涮他的那个玩艺儿。为此他的床下总备着一个稍大于饭盆的搪瓷小盆,盆内总扔着一块乌七麻黑的小毛巾。我相信这决不是出于卫生的需要,因为离我们不远就有浴室,每晚我们都可以去洗热水澡或冷水澡。罗欣的洗涮在熄灯之后。当月光透过轻薄的窗帘使房间从漆黑一片转向朦朦胧胧,罗欣便蹑手蹑脚到床下取他那个小盆,然后是一阵撩水声。那声音谨慎而忸怩,那声音使我辗转反侧,使我常像遭到猥亵。我想发无名火,想探出谁是罗欣的未婚妻然后赶快把罗欣的事告诉她。我还想出其不意地把罗欣痛打一顿,最好就在他正洗得起劲的时刻。后来打人的念头终于把我弄得十分快乐,浑身的肌肉一阵阵发胀。一日,当罗欣又在使用他的小盆时,我一跃而起“啪”地拉开了灯。正蹲在屋角的罗欣吓得跳了起来,双手捂住腿裆。当他想拽过一条毛巾围住自己时,我几拳就把他打出了门。罗欣的眼镜跌在地上,使他连还击都找不到目标。我一边痛打罗欣,一边不忘将他那小盆踢到走廊。我的举动惊醒了熟睡的人们,当我被保卫处的人强行拽走时,罗欣已是鼻青脸肿。我一路后悔着没有踢到他的裆里。\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打罗欣,实属蛮不讲理,便想闪出一朵道德的火花——自己把责任完全担起来。当保卫处审问我这次事件的原因时,我对罗欣那个毛病只字未提,只说是因为我晚上喝醉了酒。后来保卫处、行政处(可能还有院领导)研究对我的处理,我便写了该写的检查,接受了该接受的处分。我毫无怨言,最后只声明一点:决不搬回宿舍去住。行政处问我不回宿舍回哪儿,我说去看仓库。\n\n设计院的这个仓库,是一座远离办公楼区、紧挨院墙的独立建筑,灰砖三层楼。我早就注意到平时很少有人光顾这里,这使它显得孤立而冷清。原以为这库里存放着单位的一些秘密,其实不然,这里塞满了早被替换下来的桌椅、柜橱、旧庆和铺板,像个家具库。倘佯其中,我常常百思不得其解:一座住房紧迫的城市,为什么能够容忍一座好端端的楼房专供存放破旧的桌椅?这些蒙着厚厚灰尘的桌椅乱七八糟地相互交叠着腿脚,像是一场恶战刚刚开始,又仿佛它们从前的主人无休止地争论之后留下的遗迹。主人中有的虽已故去,但灵魂还会在夜深人静时飘游而来,寻找他或她坐过的椅子,寻找他或她存放过秘密的带锁的抽屉。\n\n", "output": "或者还要寻找他或她用过的某一张床,回味发生在床上的他们那不可言说的事,好比我同肖禾发生在她床上的那样。你可以永远不理睬这些灵魂的飘游,但你却不要妄图毁灭这飘游本身。越是貌似没用的家什,对人越是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威力。因此看守还是必要的,派专人看守这满楼的烂木头虽说有点煞有介事,却也显出了一种庄重和正规,谁能保证那些家什有一天不会拔腿出来给社会添乱呢。\n\n当我进驻了仓库,才知道或许我是第一个正规看守它的人,也才知道行政处为什么挺痛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这仓库其实就没人看守过。这意味着我忽然获得了一种无边无际的自由,有的是桌椅供我用,床也任我挑,可以打着滚儿地睡了这张睡那张。\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携着行李来到行政处指定给我的房间,房间在三楼。这里的桌椅相对少一些,使我从门到窗户可以顺畅行走。共有三张单人床可供我选择,我毫不犹豫地把行李扔在靠窗的床上。这时我才闻见满屋子那种辛辣、潮湿的尘土味儿。我用力推开几乎锈住的窗户,正对着这窗户的,是一个用钢窗封起来的明净的后阳台。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南门市医学院的一座宿舍楼,我的仓库与这幢宿舍楼仅一墙之隔。距离是如此地迫近,以至于我都能闻见对面阳台上做饭时飘来的阵阵米香。米香飘过来,迫使我朝着有米香的地方观测。我看见对面阳台的煤气灶上有一只中型不锈钢锅,有气从锅里冒出来。那么,锅里煮的肯定是大米粥。后来,锅潽了,乳白色汤汁顶起锅盖往外溢,引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从房里(厨房)冲出来掀开锅盖,热气还嘘了她的手,她奓起手来放在嘴边直吹。\n\n我目瞪口呆。\n\n", "output": "我所以目瞪口呆,是因为这个女人只披了件浴衣。所谓“只”,是因为她实在是光着身子的。她冲出厨房时,裸体就被我一览无余。我觉得眼前很亮,像被一个东西猛地那么一照。常有消息说,一种天外来的飞碟就是赫然放着光明一划而过。她放着光明一划而过,但还是给我留下了观察的机会。我猜她不再是情窦未开的姑娘,有三十吧,三十出头吧。但她体态很棒。棒,不光是美。有人很美但不棒。她的脖子、乳房、肚子、大腿……我看到的一切都很棒。这使你觉得最打动人的女人不是美,实在是棒,男人的目瞪口呆只能是面对一个棒女人。面对肖禾我从不目瞪口呆,还没有女人使我目瞪口呆过。\n\n我开始研究她的行为逻辑,发现她那一头湿漉漉的短发。这显然是正在洗澡,想起阳台上的锅,才迅速从卫生间抓件浴衣就奔了出来。那么,是什么原因使她不把浴衣穿好呢?显然,她早就知道她面对的是一座从无人问津的大仓库,她完全可以对它视而不见。于是她放心了,无拘无束了。人在放心时,在无拘无束时也愿意把自己暴露给自己。\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这是5月的一个黄昏,南风把麦子吹黄的季节。麦海在这陈旧仓库的周围汹涌。我感谢我的选择,感谢行政处为我指定的这个房问。我悄悄地关起窗户,又蹬上桌子拧下灯泡,并且把灯绳用力拉断。我愿意在黑暗中生活,愿意让对面——以后我一直这样称呼她——以为她面对的仍然是一座被大自然包围着的老仓库。\n\n我在北京念书的第二年暑假,因为无所事事,就受了一则电视广告的怂恿,乘火车去两百公里之外的一道大峡谷旅游。在峡谷入口处,我和当地向导因为价钱发生了争执,这时有个姑娘赶过来说,如果我不介意可以与她合雇一个向导,每人就能少拿一半儿钱。我看了她一眼,立刻表示同意。我已断定在我和她之间注定要发生点什么。她是合我心意的那种女性,不张狂也不忸怩,身材瘦削,脑后束着马尾辫;脸上的两三粒小黑痦子使她的面孔显得俏皮、动情;眼睛不大但挺亮,总像在为什么事而激动。\n\n", "output": "我们走进凉森森的峡谷,陡峭的崖壁上正盛开着浓密的海棠花,远看去像飘逸的云。底处尽是鹅毛笔一样的羊齿苋和叶片圆圆的独根草,逆着珍贵的阳光,它们格外剔透。向导是老实巴交的当地农民,操一口当地土话,舌头该打弯时打不过弯来。他笨嘴拙舌地给我们介绍完海棠花和羊齿克,又讲起当地的故事传说,许多故事都和明朝的朱棣(燕王)联系着。有一个故事说,燕王扫北时,这峡谷周围的山村野舍也颇受兵荒马乱之苦。一日他正率兵骑马追赶闻风而逃的山民,发现一个逃命的妇女怀里抱着一个大小孩,手中牵着一个小小孩。燕王心中奇怪,勒马问那妇女,为什么让小小孩走路,却把大小孩抱起来?妇女说小小孩是自己亲生的,大小孩是丈夫的前妻所生。燕王听后感慨万端,惊奇这穷山恶水之中竟有如此善良仁义之人,随即告诉妇女不必再出逃。\n\n燕王让她回村后在院门口插一桃枝,士兵见到桃枝便会绕过她家。\n\n妇女回到村里却将此事挨家相告,第二天燕王的队伍一进村,发现家家门口都插满了桃枝,燕王只好命士兵放过整个村子。后人为了纪念这妇女的德行,年年4月都在门口插桃枝,久之,又将桃枝换作了桃符。\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只对这故事的后一半感兴趣,春风和煦的4月,在一个荒僻的山村里到处插满着含苞欲放的桃树枝,这景象颇似美国那个著名的故事——“幸福的黄手帕”,使人觉得再过一百年当它被人重复时,依旧会充满一种激荡人心的吉祥境界,一种人类心心相印的古老魅力。我对故事的前一半颇不以为然,觉得那女人对待两个孩子的态度实在做作。何必呢,为了向世人证实自己的贤惠,偏要费劲拔力地抱着大孩子,却将一个没有行走能力的小孩扔在地上。若将两个孩子的位置换一换,说不定母子三人都能逃脱追赶——当然也就没有了这故事的后一半。\n\n向导弯腰拔了一棵蝎子草,告诫我们不要碰它,它的叶面有一层毛刺,人的皮肤碰上去会立刻红肿一片疼痛难忍。说有些游客不知蝎子草的厉害,蹲在石头后边拉完屎就拿它当手纸用,他亲眼见过他们是怎样被蜇得一蹦老高,眼里转着泪花哇哇大叫,蝎子草的故事令我和她很开心,我们俩大笑起来,我趁她笑得浑身颤抖时伸手扶在她的腰上。她对这试探性的一扶没有显出介意,似乎不知不觉,我随即用力搂住了手下那一围纤细的腰肢。\n\n", "output": "我闻到她身上一股好闻的气味,像青草,像小溪撞在石子上溅起的那种凉味儿。我低头问她用的是什么香水,她说她用的是水味儿香水。怪不得我闻见了水味儿。这更叫我对她另眼相看。\n\n当我对自己向往的姑娘揣摸不准时总是焦虑和急躁,总是盼望着一件事情赶快结束、下一件事情赶快开始,好让我有可能继续新的试探。现在我已不再急躁,也没有焦虑,我和她肩并肩地走在一起,心照不宣地说些不关痛痒的废话,心花怒放而又从容沉着地检阅着峡谷。峡谷没有白来,这对我果然是一条幸福的峡谷。我开始悉心品味幸福到来之前的一切琐碎过程,而这过程本身其实也就是幸福的一个内容。\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当晚我们合伙吃了晚饭,还合租了当地旅游公司的“鸳鸯帐篷”。帐篷里并排放着两只用来做床的淡蓝色气垫,我们躺了上去,我迫不及待地闭掉了吊在帐篷顶上的那支发着灰白光亮的节能灯,刚才围灯飞舞的小虫们立刻就在脸上碰撞起来。我带着被小虫子碰撞的激情去触摸黑暗中的她,她说:“先别,先说点儿别的。”我闻着她的气味问她别的什么,她问我是不是读过那么一篇小说,她说出小说的名字和一个有名的作家。很可惜我没读过这篇小说也没听说过这个作家,但我却一迭声地说着我知道我知道。此时我想用我知道我知道来打断她可能要开始的讲述,因为我已热血沸腾,我已按捺不住地想立即得到自己要得到的。她却完全不顾我的热望,一味地自言自语般地讲起那个小说: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艘客轮上偶然地相识,当客轮停泊在一个热带小岛时他和她心照不宣地下了船,他们在岛上的一家小旅馆度过了销魂的一夜。第二天当男人醒来时女人已离他远去,船也离岛,船带走了那于他来说无比亲近又万分陌生的女人。他甚至不知她的姓名,只在他们温存过的床上找到一枚她失落的发针。于是那发针一直陪伴着这男人,他终生都在渴望通过这枚发针找到那个他心爱的女人。\n\n", "output": "我们都被这个故事弄得失魂落魄,一时间我们都成了小说中的人物,彼此相爱又永不相知,说不定明天早晨这帐篷里也会留下她的一枚发卡。她的故事引导着我尽可能做到既风流又温柔,在她这浪漫故事的笼罩下我刻意使自己让她满意。但是也许我太年轻了,年轻到还没有学会如何疼爱手中的女人,我一味地折磨她使她从自造的浪漫中回到了现实。她开始指责我,说你是多么地粗糙啊!她的指责深深地刺伤了我的自尊,好像我一下子成了她在感情上的试验品。我粗糙,那么就必然有比我细致的。我忽然像憎恨肖禾一样地憎恨起她,而男女之间气氛的突变是难以快速转换的,它必须要一方首先做出牺牲。我做出了牺牲,暂时牺牲了我的自尊又一次亲近了她,但先前的浪漫就化作了生理上单纯之至的达到目的。这时她小声告诉我说现在是她的危险期,要我保证决不给她带来麻烦。我说我一定保证保证一定,然后我们就像两个签了约的人那样大松心地度过了后半夜。最后,最后我终于淋漓尽致地将“麻烦”带给了她。也许当我向她作过保证后就决心要麻烦她一下了,在这件事上男人永远掌握着主动男女永远无法平等,而我使用的这个卑劣手段正是要报复她对我的“粗糙”的指责。\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时她已经不见了,属于她的那只淡蓝色气垫上果然遗落着一枚黑发卡,正符合了小说里的情节。\n\n这种故意的遗落使我觉得我真的又一次进入了圈套,虽然她的圈套远比肖禾的圈套要高雅。使她感兴趣的不是我本人,而是在一种特定氛围中的我。当我配合着她完成了她梦幻般的经历,确有其事地把她变成了她盼望成为的小说中的人,我的存在便已不具意义。如果在我制造麻烦的一刹那内心曾对自己生发过谴责,那么这事后的分析使我变得坦然了,我甚至原谅了自己从一开始就对她抱有的不负责任的企图。\n\n我捏起那枚发卡,发卡上还挂着她的一根头发。我再次意识到我永远不会看见她了,假如由于我,她身上真的有了麻烦,也永远没人来逼我负责。一切正因了她的浪漫,正因了我们彼此终不相知。这念头令我窃喜,又使我微微地不安。当岁月流逝我粗糙的心灵变得有了一点儿细腻的模样,我才敢正视我曾经多么地虚伪和下流。\n\n那枚发卡被我揣在口袋里,没出半个月我就掏出来扔了。我可不想跟那篇小说里的男人一样,捏着个卡子捉迷藏似的把那女人找上一辈子。我庆幸自己连她的姓名也没问,只记住了那意味深长的桃符。\n\n", "output": "我的对面通常在早晨六点半钟推开阳台的窗子,这使得本来爱睡懒觉的我也随之调整了作息时间,我愿意赶在六点半之前起床。\n\n我看见她穿着只有两根细带子的白色睡裙来到阳台上,乳房在睡裙里若隐若现。她的眼里分明还带着朦胧的睡意,这使她在挂窗钩时,手显得很不准确。打开窗户她便闪回房间,我的视线也跟着穿越阳台,穿越厨房大开着的门向里跟踪。她已弯进卫生间去洗漱自己,我只能看见一小段走廊和厨房对面那个房间的一角。那个房间也经常开着门,有一块棕红色发亮的东西贴墙而立,好像是钢琴的一个侧面。\n\n这时对面又出来了,头发整整齐齐,满脸湿润的新鲜,我觉得我甚至能闻见她嘴里的牙膏味儿。她带着一身新鲜开始点着煤气灶热奶,热完奶就用平底锅煎鸡蛋。从时间上判断,她把鸡蛋煎得很嫩,煎完小心翼翼地用木铲盛进盘子,像是怕破坏鸡蛋的完整。她这种对待食物的认真态度,叫人立刻想到家里正坐着一位等待她伺候的丈夫,可是一连数日她家就她自己。\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对面把阳台改作厨房,和阳台毗连的厨房却被布置成一间小型餐室。我看见她坐在高脚圆木凳上吃早饭,就着光明可鉴的白色操作台。晚饭时她才坐在餐桌旁边。尽管独自一人,对于进餐的形式她也一丝不苟,台布、餐巾、筷子、刀、叉,秩序从不紊乱。当牛奶正冒着热气时,便有面包片从一只小匣子里跳出来。\n\n我知道匣子叫做吐司炉,能把面包烤得微黄,我在北京时认识了它。她吃得挺多,挺仔细,然后常以一个西红柿作为早餐的结束。\n\n她仿佛从来没有厌烦过这种在常人看来十分讲究的早餐形式——我欣赏她的讲究;这也是文化之一种吧,我常常研究是什么经历培养了她这种半中半洋的吃饭习惯。我听说过“大家闺秀”这个词,可我接触过的女人实在连“小家碧玉”也算不上,有时我突然觉得,她们只配用蝎子草当手纸。后来天气渐渐变热,她的穿着也越来越简单,身上被遮挡的常常只有那三点。对于那三点,与其说是为了遮挡,不如说是为了特意暴露。设计这些只用来作遮挡的玩艺儿的人实在是聪明,它们给人类增加的色彩,实在不仅仅是这些玩艺儿的本身。\n\n", "output": "面对这个讲究到极致的随便或者随便到极致的讲究的女人,我常常怦然心动。奇怪的是我并没有要结识她本人的打算,我只想知道她的来历她的家庭她的丈夫和她的孩子,我像等待灾难一样地等待着他们。但,这个家里从来也没有出现过丈夫样的人和孩子样的人,于是我又猜测她的丈夫正在出差,而他们可能还没有孩子。那么,在医学院工作的究竟是谁呢?房主如果是她丈夫,什么事情使他连续一个多月(我已有一个月的看守仓库的历史)外出不归呢?如果是她本人,为什么她经常不回家吃午饭——在医学院工作意味着有条件回家吃午饭。如此说来,在这所大院里工作的还是她的丈夫,她应该另有职业。\n\n我一时看不准她的职业,我看到的仅仅是她在厨房里和阳台上那些微乎其微的作为。\n\n她剥葱剥蒜、擦洗煤气灶;她也美容,有时候她会带着一张敷了面膜的大白脸站在阳台上削土豆皮,像鬼怪,却令我感到亲近,似乎这是她专为我而扮的一个“鬼脸儿”。\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还有一天,我看见她在家里整整忙了一个下午。她收拾鱼、肉,把杯盘弄得叮当直响。她肩上搭条毛巾,不时拽下来擦脸上的汗,稍有空闲便翘起手指欣赏自己手上的戒指。这使我想到,她的忙活一定和这枚戒指有关,她的忙活应该是为了迎接一个人,一个送她戒指的人。这人决不是她的丈夫,迎接丈夫用不着如此郑重,我想。果然,她在餐桌上摆了两套餐具。\n\n天色暗了下去,我缩在窗前把自己埋没在黑影里,其实我的身体并不曾缩着,“缩”只是人在暗处的一种形象感觉。身在暗处窥视他人,这本身就有一种缩头缩脑的味道。我缩头缩脑地等待着,就像等待电影里一个跌宕的情节。\n\n", "output": "当对面的阳台灯火通明时,我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一个高个子男人。他静悄悄地出现在对面厨房里,出现在对面的身后。他伸出双臂猛然拢住她的腰,就势歪过头吻住了她的脖子。对面的手中正攥着一只尚未打开的酒瓶,她胡乱地把酒瓶放在桌上,试图转过身去拥抱这个男人。这男人只一味地拥挤着她,不许她转身。这举动,这景象,再次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这人决不是她的丈夫。中国的家庭没这规矩,没这层次。回来就回来,放下手里的东西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吃饭就说吃饭。冷不防,她终于转了过去,他们立刻抱在一起,没完没了地接起吻来,吻到不可收拾时,他把她抱起来离开了厨房。\n\n当他们再次出现在厨房时显得平静多了(干完了)。他们坐下来喝酒、吃鱼。他们吃得很香,很少说话。冷清时(我猜)就停下来隔着饭菜亲吻一下,他的一只手握住她的一只手(那戴着戒指的手)。\n\n我站在窗前感受到双重的饥饿,却在心里起劲儿地笑这一男一女的煞有介事。我再次揣测那男人决不会是对面的丈夫,直到有人怯生生地敲门。\n\n这是我住进仓库后所听到的第一次敲门声,但我不想开门。\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默不做声——屋里既然没灯,有人没人谁看得出来?敲门声却持续地响着,并且有人叫着我的名字。我听出是林林,才摸着黑开了门。林林站在门口不进来,说:“你怎么不开灯啊?”\n\n这使我无言以对,因为从来也没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但对于一个正派的女孩子,这个提问是再正常不过了。现在我不准备回答她的问话,只想先把她拽过来。我拽过了她,把门反锁上。不用问,林林对我连打带骂,她骂我是流氓。但她的骂声很快就消失了因为我用我的嘴堵住了她的嘴。我把她紧紧抱在胸前任她像条愤怒的小蛇、小猪一样扭来扭去。拥抱林林堵林林的嘴,这实在是个权宜之计,我不愿意让她和我一起看见对面的阳台。就为这,狗急跳墙,我“跳”到了林林身上。果然,林林一慌便什么也看不见了。我还趁机对着林林的耳朵说:“你知道我和罗欣为什么打起来么?就为了你。”林林不再那么惊慌失措了,但仍要从我怀里挣脱出来。这时我觉得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直撞我的腿,顺腿摸去原来是一只饭盒,是林林提着的一只饭盒。林林趁势挣脱我说:“你让我出去,这饭盒给你。”只听咣当一声她把它放在桌上。\n\n", "output": "房间忽然比刚才又黑了一层,我发现这是因为对面阳台已经熄灯。我放下心来,一场虚惊总算过去了。可林林没有走,黑暗中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她再一次问我:“你为什么不开灯呀?”我说灯泡坏了再说开灯招蚊子,再说多一个灯泡多一份热。\n\n林林不再提开灯不开灯的事,只告诉我饭盒里是馅儿饼。我摸到饭盒拿出个馅儿饼咬了两口,仿佛我早就在等着她的这盒馅儿饼似的。我请林林坐下。\n\n林林在黑暗中挨我坐了下来,问我刚才都说了些什么。显然,黑暗中的一切使她产生了惊险的愉悦,才迫不及待地追问我刚才的话。我只好又重复一遍关于我和罗欣都对她如何如何。她叹了口气(我想这是得意的一叹),说只感到我对她有意思,没想到罗欣。她问我愿不愿意她常来看我,我说我当然愿意,不过最好晚上别来,中午比较合适。她问我晚上怎么啦?我说,怕对她不好,没灯。对我倒没什么。她小声儿笑了,说:“只要你高兴就行。”这是句会说话的女孩子的话,会说话的女孩子都会这么说。\n\n分手时,她站在门口连连说了几次“我走了”,这当然是一种暗示,暗示我重演她进门时的那一幕。但我只是替她开了门,摸了摸(不是握)她的手。林林刷刷刷地大步下了楼,我觉得精疲力竭。\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月亮升起来,对面还是一片漆黑。我躺在床上想着刚才的一幕幕,想着对林林的一次“权宜之计”换来的将是什么?肯定是她将不断提着馅儿饼来看我的事实。想了一会儿即将来临的“事实”,我又想起了对面的明天,明天,出现在对面的将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n\n天刚亮我就从床上坐起来,觉得嘴里又苦又臭。可我不想刷牙洗脸,我一动不动地盯住窗外。\n\n对面的窗子打开了,又是挂好窗钩,又是消失,又是对自己的漱洗,又是有秩有序的早餐。看上去她心绪很好,饭后又从厨房拎出高脚凳,登上凳子擦玻璃。她穿着一件旧衬衣和一条短裤,她哼着歌,翻来覆去地总是那么一句:“咕咕、咕咕……”像鸡叫。但她的口形却因此而变得有意思了,仿佛正热切地亲着什么。\n\n那个男人没有出现,我的猜测已得到证实。他不是她丈夫,他没有在此过夜。他们只是熟人,熟到他随时可以来,随时可以走。我心中却突然一阵阵疼痛。\n\n", "output": "念大三时我有过一次比较正式的恋爱,我喜欢低班一个名叫尹金凤的女生。有一回宿舍楼洗漱间的下水道堵了,污水溢到走廊里来。男生女生们都奓着胳膊叽里呱啦地叫,只有尹金凤挽起袖子脱了鞋,光脚走进洗漱间,掀开下水道蓖子伸手就掏,掏出一大堆烂头发、牙膏皮什么的。脏水泡着她白净的脚丫,原来尹金凤长得很出众。很快我就打听到她是从边远山区考来的,正应了“深山出俊鸟”那句俗语。\n\n我开始追逐她,一边得意着我的眼力。她很少参加校内娱乐活动,整天泡在图书馆看书。我于是也追她到图书馆,我们终于友好地认识了。我惊奇她的普通话讲得那么好,只有细听才会发现个别咬字的发音带着山里味儿,比如她老是把“二”念作“恶”。但这更使她显得娇憨似乎在无意识地对人撒娇。她坦率地向我讲述了小时候贫穷的日子,说那时吃不饱饭,她们兄弟姐妹五个人,每天中午放学后都比赛着往家跑。谁先到家谁能抢上锅里的稠米汤,谁后到家谁就捞不着米了,盛到碗里的只是汤。\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学校离家有三里地,每次他们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的讲述更激起了我“骑士”一般的热望,我多么乐意尽我的所能使她永远不回首那抢着喝稠米汤的日子。我频繁地送她东西,有一回甚至把母亲家传的一枚翡翠项坠偷出来取悦于她。我记得那次她抱住我大哭起来,当时我也很激动,我为她擦着眼泪试图去亲她的脸,但她很警觉地推开了我。她对我防范很严,这种防范更把我折磨得六神无主,这段时间一个名叫表妹的人又掺和了进来。\n\n这表妹其实是我同宿舍的表妹。表妹的父亲是个做化妆品发了财的企业家,他们那个化妆品系列里有一项还得过布鲁塞尔尤里卡发明奖。不过用表妹的话来说,中国的化妆品就像中国的酒一样,都在某个地方得过奖。她经常提着一大袋子男用面霜、粉刺灵什么的到学校来送给一些人,惟独不给我。这举动常常把我弄得很忐忑。有一次我问她为什么不送我,她说因为我爱你,怎么能把白拿的东西送给心爱的人呢?我会送你东西的。\n\n", "output": "表妹开始送我东西,我也开始接受表妹的东西,其实我接受表妹的东西是为了拿过来转赠尹金凤。手表、打火机、运动鞋、真皮钱夹、名牌衬衫……我无一遗漏地都送到了尹金凤手上。我让她寄回山里老家,说这是我给她兄弟姐妹买的。表妹接下来就开始约我吃饭,去“肯德基”,去“王府”,去“香格里拉”。\n\n有一次在饭桌上,她竟然把一粒樱桃叼在嘴上让我用嘴去接,这动作有点刺激,却把我弄得非常别扭,一时间仿佛她嘴里叼的不是樱桃而是搌布——就算是樱桃,我怎么能咽下一个陌生女人嘴里的东西呢,这大不可思议了。我装着没反应,表妹倒也没生气,嚼着樱桃说我没见过世面。我心想这动作也配叫世面?\n\n表妹继续向我进攻,有一回约我出来在“昆仑”吃饭,当着我的面,她花八千块钱买了一条24K金的蓝宝石项链,说是送给我母亲的。我推辞不要,表妹云山雾罩地说,不要就是看不起她爸。她告诉我,她爸爸最近跟她谈了一次,说他们家有的是钱,表妹嫁人就不要再嫁给钱了,最好嫁给知识,知识加钱,两辈子花不完。\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不得不佩服这个做雪花膏的老家伙的远见,我也十分地明白这表妹简直是提着一条宝石项链向我求婚。可我的心里只有尹金凤,假如她那个野天鹅一般的脖子上有这么一条项链该是多么不同凡响!我不记得那天我究竟说了些什么,只记得酒后的我们跌撞着来到她家,进了她的房间,上了她的床。过后我提着那条项链想:我这不是做了一回男妓吗?\n\n第二天我迫不及待地把项链献给了尹金凤。当我亲手将它围在尹金凤的脖子上时,我对她第一次产生了不可扼制的冲动。这冲动也许是基于我对自己的怜悯:我觉得我付出的太多太多了,我需要回报需要尹金凤的亲近。我给她戴上项链就去扯她的上衣,谁知她扬手给了我一个耳光,那一刻我才算真正领教了山里人的力气。有一会儿工夫我眼冒金星什么也看不见,尹金凤趁机跑了,临走她小声说:“我会对你好的。”我想,有这样的女人,对这种人你心急不得。\n\n", "output": "令人可恼的是,在不久以后的新年联欢会上,我看见那条蓝宝石项链竟然戴在一个绰号叫做“一比四”的女生脖子上,“一比四”是尹金凤的同班好友。我忍耐不到散会就把尹金凤叫出来,在操场上我声色俱厉地请她给我解释清楚。她无声地笑笑(即使操场漆黑我也知道她在笑),承认“一比四”脖子上的项链是我送她的那条。她说她所以送给“一比四”项链是在巴结“一比四”,她所以巴结“一比四”是因为“一比四”的父亲是北门市副市长——“就是你们那个城市”,她提醒我。停了一会儿她又说:“最重要的是‘一比四’的母亲刚去世你明白了吧?”\n\n我说我不明白,尹金凤说那我就说白了吧,我要向他们家进攻。\n\n我说这回明白了,你想给“一比四”当后妈。\n\n尹金凤说应该是我想嫁给“一比四”她爸。\n\n有什么不一样吗?我问。\n\n尹金凤说怎么解释都行,反正我告诉你了,这是相信你。\n\n我说那咱们算怎么回事?\n\n尹金凤说咱们怎么了?\n\n(也是,咱们怎么也没有怎么)\n\n我说,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你一边和我不清不楚,一边又借花献佛想给副市长当老婆。我告诉你,北门市的市民可不把“二”念成“恶”,见面时别忘了先改口音。\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想你不仁我也不义,先污辱污辱你再说。我以为我会激怒尹金凤,她却十分镇静地说,我正在努力把“恶”读成“二”,我还要努力修正身上的其他缺陷。“改正缺点,修正错误”,毛泽东说的。知道我钻在图书馆净干什么吗?我通读了全世界二百多个总统、总理、政治家的传记。我喜欢权力,如果我得不到权力我也得站在有权力的人身边。从小到大我受了那么多罪,只有权力可以免除我再受这样那样的罪——也包括不再受你这样的人的奚落。\n\n我说我……\n\n尹金凤说你奚落我的口音,这才是你们这种人的原形毕露。\n\n你以为给我们点儿小恩小惠我们就得把自己献出来?他妈做梦!\n\n我说这总比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好。\n\n尹金凤说我不是婊子,我还清清白白地留着我自己呢(给那个副市长留着)。你才是婊子,男婊子,“一比四”把什么都告诉我了。戴你的项链还嫌脏脖子呢。\n\n", "output": "好家伙!我已无地自容。在这个山里姑娘面前我还能再解释什么说什么?她的精明和野心已够我的脊梁骨寒冷一阵子了。分手时我只说了一句“祝你成功”,没想到又招出她一堆话来。她说我会成功的,还记得那次我在洗漱间掏下水道吧,总有一天我会指挥着别人去掏下水道去干这干那,因为我自己干过、会干,我更知道怎么指挥别人干。哎,你等等,你先别走!她叫住我。\n\n我停住脚,她站在我的对面,身子直挺挺的,伸出脖子轻轻亲了一下我的下巴,宛若秋风把一片干枯的树叶吹上了我的脸。\n\n亲完她对我说,我说过我会对你好的,言而无信非礼也。\n\n暑假的时候“一比四”邀请尹金凤去了北门市,毕业后尹金凤果然如愿以偿,做了市长太太。\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回到北门市以后,表妹曾经开车从北京来看我。这使我的良心深受谴责,我觉得最倒霉的莫过于这个表妹了,花了钱又献了身。我不想再这么和表妹支吾下去就把实情告诉了她,我甚至还说出了与这无关的从前的事情,比如肖禾,比如峡谷里的浪漫,以证实我的不可救药。表妹说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打过一次胎呢。她挥挥手一副很潇洒的样子,好像以挥手的姿势帮助我赶走了从前那些乱七八糟的纠缠。然后她说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就算你不爱我,我也不后悔,真的,虽然我这回是真心。\n\n我看见她眼里噙着泪,可她没让眼泪掉出来就开车走了。我回到家来才发现我的桌子上有1000块钱,这他妈是什么意思?想救济我还是怎么的。那时候项链有点用,现在钱有个什么用。操你妈!我在心里大骂。我骂的不是表妹,可我得骂一声。\n\n中午林林来了,把自己刻意拾掇了一番,一尘不染的样子。\n\n", "output": "她给我带来几个桃子,据她说都是洗好并用洗涤灵消过毒的。我们俩并排坐在床边吃桃子,一时竟想不出什么话来。我竭力回忆着初次遇见她的情景,就因为她喜欢在背人的地方吃零食,我才想把她拥在怀里喂她吃。回忆给了我一点儿感觉,好像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现在人和零食都在眼前,难道我不该喂她吃个桃子么?我拿了一个桃子送到她嘴边,把手臂搭上她的肩膀。她并不推开我,扭脸看了我一眼,我想我终于如愿以偿。接着我喂起她来,手臂也把她箍得更紧了。虽然我觉得这一切并不十分高级,有点俗,有点表演成分,可我猜林林还是需要这点表演的。\n\n林林大概没有把这看成表演,昨晚我对她的粗鲁加“规矩”\n\n也许反而促使她倍加信赖我。她微闭着眼,一口口地嚼桃子,显得心醉神迷。我趁她不备,趁她正心醉神迷,往她嘴里塞了一个桃核。她一咬,睁开了眼,攥起拳头就捶打我。她骂我“讨厌”,还说要打死我。男人等待的简直就是女人嘴里这个“讨厌”,“讨厌”实在是个信号,要是听着“讨厌”再挨上两拳头,就更货真价实了。林林一捶我,我就势往床上一躺说,既然讨厌不如死了算了。林林又给了我两拳,头也顶了过来,顶在我肩膀上、胳膊上,然后便说我的衬衫都馊了,要给我洗衬衫。\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一听说眼前的女人要给我洗衣服,我心中一阵悲凉,就仿佛我已经是一个丈夫了。对于“丈夫”,我还是要提高些警惕的。\n\n我必须悬崖勒马,适可而止。我们刚正式接触过两次,再过几天说不定她就要替我领工资还得限制我一天抽多少烟。\n\n对面的阳台空荡无人我感到孤立无援。我弄明白了我需要林林就像需要一个妹妹,我愿意逗她开心,愿意她欣赏我适可而止的自我表现——一个好心大哥、“博学多才”大哥的自我表现。\n\n但我决不愿意再让她拿头顶我,骂我“讨厌”,事情发展起来会无止境的。那么,我决定把她的注意力引开,比如领她参观这座满是灰尘的大仓库。\n\n", "output": "我们走进了这仓库的每一个房问。我指着如山的桌椅、如山的柜橱、如山的木床对林林说,这儿是个博物馆,联系着人类学的博物馆。你别以为它们就是桌椅板凳,它们都有各自的生命各自的记忆,人类早就遗忘的事,它们却记忆犹新。我一边说着,哗啦拽开一个抽屉,把林林吓得一激灵。我说不必惊慌,请看这是什么:两张点心票(指甲盖大)是1960年印制的。当时中国正值天灾人祸,所以食品一律凭票购买,点心已成了稀奇,每人每月只能得到一张半斤的点心票。也有不少能人为此毁掉半生的,便是造了假点心票,其罪过如同当今造假钞、走私大麻一样。不过这两张是真的。至于主人为什么慷慨而粗心地把它们遗忘在这里,你能解释吗?\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林林作了几种解释,都被我否定了。林林问我:你说呢?我说只有抽屉知道。接着我又哗地拉开一个抽屉,里面有张字条,上写:“4月3日大丽借我奶票两张。”我问林林这又是怎么回事,林林说也是1960年的陈年老账吧。我说并非,那时节哪有牛奶可买,奶牛早被杀吃了。现在的关键是这个4月3日,这个4月3日究竟是哪一年的4月3日,这倒是我们一个长期的研究课题。接着我又拉开一个抽屉,这抽屉里没有点心票,也没有欠条,只在抽屉边沿上刻着几个黄豆大的字“同胞们,警惕小芝”,后面有个惊叹号,刻得最深。我和林林脑袋挨着脑袋看了半天。我说,懂了吧,现在电视台的小品越编越乏味,就是因为缺乏这类线索。这里的每个线索都能编出一个上等小品。\n\n在我的启发下,林林也给我讲了一个和抽屉有关的故事,说,有一个工程师是设计院出了名的怕老婆,经济上没有一点儿自主权,工资全部由老婆代领,花二分钱买火柴都得提前向老婆申请。\n\n", "output": "后来这工程师去南方出差时飞机失事,死了。另一个工程师搬进了他的办公室占用了他的办公桌。过了好几年那办公桌的一个抽屉掉了底,工程师才发现在那抽屉缝里有一个叠成窄细长条的存折。打开存折看看,上面有五千多块钱。你猜那存折是谁的?是死了的工程师的。那死了的工程师是谁?是我爸。\n\n林林说那些钱是她爸发表论文的零散稿费,说现在的抽屉主人当即就把钱送到了她们家。来人以为林林的母亲会喜出望外,谁知她母亲却要求这人把那张桌子的所有抽屉都拆下来看看,说没准儿还能翻出存折来呢。我对林林说你母亲挺叫人扫兴的,林林说可不是吗,如果我是那个工程师,拿到这个存折根本就不往死者遗孀手里交。你好心交给她,她反倒怀疑你指不定还昧起来几个呢,反倒怎么也说不清了。\n\n我说就是,我说这也是一个上好的故事,说不定这桌子就在我们眼前,至于是哪张,也许已经无关重要。我说林林,现在你应该懂得我领你参观仓库的含义了吧?今后有的是时间,我们应该把所有的家具都作一番调查,说不定能写出一部比“三言二拍”\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更伟大的小说来。我一边说一边哗啦哗啦地拽抽屉,林林也开始拽。她看上去比我认真,那是因为她比我更相信那个与她们家有关的故事。这拉抽屉的运动持续了好几天,所有房间的尘土都被我们搅了起来,所有的抽屉都已被拽开而我们却不知道将它们合上,致使这座仓库好像塞满了因上吊而吐出舌头的死尸。我们一无所获。\n\n林林对此逐渐失去了兴趣,好几天不来了。我这样折腾她,这样跟她瞎“白活”,纯属为了排遣和填充午间的寂寞。我实在是厌烦中午,我期盼的是傍晚的来临。\n\n", "output": "黄昏了,对面亮起了灯,有时是她自己,有时也有那个高个子男人。在我的视野里,我从未漏掉过一次她和他的拥抱、亲吻、说笑,也有过争吵:她从围裙兜里拿出一封信给他看,他看了几眼扔在地上,然后弯腰捡起来再看,看完把信撕掉。她从他手里夺那撕碎的信,脸涨得通红,突然从无名指上褪下那枚戒指开窗便扔了下去。这使我不禁想到,尹金凤即使在给了我一耳光之后,也不曾有勇气把那条宝石项链一并扔给我。我看见那男人惊愕着冲她喊了一声,接着就冲到阳台上和她一起探着头往下看。她闯了祸一般抽身回到厨房,然后就不见了。男人继续向下探着头,我猜对面肯定是下楼捡戒指去了。这时男人脸上渐渐有了笑意,一定是戒指找到了。过了一会儿,对面举着戒指出现在厨房里,男人从她手中夺过戒指,攥住她的手,为她重新戴戒指。他和她都笑了。后来男人就帮她洗碗,她从他的身后为他系围裙,他又扭过头来亲她,像往常一样。\n\n我想,这没什么,恋人(或情人)之间常有的事。但那封信却非同一般,它一定联系着另外一个人。我终于在一个本该是安静的中午发现了对面有新情况。\n\n这个中午林林仍然没来。我无比轻松,洗了两根黄瓜,打开一瓶啤酒,坐在窗前开始吃午饭。这时对面突然出现在阳台上。\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跟在对面身后的是个男人,这不是那位高个子,这人比高个子岁数大,身体偏胖,也许五十岁,也许五十多岁。他尾随着对面来到阳台,对面向窗外指点着,我猜是向他介绍四周的环境。他有分寸地点着头,然后他们一起回到厨房。看得出这男人对这里并不熟悉,厨房里的一切也令他感到陌生而有趣。他拿起一些瓶瓶罐罐向对面询问着什么,她微笑着回答得有分有寸。可是当对面伏在水池前洗手时,他猛地抱住了她的腰。对面显然反抗了两下,但反抗得并不果断,于是那胖子将她扳了过来……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因为关键时刻有人敲我的门。我以为是林林,气急败坏地开了门,门口站着肖禾。\n\n我惊讶地问她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她说哈萨克斯坦她都去过了,索契也去过了,区区一个设计院怎么就找不到?她还说开始她找到了我的正式宿舍,有个姓罗的告诉她,我住在仓库里。\n\n我听着肖禾说话,眼睛却死盯住对面,阳台上已空无一人就像我刚做过一个噩梦。肖禾说喂!看你那神不守舍的样儿!我这么远来看你。\n\n我让她坐下,还给她倒了一杯啤酒,只觉得心乱如麻。我说我现在这个德行实在不值得你看望。肖禾说我就知道你得这么说,放心吧,我不是来逼你结婚的,我只是来看你。\n\n", "output": "她大口喝着啤酒,一口下去半杯,告诉我说她已经辞了职,眼下正和俄罗斯做生意,倒腾服装,什么都倒。她说你知道吗,有一回我在哈萨克斯坦遇见一个小伙子长得特别像你,就为这个我跟他“白活”了半天,语言又不通,他说他的我说我的,但是凭直觉我觉得我什么都懂他也什么都懂了,天哪,分手时我的心都碎了,我想回国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你看你一眼,你信不信?\n\n我说我信,但我可是地道的国粹怎么会像洋人。肖禾说旁观者清啊。她说她还带给我一样东西,是在国际列车上从一个俄罗斯倒爷手里买的,我说拿出来看看。她拿了出来,是一架仿古单筒望远镜,尺把长,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像一枚大号手榴弹。她替我把它拉长,给我对对焦距,递给我说,你四处看看,带微距的。我举起望远镜向窗外一扫,一下就扫到了对面的阳台,心中一个颤抖——我不是走上对面阳台了吧!阳台无人,我只看见厨房餐桌上有个瓶子,写着蕃茄沙司,一瓶啤酒是豪门干啤。\n\n肖禾见我喜欢这望远镜,顿时也喜洋洋的,她告诉我虽然望远镜外观笨拙,但镜片是德国蔡斯,出自二战后德国向苏联赔款造的工厂。\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拿着望远镜故意装作对于对面的若无其事,当肖禾也想用它看看对面时,我立刻用望远镜瞄准了肖禾。我说肖禾你猜我看见什么了?肖禾说看见什么了?我说我看见你胃里的俄国列巴还没消化完呢。还有……还有我不说了。肖未说净放屁,这又不是×光。我们俩都乐了。我们都不再提望远镜。我说肖禾,望远镜我也看了,现在我可是想领你参观参观这座仓库。肖禾说这儿有什么可看的,我说这儿有秘密,我是想把肖禾调开,我不愿意她也窥测对面,不得已时我就给她讲那些空抽屉。我边说边往外走,肖禾还真傻乎乎地跟了上来。\n\n我领着肖禾楼上楼下乱转,走了好几个房问。当我们又进了一个房间时,肖禾一眼就发现这里全是床。\n\n是的,到处是床,散发着被冷落的寂寥,也散发着勾人欲念的诱惑。而密布着蜘蛛网和灰尘的空间更使这一切宛若战后废墟或者阴湿的巢穴。有时能唤起人欲望的正是这些废墟和巢穴,在废墟和巢穴里人更要以百倍的疯狂来证实自己的生命。就因为站在眼前的是肖禾,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些布满尘埃的床比抽屉可爱。\n\n", "output": "肖禾在一张床前站住,我绕到她的背后,低头亲亲她的后脖梗,然后伸手将她拥在怀里,我的胸膛紧贴着她那汗津津的充满弹性的脊背,我想起这姿势分明是从对面那个高个子男人那儿学来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摹仿他的姿态,只感到这摹仿的必要。\n\n肖禾对我的行为或许有些意外,或许有些不意外。她愣了一下便转过身来用力使我倒向一张床,我又闻见了她大拇指上的唾沫味儿。\n\n我们在床上滚着尘土,事后肖禾对我说,她很后悔把我从北门市逼到了南门市,说现在我不必怕她了,她思路开阔多了,早晚会跟别人结婚。但假如她和我偶然相遇,希望我也别拒绝她,这就够了。我说你看上谁啦?她说她希望能看上这设计院的一位,这样就离我近了。我说真要结婚,还是要慎重的。她说你是谁?\n\n你管得着吗?\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是谁呀,她的确也不用我管。她的话倒是卸掉了我多年的重负,我才说些慎重什么的。当我心中不再有负担反而对肖禾产生了一种说不尽的滋味,我们又换了一个房间又换了一张床,肖禾有时哭有时笑。我们又换了一个房间,我把肖禾扒得光光的,我也光光的,也很深入,直到我们变成两个泥猴。我们土鼻子上眼儿的裸体坐在床上,我头一回觉得肖禾有那么点可怜,可肖禾却是一副满意相儿,两只脏奶在胸前翘着,还不时扭扭这儿,弄弄那儿。观察了一会儿这房子,她没头没脑地说:咱俩开旅馆呀。\n\n我说在哪儿,她说就在这儿,先给它起个名儿叫“爱神”。我说多难听呀,听上去像妓院。肖禾说何必这么刻薄,要不就叫“路人之家”——过路的谁住都行。我说听上去像收容所。最后肖禾说我没诚意,说她永远也不知道我脑子里在想什么。我说人之常情吧,我说人所以为人,就是具备了这点聪明,全人类都一样。\n\n肖禾说是啊,可是为什么我想什么你都知道?我说那是你乐意告诉我。肖禾说就算是吧。\n\n", "output": "她说着,猛一转身把我压在她的身子下边,两条胳膊紧紧箍住我的脖子仿佛要掐死我。我感觉有人进了房间,我看见林林站在床前。她穿着白大褂,双手插在口袋里,满脸通红,竭力想证实眼前是怎么回事。后来她终于弄清了,张了几次嘴,没发出声来,两只拳头在口袋里一鼓一鼓的。奇怪的是我并不尴尬,只一门心思地琢磨为什么她不把拳头从口袋里拿出来。\n\n林林走了。过了一会儿肖禾也走了。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朝对面望去,觉得对面已被我遗失了一百年。我迫不及待地独自用望远镜向对面巡视,窗内仍然无人,煤气灶很白,灶上有只打火器,打火器上有一行小字:MADE IN JAPAN……\n\n清晨,我等待着对面出现在我的镜头里,我早把模糊已久的玻璃擦亮了一小块。把望远镜顶在玻璃上。我甚至提前刷了牙洗了脸,我愿意让一个干干净净的自己去注视一个新鲜的对面。\n\n她推开门走到阳台上,随便穿了一件大背心,头发有点乱。\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当她猛然间把脸转向我时,她的脸就仿佛一下子贴在了我的脸上,甚至比贴还近。我发现她确实已不年轻,眼角已有了浅显的鱼尾纹。但嘴唇饱满,脖子结实,腮边有一粒黑痦子。她坦然地盯着我就像有意迎接我的瞄准,我心跳了几下就平静下来,因为我发现她并没有看我,她的眼光正穿越了我和我身处的这座仓库,凝视着房后的原野。那里,麦子已经收割,秋庄稼尚未长成,田野一片豁达。她凝视了半天才收回眼光,这时我看见她眼里满是泪水。我第一次发现了她的眼睛的与众不同,眼泪使它们闪烁出一种娇嫣的玫瑰色。\n\n她独自对着窗外,就那么默默地流了一会儿泪,不像有什么大不了的悲痛。给人感到这种人即使有大不了的悲痛,她也会不在话下。果然,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在这个时间该做的,她又开始做起来,当她坐下来吃早饭时,一切又是有秩有序。\n\n至于对面的两个男人,我却不愿意用望远镜瞄准他们。起初我想把这解释成不屑于,实际我是不愿意他们的脸在我的视线里呈现出不容置疑的清晰,我讨厌这种清晰就像讨厌他们的存在。\n\n", "output": "这时我已明了我是那样地讨厌他们,若在他俩之间再作选择,我对那矮个儿男人更是充满憎恶。这一高一矮两个男人轮番出现,却没有碰面的时候。我很想弄清他们出现的规律:高个子每星期什么时间来,矮个子每星期什么时间到。这段时间我为搞清他们出现的规律而心神不宁,搞清这件事简直成了我的生活目的。我曾经把某人假定成一、三、五,把某人假定为二、四、六,不对。\n\n我又把某人定为一、二、三,把某人定为四、五、六,又不对。\n\n我把每周的七天一次次地颠倒排列,一次次地失败。那么他们是无规律的,可无规律就要撞车。有时我觉得我简直成了私家侦探。\n\n后来我只搞清了一点,就是高的和矮的谁都不曾在这儿过夜。我想,女人和男人能睡在一起终归是不易的。找到了这个信条,我便从中得到了些许安慰。肖禾散布我和她的“睡觉”,也就成了地道的无稽之谈,我真愿意落个:你是谁呀!\n\n谁知我的信条也有被打碎的时候:有一个深夜我被对面惊醒了,惊醒我的是对面的灯光。我从床上爬起来朝窗外望去,原来深更半夜对面阳台上亮起了灯——确切地说,是阳台的厨房里亮着灯。对面正在喝饮料,只穿着一件宽大的男式衬衫,衬衫下摆齐着大腿,给人一种里边什么也没穿的感觉(穿没穿谁知道)。\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令我不能容忍的是,那矮个子男人就站在她的身边,他也举着一杯饮料不慌不忙地喝着,还一边俯身去亲她的胸脯。对面对他没有激情,但有一种温和的接纳。我感到周身热血沸腾就仿佛对面和这男人一道欺骗了我。\n\n我开始像憎恶那矮个子男人一样憎恨起对面,心中闪过我能够记住的所有五花八门的道德箴言。从痛打罗欣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我甘心情愿在黑暗中熬着时光,忍受着恶浊的空气,难道就为了欣赏这个女人和两个男人的鬼混么?我从来也没有像此刻这样渴望电灯的光明和洪亮、宽广的声音,假如不是处在深夜我会立刻拔腿出去找总务处要灯泡。找灯泡、把屋子弄亮的念头持续了一夜。\n\n第二天一早我就直奔总务处,在幼儿园门口碰见了林林,她正领着孩子们往外走。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冲她笑笑,她瞪了我一眼(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但当我快步走过了她和她的孩子们,身后却响起了一片嘹亮的童声:“叔——叔——好!”(这是我意料之外的)\n\n我不得不回过头来答应着孩子们,顺势再冲林林点点头。她又瞪了我一眼,这次不如刚才狠,我感到她有话要说。我迎过来,背对孩子们,她说她有件事想告诉我,说肖禾找过罗欣。原来这家伙到底流窜到了南门市,为什么不去再找找那个哈萨克斯坦人?\n\n", "output": "林林的消息正中我的下怀,而她却当做一枚小炸弹投掷给我,这正是许多天真姑娘的令人心酸之处。显然,我与肖禾的裸体同林林的相遇,反而成了我和林林关系的催化剂,她才用了个激将法,好激起我对肖禾的愤怒。实际肖禾赶紧找个主儿比什么都强。\n\n林林紧紧盯住我看我的反应,我只装了满脑瓜子灯泡和流行歌曲的旋律,光明加上音乐已是能叫人神魂颠倒。我用应付的口气对林林说,肖禾有这个自由啊,我不在乎。林林马上追问我究竟在乎什么。这话问到了根本,我想说我最在乎的就是窗外那个阳台,但我却鬼使神差地说我最在乎的是你,可我现在有事,过一个星期咱们约个地方谈谈。\n\n林林却说一个星期可不行,一个月我也不一定和你谈。你在乎我,我就得在乎你?\n\n我说那就算我自作多情吧对不起。林林张张嘴还想说什么,我已经拔腿走远了。\n\n在总务处,我向处长申请两只五百瓦的灯泡。处长问我要那么大的灯泡干什么,我说我是看仓库的,仓库亮点儿防贼。\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处长说据他所知那个仓库从来就没进过贼,贼不会惦着一堆破桌椅烂板凳。这么好几十年了,他们只抓过一个附近农村的老头。处长说那时他刚从部队转业,分配在院保卫处。有一次他们绕着院墙巡逻,发现有个老头正用砖头砸墙角上的灯泡。处长说那时候的设计院戒备森严,院墙上隔不远便有个大灯泡。天一黑,灯泡都亮起来。处长说他们冲着老头追过去,问老头为什么砸灯泡。老头说我们村的电不够使,你们这儿的电多,截你们点儿电,正合适,光电线里存的这点儿电也够我们使了。处长说你老人家懂不懂电啊,电根本不是你说的那个道理。老头说你说电是个什么道理?有一回我去钢磨上磨面,出家门时拽拽灯绳灯还亮着,一到钢磨上就停了电。我对磨面的闺女说,停电了不要紧,电线里存的那点儿剩余的电正够磨我这二十斤麦子。那闺女也和你一样,说我不懂电,我怎么不懂?浇地的工夫停了电,垄沟里还能存住一股子水呢,电线里怎么就存不下一点儿电?老头把处长给说乐了,处长说后来他还推荐这个老头做过设计院的传达。\n\n这故事虽有几分幽默,但对我却毫无意义,我又提出领两只五百瓦的灯泡。处长说给你讲了半天老头砸灯泡的事,就是告诉你那个仓库不用防贼,要灯泡照明有个四十瓦的也足够了。\n\n", "output": "我拿了四十瓦的灯泡,一出楼门就把它摔在台阶上,然后上街专门去买。我在五金商店买了四个五百瓦的灯泡,还买了灯口、电线一大堆。从五金商店出来我又去音像商店买磁带,我在如潮的录音带里扒拉来扒拉去,最后抓阄儿似的闭着眼拿了一盒。这是一盒从前的旧歌,有《阿佤人民唱新歌》,还有《红太阳照边疆》、《北京的金山上》什么的。\n\n我带着这堆东西回到仓库回到我的房间,忽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昂之情,像是一台晚会的策划正审视舞台,又好比就要登场的演员在后台酝酿情绪。我接好电线电源,将四个灯泡一溜排开悬在窗口,打开录音机(我有一台燕舞收录机)放进新买的盒带,专心等待深夜那个时间的到来。\n\n一天天过去,我只在白天见那高个子男人来过两次,但来去匆匆,我知道我等待的是那矮个子,也许那矮个子得了个暴病死了,突然死了,这倒也干净利索,解气!我想。但我仍然不敢掉以轻心,不错眼珠地立在窗前空守了好几个黑夜,心中感到气馁又有些安慰。但愿那男人当真不来了吧,但愿我那四个灯泡就此作废!\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可是,有一天深夜,当我已经开始犯迷糊时,对面的阳台亮了!透过厨房的玻璃,我看见对面一丝不挂地站在洗碗池前洗桃子。这是我第一次完完整整地看她,她显得更加光芒四射。接着有个男人也进了厨房,正是那个矮个子。他光着上身,只穿一条中式短裤。他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可口可乐,坐在高脚凳上悠闲地喝起来。他边喝边欣赏对面,对面也毫不在乎地请他欣赏。他好像又一次被她的美丽所激动,放下饮料就把她拉了过来……\n\n一种邪恶的快感立即传遍我的全身,就像开幕的铃声已响我必须果决地登场。矮老头儿,别他妈怪我不仁不义了!我想着,一个箭步窜下床,啪的一声拉动了电灯开关,同时把录音机打开。\n\n骤然间刺眼的光明直奔对面而去,紧接着“红太阳照边疆,青山绿水披霞光……”响彻夜空。我看见我推开一扇久未开启的窗户蹬上窗台,手中握着望远镜,故作轻松地朝对面望去。我看见那男人沉重的后背凝固了一般僵持在我眼前,我看见我的对面正麻木不仁地和我对视,这是受了极度惊吓后的麻木不仁。我还看见她的嘴角微微牵动着,像在发出无力的抱怨:你是这样年轻,为什么会这样残忍?\n\n啊,正因为我这样年轻,才会这样残忍。\n\n我在极度兴奋中忘记我的演出是怎样结束的。\n\n", "output": "我再也没有见过对面,阳台一直空着,厨房的门一直紧关着,自那个“光明”的深夜之后她就消失了。\n\n我把窗户关上,拧下所有的灯泡重又过起黑暗的日子。我时常感到我的低下,我的卑鄙,我的丑陋,我的见不得人。我好比是个趁人不备从后面捅人一刀的歹徒,这种歹徒最大的资本就是趁人不备。\n\n又过了些天,对面仍然没有动静。阳台上却出现了一个男人,不是那个高个子,也不是那个矮个子,凭直觉我断定他才是这阳台的主人——他随随便便地站在阳台上煮方便面,面色很难看,白胳膊白腿的。他坐在厨房里吃面,不时停下来发一会儿愣。吃完把碗扔进洗碗池也不刷,洗碗池里已经摞满了脏碗筷。我眼前突然出现了对面一丝不挂地站在洗碗池前洗桃子的样子。\n\n有一天中午林林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报纸包。她很拘谨,又竭力装作忘记了从前的不快。我对她说今天她这条连衣裙特别好看,林林显得高兴起来,打开报纸包说她最近在学剪裁,给我做了一件圆摆衬衫。我努力做出专注而感激的样子从林林手中接过衬衫,想到有天夜里,对面穿的就是这种圆摆男衬衫。接着出现在我眼前的便是对面的脸。\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愿意相信这是幻觉,但事实上这不是幻觉。对面的脸的确出现在那张皱巴巴的报纸上。我拿起报纸才意识到我已经好几年不看报纸了,我甚至忘记这城市还有这么一张《南门晨报》。我放下衬衫拿起报纸,在报纸的一个角落印着对面的照片,照片下边有一些文字,文字报导了南门市著名游泳教练、市政协常委的逝世,说是因心脏病猝发于某月某日不幸逝世年仅三十九岁。下面还有一些赞扬之词,有文字说她不受金钱、名利之诱惑,安心国内甘当无名英雄,并几次放弃出国与在国外读博士的丈夫团聚……\n\n我推算了一下,某月某日正是那天深夜我大放光明的日子。\n\n林林发现我对着报纸出神,问我,你认识这人?\n\n我说我不认识从来没见过。\n\n我的确不曾认识《南门晨报》所介绍的这个对面,更不知她还有这么一大堆眼花缭乱的事业。我所认识的仅仅是我眼里的那个对面,但我敢说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比我更认识对面了,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对面的真正死因了。\n\n对面死了,阳台上已换上了那个白胳膊白腿的男人。但我总像有事业未竟:我依旧固执地想着那高个子和矮个子出现的规律。\n\n", "output": "为此我决定作一次“微服私访”,我必须亲临对面的空间去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我找了个帆布工具袋背在肩上,里边装了些改锥、钳子之类,扮作水暖工去造访对面的家。我来到医学院宿舍区,走到最后一排楼进了对面的单元,为我开门的正是吃面的男人,从国外回来奔丧的丈夫吧?他开了门,一脸沮丧地问我找谁。我说你是房主吗?他说是的,我说我是水暖工,例行公事检查下水道。他无可奈何地先把我引进了厨房,便干自己的事去了。我熟悉地(我想我应该是)走进厨房敲敲这儿弄弄那儿,看看墙看看柜,看看我熟悉的一切。当我站在洗碗池前拧动水管时,看见墙上有两行用铅笔书写的数字。字虽特别小,但我凭着感觉还是觉出了它们的存在。第一行是2、5、7,第二行是4。我恍然大悟:2、5、7是属于高个子的,那个4属于矮个子。可对面为什么不把这字记在心里,却写在墙上呢?这或许属于心理学家的研究范围。\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决心用沾了水的手抹掉这些数字,就像要隐匿起对面留在人世的最后的痕迹,隐匿起她的那些不方便,那些“阴暗面”;就像我早就知道这面墙上有几个数字,而我的造访就是专为着消灭它们的。我抹掉那些数字来到阳台上,站在对面经常站的位置上张望着对面——我那肮脏的窗户紧闭着,而陈旧的仓库就好比一个貌似忠厚的阴谋家,无辜的对面曾经一览无余地把自己交给过这个阴谋家。\n\n我从厨房里出来,站在过厅里,发现男主人正在卧室整理东西,像是要出远门。在他眼前的衣物中,也有我所熟悉的那些:一件圆摆衬衫啦,几件女人的小玩意儿啦。我对他说您的厨房真干净我很少看见这么干净的厨房。他说你这是什么意思?说着脸上似有愠色。他的脸色使我发觉我的确说了反话,因为眼前的厨房实在不干净,洗碗池里的碗盘们都长了绿毛。但我的确不是故意,这是我意识中的习惯成自然吧——我曾经无数次站在对面欣赏过这间条理分明、整洁新鲜的厨房,或者说,它实在是有过我对男主人形容的那种时光。我抱歉地冲男主人笑笑告辞了这陌生的房子,我想我与他原本是没有对话基础的,我永远也无法向他陈述我的歉疚,正如同他永远也不可能向我复仇。\n\n", "output": "我不止一次地反省自己,又不止一次地为自己的行为辩护,说招致对面厄运的只能是对面自己,即使窥测本身就是低下的犯罪行为,可谁让她自己给我提供了窥测的可能呢?那么我究竟是谁呢?当我有意惊吓她时,与其说是要张扬正义不如说是出于私欲,我是什么?我不过是在那一高一矮两个男人后面,对她充满欲望的第三个男人罢了。那个深夜,我采取的那貌似光明的“措施”本身不也是一种假象么。假象如同体面的鸦片迷惑既定的秩序,它操纵着人类的大部分生活,也缓解着生活本身带给人的无尽的压力。\n\n无论如何我摧毁了一个女人最后一个个人的角落,我又庆幸我的确亲眼见过一个女人生活中最真实的片断。她使我领略到人在逃离了人类注视时那份无可比拟的自如的魅力,她在无意中教我学会了欣赏和疼爱生活中那些不为人知的自然。这一切其实是从她的背后而得,虽然她每天与我面对着面。原来人类之间是无法真正面对着面的。\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搬出仓库搬到我该去的地方,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林林,明确表示我不爱她更没有与她结婚的设想,我让她尽可能把我往最坏处想。她低着头,半天才问了一句:那你到底爱谁呢?这的确是个问题,但我觉得我和林林之间没有探讨这个问题的基础,我说不清她也听不明。也许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也许我根本就不曾具备爱的能力。爱的确是一种能力,我初次体味到这本是一种值得花费心血去郑重寻找的能力。我望着林林的后脖梗,望着她那从白大褂里露出一圈的花衬衫领子,领子已被磨损得露出了发白的经纬,但却出奇的干净,就像整日接受着清水的漂洗和太阳的照耀。一股柔情从我心中油然而生,眼前的林林正好比一株色泽滋润的嫩绿植物,使我相信她应该有自己美好的生活。而生活应该是美好的,生活本身面对着我们就像大自然面对着我们,只有它们能与我们永远平等相待。当我有时被深夜的光亮偶尔惊醒时,会想起那个被我扼杀的女人,一种久违了的让自己变得好一些的愿望,在这时犹如远空的闪电嘹亮地划过我的心胸。\n\n", "output": "黄昏时分我愿意到墙外的庄稼地去散步,我愿意去呼吸空气里那又苦又甜的菜味儿,看垄沟里的水是怎样悄悄洇湿每一畦青菜。有一次我被一个强悍的农妇截住,她把浇地的铁锨横在腿前高声喝道:“站住,这儿不让过!”我知道她们讨厌我们这些人在菜地里乱走,就顺从地转身撤退,农妇却又从背后喝住了我:“回来!那儿不让过!”我站在那儿开始不知所措了,听着这种吆喝心想难道我又走上了一个阳台?最后农妇终于给我指出一条明路,我冲她点点头感激地向前走去,原野渐渐安静了。我来到一片玉米地前,地边的垄沟上盛开着淡紫色的小喇叭花和金黄色的矢车菊,有两辆自行车并排倒在垄沟边上,一辆男车压着一辆女车。小花青草簇拥着它们,在朦胧的光线里我听见远方有鸟儿啼鸣……\n\n我小心地远离了自行车走上回程,我为之工作的白色楼群宛若一艘即将离港的巨轮正在等待它的乘客。当我穿越田野向它步步逼近时,忽然想起行政处长抓过的那个老头。停电以后电线里剩下多少电才够磨他的麦子呢?人类或许再也不会产生这原始的浪漫了,但被嘲笑的究竟应该是谁呢?\n\n对面一片清明。\n\n\n\n\n\n上海女人\n\n\n杨显惠\n\n1\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这段故事是一位名叫李文汉的右派讲给我听的。他是湖北省人,高中毕业,1948年参加解放军,解放后曾经加入志愿军入朝作战。在朝鲜战场他负了伤,三根肋骨被美国人的炸弹炸断。\n\n", "output": "回国治疗后留在公安部工作。他说,后来因为出身于大资本家家庭的缘故,组织部门调他到甘肃省公安厅,名义是支援大西北。可是他在省公安厅工作不久,又被下派到酒泉地区劳改分局,在生产科当一名生产干事。1957年他被定位右派,开除公职,送夹边沟劳动教养。1960年12月以后,夹边沟农场的右派全部释放回原单位去了,他却无“家”可归,因为他是被开除公职的右派。在劳改分局的招待所里住了两个月以后,领导终于想出办法来了:你到安西县的十工农场去吧,不算干部,也不是劳改犯,去当个工人吧。他到了十工农场,场领导又作难了:正式招工吧手续又不好办,哪有右派招工的道理?最后只能以刑满就业人员对待,每月发二十四元工资,在劳改队种菜。种菜到1969年,因为战各的原因,十工农场的犯人迁移到甘肃中部的五大坪农场去了,他不是犯人不能去,只好和其他几个就业人员一起移交小宛农场。于是,他就成了我们十四连畜牧班的放牧员,和我同住在羊圈旁的一间房子里。在一起生活得久了。相互有了了解,也信任对方了,他便陆陆续续对我讲了许多夹边沟农场的故事。\n\n今天我再给你讲一段夹边沟的故事,是一个女人的故事。\n\n她是个右派的老婆,上海人。\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跟你说过,1960年国庆节前,夹边沟的右派——包括新添屯作业站的右派——除去死了的和几百名体质太弱什么活也干不了的,全都迁移到了高台县明水乡的一片荒滩上。省劳改局的计划是从酒泉劳改分局管辖的十几个劳改农场和劳教农场调人,在那片荒滩上建一片河西走廊最大的农场,要开垦五十万亩土地。因为仓促上马冬季临近,其他农场的领导很贼,没有按计划调人,就夹边沟农场的右派调过去了。大约是一千五百人,分别住在祁连山前的两道山水沟里。千百年来,从祁连山里流出的洪水在那片荒滩上冲出了几道深沟。山水沟蜿蜒两公里多长,南边靠近祁连山的一端很浅,越往北越深,最深处有六七公尺,出了山水沟是一片泥沙沉积的沙土地,再往北是一道接一道的沙梁。\n\n", "output": "由于没有木材盖房,我们住在自己动手挖的窑洞里。窑洞大小不等。沟浅的地方,靠近南端,因为崖坎矮,挖的窑洞才一米高,人四肢着地才能钻进去,进去后坐着刚能仰起脸来。这样的窑洞住一个人或者两个人。我们组的窑洞挖在山水沟中端,很大;我们组最早是二十五个人,在夹边沟死掉了三个,还有三个因瘦得走不动路留在夹边沟了,剩下的十九个人加上其他组没住处的两个人,全住在这个窑洞里。我们组的人,我印象最深的是文大业,崔毅,魏长海,还有晁崇文、钟毓良、章……哎呀,叫章什么来的,那是个西北师院历史系的教授。姓章,可名字突然就想不起来了。对了,崔毅,崔毅这时候已经不在明水也不在夹边沟了,他在两个月前就逃跑了。他是四十年代北大的毕业生,英文讲得特好。这人四十年代就参加学潮,是地下党,解放后是省委宣传部的干部。文大业是省卫生学校的副校长,原兰州医学院教授,死在明水了,吃脏东西死掉的。对了,董建义也是那几天死掉的,和文大业前后脚死掉的。\n\n文大业的死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十一月上旬的一天,他从自己的铺上挪过来凑近我,说,老李,我活不过一个星期了,我喝粉汤了。我当时吓了一跳,问他真的吗,他说真的。\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可是吓了一跳。他说的粉汤就是用黄茅草籽煮的汤。黄茅草你知道吗?你肯定知道,草滩上到处都长,你就是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它长的样子就像骆驼草一样,一蓬一蓬的,茎杆比骆驼草的茎杆还粗还高。它的茎是黄色的,叶片也带点黄色,很好辨认。河西的农民都叫它黄茅草,有的叫黄茅柴,因为农民们都拿它当烧柴,有的把它挖来埋在田埂上做风墙——挡风。黄茅草的草籽是能吃的,这我们原来不知道,是酒泉县和高台县的右派们说的,他们也是听老人们说的:闹饥荒的年头,当地的农民们用它充饥。于是,右派们就跟他们学,拿着床单到草滩上铺开,把黄茅草枝条压下来敲打,把籽打下来;然后用手搓,把皮搓掉,再拉着床单摇晃,叫风把皮儿刮走。不能吹,黄茅草籽太小太轻了,像罂粟籽那么大小,一吹就连籽都吹跑了。籽儿收集回去再用锅炒熟。炒的时候要注意,不能炒焦了,只要爆一下就成。当然,那么小的籽儿,你是听不见爆声的,要用眼睛看,籽儿在锅里自己动了一下,那就是爆了。炒熟之后装在小布袋里,缝在衣裳里边,藏好。一定要藏好,干部们要检查的,那东西容易吃死人,干部们不叫吃,检查出来就没收了。\n\n", "output": "黄茅草籽吃起来也麻烦,抓一撮放在饭盒里煮,煮着煮着就成了清白色的粥,真像是淀粉打的粉汤,与淀粉汤的不同之处在于用筷子一挑能拉出丝来。这时候还不能吃,要搅,一边搅一边吹,叫它快点凉下去。凉了的“粉汤”像一团面筋,柔柔的。把它拉成条状。拉长的感觉就像是拉橡胶一样,然后咬着吃。那东西是嚼不烂的,只能咬成一块一块咽下去。这东西根本就没有营养,但是也没毒,吃它就是把空空的肠胃填充一下,克服饥饿感,就像有些地方的人吃观音土一样。这种东西能挺时间,吃上一次能挺三天,因为它是不消化的。既然不消化也就排泄不出来,需要吃别的野菜什么的顶下来。这种东西千万不能在粥状的时候喝下去。在它还没凝固成块状之前喝下去,它会把肚子里的其他食物——树叶子呀,干菜呀,还有别的杂草籽呀——粘在一起,结成硬快堵在肠子里形成梗阻。我估计,在夹边沟和明水至少有几十人因为喝了这种“粉汤”而致死。有些人是出于没有经验,第一次喝了就死去了,但另一些人的想法是嚼着吃太恶心,少喝一点可能没有危险,实际是对“粉汤”的粘性估计不足。\n\n真是吓坏了,我当时就说他:你不知道那东西不能喝吗?他回答:饿得等不及了,还没放凉就喝了几口。我生气地说,几口?\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就几口吗?他回答,也就半碗。\n\n我说这可怎么办呀?\n\n他说要是有点蓖麻油就好了。\n\n我知道,蓖麻油是泻药,它可以把肠子里的食物变成稀汤子排泄出来。我立即跑出去跑了一趟场部卫生所,但是医生把我骂了出来:人家都拉肚子拉得要把肠子拉出来,你还要泻药,我到哪里给你找泻药去!\n\n医生说的话也对,农场闹病的人大都是因为吃了脏东西拉痢疾。有些人拉得起不了床,几天就死掉。\n\n我沮丧地回到窑洞,跟文大业说,你还想活不想活呢,想活我就给你掏!\n\n还在夹边沟的时候,我们就互相掏粪蛋蛋了。超常且沉重的劳动把我们的身体榨干了,每天供应的十二两(旧秤一斤为十六两)原粮不能提供沉重劳动所需的热量,为了活命,我们把谷糠呀、树叶和草籽呀,凡是我们认为有营养的东西都填进肚子。这些东西是不易消化的,加之我们的肠胃早就没有了油水,所以排泄就成了非常痛苦的事情。我们每次要在茅坑上蹲半天,竭尽全力才能排泄出几个粪蛋蛋。\n\n有人在骂人的时候说,你打嗝怎么是草腥味的!\n\n", "output": "那意思是说你不是人,你是吃草的牲口。我们那时候排泄出的东西就是和驴粪蛋一样的草团子。经常的我们在茅坑上蹲半天,连个粪蛋蛋也排泄不出来,必须相互帮助,互相配合:一个人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另一个人从后边掏。我们大多数人都有一个专用工具,是用质地坚硬的红柳枝条削成的木勺,状如挖耳朵勺但又比挖耳朵勺大出许多倍。没有制备专用工具的人只好用吃饭小勺的把儿掏了。\n\n文大业对我讲的时候,事情已经到了很痛苦的程度:小肚子胀得圆鼓鼓的,但又排泄不出来。我马上和他一起走到窑洞外边去,他趴在一个土坎上,撅着屁股,我跪在后边进行操作。但是,用了很长的时间,我也没掏出一点东西来。文大业的肚肠里吃下去了很多菜叶、草籽之类的代食品,“粉汤”把这些代食品黏结在一起,凝成了一个很坚硬的硬块。硬块的直径超过了肛门的直径许多,堵在肛门上,根本就无法掏出来。我试图把这个硬块捅碎,使之化整为零,但也没有成功。我的专用工具一用力,那硬块就移动,根本用不上力,而文大业又痛苦难忍呻吟不止。\n\n最后的结果是我的专用工具把他的粪门搞得鲜血淋淋,一塌糊涂。硬块安然如初。\n\n2\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文大业的肚子胀得越来越大,五六天后就“胀”死了。我们把他的尸体用被子裹起来抬到窑洞外边放着,下午,农场掩埋小组的人把他装上马车,拉到北边的山水沟口埋掉了。\n\n我们窑洞里,唯一不吃脏东西的是董建义。董建义是省人民医院的泌尿科医生,上海人,印象中似乎是毕业于上海的哪个医学院。还在夹边沟的时候我就认识他,就是没说过话,我和他不在一个队。1959年国庆节前夕,农场组织我们去酒泉看酒泉劳改分局搞的《建国十周年劳改成果展》在一家饭馆吃饭,我们俩坐在了一起。\n\n夹边沟的右派分子们大都身上带着一些钱和粮票的。这是他们当初从家里带来的,因为劳教农场不许加餐,就总也花不出去。只要遇到外出,见到饭馆,就决不会放过吃一顿的机会的。可惜那时的饭馆里卖饭也是定量,只卖半斤小米饭或者两个馒头。有的人为了多吃一份,只要时间来得及,吃了一家饭馆再钻进另一家饭馆。\n\n", "output": "那天在饭馆吃饭,我们正好坐在一起,便跟他说了说话,知道了他是在1956年支援大西北建设的热潮中自己要求来兰州的。他原在上海的一家医院当主治医师,来兰州后在省人民医院做泌尿科主任。他爱人也是上海一家医院的医生,那年正好生孩子,就没跟他来。他还说,他爱人是独生女,岳父岳母坚决反对她离开上海,否则也就来了。\n\n董建义三十四五岁的样子。\n\n那次在饭馆吃饭,他的文雅书生的样子在我的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记得从饭馆出来,右派们排队集合回夹边沟的路上,我跟别人说过,董建义活不长了,看他吃饭时细嚼慢咽像是吃什么都不香的样子,就活不长。旁边有人说,你可是说对了,那人吃东西讲究得很。别人挖野菜呀捋草籽呀逮老鼠呀,什么能填肚子就吃什么,他嫌脏,说不卫生,不吃。他就吃食堂供应的那点东西。\n\n后来有一段时间,我没再看见他,便以为他死掉了。谁知到了明水,他又出现了,并和我住在同一个窑洞里。见面时我还问了一句,老董,你没死掉呀?他笑了一下说,你怎么这样说话呀?\n\n我说你不是吃东西很讲究吗,好长时间不见,我以为你死掉了。\n\n他告诉我,因为肝硬化,他到场部医务所住院三个月。\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到了明水,董建义还是不吃脏东西。在夹边沟的时候,因为劳动太过沉重,又吃不饱——人们每月吃二十四斤原粮——就有少数人死去了。到了明水,粮食定量进一步降为每天七两,月不足十四斤,一天就吃一顿菜团和一顿菜糊糊,营养极度短缺,大批死亡就开始了。为了减轻死亡,农场领导采取了特殊措施:停止右派们的劳动,准许在上班时间去草滩上捋草籽、抓老鼠和逮蚯蚓充饥,或者在窑洞里睡觉。那一段时间我们把山水沟附近的老鼠和蜥蜴都逮绝了,吃光了,把附近柳树和榆树上的树叶都吃光了。可是董建义不吃那些东西,每天吃过了食堂配给的菜团子和菜糊糊以后,就在铺上躺着捱日子。我曾经劝过他,别那么斯文啦,能弄到什么就吃什么吧,活命要紧。他竟然回答:那是人吃的东西吗?\n\n实际上,他之所以没有饿死,完全是他女人的功劳。自从他定为右派到了夹边沟,他女人三两个月就来一次,看望他,并且捎来许多饼干、奶粉、葡萄糖粉之类的食品和营养品。\n\n", "output": "但是,到了明水才一个多月,他的身体就不可逆转地衰弱了,身上干得一点儿肉都没有了,眼睛凹陷得如同两个黑洞,怪吓人的。他的腿软得走不动路了,每天两次去食堂打饭的路上,他摇摇晃晃地走着,一阵风就能刮倒的样子。在窑洞里要想喝点水。就跪着挪过去。他整天整天地躺在被窝里默默无语,眼睛好久都不睁开。\n\n那是11月中旬的一天傍晚,我正在靠近窑洞门口的地方煮从田野上挖来的辣辣根——这是一种多年生根类植物,最粗的能长到筷子粗细,生吃是辣的,煮熟后有一点甜味——董建义忽然挪到了我的身旁。我以为他想要吃点辣辣根,便用筷子搛了几根给他。他却推开了,说,老李,我想求你一件事。我问什么事,他说,我认为你是能活着回到兰州去,这是没问题的。我说你怎么认定我能活着回去?你没看见吗,我的脸肿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腿也肿得穿不上鞋了。说真的,到了11月,几乎所有的人都衰弱不堪了,除去上次我给你讲过的魏长海。每天晚上入睡的时候,谁都不知道转天早晨还能不能醒来,因为每过三两天就有一个人死去,而且都是睡眠中死去的,没有呻吟,没有呼唤,一点痛苦的挣扎都没有,就静静死去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什么,你说人们为什么不逃跑吗?有逃跑的。崔毅不是跑了吗,后来钟毓良和魏长海也跑了。民勤县供销社的主任,哎呀,我叫不出他的名字来了,也跑了。但是逃跑的人总归是个别的,是少数人。绝大多数人不跑。不跑的原因,上次我不是说过了吗,主要是对上级抱有幻想,认为自己当右派是整错了,组织会很快给自己纠正,平反。再说,总觉得劳教是组织在考验我们,看我们对党忠诚不忠诚,如果逃跑不就对党不忠了吗?不就是背叛革命了吗?就怕一失足铸成千古恨,跑的人就很少了。\n\n3\n\n见我无语,董建义又说,我求你一件事,不知道你答应不答应?\n\n我说,你说吧。\n\n他说,我爱人要来看我了,但是,我的情况可能是等不到她来……\n\n我很是惊骇,说他,你怎么这样想?不是好好的吗!\n\n他摇着头说,你听我说,我把话说完。近来几天,我坐着坐着。大脑就突然变成空白,意识消失了,眼前的东西都没有了。\n\n这不是好现象。\n\n我说,你不要胡思乱想。那是你瞌睡了。\n\n他依然摇头:老李,你不要说了,瞌睡和晕眩我还是分得开的。我没有瞌睡,一天到晚睡觉,我都睡不着,坐一会儿就瞌睡到那个样子?晕眩,那是晕眩,已经出现好几次了。这是预兆……\n\n我说,瞌睡了,你是打盹了。\n\n", "output": "他说,老李,我是认真和你谈这件事的,你听我说。我前几天就接到我爱人的信了,她说最近要来看我,我也给她写了回信,说近日农场要调一部分人到别的地方去,其中有我,她能来就快来吧。我还告诉她,如果她来了明水找不到我,就找你询问我的情况……\n\n我惊叫起来,老董,你怎么这样?\n\n他苦笑一下:你不要急,不要着急。我原想不告诉你的,想再等几天,可能还能见着她。今天早晨起床,晕眩又出现了,不能等了,我把这事告诉你。\n\n我说,胡思乱想,你这是胡思乱想,你想老婆想疯了,神经错乱。\n\n他仍然苦笑,然后说,你不要打岔。我求你的事很简单,其实很简单,但你一定要办。当然哕,如果她来了,我还活着,就不麻烦你了。如果我这两天就死了,我爱人还没来,求你把我卷起来,就用我的被子卷起来,把我放在里边一点的地方,就是那儿。\n\n我们的窑洞本来就挖得很大,近来又抬出去了几个人,所以靠着最里边的黑暗处已经空出了很大的一片空档。他指了指那片空当又说,你们把我放几天,等我爱人来了,把我的情况告诉她。叫她把我的尸体运回上海去。\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说了求我的事,然后黑洞洞的眼睛看着我,那意思是问我答应不答应。我没吭声,我的心当时抽紧了,不知说什么好。静了一下,他又说,求求你,求你帮我这次忙。我不愿意把自己埋在这里。老李,当初呀,我爱人,我的父母,还有岳父岳母,都劝我不要来大西北,我没听他们的话,一心要支援大西北建设,来了大西北。我真后悔,后悔投听他们的话。那天董建义说了很多话,并且最后还说,在窑洞里放上三几天,如果他爱人还没有来,就把他抬出去埋了。否则会发臭的,太脏。\n\n三天后董建义死去。我们窑洞死去的几个人都是在睡梦中死去的,睡着后再也没醒过来。董建义不是,他死于白天。那是他委托后事的第四天上午,他围着被子坐在地铺上和我说话,说他女人快到了,看来用不着我为他料理后事了。他正说着话,头往膝盖上一垂就死了。这样的死亡方式我在电影里看到过,我总认为那是艺术的夸张,但自从董建义死后,我相信了,艺术是真实的。遵照死者的嘱托,我和晁崇文把他用他的鸭绒被和一条毯子裹起来,塞到窑洞的角落里,等他女人来收尸。\n\n", "output": "谁知事情就那么怪。往常,各个窑洞死了人,都是堆在门口,由农场组织的掩埋小组拉走埋掉,但董建义死去的第二天早晨,却遇上农场刘场长亲自带着人清理死尸。他大声吆喝着叫人走进窑洞检查,结果把董建义搜出来拖出去,拉到山水沟口的崖根处埋掉了。为了对董建义的女人有个交待,我跟着掩埋组去看了掩埋的地方。\n\n过了一天,我们就明白刘场长亲自带人清理尸体的原因了。\n\n这天中午,山水沟里突然来了几位不速之客,他们大都穿着军大衣,但又不是军人,其中还有两位女同志。他们一间挨一间进了几问窑洞和地窝子,和右派们说话,问他们从哪个单位来的,多长时间了,犯的什么错误,每天吃多少粮食。他们走后不久,就有消息传开来:中央的一个工作组来过了,是由中央监察部的一位副部长挂帅的,调查夹边沟的情况。传闻还说某某右派认识那位副部长,两个人还说了话。副部长是位女同志。\n\n这个消息真是鼓舞人心,人们都以为中央来解决夹边沟的问题了,右派们要离开明水要回家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还是在夹边沟的时候——就有消息说,夹边沟饿死了不少人,中央都知道了,中央要解决夹边沟的问题。过了几天,看不见什么动静,人们的心又凉了下来。\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夹边沟的右派们回家,是1961年1 月份的事情,还真与那位副部长的到来有关,但是我们还是回到董建义的故事上来吧。\n\n大约是董建义死后五六天的一个下午,他的女人到了明水。他是从高台火车站下火车,东打听西打听来到明水乡的山水沟的。\n\n她问董建义住在哪儿,有人把她支到了我们的窑洞。\n\n我的铺靠近门口,我首先听见有人喊董建义。这声音是陌生的,似乎是个女人。\n\n我就问了一声谁找董建义。\n\n我,是我找董建义。\n\n蓦的一惊,我明白她是谁了。我慌慌地站起,一时间竟然忘了窑洞的高度,头撞在洞顶的硬土上。但我顾不得疼痛,低声对窑洞里的右派们喊了一声老董的爱人来了,然后才对洞口说,哦,哦,你是……进来吧。\n\n窑洞里像是刮起一阵旋风,躺着的人急忙坐起,有的穿衣裳,有的拉被子,一片乱纷纷的窸声中,洞口的草帘子被人掀开了,一个女人从台阶上爬上来,进了窑洞。她的头也在顶壁上碰了一下,她扭着脸看我,躬着腰说,我是从上海来的,叫顾晓云。我是来看董建义的。他是住这儿吗?\n\n是,是,住这儿,住这儿,可这阵……\n\n", "output": "说实在话,这些天我就没想过她来了怎么和她说话。我原本以为董建义死去六七天了,她一定是接到农场发出的死亡通知单了,可能不来了。现在她突然闯了来,搞得我一阵慌乱。她似乎看出我的慌张来了,脸上显出诧异的神情说,怎么,他不在呀?\n\n我没回答,只是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便扭脸看了看我的伙伴们,想从他们那儿得到一点灵感。可他们静悄悄或坐或躺,眼睛都盯着我不说话。我更慌张了,对她说,坐下,你坐下,我跟你说。你是董建义的爱人吗?\n\n她说是是,我是董建义的爱人,但她没坐。她的眼睛往四下看了看,似乎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便把询问的目光投在我的脸上,说,你是叫李文汉吗?我说对对,我叫李文汉。她又说,哦,你是李大哥,那好,那好。老董在信上说了,他要是不在明水农场的话,叫我找李文汉——就是你呀?我哦哦地应着,她继续说,我接老董的信,说他可能要调个地方,叫我能来就来一趟。\n\n我想,前几次来看他都是去夹边沟,明水这边还没来过,我就来一趟吧。要是调到一个新地方,安定下来,我再来,时间就太长了。李大哥,老董是调走了吗?\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出去了,老董出去了……我胡里八涂地应着,躲开她的眼光跪在地上拍打我的铺脚,说,坐下坐下,你先坐下呀。我的铺很脏,但我拍打和收拾铺盖不是为了干净,而是想利用这个时间来思考怎么告诉她关于董建义的事。\n\n分享到 0\n\n延伸阅读|最新热帖\n\n《夹边沟记事》的悲让人不得不信有地狱 [达观]推荐《夹边沟记事》[推荐] [西北狼]读杨显惠《夹边沟记事》 [cdwin12]夹边沟记事----饱食一顿 [年年胡整]看夹边沟记事 想想元老师说的对还是错 [北京的王虎妮]杨显惠著《夹边沟记事》读后感 [模棱几可]赞同 | 回复 | 引用 | 举报\n\n回帖人: 驿站经典 | 只看此人 | 不看此人 | 2005/8/4 14:58:00 沙发4\n\n她坐下了。她的手里提着个很大且鼓鼓囊囊的花格子书包,她放下书包,然后抹下头上的绿色绸缎方巾,仰起脸来看我。\n\n这是个典型的南方人,有着鼓鼓的前额,凹陷的眼睛,很秀气的脸,尖下巴。\n\n", "output": "董建义跟我说过,她已经三十岁了,但我看她也就是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真不忍心告诉她董建义的事情,我忙忙地又去洗茶缸,然后给她倒水。我的铺前有个热水瓶,那是我的,但提起来晃晃却是空的。我便说,你先坐一下,我去找点开水。\n\n我原想以打开水为借口走出去,这样我就有充分的时间思考怎么和她说话;可是她说,不要去了,不要去了,李大哥你坐下,咱们说说话。老董干什么去了,几点钟能回来?\n\n我只好对其他人说,喂,你们谁有开水,给顾大姐倒一点!右派们有的有自己的热水瓶,放在自己的铺跟前。我从一个右派的热水瓶里倒了开水,把茶缸子放在我铺旁的皮箱上,然后说,顾同志,我叫你大姐对吧?老董跟我说过你三十岁了,比我要大几岁,你就叫我的名字好了。她笑了一下,表示默认,但有点难为情的样子,然后说,小李大哥,这老董去哪儿啦,你知道吗?我说,顾大姐,老董的事我要详细跟你谈谈,可是你听了我的话可不能太伤心。\n\n老董走了,走了七八天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在接待她的这段时间里,我在心里作出决定,要告诉她实情,瞒是不行的。只是这样的谈话对她来说太残酷了,我于心不忍。为了掩盖内心的不安,我立即扭脸朝着洞里的其他人说,对吗,老董走了七八天了?老晁,你说是不是?但是谁也没回答我,他们静静地坐着,敛气收声望着那个女人。\n\n我害怕那女人痛哭起来,可是她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睛直愣愣盯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是她没听清我的话呢,还是不懂“走了”的意思,我就又说了一遍:顾大姐,你明白我的话吗?——老董去世已经七八天了。\n\n她哇的一声哭起来。其实,她听懂我的话了,她是在抑制突如其来的悲痛。在抑制无效的情况下才哭出声来。\n\n", "output": "这是那种发自胸腔深处的哭声。她的第一声哭就像是喷出来的,一下就震动了我的心。接着她就伏在那个花格子书包上呜呜地哭个不停,泪水从她的指缝里流下来。她的哭声太惨啦,我的心已经硬如石头了——你想呀,看着伙伴们一个一个的死去,我的心已经麻木了,不知什么叫悲伤了——可她的哭声把我的心哭软了,我的眼睛流泪了。确实,她的哭声太感人了。你想呀,一个女人,在近三年的时间里,每过三两个月来看一趟劳教的丈夫,送吃的送穿的,为的是什么呀?是感情呀,是夫妻间的情分呀,盼着他出去阖家团圆呀!可是她的期望落空了——丈夫死掉了,她能不悲痛吗?再说,那时候从上海到河西走廊的高台县多不容易呀!你知道的,现在从上海坐去乌鲁木齐的快车两天两夜就到高台!可那时候,铁路才修到哈密,这条线上连个普通快车都没有,只有慢车,像老牛拉破车一样。她从上海出来,还要转几次车,要五六天才能到高台。一个女人,就是这样风尘仆仆数千里奔夫而来,可是丈夫投了,死掉啦,她的心受得了吗,能不哭吗?我落泪了,的确我落泪了。\n\n我们窑洞其他的右派我看见他们也都在悄悄地垂泪。我们确实被那个女人的哭声感动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等着那女人哭了一会儿,把最初的悲痛、艰辛和委屈哭出去一些之后,劝她:顾大姐,不要哭了,你要节哀,可不能把身体哭坏了,你还要回上海呀。我这样劝一点儿作用也投有,她还是号啕大哭。后来我说,顾大姐,我想跟你说说老董的情况,老董在去世之前托付过我一些事情,我要告诉你。她这才克制住了号啕大哭,坐起来,打嗝一样地抽泣着,看我。于是,我把董建义去世前后的事讲了一遍。我重点突出地讲了董建义死亡的过程,告诉她董建义死时没有痛苦,他是在和我们说话的时候突然停止了呼吸的。我们把他皮箱里一套新呢子制服给他穿起来,用他的被子和毯子裹好,拉到坟地埋葬了。\n\n董建义说的不愿埋在大西北,叫女人把尸体运回去的话,我隐瞒了。我只是告诉她,老董死后,他的遗物被农场管教科拿走了。你要是这次想拿回去,你就到场部去找管教科,要是不拿,他们以后可能把贵重的东西从邮局寄给你,其他的就当破烂扔了。\n\n她又痛哭起来,哭着说,人都见不着了,要那些东西干什么?\n\n她又哭了很长时间,然后才止住哭,拿过花格子书包打开,掏出好几个纸袋子,打开摊在铺上。然后她说,小李大哥,这两件衬衣是我在上海买的,给老董买的。\n\n", "output": "老董走了,也就没人穿了,你就留着做个纪念。说着话,她又抽抽噎噎地哭了,哭着又说,这里还有一件毛衣,是我自己织的,一针一针织出来的,我就拿回去了。\n\n然后她指着那些食品——饼干呀,肉松呀,蛋糕呀——提高了嗓门:这些吃的东西,你们大家就吃了吧。\n\n要是往常,哪个右派的亲人来探望,身边总是围着一帮人,期望能得到一块饼干,或者一勺炒面和一支香烟,但是这天的情况竟然这样令人难以置信:人们都坐在自己的铺上不动,显出很文明的样子。有人还以高贵文雅的口气说,不吃,我不爱吃甜食。经她再三催促,有人才说了一句:你回上海的路上不吃吗?\n\n那女人说,我能吃多少,有几块饼干就行。我在火车上还可以买盒饭。你们可是没地方去买。\n\n你说得对,那我可就不客气了。那个说话的人站起来,弯着腰走过来,拿了两块饼干放进嘴里。不知什么原因,他嚼了几下就咳嗽起来。有人笑了一下,说,小心,小心呛死。他咳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但还是把食物咽下去。他抹着眼泪说,呛死我我也要吃。叫我女人去找顾大姐打官司吧。人们都笑,那女人也咧了一下嘴。\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笑声中,人们才走过来拿吃的,走不动的人跪着挪过来,把他们脏污的手伸向那些食品袋。我急得大声喊,喂,你们客气点,给顾大姐留下一包饼干路上吃。但最后我的铺上只剩下一些细碎的面包屑。那女人对我说,叫他们吃吧,叫他们吃吧,我在火车上买盒饭吃就行。\n\n我觉得这帮人在老董的女人面前抢吃抢喝,有辱斯文,太不雅观了,抱歉地对她说,顾大姐,你不要见怪,我们这些人真是饿极了,脸都不要了。她叹息着说,不怪大家……\n\n人们吃完食品,坐回到自己的铺上去了,有的人手里还捧着多维葡萄糖的粉末一口一口地舔着。这时那女人又说,诸位大哥和兄弟,你们是老董的朋友,老董活着的时候,你们对他的帮助,我非常感激,只是有一件事还要请你们帮我做一下…\n\n…她说到这里停住,眼睛看着大家。大家也都静下来看她,等她往下说,有的人还催促:说吧,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她才又接着说,我这次来看老董,根本就没想到他会不在了,连个面也没见到。所以我想呀,请你们带我到坟上去看看,帮我把他的坟挖开,叫我看他一眼,然后我要把他运回老家去。请你们帮我这个忙。立即就有人说,行呀,这有什么难,埋得又不深,不费事就能挖出来。但我却吓了一跳,忙说,顾大姐,那可不行,老董的坟可是不能动。\n\n", "output": "她惊讶地说,为什么?\n\n我说,你想想呀,才埋进土里七八天,肉体开始腐败了,但又很完整,那个样子你挖出来怎么运回去,火车上叫你运吗?\n\n她愣住了。\n\n我又说,不行,你可别打这主意。迁坟可不是运个死狗死猪那么简单的事。\n\n她说,那可怎么办?\n\n我说,你要是真想迁坟,就过几年再来,到那时就可以把他的骸骨带走了。\n\n她不说话了,在思考,良久才说,没办法吗,真没别的办法吗?那就只能按你说的办了,我就过两年再来,赶在三周年之际迁坟。\n\n我说三周年也不行,肉体在地下腐败的过程很慢,三周年时间恐怕太短。接着我又以随便但却认真的口气说她:你着什么急呀,反正这一次带不走,你就多过几年再来呗。人都说人土为安,他已经入土了,很安稳了,你就不要急着迁坟了。\n\n她说,好的,好的,我听你的话,过上几年再来。今天就请你带我去他的坟上看看就可以了,然后我就回去。\n\n我的心里格登响了一下。这是我最怕的一件事。我一边思索一边说,顾大姐,老董的坟……你就不要去了吧。\n\n她的眼睛立时显出惊讶的神情,说,为什么?\n\n我躲开她的眼睛支吾着说,不为什么,就是……一个土堆,有什么看的?\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她的脸色有点变,说话的口气也有点变:小李大哥,我跑几千里路来大西北就是看他的……\n\n我有点狼狈了,说,是呀,你是来看他的,可是他已经不在人世了。\n\n人是不在了,可是上坟扫墓是应该的。\n\n5\n\n是应该,是应该,可是……\n\n可是什么?\n\n可是……他的坟……可能找……不到了……\n\n怎么会找不到?\n\n我真是不知如何回答她了,因为她的脸上一片狐疑的表情,眼睛似乎要把我看穿。我支支吾吾了:荒滩上到处都是坟堆,乱七八糟的……怕找不到呀。\n\n她说,小李大哥,你刚才还说过,是你们亲自把他拉到坟地埋葬的。这才几天时间,你就认不出地方了吗?\n\n我心里真是后悔,后悔先前说话欠思考,现在竟然陷于狼狈。为了改变狼狈境地,我厚着脸皮改口说,顾大姐,刚才我说的我们,是指掩埋组的人,而不是我和我们窑洞的人。\n\n她不说话了,眼睛直愣愣看我,显出不信任的眼神。我接着又说,你要是不信就问问他们:他们谁去埋老董了?\n\n她把眼光投向其他的人,其他人都不出声,于是她又对我说,小李大哥,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没去坟地,但我请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我一定要认下老董的坟。\n\n我不认下他的坟,以后来迁坟,我到哪儿去找他的骨头?\n\n", "output": "糟了,她误会了,以为我不愿带她去坟地,这样一点举手之劳的事都不愿意办。\n\n这使得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又说,顾大姐,你昕我说,我们这里,人死了,都是抬到门外放着,专门有掩埋组的人赶着马车来,把尸体拉去掩埋,其他人都不去。\n\n你想呀,人们都饿得站不起来,走不动路了,哪还有力量抬死人哪。\n\n除了掩埋组的人,其他人都不去坟地,这是真的。\n\n听了我解释,她静了片刻,又说:小李大哥,那就这么办吧,你领我到坟地去一趟,我挨个坟堆去找。\n\n我说,到了坟地你也找不到的。坟堆都是一样的,你能认出哪个是老董?\n\n她惊讶地说,没有墓碑呀?\n\n墓碑?哼哼,你想得好!你以为是烈士陵园啦?\n\n连墓碑都没有,哪能这样做事呀,这不是伤天害理吗。死者的亲属来上坟,给谁烧纸呀?\n\n我摊开双手:那不是我考虑的事。对啦,我说的也不全对——幸亏你提醒我——死者的身上还真是拴了个纸片片的,写上名字,编上号码,是毛笔写的。\n\n她说,身上挂个纸牌牌有用吗?埋在地下的人,家属来了也不能哪个坟都挖开看看呀。\n\n我说,人家可不那样想呀!人家编号是为了统计数字,好造册,向上级交待,哪管以后家属来了方便不方便。\n\n她又哭了起来,哼哼……这样说来,我是见不着老董了?\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我没说话,觉得不好回答。倒是晁崇文叫了起来:怎么找不到?你到场部去,找管教科,埋人的事是他们管。他们登记造册,他们就该知道埋在哪里。\n\n其他人也说,老晁说的对,就找管教科。\n\n那女人抹着眼泪看我。我说,那你就到场部问问去吧。\n\n我们的住处在山水沟中端。我领着那个女人顺着弯弯曲曲的山水沟走了十几分钟,从南边爬出山水沟,指着东边二三里处的一道山水沟告诉她,场部就在那里。\n\n看着她走近那道沟了,我才回到窑洞去。\n\n老李,你他妈的真不是东西!我刚刚爬进窑洞,就听见晁崇文的吼骂声。晁崇文是山西人,1946年就参加了地下党,那时他才17岁,正在上中学。解放后他在甘肃省运输公司当政工科长。这个人脾气很是暴躁,看见不顺眼的事就要说就要骂。\n\n赞同 | 回复 | 引用 | 举报\n\n回帖人: 驿站经典 | 只看此人 | 不看此人 | 2005/8/4 15:00:00 第 3 楼据他自己说,他是在当政工科长时因为给书记提意见,被定为右派的。我惊讶地问,老晁,你骂我干什么,我惹着你啦?\n\n骂你,骂你还轻咧!你他妈的不是个好熊,我听着就有气。\n\n", "output": "人家老董的媳妇哭哭啼啼地求你,叫你领到坟上去看一看,这也是人之常情嘛,男人死咧,媳妇上个坟,记下男人的坟在哪达哩,以后来上坟哩迁坟哩也方便嘛,你他妈的就几步路的事,你不愿去!你说你找不着!你咋个找不着?那天埋葬董建义,不是你跟着去的吗?你说你要看一下埋在什么地方了,他媳妇来了也好有个交待。人家媳妇来了,你又说不知道,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才是这么个熊人!\n\n我耐着性子等晁崇文骂完,然后回骂他:闭上你的臭嘴吧,你他妈的那个嘴怎么那么脏!我不领她去看坟自然有不领的原因,用着你管吗?说实在的,那女人在这儿的时候,我就怕你多嘴惹事!\n\n怕我多嘴?你不要胡扯!你为啥怕我多嘴?不就是怕我揭露你还想要那件毛衣吗?那媳妇把那件毛衣给你,你就领着去了。\n\n你胡说!我真生气了,骂他。你知道个屁!前两天,我往沟口那边去挖辣辣根,看见老董被人抛尸荒野,光溜溜地扔在沙滩上。他的衣裳叫人扒走了,被子和毯子都不见了。\n\n有这回事?晁崇文说,睁大了惊愕的眼睛。\n\n师院历史系的章教授说,肯定是叫人拿去换吃的了!那天我就反对过——我当时说了没有?——不要给他穿呢子衣裳,不要裹鸭绒被,你们不听!\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说,我告诉你们吧,还有更糟的事!老董屁股蛋子上的肉叫人剜走啦!\n\n真的?\n\n不信,不信你们去看呀,我骗你们干什么?小腿肚子那儿还叫人刮了两刀。\n\n谁干的,谁他妈的干这种缺德事情?晁崇文大声吼叫说。\n\n魏长海,是不是你干的?\n\n魏长海前几天因为刮死尸被队长捆了一绳子还关了禁闭,这两天正在恢复被绳子勒得近乎坏死的胳膊。晁崇文一吼,他惊慌地说,老晁,你可不要冤枉人!\n\n晁崇文说,冤枉你?你妈个屁,我看就是你干的!王院长是不是你动的?\n\n魏长海叫起来:老晁,你可是冤枉人。王院长的事我承认做错了,可我再也没干过那种事。这几天我的胳膊肿得连门都出不去,还能干那事吗?\n\n晁崇文问,你敢说没出过门?\n\n我忙忙地插了一句:老晁,这事我作证,他是没出去过,饭都是我给他打的。\n\n晁崇文说,那是谁干的?啊呀,这人都他妈的变成畜生了!\n\n虎毒还不食子哩,人吃开人了,这人还叫人吗!\n\n大家都不出声,我又说,你不是问我安的什么心吗?我告诉你吧,就为了这事。\n\n你去看看吧,尸体冻得硬邦邦的,干不拉几。\n\n光溜溜的那样子,我怕那女人见了受不了呀!\n\n晁崇文哑口无言,过一会儿才说,那就不该叫她去场部打听。\n\n", "output": "我恨恨地说,不是你叫去的吗,你还说我?\n\n晁崇文不言声了,但恨恨地唉了一声。\n\n6\n\n已经是黄昏了。从我们窑洞看出去,对面的悬崖边上仅剩下一条窄窄的夕照,山水沟里已是阴影瞳嚎。我们去食堂打了菜糊糊,吃完就躺下了。\n\n吃了就睡,减少无谓的活动,把热量的消耗降低到最小,是大家的共识。但是,我还没有睡着,就听见草帘子的响声。我问了一声:谁?\n\n我,小李大哥。我又找你来了。\n\n是那个女人的声音。我坐起来穿衣裳,同时轻轻地喊了一声喂,老董的爱人又来了,怎么办?听见了晁崇文的声音说,那就叫进来呗。我便朝窑洞El说,进来,你进来吧。\n\n天还没黑尽,洞口的草帘子斜了一下,窑洞里透进一片朦胧的亮光,一个人影爬上台阶来,站住。我明白,这是因为窑洞里太黑,她怕碰着什么。我叫她等等,点上了煤油灯,然后问她,找到人了吗?\n\n如豆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色苍白,且不清晰。她哀哀地说,李大哥,我还得找你,求你帮助我……\n\n她说不下去了,要哭,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睛。我忙忙劝她:不要哭。不要哭。\n\n你坐下,坐下说,出什么事了,没找到人吗?\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她擦了擦眼睛坐下了,还坐在我的铺角上。我蹲在她的对面。在我们窑洞里站着是很累的,因为窑洞很矮,总要弯着腰。\n\n然后她告诉我,在场部的一间芨芨草席搭的棚子里,管教科的一名干部翻开死亡人员登记册查了查,说董建义真是死了,七天了。但不知道埋在什么地方。她要那位干部去问问掩埋组的人,干部叫来了一个叫段云瑞的人。但段云瑞说他只是负责登记姓名和死亡日期,不去坟地。叫他去找那几个人,他说一个吃脏东西死了,另一个病重住进医务室了,剩下的三个人走不动路了,在窑洞躺着。\n\n新组建的掩埋组又不知道先前的情况。她在办公室哭泣很久,说找不到董建义的尸体就不回上海去,那位管教干部竟然发火了,说,咦,你不回去呀,那好办,我叫人给你找个窑洞住下。\n\n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她不说话了,还是哭。那人就又说,真不想回去吗,那你告诉我,你是上海哪个单位的?她说你问我的单位干什么?那人说,给你们单位写信呀,叫保卫科来领你回去。\n\n", "output": "你们这些大城市的小姐太太,男人思想反动,劳动教养,你不跟他划清界线,还跑到这里来胡闹。你这是立场问题,是向政府示威,向无产阶级专政示威。我们要通知你的工作单位,要好好教育你。听那人这样说,她不敢哭了,也不敢说什么,就又来找我了。小李大哥,求你帮帮我吧。她哀求我。\n\n听她叙说。我的心放下了。我说,你叫我怎么帮你?她说,明天你就领我到坟地去找找老董的坟。我说怎么找呀,几百座坟,上千座坟,到处乱埋,有些坟还叫风刮平了,连坟也找不到了,你上哪儿去找?她说就是一个坟一个坟地挖,也要找到老董的坟。我说你那样做行吗?不要说你没那力量挖,就是有力量也不能挖呀。\n\n为了找一个人,把全部坟都挖开,那样做妥当吗?\n\n她呜呜地哭了,哭着说,小李大哥,那你说还有什么好办法呀?\n\n我说有什么好办法?找不到就找不到吧。你来看望过了。\n\n知道他的情况了,也就尽到亲人的心意了,老董也就人土为安放心地走了。这就行了。你要知道,找不到亲人坟墓的不是你一个呀。你今晚上就在这儿凑合着住一夜,明天早晨到火车站去赶火车吧,回上海去。\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她呜呜地哭个不停。没理会她的哭泣,我把自己的被子整理好以后对她说,你就在我的铺上睡吧,我找个地方睡去。然后我就拿件大衣,和另一个右派挤在一起睡觉了。在夹边沟农场还有几问用来接待探视者的客房,明水可没有那条件了,除去场部用芨芨草席搭了几间房当办公室,所有的劳教犯和干部都住地窝子和窑洞。\n\n亲属来探亲只能挤在劳教犯中间睡觉,或者坐以待旦。\n\n我睡下了。我想,作为老董的朋友,我应该把自己的铺让给她妻子去睡。\n\n许久之后抬头看看,她还坐在地铺上。我想,她可能是嫌我的被褥脏。已经整整三年了,我没拆洗过被子。被子脏得没法看,还长满了虱子。我还听见她轻轻的啜泣声。\n\n不知道夜里她睡觉没有,我早晨醒来的时候,她还是那样坐着,只是把一条被子披在她的列宁式呢子短大衣外边。冷啊,虽然还没到隆冬季节,但高台的夜间温度已降到零下十七八度。\n\n窑洞里又没有炉子取暖,洞口只有一个草帘子挡挡风。唉呀,温暖的火炉呀。\n\n我们已经三年没见过它了。\n\n我起床后没有洗脸,——我已经记不清几个月没洗脸了。\n\n", "output": "洗脸水要去东沟大灶旁的水井去抬,我们没有打水抬水的力气了——就去找队长开了个条子,给她买了一份客饭——两个菜团子——端回来叫她吃。我说她:快吃吧,吃完了去赶火车。\n\n她接过了菜团子,但没吃,放在皮箱上。\n\n我说,昨天饿了一天,今天还不吃,你是嫌饭难吃吧?\n\n不想吃,我一点儿也不饿。她一说话就又哭了:小李大哥,求你带我去找老董的坟吧。找不到坟,我一口饭也吃不下去。\n\n我说她:唉,你怎么这样不听话,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不知道坟在哪个地方。\n\n你快吃了饭回上海去吧。\n\n她哀哀地哭:小李大哥,老董在信里说,叫我到了农场有什么事就找你。你一定知道他埋在什么地方。\n\n我说,他是讲过这话,他如果等不着你,没了,就叫我给你说说他的情况,可是我真没去埋葬他。\n\n她蓦地大哭起来:呜呜呜!你知道,你就是知道。昨天你说过,你去埋的他,后来你又否认。你为什么不带我去看他呀……\n\n我无言以对了。我的心里也很难过,也很矛盾。不告诉吧,她呜呜的哭声悲痛欲绝,肝肠寸断,令人心碎,但是告诉她真相,又怕她的精神承受不了。我愈是劝她不要哭了,她愈是大放悲声。真叫人受不了,我扭头走出窑洞,心想,不理会你了,你就死心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在另一孔窑洞里坐了一天,心想,她一定是走了。夕阳西下时分我回到自己的窝,她却仍然在铺角坐着,嘤嘤地哭泣。有人小声对我说,她整整哭了一天,一会儿放声痛哭,过一会儿又轻轻啜泣。\n\n菜团子还放在皮箱上,已经干巴和萎缩了。不知是谁在她面前放了一茶缸水,水仍然满着。\n\n我赶忙又去打了一份客饭——半盆菜糊糊——给她。我劝她:你还是要吃点饭呀,尽管饭不好吃,但不吃饭不行呀。会饿垮的。饿垮了你怎么回上海呀?她没有吃,默默地流泪。\n\n和头天夜晚一样,她又坐了一夜。这天夜里我迟迟才睡,离她远远的在被窝里坐着,看着她。我没想到她是这么固执的人,真怕她想不开出什么事。我想,她对董建义如此痴情,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来。半夜里油灯灭了,我看不见她了,但是黑暗中时不时传来她低沉的哭泣声。\n\n这是她来到明水乡山水沟的第三天的早晨。我从睡眠中醒来。早晨的太阳已经升起,阳光还没有直射进我们的窑洞,但是从草帘子旁边的缝隙处透进来的亮光投在她的身上。她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木雕泥塑一般。但是,她脸上挂着泪水,眼睛肿得桃子一样大。\n\n7\n\n", "output": "我的神经可是受不了啦。我把晁崇文叫出窑洞:老晁,你看怎么办呀?她已经整整两天没吃没喝了,可别饿死了。晁崇文说,你说的,咱们饿了两年多还没死掉,两天就能把她饿死?我说,可是光哭也不行呀,万一有个好歹……后边的话我没说下去,晁崇文说,那你说怎么办?我说我问你呢,你倒反问我。他不言语了,抬头看天片刻,然后说,有啥好办法?要不你就领她去坟地看看,叫她看一眼老董?我忙说不行不行,昨天前天没答应,今天领去算什么事?再说,见了老董那个样子,真要哭死了怎么办?他说,这样也不行,那样有危险,你是啥意思嘛?我看他着急了,便说,我的意思呀,今天你劝劝她,叫她快点回上海去。她已经怀疑我了,认为我骗她了,我的话她听不进去了;你劝劝她。可能起作用。晁崇文痛快地说,好,我劝就我劝。吃过了早饭,我好好劝劝她。就是这能行不能行,我也没有把握。这媳妇够固执的。\n\n晁崇文说吃过早饭劝那女人,可是我和他从食堂端着饭回到窑洞,出了件事:有个人死了。死者是省商业厅的一位会计。\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的身体已经彻底垮了,几天前在厕所解手,他在茅坑上蹲下后竟然没有力气站起来,是我把他拉起来的;站起之后,他又系不上裤带——身体越差越怕冷,穿的就越厚,毛裤外边套着棉裤,棉裤再套上单裤——他的手已经没有力量把皮带勒紧了。还是我帮着他拉紧了皮带。这天早晨的事情是这样的:起床时他就躺着没动,旁边睡的人还问了他一声:我给你带饭吗?见他不回答,那人就自己去打饭了。打了饭回来,那人见他睡觉的姿势一点也没改变,便觉得情况不妙。拉开蒙着头的被子一看,人已经僵硬了。想必是夜里就断了气。\n\n死就死了罢,这种事大家已经习惯了,所以有人还喊了一声:不要动,吃完饭再说。大家静静地吃饭,然后才有几个身体强健一些的人来处理他。我和晁崇文属于“强健者”之列,我们打开他的箱子,找两件干净的衣裳给他穿上,然后用他的被子把他裹起来。我们还把一根绳子截成三截系了系,一截系在脖子的地方,另一截系在腰部,还有一截扎住腿部,把被子勒紧。然后我们几个人连抬带拉把他拖出窑洞,放在洞外的空地上。\n\n", "output": "干完这些事,我们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坐在窑洞外的太阳地里喘息。这时我看见了那个女人,她站在窑洞里,掀着草帘子从上往下看着我们。她可能是被死人吓坏了,脸色惨白,一脸的恐惧。她已经不哭了。于是,我推了一下晁崇文,叫他看那女人,并说,去,跟她说去,叫她快回上海!\n\n晁崇文进窑洞之后。我在外边坐着,等他劝说的结果。我认为,劝说过程将是很艰难的,晁崇文一劝,她肯定要哭起来,我可不愿看到她痛不欲生的样子。\n\n不料也就三五分钟时间,没听见一声哭泣声,晁崇文就走出窑洞来了,对我说,老李,不行呀,我的话她根本就不听,说咱们是合起来骗她,不叫她见到老董。她今天要自己找老董去。\n\n我吃了一惊:什么?她要自己找去?\n\n是呀,她不叫你我领她,要自己到坟地去。她说一定要找到老董的坟。啊呀,这个媳妇犟得很……你说怎么办?\n\n我和晁崇文说话,那女人已经走出来了,下了台阶。她的眼睛已经不适应太阳的光线了,尽管冬季早晨的阳光并不强烈,太阳像是黄疽病人的脸一样黄惨惨的,她举起一只手遮挡着光线朝我们看了看,转身往北边走去。\n\n我急忙朝她喊了一声:哎,你干什么去?\n\n她没搭理我,往前走。\n\n看来她真是生我的气了。我急忙追上去拦住她说,顾大姐。\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你不要去找啦,你找不到的。这里埋了几百个人,到处都是坟堆,连个记号都没有,你到哪里找老董去?\n\n她站住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我,一句话也不说,那神情似乎是在责备我:你不要骗我了!然后绕开我又往前走。我有点急了,说她:你这个人怎么不听劝呢…\n\n…\n\n这时候晁崇文说话了:老李,不要管了,她不听话就叫她找去,她找不到就死心了。我略一踌躇说,你不听劝呀,那你就找去吧,可是你不能到那边去。农场的坟地大部分在这边的沙滩上,就是你前天去场部的那个方向……\n\n她看了我一眼,调转身向着山水沟南边走去了。\n\n她走出一截去,晁崇文小声问我:老董的坟在这边吗?\n\n我说不,在那边。\n\n晁崇文:那你把她支到这边去,你不是害她吗?\n\n我:那你说怎么办?老董就在北边不远的地方,叫她找到了怎么办?哭死怎么办?\n\n晁崇文不说了。我又说,找去吧,不到黄河不死心,叫她白跑一趟她就死心了。\n\n", "output": "我和晁崇文认为,她到了坟地,很快就会回来的,那儿除了坟堆什么标志都没有。不料到了中午她也没回来,夕阳西下也还没回来。后来吃过了晚饭,暮色已经像潮水一样注满了山水沟,还是不见她的踪影。我有点沉不住气了:莫非她在坟地出了什么事?我走到晁崇文旁边说,咱们去找一下她吧,不要叫狼吃掉了。\n\n我们刚迁到明水的时候没见过狼,但是时间不久,就有狼了,并且很快地这儿就野狼成群了。有时候,天还没黑透,狼就顺着山水沟跑来跑去,根本就不怕人。\n\n它们吃死亡右派的尸体,长得肥肥的,身上的毛都油光发亮。\n\n我和晁崇文出了窑洞往南走,刚走到伙房跟前,一个小小的身影走了过来。我喊了声顾大姐,她站住了。\n\n我走过去说她:都啥时问了,还不回来!你不怕叫狼吃了,可我们害怕呀。你叫狼吃掉了,我们要担负责任的呀!\n\n她不说话。\n\n回到窑洞我们问她:你找到了老董的坟了吗?\n\n她还是沉默。\n\n你找不到。到处乱埋的,又没有墓碑,你怎么找?给,把这两个菜团子吃了快睡觉吧,明早回家去,再不要瞎折腾我们了。\n\n我把两个菜团子放在皮箱上。这是吃晚饭时我专门给她要来的两个菜团子。出去找她的时候怕别人偷吃掉,我装在自己的口袋里的。\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她没有吃菜团子,她只是喝了一茶缸凉水就躺下了。看起来她累了,疲惫不堪了。\n\n第四天的黎明到来了,我一如往日给她打来了客饭,劝她:吃吧,吃完了回家吧,不要瞎折腾了,但她却说:小李大哥,你借给我一把铁锨吧。\n\n我惊讶极了:你要铁锨干什么?\n\n她软软的嘶哑的声音说。我昨天都看过了,坟地里只有不多几个坟头上放着些砖头,砖头上写着死难者的名字。其他的坟上连砖头都没有。我试着用手挖开了两个坟堆,埋得很浅,也就半尺深,有的还露出被褥来。今天我要拿把锨去,我要一个一个地挖。你放心,我挖过的坟我再埋好。\n\n我惊呆了:这个女人,她到底要干什么!我的心咚咚地狂跳起来,眼睛一热,泪水差点儿流出来。我擦了一把眼睛,说,大姐,吃吧,你吃点饭吧,吃完了我领你找老董去。一定领你去找……真的,不骗你。\n\n眼泪簌簌地流过她的脸颊。\n\n她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从窑洞出去,走下台阶的时候,她的腿一软就栽倒了。\n\n站起来再走,她努力地提起精神,但她的身体摇摇晃晃的。\n\n这天我们是往北走的。我们还没走到沟口,就看见死尸了。\n\n赞同 | 回复 | 引用 | 举报\n\n", "output": "回帖人: 驿站经典 | 只看此人 | 不看此人 | 2005/8/4 15:02:00 第 4 楼8\n\n正式的坟地在沟外的沙窝子里,但是,掩埋组的人偷懒,有时拉到这里就掩埋了。这地方的地势宽阔了,也有一片沙包,埋了一些尸体。因为埋得草率,有些尸体已经暴露了出来。蓝色、黄色、黑色和各种衣裳的破布条以及土苍苍的头发在早晨的寒风掠过的地面上索索抖动着。\n\n我向晁崇文使了个眼色,叫她把那女人引开去假装辨认那些尸体。我径直找到董建义的尸体并赶紧往上撩沙子。我想抓紧时间覆盖一下,以免那女人看见了难以承受。我盖住了他的两条腿,就停下来喘气。我的身体太虚弱了,已经挖不动沙土了。这时候那女人朝我走过来,问,你找到了吗?我马上装出挖土的样子说,你来看看这个是不是,我看着像是老董。\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说真心话,我还真怕她认不出来。从前的董建义多么英俊呀,三十多岁,白净的面皮,高高的身材穿一套灰制服,,洒脱极了。而现在的董建义,赤条条躺在地上,整个身体像是剥去了树皮的树干,干千巴巴的。身上瘦得一点肉都没有了,皮肤黑乎乎的,如同被烟火熏过的牛皮纸贴在骨头架子上。他死去才八九天,倒像是从古墓里挖出的木乃伊。他的屁股蛋儿上少了两块肉,露出带着血丝的骨头。我们和他一起生活了近三年,是眼看着他从一个健壮的人变成这样一个木乃伊的,否则我也不会认定他就是董建义。\n\n可是那女人走近后只看了一眼,就咚的一声跪倒,短促地呀了一声,扑在“木乃伊”上。\n\n我的心沉了一下!她扑在“木乃伊”上之后,就一动不动了,没了声息。这种情景持续了足有一分钟。我忽然害怕了,是不是一口气上不来憋死过去了?晁崇文反应比我快,他推我一下说,哎,这是怎么啦,别是没气了。快,快拉起来。我们同时跨前两步要拉她,她的身体却又剧烈地抖动一下,同时她的嗓子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咯吱吱的响声。咯吱吱的声音很费力地转化为一声凄厉的哭喊:哇啊啊啊……\n\n", "output": "哇啊啊的哭声刚结束,她就使劲儿摇晃起那个“木乃伊”来,并且抬起脸看着天,嗓子尖利地喊出董建义的名字来:董——建——义——她连着喊了几声董建义,山水沟里便连续不断的回荡起一个声音:义义义………义义义……\n\n然后她就伏在尸体上大哭起来。\n\n她呜呜地哭,我和晁崇文在旁边站着,耐心地等着她的哭声结束。可是半个小时过去了,她还哭个没完没了。我们等得不耐烦了,不得不拉她回去。我对她说,顾大姐,不要哭了,咱们该回去了。\n\n我和晁崇文一用力把她拉起来了,但她却抱着木乃伊不撒手,把木乃伊也拉了起来,哇哇地哭,就像他们是一对连体婴儿无法扯开。没有别的办法,我们硬是把她的手从“木乃伊”上掰开。分开他们。我很粗鲁地推开她说,行啦行啦,多脏呀,你抱着他!走开,走开点,我来埋掉他。\n\n但是,她猛然吼了一声:不准你埋!\n\n不埋怎么办?就这样摆着?\n\n我要运走,运回上海去!\n\n我苦笑一下说,你怎么运走,背着她上火车吗?\n\n把他火化了,我把骨灰带回家去。\n\n我一惊,这可是个好主意,但又觉得这主意不可行,没有柴。\n\n明水附近的荒滩上只有干枯的骆驼草和芨芨草,用它们是难以把尸体烧成灰的。\n\n她问我。这附近有没有农民?\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说往西北走七八公里有个明水公社。她又要我领她去明水公社,找农民家买柴禾。她说花多少钱都在所不惜。她如此固执。我只好拖着浮肿的双腿带她去。\n\n我们整整走了两个小时,才在明水公社找到一户农民,买了几捆木柴。同时她对那农民说,愿意多出点钱,请他去火化一个人。那农民不干,说他不干那种晦气的事。但他给我们叫来了两个老头,说他们愿意去干,叫我们和他们讲价钱。讲好了价钱,两个老头替我们雇了一辆牛车,拉着木柴往回走。经过供销社老头叫我们又买了一桶煤油。老头说,尸体很难烧透,所以要准备充足的燃料。\n\n回到山水沟。那两个老头把木柴堆好,再把尸体码在上边,浇上煤油点着了。\n\n火势很大,很快就烧塌了木柴,尸体掉下去了。在火焰中,尸体突然坐了起来,吓了我们一跳。后来木柴烧光了,就往火里泼煤油。终于煤油也烧光了,灰烬中剩下了一堆骨头。腿骨很长,像烧黑了的木头棍子。我对她说,再也没办法了,你就捡点碎骨头带回去吧。但她说,不,我要全带回去。\n\n", "output": "她抹下绿色的缎子头巾,想把骨头全包起来,但是头巾太薄,透亮,一眼就能看见里边的骨头。我说她:你就捡点小骨头拿回去吧,大骨头不好拿,也的确没那个必要。就是在火化场,也只是给你一部分骨灰装骨灰盒,你何必大老远全都背回去?\n\n再说你这样上火车,列车员会看出来的。她不听,说,我用那件毛衣裹起来。\n\n于是,她提了一大包骸骨回到窑洞,拿出花格子书包里的毛衣来包裹它。但是那仅仅是一件背心,太小,她无论如何调度,骨头还是露在外边。后来我从皮箱里拿出一条军毯给她。我告诉她,这是我入朝作战带回来的战利品,美国士兵的军毯。\n\n我抖开毯子叫她看,商标上还有usA 字样。我说,这条毛毯我已经保存八九年了,舍不得用它。来农场劳教,许多衣物都拿去换了粮食,军毯却保留至今,舍不得换吃的,因为它是我的一段光荣历史的标志。\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她接过毯子去了,她说,毯子用过之后,她要洗干净寄还给我的,因为它对我很重要。我说你不要寄了吧,你寄来的时候,我可能收不到了。——我能活那么久吗?我笑着说,你就放在你家里吧,如果我能活着离开明水,有一天去上海,我上你家去拿。她说,那好,那好,我把我家的地址告诉你。在大家苦涩的笑声中,她拿起我放在皮箱上的一册笔记本写下了她家的地址。\n\n因为时间已是黄昏,这天夜里她又在我们组的窑洞过夜。\n\n翌日清晨,我送她出了山水沟,指着南戈壁上的一个叫明水河的小火车站说,你到那里去乘火车吧,比去高台火车站近得多。\n\n我在戈壁滩站了许久,看着她背着背包往前走去。那个背包是我帮她打的,因为骨头多,背包很大,我把它捆成了军人的背包形状,好背。她的身体是瘦小的。\n\n而背包又大,背包把她的肩膀都挡住了。那块绿色的头巾,她又裹在头上了。\n\n11月下旬的清晨,戈壁滩上刮着凛冽的寒风。头巾的尖角在她的脖子上像个小尾巴一样突突地跳着。\n\n那个女人说要把军毯寄回给我的时候,我不是跟她说了吗。\n\n不要寄,如果我能活着离开明水乡,有机会去上海的话。就去她家取毛毯。她当时还真写下了她的住址。可是我哪有去上海的机会呀!你看我现在的样子:羊倌。\n\n", "output": "再说,如果有一天老天睁眼,可怜我,把我头顶的山揭掉,我也变成像你们一样的自由人,如果真去了上海,——我不是说要去拿那块毛毯,那才值几个钱?主要是那个女人在我的心里印象太深刻了,真想再见到她——我也是没法找到她了。\n\n那是1960年12月份,夹边沟的右派们在生死存亡的要紧关头,为了取暖,都把书和笔记本当柴烧,我的那册笔记本也被人扔进火堆转化为卡路里了。\n\n和李文汉在一起放了三年羊,后来我就作为工农兵学员去西北师院读书,毕业后留在兰州的一所中学教书,就再也没见过他。再后来,听回城的知青们讲,他已经平反了,回了省劳改局,具体在哪个部门哪个单位工作,谁也说不清楚。\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但是,什么事情不会发生呢1 1996年的一天,我去看望我中学时代的一位老师,刚刚走到兰州二中门口,就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扭脸一看就惊呆了:这不是那个脑门有点秃顶的李文汉吗!和从前不一样的是他的头顶全秃了,后脑上的头发全白了。其他都没变,高高的身材,黑黑的爽朗的面孔。我热烈地握手,问他怎么在这里站着?他说,我就在这里住呀。他指了一下二中旁边省劳教局的家属院。他立即就拉着我进了家。在他家里我们整整聊了一天,还喝掉了一瓶白酒。他告诉我,平反以后,他在五大坪农场当了十多年生产科长,然后离休,全家就搬到兰州来了。\n\n谈话中他突然说起一件事来:喂,你还记得我给说过的那个上海女人吗?我说记得。\n\n他说,我还真有机会去了一次上海,找过她。我说是吗?他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1957年,我就是因为写文章被打成右派的。可是平反以后的几年里,我的手痒痒,又写了几片论述劳改工作的文章发表。\n\n这一次没被打成右派,有一篇竟然被司法部评为优秀论文,颁奖会在上海举行。\n\n9\n\n那是在上海的最后一天,大家自由活动,我去淮海路购物。\n\n", "output": "淮海路的繁华,在我的眼里是可以和南京路相媲美的:商店鳞次栉比,游人如织,摩肩接踵。我是想给老伴儿买几件衣裳的,——我的老伴儿也是个苦命人,在五大坪工作几十年,把两个孩子带大了,遇上我才成了家。她连一件时髦点的衣裳都没穿过——可是跑了几家服装店,也没买成一件衣裳。原因是时髦的太时髦,不时髦的我又看不上眼。\n\n我继续逛商店,看见一家商店门口的牌匾上镏金大字写着:老字号伊丽莎白西装店。店铺的门面不是很辉煌,但却庄重大方。我的心突然动了一下,伊丽莎白这几个字我好像很熟悉。\n\n我站住想了想,还真想起来了:近三十年前,在明水的山水沟里,一位上海女人去探视丈夫时对我讲过,她家公私合营前有一家西装店,店名叫伊丽莎白。她还说她家就住在店后的一幢小楼房里。那女人拿过我的一条毛毯,用于包裹丈夫的遗骨。\n\n心头突发的一阵兴奋,我走进了西装店。我并没有要回毛毯的念头,我是想,既然走到门口了,进去问问,如果能见到那位女人,喝杯水,叙叙旧,不是很好吗?\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店铺不是很大,但生意很火,顾客拥挤。我思考了一下,走近一位年纪大一点的营业员——实际他也就三十几岁不到四十的样子——耐心地等他应付完几个顾客,才说,请问师傅,你们这个服装店最早的老板是不是姓顾?营业员有点奠名其妙的样子,说,什么老板?我们店是国营企业,不是个体经营。我说,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最早——就是五十年代刚解放的时候,这个西装店的老板是不是姓顾?\n\n他的眼睛显出惊讶的神色,你问这干什吗?公私合营的事我哪里晓得呀?我说你们这儿有没有岁数大点的人,了解这个西装店历史的人?他思考一下说,你到楼上去问问我们的会计,他可能知道。\n\n按着他的指点,我从店堂的过道上到二楼,在一间狭小的房子里,找到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同志。当他明白了我的来意之后,明确地告诉我,这个店公私合营时期的老板不姓顾,而是姓朱。\n\n", "output": "我说怎么会不姓顾呢,老板的女儿告诉我,她家的西装店就叫伊丽莎白,难道上海还有另一家伊丽莎白西装店吗?老同志肯定地说,不会的不会的,上海没有第二家伊丽莎自西装店。我在上海的私营和国营服装店工作了一辈子,有多少家老字号服装店是很清楚的。看他回答得很肯定,我便说,那是我的记忆出差错了吗?老同志,我再问你个问题,你们的店后边是不是有幢小洋楼?那位女同志告诉过我,她家的店后边有一幢二层的小洋楼,她家就住在那栋小洋楼上。老同志摇着头说,没有没有,我们这个店后边从来没有过小洋搂。我说是不是有过,后来拆掉了?\n\n泉石小说书库(www.bookdns.com)每日更新(2005-8-4) 往他还是摇头:我不是说了吗,从来就没有过。我在这儿工作了二十多年,后边都是大楼房,是解放前盖的,没有过二层的……他说着说着突然停止了摇头,改变腔调说,哎呀,你要找的莫不是南京路上的维多利亚西装店,那儿的老板最早是姓顾来的,公私合营后换了新经理。我说,是吗?他的老板是姓顾吗?你能肯定吗?\n\n他说肯定,我一点都没记错。我疑惑了,说,可我的印象里是伊丽莎白西装店呀。\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坚定地说,不对,就叫维多利亚,是你记错了。维多利亚后边是有一座小洋楼,现在还有。我迟疑地说,这是怎么回事呢,她亲口对我说的,她家的店名叫伊丽莎白,是英国女王的名字。但老同志又说,没错,我说的没错,你要找姓顾的,就到维多利亚去找吧。是你记错了,维多利亚,伊丽莎白,都是英国女王,你把维多利亚和伊丽莎白搞混了。时间久了,记忆容易出错误。\n\n我被老同志说服了,承认是记忆力出了毛病。老同志热情地把我送出西装店,站在人行道上指给我去什么地方坐几路车可以去维多利亚西装店。我谢过他。\n\n但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走了一截,我就突然决定不去找那位姓顾的女人了。\n\n我是这样想的:挺费事地找丁去,如果顾家不住那儿了,不是徒劳一场吗?就是顾家还住在那儿,但那女人倘若已经搬走了抑或不在人世了,不也很扫兴吗!\n\n赞同 | 回复 | 引用 | 举报\n\n回帖人: 驿站经典 | 只看此人 | 不看此人 | 2005/8/4 15:12:00 第 5 楼#1 李玉霄:杨显惠揭开夹边沟事件真相发信站: 燕南社区 (http://bbs.yannan.cn)\n\n", "output": "2003年,杨显惠的夹边沟系列结集出版,名为《夹边沟纪事》。他在后记中写道:夹边沟事件是当时甘肃省委极左路线的产物,是一起严重的政治事件;是甘肃历史上惨痛的一页;是二千四百多名右派的苦难史。但是知道这段历史的人已经不多了,当年的事件制造者有意把它封存起来,当年的生还者大都谢世,少数幸存者又都三缄其口。作者将调查来的故事讲述出来,意在翻开这一页尘封了四十年的历史,希望这样的悲剧不再重演,并告慰那些长眠在荒漠和戈壁滩上的灵魂:历史不会忘记夹边沟。\n\n夹边沟,甘肃酒泉境内巴丹吉林沙漠边缘一个昔日的劳改农场,多年来,默默无闻,不为人知。\n\n但是,40年前这里发生的一场人间惨剧,使它注定不能被历史、更不能被世人所遗忘。\n\n1957年10月至1960年底,这里关押了甘肃省近三千名右派。在天寒地冻的沙漠中,他们与世隔绝,终日劳作,并且经历了罕见的大饥荒,几乎吃尽了荒漠上能吃的和不能吃的所有东西,最后被活活饿死——三年时间里,饿死的右派数以千记。\n\n这是一段听来让人惊骇、让人撕心裂肺的历史。由于可以想见的原因,它就像荒漠中的一具尸骨,被丢弃,被掩盖,一直掩盖了40年。\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2000年,一位作家连续发表20多篇纪实作品,一举揭开夹边沟事件真相。\n\n他就是天津作家杨显惠。\n\n一 杨显惠其人\n\n杨显惠操着一口甘肃口音的普通话,他显然还保留着西北人的古道热肠,虽然已经在天津东部的滨海小城塘沽生活了近二十年。\n\n6月10日,得知记者要离开塘沽,他从家里急急忙忙提了两瓶甘肃产的白酒,硬要记者带上。\n\n和记者在一起时,杨显惠很在意每天的中饭和晚饭,首先一定要由他做东,其次一定要喝上两杯,再聊上大半天,聊的当然是都是夹边沟。\n\n酒酣耳热之际,58岁的杨显惠感慨,“好文章其实是老天爷给你安排好的,它们和你的个人命运息息相关。”\n\n1965年,杨显惠离开兰州,奔赴千里之外的甘肃省生产建设兵团农建十一师,上山下乡。这一年,他刚刚高中毕业,只有19岁,年轻的心中揣着的是一个作家梦。\n\n他被分配到十一师第六团四连小宛农场,和来自五湖四海的兵团战友们全天候地开荒修渠、引水灌溉。河西走廊雄浑苍凉的戈壁风光、战天斗地的时代召唤使得年轻的杨显惠激情满怀,但是,一次不经意的闲谈让他发现了生活的严酷一面。\n\n", "output": "小宛农场除了很多和他一样的青年学生之外,还有一些从别处转移过来的右派。他们在解除劳动教养之后,不准回家,安置在农场里继续劳动。就是和他们的闲谈中,杨显惠听到了“夹边沟”这三个字。\n\n在1960年代,这样的闲谈首先是神秘而私下的,只能是三言两语,杨显惠知道的只能是梗概:\n\n就在五年前,也是在酒泉境内,有一个劳改农场,名叫夹边沟,三千名右派,大面积地死亡,死到最后只剩下几百人,死得很惨……\n\n一下子,杨显惠牢牢记住了“夹边沟”。\n\n40多年后,他在《告别夹边沟》的后记中写道,“右派们的叙述在我心中造成的震撼历久不息”。\n\n但是,1965年正值文革前夕,他不可能也无法求其详细。\n\n从1965年到1981年,杨显惠一直呆在农建十一师,期间,他做过售货员,当过会计,读了工农兵大学,在农垦中学做了七年数学老师,开始了文学创作。\n\n16年里,有关夹边沟的消息,仍然是零零散散又总是很隐秘地传来。对于杨显惠,它如同一场梦魇,挥之不去。\n\n1988年,杨显惠成为天津市作协专职作家,跟随爱人调到了天津,在塘沽深居简出,他的创作仍然以西北戈壁滩上16年的农场生活为主。\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九十年代中后期,文学日显边缘化,中国的作家们整体进入一个调整期,有人沉寂了,有人转入商业化写作,还有人沉醉于描摩世俗生活,笃信文以载道的杨显惠也面临抉择。\n\n这个时候,“夹边沟”从心底深处顽强地冒了出来。\n\n杨显惠放弃了以建国后西北地区劳改农场为背景的长篇小说计划,开始着手调查夹边沟事件,他要“真正搞清楚那里到底发生了什幺事情,即使没有名,没有利,我也认为值!”\n\n从1997年开始,年过半百的杨显惠重返河西走廊,寻访40年前落难于夹边沟的右派群体。他尝试过从查阅官方档案入手,但是没有人理睬他。他只能“贴着地面行走”,在陇东的黄土高原中穿行,在河西的戈壁荒滩中寻找,整整三年,他竟然寻访到了一百多位当事人。\n\n虽然杨显惠对夹边沟的来龙去脉已不陌生,但是当事人的回忆还是让他震颤不已。在哭泣和泪水中,昔日的右派如今的老人们沉浸在那段不堪的年月之中,一次次生生地揭开伤疤,追述一个个受尽折磨死里逃生的故事。每当此时,杨显惠也屡屡无法自持,只能请求老人暂时停下来,让他走到院子里,擦一擦眼泪。\n\n", "output": "1999年,杨显惠开始写作“告别夹边沟”系列。2000年,上海文学连续发表12篇,远在千里之外,夹边沟右派的后人们传阅着每一篇,奔走相告:夹边沟的盖子揭开了!\n\n他们带着这些纪实小说,清明节上坟时焚烧,以告慰父亲冤屈的亡灵。\n\n一位死难者的儿子,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读到了它们,他一下子哭倒在地,把上海文学供在桌上,长跪着,一页一页地读,一次次地哭。他对朋友说,父亲去世时他还小,只知道父亲死在夹边沟,但不知道父亲是死得这样惨。\n\n在甘肃临洮,杨显惠访问了夹边沟幸存者82岁的裴天宇老人。老人说,他在甘肃师大当教授的学生寄来了四册上海文学,他用了半个月时间才读完那四篇文章。他说,每一次拿起来读不上十分钟,就泪流满面……伤心得读不下去呀!\n\n二 夹边沟农场\n\n从酒泉出发,乘车驶向酒泉至金塔的公路,在第28个里程碑处,左拐,再向北走数公里,有一片连绵的沙丘,散落其间的,是一些半截的土墙框。这里就是夹边沟,那些零散的墙框,就是当年右派们住的地窝子。\n\n夹边沟农场成立于1954年3月,科级单位,它的行政名称是甘肃省第八劳改管教支队,原本就是一个关押犯人的劳改农场。\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1957年反右之后,劳改犯被转移别处,夹边沟农场变成劳教农场,专事“收容”右派分子。\n\n这些右派来自甘肃省的机关、企业和学校,他们是反右中揪出来的极右分子、出身剥削阶级家庭或者曾有过其它错误的右派分子、“大鸣大放”期间有右派言论的“历史反革命”、以及工人当中因右派言论而获罪的“坏分子”。\n\n1957年,甘肃省共揪出右派一万两千多人,其中“罪行深重”、被开除公职并判以劳教的极右分子约有三千人。陆陆续续地,他们从全省各地(主要是兰州市)先后来到了这个巴丹吉林沙漠边缘的荒凉之地。\n\n除了风大沙多,夹边沟有限的农田多为盐碱荒滩,这个小型农场自开办时起就只能接收四五百名劳改人员,因为它只能养活这幺多人。\n\n至于为什幺甘肃省要将两三千名右派源源不断地押送至此,和凤鸣的《经历——我的1957》是这样解释的:\n\n“夹边沟农场贫瘠而严重盐碱化的土地的收获物,根本无法使2000多劳教分子果腹。从省上到张掖地区到农 场,坚决贯彻执行的是对劳教分子的改造与惩罚,这2000多人的生存条件如何,以夹边沟的 土地面积、生产条件,能不能让2000多劳教分子凭靠种田养活自己,从以后的结局看,那时并没有人想及。”\n\n", "output": "和凤鸣和爱人王景超反右前同为甘肃日报编辑,王景超被打成极右分子,和凤鸣则是一般右派。1957年4月,夫妇俩同一辆火车被押送劳教,和凤鸣去的是十工农场,王景超则到了夹边沟。三年后,王景超在夹边沟活活饿死,和凤鸣则侥幸躲过一劫。\n\n右派们到了夹边沟后,迎接他们的,是劳累、寒冷和饥饿。\n\n对于打入另册的右派而言,只要在夹边沟一天,劳动,超强度的体力劳动,就既是手段,也是目的。他们已经不是教授,不是工程师,不是大学生,不是干部,不是优秀团员,他们只是要被管教的劳教分子。\n\n管教人员大多出身行伍,他们对西北地区的农业生产所知了了,于是一年四季里,几乎天天都要安排繁重得超出体能的农活,同时辅以生产竞赛,让那些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右派们每天劳动12小时甚至16小时,拚尽全力,以致于累得在地上爬。\n\n三 夹边沟的饥饿\n\n直接威胁夹边沟右派生命的,除了劳累和寒冷,更为致命的是饥饿。\n\n夹边沟农场从1957年4月开始接收右派到1960年12月底“抢救人命”,三年半时间里,前一年半是右派们的劳累史,后两年,也就是1959年初到1960年底,则完全是三千右派的饥饿史。\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据幸存右派的介绍和杨显惠的调查,右派们刚到夹边沟时每月定量是40斤粮(一斤为十六两),在天寒地冻的河西走廊,充当苦力的右派可以籍此活命。但是1958年以后,粮食供应降为每月26斤,再降为20斤,每天只有七两粮食,体力严重透支的右派们开始挨饿。随着1958年冬天的到来,死神也随之而至,一批体弱不堪的右派最先命赴黄泉。\n\n1960年的春天播种的时候,农场右派有一半的人累垮了,下不了地,成天在房门口晒太阳,躺着,死亡开始了,每天有一两个两三个人从卫生所的病房里被抬出去。\n\n就在这年冬天,被堂哥傅作义写信从美国劝回国内的水利专家傅作恭,在场部的猪圈边找猪食吃时,倒下了,大雪盖住了他的身体,几天后才被人发现。生前他曾经给哥哥傅作义写信求救,据说傅作义无法相信弟弟信中的描述而没有邮寄钱物。\n\n在死神面前,右派们开始了本能的挣扎求生。夹边沟生存条件极为惨烈,右派们的自救更是令人瞠目结舌、惊诧莫名。\n\n在每天吃过了食堂供应的树叶和菜叶子煮成的糊糊汤后,他们蜷缩在没有一点热气的窑洞和地窝子里,尽可能地减少热量散失,等待一下顿的糊糊汤。\n\n", "output": "如果有了一点力气,就到草滩上挖野菜、捋草籽,煮着吃下。体质稍好的,到草滩上挖鼠穴,抢夺地鼠过冬的口粮;看到晰蜴,抓来烧着吃或者煮了吃,有人因此中毒而亡。\n\n到了寒冬腊月,野菜无迹可寻,右派们只能煮干树叶和草籽果腹。草籽吃了胀肚,树叶吃了也便秘,无奈之下,只好趴在洞外的太阳地上,撅着屁股,相互配合掏粪蛋。\n\n一天的放牧结束后,农场的羊群中偶尔会有一两只羊的肠子露在外面,第二天它才死亡,它的内脏被饥饿的右派偷吃了。\n\n俞兆远,原是兰州市西固区工商局的一位科长。在吃遍树叶野菜草根草籽之后,他开始吃荒漠上的兽骨,杨显惠的《贼骨头》详细记述了当时的场景:\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骨头经风吹吹雨淋变得光溜溜白花花的,同室的人都说那东西没法吃也没营养,但他说,没啥营养是对的,可它总归没有毒性吧,毒不死人吧!这就行!他研究怎幺吃骨头,总也想不出好办法,便放在火上烤着看看。谁知这一烤竟然出现了奇迹:白生生的骨头棒子被烤黄了,表面爆起了一层小泡泡。他用瓦片把泡泡刮下来,拿舌头舔一舔刮下的粉末,无异味,尚有淡淡的咸味。于是,他把几根骨头棒子都烤了,把泡泡刮在床单上集中起来,居然凑了一捧之多。他像是吃炒面一样把它放进嘴里嚼,咽进肚子。后来,他们全窑洞的人都去山谷和草滩上搜集兽骨……”\n\n就是这位俞兆远,被非人的环境下,也和其它人一样学会了偷东西。\n\n在夹边沟农场,对于苟且偷生的右派,偷盗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之举,其中群体性的偷盗就是播种时偷吃种子。“吃麦种不能在干活时吃,管教干部看见了会骂的,还要扣一顿饭。只能是休息时候,干部们到一边休息去了,机耕班的人们就围着麻袋躺着,一人抓一把麦种塞进嘴里。他们使劲儿搅动舌头,使得嘴里生出唾液来,把种子上的六六粉洗下来;再像鲸鱼吃鱼虾一样,把唾液从牙缝里挤出去;然后嚼碎麦粒咽下去……他们的嘴都被农药杀得麻木了。”\n\n", "output": "生性本份的俞兆远后来“见吃的就偷,不管不顾地偷”,他成了难友中偷术最高的右派,成了一个“贼骨头”!仓库里的粮食、食堂里的窝头、猪圈里的猪食、野地里的花生秧、管教干部扔在房顶上的羊皮……都是他的目标。直到1961年他回到兰州,回到自己家里了,他还要偷家里的玉米面生吃,气得老婆要和他离婚。\n\n偷盗和吃生食,这就是夹边沟农场三年劳教教给他的生存之道。\n\n1960年4月,兰州中医院的右派高吉义被场部派往酒泉拉洋芋(土豆),装完货的最后一天,饿极了的右派们知道这个机会千载难逢,他们煮熟了一麻袋洋芋,九个人一口气将160斤洋芋统统吃光,“都吃得洋芋顶到嗓子眼上了,在地上坐不住了,靠墙坐也坐不住了,一弯腰嗓子眼里的洋芋疙瘩就冒出来。冒出来还吃,站在院子里吃。吃不下去了,还伸着脖子瞪着眼睛用力往下咽。”\n\n返回途中,一名吴姓右派在颠簸之下,活活胀死。高吉义也上吐下泄,和他住在一起的来自甘肃省建工局的右派工程师牛天德整个晚上都在照看着他。第二天,高吉义醒来,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年近六旬的牛天德竟然将他的呕吐物和排泄物收集起来,在其中仔细地挑拣洋芋疙瘩吃!\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还有一名右派,趁麦收时吃了过量的生麦子,又尽饱喝了些开水,到了夜里,胃肠里的麦子发酵膨胀,剧烈的疼痛使他在铺上翻滚不已,喊叫了一夜,终于在痛苦的挣扎中死去。第二天,农场管教干部在他的尸体边上召开现场批判大会,骂道:“这种人硬是不服改造,同党顽固对抗,直到自取灭亡。你们都好好把这人看看,你们自己愿意走这条路也行,死就在眼前!”死者的妻子也在现场,她不能也不敢放声大哭,只能啜泣不已。\n\n四 夹边沟事件\n\n1960年9月,夹边沟农场除了三四百名老弱病残之外,悉数迁往高台县的明水农场。\n\n甘肃省劳改局的计划是从酒泉劳改分局管辖的十几个劳改农场和劳教农场调人,在高台县明水那片荒滩上建成一个河西走廊最大的农场,面积50万亩。这是当时极左的政治环境下又一个“政治工程”。因为仓促上马,其它农场没有按计划调人,只有一向“表现积极”、“宁左勿右”的夹边沟农场调过去了1500多人。\n\n明水农场比夹边沟的条件更为恶劣。没有房子住,没有粮食吃,没有水喝,只有光秃秃的一片旱滩。一千多名右派就像原始人类一样,穴居在山洪冲出的两道山水沟里的地窝子和窑洞里。\n\n也就是到了明水之后,右派们开始大面积出现浮肿。一位存活的右派回忆道:\n\n", "output": "“他们在死前要浮肿,浮肿消下去隔上几天再肿起来,生命就要结束了。这时候的人脸肿得像大番瓜,上眼泡和下眼泡肿得如同兰州人冬天吃的软儿梨,里边包着一包水。眼睛睁不大,就像用刀片划了一道口子那幺细的缝隙。他们走路时仰着脸,因为眼睛的视线窄得看不清路了,把头抬高一点才能看远。他们摇晃着身体走路,每迈一步需要停顿几秒钟用以积蓄力量保持平衡,再把另一只脚迈出去。他们的嘴肿得往两边咧着,就像是咧着嘴笑。他们的头发都竖了起来。嗓音变了,说话时发出尖尖的如同小狗叫的声音,嗷嗷嗷的。”\n\n死亡高峰不可避免地到来。1960年11月中旬,每天都有数十人死去。场部党委书记梁步云慌了神,跑到张掖地委汇报情况,说,这样死下去了得吗,请地委给调点粮吧。地委书记是一位坚定的老革命,他训斥梁步云:死几个犯人怕什幺?干社会主义哪有不死人的,你尻子松了吗?\n\n由于右派死亡太多,而且渐渐地连掩埋死者的右派都很难找到了,他们都再也没有足够的力气了,因此,对死者的掩埋越来越草率,大都是用肮脏的破被子裹一裹,拉到附近的沙包里,简单地用沙子盖一下了事。当时的右派们形象地称之为“钻沙包”。\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据和凤鸣回忆,因为夹边沟的死难者掩埋得过于草率,尸骨暴露于荒野,累累白骨绵延两里多路,后来当地的农民多有怨声,直到1987年 才由酒泉劳改分局派人重新集中埋葬。\n\n1960年的冬天,来到明水的夹边沟右派们真正进入了生命的绝境,也就是在这时候,夹边沟事件中最为惊世骇俗的一幕出现了:活人吃死人。\n\n“钻沙包”的死者都是饿死的,身上皮包骨头,于是,他们的胸腔经常被划开,内脏被取出。\n\n也就是在这时候,甘肃全省饿死上百万人的惨剧震动中央,以监察部部长钱瑛为首的检查团来到了甘肃。1960年12月2日,中央西北局书记刘澜涛主持召开著名的兰州会议,将执行极左路线的甘肃省委书记张仲良当场免职,并迅速采取措施“抢救人命”。\n\n1960年12月31日傍晚,来到夹边沟的省委工作组作出决定:明天开始分期分批遣返所有右派。\n\n1961年10月,臭名昭著的夹边沟农场被撤销。\n\n就在右派被遣返后,农场的一名医生被留了下来,他留在夹边沟工作了六个月,任务是给1500名死者“编写”病例,一直到1961年7月,全部死者病例才“编写”完成。1500多名右派几乎全是饥饿而死,但病例上全然不见“饥饿”二字。\n\n赞同 | 回复 | 引用 | 举报\n\n", "output": "回帖人: 驿站经典 | 只看此人 | 不看此人 | 2005/8/4 15:17:00 第 6 楼#2 陈家琪 :在哪里寻找思想的生长点?——关于《夹边沟记事》的琐记\n\n《夹边沟记事》很悲惨,悲惨到人不得不相信有地狱的地步,不得不相信就是在地狱里,人也无非这样过;一千多近两千右派分子就这样饿死了,无声无息,幸存者与街上走的任何一个人毫无二致,就是听他讲起过去的事,也仿佛是在听外国或一个不知什幺朝代的古老故事。残忍绝对是人的发明,那幺记忆呢?感同身受的同情或敏感呢?如果都是人的“文明”的发明,那就是说这些东西并不具有普遍性,有些人强行使自己记住不忘,有些人却不尽然。看《上海女人》时,先是妻子哭,哭了一中午;我笑着说,不至于吧,神经也太脆弱了,我们这代人什幺没经过?我看时,拼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看过了《上海女人》,后面的就只剩下了叹息。叹息之余,我不由得不这样问自己:就这样洒一把眼泪就完了?且不谈作者的意图,难道从自己的这种记忆、这种感同身受的同情或敏感中就只能生长出眼泪吗?\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反过来想,这样悲惨或比这更要悲惨的事不是每时每刻就发生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或就发生在我们自己的身边吗?那幺残忍也好,记忆、同情也好,与其说是人类发明了这些事,还不如说是发明了这些词;没有这些词来记述、描述这些事,我们其实无动于衷;就如没有杨显惠的这本书,我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有夹边沟这个地方一样。那幺,通过这样一些词来记述描述这样一些事,作者能达到他的目的,或者说,人所作出的反应就一定会如作者的所愿吗?当我这样想时,我真的犹豫了,甚至,我差不多可以断定它所起的作用恰恰相反。那幺到底为什幺要把这些陈年往事翻出来,翻出来又想怎幺样?后来把这本书推荐给一些人看,他们并不感兴趣,最多说一句“跟看恐怖片的感觉一样”;告诉他们“这是真实的事情”;“真实的事情”就非得怎幺样吗?说是想影响历史,避免灾难重演,纯粹是疯话,连自己都不信。但总有一点教育作用吧?“教育”也是个很荒唐的用语――马克思说教育者必先受教育,到底谁教育谁呀?\n\n", "output": "至于这本书可能起到的“反作用”,我却立即就想到了这幺两点:第一,看了这样的书,人更害怕了,觉得什幺都没有保住自己重要。有那幺多人无缘无故或仅仅因为多说了一句话就被打成右派,最后饿死他乡,谁不怕呀?在严酷的事实面前,死亡自然是最大的恶,或者理解为“恶”的唯一绝对的标准;那幺与此相反,保存生命也就是最大的或唯一绝对的“善”。与这一意义上的“善”、“恶”比较起来,出卖、乞求、争抢、偷窃、逃亡、撒谎等等人们在平时所厌恶、所不齿、不屑、不忍的“恶行”又算得了什幺?在夹边沟,人切身感受到的就是死亡,因为惧怕死亡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才渴望生命,而不是相反,因为活着而珍惜生命。霍布斯在《利维坦》中认为恐惧是正义及全部道德的根源,因为人会依靠自己受害的经验而走向理智。但这里的理智也完全可以理解为出卖、乞求、偷窃等等。看看这本书,最高级的知识分子把自己最高级的智能和才干都用在了这些平时完全不屑的勾当上,因为不这样就会落入最大的“恶”――死亡之中。这到底应理解为是人的聪明才智的浪费,还是理解为道德意识的泯灭?“何希金的尸体在治疗室放了半天,刘振宇不叫埋。等到这天中午,右派们吃了午饭,午休过了,排队去工地时候,他叫人把何希金的尸体抬到院子里摆着。他叫分队长们把队伍领到尸体旁参观,并且大声地说:这就是偷粮食吃的下场,看你们还偷不偷粮食!”(见该书第141页)这实际上是在问:“看你们怕不怕?”它既是对人的聪明才智的浪费(何希金偷粮食可谓绞尽脑汁)的谴责,也是对他的道德意识的泯灭的谴责;在刘振宇看来,这正是要对右派分子进行改造的原因;而改造的最有效的手段就是让他们“怕”,只有在“怕”中,人的聪明才智才能用到正道上,道德意识也才能高扬起来。“利维坦”就是一个让人“怕”的东西。\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其次,看了这样的书,人也可能变得更凶残、更不把人命当一回事:\n\n“听人说,农场党委书记原先是陇东一个地区的法院院长。有一天他正在和别人下象棋,手下的干部拿来一份文件叫他划圈圈,说省高院已经批准了前些天报上去的关于几个犯人的审判决定,哪个人枪毙,哪个人劳改。他拿过文件划了圈之后接着下棋,结果一个判了劳改的人被处决了,判了处决的人被送去劳改了。为此免了他的院长职务,后来又调到夹边沟农场当书记来了。”(第59页)\n\n“毛应星在文化大革命中一打三反给枪毙了。她从夹边沟回到兰州后和一个同样是右派的人结婚了,那时都三十六岁了。组织部门认为他们两口子不宜当教师,把他们下放到静安县的农牧站,男的在一个公社种胡麻,女的在另一个公社种小麦,一年见不上两次面。文革当中两口子都被揪出来了,因为‘恶毒攻击’文化大革命被枪毙了。上刑场之前和张志新一样被割断了喉咙:——怕她在公审大会上胡来。”(第63页)\n\n", "output": "“十一月中旬,死人到了高峰期,每天都有数十人死去。党委书记蒋洪慌了神,跑到张掖地委汇报情况,说,这样死下去了得吗,请地委给调点粮吧。地委书记是一位坚定的老革命,他训斥蒋洪:死几个犯人怕什幺?干社会主义哪有不死人的,你尻子松了吗?”(第128页)\n\n诸如此类的“漫不经心”似的娓娓道来几乎比比皆是。\n\n死亡在什幺情况下才可获得一种不同于死亡经验(因为我们无法获得这种经验)的死亡意义?这经验当然只能来自“他人之死”。但“他人之死”难道真与我有什幺关系吗?如果这样的死每天都“数十人”地发生在自己的身边,哪怕对死亡再敏感的人也会麻木起来,如果还不麻木,那就该用地委书记的话问问自己:“你尻子松了吗?”\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与这两点绝非作者所愿、但又恰恰最有可能按照事物自身的莫名其妙的逻辑(这种逻辑的力量,我们还领教的少吗?)而导致这样一个结果相应的,就是人们在看了这本书后还会想到这样一个问题:近两千名右派分子就这样一个接一个或一天“数十人”地相继死去,既然“生”、“死”已成“善”、“恶”的绝对标准,既然人已变得毫无顾忌、冷酷无情,既然迟早是一死,为什幺还会如此逆来顺受地坐而待毙呢?逃跑者是有,但总是个别的,如果多一些人集体行动,食堂、粮仓、附近的农户,反正可找到粮食的地方有的是,到底是一个什幺样的“法网”才有如此的力量,使这些人着了魔似的如此“听话”地坐在那里等着饿死?人们马上就会想到这是一群知识分子,一群真正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知识分子:“那时候夜里院子里有人值班巡逻,防止右派逃跑。右派们初到夹边沟的时候没人逃跑,大都对党很虔诚,都想经过劳动改造摘掉帽子解除教养回家去,争取个好的出路。”(第166页)看来把这些右派分子真搞错了,他们一脑子虔诚,即不“反党”,也不“反社会主义”;就是把他们打成了“右派”,他们也仍然想着改造自己――谁又不需要改造呢?正因为这些人是如此的爱党、爱社会主义,才放弃了在上海、天津等地的优厚生活,才从国外纷纷回来,才自愿支持边疆,来到“西部”,才在五七年说了那幺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才宁肯饿死也不逃跑。他们不是因为他们的“坏”而落得如此下场,恰恰是因为他们的“好”才甘愿如此。就这种“好”“坏”的错位或颠倒而言,李祥年的例子也很能说明问题:李祥年的爷爷是清代举人,“开家馆,写得一手好字。父亲母亲毕业于天津南开大学经济系,父亲做过开滦煤矿的财务主任,也是写一手好字。我的胞兄李鹤年后来成为全国著名的书法家,天津市书法家协会的主席……”。也就正是这样一个书香门第,才对完全被错判了的李祥年表现出一般人家不可能表现出的“大义灭亲”:在李祥年最挨饿的那些年,曾写信给家里要点炒面、钱,可家里一分钱、一两粮也没有给他;他逃跑回去,是母亲这个街道积极分子把他送回夹边沟的;他就业后要结婚了,求姐姐支持一下,“我姐寄来了六尺条绒五十元钱。姐姐的信中写道:知道你要结婚了。农村很适合你,可以大有作为。寄去五十元钱六尺布。记住,就这一次呀。信封里附有母亲写的一页纸,说,从你陆续寄来的几封信中看出你确实改造好了,望好自为之。”(第182页)正是“文化人”的“文化”、“知识分子”的“知识”,才使得这些人的家庭有了如此高的觉悟,使得这些家庭培养出来的人能如此虔诚地等待着“摘掉帽子解除教养回家去”的一天。也说明正是“右派们”平时所受的教育而不是日后对他们的改造,才是真正约束他们、使他们自觉自愿地呆在夹边沟的“精神法网”。那位曾目睹了“上海女人”的全过程的李文汉在平反后“又写了几篇论述劳改工作的文章发表”,而且被司法部评为优秀论文,那种感激、兴奋、自豪的心情几乎溢于言表。几乎每个获得平反的“右派分子”都是这样:自己本来就一脸虔诚,现在终于盼来了伯乐。李祥年对俞淑敏说:“淑敏,我满足了,你给我的幸福比我一生的苦难要多得多。”(第185页)面对这样的一些人和事,我们除了感动还能怎样?感动,为这些在眼前晃来晃去的人的苦难与虔诚而感动。可这到底都是些什幺样的人呢?我们该如何描述、如何评价我们自己的形象?责难、怜悯、愤怒、谴责,显然都不对。我们真的找不着表达的词语,真的,而不是出于忌讳或害怕。有某种比忌讳与害怕更为有力的东西在无形中制约着我们,就是意识到了,也无能为力,只好长长地叹一口气。\n", "output": "\n在哪里寻找思想的生长点?\n\n仅仅一个68年的五月事件,按照摩林(Edgar Morin )的说法,就对法国几十年的社会状态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第一,它侵蚀了整个社会的地基,西方理性化社会的两根主要支柱秩序与进步不再是不可置疑的起点;第二,知识分子不再徘徊在顺从与反叛、习性与不安之际,而是逐渐用与以往完全不同的眼光来看待社会、工作、自然、死亡、性或异性,“这种对存在的新渴望,突出地表现在‘欲望’这个字广泛地被使用上。媒体不再美化现实,开始真正面对问题。曾经提供现成幸福药方的杂志,也出现了有关老年、疾病、孤独、夫妻间的困扰、人际间的障碍等问题的探讨”(见《法国1968:终结的开始》一书的“中文版序”)而为哲学界所熟知的结构主义、后结构主义也正是在这一背景下才蔚为流行起来的。\n\n在我们这里,何止发生过一个月的“大事件”?\n\n我又想起了瓦尔特·本雅明在《德国悲剧的起源》中一段话:“你的词语被剥夺了力量,你被打成了碎片,自行作为一道惨淡的影子而消失了。你将被允许与一幅画结合,这时,一个深刻的寓意就会帮助你掌握那被隐藏的(东西)。”(中译本第157页)\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也许,我们真的只有在与一幅画的结合中才能领会那被隐藏的东西。这幅画,就是作者杨显惠在《夹边沟记事》中所选入的最后一篇小说《黑戈壁》:\n\n“他画的是黄昏的戈壁。画面分两大块,五分之二画着戈壁,其余是天空。他用蓝、绿、褐色画戈壁,颜料堆得很重,近看一堆一堆杂乱无章,远看却是黑压压、乌沉沉、庄严、浑厚。他给戈壁上堆积了大块大块的红色,这又使戈壁显出了骚动与不安,像是有一种巨大的力――大概是岩浆吧――供着戈壁,戈壁变得像集聚的乌云,像沸腾的大海。”\n\n让我们长出一口气,在审美似的悲切、期待与满足中回味三十多年前发生在夹边沟的往事吧,尽管我们依旧怀疑再骚动不安的戈壁,是否也能生长出思想的大树。当然,芨芨草和胡杨林是有的,我在戈壁滩上也见过。\n\n", "output": "作者附记:此文写于2002年,具体时间记不清了,反正书一出版,我就收到了一本,而且希望我能写点什幺。后来,我就写了这篇文章,寄给一家刊物,大约是因为这本书当时看来有什幺问题,所以评论也就没有发。于是就这样放了一年多的时间。现在,书名变成了《告别夹边沟》(我还没有看到),而且有了新的评论,于是就再次想到此类“记事”能否或如何才能生长出“思想”的问题。因为这也是一个一直困扰着我的问题。\n\n赞同 | 回复 | 引用 | 举报\n\n回帖人: 驿站经典 | 只看此人 | 不看此人 | 2005/8/4 15:23:00 第 7 楼走进夹边沟\n\n杨显惠\n\n1\n\n8 月初,正在巴丹吉林沙漠腹地的天仓高级农业合作社下乡的金塔县团委书记祁钥泉接到县委通知,立即回县上开会,行李带回去。这个季节回县上开会祁钥泉觉得意外。他是七月初带着一个三人的县委工作组来到天仓的。这是第二次了——从去年合作化运动开始,夏收前夕,县委县人委(五十年代。县政府称为县人民委员会。)要组织庞大的工作组分赴各乡,督促各乡做好夏收、交公粮和统购粮的工作。\n\n上级下达的统购粮任务很重,县委原定工作组要到九十月打碾罢了才回县的。\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回到县上他才知道。要开展大鸣大放帮助党整风。\n\n祁钥泉是很爱读书读报的,他知道北京上海那些大城市里早就搞大鸣大放了,人民日报刊载了很多大鸣大放的文章。人民日报还发表了重要社论,说有些人借共产党整风之际向党发起进攻,党对右派进攻的反击也如火如荼地进行着。\n\n金塔县大鸣大放帮助党整风的动员大会是在新近落成的宝水堂进行的,全县乡以上干部参加,全体教师和文化工作者参加,县委书记陆为公作动员报告。然后分组开会,叫大家大鸣大放——给党提意见。\n\n县团委的干部和文教系统的干部教师们分在一个组里。这是最大的一个组,有二百人。\n\n", "output": "祁钥泉是敦煌县人,1949年秋季,在酒泉县河西中学读高三。酒泉解放了,对新中国的未来充满理想的祁钥泉立即到军管会报名,要求参军。新建立的政权需要干部,军管会便把他送到新成立的酒泉地区干部培训学校学习三个月,然后分到临泽县当了青年干事。1952年初又到沙河镇团区工委当书记,同年又人地区青年干部学校培训几个月,回县后任团县委组织部长,同年入党。他是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学习又刻苦——他每天都在读书,喜爱文学,又努力攻读马列主义理论。几年的时间里,他的理论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经过省团校、省党校两年的学习之后,组织又任命他为金塔县团委书记。\n\n由于这样的成长道路,他认为自己就是个红孩子,本质就是革命的,所以他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给党提意见的思想。\n\n文教系统的大鸣大放冷冷清清,连着两天都没人提意见。\n\n第三天,县委书记陆为公参加了文教系统的会议。由于会议规模较小,陆为公在会上进一步强调帮助党整风的意义。要求大家大鸣大放提意见。他说,给党提不提意见,作为党员干部来说是党性强不强的问题,对非党员干部来说是爱不爱国的问题。\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祁钥泉是非常崇拜陆为公的。陆为公是革命老区庆阳县人,出身大户人家书香门第,但却早早参加了革命,当过我党领导的陇东中学的校长,战争年代就担任过庆阳县委书记,解放后第一任的定西地区专员,省交通厅副厅长,后调省委办公厅做秘书长。他是1956年9 月下放到基层来锻炼的,兼职金塔县委书记。\n\n金塔县县委书记秦高阳是陕北人,也是老革命,上级并没有免他的职务。于是金塔县出现了两个县委书记的奇特现象,两名县委书记主持着县委工作。\n\n祁钥泉崇拜陆为公还因为陆为公文化水平高,工作能力强,讲话有水平,文章写得好。陆为公作报告从不叫秘书为他写稿,而是自己写个提纲,上台就讲,头头是道,逻辑严密。为人谦和,做事稳妥。他来金塔县工作之后深入群众了解百姓疾苦,改变了从前的县委领导粗暴的工作作风,并纠正了一些原县委的错误决定,因此很受农民和各级领导的拥护。是他主张修建金塔县第一座大礼堂的,他说金塔县的干部没有个开大会的地方。\n\n礼堂建成后他提议叫做宝水堂。他说水在金塔县是最宝贵的,是命根子。\n\n", "output": "陆为公也很赏识祁钥泉。这年初县委把向上级汇报农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和社会主义思想改造的总结报告交祁钥泉起草。祁钥泉因工作忙拖着没写,临到审查前的这天夜里突击而成,一夜写了三十二张稿纸。转天早晨在县委扩大会议上念了一遍,陆为公连声称赞写得好,这个总结写得好,我没意见。\n\n我看就这样往上报吧。接着他还说,总结报告是很难写的。县委书记秦高阳也随声附和,报吧,就这样报上去吧。会上还讨论了宣传部的《宣传工作汇报》和学生部的《学生工作汇报》,却都未获通过。后来《三大社会主义改造的总结报告》打印成文报到地委去了。秦书记去地委开会,回来后握着祁钥泉的手说,地委书记夸我们的报告写得好。\n\n祁钥泉兼任着县上的理论学习指导教师,经常给县委县政府的干部做理论学习的辅导报告。陆为公去听了他讲课,事后对人讲,这个祁钥泉厉害嘛,不光文章写得好,还能讲得很理论,水平高。我看呀,金塔县的干部,理论上没有超过祁钥泉的。\n\n因为赏识,陆为公在县委常委会上提议,向上级组织部门建议提拔祁钥泉当副县长。县委组织部的干部两个月前偷偷告诉祁钥泉:给省委组织部的报告批下来了,叫你当副县长。陆书记说了,等整风运动结束后就宣布。\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正是基于这样一些因素,陆为公在文教系统的干部会上讲话的第二天,祁钥泉决定响应陆为公的号召,带头发言。他说,今天我发个言,给县委秦书记提些意见。\n\n我的第一条意见是作为一个县的县委书记,党在金塔县最高领导人,应该注意一下个人的生活作风,行为要检点一些。现在金塔县的老百姓中流传着这么一句顺口溜:秦书记下乡鸡儿遭殃,给个婆娘还要个姑娘。这句顺口溜还有个版本:秦书记下乡鸡儿遭殃,身后跟着两个大姑娘。这第二个版本的意思是说下一次乡,糟蹋一个大姑娘不行,还要糟蹋两个大姑娘。\n\n这是大鸣大放的会,是文教系统的干部大会,祁钥泉是很严肃的口气说这些话的,但会场上仍然爆发出了一阵不大不小不高不低有点压抑的哄笑声。许多人捂着嘴笑。不等笑声落地,祁钥泉依旧严肃的口气说,大家严肃一点。我为啥要提这个意见哩,我认为这不仅是一个个人作风问题!你秦书记是共产党的干部呀,你是代表着共产党在金塔县工作的,你当初参加革命的目的是什么,不是推翻三座大山吗?\n\n", "output": "三座大山推翻了,共产党坐江山了,你作为共产党的干部,下乡的时候要搞女人,还要搞两个。你的这种行为和旧社会的恶霸有啥两样?说实在的,国民党的县长下乡还很少听说搞女人的。下边我谈谈第二条意见,关于统购粮过头问题。我今年上半年在双城乡下乡,看见那里的农民脸带菜色,问啥原因,说是去年的统购粮购得过头了,老百姓没吃的,返销粮又跟不上,老百姓挖着吃野菜……我希望县委领导要关心老百姓的疾苦,要合理收购统购粮……\n\n祁钥泉一口气提了七条意见。散会后还把这七条写成大字报,贴在机关大院里。\n\n他不提意见则罢,一提起来竟然一发而不可收:县委有个管福利的干部,每个月给秦书记发一份救济补助款,秦书记把他提了个组织部副部长,这人便趾高气扬,并且每个月给秦书记送一份钱。祁钥泉就这人写了一份大字报:《赵春发不为国不为民,拿着福利费向上爬》。在金塔县北边的沙漠里营造防风林带,树总也栽不活,他写份大字报:《光栽树不浇水,春天栽树冬天烧柴》……他还写了一封给县委的公开信,交给了陆为公书记。\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在这封信里,他给县委提出十条建议:1.要坚决反对三大主义(宗派主义、官僚主义和个人主义);2.搞好统购统销工作,既要给国家多交公购粮,也要安排好农民的生活,叫农民吃饱肚子;3.对党员要进行深入的艰苦奋斗的思想教育,我们是干革命的,不是贪图享受的;4.县人委有些人不适合做政法工作,应安排他们去干其他工作;5.应该发挥党委的集体领导,而不是搞独裁……由于他的带动,机关的干部们都开始提意见、写大字报,大鸣大放还真热闹起来。但是这种状况也就持续了十几天,祁钥泉和其他人提意见的热情突然就冷却下来。原因是他们逐渐发现了,每次开会提意见之后,记录稿被专人封存起来,发言人想查看一下记得正确与否都不允许。还发现有几个人每天在院子里抄录大字报。\n\n人们不再提意见了。有些人把自己贴在机关大院的大字报扯掉了。\n\n", "output": "祁钥泉也觉得情况不妙。他听人说,那几天抄大字报的人是秦高阳指派的。他在一天下午,把自己贴出去的十几张大字报扯下来烧掉了。就这,他的心中还是惴惴不安,觉得要出什么事。他跑去找陆为公,说,陆书记,你把那封信给我吧。陆为公说那封信我交给秦书记了。他不由得提高嗓门说,你怎么把我的信给他了?陆为公说怎么了,信交给秦书记不对吗?你那是给县委的公开信呀。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失态,忙说,交给就交给吧。只是我觉得形势有点不好,像是要出啥事。他想从陆为公这里得到些什么情况和消息,可是陆为公什么也没说。陆为公的脸上仅呈现出公事公办的沉稳神情。\n\n从陆为公办公室出来,他的心里已不是惴惴不安了,而是有点恐惧,脊背上凉飕飕的。他不明白,原先对他很热情的陆书记为啥今天这样冷淡?还有,陆书记的脸上为什么那样忧虑,精神状态也不好……2\n\n过了两天,他就去找秦书记了,说,秦书记,我的父母年纪大了。为了能照看老人,我想调动一下工作,调到敦煌县去。他当时预感要出啥事,决定要求调走。\n\n秦书记冷冰冰地说,现在搞运动,你哪里都不能去。想调动等运动结束之后再说。\n\n他是有思想准备的,他说,文克栓部长不是调走了吗?我怎么不能调?\n\n你和文克栓不一样。\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心里一怔,又问,我和他怎么不一样了?\n\n怎么不一样了?你还问我吗?你心里不清楚吗?\n\n他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便大着胆子说,我不清楚,你给我说一下。\n\n说一下!好,我就说一下。你呀,祁钥泉,你娃娃今年多大了?\n\n24岁。\n\n我看你不像24岁。你年轻轻的,就把一辈子的事都做净了!\n\n祁钥泉心里一阵阵发冷。秦高阳又说,你呀。在金塔县已经登峰造极了,你就差提刀杀人了。你知道不知道?\n\n过了五六天,开始反击右派……\n\n二十年以后,县委落实政策办公室为祁钥泉落实政策。销毁反右当中的所有材料。一位政工干部问过祁钥泉:老祁,我问你,当年县上叫你们提意见的时候,人民日报上早就登出了毛主席写的文章:《这是为什么》、《文汇报的资产阶级方向应该批判》,城市里早就反击右派了,你怎么还提意见呀?这不是手里拿着鸡蛋往石头上碰吗!你当时脑子里怎么想的?\n\n祁钥泉回答,是呀,人民日报上是登了那些文章,北京上海也反击右派了。我那时天天看报纸,这我都很清楚,可我那时总认为,那是对那些大人物的,跟我们这些小人物无关。再说,我那时的确太信任陆为公了:认为这么一个令人崇拜的人不会欺骗人的,不会诱骗我们发言,然后关起门来打狗……\n\n", "output": "反击右派的斗争一开始,哗的一下子,揭发和批判祁钥泉的大字报就把县委机关大院贴满了;说他的发言全是向着共产党恶毒进攻,他写的十条建议是对党射出的十支毒箭。大字报贴了一批。过几天又贴一批。他当然不承认自己的罪行——反党。\n\n不承认就开辩论会——实际就是批斗会。批斗他也不承认,于是批斗会就变得旷日持久……形式也是多种多样:有文教系统召开的,有全县干部参加的,还有以小组形式召开的。每天八小时,有时十二小时,白天批斗了夜里还接着批斗,轮流批斗,车轮战。有一天是县委和县人委的一帮科局级以上的干部开批斗会,会议主持人是组织部的副部长。开始的时候主持人讲,我们今天开一个和右派分子祁钥泉的辩论会。秦高阳也参加了这天的批斗会。这天的会上,祁钥泉仍然不服输——不承认自己反党。别人批一条,他反驳一条,别人批两条他反驳两条……总之,他理论水平高,能讲会道,谁也批不倒他。于是,每当他讲话的时候,有的人就推他,还用拳头捣他的肋巴骨。\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平时的批斗会,就有人推他捣他,他都忍了。这天参加会议的都是县委县人委的科长、局长和部长,这种行为令他十分厌恶,他喊起来:秦书记,你看,你看,这叫什么辩论会,又推又捣的,还叫我说话不!秦高阳说,不要推,不要搡,叫他说。\n\n叫他说他就说:我给秦书记提意见,这是对个人的批评,不是对党的进攻;我对县委的十条建议,哪一条错了?\n\n他就十条建议一条一条进行说明,指出每一条建议的实际根据并且背诵马列、毛泽东对这些问题的论述。一讲起理论来,他头头是道,某些马列、毛泽东的原话他是倒背如流。那些科长局长们讲不过他了,便说,你说的对,你写的对,但你心里反党!\n\n后来,看他还是不服,辩论时发言的人就不叫他说了,只是批判者一口一个右派分子地说他,扣右派分子和反革命的帽子。\n\n他说,随便你们说,嘴是扁的,舌头是圆的,你们随便说吧。\n\n批斗持续了三四个月,他的身心都受到了伤害,已经招架不住了,没有精力反驳和辩论了,每次开会就一言不发。他在心里说,你们说吧,你们想把我说成右派就右派吧。左派、右派就一字之差,你们就是把我说成右派又能怎么样?这是意识形态问题,毛主席讲了,意识形态的问题,要用意识形态的办法去解决。\n\n", "output": "你们还能违反毛主席的教导吗?\n\n尽管他的心里是这样想的,可是进入1958年的1 月之后,他感觉到形势更加严峻了,批斗会升级了:连着开了两次全县乡以上的干部和文教系统职工参加的批斗会,就是在陆为公题了字的宝水堂。\n\n第二次大型批判会结束后的这天,晚上回到家中,他对妻子说,情况严重了,这几天的大字报都是给我定性的,要求县委把我定为右派。有的大字报说我是反革命分子。看来要处理右派了——这是领导上的意图。没有领导的意图,不会有人写这样的大字报的。我得有思想准备。\n\n祁钥泉有个美好的家庭。他是1955年结婚的,那年他二十二岁。妻子是1954年支援大西北来到金塔县的天津市姑娘,这年二十岁,漂亮,能干,贤惠。妻子是金塔县城关镇政府的秘书。\n\n他们的孩子一岁了。由于夫妻上班,没人照顾孩子,他们请了一位老太太做保姆。\n\n妻子问他,怎么做准备?\n\n他回答,看这样子,我真要定为右派了。右派是敌我矛盾,处理会很严重的——可能当不成干部了——我想了,为了你和孩子不受连累,我们离婚吧。\n\n妻子激烈地说他,你怎么想到这个问题上去了!会怎么处理你!下放当农民?\n\n判刑劳改?劳改咱们就一起劳改去!种地咱们就一起种地去!\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事情的发展还真被妻子不幸而言中了。就在第二天的上午,他又被叫到了宝水堂。他以为又要开批斗会,不料会议主持人是县委的一位姓赵的副书记,他说,下边由公安局副局长赵正方宣布逮捕令。\n\n赵正方是农民中提拔起来的干部,土改时涌现出来的积极分子,当过村长,当过双城乡的公安特派员,在省公安学校学习半年回来后升为公安局副局长。公安局没有正局长,他主持工作。此刻他威严地一个一个叫名字。每叫一个名字,就喊一声出来。往前走!那个右派就往前走两步。接着赵正方宣布逮捕令,再喊一声捆起来,就由两个公安中队的战士五花大绑捆起来。后来赵正方喊,右派分子祁钥泉站出来!\n\n从第一个右派被捆起来,祁钥泉就明白了,他也是要被捆起来的,所以他不等赵正方喊往前走,就走到前边去了,而且走到离主席台只有两步的地方。赵正方读完逮捕令喊了一声捆起来,两个公安战士拿麻绳走了过来,伸手要抓祁钥泉的胳膊,但祁钥泉大喊了一声:后站!\n\n那两个战士惊了一下,站住。祁钥泉大声说,赵书记,钢刀虽快不斩无罪之人,今天你们逮捕我,我要问一句,我犯什么法了?\n\n赵书记说,你还没有犯法吗?\n\n共产党叫提意见,我提意见了,提意见犯法吗?那县党委号召我们提意见犯法不犯法?\n\n", "output": "赵书记愣住了,不知如何回答,他既无回答这种问题的思想准备,又缺乏灵活应对的智慧。\n\n会场沉寂了约一分钟之久,有几个积极分子喊捆起来,捆起来,太嚣张了!\n\n那两个战士抓住了他的胳膊。五花大绑捆了起来。他没有反抗,他知道,他可以推开这两个战士,但那是无意义的,会有四个八个战士来捆他的。但是,他不断地喊,提意见犯法吗?提意见犯法吗?\n\n赵正方继续宣布逮捕令。这天总共逮捕了二十六个右派。\n\n赞同 | 回复 | 引用 | 举报\n\n回帖人: 驿站经典 | 只看此人 | 不看此人 | 2005/8/4 15:26:00 第 8 楼3\n\n全抓起来之后就把他们押到了公安局的看守所。\n\n从捆起来到走进拘留所的监室,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警察解开绳子,他的胳膊就已经僵硬,骨头、肩胛缝都痛。手和胳膊都肿起来了。但他投有呻吟,没有喊叫。\n\n他读过长篇小说《牛虻》,很喜欢主人公亚瑟的坚强。这时他在心里说,我就是亚瑟。\n\n监室里有个犯人很有经验,说尿能消肿,叫他把手杵在尿桶里。他很听话地杵了进去,忍受着令人恶心的骚味。\n\n傍晚,食堂的大师傅送来了饭,喊,吃饭了。他没打饭,他不想吃饭。他在心里说,我抗议。\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开过饭之后,来了个铁匠,给他匝上了脚镣。十八斤重的铁匠打造的脚镣。\n\n第二天早晨他仍然没吃饭。他连着三天没吃饭。但是第四天的早晨,他开始吃饭了。他饿极了,身体开始衰弱。他想,三天绝食也没人理会,是不是想着叫我饿死?他想,我不能死,死了就没法讲理了,公安局打个报告说祁钥泉自绝于革命不就交待了吗!\n\n也就是这天上午,吃过了早饭,他被带到了公安局的预审室,一个叫万盛祥的预审股长审讯他,这话你说过没有,那话你说过没有?\n\n审讯进行了八天。第八天黄昏的时候,万盛祥问他:你有啥话要说吗?他回答:你的审问结束了吗?那我提几个问题。我问你,人民日报发表的社论代表不代表党中央?\n\n万盛祥说代表党中央。\n\n他又接着问,你说代表党中央,那好,那我问你,人民日报的文章里说得清清楚楚,对于右派不采取极端的政策。你们为什么逮捕我?你们的行为是不是反党?\n\n万盛祥不说话,他又说:人民日报还说,对一个人定不定右派,要分析三个根源,历史根源,阶级根源和社会根源……我十六岁参加革命,我的家庭是五辈子的贫下中农,这三个根源我占了哪个根源,你们把我定成右派?\n\n万盛祥一个问题也没有回答,只是气哼哼地说,你说吧,你想咋说你就咋说吧。\n\n", "output": "带下去!旁边站着的一个公安战士就把他拉了出去,送回监室。\n\n第二天早晨,监所的房门打开了,进来两个拿手铐的警察,把他的胳膊往后一窝,来了个背铐。也是铁匠打造的土铐子。\n\n祁钥泉一直带着脚镣的。脚镣虽重但能睡觉,能吃饭。一戴上背铐,啥都干不成了:没法吃饭,没法解手。只能由一起进来的右派帮忙了。他们给他喂饭,喂水;解手时为他解皮带系皮带。最别扭的是睡觉:戴着背铐躺着睡不行侧着睡也不行,只能倚着墙坐着,坐到天亮,再坐到天黑。\n\n四天后,同监号的右派看他精神不好,喊来看守报告;那看守去向领导汇报,才来人把铐子摘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金塔县的气温很低,人们冬季穿毡靴。但是在拘留所不能穿毡靴,因为戴着脚镣,阻挡了毡靴。好在看守是个崇拜祁钥泉的人。祁钥泉多次给公安局讲过马列理论。祁钥泉对他说你给我女人说一下,要一双棉鞋。看守不敢到他家去,也不敢去单位见他妻子,怕人家说他划不清阶级界线,同情阶级敌人。看守在街上站着等,等他妻子下班走过来,跟在后边走,说,老祁要一双棉鞋,老祁要一双棉鞋。女人第二天就送来了棉鞋,但他的脚已经冻肿了,穿不进去。女人说明天买一双大点的送来。祁钥泉说女人:再来叫保姆来,你不要来。不要受牵连说你划不清界线。但是过了两天,女人还是亲自送来一双棉鞋。女人说,买不到你要的号码,是请人做的。冻脚的问题解决了。\n\n有一段时间没人管他了。原因是和他一起逮捕的学生部部长刘金元出事了。刘金元是西北大学的毕业生。他进了拘留所之后一直精神不好,就在祁钥泉带上背铐的那天夜里,用一片刮胡须的刀片抹脖子,被人发现抢下了刀片。这事被监室看守知道了汇报上去,公安局领导便决定先审他。时间不长,县法院就给他判了刑,送去玉门镇的饮马劳改农场改造。\n\n", "output": "刘金元送走之后,检察院开始审讯祁钥泉……接下来就又是法院审讯。法院的第一次审讯是在审讯庭公开讲行的。审讯庭不大,只有几十个人的旁听席。这天早晨八点钟,警察就把他带进了审讯庭。旁听席上坐满了积极分子。审判长还投来。\n\n靠墙处生了个铁桶做的炉子,火很旺,他便把被告席上的凳子拿到炉子旁坐下烤火。\n\n有个人喊,坐中间!他说冷,没有动弹。后来审判长审判员之类的进来了七个人,坐在审判席上,叫他坐中间,他依然不愿动弹。一个警察拉起他来,把凳子挪到中间,他才坐过去了。\n\n开庭了,审判员问叫什么名字?他回答,叫什么名字你不知道吗?你不认得我吗?他不是有意这样的,他只是脱口而出而已,旁听席上竟然一片笑声。审判长和审判员都笑了,急忙捂住了嘴。后来,审判员拍了一下惊堂木——祁钥泉很久之后都在想公开审讯的场景,他怎么也弄不明白,共产党的法庭哪来的惊堂木——厉声说,严肃些!等笑声结束,审判员接着问什么职业,原籍哪里,接着就提问题,祁钥泉回答问题。七个人轮流问,因为祁钥泉抱的态度是有就有,没有的事坚决不承认。问了一个小时五十分钟,审判长说,这么说你就没罪了?他说我当然没罪!我有什么罪?提意见犯啥罪?毛主席说的话嘛,言者无罪。\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你不昕毛主席的话吗?毛主席错了吗?审判长无言以对,略一愣怔说,休庭。\n\n以后再也没搞过公开审讯,都是秘密审讯,在一间没旁听席的房子里。\n\n四月底的一天下午,警察把他和另外五个右派叫到了公开审讯过他的审讯庭,宣布:现行反革命分子祁钥泉思想反动,反党反社会主义,抗拒交待,判处有期徒刑六年。\n\n这次宣判,没有旁听者。宣判以后带回拘留所,跟过来的法院书记员问,你还上诉不上诉?他大声回答,为什么不上诉?给我纸。\n\n这天晚上,狱友举着煤油灯,他趴在枕头上写了三页的上诉状。他在上诉状上写道:抓我时说我是右派,现在成了反革命,判六年刑。我怎么反对革命了,杀人还是纵火了,还是喊反动口号了!\n\n翌日晨起床开饭,正喝着汤,来了一辆卡车,叫他们六个人上车。他把上诉状交给法院来的干部正要上车,女人抱着孩子来看他了。女人说,领导通知她了,叫她到双城乡的学校当老师去。泪水立刻涌上了祁钥泉的眼睛,说,我连累你了。女人说,把眼泪擦掉,哪有男子汉流眼泪的。说着,女人拿出一沓子钱来:这是家里的全部存款,二百八十元,你拿上。他只拿了八十元,把其余的塞在女人怀里说,你还要抚养孩子!\n\n", "output": "这天下午,汽车把他们拉到了玉门镇。在一家饭馆一个人吃了一碗炒面条。后来再走,汽车在尘土飞扬的沙窝子里蹦蹦跳跳地行驶了两个钟头,停在一片荒滩上,说是饮马三场。\n\n饮马三场是新建的劳改农场。犯人都住帐篷,一个帐篷二十四个人。帐篷外边拉着铁丝网。铁丝网外是土坯盖成的大队部。三场正在修引水的大干渠,每天由公安部队押着从铁丝网的简易大门出去,走三公里到达工地,挖土方。祁钥泉劳动不惜气力,原因是他的精神状态很好:从反击右派批斗会开始,多次审讯。他就没服输过,不承认自己反党。判了六年劳改,他认为这是县委错上加错,会很快上诉成功的。劳改队也是欺生的,从他到达饮马三场的第二天开始,有几个劳改犯就想挤他的油:无缘无故地骂他,有时还推一把捣一拳,看他如何反应。对此他坚决反击。\n\n那是一天上午,到了工地挖一段新渠,刚一挖土,下风头干活的一个人就骂他:你驴日下的这么干法吗?他说怎么了?那人说,你故意往我身上扬土!他立即就发火了,你是驴日下的!\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刮着这么大的风,哪有不沾土的?你看,我的身上比你的土还多!那人说,你骂我!他逼近那人说,骂了,我就骂了!你不先骂我我能骂你吗!嫌土大呀?嫌土大回家睡着去。去呀,睡去呀。那人看着他高大的身躯不言声了。\n\n就是有个问题搞得他很苦恼,到饮马三场后天天夜里做恶梦。第十二天的夜里,他梦见自己还在金塔县的拘留所里,法院叫去宣判,判了个死刑。汽车拉到刑场枪毙,枪一响,一颗子弹打在头上,訇的一声响头炸开了。他惊醒了,出了一身汗,湿淋淋的,心跳得咚咚的。早晨起床吃饭下工地,他都闷闷不乐,情绪非常低落。\n\n中午在工地休息,他躺在土堆后边吸烟,一下子睡着了,烟头掉在棉衣上把前襟胸脯部位烧着了。一个劳改犯看见了,把喝的水泼在他胸前。把他惊醒了。从夜晚到白天总遇不吉利的事,他的情绪更坏了,但是到了傍晚收工的时候,管教干部表扬了他,说他劳动积极,并宣布他当组长,领导这个组的二十三个人。\n\n4\n\n收工回到帐篷,正要集合吃饭,听见外边有人喊,祁钥泉!\n\n祁钥泉在哪里住!他的心猛地一跳,跑出帐篷看,回答,我在这里。\n\n找他的像是个劳改农场干部,对他说,把行李拿出来!跟我走!\n\n", "output": "他急忙进了帐篷,把被褥捆好,背上。那人领着他出铁丝网到了大队部,进了一间办公室。他一眼看见了金塔县法院院长董有才,迎上去就抓住了董有才的手,一边摇一边说,你来了吗?\n\n你来了吗?\n\n董有才站着说,我到饮马找你三天了,今天才找到你。不知道你在饮马哪个场。\n\n你的上诉下来了,我给你念一下:撤销金塔县58118 刑字判决。祁钥泉有右派言论,如骂共产党不如国民党,但本着宽大与教育相结合的原则,予以无罪释放。刑事上诉就此中止。\n\n祁钥泉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共产党不如国民党?这不是陷害吗?\n\n董有才说,算了吧,算了吧。事情过去就算了。\n\n夏季昼长夜短,这时候天还很亮,他们决定当天就走,农场派个车把他们送到玉门镇。第二天就回到了金塔县。祁钥泉要回家,董有才却把他带到公安局,又交给了拘留所。他不得其解,问,不是无罪释放吗,为什么还要关我?董有才回答:你的反革命问题没有了,右派还是右派。你先在这里等几天吧,很快就会给你答复的。\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祁钥泉在拘留所一押就是一个多月,每天到公安局的小农场拉犁、锄草。一直到天气已经很热的一天,县委通讯员来找他,叫他背上行李到县委去。在县委大院,县委整风领导小组的副组长对他宣布:定为右派分子,保留公职,送夹边沟劳动教养。\n\n接着通讯员就领着他去了县汽车站,上了一辆大卡车。与他同时上车的还有税务局局长魏得荣和公安局副局长赵正方。\n\n在车上祁钥泉没说话。车到酒泉县境内,停在萧家村庄——那是公路边的一个村庄,有两户人家——通讯员找农民去雇牛车,三个人坐在白杨树下休息,祁钥泉对赵正方说:哎,赵局长,你怎么也来了?\n\n赵正方一脸晦气,说,唉,说不成,说不成。\n\n祁钥泉说,那时间抓我,你不是威风得很吗,又给我匝脚镣又给我戴背铐,怎么一下子又和我一样了,成了阶下囚了?\n\n赵正方说,老祁,这事你不要怪我。你的事都是秦书记一手操纵的……\n\n他说,你说细一点。\n\n赵正方说,匝脚镣是秦书记叫匝的,戴手铐是我作主的。把你抓起来的第几天我记不起来了,是傍晚,秦书记电话问我,祁钥泉拿下没有?我说没有,还是那样。\n\n他就说再匝上一副脚镣。\n\n我说秦书记,匝双脚镣是违法的,没这先例。秦书记又说,匝给,违的个啥法!\n\n", "output": "没办法,我不敢违抗他的批示呀,赶紧开了个会。\n\n研究秦书记的指示,最后决定还是不能再匝脚镣,给你再戴一副手铐吧。这事你千万不要怪我。抓你也是他批示的,就连逮捕令都是他叫秘书写好叫我宣读的。\n\n还有,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你从饮马回来,他不叫放你,把你还押在拘留所。\n\n他叫县委整风领导小组给上级打报告。他说,再报,再往上报,判不了刑就再打报告,给最重的行政处分!——开除公职,劳动教养。\n\n是地委批了个保留公职劳动教养。\n\n听赵正方说完,祁钥泉很久没说话,后来才问,你犯了啥罪嘛?\n\n赵正方叹息着说,给我定了个地方主义反党集团,唉,这话说起来就长了。秦书记不是爱嫖风吗?公安局收到二十几封告他的信。他把人家的媳妇和丫头目弄了,人家告他。我觉得事情不好办,就到他的办公室跟他说,秦书记,有个问题跟你汇报一下:有些人告得不行了,领导同志乱搞女人。这事影响不好。\n\n你在会上讲一下,叫领导们注意一下。我想用这样的旁敲侧击的办法提醒他一下,再不要嫖风了。他却问告的谁。我说告谁并不重要,叫大家都注意。他一下就发火了,说,老子嫖个风,有人还要砸我的脚巴骨!他对我就有成见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当然,事情不这么简单。他整我,还有一个原因:他认为我跟张县长跑,我和张县长共同反对他了。你知道的嘛,张县长对他有看法,在有些事情上和他意见不统一。去年入冬的时候,地委叫县上预报全县今年的粮食产量。县委开过一次常委扩大会,研究这个问题。会上秦书记讲,按亩产六百斤往上报。张县长不同意,说,我听到农民的反映,这两年预报产量过高,公粮上得多,统购粮也卖得多,农民吃的不够。我的意见亩产报三百六十斤就可以了。张县长说完这话又说,我是外地来的,对金塔县的土地能打多少斤粮可能了解得不准确。你们是本地人,你们说,金塔县的土地一亩地能打多少粮食?当时本地干部都不吭声——谁都知道嘛,去年全县平均产量是亩产二百零四斤,产不出六百斤来嘛。可是秦书记指着我说,赵局长,你说,报多少斤好?他点了我的名,我就不能不说,也不能胡吹个六百斤。我就说张县长说的三百六就差不多。秦书记瞪了我一眼,又问其他人:你们说,报多少好?\n\n那些人都说,同意赵局长说的。当时秦书记就火了,说声散会就离开了会议室。\n\n", "output": "不久,省上召开第二届党代会,秦书记就开会去了。开会前他布置的,叫张县长组织常委再开个会,再讨论一下报产量的事。会开了,决定还是报三百六。秦书记回来后就不高兴,说保守,右倾。就先把张县长拉下台了。我和杨崇山拖到四月也整倒了,还有宣传部长吴培周。给我们定了个地方主义反党集团。\n\n在拘留所蹲了半年的祁钥泉不知道县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很是惊讶,说,张县长哩?张县长现在做啥了?\n\n赵正方回答:半个月前,就送到夹边沟劳教去了。\n\n祁钥泉惊呆了。张县长叫张和祥,这是个从庆阳老区来的老革命,待人和气,工作作风踏实,下乡的时候总愿意住在农业社的牛棚里,和饲养员拉家常。他来金塔县上任,带着老家的小脚女人。祁钥泉很敬重他。\n\n你知道陆书记怎么倒台的吗?这时赵正方说。\n\n他说我哪里知道呀!元月份就把我抓起来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赵正方说。就是一月份呀。党代会不是开到一月份了吗?党代会上,陕北来的省上的领导,把庆阳来的孙、陈、杨整成反党集团了,把陆书记也捎上了。秦书记在党代会上发言批判了孙、陈、杨,说陆书记是孙、陈、杨的死党,是金塔县右派的总后台,右派分子叫他陆青天。他还专门提到了您,说你就是在陆书记的支持下向党发动进攻的。他一回到金塔,就决定逮捕你,把你定成反革命。\n\n赵正方知道的还真多,祁钥泉想再问几个问题,通讯员回来了。他身后跟着个农民,赶着辆牛车。他朝他们说,上,都上车,先把铺盖放上去。\n\n几个人上了牛车。这是河西走廊特有的大轱辘车,轱辘和人一样高。他们坐着车涉过了北大河。牛车在长城乡的土路上走了两三里,又过了一条叫做清水河的。\n\n他们看见一道矮矮的沙梁子,沙粱子跟前竖着个木头牌子。上边一溜黑色的仿宋体大字:国营夹边沟农场。\n\n祁钥泉的心突突地猛烈跳动了起来……他想这里会是什么情况呢?\n\n赞同 | 回复 | 引用 | 举报\n\n回帖人: 驿站经典 | 只看此人 | 不看此人 | 2005/8/4 15:32:00 第 9 楼驿站长\n\n杨显惠\n\n1\n\n许多在省交通厅工作过的老人都记得,交通厅有过一个“三。二六”事件。\n\n", "output": "那是1958年的3 月26日,省交通厅和省交通厅下属单位的干部被集中到交通厅的大礼堂开会。你知道不知道,五十年代的交通厅就在中山林,现在的省歌剧团那儿。那一天,一下子抓了四十八个人,都是科以上的干部。那天进交通厅的时候。\n\n我根本没想到会抓我的,因为我是省交通厅直属的甘肃省第一汽车修理厂的检验科科长,大鸣大放期间带着一帮交通大学的学生搞实习,我就没参加大鸣大放。开会的头天晚上,厂长还召集我们科的人开会,研究如何降低修车成本,提高修车质量的问题,根本就没有抓我的什么预兆。所以那天进了交通厅,看见几个警察守住了门,只许进不许出,房顶上也有警察爬着,压着机枪,只是心里暗暗吃惊,觉得出什么事了,可万万没想到要抓我。\n\n那天的大会是交通厅党组书记、副厅长李平主持的。他宣布了48个右派、反革命、坏分子。前边的20个人,宣布一个铐一个,带出去。第21个是杨子恒,省交通厅厅长,省民盟的主委,宣布他是极右分子。杨子恒把手举起来了,但没带手铐。\n\n从他开始,后边的28个人都没带手铐,宣布开除公职,送夹边沟劳动教养。\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杨子恒没去夹边沟,人家是上层人士,可以自谋职业,可以开除公职在家待着,可我们其他人就不行了,全都押送到了夹边沟。我是最后的几个人当中的一个。我是定的历史反革命,我上学时加入过国民党。\n\n前边戴手铐的20个人都判刑了。\n\n宣布我的名字的时候,身旁坐着几个大学生,有两个哭起来了,有一个问我,怎么办?我没说话,把自己戴的罗马表摘了下来,叫他送到我家去。\n\n到了夹边沟,我在农业队劳动了十几天,就被调到副业队去了。我是汽车修理厂的工程师,到夹边沟农场几天,农场的司机就知道了,就跟场领导说,王新修是大厂来的修理汽车的行家,就把我调到副业队了,专门修汽车。夹边沟农场里只有两辆汽车,一辆是英国造的大卡车司蒂贝克,另一辆是美国造的大道奇。投车修的时候就修农业机械,缝纫机和自行车。夹边沟农场原先是劳改农场,劳改犯转移走时留下了十几辆自行车。那都是好自行车,三枪牌的,还有蓝翎。\n\n", "output": "在夹边沟农场,相比较而言,我是没受什么罪的:修汽车和农业机械是技术活,不是很累,再说刚去时吃45斤口粮,也能吃饱。可是,交通厅去的其他人可就受苦了。交通厅去的人大部分都是解放前就搞业务的知识分子,他们岁数大,原先就体质弱,手无缚鸡之力,叫他们在基建队和农业队劳动,挖大渠、开荒、平田整地抬土,累得受不了,粮食也不够吃,身体一天不如一天。\n\n这些人里,岁数最大的是王玉峰,那年他整六十岁。\n\n我认识王玉峰很早了。我是抗日战争后期,1944年从重庆工学院——就是后来的西南工学院——毕业的,学的汽车修理和维护专业。那时候没有毕业分配这一说,只有招聘和应聘之说。当时国民党也在开发大西北,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运输统制局战时西北运输管理局正在重庆招聘技术人员,我就报名了,录用了。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运输统制局战时西北运输管理局属下有八九个运输大队,我分在三大队。三大队的驻地在酒泉县。于是我一下子从重庆到了酒泉县,在三大队当技术员,修理汽车。\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汽车修理工作是很辛苦的,全队一百八十辆汽车,哪儿都去。于是我经常跟车去乌鲁木齐——那时叫迪化——去哈密……有时车在路上抛锚了,捎个信打个电话来,我就要带着修理工开上汽车或搭着便车赶过去修车。\n\n", "output": "抗战时期,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运输统制局在甘新边界星星峡设有一个站。我看到过许多人写的回忆录中说,抗战时经过柳园转运站去新疆去苏联或通过柳园转运站进入甘肃。不对,柳园那时什么都没有,站是设在星星峡的。它也不叫转运站,它的名字就叫西北运输管理局星星峡站。柳园到星星峡还有六十公里。对于这个问题,《红旗飘飘》一书中有一篇《悲壮的历程》写得对,说几乎全军覆没的西路红军几百人在李先念的率领下从河西走廊突围到了星星峡,新疆军阀盛世才派来十几辆大卡车,从星星峡把他们接到了新疆。为什么盛世才派的汽车从星星峡接西路军将士呢,就因为星星峡那时是甘肃最西边的一个统制局的站。这个站不大,站长、站员加上招待所服务员共计不过三四十人,但是这个站很重要,苏联援华的战争物资汽车、汽‘油,装在箱子里尚未组装的飞机,枪炮子弹,都是由苏联的司机开车直接运到这里,交接和卸货,再由我国的司机开着他们开来的汽车或者用我们的汽车把货物运往内地,运往抗日前线。那些苏联来的司机坐汽车去哈密,乘飞机返回苏联。这个站既是转运站,又是汽车站,还是个驿站。从新疆来的旅客乘长途车到了这儿要换甘肃的客车,要重新买票,要在这儿住宿;民间的商用汽车从哈密驶来,必须在这儿过夜和加油;那些从巴丹吉林沙漠走出来还要去新疆的骆驼商队也要在这儿歇息和养精蓄锐,然后才能走向几百里的戈壁瀚海……\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这个站在现在的柳园火车站西边60公里处。那里是一片荒凉起伏的山峰。山不高,山头像大海上奔腾向前的浪涛,是一片拥挤的丘陵。就是这片丘陵之间,有一条像河道一样的峡谷。\n\n人称星星峡。这是内地通往新疆的唯一通道。星星峡站在这条峡的西口,一片宽阔平坦的荒滩,有一个能停二百多辆汽车的大院。院里有五六栋接待客人的平房,每栋有十几间。有宽阔的堆放货物的仓库。\n\n这个站的站长就是王玉峰。\n\n我第一次见王玉峰是1944年的冬季。我们队的两辆汽车抛锚在星星峡和哈密之问的甘新公路上,我从酒泉带了两个修理工开着一辆卡车赶去修理,然后返回,返回时在星星峡站住了一宿。\n\n那一次住宿,我就对王玉峰产生了深刻的印象。一个老实、热情、对工作很尽职的人。那时他四十六七岁。\n\n我们到那儿住下之后他亲自跑来看我们,问我们需要什么帮助。然后就招待我们吃手抓羊肉,不要钱,登记个名字就行。\n\n临睡觉还来问我们炕热不热?炉子旺不旺?\n\n", "output": "我以为我是运输管理局的干部,他才这样热情地接待。但后来我来这儿的次数多了,才发现不光是对我们对本系统的人这样,举凡路过这儿的人都是这样热忱与和蔼。商人,旅客,过往司机,凡是进了大院的人,凡在这儿吃顿饭和住宿的人他都如此热忱。有一次一位老司机对我说,就是共产党的干部经过这里,他也一视同仁热情接待。那司机已经在甘新公路上跑车多年了,他说新疆军阀盛世才原来和共产党合作,一起反对蒋介石,但后来不知啥原因,盛世才与共产党反目成仇,在新疆大肆抓捕和杀害共产党。许多共产党搭乘商人或者运输管理局的卡车经由星星峡逃往关内,盛世才便派了特务守候在星星峡捕捉他们。有些共产党就是在王玉峰的掩护下保全了性命的。这个司机说,那一年他跑车住在这里,亲眼看见几个穿便衣的人从一间客房里抓了两个人出来,可是叫王玉峰拦住了。他大声地训斥那几个穿便衣的人,说我不管你们是谁的人,我也不管你们抓的是不是共产党,反正我这个院子里住的人,你不能抓。你要是不听话,我就叫人把你们抓起来。那几个人乖乖地把人放了。\n\n放了还不算完,他叫来稽查队的人把那几个穿便衣的人撵了出去,不叫他们在招待所住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相信那位老司机讲的话。运输管理局是个半军事化单位,直接归国民党军事委员会领导,甘肃省和新疆省都管不着它。星星峡站的大院门口有管理局自己的稽查队站岗,院里还有稽查队员巡逻。站长要是发话,稽查队就会把那些特务扣起来的。\n\n王玉峰非常敬业。抗日战争后期,由于苏联对德国作战,没有什么援华物资经星星峡转运了,但这时在美国的援助下,国民党政府开发大西北的计划正在实行,美国支援的物资和汽车又到了这里,人员的流动量比以前增加了,星星峡站和站外已形成了一个热闹的小镇,店铺和旅馆有几十家。诺大的星星峡站,货物的装卸与交接、汽车站的管理、客人的住宿、吃饭和安全,虽然他手下有七八个站员,但件件事都要他督察和过问,每辆车上路他都要开路单,没有他开的路单,稽查队就要扣下。那时他才四十五六岁,但他的前额上刻着深深的抬头纹,驼着脊背。你如果有什么事找他,在他家中是找不到的。他总是在忙,他的身影在星星峡站的大院来来去去的,没一刻闲暇时光。\n\n", "output": "王玉峰是山东人。五六岁随父亲跑关东到了东北。他在东北读过几年书,后来被中长铁路录用。在铁路上由于自己的勤奋和努力,送到铁路的一个学校培训,后来当了中长铁路东北境内的一个小车站的站长。东三省被日本人占领,他不愿当亡国奴,随铁路职工撤退至西安。此时国民政府正大力开发西北大后方,——当时的口号是开发西北,公路第一;发展西北,移民第一——他又参加了甘新公路的建设,后来被派到星星峡当站长。\n\n2\n\n他女人是病死在星星峡的,他自己带着儿子生活,没有再娶。他的儿子那年不是四岁就是五岁。我们经常看见他在接待客人时,他的儿子拉着他穿的皮袄怯生生地站在旁边。\n\n不知为什么,看见王玉峰,我就想起普希金小说里写的驿站长西米翁。维林。\n\n1949年8 月26日,解放军解放了甘肃省会兰州,国民党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和甘肃省党政军的余部在酒泉宣布起义。星星峡站被酒泉军管会接管。由于王玉峰口碑良好,酒泉军管会将他调来酒泉军管会后勤部工作。我记得是军管会派汽车从星星峡拉来他的家具的。他管理过那么大的一个转运站,但他的家具竟然只是一张床,几个皮箱和女人用过的一个梳妆柜,公家的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他都没有拿。\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后来,共产党的西北军政委员会交通部组建私营汽车运营管理委员会,他调到甘肃分会当业务科长,工作就是给私营汽车配货。\n\n五七年大鸣大放时,这个分会已经名存实亡,因为1956年国家进行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私营汽车公私合营变成了国家资产。\n\n五七年大鸣大放他根本就没说一句话,只是因为他日常说过一些错话,省交通厅给他定了个政治坏分子。\n\n五十年代我们国家从上到下宣传中苏友谊,说苏联帮助我国的社会主义建设,苏联老大哥如何好如何好;说苏联实行了农业集体化,农民加入集体农庄,老百姓如何如何幸福和富有。可王玉峰从他个人的生活经历出发当着交通厅领导的面说过这样的话:你见过苏联人吗?你知道苏联人吃的什么吗?苏联的司机到星星峡来,拿的干粮是黑面做的面包,干硬干硬的,能把狗打死。苏联的司机到星星峡来,穿着工作服,里边没有衬衫。苏联的司机都是酒鬼,把我仓库的汽车轮胎偷出去跟商人换酒喝……\n\n", "output": "当初去夹边沟的时候,领导对我们说,去农场是叫你们改造思想的,去了学习上几个月,思想改造好就回来了。可是我们到了夹边沟农场,才发现劳教比劳改还厉害。劳改有期限,劳动是磨洋工混日子,刑期混够了就释放了。劳教就没期限,劳动重得人受不了,得拼出十二分的劲头干活。你要给管教干部好印象呀,说明你改造好了,但是怎么才叫改造好了,并没有个标准,你得无休无止地劳动,且都是超重体力地劳动。到了。t959年,口粮减到一人一天十一两,——才半斤多一点——人饿得走不动了。浮肿了,还要出工干活,挖大渠,平田整地和开荒。\n\n我的情况还可以凑合。有车就修车,没车时到缝纫组转一圈,然后就跑到菜地里偷点甜菜叶子什么的,拿回来煮着吃,填肚子。有时来修车的司机们给我几个馍,或者几斤他们偷下的麦子、豌豆之类的,我煮熟了装在口袋里,捏着嚼。可是王玉峰的情况很不妙……\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那是1960年春季的一天黄昏,我从食堂打饭出来,在门口看见了他。他正和农业队的人排着队,在一口大缸前站着,打饭。他把我吓了一跳,他的脸肿得像是一个大倭瓜,眼睛细细的一条。他的脸皮肿得亮晃晃的,像是透明的油纸一样,手指头就能捅破的样子。头发长得像个疯子,胡子长得像乱草。他的眼睛好像也不大好用了。我看着他打完了饭往农业队的方向走,就喊他的名字。我喊了好几声,他才回过头,很茫然的眼光看着我,迟疑的口气说:你是王新修吗?\n\n我说他,你连我都认不出来吗?\n\n他说眼睛麻了,天一黑就看不见了。\n\n当时天还没黑,只是太阳已经落山了,回光反照还映亮着天空。我心里很不好受,说他: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你看你,头发也不剪,胡子也不剃!\n\n他一下子就哭起来:新修呀,人活到这个地步,没啥意思了……\n\n看起来老汉是饿极了。那天我们站在路上说话,他就饿得忍不住了,一边说着话,一边喝糊糊汤,一会儿就把汤喝完了。\n\n我看他那种饥饿的样子,就把自己的那份糊糊倒在他的碗里。叫他喝。他是哭着喝完的,一边哭还一边说,作孽呀,我上辈子没积下德这辈子还债来的呀……\n\n", "output": "那天回到宿舍后我就想了,怎么样帮帮他。老汉一辈子都真诚待人,帮助人,尤其在星星峡的时候帮助过许多人,今天老汉自己落难了,我要不帮帮他,可是天理不容呀!\n\n可我怎么才能帮他哩?想来想去,我决定找夹边沟农场的司机。夹边沟有个姓黄的司机,是酒泉地区劳改分局的局长黄钲的弟弟。我调到副业队,其实就是他跟农场领导建议的。我和他的关系很好,他常常从外头拿个馍呀抓几把粮食呀给我吃那司机还真帮忙。当天晚上,他就去食堂用一个围裙提来十几个豆面馍馍,叫我给王玉峰送去。过了几天,他的汽车需要修理,他把车停在杂工大院里,然后就去找领导,说汽车需要好好保养一下,我一个人忙不过来,需要叫两个人帮忙。他点名叫王玉峰来,他胡编说王玉峰开过汽车,会修车。结果,领导还真同意王玉峰临时到副业队给我帮忙。\n\n王玉峰能帮我啥忙呢,他根本就没摸过汽车。我叫他来副业队也就是叫他休息几天;我修车的时候,他在旁边坐着。他的身旁放着一个洗脸盆,里边倒上半盆煤油,再泡上几个螺栓什么的。干部们走过来的时候,他拿个刷子,做出清洗零件的样子。\n\n干部们一走他就坐着晒太阳。\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在夹边沟农场修理汽车已经很出名了。附近的几个劳改劳教农场,凡是汽车出了故障,都搞到夹边沟农场来修;就连酒泉劳改分局的两辆北京吉普和八辆卡车也常常弄到夹边沟来叫我修理和保养。有时候还把我借出去,到别的农场修几天车。\n\n遇到修车和外出的机会,我就把王玉峰从农业队叫来和我待在一起,或者到外单位去。时间一长,领导干脆就把他正式调到副业队来跟我修车。我特别愿意去外单位修车。在外单位,人家把我当请来的客人看待,叫我在干部灶吃饭,可以吃到很白的白面馍,吃到炒得比较精致的蔬菜,可以吃饱肚子。\n\n这样子过了两个多月,王玉峰竟然消肿了。我心里很是欣慰,心想我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救了他,也算我行了善积了德。\n\n但没想到的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n\n那是1960年五一劳动节前的一天,我和王玉峰修完了一辆城郊劳改农场的卡车,就等着城郊农场的司机来接车了,我和他在房子里坐着休息。农场生产股的一个干事突然闯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生产股干事说,这是安西县县委书记的汽车司机,他的车出毛病了,你去看一下。\n\n我问司机出什么毛病了?他说来夹边沟的路上好好的,要走了,突然打不着火了,他侍弄好久,也找不出毛病出在哪里。\n\n", "output": "他说是一辆福特牌吉普。昕他讲一讲我还不能判断是出了什幺问题,我估计他开的车是二战或者解放战争时期的美国货,老掉牙了,什么故障都可能发生。于是我和王玉峰提上一个帆布二具包,跟他们去看车。\n\n司机是位年轻人,爱说话,我们走着路他就说,他是拉着县委书记到张掖地区去开会的。他们返回安西县去,路过酒泉。县委书记要来夹边沟农场看一个人。那人在安西县当过宣传部长,后来调金塔县当县长,五八年打成反党分子了,在夹边沟劳动教养。那人叫张和祥。\n\n我说张和祥我天天看见,他就在杂工大院的马厩里喂牲口。\n\n说着话,我们走到场部门前的空地上了,车停在厂长办公室门口。生产股干事进厂长办公室去了,我和司机检查汽车。\n\n其实故障不大,就是电路出了毛病。司机开车不久,经验不足。我把查出来的线路接好,他坐上去一打火车就发动了。听见发动机响,一个四十多岁五十岁的人走了出来。他穿着灰色的呢子大衣,狐皮领子,手里提着个战争年代人们使用的棕黄色牛皮文件包。戴着火车头式的羊皮帽子。夹边沟农场的场长皮肤黑黑的刘振宇跟出来送他,还有调来不久的梁步云书记和管教股长、生产股长。\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那个穿呢子大衣的人问,小康,车修好了吗?司机从车上下来,说,常书记,上车吧,修好了。\n\n3\n\n常书记就回过头去和刘振宇握手,和其他人握手,说打扰你们了,你们进去吧,然后向吉普车走过来。我知道,我这样身份的人,就是修好了车,首长也是不屑一顾的,决不会说个谢字的,所以我急忙让路,并且拉了一把站在身旁的王玉峰。但是奇怪的是常书记走过我们身旁之后突然扭过脸看了王玉峰一眼。并且站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他,从上到下地看他。\n\n我以为他认识王玉峰,可是他看了一会儿之后又转身向汽车走去,上了车,关上了门。\n\n司机上车了,汽车缓缓开动了,但这时我清晰地听见常书记又喊了一声:停车!\n\n小康,你停一下。\n\n车停住了,常书记下了车又走回来,站在王玉峰面前说:我问你个话,你是不是叫王玉峰?\n\n王玉峰没说话。他可能对面前的情况搞懵了,也可能心里有点发憷,因为刘振宇和管教股的几个干事就站在旁边。于是常书记又问了一声:你曾经在星星峡转运站工作过?对不对?\n\n王玉峰这才回答:我早就认出你来了。你不是常子昆吗?\n\n县委书记说,对呀,我是常子昆。你还记得我?\n\n我早就认出来了。\n\n早认出来了,你为啥不说话,害得我差一点错过去!\n\n", "output": "王玉峰没说话。常书记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n\n王玉峰说,我给国民党干过,给我定了个政治坏分子,劳动教养来了。\n\n怎么个政治坏分子?\n\n我说过苏联人穷的话,苏联的司机偷了站上的汽车轮胎换酒喝。\n\n书记静了一下,仰脸看着天空。他像是在思考什么。然后说了一句你等我一会儿,站着,不要走。然后他对送他的刘振宇和梁步云说:走,我们再进去一下,我有句话跟你们说一下。\n\n汽车旁就剩下我和王玉峰了,我们等着常书记出来。我问王玉峰,你怎么认识这个书记的。他回答:我在星星峡当站长的时候接待过他。他从新疆跑出来,要到兰州去,到八路军在兰州的办事处去。\n\n你知道他是共产党吗?\n\n知道。盛世才的人追到了星星峡。抓他的人住在外头的小旅店里,等他一出门就要抓他。我把他打扮成司机,叫人捎到了兰州。\n\n听他这样说,我心里很兴奋,心想这位书记如果还有点感恩图报的良心,总要帮助帮助他吧:给点钱和粮票呀,或者给刘振宇说句好话,生活上照顾一下他。\n\n大约过了十分钟,常书记和刘振宇一起走出来了,还有梁书记。刘振宇对王玉峰说,王玉峰,你在哪达住着哩?去,把被褥捆上,拿来。\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王玉峰不明白他的意思,站着没动。刘振宇又说:去呀,拿行李去。你今天就跟常书记走。\n\n王玉峰被这突然降I 临的喜讯惊呆了,也搞糊涂了,他结结巴巴地说:你是说……放我走……\n\n刘振宇大声说,怎么了,你傻了吗?当然是放你走呀。快拿去,拿被褥!坐常书记的车走!\n\n那我到哪里去呀,回兰州去吗?\n\n这时常书记说话了:不要问了。不是回兰州。你跟我走,先到安西县去,在我那里休息几天。其他的事,我们再说。走吧。\n\n你的房子在哪里?我们拿行李去。\n\n我在旁边说,他的行李在杂工大院里,他和我在一起住。于是常书记就叫我们上车,车开到杂工大院,装上了他的被褥,把他拉走了。\n\n捆行李的时候,王玉峰说,这就要开饭了,常书记,吃过饭再走吧。常书记说,不吃了,今晚的饭到酒泉城里吃。\n\n县委书记接走王玉峰的事件轰动了夹边沟农场,人们都说王玉峰运气好,有吉人相助。连着好几天,人们都把它当作饭后闲暇时的美好谈资。更有甚者跑到杂工大院来问我,安西县的县委书记是如何接走王玉峰的,怎么跟夹边沟农场的领导交涉的。我只能告诉他们一个大概的过程,至于怎么和场领导交涉的,过了好几天,生产股的股长领着酒泉新生电机厂的厂长来找我,我才搞清楚了。\n\n", "output": "生产股长对我讲,那天常书记进了办公室坐下,对刘振宇说,刘场长,今天你们几个领导都在这里,我有个要求不知道你们答应不答应:这个王玉峰我要保他出去。听了他的话,刘振宇、梁步云和办公室的人都惊了一下。夹边沟农场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一个共产党的县委书记要保释劳教分子。愣怔好久,刘振宇才说,啥事嘛,你保他是为了啥事嘛?你总要说个一二三嘛?\n\n常书记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他的照顾,抗日战争我就没命了。\n\n梁书记说,说细些,你说细一些。\n\n常书记说,抗日战争初期我们共产党和盛世才有过一段合作的历史,这你们都知道。当时组织上派我到薪疆的伊犁,叫我做知识分子的工作。可是后来盛世才又反对共产党,抓共产党。\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当时有人通知我了,要我赶快离开新疆,盛世才的警察局要抓我了;盛世才背信弃义,在迪化已经抓共产党了。当时我正在得病,得的是斑诊伤寒。但得病也得走呀,我就坐一辆军车到了迪化,然后从迪化又搭乘一辆商人的拉羊毛的车到了星星峡。在星星峡,我说什么也走不成了,一来我已经病得坐不成车了,从迪化到星星峡的路上,商人就把我藏在羊毛捆子下边,我已经昏迷不醒了。我需要休息和治病。再说当时星星峡接待站的外头,那些小旅馆里住着盛世才的特务,凡是离开星星峡的每一个人,他们都要盘查再三,略有嫌疑就抓起来。还在迪化的时候,我们地下党的人就说过,星星峡接待站的站长是个有正义感的人,所以我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就跟他说了,我是被人怀疑共产党,从伊犁跑出来的,我要到兰州去,求你帮助我一下。他说,我不管你是不是共产党,你有病了,就在这里休息,治病。他表面上很冷淡,但是到了晚上,他就把我转移到他的家里了。他说。\n\n", "output": "这一段盛世才的人嚣张得很,有时候跑进大院来抓人,稽查队都拦不住。你住到我的家里安全些。我在他家住了一个月,他亲自给我端饭,叫医生给我看病。病好些了,我能动了,他给了我一些盘缠,把我安排在拉军火的汽车上,装成是司机的助手。他还给汽车队的队长——那是个国民党上校军官——塞了一些钱,叫他把我送到兰州。他不光是救了我一个人,多少来来去去的地下党都接受过他的帮助和掩护。他是对革命有功的人,今天成了这个样子,我能不保他吗?\n\n听常书记说完,办公室的人静默许久,刘振宇嘬着牙花子说,不是能保不能保的事,监狱里的劳改犯还能保释哩,一个劳教的人怎么不能保释哩?就是这种事要有个手续,你要给上级打报告嘛,上级批准了才能保释嘛。你这样啥手续都没有。\n\n就把人带走,我们没法给上头交待呀!\n\n常书记说,我给你们写下个条子,你们把条子报到省劳教委员会去,就说我把人保出去了。\n\n刘振宇说,那不行呀,必须是省上批了,才能把人带走。你这不是先斩后奏吗?\n\n这是违背纪律原则的。\n\n常书记静了一下,说:报批以后才保释,人死掉了怎么办?\n\n你们看见的嘛,那人还有个人样子吗?\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刘振宇不说话了,沉默着。这时梁步云说话了:常书记,看你的样子,人你今天非要带走不可了?\n\n常书记说,对了,人我今天一定要接走。你们觉得为难吗?\n\n4\n\n为难了这么办好不好?这个人不算我保释,算我临时带出去治病,我把他带到安西县去,然后我以县委的名义给省公安厅打报告,正式报批,批下来以后我再来补办手续。要是批不下来。我再把人给你们送回来。你们看这么办行不行?\n\n梁步云哈哈地笑了,好吧,你写下个条子吧。特殊事情我们就以特殊的方法办吧。不过说话要算话,你可要抓紧上报,把手续办齐全。\n\n常书记说,那当然,那当然。不能叫你们做憋。\n\n王玉峰走后不久,我也离开了夹边沟农场。酒泉县南关有一家新生电机厂,那是酒泉劳改分局管辖的劳改企业,生产汽车用的电机,也是河西走廊最好的汽车修理厂。电机厂的厂长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我,找我谈过一次话之后,就通过劳改分局把我调到那里去了。我到了那里,就成了二百名犯人组成的汽车修理车间的主任。\n\n我的生活也得到了改善,我可以在管教干部吃饭的食堂里吃饭了,逃过了夹边沟农场死人最多的1960年的冬季。\n\n", "output": "不过,我是由福得祸。1961年1 月,夹边沟和其他农场的右派遣返回原单位的时候。电机厂不放我走。电机厂的厂长跟我谈话,说,电机厂需要你,你就留下在这里干吧。我保证你将来的情况比走了的人还要好。你知道不知道,那些走了的人,不过是政府怕他们饿死,叫他们回家去,先把命保住,但国家对右派的政策没变,他们回去了也还是右派,没工资,没工作……\n\n后来的情况证实了厂长说的话。回到原单位的右派确实很惨。而我到了六一年底就摘掉了右派帽子,发百分之六十的工资,文化大革命也没受到冲击,——劳改企业的大墙像一个罩子一样罩起我来,保护了我——1978年落实政策,我又回到了第一汽车修理厂。\n\n我接着说王玉峰吧。1962年的一天,电机厂营业科的科长来叫我,说外边送来了一辆破吉普,叫我看看还能不能修。我到自由人才可以走动~JUf] 口去了,——T-~ 就看见了那个给安西县县委书记开车的康师傅。他很高兴地和我握手,说你调到这里了呀,我们真有缘分!你看我这辆车还能修不能修。我检查了一下车况,告诉他进行一次大修,这车还能跑几年。然后我就问他王玉峰现在在哪里,回兰州了吗?他说:王玉峰死掉了。\n\n我的心一沉,问他:怎么死的?\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告诉我,那天接上了王玉峰,汽车开到酒泉县,常书记在县委招待所请他吃了一顿饭,并且在招待所住下来,叫他好好洗了个澡,理了发,刮了脸。早晨起床,又给他买了一套新衣裳穿上,然后就拉着他回安西县了。到了县上,又直接拉到县招待所,把所长叫来说,这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们一定要接待好。\n\n县委书记的救命恩人,招待所哪敢怠慢呀!叫他住最好的房子,一天三顿,伺候他吃好,吃饱。但是,三天后王玉峰死掉了。他的胃里塞进去太多的牛肉和鸡蛋,不消化,食物把肠子挣断了。\n\n常书记听招待所长说王玉峰在医院抢救,先是把招待所长大骂一顿,然后跑到医院去看。但王玉峰已经断气了。他拉着王玉峰的手在床边大哭了一场,哭着说,王站长,是我把你害死的呀!\n\n1978年回到兰州之后我打听过王玉峰的儿子的下落,有人说,王玉峰送夹边沟之后,他的十八岁的儿子被遣送回山东老家了,是死是活,再也没有音讯。\n\n赞同 | 回复 | 引用 | 举报\n\n回帖人: 驿站经典 | 只看此人 | 不看此人 | 2005/8/4 15:35:00 第 10 楼憎恨月亮\n\n", "output": "今年深秋的一天,我终于寻到了席宗祥,在兰州市东城巷一栋很旧的楼房的顶层。听说我是专为了解夹边沟的情况来找他的,他大为惊讶。他一边叫我进房子一边问我,你怎么知道我是夹边沟出来的?又是怎么找到我家的?我说你叫我坐下呀,坐下我再跟你说。\n\n席宗祥剪着一头很短的白发,面孔红润,运动员似的身材,根本就不像个67岁的老人。尤其是他听了我的话,一只手搔了搔后脑勺,笑着说请坐请坐,脸上出现难为情的神色,就像是个大孩子。\n\n我坐下了,从书包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他:你看看这封信,看完信我再说。\n\n他接过信坐下了,看信,仅仅看了个开头,就嘿儿嘿儿笑了:俞兆远,嘿嘿,是俞兆远介绍你来的呀。\n\n我也笑了:对了,三年前去金塔县采访俞兆远,他就写了这封信。他说你们是好朋友,叫我拿着他的信来找你,你会接受采访的。他说你是个开朗的人,有什么说什么,不会藏藏掖掖躲躲闪闪。\n\n那你怎么现在才来?老俞三年前给你的这封信嘛。\n\n席宗祥一口的兰州方言,我便也用方言回答。\n\n是三年了,主要是这几年来我都在河西采访,一个县一个县一个人一个人地找。\n\n再说,我也是二中毕业的,我想,等我采访完了河西的人,回过头来再采访你也不晚。\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似乎有点惊讶:你也是二中毕业?\n\n我说,对呀,我们是校友呀,你不是五零年二中初中毕业的吗?我是六五年毕业的。\n\n他说,我哪年毕业的你都知道了?\n\n我笑了:那还能不知道吗?好几个人都跟我说过你。我还知道,你是怎么划成右派的。还知道你在夹边沟的戏剧性的故事……你就谈一谈吧,谈一谈你的故事。\n\n席宗祥也笑了:嘿嘿,我有什么可谈的嘛。夹边沟的右派大都是知识分子,而我才是个中学生——连高中都没读完——我跟人家们不一样。\n\n这才是我千方百计要找到你的原因。我觉得太有意思了,不管是当右派或是在夹边沟,你跟别人不一样。说吧,请从头说起。\n\n经过一阵寒喧和聊天,我和席宗祥谈得很投机,就像是老朋友见面一样。很快地他就讲起自己的故事来——要说我去夹边沟,那还得从1951年说起。你不是知道吗,我是1950年在二中初中毕业的。然后我就去师大附中上高中。\n\n师大附中是甘肃最好的中学,现在也是最好的中学——甘肃省的重点中学,高考录取比例全省第一。我上师大附中的目的,也就是想将来考个好大学,名牌大学,可是1951年出了一件事。\n\n", "output": "那时秋天的时候,我已经上高二了,天已经凉了,好像是10月中旬的一天。那时候学校条件不好,虽说是名牌中学,但课桌很旧了,桌面坑坑洼洼不平,我经常在桌子上铺一张报纸。那天,我往桌子上换了一张新报纸。换好之后在板凳上坐着,发现报纸上印着毛主席的大幅照片。也怪了,平常看见毛主席的照片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可是那天看着毛主席的照片,总觉得毛主席长得太秀气,有点女人相,不威风。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我就是这种感觉,可能是当时我把他和斯大林相比的原因吧。那时候我们的教室里就挂着马恩列斯的伟人像,斯大林穿着元帅服,留着八字胡,很威风的样子。于是,我就拿起毛笔给毛主席画了一副胡子,斯大林的胡子。\n\n画完胡子我还挺高兴的,觉得长胡子的毛主席很威风。像个男子汉,大人物。\n\n然后我就到操场上打篮球去了。我上学的时候特别爱打篮球,我的身体好,个子也高,是校篮球队的队员。\n\n一场篮球还没打完,有个同学就跑来叫我了,说班主任老师叫我到办公室去一下。\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班主任老师叫我是正常的事,我是班里的体育委员,经常为开展全班的体育活动和老师商量这事那事,班主任还对我挺好的。谁知那天到了办公室,班主任脸色很难看,问我为什么给毛主席像画胡子。我当时没把那事情当什么严重的事,就承认是我给毛主席画胡子了,还说了为什么画的。班主任听我说完,训起来了,说,是这么简单的事吗?这可是政治问题呀!他说是政治问题,我还不服气,说这是什么政治问题,不就是画个胡子吗。\n\n老师很生气,又说我,你这是污辱毛主席。我更不服气了,说,去年夏天教导处的老师把半抽屉没用的学生照片倒在垃圾堆上,有几个同学把照片拿到教室里,给女的画胡子,给男的画辫子。\n\n你也看见了,也没说是污辱同学。我这句话的潜台词是说,给同学们画胡子不是污辱,为什么给毛主席匦胡子就成了污辱了?\n\n这句话我当时没说,因为我看老师的脸色很严肃,很难看,我有点胆怯。\n\n当时,老师似乎也被我的话说得语塞了,有一阵子没说话。\n\n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你这个席宗祥呀,你考虑问题的方式成问题呀!你惹下祸了,你还没认识到怎么惹下祸了。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写个检查,明天给我交上来。\n\n", "output": "老师叫我写检查,我回去就写了。说实在的,我那时候脑子里缺根政治斗争的弦。不光是我,我们的同学当中有很多人都缺政治斗争的弦。我们都认为,上中学嘛,就是为了将来考大学,将来有个好工作。什么要求进步呀,入党入团呀,为共产主义奋斗呀,那时候还没有在脑子里扎下根来,班里要求人团入党的人还是少数。\n\n如果哪个同学入团了,批下来了,其他同学还笑话人家:哎呀,成了团员了,将来能当官呀。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的,共产党建国才两年,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想入党入团,还没认识到入党入团的重要性。那时候同学们当中还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可不像后来:把人团人党放在一切事情之上。\n\n当时的思想状况就是这样,可是那天回去之后我还是动了脑子,认真写了个检讨书,给自己扣大帽子:我的行为是对毛主席的不尊重,是污辱了毛主席。毕竟那时候共产党已经建国两年多了,天天喊毛主席万岁,我也怕把这件事扯到政治立场上去,说我反对毛主席反对共产党。\n\n但就是这样,过了一天,老师还是叫我在全班作检查。作检查的时候,学校教导处主任都参加了;检查完之后,班上的积极分子们发言批判我,还喊了口号:打倒席宗祥的反动思想!\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没有,没有喊打倒席宗祥。到底,那时候的政治气氛还不像五七年的浓厚,阶级斗争的螺丝拧得还不是特别紧,还讲一点政策性——没把我当阶级敌人来批斗。\n\n陆陆续续开了四五次批判会,批判会就停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可是这时候我的心里灰溜溜的,觉得丢人现眼得很。这个学再也不能上了。放寒假的时候我就交了个退学报告,回家去了。\n\n回家去干什么呀。我们家在水磨沟住,就是桦林坪和四墩坪之间的那条沟里。\n\n那边离阿干镇煤矿近,我们家已经在那里住了两代人了,从我爷爷那一代开始就是烧砂锅的:夏天把煤买下,合泥做成砂锅坯子,再烧好放着,冬季的时候卖给农民或者挑担子沿街叫卖的小贩,三毛钱一个大的,七毛钱一套——一大一中一小。小本生意,我父亲和一个叔叔一年四季做砂锅,忙的时候再雇一两个人,不忙的时候就自家人做,全家人忙。我实在不愿意做这个活,心想读了十年书,就一辈子挖泥蛋蛋吗?我在家里帮我父亲做了半年砂锅,就又离开家了。是我表叔介绍的。\n\n", "output": "到市建筑公司的建筑工地当个管理员。对于这个工作,我从心里是不满意的,虽然算个干部,但却是成年累月在工地上待着,什么吃喝拉撒睡都要管,一天到晚乱糟糟的,但又找不到好工作,就一直凑合着。到了1954年的元月,建筑公司搞冬训,实际就是内部肃反,叫大家交待解放前干过什么。我是五二年才参加工作的,觉得事情与我无关,开会时不发言,结果领导却不指名地点我:有的人历史上犯过错误,有严重问题,可是不主动交待。我一听是点我,气就不打一处来,心想不就是给毛主席像画了个胡子吗,怎么抓住不放呢。第二天我就不去开会了,写了个假条说我要考大学,请长假——又回家了。\n\n当然了,大学我是考不上的,我连高二都没有读完嘛。我就又在家待下了。待到五五年底,公私合营,我们家的砂锅作坊和其他五六家砂锅作坊合在了一起,成了个陶器手工业合作社。\n\n当时合作社没有一个文化人,合作社的领导就来动员我,说你都二十几岁的人了,没个工作,在家里闲着,叫你老爹养你呀!干脆参加合作社吧,给我们当个会计。我那时已经结婚了,没有合作社的时候依靠父亲生活还可以,可是一搞合作化,父亲一个人才挣几十元钱,生活发生了困难,我也就同意到合作社工作了,月工资60元。\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在陶器合作社当了两个月会计,五六年初七里河区轻工业联社又成立了一个职工业余学校,在小西湖的骆驼巷小学租了一间教室上课。那时候没老师,就又把我调去当专职教师了。\n\n业余学校都是夜里上课,白天跟着领导这里跑那里跑,叫我替他们写材料搞宣传,一天到晚挺忙的,可是把我的工资降到30元了。我对降工资有意见,就说工作比过去多了,怎么工资倒降了?领导对我说,你过去是工人,现在是干部了,政治待遇高了,工资就少些呗。我当然不满意,就说,我要养家馏口,30元的工资哪够用的?国民党的时候,一个小学老师一个月要挣两三个警察的工资,现在是共产党领导,当老师的连半个警察的工资都挣不上,我怎么养家糊口?当时我就提出来不当老师了,还回合作社当会计去。领导不同意。\n\n当了一年多不到两年老师,整风运动开始了。整个大鸣大放我就没说一句话,因为给毛主席画胡子的那件事我晦气了五六年,上不了大学,找不上个好工作,我还敢再提什么意见吗!\n\n", "output": "那时候我们那个学校归七里河区政府合作科和市手工业管理局双重领导,整风时与七里河区文教科在一起学习和开会。一天下午开会时,我和一个叫姚家达的夜校老师坐在一起吸烟。当时整风小组的组长已经宣布现在开会,大家不要说话了,但很多人都在说话,没理会他。他就点我的名说,席宗祥,你再不要说话了!我根本就没有说话嘛。我在那儿吸烟嘛,他无缘无故点我的名,我就心里很反感,就顶了他一句:你看见我说话了吗?你怎么胡点名哩!\n\n第二天就开始批判我,又是大字报,又是积极分子们发言,说我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方给毛主席像画胡子,这是反对毛主席,反对共产党,我对毛主席共产党有刻骨仇恨;还说我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方还说过什么什么……对于这些断章取义的批判我当然不服气,就顶,就吵,结果,我就成右派了。\n\n我的右派是1958年的4 月10日,由整风小组的领导宣布的:问题严重,态度恶劣,定为右派,保留公职,劳动教养。\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宣布我劳动教养之后,领导还组织我们几个去劳动教养的人学习了一个劳动教养条例,说,劳动教养并不是劳改,只是行政处分的最高手段,你们去了好好劳动,改造思想,如果改造得好,几个月就回来了,回来以后还可以回原单位工作。领导宣读条例,目的是叫我们去了好好劳动,改造思想,我却记下了这么一句话:不愿意去农场劳动教养的,可以开除公职,自谋生计。\n\n于是,领导刚讲完话,我就说了:你们就把我开除公职吧,我要自谋生计,我不去农场劳动教养。\n\n其实,劳动教养条例是骗人的。这天晚上我回到家里,我妈就告诉我,早晨我上班走了之后,学校的负责人安殿策就到我家去了,说是要户口本用一下,中午就送回来了。我问我妈他要户口本干什么,我妈说她也不知道人家把户口本拿去干了啥事。\n\n我妈是个不识字的人,她把户口本拿过来叫我看,说你看一下。\n\n到底人家拿去做啥了。我接过来一看,才发现我的户口被注销了,写着一行字:迁往夹边沟农场。\n\n", "output": "我想白谋生计的幻想也落空了。那时候派出所三天两头查户口,谁家从外地来个客人住三天以上都要去派出所报临时户口,不报临时户口,街道干部就天天来撵,再要是不走,派出所就来人把你带走。我没有户口了,当然就不能在兰州待了。4月20日,整风领导小组又宣布了几个劳动教养的右派,公安局来了两个警察,把我们都送到夹边沟去了。\n\n我当右派就是这样一个过程。我在前边跟你说了,夹边沟的右派大部分都是知识分子,有不少高级知识分子,有共产党的不少高级干部,都是有文化有思想的。\n\n我既没有文化,又没什么思想,把我弄到夹边沟去真是滑稽得很。\n\n说到这儿,席宗祥就要结束他的故事,他说,我在夹边沟的事情就不说了吧。\n\n你这两年采访了不少人,可能已经知道得不少了,说起来没啥意思。\n\n我说,不行不行,你一定要谈谈在夹边沟的经历。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就是要听你在夹边沟的故事的。好几个人都跟我谈到了你在夹边沟的事,说是很滑稽,但谁都说不清楚。你一定要详细谈一谈。\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看我坚持要他谈夹边沟亲身经历过的事,他静了一下,搔搔白花花的头顶,脸上出现天真的窘态,他说——夹边沟,咳,在夹边沟的事说起来可就多了,一时半时说不完的,我就挑一两件跟你说说吧。初到夹边沟的时候,我的确是老老实实,非常努力地改造思想了。为什么呢?我认真把自己的人生经历思考了一下,我觉得自己真倒霉:旧社会我还是个学生,也没参加过什么反动党团,新社会也没有反对过共产党,也没有参加过反革命组织,怎么就落到了劳动教养的下场?经过反复的思考,我认识到自己的确是有错误:投有写过入团人党申请,没有靠拢过党组织,思想里投有突出政治要求进步的意识。\n\n", "output": "我的思想是资产阶级思想,因为我的家庭是个小业主——公私合营的时候,我们家的财产入进合作社里,还给我家作了一千元的价。想通了这些,我就努力地改造思想了,积极地劳动。还向领导写了保证书、思想认识。我下决心要洗心革面,脱胎换骨,重新做人。那时候我在基建队挖排碱渠,定额是一人一天挖十方土,我每天都超额完成;后来调到农业队,翻地的定额是一天一人翻一亩地,用铁锨翻,我一天翻二亩。五八年五九年大跃进,夹边沟农场也大跃进大干苦干搞打擂台争红旗,有一天我半夜里一个人下地,翻地到天亮,白天叉翻了一天,翻到天黑透了,看不见铁锨了。这一天翻了三亩半地,挣了个全场第一。那时候为什么这样干?就是为了把自己改造好,早日摘掉右派帽子。\n\n那次打擂台争了个第一,人们都议论,国庆节的时候肯定要给一批右派摘帽子,我打擂台立了一次大功,一定会给我摘掉的。盼呀盼呀,终于盼到了那年的国庆节开大会,三千名右派摘了三个人的帽子。摘了帽子也不叫回家,给他们的待遇是劳改期满留场就业人员的待遇,一月24元的工资,和就业人员在一起劳动。\n\n我们进场的时候,夹边沟有几十个就业人员,他们的任务是领着我们这些劳教分子下地劳动。\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这件事对我的打击是很大的,对全体右派的打击也是很大的。我们被宣布送夹边沟劳教前,领导讲过,到了夹边沟如果劳动得好,改造得好,几个月就回家了,可是现在摘了帽子的人也不叫回家,这不是成了无期徒刑吗?已经两年了,我忍饥挨饿。\n\n拼命地干。本来,我的身体已经累垮了,也饿垮了,再加上这次思想上的打击,我一下子精神就垮了:国庆节过完,我就起不了床了,去伙房打饭连路都走不动了。\n\n在夹边沟农场我得感谢俞兆远。俞兆远是兰州市西固区劳资科的科长,还兼着民政科的科长。这个人是聪明人,他自从进了夹边沟农场,没要过家里一分钱,也没叫亲属寄过食品,到处偷吃的,劳动时偷懒耍滑,不出力,但他和分队长、管教干部关系还好,原因是他在农村长大的,会干活,领导经常叫他领着我们干这种活那种活,他把领导哄得好。他还有同情心,看我真的垮了,就跟队长说了说,要把我调到放水组去,专门绘地里浇水。\n\n", "output": "一开始我还不愿意去放水组。夹边沟的水金贵得很,我怕跑了水追究责任。俞兆远就说我:你不知道放水的好处——浇水是个轻松的工作,就是挖口子堵口子,不挖口子堵口子的时候就在田埂上坐着休息。平时还能从菜地偷个萝卜点菜吃,也能挖几个土豆吃。要是夏季庄稼成熟的时候,还能从麦田里搓点麦粒吃,吃不完的在地边上埋起来,困难时再挖出来充充饥。\n\n于是我就调过去了。一调过去我才发现浇水真是个好活,五九年秋收,我就偷下了几十斤糜子埋在沙包里,把五九年的冬季熬过去了。那时候我也想通了,保命要紧,能偷就偷,能吃上一口就吃上一口。\n\n到了1960年的春天,播种的时候,我偷下的糜谷都吃完了,人瘦得剩了一把骨头,可是要从早到晚种小麦。这时候,农场的右派有一半的人累垮了,下不了地,成天在房门口晒太阳,躺着,死亡也开始了。每天有一两个两三个人从卫生所的病房里抬到太平问去。\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那是三月中旬的一天,夜里,因为有月亮,我们加班播种小麦。半夜时分,我们在田野上坐下来休息,主要是叫牲口也休息一下——牲口耧耙也累了。那天晚上月亮特别圆,特别亮,我坐着坐着,心里憎恨起月亮来。我对俞兆远说,我特别恨月亮。俞兆远很惊讶,他正在嚼一把拌过六六粉的麦子,把唾沫吐出去,把麦子咽下去之后问我:月亮怎么惹你了,你这么憎恨他?我说自从来了夹边沟,只要是有月亮的日子,夜里总是加班,翻地,割麦子,挖排碱沟,播种……狗日的月亮都要把我们的血汗榨干了。他说有本事你把月亮捺住,不要叫升起来,我们不就睡大觉去了吗?我说我不是后羿,我要是后羿,就用箭把它射下来。俞兆远哈哈大笑,说,你这个人呀,没球本事就不要胡撒气了!你就不能找个轻松的工作干吗?比如说到伙房当个炊事员,或者理发员、统计的活干干。我说我可没那办法,我不会巴结领导。\n\n", "output": "那天晚上我们几个人胡扯八道,扯着扯着,俞兆远突然说了一件事。他说,前几天他老家金塔县的一个女人来夹边沟看丈夫,说了她那个村里有一个人在酒泉城郊农场劳动改造,家属去探视后回来说:城郊农场的劳改犯的生活比夹边沟的右派好得多。劳改犯一月吃40斤粮,劳动也是有时间的——天八小时,因为劳改犯们从号子里出来劳动,警卫部队看押的时间就是八小时,八小时以后管教干部想延长时间,警卫部队不同意。另外,遇到刮风下雨,视线不好,警卫部队也不愿出来,劳改犯们就在号子里休息。所以城郊农场饿死累死犯人的事比夹边沟农场少得多。\n\n俞兆远说这些话可能是无意的,但是我听完后却是怦然心动:在夹边沟待下去必死无疑,我何不想办法去城郊农场呢?还就在国庆节的时候,有个在严管队劳动的右派,半夜里打伤了看守逃跑,抓回来批斗后判了两年刑送到城郊农场去了。\n\n此后好几天,我都在想这个问题:去城郊农场名声不好:劳改犯!将来释放了,人们也会指着脊梁说,这是个劳改释放犯。\n\n可是在夹边沟待下去,却有可能饿死,因为一个月才吃24斤粮食,劳动强度却比劳改犯大得多——天要工作十四个小时。\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还有夹边沟农场的劳教生活没有个期限,就是摘帽之后也不许回家,这不是终身流放吗!而劳改农场劳改期满后刑事犯罪者是可以回家的。\n\n两害相权取其轻,经过半个月的思考,我拿定主意了:来一次刑事犯罪,犯罪要轻一些——够判刑,判个一两年就行。\n\n但是这种判一两年刑的罪行怎么掌握分寸呢,我又久久地作不出决定。打人,打组长或者分队长?不行,省检察院的张雨沛因为和组长闹矛盾,用铁锨砍了组长的头,逃跑,在酒泉火车站抓获,没押回农场,在酒泉就被处决了!偷仓库的粮食,把锁撬开?也不行,这种罪行太轻了,只能进严管队,而且要捆一绳子——挨捆的罪可是不好受呀:绳子解开后胳膊上的肉被勒得一条楞一条楞的,像麻花一样……\n\n我非常苦恼地思考如何犯罪的问题,久久未果,可是这个机会却突然地悄无声息地降临了。\n\n", "output": "那是五月初的一天夜里,我在场部门前的菜地里浇水,农场养猪场的一头小猪跑到地里来了,正在用它的长嘴拱地,啃食地下的那时候没长大的水萝卜。当时我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打死这头猪,可能就能实现我的愿望。去年秋季,有个叫李志的人就是在这块菜地里打死了一只兔子烧着吃掉了,被领导知道了。捆了一绳,开了一次批斗会,还记了一次大过——农场里有规定,记三次大过者,就要正式逮捕,送劳改农场。我这时想,打死一只兔子记一次大过,那么打死一头半大的猪,还不记三次大过吗?一只猪的价值比三只兔子的价值高多了。想到我终于有了这么一个好的机会能去劳改队了,我的心激动得艮艮地跳起来了。我提着铁锨悄悄地向猪走去。我还担心猪看见我逃跑。就故意装成是巡渠的,到了猪跟前先没有动手,而是一边往埂子上培土一边往它靠近。\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的担心纯属多余,其实那头猪早就看见我了,我离得它很近了。它还抬着头看了看我,但接着又拱地里的水萝卜了,对我理都不理。我突然明白了,夹边沟农场的猪平时在这里拱拱食在那里拱拱食,右派分子们根本就不敢打它,它根本就不害怕人。明白了这一点,我的胆子就大点了,我又往前挪了两步,抡起夹边沟的铁匠们锻打出来的又锋利又沉重的那种长方形铁锨,朝着猪背打下去。我是抡圆了打下去的,那一锨的力量是很大的,猪一下子就倒在地上了。猪并没有死,它尖利地吼叫着,挣扎了一下子,叉爬了起来。它的两只后腿在地上拖着,两只前腿扒地,往前爬,爬的速度还不慢。它还吱哇吱哇地叫,叫声响极了。传到好远的地方去。\n\n看它不死,我就连着补了几铁锨,追着打,我嘴里还大声地吼着:你还想跑,狗日的你还想跑!\n\n终于,我把那头猪打死了。它躺在地上不动了,也不叫唤了。\n\n", "output": "打死了猪,我的心情很兴奋,再加上一连打了十几锨,我的虚弱的身体也累了,出汗了,我便坐在田埂上休息休息,心里想着怎么把这件事传扬出去,叫队长们知道,可这时和我一起放水的曹怀德和俞兆远跑过来了,问我出什么事了。他们听见了猪的惨叫声。曹怀德看见猪了,吓得叫了起来,说我:老席,你惹下祸了,这下可要倒霉了。他吓得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可是我说,老曹你怕什么,这是我干的,我做的事我来承担。去,找个刀去。\n\n剥开,剥开了吃肉。曹怀德抖抖索索地说,我不吃,我可不敢吃。\n\n吃了肉可就说不清了。他还说了许多话:你干事太莽撞,这事叫领导知道了,我和老俞也要倒霉。俞兆远一点儿也不害怕,他说,老席,干得好,干得好,这头猪够咱们吃一个星期的。来,咱们拉倒东边的沙窝子去,到那里剥皮去。记住,要严守秘密,谁也不准说出去,说出去我们三个人谁都跑不了,非得叫捆一绳子,进严管队不可!\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这可是我没想到的:我原计划打死一头猪进劳改农场的,可是俞兆远和曹怀德却认为我是饿急了,想吃猪肉了。我也没办法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们,也不好阻止他们吃肉。结果呢,我们把那头猪拖到东边的沙窝子里,像剥羊皮一样,用一把折叠小刀把猪皮剥了,把肉割下来,烧得半生不熟地吃了一顿。剩下的又用猪皮包起来埋好,每天夜里都去割一块烧着吃,吃了一个多星期。吃到后来,肉都臭了。我的计划落空了,我心里那个沮丧呀!\n\n那头猪吃完了,我们又饿肚子了。于是我就又想,不行,这样饿肚子可不行,我还得再干一件坏事,一定要进劳改队去。不能等着饿死呀!\n\n这第二次犯错误又是个天赐良机呀。有天傍晚,我正在麦田里浇水,看见农场的羊群归栏了。夹边沟农场总共有8 群羊,估计有近两千只。那天我看着七群羊回来了,还有一群没回来。\n\n我灵机一动,就提了个铁锨到卧龙岗东边的羊群必经之路上站着,等最后一群羊归栏。夹边沟的羊经常是在东草洼那边的草滩上放牧。我等呀等呀,最后一群羊终于回来了,一个右派赶着羊群走到跟前了,我啥话也没说,冲上去就朝着一只绵羊的头上打了一掀。那只羊一声没叫就扑通一声栽倒了。那个右派是和我同一批从兰州来夹边沟的,是兰大附小的校长,一个老头子。\n\n", "output": "他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惊叫起来:小席,你疯了吗?你不想活啦!\n\n我对他说,不是疯了,我是饿了,饿急了。他说饿也不能这样干呀,大白天的你这样干,你不想活了?我说正是想活才这么干的,不这样于就要饿死了。兰大附小的这位校长是位胆小谨慎但心地善良的人,他当时吓得够呛,数落我说,这怎么办呀,这怎么办呀,你打死了一只羊,我可怎么给领导交待呀?我对他说,你回去报告去,就说我把一只羊杀了吃肉了,你不就没责任了吗!\n\n那位老右派战战兢兢地赶着羊群走了,我把那只羊拖到沙窝子里剥了皮开了肚,美美地吃了一顿。还是点着火烤着吃的。\n\n吃饱了我就在沙窝子里躺着,等着人来抓我。我想,那位校长肯定要去报告的,可是我等了好久,都睡了一觉,还是没来人找我。\n\n到了半夜,我就回宿舍睡觉去了。\n\n第二天也没人来找我。后来我才知道,那位校长回去后跟组长汇报一只羊走失了。好几个右派在东草洼找了一天。\n\n我连续四五天不是白天就是夜晚,偷偷地一个人跑到沙窝子里去,把羊挖出来烤着吃,剩下的用羊皮包起来埋好。我有时候白天故意大摇大摆地去吃羊肉。\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整整吃了一星期,把那只羊吃完了,谁也没有发现我打死一只羊吃了肉。这时候我的思想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心一意地想着要进监狱,有意识地去犯罪,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反倒吃了个肚子圆。这不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吗?那就算了吧,就在夹边沟待着吧,能偷就偷点,得吃就吃点,混El子吧。\n\n说不定再有个一年半载劳教就结束了,老天有眼叫右派回家。\n\n到那时还是劳教释放犯比劳改释放犯名声好一些。\n\n可是,没想到的事突然降临了。\n\n吃完羊肉才三天的一个傍晚,我刚刚吃完饭,我们的组长通知我粱队长叫我到他的房子去一趟。我走进农业大队的办公室,粱敬孝正在召集分队长们开会。看见我梁敬孝就说现在散会,但是大家先不要走,我们要举行个仪式。办公室是大问房子,一头有个套间,外边是会议室,还有一盘炕。梁敬孝刚说完举行个仪式,套间里走出个警察来,小小的个子大概就一点六米的样子,说,我现在宣读个逮捕证:兰州市城关区公安局逮捕令。\n\n查现行反革命分子席宗祥……\n\n宣读完逮捕令,那警察说,席宗祥,为了你的安全把手铐戴上。并且他还说,今天晚上你就睡在这间房子里,不准出去。\n\n我当时一头的雾水:我不就是宰了一只羊打死一头猪吗。怎么成现行反革命了?\n\n", "output": "是不是给毛主席画胡子的事又有新说法?\n\n我就问了一句:能不能说清楚一下,我怎么反革命了?\n\n跟在小个子后边出来的一个警察凶狠地吼了一声:上去。睡下!不准说话!我躺在外间的土炕上了。\n\n第二天早晨农场的汽车送我们到酒泉火车站上车,回到兰州押在畅家巷看守所。\n\n1961年4 月宣判,判我五年劳改。但是到了1962年,又宣布,通过复查,复议庭认为我没有罪,予以释放。\n\n席宗祥先生讲完了他的夹边沟的故事。他在讲述的时候,讲到滑稽的地方,自己就笑起来,讲完了,他也很平静,点烟,给我倒水,然后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我说,我在夹边沟就这么点事,没有什么叫你感兴趣的故事,是吧?我没有回答他,反问。\n\n关于你在夹边沟被捕的事,别人也跟我讲了,但谁也搞不清你是犯什么罪被捕的,请你讲讲这件事,还有你后来的经历。\n\n组织反革命集团。他答。\n\n组织反革命集团?他的回答太令我惊讶了。\n\n这话说起来就又长了。我在手工业联社的业余学校当老师的时候,认识个叫姚家达的,还有个叫马鑫的。这两个人都是业余学校的老师,也都跟我差不多年纪。\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两个人都是高中毕业,出身都不好,没上了大学。我们有几乎相同的经历,所以平时在一起的时候多,有共同的话题。1957年反右,我被送到夹边沟去了,,姚家达也是右派,但留用了,降职降薪。马鑫因为态度好。没定右派,但也下放到一个农场劳动锻炼去了。我前边说了,我是1958年4 月10日宣布劳动教养的,4 月20日去夹边沟的,这中间的十天,我的心情特别不好,不知道到了夹边沟会遇到什么倒霉事。由于是好朋友,姚家达和马鑫就天天陪着我,叫我散散心。有一天姚家达还说咱们照一张像去吧。过几天就要分手了,这辈子不知再能见着面不能,照个像留个纪念吧。相片照出来了,马鑫的字写得好,在相片上写了一行字:让我们的友情像森林长青。我们都把相片拿回家挂在镜框里。大概就是我们三个人常在一起的原因吧,这时就有人向领导反映,说我们准备偷越国境,跑到外国去。领导还找我谈过话。那时候我的心情很不好,火气正没处撒,领导一谈话我一下子就爆发了,我说哪个王八蛋造的谣,狗日的怎么恨人不死——这不是想把我往监狱里送吗?\n\n到了夹边沟,我们三个人还互相通信,讲述各自的情况。有一次,姚家达说他已经不在业余学校当老师了,退职了,经人介绍到兰州的陶乐春饭店当服务员去了。\n", "output": "\n他说他宁愿端碟子洗碗,也不愿叫原单位的那些人瞧不起他。他还说,在陶乐春饭店他认识了一个人,饭做得特别好,人特别聪明。我在给他的信中说,我们组里也有个人特别聪明,生活能力非常强,家里没给他寄过一斤炒面,但他也没怎么饿着,他的名字叫俞兆远。\n\n城关区公安局把我带到兰州,审讯中叫我交待发展了哪些人参加了反革命组织,我才知道自从我去了夹边沟之后,公安局一直在盯着我们三个人,检查我们几个人所有的信件。他们得出的结论是我们三个人是个反革命组织,我们在劳动教养和监督劳动期间还在发展反革命成员。结果判了我五年,判了姚家达四年,马鑫八年。\n\n法院宣布释放我的当天,街道干部就到我家来通知,到派出所参加学习。虽然宣布了无罪释放,但要经常到派出所去汇报思想,把自己置于专政机关的监督之下。\n\n生活上的问题嘛,工作当然是找不到的,街道正好组织了一个架子车队,我就买了一辆架子车,加入架子车队拉货挣钱吃饭。到了文化大革命又遣送回原籍——皋兰县青白石公社——种地。\n\n我的婆娘娃娃由我父亲照看。为了拉扯我的娃娃,我父亲70岁还没退休,拉架子车。\n\n1979年落实政策,我又在水磨沟小学上班了。教学是不行了,搞总务。\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现在的情况好了,席宗祥笑着说,你看,我们能够坐在一起谈谈从前的事情了。\n\n社会真是进步了。\n\n泉石\n\n赞同 | 回复 | 引用 | 举报\n\n回帖人: 魂断孟良崮 | 只看此人 | 不看此人 | 2005/8/4 16:28:00 第 11 楼历史一再证明,斧头帮是十恶不赦的嗜血恶魔赞同 | 回复 | 引用 | 举报\n\n回帖人: 驿站经典 | 只看此人 | 不看此人 | 2005/8/4 16:39:00 第 12 楼邹永泉\n\n杨显惠\n\n1\n\n11月初的一天下午,我在地铺上躺着,对邹永泉说,老邹,明天我想到南寨村去一趟。\n\n邹永泉说,你要去换粮食吗?\n\n邹永泉也在地铺上躺着。躺着,这是我们的生活方式,只要是不去挖野菜,不拾掇吃的东西,我们就都躺着,一动不动,连话都不愿意说。我是9 月30 El 从夹边沟农场迁移到高台县明水农场的,10月10日那天,口粮就从每天十一两(旧秤一斤为十六两。)减步到七两。\n\n", "output": "吃十一两尚且饿死人,吃七两哪能维持生命呢。于是,所有的人都躺着不动了,除去一些确是不安分的挖野菜或者拾点、偷点什么东西的人。其实,躺着也是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一天有七两豆面糊糊下肚,只要你躺着不动,一点儿也不要动弹,不损失身体的热量,是可以维持一段时间的生命的。我们来到夹边沟已经一个多月了,搬了几次家,从山水沟的水洞搬进地窝子,从这个地窝子合并到那个地窝子,从那个地窝子又合并到下一个地窝子,每一次合并,我都发现,是那些总也躺着不动的人在搬家,还有些个别的能偷能抢或者家庭支援颇丰的人,而那些成天在田野上挖野菜捋草籽的人早早倒毙了,被人用被褥或者毯子卷起来抬出去了。因为他的胃从野菜和草籽里摄取的营养补充不了他劳作而失去的热量。\n\n我和邹永泉之所以还括着,除了躺着不动,还有一个特殊原因:我们是单身汉。\n\n我们来夹边沟的时候,由于没有亲属在身边,就把单身汉生活的所有财产都搬到农场来了,包括我们平时不穿不用的衣物被褥和好几箱书籍。依靠着变卖或者以物易物搞到食物,增加营养,我们才活到了现在。书籍虽然换不了食物,但拿它们烧火仍然能短时间的温暖一下身体或者烧开一茶缸水。\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和邹永泉也是最近一次合并住处之后才认识的。他原先在新添墩作业站,后来调到北大河采石场筛石头,再从采石场转移到明水农场二大队的——就是场部所在的这条山水沟。我是从夹边沟农场直接来到明水农场的。起先,我的铺和他的铺之间还睡着一个人,那个人被抬出去之后,我和他就相邻而眠了。\n\n就熟识了。我们两个人一起去过几次南寨村换粮食。他对我说过他是复旦大学数学系的毕业生,五五年毕业。他在班上是团支部的委员,毕业时领导号召毕业生支援大西北建设,他带头报名,以身作则,结果就到了兰州,分在兰州一中教数学。\n\n我回答他:是呀,我是想换些吃的去。你去不去?\n\n他说,不去,我今天哪里都不想去,我的腿软得很,一走路就心发慌。\n\n我说,走吧,换些粮食去吧,光吃草籽哪有心不慌的?\n\n他说,不是不换,我是没有什么东西了,都换光了。\n\n翻一翻嘛,把你的百宝箱翻一翻嘛,看还有啥可换的。咱们一块儿去。\n\n他说,翻也翻不出什么来。你准备的什么呀?\n\n我拍了一下枕头旁的一个包袱说,一套棉衣。前几天我妈寄来的。\n\n他看了一眼包袱,说,刚寄来的棉衣就拿去换呀?\n\n我说,没新衣裳还能凑合,肚子里没食凑合不了呀。你也找一找吧,看有啥换的,拿上,咱们一起去。\n\n", "output": "在我的催促下他坐了起来,从铺脚处拉过一个棕色的皮箱,又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这是个很大很漂亮的牛皮箱,他说是他工作以后用两个月的工资买的。\n\n只是在农场里搬来搬去,擦出了很多硬伤。打开箱子,里边的衬布还很鲜艳。的确,他的箱子里已经空空如也,只有一件衬衣和一条裤子,他往箱子深处翻了翻,翻出两双袜子来。他说:你看,就剩了一件衬衣,一条裤子。裤子和衬衣明年夏天还我说,把裤子和衬衣都换了吧。你还想得远——明年夏天!\n\n你先想眼前怎么活过去吧。\n\n他拿起衬衫来看看,又拿起裤子来。那是一条毛料裤子,他拿起后摸了摸口袋,像是在摸里边装了什么没有。接着他又摸衬衫的口袋,却依然没摸着什么。他咦了一声,很快地把衣裳都掏出来扔在铺上,又从底下翻出一条泡泡纱的床单,看看箱子底。箱子底上只有一杆水笔和指甲刀什么的。他的手划了一下水笔和零碎,似乎有点紧张地叫了一声:咦,这是怎么回事?\n\n我说怎么了?\n\n他不回答,双手去摸箱子盖上的一个小布袋。但依然没有找到什么东西。他真是有点着急了,把裤子和衬衫又挨个地检查了一遍,把泡泡纱床单拿起来抖了抖,并在铺上挪动了一下身体,看看他坐过的地方。\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觉得他是有什么贵重的东西找不到了,就问,你找什么呀?什么宝贝没了?\n\n他的前额上沁出亮光光的一片细碎汗珠来。他说,表。我的表不见了?\n\n我说,表不见了?找找,好好找找。\n\n浪琴,那是块浪琴表呀!被人偷掉了!\n\n偷掉了!你看看锁子坏了没有。\n\n他合上箱盖,检查了一下锁。锁是好的。他又翻过箱子,看看箱底有投有损坏。\n\n他下意识地叫起来:箱子好好的,表怎么不见了!\n\n我说他,不着急,不要着急,慢慢找。只要箱子没坏,说明没人偷。但我又责备他:你也太粗心大意了,手表哪能放在箱子里?木箱子人都能撬开,你一个皮箱,一刀就能划开,哪能放那么贵重的东西!想想,好好想想,你是不是放在别处啦?\n\n枕头,枕头里有没有?\n\n他摸了摸枕头,把枕套里塞着的一件破棉袄倒在铺上。但就在这时,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突然又翻起被子来,他的手从被子的一条边摸下去。\n\n立刻,他就朝我笑了一下,说:哎呀,吓了我一跳。\n\n我说,怎么,找着了?你呀,把我也吓了一跳。\n\n他笑着说,唉,我忘了。在夹边沟时,我把表放在箱子里,去北大河挖石头时我就装在身上了,到了这儿,又缝在被子里了。\n\n我还以为在箱子里呢!唉,记性也不行了。这是块浪琴表。\n\n", "output": "他笑着擦了擦前额的汗水。然后就拉断了被子上的一截线,从被子里边掏出个缝着的布包。打开布包,一块铮光明亮的手表露了出来。我说:我看看,我看看,我还真没看过浪琴表是啥样的。这表多少钱?\n\n他把表拿给我看,说,咳,这表可是块好表,比不了劳力士,比罗马表和梅花表要高一档。这还是一块有特殊意义的表。\n\n有什么特殊意义?\n\n那真是一块很漂亮的表,我拿在手里反复看着,然后递还给他。他接过表,拧了几下发条,秒针蹭蹭蹭地走起来,才说,这件事我可是没跟你说过,我是在大学里搞过对象的,对象是比我低一级的同学。我毕业时她还在上学,我报名支援大西北建设来了西北。我们原来商量好的,等她毕业了我们就结婚,她也来甘肃工作。\n\n可是第二年毕业,由于她父亲的反对,她留在上海了。\n\n我们的恋爱关系叉持续了两年,她终归拗不过父亲,决定结束这种关系。最后分手的时候,她送我这块表,作为留念。\n\n我说,这块表不便宜吧?\n\n他说,不知道。人家是大家闺秀,家里是资本家,买一块表不当回事;我家是城市贫民,没见过这种表,也不知道值多少钱。\n\n我们正说着话,突然身后有个人说,邹永泉,翻腾啥哩?\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和邹永泉一起扭过脸去,发现农业大队的副大队长杨生孝站在过道里。他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n\n邹永泉回答,我看看还有什么东西能换点吃的。\n\n杨生孝说,翻出啥宝贝来了?\n\n邹永泉回答没什么,就剩下一个空箱子。\n\n但杨生孝早就看见他手里的手表了,说:你不是还有块表吗。很阔气嘛。\n\n邹永泉说,一块表能干什么?卖,没人要,换吃的又换不了几斤。\n\n杨生孝说,有总比没有好嘛,换些吃的,能顶几天嘛。我看看,我看看你是块啥表。\n\n邹永泉把表递给了杨生孝。杨生孝先是两根指头穿在表带里掂了掂分量,然后又把表凑近地窝子的天窗,借着天窗上透进来的亮光看了看,说:这是块啥表?还好看!\n\n浪琴。\n\n浪琴?还有这名字的表吗?我还没听说过。\n\n我是非常反感这个杨生孝的。两年多快三年了,我们在他的手下劳动,他从来不顾惜我们,总是非常严厉地督促我们劳动。我认为我们饿得皮包骨头,许多人死于非命,他是有责任的。此时听他说不认识这块表,我心里涌出一种莫名的快感,我以轻蔑的口气说,杨队长,甭说你没见过这表,我在兰州长大。在兰州工作,都没见过这种表!\n\n他听出我的弦外之音了,瞪了我一眼问,这表能值多少钱?\n\n", "output": "我也不知道浪琴表的价钱,但为了表示对他的藐视,我说。\n\n多少钱?你问多少钱做啥?你想买吗?一块大罗马多少?——一百二十元!一块浪琴表最少顶五块大罗马,你算算多少钱!\n\n2\n\n他又瞪了我一眼,显然,他对我的话很不满意,他说,你胡球说啥哩,顶五块大罗马?哪有那么贵的表!\n\n我说,不信呀,不信你到兰州看看去,到兰州中央广场的玉盛祥眼睛钟表店去看看。那里还有几千上万元的手表。你要是比五百元便宜的价钱买下一块浪琴表,我给你输些啥!\n\n他说,我就不信有那么贵的表!\n\n我说,不信?你是说我骗人吗?我告诉你吧,你没见过的东西多了!兰州张掖路有文具店,里边卖的水笔一支二百元!那是美国造的,派克!派克笔的墨水都是专用的……\n\n杨生孝对我的话似信不信的样子。但他一定感觉到我的话语中对他不敬的成分了。他的眼睛在我的脸上晃了几次,又迎着天窗的亮光看了看表,还给邹永泉。\n\n杨生孝走后,邹永泉收拾一下箱子,躺下了。我也躺下了。\n\n大概是刚才和杨生孝说话太多和过于亢奋的原因吧,我觉得有点累。\n\n躺着,邹永泉说,明天你自己去南寨村吧。\n\n我说,你不去了?\n\n他回答,明天你去,把我那条泡泡纱的床单换了。手表我过几天看看情况再说。\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说看什么情况呀?你是盼着增加口粮吗?不可能呀,我们天水老家也饿死人,农民都吃救济粮,也是一天七两。\n\n他说,夹边沟的右派死了这么多,这事中央不知道吗?我想总是有人会向中央汇报的。说不定,有十天半月的,就放我们出去了。\n\n我没再说话,他心里想的,也是我所向往的。我们之所以还能坚持着活着,就是盼着放我们回去的一天。\n\n后来就睡着了。\n\n我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可能是一小时,也可能是两小时。一个人的说话声惊醒了我。我睁开眼睛,看见我的头顶站着个人。那人弯着腰看邹永泉,并轻轻地唤着:老邹,老邹,你醒醒,醒来呀。\n\n听清楚那人说的话,我心里惊了一下,我以为自己睡得太久,到早晨了。因为头顶的天窗抹上了一抹亮丽的晚霞,我把它当成是早晨的霞光了。还有,很多人都是夜里睡死过去,早晨人们叫他醒醒,起床打饭,但他却永远醒不过来了。\n\n我扭了一下头,看了看那人。我认出他是夹边沟农场劳教人员食堂的管理员刘政德。\n\n这时邹永泉也醒过来了,迷迷瞪瞪说,谁呀?那人说,我,我是刘政德。邹永泉惊讶地说,哟,是刘……老刘呀。他很快地爬起来穿上棉大衣,依墙坐着,叫刘政德坐在铺头上。\n\n", "output": "我认出了刘政德,就再也没动弹,闭着眼睛装睡着了。刘政德可是夹边沟农场的名人。他原是兰州市秦腔剧院的经理。反右运动中定了个右派,原因是他当经理时剧院演过几出禁演的旧戏,(几出)《李翠莲上吊》什么的。可是他到了夹边沟运气好:他参加革命早,抗日时期就搞抗日戏剧,后来到了解放军的文工团,解放后转业到了兰州市秦腔剧团当经理。酒泉地区劳改分局的几个领导都是戏迷,都看过他这个秦剧团的戏。所以他到了夹边沟,局领导就指示夹边沟,这个人要照顾,于是场领导就叫他在食堂当管理员。他的权力大得很,管几十名炊事员,管两千人的粮油菜。有人进去过他的宿舍兼办公室,看见地下码着上吨重的红糖、几大缸植物油。他可以把某个人叫去当炊事员。\n\n而他看哪个炊事员不顺眼,立即就能叫你下大田劳动去。许多劳教人员都巴结他,想去食堂做炊事员。在夹边沟农场,谁要是进了食堂做饭,那就意味着生命安全无虞。\n\n我很奇怪,高高在上的刘政德怎么会到找们这寒碜龌龊的地窝子来。我一动不动,竖起耳朵。\n\n邹永泉说,刘管理员,你找我有什么事吗?\n\n刘政德说,没事,没什么事。我就是来看看你,给你拿几小……\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拿几个什么,刘政德没说,但我听见了索索的细碎响声,是纸张响的声音。我还感觉到有一股轻轻的凉气扑到我的脸上了。我判断这是掀被子或者穿衣裳带动的气体扑在我的脸上了。我稍稍睁了一下眼,发现刘政德坐在铺头上了,他的脸斜对着邹永泉,他把什么东西放在邹永泉怀里了,邹永泉惊讶的口气刘管理员,这……你这是干什么?\n\n不要说,你啥话都不要说,这是一点小意思。刘政德往邹永泉的被子底下塞东西,弓着腰伸着脖子把嘴凑近邹永泉的耳朵又小声说,几个白面馍。\n\n但邹永泉分明是享受不起的口气说,这……这是为什么?\n\n我凭什么收你的……\n\n刘政德说,不要说,给你,你收下就行了。没啥,这是点小意思。我们不是在一个组劳动过吗,你怎么见外啦!\n\n邹永泉沉默了,任刘政德把报纸包着的几个白面馍塞进被子下面。他沉默了大约半分钟吧,说,刘管理员,你是有什么事吧?\n\n刘政德咳嗽了一声,说,嗯……事情是有点事情,但也不是什么大事情。\n\n刘政德又住嘴了。邹永泉说:什么事,你说呀,吞吞吐吐干什么?\n\n刘政德迟迟疑疑支吾着说,老邹,是这么件事——我听人说,你有块手表……\n\n邹永泉一脸惊讶的表情:你听谁说我有块表?\n\n听谁说的并不重要。你说,你是不是有一块表?\n\n", "output": "邹永泉说,是,我是有一块表。\n\n是一块好表,是名牌货?\n\n是名牌。\n\n叫浪琴?\n\n是浪琴。你问这事干什么?\n\n我听说你要拿表换粮食?\n\n是的。是要换粮食。怎么了?\n\n怎么也没怎么,我就是问问你,是不是真的要换粮食?\n\n是真的要换粮食。\n\n你把表换给我吧。\n\n邹永泉的声音闷住了。过一会儿他才说,噢,刘管理员。你今天到这狗窝来找我,就为了这事呀?我说呢,你给我馍馍,原来你并不是来看我的,你是拿馍馍来换表的呀。你把你的馍馍拿走。\n\n邹永泉的身子动了一下,从被子下边摸什么,但刘政德压住了他的手,有点严厉地说:不动,老邹,你不要动!\n\n邹永泉说,拿走吧,你把你的馍馍拿走吧。你知道我的表是名牌表,你拿了几个馍馍来就想换走呀?\n\n刘政德说,嗳暧,老邹,那几个馍馍不是换表的嘛,那馍馍我是给你白吃的。\n\n换表的馍馍,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不要急,你不要急嘛。说实在话哩,不是我要换你的表。\n\n那你是给谁换的?\n\n你问这于啥?你管我给谁换哩?反正不是给我换。你就说你换不换吧?\n\n你不说给谁换的,我就不换!\n\n刘政德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真要问,那我就跟你说实话吧,是杨队长想换你这块表。他说你有块好表,叫我找你问一下,你换不换?\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邹永泉不出声了。刘政德说:换给吧,把你的表换给他吧。\n\n邹永泉还是不出声,刘政德说:说呀,你怎么不说话了?你是觉得换多少粮食话不好说吧?\n\n他是队长,管你的,你有顾虑,是不是?你不要为难,我告诉你。\n\n杨队长说拿十斤豆面馍馍换你的表。你换不换?\n\n邹永泉说,不换。\n\n刘政德怔了一下,说,十斤你都不换吗?你可要知道呀,一块大罗马才换五斤,你的浪琴比大罗马好,人家给你十斤也就不少了,你说是不是?\n\n邹永泉说,我不是嫌少。\n\n那你为啥不换?\n\n我就是不愿意换。\n\n刘政德惊讶的口气说,为啥嘛?你为啥不换嘛?你的肚子不饿吗?皮箱里有粮是不是?\n\n3\n\n我没粮食,我的肚子饿得难受,但这表我不换。\n\n为啥嘛?你说个不换的原因嘛!\n\n为啥?这原因很简单:杨队长一个月供应多少粮食,不也和我们一样吗?一天七两口粮。他吃饱吃不饱?有剩余没剩余?\n\n他拿十斤豆面馍换我的表,这豆面馍从哪里来?我问你,杨队长的家又不在这里,他在食堂吃饭,他哪来的十斤馍馍?\n\n你不要管他的粮食从哪来的嘛。\n\n不管粮食从哪里来?不管不行呀,他的粮食肯定是要从我们吃饭的灶上抠出来。\n\n", "output": "也就是说,他把大家的救命粮拿来换我的表,结果是我吃了粮食,他得了表,别的人可能就饿死了。你说,这样的粮食我能换吗?我吃下去于心不安呀!我是损人利己呀,是助纣为虐呀……\n\n刘政德沉默了,许久他才说,这么说你是不换了?\n\n不换。\n\n换给吧。\n\n不换。\n\n你真不换?\n\n真不换。\n\n好吧。不换就不换吧。你睡吧,我走了。\n\n邹永泉说,把你的馍拿上吧。\n\n刘政德说,不拿了,不拿了,那是我给你的。\n\n刘政德走后,邹永泉一动不动地就那样坐着,直到食堂的炊事员提着饭桶进了地窝子。最近的这次搬房之后,很多人起不了床了,农场领导体恤劳教分子,叫炊事员把饭送到地窝子,减少体力消耗。\n\n吃的仍然是一马勺豌豆面糊糊。豌豆是凉性食物,淀粉少,煮的糊糊又稀溜溜的,所以要趁热喝下去;如果放凉了,糊糊就懈了,变成半碗面糊半碗清水。\n\n喝完豆面糊糊,躺倒又睡,但怎么也睡不着,我就捅了邹永泉一下,说,喂,你今天可把刘政德弄得难堪得很!\n\n邹永泉正在嚼刘政德给他的白面馍馍,他停止咀嚼说,他活该。\n\n我说,哎,你也不怕得罪他?\n\n他说,怕他什么?我也不是炊事员,还怕他整我吗?\n\n我说,可你把杨队长得罪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说,得罪就得罪吧。过去他也没照顾过我,我也没讨好过他。以后呀,要是上边开恩把咱们放回去,他也不能扣住我:要是长期如此,没有十斤粮食是个死,有十斤粮食也是个死。至于死了以后的事,我就不想他了——是埋掉呢,还是扔在沙滩上叫狼吃掉,都一样呀……\n\n我没再出声。我们比邻而眠已经七八天了,但我对他的了解并不多,因为我们觉得生命已经快到尽头了,一切对我们都没多大的意义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冷漠到极点了。就拿目前来说吧,他躺在被窝里吃着刘政德拿来的白面馍,并不掰给我一口。而我呢,也不责备他吝啬和自私。我有吃的也是独吞,不给他。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因为我的父母常常寄点炒面粮票什么的,我的身体还比较健康,而他已经衰竭得够呛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我认为这要怪他的家人,家人不给他寄炒面和罐头却寄给他一包多维葡萄糖粉,他每天冲一小勺喝。那不就是糖水吗!肚子吃不饱,一缸子糖水能救命吗?\n\n不过他今天对刘政德的态度令我钦佩,他不为了多换点粮食而去损害别人!\n\n转天我独自去了南寨村。我的棉袄裤换了六七个土豆,我还拿着两双袜子,两双袜子换了两把沙枣。闹饥荒的年代,这里的农民把沙枣当粮食吃。\n\n", "output": "南寨村在兰新公路的北边,紧靠着公路,有几十户人家。南寨村和明水农场之间隔着一片沙包,人叫鸣沙窝,有六七里宽。\n\n南寨村的农民也很穷,有些人家的男子汉逃荒去新疆了,家里就剩妇女老孺。\n\n一路走一路吃沙枣,回到山水沟的地窝子我已经把沙枣吃光了。喝完了晚上的一碗糊糊就又躺下了。躺在被窝里我对邹永泉讲述换粮食的过程。他一边听一边骂:抢劫!这是抢劫。\n\n他就这么可笑,随便一件小事都容易激动和发脾气。我记得刚搬到这间地窝子的那天夜里,有个专门做生意投机倒把的农民拿着个布袋子,里边装着烟卷烧饼之类的东西,闯进我们地窝子来。进行以物易物的交易。有个右派用一支金星笔换了一盒双羊牌劣质香烟。他大声地骂那个农民“抢劫”。那个农民说不换就算了,转身要走,他却又拉住人家要用自己的毛衣换烧饼。\n\n听我讲完去南寨村的事,邹永泉说,刘政德今天又来了。\n\n我说是吗?\n\n他说,他还是要换我的表,说再增加几斤。\n\n你怎么回答?\n\n我说不换。\n\n他没再说啥?\n\n说了,他说了很多,央求我把表换给杨队长。他还说,他这次找我换表,是杨队长在他房子说话说起来的,我这里有块好表,他就主动提出来替杨队长换我的表。\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说,既然是他主动提出来的,这表要是换不成,他不好给杨队长交待。我想,他跟我说这些话,有一箭双雕的效果:一个目的是给杨队长开脱,他们怕我找领导反映呀,大队长拿灶上的粮食给自己换手表!再一个目的就是一旦动员我换成了,他杨队长既得了表,刘政德又讨好了杨队长。我把他们的目的猜透了,就是不换,叫他在杨队长跟前丢脸去。你可没看见呀,刘政德今天低三下四的样子。他一再央求我:看在我的面子上换给他吧,换给杨队长吧。这次你帮我这个忙,以后你有啥困难了你就来找我……\n\n我就说不换,只要是杨队长换我的表,我就是不换!\n\n当时,我夸了邹永泉两句:好,好,你把刘政德碰回去好,叫他不要以为当个管理员就可以为所欲为,无所不能,叫杨队长也明白,虽然我们是阶下囚,但也不巴结他……但是,喝完了晚上的那份汤,又一次沉入黑夜躺在地铺上之后,我又久久地睡不着觉,我又一次捅了捅邹永泉:喂,老邹,你睡着没有?\n\n他从睡眠中醒来,迷迷糊糊问我,嗯,什么事,老杨,是你叫我吗?\n\n我说他哪来那么多瞌睡!不要睡了,我们说会儿话。他问说什么。我说,就说你的表的事情。索索的被褥响的声音,他转过身来了,把脸对着我了,说:表怎么了,你说我的表怎么了?\n\n", "output": "我说呀,刘政德找你换表,你就换给他吧。\n\n嗯?你同意换给他。\n\n不是我同意,那是你的表,你拿主意。我是说,他答应给你十斤豆面馍馍,今天又说加几斤。你就跟他说,15斤,给15斤就换给你。不少了,一块表换15斤粮食,真不少了。你知道现在的行情不知道,一块大罗马换不上5 斤炒面了。再说,他还说了。有啥困难找他去,他要是真心帮助你,你可能还能活着走出明水农场……\n\n妄想!\n\n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可以猜测到他白皙却又黄惨惨的消瘦面孔上痛苦的表情,因为他说话的口气虽然缓慢无力,但却用辞很坚决。他说:我知道我活不长了。我从各方面的情况分析—包括场领导的讲话——现在是全国性的缺粮食,我们劳改劳教的首当其冲。要想改善,得到明年夏收……咱们一天吃七两豌豆面,无论如何活不到明年夏季……\n\n那你就该把你的表换吃的……\n\n换得三五斤,七八斤,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大厦将倾,独木何为。\n\n可你昨天说,说不定十天半月能放我们出去……\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那是希望,美好的想象。实际不可能。好长时间我都在想,毛主席不知道下边的人胡作非为,不知道我们在农场里受这样的苦,他知道了会解救我们的,可是我又想,毛主席不会不知道我们受的苦,受的罪,他那么聪明决断,甘肃省委能瞒了他?\n\n听着他的分析,我心头一阵阵发凉,我说,不说这些,不说这些。小心人听见了汇报去。我要跟你说的是你就按刘政德的话办。把表换给杨队长,你能多得几斤粮食。\n\n不换,他给的粮食再多也不换。他是拿大家的El粮换我的表呀,我可能活下去了,但更多的人死掉了,我不是助纣为虐吗?\n\n我死了人们也要骂我呀,为一己之利损害众人。\n\n没人说你呀!就是有人说你,也可以原谅的,罪责在刘政德,你并投有多大的责任。\n\n他说,古人不是说过吗?不因善小而不为,不因恶小而为之。\n\n我不好再说什么了,我说,不管你跟谁换都要早点换,越往后粮食越紧张越贵,换的就越少。睡吧。\n\n他说睡吧。\n\n4\n\n其实,不论是邹永泉还是我,都对这件事的后果估计不足。\n\n第二天早晨喝汤的时候,他把饭盆伸到我面前说,你看。\n\n我看到了,他的饭盆里面汤比我的少三分之一。\n\n我说他,你认为是刘政德捣的鬼!\n\n他说,到晚饭看看再说吧。\n\n", "output": "到了傍晚,炊事员提着桶走进地窝予以后,我就特别注意炊事员打饭的过程:给我给别人打饭,他都是一舀一马勺豌豆面糊糊,轮到邹永泉的时候,他舀T ——5~,但往外走的过程中马勺一倾斜,流出去不少。倒在邹永泉的饭盆里,和我的比比,少了三分之一。我们都是在夹边沟农场小卖部买的儿童洗脸盆当饭碗,大小一样。\n\n邹永泉立时就叫起来:你怎么给我的比别人少?\n\n炊事员说哪里少了,哪里少了!\n\n邹永泉把我的盆端过去和他的盆放一起。炊事员只好说,再给你补一点,再给你补一点。\n\n炊事员又给他舀一点糊糊,但也不如我的多。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三四天,每次开饭炊事员都给他舀的饭少,他几乎每天要和炊事员吵架。于是我又一次劝他把表换给杨队长,我说他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不为所动。我又劝他,那就到南寨村去换吧。\n\n换给农民吧,你总要填补些粮食嘛。他对我苦笑一下:杯水车薪,杯水车薪。\n\n但是有一天下午,他到隔壁的一间地窝子去看一个他的上海老乡回来,很激动地对我说,杨世华,这两天你还去南寨村吗?\n\n我是经常去南寨村的,有时拿自己的物品换粮食,有时有人死了。在管理干部来处理后事之前偷下一个饭盆,一双袜子,一件旧大衣,我都拿到南寨村换粮食。\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哪怕换一把沙枣,我也去。\n\n我说去,明天去。\n\n他说,你找人打听一下,有没有人拿粮食换手表。\n\n我说他:你改变主意了?\n\n他告诉我,在隔壁的地窝子里,人们都在传说,省委的一个工作组来过夹边沟了,还有人说是中央监察部的一位副部长,是个女同志。他们是来了解情况的。看来,夹边沟死人的事真的惊动了中央,中央要解决夹边沟的问题了,要放我们回去了。我要活下去。\n\n听到这讯息我也很高兴。我把自己在天水中学工作时缝制的一件半大皮袄拿出来了,拿到南寨村换粮食。中央已经知道夹边沟的事了,那就是说有希望了,我决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活着回到天水去。\n\n我的短皮袄做得很好,是直贡呢的面子,水獭皮的领子。里子是九道湾的滩羊皮。滩羊皮是很有名的,是宁夏自治区靠近黄河的河滩上放牧长大的绵羊皮。它皮薄毛厚,既保暖又轻便,九道湾又美观好看。这件皮袄缝好以后,我就没穿过几回,在学校里上班我都舍不得穿。也就是过春节穿几天。定右派后我把它带来夹边沟,放在箱子里根本就没穿过。\n\n", "output": "皮袄换粮食的事不好办。我在南寨村进了几户人家,有的嫌小。——我的身材瘦小,我穿的衣裳,农村的成年男子要么穿不上,要么穿上了紧绷绷的胳膊不能活动。还有一个问题是我说拿皮袄换粮食,有些人不敢换,他们说,队长早就讲过,不叫他们和明水农场的犯人来往。给犯人衣物和粮食,就是帮助阶级敌人,脚后跟站歪了,是犯罪。\n\n有一户人家只有一个老婆子和一个小姑娘,老婆子的儿子儿媳逃荒到新疆去了。\n\n这个老婆子看了我的皮袄,穿在身上试了试,很合身,就有点爱不释手的样子,说是换给她。但是说到换多少粮食的问题,她说给我两碗酸菜。西北的酸菜也叫浆水,是大白菜呀元白菜呀芹菜呀煮个半熟倒进缸里,再煮上一锅苞谷面糊糊倒进去,盖上盖儿,使菜发酵。发酵后的菜就不再发霉r ,要吃时舀出来做汤喝。两碗酸菜就想换我的皮袄,那哪行呀,我当然不换。我就是想换点粮食的,但她死活不同意给粮食。她说,给你三碗酸菜,给稠些。我说不换不换,酸菜你留着自己吃吧,三碗酸菜你吃了可能还救你的一条命哩,可是救不了我的命。\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走了七八户人家,皮袄也没出手,最后我就进了队长家。说我的这件皮袄想换点粮食。队长也喜欢我的皮袄,但他试着穿了一下,穿进去一条胳膊就再也穿不进另一条胳膊了。嫌小。\n\n他说,你再来的时候给我拿件宽大一些的,也要滩羊皮的。我说我又不是二道贩子,哪里给你找件宽大的滩羊皮皮袄去。这时我突然想起邹永泉托我的事,我就说我有个朋友有一块手表,想换些粮食,你换不换?队长说换,是块什么表,是大罗马吗?我说不是大罗马,是浪琴,比大罗马好得多。队长听说这么一块表要换粮食,很是有兴趣,立即给我拿了个白面饼吃。那白面饼还真白,我已经好久没见过那么白的白面了,跟城市里卖的富强粉一样白。拿在手里掂一掂,有四两重。关于那块表队长问了我很多情况,最后对我说,你回去问一下,他要换多少粮食?你把他叫来行不行,我们当面谈?我说他可能来不了啦,他的腿软得走不成路了。\n\n", "output": "回到山水沟跟邹永泉讲了情况,他说去,明天我去。我怕他腿软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但他不知哪来的力气连休息都没休息一次,跟我穿越鸣沙窝去了南寨村队长家。这次一进门,队长就给我们一人一块白面饼,然后看表,然后谈价钱。事先我和邹永泉就商量好的,不能一次谈成,要吊他的胃tl,多吃他两块白面饼。所以第一次没谈成。\n\n后来又去了两次,我们两人又吃了村长的四个饼,然后交易谈成了,换了五斤炒面外加三个白面饼。\n\n最后。村长把我的皮袄也留下了,给了我三个白面饼。村长说,皮袄留下就留下吧,我的儿子大了再穿。村长30岁出头,他的儿子8 岁,刚上小学。\n\n我的三个饼,回到明水农场,我一顿就吃完了。许久没吃过饱饭了,三个饼放在口袋里很是诱惑人,吃过了晚饭坐着,掰一块,再掰一块,到睡觉时就吃完了。\n\n我真钦佩邹永泉。他的三个饼和五斤炒面,回到山水沟之后他只是像冲多维葡萄糖粉一样舀了两小勺炒面,冲成稀汤汤喝了一碗,然后就把白面饼和炒面都放进皮箱里,锁好。我说他,两小勺炒面顶啥用?有吃的就吃呀!他回答:不能多吃,要细水长流。这种状况不知要持续多久,可我再也没什么东西去换吃的了,不细水长流以后怎么办?\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以后的口子里,食堂给他打的面糊糊还是比别人少,但他一——句话也不说,也不找领导反映。他就是每天冲一碗面糊糊补充一下。这期间他也不再躺着了,我和他一起每天都去挖苦苦菜。\n\n我们要争取活到释放的那一天。怕人偷,他每天外出时把炒面和白面饼装在一个布袋里背在身上,晚上睡觉时才锁在皮箱里,放在脚下边。每天我们都去南寨村的麦田里挖野菜。他还不断地追逐蜥蜴,用铁锨拍打,打死了拿回来烧着吃。\n\n我是很注意饮食卫生的。我挖野菜煮着吃,也捋草籽炒着吃,但我从不吃老鼠、蜥蜴之类的。\n\n有一天,在挖野菜回来的路上,他打了二十多条蜥蜴。回到山水沟之后,他在地窝子外边用蒿蓬点了一堆火,把蜥蜴扔进去烧,一边烧一边吃。我在那儿煮苦苦菜。后来,吃得剩下两个蜥蜴了,他说我,这两个你吃了吧。我说不吃,有毒。他说,没毒,我吃了十几天了,平平安安的,没啥事,你放心吃吧。他还说,他吃第一条蜥蜴之前观察了好久,别人吃了蜥蜴没出什么事,他才吃的。我说我嫌恶心。\n\n结果他把那两只烧得黑乎乎的蜥蜴又嚼着吃了。虽然蜥蜴表面烧黑了,但里边还是没烧透,他咀嚼的时候我听见了咯吱吱的声音。我的心里麻酥酥的。\n\n", "output": "但是过了两三天,他的身体突然肿起来了。全身都肿了,像是吹气一样肿了起来。腰肿得像是水缸一样粗,脸肿得眼睛睁不开。叫医生来看,医生了解一下情况,说是吃蜥蜴中毒,给了几个白色的药片片,转身走了。过了一天,他就完全地闭上了眼睛。\n\n埋葬之前,我想给他换一下衣裳,但是因为肿胀,衣裳绷得紧紧的脱不下来。\n\n清理遗物,打开他的皮箱,见他从南寨村换来的炒面还剩下二三斤,还有两块白面饼。白面饼子干得掰都掰不动。\n\n赞同 | 回复 | 引用 | 举报\n\n回帖人: 驿站经典 | 只看此人 | 不看此人 | 2005/8/4 16:42:00 第 13 楼这就好了\n\n杨显惠\n\n1\n\n我作为知青在河西走廊西端的小宛农场当农工,有一段时间患了皮肤病,湿疹。\n\n那是1970年冬季,我的小腿上长出一些疹子来,其痒无比。一开始我没在意,一发痒就抠,结果抠破溃烂了。去农场卫生队——我们是兵团建制,农场的医院叫卫生队——看了几次医生,谁知病没治好,反而加重了:溃烂扩展到大腿,化脓,流黄水。后来不得不住院治疗,由一名叫尚春荣的医生给我治疗。\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尚医生三十二三岁,甘肃省通渭县人。他是从部队上转业下来的军医,1956年入伍,先是当卫生员,后来提干当了军医。\n\n他1965年转业,在甘肃省农建十一师中心医院当医生,后来农建十一师分成农一师和农二师两个师,他调到农一师小宛农场卫生队当医生。\n\n我们卫生队的医生大都是大学生和中专生,还有两个提拔起来的知青。专科出身的医生对我们这些农工总是有点高高居上看不起的样子,而那些知青提拔的医生,农工们又不大信任,认为他们没多少专业知识会庸医害人!我们去卫生队看病,都愿意找尚春荣看病。尚春荣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他搞了多年医务工作,治疗常见病很有经验。他还有个优点,就是当过兵,性格活泼,爱交往,对农工热情。他能和知青一起聊天,甚至一起发牢骚。农工们有事去求他,譬如说想开张病假条休息几天,或者想开个转院证,借故到玉门镇或者嘉峪关市去玩几天,他都能让你满意。\n\n他说,玩几天就玩几天去吧,蹲在农场里就像劳改犯一样,蹲傻了。我那个连队有两个青年谈对象,女的怀孕了。\n\n", "output": "但两人又不愿结婚。——很多知青不安心边疆建设,害怕结了婚就永远也不能离开农场了。那位男青年找了一次尚春荣,尚春荣就给他的女朋友开了一张介绍信,去安西县人民医院做了流产,丑事就掩盖了。\n\n那次我住院三个月,天天和尚大夫见面,聊天。尤其是他值夜班的日子,我经常在医生值班室和他聊天,听他讲故事。他入伍后一直在公安部队服役,见过世面,阅历丰富;他的大脑里装着许多大悲大喜令人怦然心动的故事。\n\n下边就是他讲的一个故事。\n\n我对你说过,我是:1956年入伍的义务兵,国家制定新兵役法之后的第一批义务兵;在那以前,招的兵都是志愿兵。那年,国家在我们县招了一连新兵。入伍后在兰州的新兵连受训三个月。新兵训练结束,又把我送到兰卅市七里河区的兰州部队总医院卫生员大队学习了三个月,就分到陕西的三零四五部队当卫生员去了。\n\n我们那个部队是看押犯人的,押着犯人修铁路。我到部队那年,部队就调进甘肃了,改编为内卫七十二团,修宝成铁路,然后又修兰新铁路。\n\n兰新铁路修到柳园,修到省界,犯人就不再参加铁路建设了,由铁路工人去修了,我们那个团就专门看押张掖和酒泉地区的监狱和劳改队。\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跟你讲过,我在团卫生队当过卫生员,在双塔水库当过卫生员——那里有我们的一个连看押犯人修水库。从水库下来之后,团卫生队的队长跟我说,你到一营卫生所干一段时间去吧,你是老卫生员了,要提高一下技术,争取提干。我明白他的意思:在连队当卫生员,只能治个头痛感冒,重病号送营卫生所和团卫生队;在团卫生队当卫生员,看病的都是医生,轮不着我给人看病。在营部就不同了,营部的卫生所就一两个医生,忙的时候卫生员当医生用,可以锻炼人。我猜对了,到了一营营部,果然就给了我处方权,我可以给病号开处方治病了,不再拿我当卫生员使用了。\n\n一营营部在酒泉东边十公里处的城郊农场。那里有二千劳改犯种地,一营的一个连队当警卫。\n\n我在那儿干了几个月,天已经冷了,那是1960年的11月下旬吧,营长找我说,小尚,你到团部卫生队去一趟。季队长来电话了,叫你到他那儿去一趟,可能要给你派个啥任务。我问营长,执行啥任务?背背包不背?营长说我也不知道啥任务,没说叫你背背包。\n\n执行任务,又不背背包,这到底是个啥任务嘛。我心里疑疑惑惑的,就坐上一辆去酒泉拉货的马车去了团部。\n\n那时候我们的团部在大衙门那儿,就是酒泉邮政街东边。\n\n", "output": "我到了卫生队,问季队长,你叫我来做啥?季队长说,接到上级的指示,说夹边沟农场的劳教人员病号很多,死了不少人,叫我们派个医生去那儿协助工作,抢救人命。我考虑你去合适。我吃了一惊,忙说,季队长,我是个二把刀——卫生员嘛,你叫我去抢救人命哪行呀,我会抢救人命吗?你派个有能力的医生去吧。\n\n季队长说,我考虑了,这事你去最合适,你胆子大,不怕死人。再说,那里也不缺医生。那是个右派农场,大医院来的医生、教授多得很。叫你去,是叫你到那里跟人家学习技术去,将来好提干。我想了想,觉得季队长的话有道理:我在团部卫生队当过两三年卫生员,好几次外出执行任务,队长都派我去。原因是那些专科毕业的军医们看见劳改犯或是遇上战斗,心里发怯。有过战斗呀,那一年嘉峪关公社发生反革命暴乱,部队去镇压,枪声一响,和我一起去的两个军医腿都软了,不会走路了,我不仅要抢救伤员,还要照顾他们。\n\n于是我说,好吧,明早我就去。\n\n季队长说,到药房里领上些药,背上些强心剂和葡萄糖,多背些。\n\n我说那我就领药去了。\n\n我已经出了办公室,他又喊,哎,回来,回来,你先不要走。\n\n我走回来。我以为他还有什么事要说,但他却看着墙壁吸烟,像是在思考什么?\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良久才转过脸来说:你就到一营二连去住吧。\n\n我觉得他的话有点可笑。夹边沟农场驻着我们的一个连队——一营二连,我去双塔水库之前,还在那个连当过半年卫生员,我去夹边沟农场当然要住在那儿,这还用你嘱咐吗!我说,季队长,我还以为你叫我住宾馆去哩,可那里哪有宾馆呀!\n\n季队长是陕北人,1938年当的兵,解放后授衔大尉,很快又升为少校。他平常严肃得很,也就我敢跟他开玩笑,因为我胆子大,完成任务好,他喜欢我。\n\n他短促地笑了一下,说,你到了那里,遇到啥特殊情况,一定要给我汇报。记住,你住在二连,可不归二连领导,有啥事向我汇报。\n\n我说,有啥特殊的事?\n\n嗯……他沉吟着说,能有啥特殊的事我知道吗?我是诸葛亮吗,能掐会算吗?\n\n我是提醒你,那里押的都是右派,还有一些大右派,阶级斗争情况复杂,啥事都可能遇到。要真是遇到难办的事了,可不要擅自做主。\n\n我说是。\n\n他说,去吧。把事情办好。这是你独自执行任务,不要出麻烦。\n\n我在去药房的路上心里觉得好笑。季队长向来说话干脆利索,今天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n\n第二天早晨,我背着领好的药,先到城郊农场背上背包,再步行到夹边沟。\n\n", "output": "夹边沟农场你知道吗?噢,你昕人说过?那好,那我就不介绍夹边沟农场的情况了,我只讲我的经历。那时候部队汽车很少,我是步行走去的。我先到部队,把背包放下,就背着药去了夹边沟农场的场部。\n\n我们部队为什么要在夹边沟驻一个连队呢!不是,不是看押右派的。1959年,甘肃省的吃粮就出现困难了,部队的战士一月就供应三十八斤粮食。部队上都是年轻人,三十八斤粮食吃不饱呀。为了解决缺粮问题,团领导抽了一个连在夹边沟开荒,种地。开荒的第一年,我在那儿当过卫生员。那一年,团部机关的干部,包括卫生队的医生和卫生员都下去过,开荒、修渠。\n\n我在那儿当卫生员时指导员上课讲过,平时不要到夹边沟农场乱转,不要叫右派当成部队是看押他们的。我们没那任务。但是指导员又讲,如果农场发生暴动和骚乱,我们一定要坚决地制止和镇压。连队离着农场的场部几百公尺,但每天晚上派一组游动哨在农场的围墙外边巡逻,逢节假日还要加岗哨。\n\n我原计划见一下农场领导的,可到了办公室门前没遇见人,冷冷清清的,见一间房门口钉着个木牌牌,写着医务所三个字。\n\n我敲敲门走了进去。\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医务所坐着三四个人。看我进去,他们也是不明就里,停止了说话,忽地站了起来。我想,他们是惊了一下,因为我一身军装,还穿着军大衣,我的领章上是个红十字。我问这里是夹边沟农场的医务所吗?他们齐声说是。我问您们医务所的领导哩?\n\n他们说领导到城里劳改分局要药去了。\n\n这时他们还站着,我就说了一声:你们都坐下,站着做啥!\n\n他们坐下了,拘谨地看着我。我说,你们不要紧张,我是酒泉的部队上派来的,给病号治病的。领导说了,你们这里病号多得很,人死得止不住,叫我来协助您们给病人治病,抢救人命。\n\n别的啥事我都不管。你们把情况给我介绍一下,你们几个人也自我介绍一下。\n\n那几个人自我介绍了一下,一个姓杨,是兰州医学院附属医院的主治医生,右派,临洮县人;有个小个子,兰州市工人医院的主治医生,右派……还有个女右派,是省人民医院的护士长。在他们面前,我是当然的领导了,他们向我汇报:病人很多,有些病人血糖过低,思想包袱重,精神状态不好,死掉了。\n\n我说,问题这么简单吗?是血糖低的问题吗?血糖低就能死人吗?血糖为什么低,什么原因造成的?\n\n他们都不说话。\n\n", "output": "我看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来,就不问了。我知道,他们不敢说真话,他们就是说真话才犯错误的,才送到这儿来劳教的呀,他们敢说真话吗?\n\n我说,你们领我到号子里看一下去。\n\n那个姓杨的医生领我去号子。我记得往北边走了几十公尺到一百公尺的距离,进了一个大院。大院里边是一排一排的房子。房子里像是没有啥人。我问那个姓杨的:这些房子怎么都空着?\n\n2\n\n他说,人都调到高台县的明水农场去了,走了两三个月了,夹边沟剩下些老弱病残了,都起不来了,都成病号了。\n\n我问有多少病号?\n\n他说三百多吧。\n\n我们进了第一间房子。是一间大房子,有三问房那么大。\n\n正面和左右都是盘的土炕,像马蹄铁的形状。睡了二十多人,还没把炕睡满。\n\n啊呀,那些人睡在炕上的样子,叫人心酸呀。右派,都是些干部呀,应该是体面人嘛,竟然一个个像是叫花子,穿得破破烂烂的。有的人腰里还系着麻绳。可能是冷吧,我就没有看见火炉子嘛,系个绳绳暖和些。大部分人睡着,少数人在炕上坐着,还有个人用一个装饼干的罐头盒子做的炉子在茶缸子里煮什么,烧的是一本书。他就跪在炕上,罐头炉子也放在炕头上。他的身旁还堆着几本书。他手里的那本书撕得剩下几张了。\n\n我问那个人:你煮的啥?\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回答,干菜叶子。\n\n人们的模样确实吓人呀。有的人瘦得像柴棍棍,眼睛陷得深深的像两个黑洞洞。\n\n腮也陷下去成了两个坑坑。脸上一点儿肉都没有了,脸皮薄得就像直接贴在骨头上的牛皮纸。有的人浮肿,肿得像是大胖子,头肿得像背斗那么大,脸有脸盆那么圆。\n\n由于怕冷,那些人把所有的衣裳都穿上了,衬衣,绒衣,棉衣,棉衣外头又套着棉大衣或皮大衣。浮肿的人的眼睛细细的一条缝。胖得睁不开。\n\n我问了几个人,哪个单位的?从哪里来的?犯的什么错误?\n\n回答的都很简单。我想,他们可能是怕我,看我穿着军装,搞不清楚我的身份。\n\n我叫那个姓杨的医生介绍一下,我是部队上派来的医生,是来给大家看病的。他一介绍,情况大变,把我吓了一跳:七八个人忽地从炕上下来了,围住了我,手里都拿着写好的信,叫我替他们发信。我没接信,我没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不知该怎么处理,再说,季队长说过阶级斗争复杂不要惹麻达的话。那些人看我不接信,就硬往我的大衣口袋里塞。他们七嘴八舌地说,解放军,拜托你了,求你了,给我把这封信发出去。有的说,我是冤枉的。还有的说,我们受的这苦,中央不知道,你替我把这封信发出去,中央知道了我们的情况,会搭救我们的。\n\n", "output": "我急忙说,不要装,你们不要给我装啦。我是来看病的,我不管你们伸冤的事。\n\n你们的信应该叫管教干部寄出去呀。\n\n那些人根本不听,硬是把信装进我的口袋。有的人说,我这是伸冤的信,寄不出去呀,领导要检查哩。\n\n我说,你们给我我也寄不出去呀。我就住在这里,不进城去。\n\n他们还是往我的口袋里塞信,根本不听我的劝阻。于是。我很快就从这间房退出来。就这,我的口袋里装了七八封信。\n\n一下午,我把所有的病号房都走遍了。总共有十来间房,病号三百人。\n\n晚上我回二连吃饭,住宿。第二天,我就和那几名右派医生一起去查房了——巡视病房,或者抢救病号。我们几个人几乎就没有闲着的时间:查完房回到医务所,想休息一下,喝点水,但不时有护理员或病号跑来报告,某某人晕过去了,某某人不行啦。我就又跟着他们的医生跑到病房去,打强心针,或者往静脉血管里推葡萄糖。真是灵得很,已经晕厥过去的人,连气都不出了,往静脉血管推进去四十毫升易渗葡萄糖,过几分钟,那人就睁开眼睛了。睁开眼睛后似乎还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情,左顾右盼地看他身旁站着的人。\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但是第三天早上有一个晕过去的人,我没有抢救过来。当时,有几个病人都处于心律衰竭晕厥不醒的状态,都在抢救,我就独自去抢救这个病人了。我按照前两天学下的办法给他打了强心针,推了五十毫升葡萄糖,后来又推了一百毫升,此人还是没活转来。后来,我帮着护理员用被子把他裹起来,用绳子系上,抬到门外边放着。傍晚有专人拉出去掩埋。然后我就回医务所去了。这件事搞得我很沮丧:一条生命由我的手送上黄泉路了,我这个解放军派来的医生无能呀!\n\n回到医务所,杨医生看我神态不对,问我出啥事了。我回答有个病人我没抢救过来,心里不好受。我问他:你们一推葡萄糖,病人就活了,为什么我救不活?杨医生安慰我:不怪你,这不怪你。那个病号是抢救过两次的人,他的渊数到了,谁也救不了他了。我大吃一惊:还有这道理吗?他回答,这是经验!第一次晕厥的人,推四十毫升葡萄糖就活了,第二次晕厥的人就得八十毫升或是二百毫升才能救活,如果第三次再晕厥,你推上五百毫升葡萄糖也是白搭!\n\n这天中午我回二连去吃饭,下午上班晚了一点。我从二连打电话给季队长,打到两点半钟才打通,我说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季队长在电话里问啥事?\n\n", "output": "他说话的口气一下子紧张起来。我说三天来右派们给我的口袋里塞了几十封信,这些信我不知怎么处置才好,是退还给他们吗?还是给发走?\n\n他静了一会儿,说,给他们发了。但是略一停顿他又说,不要给二连的通讯员,也不要在夹边沟的邮局发,你哪天进城,从邮局发了。\n\n我要放话筒了,他又问一句:还有啥为难的事吗?\n\n我说没有。\n\n不料,第五天还真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n\n我已经来夹边沟四天了,每天跟着几位右派医生抢救病人,自认为我的医疗技术有了很大的提高:可以独自抢救晕厥的病号了。再说,成天泡在病房里,病号们已经熟悉我了,他们不惧怕我这个解放军了,愿意和我讲述他们的事情了。山丹县的一位县委副书记告诉我,他和县委书记的关系不好,原因是县委书记虚报产量,放卫星,他很反感。他在党委会上提意见:你把产量报高了,我们县交公粮、卖统购粮多,留的口粮就少了,社员要饿肚子。结果县委给他戴了个右倾机会主义的帽子,把他送到了夹边沟农场劳教。这叫拔白旗。一位西北铁路设计院的总工程师,修天兰铁路,他把铁路线设计得离县城较远,他说这是考虑到县城发展的远景,可是铁路修成之后送他到夹边沟,罪名是破坏社会主义建设。\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在这几天里走遍了场部,熟悉情况。一天,走进磨坊,看见一帮女右派在磨面。有个姑娘正在偷吃生面粉,脸上沾了许多面粉,那样子怪怪的,就像只白老鼠。\n\n我问她哪里人,她说是通渭县人。她认为偷吃面粉叫我看见了,很恐惧,我说她,不要怕,我们是老乡。还有个兰州医学院的讲师,叫由天,我问她为啥来夹边沟,她说她的工资低,她提意见,领导定她个右派送到夹边沟了。\n\n第五天的早晨,我独自到病房巡视,在第四间病房,一个老汉喊住了我:解放军大夫,问你个话行不行?\n\n这个老人,前两天我就注意到他了:我给别人看病的时候。\n\n他一直是在炕上躺着。他的身上除了被子,还压着一件狐皮领子的大衣。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似乎连坐起来的力量都投有了。但这天早晨走进病房的时候,他在炕上倚着被子坐着,大衣披在身上。\n\n我在他面前站住,说,有啥话你说吧。\n\n我想跟你打听个人。他的脸上显出很谨慎小心翼翼的样子。\n\n打听谁?\n\n我问你,你们部队的编制是不是内卫七十二团?\n\n我说是。咦,你怎么知道我是七十二团?\n\n他不回答我的问题,又问。你们部队有没有一个叫季自生的人?\n\n我一怔:有啊,是我们团的卫生队长。怎么,你认识他?\n\n他答。认识,认识。\n\n", "output": "我又问:你怎么认识他的?\n\n他回答:你们部队在武威驻扎过吧?\n\n我又说:住过,我们团部和卫生队都在武威住过。\n\n他说:在武威,我的姑娘跟了季自生。\n\n我说:是吗?那么说你姓吴?\n\n他说:对,我叫吴成祥。我的姑娘叫吴秀英。\n\n我说:对,对,我们季队长的爱人就叫吴秀英。啊呀呀,这么说你就是季队长的岳父了。\n\n他谦恭地点了点头。\n\n知道了眼前的这个老人是我们季队长的岳父,我心里感慨不已。老人瘦得像个骷髅。他的胡子很长,长得垂在胸前,白花花的。他的头发也全白了,和胡子连在了一起。衣襟上全是吃饭拉拉的汤水的污斑。但从他脸上的神态,他的长长的胡须,我仍然觉得他是个有身份的人。他的胡须在进入夹边沟之前,想必是很好看的。我黯然神伤地说:您姑娘和女婿知道你在这里吗?\n\n嗯……老人支吾了一下。\n\n我又问,你没给姑娘写过信吗?。\n\n没写过。\n\n我再问:你为什么不写信呀。你女婿是我们的卫生队长,你写个信,他还不帮助你吗?\n\n老汉不说话。\n\n我停一下说,老人家,你要不要我给您的女婿带个话。\n\n他似乎在思考,过一会儿才说,要是方便的话,你给我要点辣面子。\n\n3\n\n我说:你不要点糖吗?\n\n他们有糖吗?\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有。他有特别供应证。他是校官,少校军衔。\n\n啊,那你就给我要些糖来。\n\n再要些什么?\n\n能要些炒面吗?\n\n能要呀。啊呀,你还客气啥呀,他是你的女婿。你都快饿死了,跟女婿要些吃的有啥不行的。要。我给您要去,要些饼干。\n\n啊,好,好好。解放军,你贵姓?\n\n我说姓尚。我还想和老人说说话的,可这时隔壁房子的一位看护跑进来叫我,说,尚大夫,有个人不行了。我急忙跑去抢救。\n\n抢救完病号,我又到吴老汉那儿去了一趟,坐在炕头上,和他聊了几句。我问他在武威干什么工作的?他说是县工商联的主任,解放前是商人,经营毛皮生意。\n\n我问他女儿是怎么嫁给季队长的。他说女儿在兰州上的师范,毕业后在武威一中当老师。\n\n部队和学生搞联欢时,认识了季队长。我又问,你女儿和女婿真不知道你在夹边沟吗?他说,应该知道,我给家里写了信,叫家人给姑娘写信说明我在夹边沟,叫姑娘给我送些吃的。家人来信说写信说了。我说,你姑娘没管你?他没直接回答我,而是说,可能姑娘没收到信吧,也可能家里人哄我——没写信说写信了。我说他们哄你做啥嘛?他说,害怕给姑娘和女婿出难题呗!\n\n我是阶级敌人了,帮助我还了得呀!那不是划不清界限吗?同情阶级敌人呀!\n\n", "output": "我对老汉说,没关系,没关系,你的姑娘知道也罢,不知道也罢,这事我给你办。我找季队长去。什么划清界限不划清界限,岳父要饿死了,他能不管吗?\n\n这天中午回部队吃饭,我想打电话来的,想在电话里跟季队长谈这件事。可是在连部坐着等上班时间的时候,我又觉得打电话不妥:接线员听见我们的谈话怎么办,传出去怎么办?从我来夹边沟之前季队长跟我谈话的神情来看,他是知道岳父在夹边沟劳教的。既然知道岳父在这儿,又不给予帮助,这说明他的确害怕这件事给他惹出什么麻烦来。\n\n这事我须谨慎处理才是。 .下午临下班,我说明天进一趟城,去卫生队要点药去。那几个右派医生很赞成,因为我带来的强心剂和葡萄糖第三天就用完了。\n\n翌日晨,我步行30公里到了酒泉县。我先到邮局把右派们的信发了,然后去了团部。一进大院,我就遇见了季队长。看见我他有点惊讶,问你怎么来了,遇到啥事了吗?我说是取药来的。他问取什么药?我说葡萄糖,抢救病人最好的药是葡萄糖。\n\n还要啥药?他问。\n\n强心剂。\n\n再啥?\n\n豆面疙瘩。\n\n豆面疙瘩就是康复丸。用豆面羼上红糖和红枣捏成的圆疙瘩,甜甜的很好吃,病号们都愿意要。\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季队长把我领到了药房,对司药说,小尚是给医疗队来拿药的,要多少拿多少。\n\n然后又对我说,领了药,你到我房子来一下。\n\n我想,他可能沉不住气了。\n\n取完了药,我去了他的办公室。我一进去,他就叫我把门关上,叫我坐下,然后给我让烟。季队长平时抽的飞马烟,可是这天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牡丹香烟,抽出一根给我。我接过烟,他又划火柴。不好意思叫他给我点烟,我忙接过火柴盒说,我自己点,我自己点。\n\n我点上烟才吸了一口,他问,怎么样?\n\n我说什么怎么样?\n\n他怔了一下,说,你的医疗水平提高了吗?那些右派医生的水平很高,病号也多。\n\n我说,提高什么呀,病号多是多,可是病情很单纯,就是低血糖。人晕过去了打强心针,往静脉血管推葡萄糖。再啥事都没有。\n\n他说,遇到啥事没有?\n\n有啥事?\n\n譬如说,遇到什么特殊的人没有?像你们通渭县的老乡呀。\n\n熟人呀……\n\n人嘛,各种类型的人都有。有个通渭县的丫头,才21岁。叫拔了白旗。不过这人我不认识。还有个人是傅作义的堂兄,叫傅作恭,那里的人说,那是个大家伙。。\n\n", "output": "我说农场的情况,季队长连烟都不吸了,双眼直直地盯着我。我想,应该说他关心的事了。于是,我吸了口烟,又说,对长,你可不要嫌我多嘴,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有一个武威人,是个老汉,有60岁了吧,知道你的名字。他问我认识你不认识,是不是和我一个部队的。\n\n你怎么说了?\n\n我说不认识,我们部队没这么个人。队长,你不要嫌我说谎,这事,我怕连累你,没敢跟他说实话。可是,我觉得这事必须告诉你,所以昨天认识了他,今天我就来卫生队,向你汇报。\n\n季队长说,对,你做得对,这事你做得对。他再跟你说什么没有?\n\n没有。\n\n他没说怎么认识我的吗?\n\n没有。\n\n季队长长长地出了口气,身体一仰靠在椅背上,好久没说话,光是吸烟。我呢,也没说什么话,我不知他怎么想的,怕说多了惹出麻烦。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之后,用很神秘的口气问我:小尚,这件事你没跟啥人说过吗?\n\n我摇了摇头。\n\n他又说,好,没跟人说好。这种事呀,知道的人多了不好,这我不说你也明白。\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可是这事呀……我跟你还是要说实话。你知道不知道,上级叫我们派人到夹边沟去,我为什么派你去?就是因为你可靠,办事我放心,你也机灵。我害怕别的医生去了,遇到这事处理不好。我跟你说实话吧,那个打听我的人就是吴秀英的父亲——我的岳父呀。\n\n是吗?我装出惊讶的样子。\n\n是,就是。去年,吴秀英的妈就来信了,说他父亲在夹边沟。\n\n这事你可不能对外人说呀。\n\n我说,队长,你放心,这我明白。我不会对人说的。\n\n他又长长地出了口气,说,他没说他那里缺什么?没说要什么?\n\n没要啥。我没说认识你,他能要吗?\n\n你觉得他缺啥?他就是没要也得帮助一下他呀。去年,吴秀英的妈就来信,叫我们帮助一下老汉。我害怕粘上说不清,没管。现在得管一下啦,不要叫老汉饿死。\n\n我心里一阵轻松。我终于可以完成对吴老汉的允诺了。我脱口而出,说,缺盐,缺辣面子。\n\n缺烟,老汉不吸烟的呀。\n\n不是烟,是盐,吃的咸盐。他们一天两顿饭,就是喝些豆面糊糊,害怕吃盐会浮肿,伙房不放盐,难喝得很。给他带些盐,辣椒面,调调味道。\n\n再给带些啥吧?——带上些炒面,你说好不好?\n\n好,带些炒面,多带些。有饼干了拿上几斤,最好。\n\n饼干有,饼干有。要不要再给拿些肉?\n\n", "output": "拿上些肉,最好炒成臊子,他每顿能调上些。老汉瘦得不成样子了。\n\n再拿些葡萄糖粉。再给拿几件衣裳。\n\n衣裳不要拿。那里死的人多,死人的衣裳没人穿,衣裳不缺,就缺吃的。对了,有毛袜子拿上一双。我看老汉没袜子穿。\n\n用包脚布当袜子。\n\n最后季队长说,现在你回家去。明早走的时候到我家来一趟。\n\n4\n\n从卫生队出来,我就回家了。那时候我已经结婚了。我刚入伍的时候,部队不提倡当兵的结婚,到1959年,我们改编为武装警察部队了,挣工资了——一月四卜多元,像外国的职业兵一样。有些人就结婚了。我找了个酒泉姑娘结婚,租间民房住着。\n\n第二天早晨,我背上领好的药品到了季队长家。吃的东西早就准备好了,盐,辣椒面儿,十几斤炒面和三四斤饼干,还有一茶缸炒好的猪肉臊子。捆好,我背好之后,季队长说,小尚呀,你就辛苦一下吧,本想给你找个车,又怕引起人们的注意……\n\n我说,用不着找车,四五个钟头就走到了。但临走,我又问了一句:吴老师哩?\n\n季队长把准备好的东西装起来捆好,我一直也没看见吴秀英。吴秀英在酒泉中学当老师。那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n\n季队长说,她上班去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但我判断吴秀英就在家里:第一,我去她家的时候才七点半钟呀,天还不大亮;第二,我叫季队长给他岳父带点钱,他走进里屋去。我听见了吴秀英细碎的说话声。她是不愿意出面和我接触,不留嫌疑。\n\n我是中午一点钟到达夹边沟农场的。我没去连队,径直去了农场医务所。进了医务所,我倒碗水喝,吃点从家里带着的干粮。我想略微休息一下就去看望队长的岳父,可是我一个饼还没吃完,有个护士就跑进来了,说有个病人不行了。几个医生急忙去抢救病人,我也匆忙吞下一口饼,拿着背来的强心剂和葡萄糖赶去了。\n\n那护士说不行了的就是季队长的岳父。老汉已经没气了,我们把强心剂和葡萄糖都用上了,抢救半天,还是没活过来。\n\n我又气又急,在病房里就厉声训起那几个医生:我走的时候跟你们说了,这个病号要看好,你们没给我看住!\n\n三个医生和一个护士笔直地站在我的面前,一句话不说,连大气都不敢出。\n\n训了几句也就罢了。人死了,训他们有什么用!但我心里很不平静:我对不起吴老汉呀……我叫护士拉个架子车来,我们几个人把老汉拉到沙包后边,挖了个深些的坑把他掩埋了。\n\n回到医务室,姓杨的医生看我气顺些了,才对我说,我去酒泉的一天,老汉就晕厥了两次,都救活了。这是第三次晕厥。\n\n", "output": "我把炒面饼干和大肉臊子给他们几个人吃了。辣椒面和咸盐给了磨坊的那个通渭的姑娘。那姑娘是我的老乡呀。\n\n过了两天,我去了一趟酒泉,向季队长汇报了他岳父的情况。那两天我一直在想怎么向他交待这事,是我没照顾好他的岳父呀!讲完之后,我等待着他的发作,我想我该倒霉了,不要说提干,恐怕过不了几天,我就得打点行李回老家了。谁知他却很平静,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这就好了。\n\n又过了十几天,省委的救命工作队来到夹边沟,说是西北局兰州会议开过了,会议决定送右派们回家。这时夹边沟的右派差不多死光了,只剩下一百多人,不到二百人。那个通渭姑娘和医学院讲师是第一批离开夹边沟的,汽车开动时,那姑娘看见了我,向我招手,喊,再见了尚大夫。我也向她招了一下手。第二天我就背着背包回城郊农场的营部去了,我的任务完成了。至于那些起不了床坐不成汽车的人,我就不知道他们的情况了。\n\n那不是我的事了,因为地区医院的医生组成的一个医疗队跟着省委工作组到了夹边沟。\n\n尚大夫结束了他的夹边沟故事,开始吸烟。我静了好一会儿,问尚大夫:你什么时候提干的?\n\n他回答,第二年春天。\n\n你怎么到的农建十一师?\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1965年,我们季队长调军分区后勤部当副部长,新上任的卫生队长叫我转业。\n\n正好那年农建十一师中心医院要医生。\n\n农建十一师组建于1964年。\n\n赞同 | 回复 | 引用 | 举报\n\n回帖人: 驿站经典 | 只看此人 | 不看此人 | 2005/8/4 16:45:00 第 14 楼在列车上\n\n杨显惠\n\n1\n\n1990年夏季,我从省警校毕业即被分配到地处白银市的王家坪农场工作,在教育科当干事。王家坪农场的正式名称是银城监狱,就因它在白银市境内的原因。王家坪农场劳改的都是判了十五年刑期以下的刑事犯。上班不久,那是年底前,我就执行了一次公务。奉命去武汉押解犯人。还在我去王家坪农场之前,那儿逃跑了两名犯人。听老同志讲,那两名犯人逃跑得特别蹊跷:几十名犯人被带到农田里劳动,在警卫的看押下干活,傍晚收工时少了两个人。警卫战士坚决不承认从他们眼皮底下跑了人,因为那是一片出苗不久的玉米地,犯人们在锄草,每个人影警卫都看得很清楚,不可能逃走。经过分析,农场管教干部和警卫人员共同认为犯人是藏起来了,藏在沟坎或是草丛里了。\n\n这时候天已经黑了,不便于搜索,警卫部队便把田野封锁起来,准备明天搜索。\n\n", "output": "第二天,像是篦子一样,警卫战士们把田野篦来篦去篦了一天,没有任何结果。后来就撤除了警戒四方追捕还是没有结果。这次是武汉市公安局拘捕了两个入室盗窃者,经审讯是从王家坪农场逃跑的犯人。武汉市公安局将此事通知了甘肃省劳改局,劳改局打电话叫王家坪农场立即去武汉接犯人。\n\n接到电话的当天上午,科长就带着我和张祥出发了。科长叫李天庆,已经58岁了,过一两年就要退休,借着这次出差的机会回老家看看。他的老家就是武汉。张祥是老干事了。三十五六岁。农场的汽车把我们一直送到兰州火车站,我们上了从兰州去武汉的直达列车。\n\n因为走的急,也因为农场经费困难,我们买的是硬座票。看起来,科长和张祥已经习惯这种外出的差事了,火车一开,他们就都倚着椅背歪着头和身体打盹。我真是不习惯这种枯燥的差事:没人打扑克,也没人聊天,睡觉吧,歪着身体挺难受的,根本无法入睡。再说,车上人满为患,拥挤不堪,空气龌龊难闻,令人窒息。\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时间真是难捱,到黄昏吃过盒饭,我就忍不住了,向科长建议买一张卧铺票,三个人轮换着睡睡觉。科长不同意我的建议,说买了卧铺票回单位无法报销。我说,咱不要公家报销,咱三人凑点钱买张卧铺票,换着睡觉不行吗?科长更不同意了,说,出差给公家办事,为什么要自己掏钱呢!你坚持坚持不行吗?我老头子了,能坚持,你个小伙子这点苦就受不了?我明白,不是能否坚持的问题,他是舍不得掏钱。于是,我改口说,科长,你看这样行不行,不要你和老张掏钱,就我自己掏钱,买了票咱们三人轮流休息,回去后我也不要求报销。他不说话了。不说话就是默许,我又说了声我去买票啦,他还不出声,我就去补票了。我们科长的小气在单位是出了名的。我是在警校学会吸烟的,到监狱上班的第一天,我吸烟的时候递烟给他,他不要。\n\n我以为他是不吸烟的,但过了不一会儿,他就从口袋里摸出烟卷吸了起来。这样的事遇到了两三次,我以为他嫌我的烟不好,但仔细观察,他吸的烟更是差劲。\n\n我觉得蹊跷,问同事们,同事们告诉我他就是那种人,从不吸别人的烟,自己吸烟时也不让人。\n\n", "output": "机关分鸡蛋,他总是要找个秤来称一称,看够不够分量;若差了一两二两的,都要跑到后勤部门去要回个鸡蛋来。有一次我去他家找他请示一件事情,恰好遇上他和老伴吵嘴。我听了听,原来是儿子要结婚了,女方家里要一笔钱,儿子拿不出那么多钱,要他出一万元。他同意出这笔钱,但却要儿子写借条,将来必须归还。\n\n老伴儿生他的气,说他财迷转向,对儿子无情无义。他说儿子长大了,成家立业了,应该自己奋斗,自食其力,不应依靠老子。老伴儿说,他不靠老子靠谁去?你说,谁家的孩子不是靠老子?他说,你看人家外国,儿子一长大就独立生活,不靠父母。\n\n老伴儿反唇相讥:你跟外国人比什么,你是外国人吗?中国和外国国情不同,不能和外国比。他说,不和外国比就不和外国比,那就和我比吧。我16岁离家后就再也没有要过家里一分钱,我还把他们养大了,还供他们上了大学。女人说时代不同了。你不能拿现在和过去比。你过去过的啥日子,你要儿子过你那样的可怜日子吗?\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们的车厢在车尾,走到列车中央的列车长工作席,我就出了很多汗。车长席旁没什么人,车长正低着头数钱。我叫了声车长,然后说,请帮忙给我解决一张卧铺票。车长没有抬头就说,没有卧铺啦。我想利用一下警察的身份,便提高嗓门说,唉呀,那怎么办,我们是外出执行公务,路途远,能不能照顾一下?\n\n我的话产生了效力,他抬起头来了,看我。于是,我看清楚了,这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列车长,圆圆胖胖的脸,大盖帽的下边,双鬓已经花白。他的长相显出朴实敦厚的样子。我便又接着说,我是去武汉押解犯人的,我们有一位老同志也像您这年纪了,身体不好,请您照顾一下。您看,这是我的工作证。我一边说,一边把工作证递过去,但是,他只是瞥了工作证一眼就低下头去了,说,告诉你了,没有卧铺。我无计可施了,央求他:帮个忙吧……\n\n这一次他连头也不抬了,也不说话,干脆不理会我了。\n\n", "output": "回到车尾我们坐的车厢,面对着科长和老张询问的眼光,我沮丧地说,没买上卧铺,列车长说没铺了。张祥说,不可能呀,这么长的一列火车,一张卧铺都没有了?我回答,车长说没了,都卖光了。他说,不会的,车长手头总是有几张卧铺票的,不会都卖光的,人家是留着照顾领导或者熟人的,不卖给你。白跑了一趟,我心中本来就不痛快,听了张祥的话,那意思是说我没本事,便反唇相讥:我是没本事,你行你去买呀。张祥遭我抢白,也有点不高兴,说,我说你没本事了吗?我是说车长手里有票,可人家不卖,谁也没办法。我又说,你怎么知道他有票不卖?张祥说,我当然知道,以前坐火车,我遇到过一个列车长。他对我讲过,每趟列车的列车员车厢里都有十几个硬座和卧铺席是空着的,这些座位和铺位,是列车长掌握的,火车站无权出售。\n\n我和张祥戗戗有没有卧铺的事,科长听着听着说话了:别争了!你们俩的意思不就是要卧铺吗?\n\n对呀!我回答。\n\n真想坐吗?\n\n那还有假吗?\n\n你把钱给我吧。\n\n干什么?\n\n我去试试看。\n\n你有办法?\n\n咳,这谁能保证。去试试看呗,买来就买来,买不来就买不来,买来了不是更好吗?拿钱来。\n\n科长,你真去呀?\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已经白跑了一趟,怕他去了也是劳而无功,但这时张祥推了我一把:掏钱吧,你快掏钱吧。科长说去,你还罗嗦什么,舍不得钱啦?\n\n我拿钱给科长。等他走了,我说张祥:谁舍不得钱啦?我是怕老头子自跑一趟,无功而返。\n\n张祥说,不会的。他自已要去的,准是有办法呗。\n\n什么办法?他认识车长?\n\n谁知道呢。他这人呀,你是搞不清他是怎么回事。好多事情,咱认为办不成的,他去了还就办成了。我和他出差多次,遇到补票的事,住旅馆的事,都是他去,十有八九能办成。\n\n", "output": "我基本同意张祥的话,我们的科长是有点怪,比如他的吝啬,比如他的思想方式。记得上班的第一天,他在介绍工作的时候,当着大家的面对我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什么对犯人要像亲人一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用爱心去感化他们,教育他们,但是一转身,房子没人的时候,他又以严厉的口气说:犯人都是兽性未泯的东西,心狠手毒,和他们打交道,可是要小心谨慎,保持警惕,保持距离。我对他印象深的还有一件事:那也是刚上班不久的一天,教育科进来一位老人。那人刚进屋,他就很亲热的叫了一声苏政委,并且对我介绍,这是退休了的原监狱政委,是他的老上级。他那恭敬有加的神情令我很是感动。可是过了不到一分钟,苏政委提出要一个篮球,拿回去给孙子玩。他立即就绷起面孔说,苏政委,你孙子要玩篮球,你自己花钱买一个也买不起吗,为什么要公家的?我可以给你一个篮球,教育科有一大堆篮球,少一个两个无所谓,但是,这篮球是给犯人活动用的,我给了你,犯人是要指着脊梁骂我的,也要骂你的,说共产党的干部这么点小便宜都要占。他几句话说得苏政委羞惭惭的走了出去。我当时想,他这人太不近人情了,那么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找你要个篮球,你不给也罢,说那么难听的话干什么?搞得老头太难受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还有一点,我也觉得奇怪:他已经是年近花甲的人了,1948年参加革命的老干部,而且文化水平也不低,工作能力也很强——他是解放前的高中生,我们银城监狱志的撰稿人——可是他的警衔才是个一级警督,行政职务是科长。我们的监狱长比他整整小20岁,也已经是一级警督,行政职务比他高出两级!\n\n还不是党员!\n\n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科长回来了。不等他坐下,我就问买到票了吗。他把捏在手中的钱递给我。\n\n你也没买来呀?我说。\n\n他扬了一下手,意思是叫我把钱装起来。我把钱装回口袋的时候,觉得钱是湿的,便说,科长,你是替我省钱呀?你看,你把钱都捏出水来了。\n\n我的话一语双关,既说了他没本事,又讽刺他小气。当然,说了这话我也有点后悔,因为平日里谁要是说他小气,他的反应是很强烈的,跟人家吵架,瞪眼睛。\n\n不过,这天他倒是没生气,还朝我笑了一下。他坐定之后说,你们谁累了,就先去睡觉吧。到列车员车厢去,就是最前边的那节车厢,一进门的第一个格子,下铺。\n\n我一惊:科长,你买到卧铺啦?\n\n他说,去吧,你闹得最欢,先去睡吧。\n\n我真的吃惊了:真的,科长,买到啦?\n\n他说,咳,你怎么这么罗嗦,叫你去你就去吧。\n\n", "output": "那不行,那不行。你先去睡吧,我和老张值班。再说,这钱也不能叫你花,是我要买卧铺的。我说着话,就从口袋里掏出潮湿的钞票。我真是没有想到,平日里抠抠搜搜的老科长今日这样大方。\n\n但是,他推开我的手说,我要你的钱干什么,我根本就没花钱。\n\n2\n\n我哪里信他的话,说,你开什么玩笑,科长,不花钱叫你睡卧铺,车长那么好心?他是你儿子,还是你小舅子?\n\n他瞪眼了,说,谁跟你开玩笑!我是遇到熟人了——列车长是我的老朋友,三十多年没见过面了。\n\n我还是不相信:科长,你是没买到卧铺呢,还是不想叫我掏钱?三十多年没见过的朋友,今天遇上了,是列车长,一1 你自坐卧铺,天下有这么巧的事?\n\n啊,是这么巧,你不相信呀?不相信就算了。张祥,去,你先去睡觉。小林子不信,就叫他坐着。\n\n我不能不相信了,我说,哎呀,天下还真有这么巧的事!科长,你们是什么朋友,是老战友,还是莫逆?你们的关系够铁的!\n\n不是莫逆,也不是战友。\n\n那……那是什么关系?不是莫逆,也不是战友,给你这么大面子——不花钱坐卧铺!\n\n行了行了,你就别管是什么关系吧。你不是困了吗,你去睡觉就是了,你管什么关系干什么!\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当然不好意思先去睡,这里边就我年轻。我和张祥都叫他先去睡。他不去睡,他说,我可是不能睡。我那位朋友说了,这阵儿他当班,等下了班要来找我,我们要聚一聚。\n\n最后还是我先去睡觉。我走到列车员车厢,找到那张铺,果然是空着的,我躺倒就睡了。\n\n我是被人推醒的。在昏暗的灯光下,我看见李科长站在铺前。他弯着腰把脸凑近我,小声地说,起来。我迷迷瞪瞪坐起,看看窗外一片黑暗,车厢里也是只亮着暗淡的脚灯。我问他几点了,他说是凌晨两点。我有点难为情地说,哟,睡了这么长时间?你睡吧,你睡吧;我到后边去。他身后站着个人,这时也说,老李,你睡吧。可是科长说,不睡不睡,这阵儿我不瞌睡,叫张祥来睡吧。然后他指着那人对我说,来,小林,我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老朋友魏长海,这趟车的列车长。我们剐刚聚了一下,说说话。我和列车长握了握手,说,认识,我们白天就见过面了。\n\n和白天比较,车长就跟换了个人一样。他热情地跟我握手,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白天不认识。然后又说,老李,你就放心睡吧,你的两个朋友我来安排就是了:车到西安就有铺了,我给他们一人安排一个铺。但科长不同意,说,不用,不用。\n\n", "output": "我们有一张铺轮着睡一下就行,不能给你找麻烦。真的我这回儿不想睡。说着话他就往后车厢走去。列车长和我只好跟在后边。\n\n到了硬座车厢,列车长-1列车员给我们提来一个热水瓶,然后就领着张祥去列车员车厢了。我和科长在硬座上坐下来。\n\n我早就闻到科长身上的酒气了,车长和张祥走后我问,科长,今天开戒了?我知道科长是不喝酒的。科长笑了一下说,喝了点儿。我说,喝了点儿?到底多点儿?\n\n他说,一瓶。我吓了一跳,说,你们俩喝了一瓶?他胆子也够大的,作为列车长,在车上还敢喝酒?科长说,一开始他不喝,说工作不允许,可是,他看我也不喝,就说我喝点儿他也喝点儿。结果,我们把一瓶古井贡喝光啦。\n\n我挪了挪位置,让出一块地方叫科长斜一会儿。我想,老头子了,喝了酒,一定是要睡觉的。他却一点儿困意都没有,反复地说,30年啦,我们30年没见面啦。\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过一会儿又说,小林子,你不知道呀,我们是什么样的朋友。我看出来了,他这会儿很兴奋,一丝儿睡意都没有,就跟他说话:你们在一起工作过,老同事。他摇了摇头:不对,不对。我又说你们是同学?他说,不对,更不对了。你听不出口音来吗,他是西北人,我是南方人?我告诉你吧,你猜是猜不着的。我们是夹边沟出来的,生死之交。\n\n我惊了一下。夹边沟我是听说过的,那是酒泉县北边的一处地方,五十年代末期,数千名右派曾在那儿劳动改造;我也听人说李科长当过右派,但不知道他曾在夹边沟待过。我问他,在夹边沟的时候,你们俩关系好?\n\n他回答,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n\n我奇怪了:也就是说,关系一般?\n\n他说,不一般。\n\n我糊涂了:你这是什么意思?谈不上好,谈不上坏,可又不一般,这不是矛盾吗?\n\n他又说:不矛盾,一点儿也不矛盾。小林,我看这么办吧,你已经睡过觉了,我呢也不想睡,我就对你讲讲我和魏长海的事吧。\n\n我答道:好的,反正我也不困,你讲到天亮我也陪得住。\n\n于是,在去往武汉的列车上,深更半夜的,李科长跟我讲了下边的故事。\n\n", "output": "我是1957年10月在王家坪农场被定为右派的。原先,我在省公安厅工作,搞外勤——就是侦察员。是苏振起把我要到王家坪的。苏振起你认识吧,就是有一次到教育科来给他孙子要篮球的那个老头。他离休前是咱们监狱的政委。要说他的历史可是老资格了,三七年参军的老红军,五十年代初在陇东一个县当过公安局长,因为犯错误免了职。他对我说过,是因为公安局看押犯人的警察有天夜里喝醉了酒,犯人跑光了,他因渎职罪被免去局长职务,在公安厅当个生活管理员。1957年初领导又起用他,叫他到王家坪农场当场长;他要我去给他当秘书。我家庭出身不好,经过内部肃反之后领导不信任了。不叫我当侦察员了,调到公安厅政治部宣传科当宣传干事。那时候我的思想正处于低落时期,有精神压力,他叫我跟他去王家坪,我就去了。\n\n他是个大老粗,不识字。\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就不讲反右派的过程了。关于反右派的书出了不少,想必你也读过,打右派的过程基本上大同小异。我只是讲定为右派之后去夹边沟劳动改造的事。那是1958年春天的一天,我记得很清楚,是3 月22日。苏政委打发老婆把我叫到他家吃了一顿饭,给我送行。他说他问过省劳改局了,叫我自己到夹边沟农场去报道,劳动教养。我当时说了一句:你不派人押送我吗?不怕我跑了?他说,啥,你跑?你跑到哪里去?我又说,中国这么大。我哪里不能跑?他哼了一声:哼,除非跑到美国去,别的地方,你就是跑到天边边上,我也把你抓回来。咳,我就是那么说一下,我根本就没想跑。我是公安出身,还不知道无产阶级专政的强大威力吗?小林,这你可是不了解:五十年代的人,阶级斗争的觉悟高,警惕性高,犯人跑到不管什么地方,都有人查问你是干什么的,发现你形迹可疑就报告。再说我解放前就参加革命,虽然当了右派,是阶级敌人,但是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的,判了个劳动教养,我还想通过劳动教养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回到革命队伍里来。\n\n", "output": "第二天早上。农场的汽车把我送到了兰州火车站,就像今天送我们出差一样,就是时间比今天早一些,因为去酒泉的火车十点多钟发车。苏振起派了个人送我到火车站,给我买了火车票,送我上了火车,他就跟车回去了。我自己坐火车西行。\n\n第二天上午到酒泉火车站,下了火车再坐公共汽车到县城。我扛着行李去了酒泉劳改分局,放下行李,叫他们有车时带过去,我步行去了夹边沟农场。\n\n在夹边沟农场劳动了几个月,大约七八个月,到了秋季又调到新添墩。新添墩是夹边沟农场的一个作业站,实际上就是一个分场。\n\n我就是在那儿见到魏长海的,就是这个列车长。\n\n我的印象是夹边沟农场有三千多右派。夹边沟场部有两千多人,新添墩一千左右。新添墩共有七个队。一个是副业队,管养猪、放羊、种菜、喂牲口赶马车。这个队的人数是一百出点儿头。另外六个队是农业队和基建队,这六个队的人数都是一百多人。我在基建队。基建队的活最苦了!在农业队劳动还可以重活轻活有个调换,粮食成熟时偷把麦子或是谷穗吃,基建队始终干的是重活累活,糜子呀谷子呀一把也搞不到。你看我都干过些什么活:盖房子,开荒,挖渠,筛沙子,在山里挖矿石背矿石。\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还背过草筏子。夹边沟农场在酒泉县东北方向的戈壁滩上,离县城约三十多公里。它的西边是一道沙梁,其余三面都是沙漠和戈壁滩。沿着沙梁北麓往西走七八公里就是新添墩作业站。那里有几十间土房,建在一片贫瘠的草滩上。草滩上长一些骆驼草,芨芨草。\n\n我和魏长海不是一个队,刚去时根本不认识,后来一个偶然的原因认识了他。\n\n那是1959年的冬季,我们从酒泉县东边的沼泽地往新添墩背草筏子。我刚才说了,新添墩土地非常贫瘠,是沙土地,盐碱地。我们去的头一年和第二年就种了小麦,但连续两年没有多少收成。为了改造土地,1959年夏天,副业队的积肥组就被派到北大河边的沼泽地去挖草筏子,积肥。北大河就是发源于祁连山脉的托来河。\n\n", "output": "它流经酒泉北缘,所以人称北大河。它从夹边沟和新添墩南边四五公里处流过,孕育出大片的水草地。十几个人挖了半年,挖下的草筏子都堆在沼泽地上。到了冬季由新添墩的劳教犯背回来堆在田野上。来年当肥料。背草筏子一个来回七八公里,领导规定一天背六趟。超额完成任务者受表扬,完不成定额者扣晚饭。一开始大家都挑晒干了的草筏子背,后来于的背完了,只好背湿的。湿草筏子很沉,路又远,肚子又饿,有些人就坚持不住了。傅作恭就背过草筏子,有一天倒在路上了。傅作恭你知道是谁吗?就是傅作义的胞弟。傅作恭原来是干什么的,我不太清楚。据一位和他在一间房子住过的右派讲,傅作恭在兰州读的中学,后来去金陵大学读农林系,毕业后在兰州雁滩摘了个农业实验站。他和他哥哥傅作义不同,没有从政。而是走了一条专家学者的道路,科技救国。他在解放后当了省农林厅的工程师。1958年,被定为右派,送夹边沟农场劳动教养。我记得在新添墩最初看见他,他还很精神:戴个黑色宽边的眼镜,手里捏个黑色烟斗吸烟,人字呢的皮大衣,貂皮领子。\n\n他就穿着皮大衣在地里挖土。有人说他,傅作恭,你怎么穿着人字呢大衣抬土?\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一点也不爱惜!他回答,命都难保了,还顾惜衣裳吗?傅作恭有两片厚厚的嘴唇,给我的印象是很憨厚。可是,背草筏子的时候,他已经变得面目皆非了。头发长得像个疯子,脸变成了瘦条条,身体瘦成了骷髅。大衣又脏又破,镜框断了一条腿,用线绳拴在耳朵上。\n\n背草筏子可是累活,每日背六趟,来回走五十多公里,早晨五点多钟出发,傍晚五六点钟方能完成任务。这是指身体强健的人,至于那些体弱无力者,则要背到夜里十点钟十二点钟。你要知道,这是冬季,河西走廊严寒的冬季,夜间温度能降到零下二十八九度,呼啸的寒风像河流一样奔流不息,像潮水泼在你的身上,像刀子割你的脸。不要说干活,就是叫你在戈壁滩上走十二小时十四小时或是十六小时,你试一试,看你能坚持几天?\n\n3\n\n", "output": "记得是春节过后不久的一天,下午三四点钟,我背着草筏子走到半路上,看见傅作恭坐在地上。他的身旁还站着两三个人。他们不是集体休息,如果是集体休息,大家都会坐在地上的。我走过去问了一声,出什么事了。有人对我说,傅作恭走不动了。正好这时候一个名叫赵来福的管教干部走近来了,朝我们喊了一声:那是谁坐下啦!人们都不回答,就一个中等个子的年轻人说了一句:赵队长你看,傅作恭坐着不动弹了。赵队长走过来大声问,你怎么啦?傅作恭不回答,闭着眼坐着。赵队长吼了一声:说呀,怎么啦,为什么坐着不动?傅作恭说,我走不动了,快死了。\n\n我听人说过,这个傅作恭平常对管教干部是不大尊敬的,他要是累了,不管是在什么地方。\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就坐下休息。不管你管教干部怎么说,哪怕威胁要把他送到监狱去,他也不动弹。管教干部曾经多次组织人开他的批斗会,他也不当回事。这天的情况就是这样,赵队长大声训斥他:你走不动了?要死了?哼,我看是你这个资本家不想接受改造,还想过你的花天酒地欺压人民的生活。傅作恭说了一句:我不是资本家,我是工程师。赵队长又说,工程师?哼,你是什么工程师?你是资产阶级右派!你给我站起来!但傅作恭仍然坐着不动,说,我走不动了,我也站不起来了。赵队长发火了,大声吼,怎么,你真的不走呀?魏长海,你给我把他拉起来。这时候,那个主动向赵队长报告的年轻人应了一声,抓住傅作恭胳膊把他拉了起来。他一边拉,还一边训斥:起来起来,不要耍死狗喽!\n\n这一天我认下了魏长海,原因是他拉起傅作恭,傅作恭还是不走,赵队长把傅作恭背斗上捆草筏子的芨芨草绳子解下来。一头套在傅作恭的脖子上,另一头拴在他的背斗上,叫他拉着傅作恭走,他还就真拉。芨芨草拧的绳子又硬又扎人,傅作恭忍受不了脖子的疼痛,挣扎着跟他走。\n\n以后的几天里,我两次看见魏长海用芨芨草绳拉着傅作恭背草筏子。他们走路的样子,就像两个联在一起的骆驼。\n\n", "output": "傅作恭的事我就不多说了,他是1960年冬季死在夹边沟农场场部猪圈旁边的:有一天他到猪圈去,想抠点猪食吃,倒在猪圈旁了。那天下了一场大雪把他的尸体覆盖了起来,好几天人们没发现他。于是人们传说他逃跑了,因为有人反映他曾经给他哥哥傅作义写过信,要钱。到了春天,雪化了,尸体暴露出来了。关于他逃跑的传说便不攻自破了。\n\n拉着傅作恭背草筏子,那件事令我从心底里痛恨魏长海。\n\n右派们在夹边沟农场劳动教养,有些人特别积极,开批判会发言积极,批判起别人来声色俱厉,无限上纲;有的人看见别人做了什么事。马上就向领导汇报。这些人的心理我认为是可以理解的,他们就是想表现自己,想早点摘去右派帽子,但是,像魏长海这样的人,我从心里不能原谅:他对同类太残忍了!他确实在这件事上得到了好处:背草筏子没几天,他被调到食堂当炊事员去了。不再挨饿了。\n\n据我的了解,魏长海是兰州铁路局送来的右派,中专毕业生。他比我还小三岁,那年二十三四岁。\n\n我和魏长海真正熟识起来,是七八个月以后的事情。1960年9 月,省上决定在高台县成立一个名叫明水农场的大型农场。\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这个农场计划在东起新华镇西到骆驼城的荒原上开垦50万亩土地,建成河西走廊上最大的劳教农场。所需劳动力就从酒泉劳改分局所辖的十几个劳改农场和劳教农场抽调。这些农场包括饮马三场、十工农场、四工农场、酒泉城郊农场、下河清农场、高台农场、夹边沟农场,等等。夹边沟农场地处巴丹吉林沙漠的边缘,原本就不适宜农业生产,这次就一锅端了:除去饿得走不动路的一些病号和蔬菜队留在夹边沟之外,其他人员全部迁移到了高台县的明水乡。这次迁移对于夹边沟的右派们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破船偏遇顶头风。在夹边沟的长期的繁重劳动已经把他们累垮了,也饿垮了。刚到夹边沟的时候我们每月吃四十斤粮食,到后半年就降为30斤,转年又减到26斤。迁到明水后减少到每天七两(旧秤。一斤为十六两。)。\n\n还没有房子住。由于是仓促上马建农场,任何建筑材料都没有,右派们到了明水农场之后,只是在戈壁滩和草滩交界处的两道山水沟里挖了些地窝子和窑洞居住。\n\n地窝子顶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根椽子,所以只缮了些树枝、灰蓬、芨芨草,不能上房泥。睡在里边可以看见星星。不论是窑洞还是地窝子,都没有炉子,没有煤,而到了十月下旬,河西走廊的严冬就袭来了。\n\n", "output": "右派们迁徙明水前的两个月,魏长海偷食堂的馒头换烟卷,被领导发现,一气之下又把他调回基建队劳动。事有凑巧,由于在夹边沟农场时候人员死去了很多,到了明水,队与队组与组进行合并,我和他竟然编在了同一个队的同一个组。\n\n新添墩的右派来到明水农场后住在西边的一道山水沟里。\n\n这道沟比场部所在的东沟深,由南往北越往北越深。有六七公尺深。我们组十几个人住在最北边的一个最大的窑洞里。河西走廊的地层是沉积状的,一层粘土一层沙,又一层粘土一层沙。\n\n我门的窑洞掏在比沟底高出七八十公分的一层沙土上。脚下和头顶都是坚硬的粘土层,两层粘土之间约有一公尺四五十公分的空间,人可以站着,但需弯腰。\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夹边沟的右派到了明水以后,仅仅劳动了半个多月,垦荒工作就停止了。作为最下层的一个劳教犯,我不知道停止垦荒是否有着更为深层的原因:可能是整个国家经济生活当时进入了困难时期,经济政策有所调整;也可能是因为仓促上马,条件不成熟,上级撤销了这个项目。我只是知道从安西县的十工农场调来了仅仅几十个右派住在相距明水农场的山水沟十五公里处的高台农场,再就是夹边沟过来的一千几百人。原定从其他农场调人的计划没再执行。先头到达的夹边沟农场的右派开始大批死亡,几乎所有的人都极度虚弱,形势非常严峻,场领导不得已才停止了右派们的劳动。停止劳动以后,右派们每天吃过了食堂供应的树叶和菜叶子煮成的糊糊汤之后,就蜷缩在没有一点热气的窑洞和地窝子里捱延时日,或者跑到草滩上去挖野菜、捋草籽聊以充饥。他们当中身体比较强健的人去挖鼠穴,抢夺地鼠过冬的口粮。有些人把抓来的蜥蜴煮一煮吃。\n\n天冷之后就挖不到野菜了,只能把干树叶和草籽煮熟了吃。\n\n草籽吃了胀肚,便秘又来折磨人。人们经常趴在洞外的太阳地上,撅着屁股,相互配合掏粪蛋儿。\n\n", "output": "我曾经给一个名叫晁崇文的右派掏粪蛋儿。先掏出来的是比羊粪蛋蛋大比骆驼粪蛋蛋小的草蛋蛋——骆驼粪蛋蛋你没见过吧?骆驼身材很大,但排泄的粪蛋蛋却比驴粪蛋小,比鹌鹑蛋大一点——可后来扑哧一下稀粪喷出来了,我猝不及防,一下子喷在我的脸上。我当时气得骂了起来:你这松……\n\n人的肠胃和牛羊不同,从野菜和草籽里摄取营养的功能很差,到了十一月的严寒季节,死亡进一步加剧。所有的人都浮肿了,虚弱者迅速走向死亡,较为健康者急遽的虚弱下去。有些人连到草滩上捋草籽的力量都没有了。\n\n我和魏长海是属于“健康者”之列的。对于魏长海,我是不屑于与他为伍的。\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嫌他积极,积极得没有了人性,失去了同情心。但这个人很聪明,脑子灵,会挖鼠穴,迫于饥饿,我丢弃前嫌与他合作去挖鼠穴。我们住的山水沟两旁的荒原上,有几片明水公社的农民开垦的撞田(河西走廊地区降水量小,农田都是水浇地。为了增加收获。农民在无灌溉系统的荒滩上开垦土地耕耘播种,遇到雨水多的年份,便有一定的收获,若雨水少,便颗粒无收。耕种此种田地有着撞大运的意味。人称撞田。),撞田左近的鼠穴里地鼠在它们的粮仓里储备了过冬的粮食和草籽。挖到一个鼠穴,就可以收获七八斤或者十多斤谷穗和草籽。后来,我和那两个人因为浮肿和虚弱实在无力挖鼠仓了,相继退出了挖鼠仓的组合,而去捋草籽扫草叶了。魏长海一个人身单力薄,也挖不了鼠仓。每找到一个鼠穴,必须一口气挖到它的粮仓;若是当天挖不到粮仓,隔夜再去挖,地鼠就把粮食转移殆尽。他便也到草滩上捋草籽了。\n\n到了11月中旬,我的身体已经衰弱不堪了,不光是两腿浮肿,脸也肿了起来,外出捋草籽已经不敢走远了。我们窑洞的人也都浮肿了,有的死去了,有的奄奄一息,苟延残喘于死亡线上。\n\n", "output": "但是,我惊奇地发现,魏长海还是那样精神,脸上没有一点浮肿的迹象,虽然消瘦,肉却是瓷实的,还泛着淡淡的亮光。我还发现,他外出很勤,说是去捋草籽,却极少带回过一把草籽或者树叶之类的东西。有两个其他组的与他年龄相仿的人常来找他。\n\n那两个人也都没有浮肿,行动如正常人一样灵敏快捷。他们三个人在一起,总是显出鬼鬼祟祟的样子。\n\n据我所知,那两个人是兰州铁路局送来劳动教养的列车员,身份是坏分子。在夹边沟农场劳教分子,除了右派,还有一部分坏分子。他们是兰州市的省市机关大专院校和省级企业的职工,在大鸣大放期间有右派言论,但不戴右派帽子,而是冠以坏分子之名,和本单位的右派一起送到右派农场劳动教养。\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11月末的一天,我顺着山水沟往北走,到沟口的湿地上去挖辣辣根。这是一种多年生根状植物,长得筷子粗细,一柞长短,细的如香火头粗细;煮着吃很面,有一股淡淡的甜味,生嚼辣嘴。那天我走远了一点,快走到沟口了,突然看见魏长海和那两个坏分子在一个土坎下边煮什么吃的东西。其他人都是捕到什么东西,拿回窑洞去,在窑洞里用土块架起洗脸盆煮着吃,他们却要在沟里煮着吃!我向他们喊了一声:你们搞到什么好东西啦,偷着吃!喊过之后,我朝他们走过去,想看一看他们到底在吃什么,可是我还没有走到,他们就端起被烟熏黑了的洗脸盆走远了。\n\n他们行色匆匆,神情紧张。\n\n为什么怕我看见呢?他们的行动引起了我的好奇和疑心,傍晚回到窑洞之后我就把自己看到的情况报告了队长司机才。\n\n司机才是原省建工局宣传部副部长,在延安边区政府当过科长,1957年反右斗争中的定为右派,五八年到夹边沟劳动教养,被管教科当“拐棍”(在监狱和劳教农场。管理部门利用犯人和劳教分子管理犯人和劳教分子,此“以工代干”者被称为拐棍。)使用,任命为一个队的队长。他虽然是个“拐棍”,但却不坑害同类,遇到不平的事还为右派们说话,和管教干部据理力争,所以在右派们当中口碑颇佳。\n\n", "output": "听了我的反映,他说他调查调查。过了一天,他就到窑洞来找我,说,老李,你的怀疑还真对了,那几个家伙还真没干好事。我问他调查出什么情况了,他叫我跟他去看看。\n\n我跟着他走到山水沟口。山水沟外边是一片广阔的沙滩,突兀起一峰又一峰的沙包。沙包的斜坡上散布着许多坟堆。这里掩埋着我们到明水后死去的右派的尸体,是农场组织的掩埋组于的。这埋尸的工作做得不好,也就是挖个浅浅的坑,把尸体拖进去,再覆上一层薄薄的沙土。因为大风刮走了沙土,有些尸体暴露出来,布条子和头发在寒风中簌簌飘动着。我问了一声,你叫我到这里来看什么?司机才不回答,领着我在坟堆中前行几步,指着一具完全暴露的尸体说,你把被子撩开看看。\n\n我知道掩埋死者的程序:所有的尸体都是用他们自己的被子裹着的,脖子、腰和腿的部位用麻绳系紧,用马车拉到这儿掩埋。眼前的这个尸体却像是被人动过,脖子和腰里的绳子被利器割断了。我撩开松松垮垮盖着的被子,发现死者棉衣的纽扣也是解开着的。\n\n赞同 | 回复 | 引用 | 举报\n\n回帖人: 驿站经典 | 只看此人 | 不看此人 | 2005/8/4 16:46:00 第 15 楼4\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掀开衣襟,我不由得呀了一声,吓了一大跳:死者的胸脯上有一道长长的竖着的豁口。你看清了吧,这不是狗扯的吧?司机才问。我说,不像狗扯的,狗扯的创口没这么整齐。说到这里,我突然明白司机才的意思了,我的头皮刷的一下麻了起来,我惊骇地问,老司,你是说……后边的话我没敢说出来。司机才又说,看看,你再看看胸膛里边。我不敢看了,也不想再看,往后退了两步。司机才说,怕什么,你怕他什么呀。他走近一步,弯腰,双手拉了一下豁口,说,你看,你看看里边。\n\n", "output": "我从他的两手之间看下去,胸腔是个空空的大窟窿。司机才又说,看清了吗?我说看清了,他才松了手。他把死者的衣襟拉了一下,盖住豁口,又把被子拉过来盖上,把绳子系好,还刨了几下旁边的沙子在尸体上。然后,他像是洗手一样,抓了把沙子,搓了搓手。接着他就大骂起来:这帮王八蛋,一点人性都没有啦!你当他们煮的什么?他们煮的是内脏呀,是人的心肝肺呀。这些人的身上没肉了,长期的饥饿和劳累把身上的肉消耗干了,胳膊和腿就剩下干骨头了,没吃的,他们就想出开膛剖腹的主意来了!我没说话,我还没有从惊愕中挣脱出来,头皮还在发麻。我昨天向司机才反映情况,也只是觉得他们行踪可疑,蹊跷,根本也没想到他们会干出这样的事来!\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后来,司机才领着我又看了一具尸体,也是被人动过刀子的。我还翻了翻尸体上拴的一个硬纸牌子。纸牌子是掩埋组的人挂上去的,为的是将来死者家属来找尸体便于辨认。牌子上写着名字,并且是编了号的。30年过去了,但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个人的名字,他叫王夷悟。王夷悟原是天祝县医院的医生。他在劳教期间没有受太大的苦,因为来到夹边沟之后领导叫他在医务所当医生。由于他在医务所又有新的言论——他说夹边沟死亡那么多人是因为营养不足,饿死的——在我们迁移到明水前撤掉了医生职务,下队劳动。他是前几天死去的。由于突发感冒。他劳动的时间不长,死的时候身体上的肉还没耗干,还不像别人那样干瘪。也正因为如此,他尻蛋子上的肉被人用刀子剜去了,那个部位呈现着两个窟窿,小腿肚子的肉也叫人剔去了。露出白色的骨头。\n\n看完尸体返回的路上,我问司机才这事怎么办。司机才说,我调查调查。我说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了。还要调查吗?他说那要有证据是他们干的呀,否则,他们不承认怎么办?我又说,他们承认了你又能怎么办?\n\n司机才沉默着走了一截,才长长的叹了口气说。你说能怎么办?杀人偿命,借债还钱,可他们动的是死人,法律上有这方面的条文吗?\n\n", "output": "我也想不出个办法来,但我说,总得想个办法吧,得制止这种行为!\n\n司机才说,我查清了情况汇报赵队长,叫他处理去,你说好不好?\n\n我说好。\n\n事情后来的经过是这样的:司机才分头找了那几个人,单独谈话,连哄带吓,他们便承认了。他便报告了赵队长。过了一天,下午,我们在窑洞里坐着,赵队长和食堂的两位炊事员闯进来了。我们的窑洞很低,大概一米五那么高,赵队长进来后抬不起头,弯着腰往四下看着,大声喝问,魏长海!魏长海在哪?其实魏长海就在他跟前坐着,但他不吭声。大概是和司机才谈话之后,他知道事情不妙,从昨天到今天,再也不外出了,蹲在窑洞里,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不时地讨好地与其他人说话。此刻他的脸色变成了死灰的颜色。但是,其他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指着他说,这不是魏长海吗?赵队长的眼睛已经适应了窑洞的黑暗,认出了魏长海。他狠狠地骂了一句:好你个熊,你在这达坐着哩!\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魏长海慌忙站起,站起时头碰在窑洞顶上,哎哟叫了一声,说,赵队长,你找我有啥事?赵队长没理他,扭脸对那两个炊事员吼道,给我捆起来!在右派农场里,能在食堂当炊事员的人都是队长的亲信和打手,赵队长说声上,他们便扑上去把早就准备好的麻绳往魏长海的脖子上一搭,把两条胳膊一缠,往后背上撅过去。其中一个炊事员把膝盖顶住魏长海的后背,双手一用力,绳子唰的一声响,魏长海便尖叫着缩成一团跪倒在地。作为老公安,我可知道这一绳的分量:不要说魏长海长期挨饿受累的身体,就是江洋大盗、作案惯犯也禁不住这一绳呀!\n\n往常,管教人员捆人打人,是没有人敢站起来说话的,但此刻已经到了生死关头,有些人已把个人生死看淡了。置之度外了,所以听着魏长海杀猪般的令人心颤的嚎叫声,有个人斗胆问了一声:赵队长,他做啥坏事了,你们这么捆人?赵队长不理会,朝着魏长海瞪圆了眼睛,喊:狗日的。你敢吃人!\n\n人们一惊,又问,什么吃人?赵队长,你说的啥意思?\n\n赵队长仍然不理他们,仍然喊:狗日的,没有王法了!敢把死人挖出来,心肝肺煮着吃!\n\n", "output": "窑洞里突然沉寂了,是死一般的沉寂,人们你看我,我看你,继而嗡的一声,惊叹声詈骂声议论声就响成了一片:啊呀。还真有这种事呀?难怪他不浮肿,原来是有原因的……\n\n一片嗡嗡声中,赵队长吼着说,狗日的不是吃了一个人,吃了几个!无法无天了!他走上前去狠狠地踢了几脚,又骂,狗日的。你敢吃人!\n\n魏长海缩作一团,连声惨叫,赵队长,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n\n后来赵队长说了声拉出去,那两个炊事员就像提小鸡一样,把魏长海从窑洞口扔出去了。随着咚的一声响,传来一连声的惨叫。\n\n这天捆起来的除了魏长海,还有铁路局的那两个小伙子。\n\n他们被关在赵队长办公室旁边的一间地窝子里。赵队长的办公室也是地窝子,只是缮了顶,安装了门板,还生着一个火炉子。\n\n这三个人的残忍行为顷刻间传遍了祁连山下的两道山水沟,震惊了全体劳教犯。\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这天下午,没有人出去找食。人们或坐在窑洞里,或聚在窑洞外的太阳地里,像是开会一样,谈论着魏长海等人的事情。他们先是无比震惊,义愤填膺,斥骂魏长海等人无法无天,道德丧尽,接着就又讨论该怎样处置他们。有的人说应该处以极刑,枪毙。有的说,应该把他们正式判刑,送到饮马农场去劳改,但是有人提出了异议:魏长海犯什么罪了?他杀人了吗?他抢劫谁了吗?他反对无产阶级专政了吗?他犯了哪家的王法?于是,大家的讨论变得复杂而又冗长。…一我没有参加人们的议论。魏长海的事情是我发现并且报告领导的,但是,看见炊事员把他捆起来,赵队长那么凶狠的踢他,他凄厉的惨叫,我已经可怜起他来了,觉得自己做错了事……\n\n经过短时间的争论之后,大家讨论的议题转到了道德的范畴。大多数人都认为魏长海没有犯法,只是违背了人类生活的道德法则。而道德问题是个更为复杂更加难以辩明的问题。有些人说魏长海天良丧尽,猪狗不如,应狠狠整治,但有人对此持有异议,师大历史系一位姓章的教授引经据典地说,古人云:仓禀足而知礼节。\n\n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知尝闻……\n\n", "output": "往常,躺在窑洞里熬时间,时间过得很慢,慢得叫人难以忍受:肚子咕咕地叫,但吃饭的时间还很遥远。这天的下午。时间却是在人们的议论声中不知不觉地滑过去了,天已黄昏了:从戈壁滩上斜射过来的阳光在对面的陡坡顶上只剩下窄窄的一抹。\n\n窑洞里已是很暗了。不知是谁说了声,哟,快到吃饭的时间了。\n\n人们这才停止议论,各自准备碗筷,准备去食堂打饭。\n\n但是,我一点儿也没感觉到饥饿。我的心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魏长海在地窝子里关了四五个小时,领导还没有把他放出来!以我的经验,他的性命已经危在旦夕了。五花大绑的人,绳子勒住了两臂的血管,血脉不通,时间一长,双臂就会肿起来,脸胀得像猪头一样大。这时候不马上松绑,双臂就会残废;时间再长,人就要死亡。夹边沟就发生过一件这样的事。一个逃跑者半夜时分被抓了回来,五花大绑关在禁闭室。因为奔波的劳累,队长回到宿舍就睡觉了。早晨起床后想起这个人来,忙去放人,人已经僵硬了。我的确是担忧得厉害,便对窑洞里的人们说,喂,你们谁去找一下赵队长,求个情,把魏长海放出来。再要是不松绑,就要出人命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连着喊了两遍,没有人应声。后来我对章教授说,咱俩去找找赵队长吧,求求情,把魏长海放了。章教授翻了翻眼皮,躺着没动。\n\n后来,人们就都拿着碗盆去食堂了。\n\n我不再叫人了。我明白,经过长期的劳累和饥饿,人们的心都变硬了,变冷漠了。尤其是近一段时间,他们已经看惯了同室的伙伴一个又一个的倒毙,一个尸体接一个尸体被抬出去。他们连自己能不能活着离开明水都不知道,他们的同情心已经消磨殆尽了。他们没心思去管别人的事了。\n\n可是我不能不管。魏长海是我举报的,如果他死在禁闭室里,我就是杀人犯!\n\n只要我活着,罪恶感一辈子都会折磨我的心灵。就在大家议论魏长海的时候,我反复思考了:魏长海是做得不对,但他不应该死!\n\n我顾不得吃饭了,跑去找司机才。我和他一起去了队长办公室,央求赵队长把魏长海等人放了。\n\n我们走进禁闭室的时候,看见魏长海正在往地上撞头。因为血液不能流通,他的脸肿了,难捱的痛苦折磨得他把头杵在地上。我们解开绳子,他连路都走不成了。\n\n他的胳膊根本就不能动了,肿得像水碗粗,且改变了颜色。我们扶着他回到窑洞。\n\n", "output": "他的胳膊过了两个星期才恢复功能。开头的一个星期,他的手连饭盆都端不住,我给他打饭,用小勺喂他。他感激我,感激得涕泪双流。他不止一次地说,老李,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感谢你,我将来一定要报答你。\n\n他许愿将来要报答的话,我只当是耳旁风,根本就没放在心上。那时候,全农场的右派已陷入绝境,饥饿每天都扼杀着生命,身旁的伙伴一个又一个死去——他们晚上入睡的时候还活着,天亮时再也醒不来了,永远地醒不来了——我自己也不敢说还能活几天,谁还把某个人说过的某句话当真呢。再说,他是那样一个人品低下的无耻小人,我根本就不想和他长久来往。\n\n但是,他把我当成了真正的救命恩人。知心朋友。\n\n那是他的胳膊恢复健康不几天的事,记得是12月2 日的一天上午。他把我叫到窑洞外边没人的地方,很神秘的样子跟我说,老李,我跟你说件事,我要走了。我惊了一下,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说他要逃跑了,但我很冷淡地说,你跟我说这事干什么?\n\n他说,真的老李,我真的要走了。再不走就要饿死了。我还是那种口气: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好不好。你走不走我管不着,你走了我也不去报告,你放心吧。\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当时理解错了,以为他是怕逃跑后我去报告,怕把他追回来,才在逃跑前跟我说这些话的,叫我不要报告。谁料他竟然说,老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叫你跟我一起走。\n\n5\n\n当时我怔住了。说心里话,在明水这一段日子,我的心里的确产生过逃跑的念头,但总也下不了决心。我是这样想的:我1948年参加革命,那时候才16岁;我当时是抱着推翻旧制度建设一个新社会的狂热理想参加革命的。我参加了解放战争,还去过朝鲜。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美国的炮弹炸断了我的肋骨,我立过二等功。\n\n就是在定为右派之后,我还想着经过艰苦的劳动改造,求得党的谅解回到革命队伍里来。所以我还不想跑。\n\n", "output": "我要是跑了,那就是放弃了革命的理想,什么光荣的历史呀,我的未来的前程呀,就全都掉丢了。我的确不愿做一个没有革命理想、庸庸俗俗过一辈子。但是,不跑吧,眼看着就要饿死,我也真是不想落个这样的下场。我愣怔了一会儿,思想剧烈地斗争,还是下不了决心,我说,要走你就走吧,你放心,我不去报告,可是我不想跑,我十几岁参加革命,现在却要当革命的逃兵,我实在不甘心。他说,哎呀,老李呀,你怎么这样傻呀,到现在还抱着革命理想不放!你是什么革命者呀,人家早把你从革命队伍里开除了,你已经是阶级敌人了,劳教犯,你还一厢情愿地做好梦呀,傻媳妇等汉子。在夹边沟劳教的两年半中,我的革命理想的确是磨灭得差不多了,但是我想,我终归没反对过革命,没做过对革命不利的事情,我被定为右派是很委屈的。我想,党就是不给我平反,也总是要给个出路的吧。所以我又说,我是不再做好梦了,但是,总有一天会把我放出去吧?总会给一条活路吧?他说,这是有可能的,但是什么时候释放你呢?劳教到那一天才能结束?你能等到放出去的那一天吗?老李,走吧,咱一块儿走吧。世界上的事情,并不是好心总有好报的,可能你等不到释放的那一天就饿死了。你说,你死了不是白死吗,有什么价值?人活到这个世界上来,就只能活一辈子,死也要死得有价值。在战场上和敌人一刀一枪地干,死了是有价值的。你死到这山水沟里,有什么价值,不觉得冤枉吗?我沉默了。魏长海的话就像是拳头一拳接一拳地打在我的心窝上。两年半以来,我的灵魂就是为这些问题而熬煎着,扭曲着,痛不欲生。我曾经几次想到过一死了结我的一生!看我不语,魏长海又说,老李,你是个好人,我才劝你跟我一起走,要是别人,我才不管他呢,死掉就死掉去,管我的什么事。你可不要打错了主意呀,咱们一起走吧。\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魏长海的话终于叫我动心了,我说,老魏,我是怕跑不出去。\n\n我的腿肿得一点力气都没有,走几步就发软,身体也虚,没那个体力呀。他听出我的心思来了,提高嗓门说,我早就知道你的腿肿得厉害,走不动路,所以才叫你和我一起走。你真要是走不动了,我可以帮一帮你。我苦笑一下说,帮我?你怎么帮我?我真是走不动了,你说,你怎么帮我?你是能扶着我走,还是背着我?\n\n他似乎是没有料到我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愣了一下,说,背你就背你,你以为我背不动吗?说实在话,老李,我的身体也比两年前差远了,但是,我想在临走前还是要叫上你,叫你一起走。你救了我的命,如果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走,我就一定要帮助你,就是搀着扶着,我和你一起回到兰卅I 去。他的话说得很真诚,我怦然心动,并且十分感动。我从前是瞧不起他的,觉得他太自私,品格低下,这样的人不能与之为伍。我之所以从禁闭室救他出来,只不过是解脱我灵魂的重负,是利己的,他却如此的感恩图报,古道热肠,我的确是没想到。我静默片刻说,好吧老魏,就这样定了,咱一起走。只是我还有有点担心:要是跑半截叫人家抓回来。怎么办?\n\n", "output": "我的犹豫是有道理的,自从我们迁徙到明水乡之后,隔三差五的昕到有人逃跑的消息,他们当中有人跑掉了,有人被抓了回来。抓回来的人先是受到关禁闭的惩处,然后就被送到严管队。\n\n因为人们都已经饿垮了,这时不再搞过去的批斗会了。\n\n魏长海说,抓回来就再跑!\n\n说走就走,这天深夜两点钟,我们悄悄地溜出了窑洞,趁人们熟睡之际逃离了明水乡的山水沟。这天的月亮很亮,在我的记忆中似乎是阴历中旬的月亮。又大又圆。月光照亮了山水沟,月光朦胧,暗影浮动,山水沟一片宁静。只有我们的心跳得很响、很慌,就像我们急匆匆的脚步。我们住的山水沟南头是戈壁滩,离着我们七八里路就有个小火车站。往常我们站在窑洞顶上就可以看见小火车站,看见火车在戈壁滩上行驶。但我们没去那个车站。我们知道,自从有人逃跑以来,农场经常派人在火车站巡逻,防止劳教分子逃跑。我们从北边出了山水沟,翻过沟口埋死人的沙包,踩着一片荒原往西跑。这是我的主意。七八年公安工作的经验告诉我,欲速则不达,南辕北辙、声东击西才能迷惑追捕者。\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从山水沟往西二十里处就是高台火车站,我们也绕开了它;我们知道,一旦农场发现我们失踪,必然派人去较近的火车站捉拿,并通知附近的火车站协助缉拿逃犯。我们的目标是几十公里处的清水车站。清水车站在酒泉县界,那儿驻有很多部队。\n\n我们估计农场的干警会认为我们不敢去那个车站,我们正是要利用他们的这个盲区。\n\n我们逃窜了整整六个小时,天亮了。我真是搞不明白,我的因为浮肿而疲乏的双腿哪来的那么大力气,能够从午夜奔走到清晨,东方进出灿烂的霞光。这时候,我们正走在一片光秃秃的戈壁滩上,看不见一片村庄,也见不到一棵树木,满眼黄蒙蒙的沙土地,杂以黑色的戈壁石。魏长海说了一声,歇一下吧。不会有人来戈壁滩追咱们啦。我就像瘫痪一般倒在戈壁滩上。\n\n我们休息了半个小时。我们累了,也饿了,我们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沙枣嚼起来。\n\n昨天上午定下来逃跑之后,我们就开始做准备,想搞点吃的东西。我手里还捏着几十斤粮票几十元钱,我想从食堂买点加餐,但找了司机才,找了梁队长,也没办成。\n\n", "output": "最后从一位赶马车的右派手里搞到了几把沙枣。这是喂牲口的饲料,我花了十元钱买的。真是无奈得很,右派们从家里来到劳教农场,每个人手里都有点粮票有点钱,但谁知到了农场就变成了废纸;食堂就不卖加餐!\n\n沙枣吃起来有点甜,还有点酸,很好吃,但噎嗓子。幸好离开明水之前准备了一个水壶,我们才就着吃了点沙枣,以补充我们的体力。\n\n吃点沙枣之后继续走,我们便遇到麻烦了。手杵着地面站起来,一迈步我就栽倒了。第二次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走了两步,还是摔倒了。腿软得支撑不住身体。\n\n我的身上立即渗出一层汗来,心脏跳得又急又慌。魏长海觉出问题来了,问我怎么了,走过来拉我。我说腿不听话了,掐着都不觉得痛。魏长海说,走得太猛了,歇会儿,再歇会儿。我坐在地上歇着,心里想,是走得猛了,但主要的原因是体质太弱,疲乏无力的原因。\n\n又歇了大约半个小时,魏长海拉着我站起来。这一次没有摔倒,但心跳得还是那么急那么慌,我慢慢地往前走。走一截就坐下来休息。喘息。\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走走歇歇,歇歌走走,大约是午后一点多钟了,太阳高高地挂在正南方的天空,我终于倒在地上走不动了。魏长海拉我我也站不起来了。我对他说,不行啦,我真走不动了。看我在地上坐着,魏长海瞪着眼睛说,你怎么这么松包!这才走了多远,也就四五十里,你就走不动了,那后边的路怎么走!清水还远去啦!我没吭声。在这之前我就感觉到他对我的态度有点粗暴了——每次拉我站起来的时候,他的手很重。此刻我想。他这阵可能也后悔了,不该和我作伴。看我不回答,他又说,说呀,你说呀,你不走怎么办,咱们就在这里等死吗?他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我不能不说话了,我说,老魏,我可不是装的,我是真走不动了,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n\n他说,我知道你不是装的,可你得走呀,你坐在这里,有车来接你吗?我又不吭声了,我还说什么呢,我已成了他的累赘了。我之所以和他一起逃走,我原以为自己还是能够走到火车站的,看来,我对自己的估价太高了。这时候他似乎更生气了,大声地说,走呀,你站起来走呀!挣扎着走呀!你坐着不动,像个死人一样哪行呀?\n\n", "output": "我还是不出声。他又说,松包,你真是个松包!你要是再不走,我可就走了,不管你了!我已经被他骂急了,这时便回嘴说,走吧,你走吧,说实在话,我根本就没想着叫你帮我。那一阵,我是这样想的,你就走吧,你要是真的抛弃我走了,我就到附近的铁路上去,在最近的火车站上车,我也不管那儿是否有人在等着捕捉我。\n\n我们始终保持着与兰新铁路三五里路的距离前进,以防迷路和绕远。从我们歇息的地方可以看见戈壁滩上行驶的火车。\n\n我想,这几里路。我爬也能爬过去。\n\n但是,他瞪着我看了几秒钟,又拉我的胳膊说,呵,你还发脾气了!起来起来,我背你走一截。我站起来了,但是,我一扭身走了起来。那一阵,我的心里一热,身上又有了一股力量。\n\n但是,身体真的筋疲力尽了,当天空的太阳明显西斜,我又一次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晕眩出现了。当时我在地上跪着。双手杵地想站起来,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团灰色的雾气。雾气一霎间就挡住了我的视线,原先就在我眼前生长着的一墩骆驼草也消失了。这种现象瞬间就过去了,也就几秒钟,眼前又出现了黄色的沙土,干枯的骆驼草。但是我马上就明白,这是晕眩,是一种危险的信号:体力已经耗尽,生命极度虚弱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当我镇静下来站起身再走的时候,身体摇晃得更厉害了,脚步更乱了,双脚像是踩在棉花堆上,深一脚浅一脚的,每走一步就要摔倒的感觉攫住了我的心。紧接着,我的身体哆嗦起来,像是突然有一般寒气侵袭了我的身体,冷彻骨髓。我想竭力控制住这种突如其来的哆嗦,但却无力控制,扑的一声摔倒在地。魏长海是走在我前边的,他似乎听到我摔倒的声音了,转身走回来,问我怎么了。我说不出话来,身体剧烈地颤抖。他似乎有点害怕了,捏住我的手说,怎么啦,你怎么啦,病了吗?说实在的,我与他交往不深,并不真正了解他,从内心深处还是怕他扔下我走掉,所以等哆嗦减轻以后,我说,冷,我有点冷。咱们休息一下吧。\n\n这一次歇的时间较长,我又嚼了几颗沙枣,等身体完全停止痉挛之后又站起来往前走。后来我想过,为什么我的身体会那一阵出现那样剧烈地哆嗦,我认为是这样的:身体的运动需要热量,而我的空空的肠胃不能提供热量,我的干瘪的身体也不能提供转化为热量的营养储备,体温突然下降所至。\n\n", "output": "虽然经过休息之后又继续前进了,但热量难以为继。走了二三百公尺,翻过一道很矮的沙梁时,晕眩又一次袭击了我。沙梁只有二三公尺高,这是戈壁滩上的流沙堆积起来的。我已经爬上沙梁了,是魏长海拉着我的手登上去的,上去后该下坡了,我低着头往下看,眼前突然就冒出一团云雾般的东西,一头栽倒了。这次的晕眩也很短暂,我栽倒之后骨碌碌往下滚,滚到沙梁下边就清醒过来了。\n\n这次的晕眩魏长海完全看在眼里,他觉出情况的严重性来了,他扶我站起来说,不行,你不能再走了,我背你。但就在这时,我看见前边不远处,有一道石头砌的水渠,水渠那边站着两峰骆驼。我对他说,去,你去看一看,那边是不是有人。他走过去登上渠堤看了看,说,那边有人家。我也走过去了,看见金黄的阳光下,前边有许多农田,还有几间低矮的土屋。于是,我对他说,老魏,我看这样办吧,你不要背我了,你还是自己走吧,到清水去,坐火车去兰州。我到前边的村庄看看,那里有人,我在那里住上两天,休息一下,再去坐火车。听了我的话,他一下子就瞪圆了眼睛,气呼呼地说,你这是什么话,叫我扔下你?我说你别着急,你听我说呀。我的情况是的确走不动了,你背着我走,你也要累垮的,那咱们就都回不去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你先走,我到前边村子里歇上两天,再走,也能回去,这不是两全其美吗?他似乎觉得我的话有道理,沉默了一下,眼睛看着前方的村庄。过一会儿,却又转过身来说,不行,我不能叫你去那儿。那几家人如果好心,留着你休息两天,当然好,可要是遇上个可恶的人,往上一报告,可就糟了,你就得又回明水去了。\n\n我被他的话吓住了。还在新添墩的时候,就有人逃跑过,但是在路上被银达乡的农民抓住,报告了公社,公社打电话通知农场,农场去人抓了回来。\n\n6\n\n", "output": "后边的事我就不再说了。我们又往前走,并且绕开了这个村庄。当然,后边的路程主要是魏长海背着我走,实在走不动了,他就说你自己走一截吧。我挣扎着走几步,然后他就又背起我来。这样的前进速度是很慢的,魏长海的确累垮了。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决定走到铁路线上去,他说,遇到第一个车站我们就上火车,不管那个车站有没有人会拘捕我们。我们的运气真好!半夜两点钟我们到达许三湾火车站。正好车站的候车室里有一伙从哈密过来的难民,他们是四川人,半个月前,他们从四川去新疆找工作,但是去乌鲁木齐的铁路只通到哈密,从哈密去乌鲁木齐的汽车很少,他们等了十多天也挤不上车去。怕被公安部门当做盲流收容,他们便又返回四川去。只是他们没有买车票,车到许三湾被列车员轰了下来。他们叽叽喳喳商量后边的事怎么办,我和魏长海混杂其间,没有引起车站任何人的怀疑。转天上午,我们登上一列从玉门市开来的客车。\n\n火车隆隆地往东行驶,很快就驶进了高台车站。进站之前,我们就装出睡觉的样子爬进座椅下边去了。那正是春节前的日子,车厢里人满为患,谁也不会怀疑我们为什么钻进椅下。我们必须这样做,以防追捕我们的人登上列车察看。\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翌日清晨火车到达兰州火车站。走出车站,我们在一家很不显眼的小饭馆吃了一顿饭,然后就分手了。吃饭时魏长海说,他要回老家天水市去了,他不敢回铁路局,怕领导再把他送回劳教农场去。他说。他家是城市居民,回家后再说吧,看能不能找个临时工的工作干;如果在家乡呆不下去,他就到新疆去谋生。\n\n我是不能回老家的。我的老家在武汉,是个资本家家庭,我以右派之身回到家中,会连累家人的。我在无奈之下还是决定回王家坪农场去。我作好了思想准备,如果领导要惩处我,那就叫他们把我正式逮捕判刑吧,就叫我在王家坪劳动改造吧,明水农场我是坚决不回去了。我可没有魏长海说的去新疆谋生的念头,那样不是成盲流了吗,高尔基作品里写的流浪汉!在流浪和漂泊中渡过一生,我简直无法想象。\n\n我认为宁可去坐监狱也比漂泊流浪要强。坐监狱总有刑满释放的一天,释放后是组织安排个出路呢还是自谋出路呢,你总是合法的人了,而四处漂泊却是黑人黑户,走到哪里都是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n\n说到这里,李科长结束他的故事,说,回到兰州以后的事,有机会我再对你讲吧,魏长海的故事就是这些了。\n\n真是个惊心动魄的故事。他讲完许久,我问,从那以后,你没再见过魏长海?\n\n", "output": "他回答今天是第一次相逢。我说你们没见面都有30年了,两个人的变化一定很大,你是怎么认出他来的?\n\n他说是的,是变化很大。那时候我们都很年轻,1960年的时候我28岁,他24岁,现在我们都是年近六十的人了,30年没见过面了,不细看是认不出来的。我问,你先认出来的?他说,是我先认出来的。我去列车长办公席的时候他正忙着:有几个无票乘客在补票。我站在旁边等。这等待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人面熟,但是怎么也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可是越是在那儿站着我的直觉就告诉我我见过这个人,而且是很久以前见过的,不是近来见过的。后来那几个人补完票了,我挪到他对面站着说,老同志,我是外出执行公务的,能不能朴一张卧铺票?我还说年纪大了,坐硬板身体有点坚持不了。一开始他说没票了,但是他的眼睛在我的脸上停顿了一下,过会儿又看了我一眼。这一来我突然就想起来了,他像是魏长海。我从他的眼光分析:他可能也觉得我面熟,否则为什么多看我一眼呢!于是我问了一句:老同志,你是不是姓魏?他没回答我,而是直愣愣盯着我喊了一声:李天庆,你是李天庆吧!\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说对呀,我是李天庆。你不是魏长海吗!他说对,我是魏长海。哎呀,今天遇见你老哥了,真巧呀,咱可是30年没见面了。我说是呀,30年啦,你的头发都变白了。\n\n他说你的头发也白了呀!你现在干什么啦?我说你看看我这身皮,还是干公安呀,在王家坪农场。他又问我去哪儿。我说去武汉接两个逃跑的犯人,然后我就问他,能不能补一张卧铺票。我告诉他,我们是三个人,想买张卧铺票轮换着休息一下。他说你这是什么话呀,不要说买一张,你就是买三张,我也要给你解决呀。我告诉他不要三张,就买一张。我们是自己掏钱,买一张票轮流休息的,买三张回去无法报销。一听是自己掏钱他就说,出公差还要自己掏钱呀?算了算了,你就不要买票了,前边的列车员车厢还有一张空铺。你们就轮流休息吧。我觉得列车这么拥挤,能给咱补一张卧铺就算不错了,钱还是应该付的,就拿钱给他,并说,老魏,我还是交钱吧,别叫你犯错误。他竟然说,老李,你就别客气了,我就是犯一次错误,也不能叫你花钱呀!后来,有几个乘客来补票,我看他忙,就告辞了。告辞时他又问我在那节车厢坐着,还详细地告诉我列车员车厢那张铺怎么找。他说现在他当班,等他晚上下了班,他来找我,到餐车去坐一坐,老朋友聚一下。\n\n", "output": "我问科长:他几点钟找你的?这顿夜餐够水平么?李科长回答,大约十点多钟,旅客应该睡觉的时候他来找的我。饭菜还算可以吧,餐车上,又不是什么饭店,就是一碟盐水虾,一碟红烧排骨,还有炸丸子、炒虾仁什么的,总共五六碟。看起来他交待过炊事员的,我们一到餐车,菜就端上来了,很快。他还从餐车的柜子里拿来一瓶古井贡酒。一开始他不喝酒,叫我喝,他说过几个小时就要当班,不能喝酒的。我说我不能喝酒,他说一定要喝,他陪我喝一点儿。可是一喝起来就把一瓶酒喝干了。我们一边说话一边喝酒,不知不觉就喝多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问科长:你们都谈些什么?谈夹边沟的事了吗?科长回答,谈了。我们先是互相说说1960年那次分手以后的经历,后来深夜了,谈得很投机,就又说起夹边沟的生活来了。我问他:喂,你还记得那件事吗——在夹边沟的时候,你们几个人把天祝县医院的王大夫肢解的事。我一提这事,他的脸色立即就变了,很尴尬的神情,忙忙地说,不提那事,不提那事。那些事情,我一想起来就恶心。我说他:你现在恶心啦?可当初,你们把人家肢解了,那时候你没觉得恶心吗?他的脸色涨得通红,难为情极了,说,老李,那事我们做得是不对,错了,真错了,可是……那种非常时期,也没有办法呀。他已经死了,我们还想活下去,就叫他为我们作点贡献吧……\n\n李科长讲完他和魏长海的故事,天色已经大亮。玫瑰色的霞光从车窗斜射进来。\n\n我估计,列车正在中原大地上疾驰。两天后我们押着在逃犯返回兰州。我们问犯人:怎么从王家坪逃跑的?犯人回答:在田野上锄草的时,他们两人挖了两个长方形的浅坑。休息的时候趁着人们分散开来东倒西歪躺着的机会,他俩躺进坑里。第三者——一个不逃跑的同谋——在他们身上盖上一层土并撒上一些锄下来的杂草。傍晚和第二天好几次警卫战士从他们身旁走过,几乎踩到他们头上但没有发现他们。\n", "output": "\n第二天夜里,当他们确信田野上没有警卫人员之后才爬起来逃跑。\n\n\n\n\n\n松鸦为什么鸣叫\n\n\n陈应松\n\n忽然下起了大雪。伯纬已经踏上了雪线之上的公路。传说过去翻过皇天垭,再翻过韭菜垭,便有一条通往房县的古盐道,伯纬没有走过。那得走上几天,要经过杀人冈、打劫岭、百步梯、九条命--这是实实在在的地名;九条命是九个背盐工的命,而韭菜垭60年代发生的杀死七个人事件却是并不遥远,两个房县挑夫杀了来神农架踏勘的林业部和省林业厅的技术员们(有的才大学毕业,刚刚结婚),那两个挑夫就是沿着那条藏在原始森林的路,挑着抢劫来的钱财往房县逃窜的。现在,那条路已经掩埋在荒无人迹的深山老林中,眼前的这条大道取代了它。深厚的冰,还有路边石崖上的冰瀑,这一线,那一堆。雪花大且夹杂着生硬的雪霰。从这里四下望去,整个皇天垭露出了森严的气象,遥不可及的山头和山坳间蒸腾着深蓝色的雾气,连枫杨树也因恐怖而竖起了干瘦的枝条。只有落叶松在舞蹈着,展开玉色的裙子;看久了,它们会成为一群树精。伯纬发现,公路上有影影绰绰的人正在冒雪砌护路的水泥墩子。\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这是好事情。伯纬甩了一记羊鞭,怕羊群在人群和沙石堆里走散了。还有一些临时工棚。他很高兴。他看了看那些已经砌好的护墩,先用石头,再周边用一个框子灌水泥砂浆。因为那些木框子就摆在路边,很大很大的一个,简直像些棺材。不过伯纬掂量这样的墩子是否能阻挡得了出事的汽车。小车马马虎虎,大车一样会把它们撞飞了坠下山谷。\n\n山上没有草,雪线之上的山头,雪把草都覆盖了,羊没啥可吃的。他赶着羊下了山,他要把这儿的情况告诉家人。\n\n\"山上全在砌护路的水泥墩子。\"他对他的老婆三妹说,对女儿、女婿和孙子说。\n\n\"羊还在叫嘛。\"他的老婆三妹从厨房里出来,吃力地睁着被冬天的火塘熏得红肿糜烂的眼睛。没有谁理他,没有谁在乎他说的这件事:砌护路墩。\n\n他坐在火塘边,开始抽烟。从野外拉屎回来的狗顶开门进来了,伯纬还以为是一只因为饥饿窜进来的羊呢。狗的身上沾满了浮雪,爪子是湿的。伯纬呆呆地吃了几口烟,闻到一股焦*&味。是狗,把自己的毛给烫了。\n\n", "output": "\"如果护墩这么修下去……\"可是他的心情并不那么乐观,尽管那些影影绰绰的人和零乱的工地给了他整个冬天的惊喜。雪会越壅越厚,羊的叫声会更难听。砌墩子的工人们会龟缩在工棚里然后将那些石头和砂料遗留给翻浆的春天,成为一桩有头无尾的工程……然而事情总在变化。但他已经老了。他吧嗒着烟,叭着叭着,一颗牙齿吐了出来。\n\n早先的伯纬还是十分完好的,光溜的面孔像刚刚换了皮的红桦,两只手十个指头一个也不少,牙齿整齐、耐看,单眼皮,没有多少心思,劲很大。这大概是二三十年前的概况了;有一天,他研究着皇天垭通往村里的那个挂榜岩。油光泛亮的挂榜岩上面传说是一部天书,说谁研究出来了谁就可能招为皇帝的驸马。这儿的人总爱谈论皇帝,但是他们不知道离皇帝有多远。千百年来,这个傻笑话还真让一些人上当。清朝同治年间,举人坪的三个红、白、黑举人,硬是在这里坐死了。伯纬这天终于看出了点门道。他看清楚了至少有两个字,一个是草写的\"路\"字,一个是草写的\"缘\"字。于是,伯纬跑回村里对人说:  \"那上面我认出了两个字!\"\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村头的皇榜庙已经改成队部了,上头有许多毛主席语录和\"大办民兵师\"之类的标语。门口总是坐着一些老人和面相疲软而实质凶恶的狗,还摊晒着一些腌制的猪头皮,一些药材如升麻、扣子七、淫羊藿、头顶一颗珠等。狗和大胆的山猫、松鼠在那个小石潭边饮水。这时候,几个老人就笑他,并唆使狗朝他狂吠,他们看不顺眼他,以及他身上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绿军装。他们说:\"伯纬,你认得几个字?\"他们手头拿着手抄的歌本如《七姐思凡》、《黑暗传》,嗤笑这么一个敢胡说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草写的?草字不合格,神仙不认得。是怀素的草书呢还是张旭的草书?嗬嗬,哈哈……\"\"如果你也把字都认出来了,皇天垭不知要出多少状元。\"第二天出坡之前,背着大挖锄的伯纬又偷偷地去了挂榜岩,那两个字--\"路\"、\"缘\"清晰地向他迎来。的确是这两个字。满壁都飞动着这两个字:路路路路……缘缘缘缘……二十多岁的后生娃子伯纬背着挖锄并不在乎村里那些人的嘲讪。这没有什么。他若是没认出来,他也不会相信这种鬼话。\n\n", "output": "皇天垭村从山下牵来的路像一条汪亮的绳子,看着那条小心翼翼、大弯大拐的路,人们的眼睛有时会无缘无故地湿润起来。小路爬上了坡上的人家,可它不声不响。溪水跌跌撞撞地把路冲断了,而溪水却依然发出那种不卑不亢的、干干净净的声音。紧接着,路又蹿上了悬崖。一个在路边耕地的农民和他的牛一起摔下了悬崖。那一天晚上,伯纬哭了一整夜。他问自己:\"莫非我失恋了?\"其实伯纬没有女人,没有接触过。\n\n过了几天,伯纬就要到红旗岩修路了。\n\n这完全是一种巧合。\n\n公社要人去房(县)--兴(山)公路建设指挥部修路,每村至少要出两个壮劳力。队部的庙台上,正在议论伯纬和另一个地主子弟王皋去修路放炮炸石头的事,几个老先生恶狠狠地说,让伯纬去修路,让石头砸死他。\n\n早先,神农架可没有这样恶毒的人,现在这种人出现了,他们就像伐木队的恶狠狠的斧头,见什么都想砍一刀,其实他们并无什么恶意。他们看见伯纬和王皋背着行李卷儿离开村子时,打着招呼说:\"去京城啦?你娃子真有福气,果然要当驸马了。\"伯纬和王皋懒懒地沿着山脊的小路走,这是一次寂寞的旅程。要过很多山,要过很多河。要不停地脱鞋,卷裤腿。要认方向,还要砍树砍藤子才能找到路。\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天黑的时候他们只找到了一个岩屋(就是岩洞),只好在岩屋里铺了被子过夜。中午的糁子已经吃完了,再没有吃的,汗在身上作祟,山里全是野兽的嚎叫。伯纬燃起了火,王皋掏出一瓶辣酱来拧开盖子,递到伯纬面前,对他说:\"你吃这个吗?\"伯纬知道王皋一天都没有拿出来肯定是珍贵的,他就在黑暗中把辣酱倒了一点在口里,真香,辣,辣得香。又趁黑暗往口里倒了一些,呱叽呱叽地嚼着。伯纬说,你妈做的?王皋说,三妹做的。三妹是他新婚的妻子,吴三妹。伯纬说,嫂子的辣酱做得这么好!看着看着就要辣出汗了,就要浑身通泰了,王皋却突然哭起来:  \"咳咳,这回我死定了。\"\n\n\"你如何能说这种话,怎么死定了?\"  \"他们不是说要砸死伯纬吗?\"\n\n\"砸死伯纬又不是砸死你。\"\n\n\"反正我死定了……\"\n\n山里的风像一把雕骨的刀子,卡在石头缝里的松树和冷杉,发出了野狼般的荒吼。伯纬发脾气了,他记得他那一天怒火中烧,狠狠臭骂了一通王皋,击退了鬼怪,以后才捡了条命。而鬼怪附了王皋的身。\n\n", "output": "\"……你是在说屁话,伙计!你饿昏了头么?你趁早闭住你的臭嘴,好好睡觉!\"王皋说:\"我总觉得我这次是去死的,我真的有这种感觉。可我不能反对,谁叫我是子弟呢。\"又说:\"兄弟,如果我死了,就剩下一把骨头,你能够用双手把我捧回去吗?\"\"好,好。这行,这没有问题。\"\"如果你跌了一跤,把我的骨头弄散了呢?\"\"够了!散了我捡起来不就得啦!\"伯纬冷汗直冒。\n\n\"假如都掉下了悬崖呢?\"\n\n\"我实在忍无可忍了,伙计!\"伯纬说,\"我把你背回去不就完啦,我死了卵朝天,我不找你。睡一会儿不行吗?你看月亮到哪儿了!\"  \"那我们起个誓吧。\"\n\n\"睡一会儿不行吗?!\"\n\n第二天继续赶路。走到第三天,到了工地。\n\n报到后,两人就分到工程四队去炸岩了。\n\n炸岩就是炸岩。男人炸岩,女人刷边坡、挖水沟、铺路面。炸岩早晨背了炸药、雷管、钢钎、八磅锤出去,晚上带一身硝烟味回来。全在悬崖上吊着过日子。\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王皋怕,他是个胆小鬼,怕炸药又怕悬崖,他曾经说过,我吓也要吓死。上了工地,系安全带、领雷管的时候,先是两条腿发颤,然后全身哆嗦。\"我能不能唱一个歌呢?\"他唱了许多的歌。王皋有一副好嗓子,可他唱歌就像打摆子。王皋本来想凭他的嗓子去宣传队的,但因为他是子弟,去不了,没人要。刚开始的几天王皋连唱都不敢唱,后来,他的胆子大了,开始唱歌了,先唱《好不过毛泽东时代》,又唱《做人要做这样的人》,再唱:\"妹妹住在对河坡,喂条黄狗恶不过,别人来了动口咬,哥哥来了顺毛摸,狗儿也爱有情哥……\"这是偷偷地唱的,只与伯纬在一起时;神农架的情歌也像丧歌,是如此的哀伤悲切,味儿深厚,但不悠长,好像随唱随忘那歌中情感似的,好像不让人知晓,一个人偷偷唱给自己听似的。\n\n伯纬找后勤组弄了个炸药箱装东西,上把锁就是很好的衣物箱了。王皋不要,王皋宁愿趁休息时去山上砍树,找木工组做了个箱子。他的那一瓶酱,自上工地就不给伯纬吃了,放在自己的木箱里,躲着伯纬偷偷地戳几筷子。\n\n", "output": "四队是专在崖上打点炮的,就是在崖上打了落脚点,炸宽了,让二队来放坑炮,也就是打竖井。四队干的是下地狱的活。四队差不多全是子弟,还有不少从宜昌来的劳改犯。因此工地上就流行一个歌子:\"洋二队,土四队,不土不洋是三队,久经沙场数一队。\"王皋学会了这首歌,就天天拉长喉咙唱这首歌。他一定是在感叹自己的命运。有一天晚上,睡在另一头的王皋蹬醒伯纬说:\"我梦见了死人,全是死人。\"  伯纬说:\"你是醒着的呐。\"\n\n\"我梦见河里伸出好多手来,拉我们崖上放炮的人。要死人了。\"  \"你分明睁着眼睛说梦话。\"\n\n\"我一眯着就全是那些手,肯定要死人了。\"  \"我看你要发疯了。\"\n\n\"我估计也差不离……\"\n\n第二天,在竖井里放炮的二队,炸飞了六个人。对面的崖壁上到处贴着炸飞的肉,树上挂着炸飞的膀子和腿。\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四队跟二队隔着一点距离,听到地动山摇的爆炸声王皋就吓软了。两人在悬崖上一个掌钎,一个甩锤。掌钎的王皋把钎就吓掉了,掉进了万丈深渊。那些炸飞的人伯纬他们都见了,看见一些人的肢体飞到对面崖上去,有一个脑袋--就一个光秃秃的脑袋,往崖上飞去,好像要啃那儿的一棵倒挂香柏。伯纬定眼看,那脑袋果真啃住了香柏,没有身子,切切实实的一个脑袋。接着,松鸦就铺天盖地来了。这些松鸦,它们先前藏在哪儿呢?说来就来了。\n\n松鸦的叫声又嘈又乱,还有那些嗡嗡作响的爆炸回声。王皋的钢钎又掉下了崖,两人只好荡绳回到半山的一个凹处。\n\n\"伯纬,我们还活着吗?\"\n\n伯纬就听见王皋用几乎是被石头埋齐脖子的声音沙哑低细地说。王皋的手抠在一个石缝里,另一只手抓着伯纬背上的绳子。\n\n\"你唱,你现在正是号丧的好时候。\"\"我不想唱了,活着比死了还可怜。\"峡谷里黄烟不散,一股股浓郁呛人的火药味让人忍不住咳嗽,风好像也突然没有了,风也炸蒙了,松鸦们的翅膀在烟雾中扑腾,看得到它们灵巧的头,黑色的羽。渐渐地,硝烟散去,更多的松鸦正在石壁上寻找那些血腥和碎肉,它们四处乱撞,哇哇哇哇,你可以听出是一种慌慌张张的狞笑,一种不能自持的幸灾乐祸,哇--哇--\n\n", "output": "他们静静地、无望地听着。看着那棵香柏上的头掉下去了,一群松鸦利箭一样地跟着,笔直地插入峡谷深处。\n\n伯纬那天听见王皋自编了一首用\"哭嫁歌\"唱出的歌子:\n\n神农架山高坡又陡,\n\n羊肠小道难行走,\n\n一年到头修公路,\n\n修到何时才出头……\n\n伯纬说:\"你还不如唱'狗儿也爱有情哥'。\"这时候,伯纬看见王皋的腿不颤了,正拼命地伸出一只手往悬崖边挤!\n\n王皋想干什么?王皋前面有一块花布,挂在悬崖边的一蓬匍地蜈蚣上。在这样的时刻出现一块花布,在这么荒僻之处,在上不沾天,下不沾地的地方。伯纬想阻止王皋去得到那块来历不明的花布,可是王皋的手上已经攥到了那块花布。是从哪儿飘来的呢?王皋兴奋地说一定是头上砌护坡的女工掉下的,而伯纬想,说不定是咬着香柏的那颗人头上飘下的呢?\n\n没有血迹,所以他高兴,也不发抖了,大嚷道:\"给三妹做件小褂子还有多的。做娃娃服最好。\"娃娃服就是女人们当时穿的一种胸衣。\n\n王皋把花布揣进了怀里,这天回到工棚,王皋就把花布悄悄放进了箱子。\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追悼会和誓师大会是经常开的,不过像这一次这么多棺材还没有过,还出动了直升飞机,听说是从武汉飞来的,停在山顶把一些伤员运走了。王皋见死了这么多人,就不敢晚上出去尿尿了,找后勤班弄了根废板车内胎,剪断,从床边的棚壁上挖个洞,通到外面。这一下屙尿方便了,可是没两天,那日晚上屙着屙着,尿漫上了床铺,王皋在半夜时分大喊:\"是哪个坏蛋搞了破坏呀!\"原来,有人开了个玩笑,在外头把他的废内胎打了个结。又过了两天,王皋打开箱子时,那块花布不见了,成了块桦树皮。王皋当时愣在那儿半天,脸白了,气急了,对伯纬说:  \"我碰上了岩包精。\"\n\n那一天王皋就恍恍惚惚的了,丢三落四,上工去的时候竟然没穿鞋子,队长要他领五个雷管他领了八个。那天他的任务是挑竿炸石。就是竹竿上挑一包炸药,在隐蔽处贴悬崖炸,炸出石窝子能踏脚后,再去打眼。王皋用竹竿挑了炸药,荡下绳子就下去了。他点上了火后炸药不响,他以为自己未把引线点燃,从岩边伸出头去看竹尖上的炸药,头一伸出去,炸药响了,他的半个头也没了。\n\n", "output": "伯纬那天在崖顶作业,他伤了风,又腹泻,与一些姑娘运石渣。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工地大了,死个把人不稀奇。但死的是王皋,这就不同了。晚上他对木工班两个专门做棺材的师傅说:\"王皋的棺材就不做了,我背他回去的。\"他把事情的原委一说,指挥部就准了他几天假,要他把王皋背回去。\n\n因伯纬与王皋打伙同睡,他留下了王皋的棉絮,拆了包单子,将王皋一裹,用麻绳捆得严严实实。这之前,木工班的师傅给王皋雕了半个木头脑袋安在他头上的缺损处,再用一条劳保毛巾一缠,也看不出缺损了什么。就这样,伯纬背着王皋的尸体就上路了。\n\n太阳牛卵子热,农历九月的太阳为何还如此浓烈呢?不过你只有爬山,背个百把斤的东西才会觉得太阳还存在并且有夏季的企图。其实太阳是不动声色的,是你冒犯了太阳。只要你坐下,山风一吹,又凉了,背脊上、胯子里的汗变成了恶作剧的凉水,就是这样。\n\n烘热的秋天是因为山要成熟,山要把东西蒸熟,只剩下最后一把火了,或者火烧完了,要焖一焖,要等它跌气,东西就能端上桌了。所以伯纬有时歇下来摘\"猫儿屎\"吃时还是发涩,五味子又酸,苦李苦,唐梨像木渣。能摘到一串好五味子,他就连籽带皮都吞进去。\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进了河谷的时候,他数了数,至少有七八只松鸦跟着他,在他的前后左右怪叫。它们闻到了死尸的腥气。伯纬不敢肯定,这些松鸦是不是从他启程时就跟上了,盯上了,还是在半路上招惹了它们?伯纬望着它们,比它们的叫声更响亮更悠闲地说着话:\"别开洋荤 !我不会把王皋给你们吃了!\"九月,连老林子都是明亮的,空气里流溢着干燥的、带点酒味的气息,像谁的酒坛打泼了。山楂和红枝子、蔷薇都成熟了,一串串地打着他的脸,它们喧宾夺主的气势把空气都映红了,并且让人精神抖擞。第一天走得还算轻松,说轻松,是因为王皋已不能说话了,这使伯纬觉得他背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捆山货,药材啦,苞谷啦,门方啦。想怎么背着怎么背,横着,顶着,扛着,夹着,都可以。过去背门方时,一根至少有一百八十斤,可小小的王皋满打满算不过一百一十斤甚至更少。第一天下坝店,过响水河谷,再走庙垭,邱家坪,到了赵家屋场--不知不觉已经近晚了。他才想到,他得喝水,他得吃东西,烧两个苞谷也可以,最主要的是,抹了汗睡觉。\n\n", "output": "这怎么睡呢?他在赵家屋场的山脊上看着那山坡上的两三户人家。没有炊烟,狗正在远远地朝他吠叫。我总不能背个死尸进门讨歇吧。我把他藏在人家菜园边,放在老林里?半夜被野兽啃了那我不白背了,我怎么好跟王皋家人交差呐!\n\n正在犯难的当儿,他看见了不远的石崖下有一汪水,在暮色中泛着美妙的白,他先不想那些,就走下石崖去水坑里喝水。他埋头喝了一气,直喝得打出嗝来,再洗脸,洗身上的汗,人就轻松多了,恰好水坑边有人点种的矮苞谷,掰了几个,半生不熟,汁儿也是麻涩的。吃到后来,吃出点味来了,竟把个肚子撑饱了。再下面,有一个牛棚,他把王皋背起来,钻进去,找了些干草塞在自己的背下,一躺就睡着了。\n\n年轻的伯纬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时霜色镀银。他迷迷糊糊地不知自己在哪儿。回头看到那捆被被单裹着的东西,想了半天,才想起是被炸死的王皋。\n\n\"王皋!王皋!\"\n\n他赶快看王皋被野物啃吃了没有,翻来覆去后,总算松了一口气,心想,今晚一定放到人家里去,保险些。\n\n早晨,依然照晚上的办法,吃苞谷,喝水,然后准备翻猴子垭。\n\n再想背起王皋,背不动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我昨天背得动,而我今天就背不动了?伯纬十分诧异。我还是我,为什么我今天就背不动了呢?这样的问肯定会把他问得挺起腰杆来。背了几步,又背得动了。\n\n天是晴的,而且是大晴天,晚上好像下了一场小雨。\n\n\"王皋,你不要吓我呀,我是把你背回去的,你不要耍鬼板眼,我晓得你喜欢开玩笑的。你再一用劲,老子就把你丢下崖去,让你喂老熊了。我把你丢下去,哪个晓得,给你妈讲,给三妹讲,说是把你埋在半道上了,死无对证,你把我有什么法!\"这样一说,王皋就不在背上作怪了,服帖了。趁着晨风背了三里地,就闻见了臭味。\n\n昨天的七八只松鸦还紧紧跟着他,而且老飞在他的前面,好像知道他该怎么走。伯纬说:\"叫吧,叫吧,让你们饿死吧!\"他放下王皋休息,发现被单里的王皋发胀了。\"怪不得这么死沉的。\"他说。\n\n", "output": "上猴子垭的路有时候陡,有时候平,有时候还有那么点儿下坡。喘口气的下坡,迂回的下坡,死尸在背上就很轻松,还有弹性,伯纬就会感谢他。再上坡,又沉了,伯纬就吼了:\"不要作法,啊!\"伯纬想到兜里有王皋的一个酱瓶子,瓶子里还装着由花布变成的桦树皮,他是把它紧紧盖着的,现在他想把它打开--当然是在看到对面坡上有两个人干活的时候,他把树皮取出来,为了压邪,在皮上吐了口涎水,插在捆王皋的绳子里。\n\n\"王皋,我晓得你哪个都不怕,就怕岩包精。\" 这么说着,浑身的皮肤有点发紧。他把桦树皮又抽出来,放在地上,狠了心,咬破了一块指甲皮,挤出两滴血,滴在桦树皮上。\n\n没有什么变化,没有现原形。他对桦树皮说:\"我是不怕鬼的,你只管管好王皋这王八日的,他怕你。\"他这下狠狠地把桦树皮插进了绳子,拍拍王皋,扛起他来。分量的确轻了许多。\n\n路时阴时阳,时阴的地方一色的高山栎和刺叶栎,青枝绿叶,长得比春天还好。时阳的地方混杂着灌木和小乔木,落叶的,不落叶的,浆果,核果,坚果,什么都有,都在加紧与太阳勾结,圆满自己的野心。\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只有令人头晕的死寂留给了山路。伯纬就对王皋说:\"伙计,你唱点什么好?\"尸体没有任何动静。莫非他要激将?于是戳着包单子,说:\"几只鸦雀也比你唱得好。至少,它不会像你总是吓得屁滚尿流的。\"想到了什么,伯纬哈哈大笑起来。伯纬换了个肩继续说:\"我不喜欢你唱鸡娃子的洋二队土四队,洋二队又怎么样?死的人比咱们多。我还是喜欢你唱'狗儿也爱有情哥'……狗子也爱有情哥?那是想舔他的卵子……你个哑糊苕,唱出这样的歌来,我唱一首,包比你的有味。\"伯纬突然扯起喉咙就向山冈上喊了起来:十八姐儿二十岁的郎,\n\n一夜摇断九张床。\n\n打一张铁床摇断榫,\n\n开一个地铺蹬倒墙。\n\n", "output": "伯纬喊得青筋暴暴,声音是直的。伯纬发现泪水沿着他的面颊往下淌,伯纬腾出一只手来揩泪。伯纬稳稳地踩着石头。伯纬下陡坡了,伯纬说: \"王皋,你一句话,就让我今天要背你。昨天我也在背你,明天也要背你。明天背得到家吗?王皋,我答应的事我做了,我不骂你,算我倒霉了,臭得稀烂也要把你背回去的……\"伯纬越想越伤心,把王皋往地上一扔,指着他说:\"我臭了你会背我回去见我的爹娘?为什么我硬把你丢不下?听听吧,听听天上是什么在叫吧,已经两天了,我又没有枪。我用石头吓唬不了它们。你死了,我疯了。我前世欠了你八斗,还是欠你五吊?……你还是个饱死鬼咧,你鸡娃子跟标致的三妹睡了,你还是个子弟都跟她睡了,我贫下中农没摸到女人一根毛。你鸡娃子今天给我老实交待,你跟三妹摇断了几张床?……\"苍蝇出现了。他看见了苍蝇,在松鸦混乱持久的叫声中。那些个顶个的苍蝇,跟吸花蜜的蓝喉太阳鸟差不多大。他重新背起了王皋。从东南隘口吹来的风简直像一千头怪兽,横扫千军,把身体的热量一下子掏空了,人歪歪欲倒。怪模怪样的巴山冷杉吐出了怪模怪样的啸叫声:呜--呜--,头上的那些松鸦也在怪叫着斗风前行。它们因为无处下口被激怒了,加上这阴森的风,让它们突然变成一些可怜的小飞虫,没有吃食,疲惫,绝望,不耐烦了。伯纬前倾着身子,他都抗不住了,背上还压了个死尸。他想今晚在这个鬼地方非得借宿了,不然他会冻死。前两个月那么炎热的天几个四川来的采药人,就在凉风垭遇冰雹冻死在山洞里。神农架的夏天冻死人并不稀奇,何况现在已经到了深秋。只有绕一里路到杨爹的家里去。杨爹一个人住在东坡,刖木为火,挖芋为食。听说他有个儿子,但谁都没见过。\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一颗亮星出来了,猛一抬头,又看见了一轮满月。天空呈捱黑前的蛋青色,单调寥阔。天的确要黑了,还没有见着杨爹的屋影。就听见\"嘣\"地一声,麻耳草鞋的耳子断了,鞋散了。他把王皋放在一个坡上,四处去寻葛藤,用藤子把草鞋绑在脚上。走了几步,不对劲,硌人,比石子硌得还疼。只好停下来。一只有鞋,一只赤脚,伯纬欲哭无泪,走不了。此时冷月隐藏在冷杉林间,像一只鬼鬼祟祟的豹猫。伯纬对搁在树干边的死尸说:\"王皋,碰上老虎,我只好把你扔下了。\"嘿,这时他瞅见了王皋脚上的一双鞋,是解放鞋,指挥部给死者发的寿衣寿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去扯他的鞋,\"嘿嘿嘿,伙计,借我用一下,我背你,又不是背我自己,费鞋。\"扒了王皋的鞋,两人互换了,让王皋穿上那双破草鞋,自己套上新解放鞋。耶,夹脚,蜷起趾头凑合,踏在地上舒坦,摸夜路也不怕鹅卵石子了。\n\n一条疯狂吠叫的狗也无法阻挡他去拍杨爹的门。杨爹的门没有关,他一头闯了进去,并麻利地把王皋塞进了门旮旯里,神不知鬼不觉。\n\n杨爹在吃什么或者已经吃完了,他放下筷子打量着进去的伯纬。他是一个五十岁,也许六七十岁的荒废了的老头儿,头发荒了,眼神荒了,动作也十分荒凉,牙齿外露,微笑,不停地咀嚼。\n\n", "output": "\"喔。\"他说。\n\n\"我从红坪来。\"伯纬对他说。\n\n于是伯纬坐下了,看着他的碗。碗是破的,筷子一支红,一支白。他的衣裳是破的,手也是破的,结着血痂,还有许多泥渍。他站起来,有点步态不稳,用巴掌的下部揩着鼻涕,同时唤狗。狗来舔他的碗,舔干净了,他收了碗放到窗台上,摇摇晃晃地钻进床铺睡下了。\n\n没有灯。伯纬只好把火塘的火加大,吹火,又从墙角的一个畚箕里抓了几个洋芋埋进火里。\n\n\"你就这样睡了吗?\"伯纬朝他说。\n\n那个人没有说话,好像在整理床铺和衣裳,发出木板压榨的痛苦响声。\n\n\"我莫非今晚要坐一夜?我也要睡觉!\"他赶紧翻洋芋吃,生的熟的半生半熟的就那么吞。然后找盆子洗脸,也不管主人的毛巾有多腻多脏了。他舒舒服服地洗汗,发觉狗盯着王皋!\n\n\"嘁!嘁!\"他用毛巾小声而严厉地赶狗。\n\n门没有闩,他索性把门大打开了,用手示意狗出去。\n\n狗并不出去,哑哑糊糊地望着他,又朝那被单里捆着的东西淌涎汁。伯纬想着怎么把狗赶开,他跨出门坎,在台阶上故意褪下了裤子蹲下。这一招很灵,狗以为伯纬要拉屎了,赶快跟出去候在伯纬身边。伯纬瞅准时机,冲进屋里,把门关上,狗被关在门外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摸索着上了杨爹的床,试试探探地挤出了半边被窝。他睡着了。突然,在洪荒烟云的梦中舒服解乏的伯纬感到身上的某一个部位焦辣火疼,醒了,抽着冷气想想哪儿不对劲,是卵子,喔,是卵子。可恶的杨爹把他蹬醒了。他听见那老头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好臭……好、好臭……\"我好臭吗?伯纬完全清醒了。他妈的,我好臭?黑暗中,他也闻到了一股从哪儿飘来的臭味。伯纬只好坐起来,因为蛮横的杨爹将他快要蹬下床去。\n\n这样的哑糊苕还能闻出臭味来,证明他过去是打猎的,鼻子跟狗一样灵敏。他抱着双膝,狗不停地在外面啃门,并发出求救的呜呜声。杨爹的耳朵是聋了,要不然,狗一进来,什么都完蛋了。\n\n他听着狗啃门的声音,缩在床头的一角,再试着重返被窝。睾丸疼,眯糊了一会,天发白了。他只好下床,喝了一瓢凉水,揣了一大兜洋芋,背上王皋,开门就走。\n\n晨鸟的啁啾不一会被远远近近的松鸦声代替了。松鸦又与他会合了。这一口气走了几里地,穿过了阴魂岭、八人刨、锅厂河,又上了狼牙尖。嫣红的晨光全贴在狼牙尖上,灿烂夺目。因此群山向阳的一面该白的白了,该红的红了,该黄的黄了,该绿的绿了,袒露出它们坚硬的气派来。而在背阴的一面,一切似尚在沉睡中,被梦魇陷得很深很深。\n\n", "output": "\"嗬嗬,\"他对王皋笑着说,\"我为你鸡娃子背了黑锅,害得老子差一点没得后代了。喂,听见没有,你说怎么补偿我吧,我没有别的要求,我不要你整十盘八碗,也不要你提烟提酒,借你的三妹陪我焐一夜脚……不同意?不表态?……嘿嘿,小气鬼,一瓶酱都舍不得的,还舍得把老婆别个睡……\"天又变了,下了一场呼呼啦啦的雨,天又晴了。但是雾气上来了,两米开外不知是人间还是地府。他在寻脚下的路,扑通一跤,跌了个嘴啃泥。在雾中摸那个长长的包裹,不见了。\n\n雾越来越浓,一时半会摸不到那个人了。他喊:\"喂,王皋,你躲在哪儿了,你还有心思给老子躲猫迷!\"伯纬的膝盖不听使唤,破了,流血。雾慢慢消散了,他顺手就扯到了几根地锦草,又捋了几片南星叶,放在嘴里嚼烂,敷在膝盖上。血止住了。他又用一片南星叶盖住伤口,找了根藤子系住,再去找王皋。\n\n王皋掉到悬崖下去了。\n\n不过不是直陡的,又有树可以攀爬。就往下趟去,从一蓬华钩藤刺蓬里扯出了王皋,扛起,往上爬。这一趟损失了伯纬的许多气力,上了崖人就虚脱一般冒黄豆大的汗珠。而松鸦的叫声现在变得更凄厉了。在这没人的老林中莫非它们要作法了唤什么东西来加害我?\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伯纬一定要甩开它们,伯纬发了狠,要走得比松鸦还快,要甩开它们,甩开它们!\n\n老林的阴影只会越来越淡天空会豁然开朗。他的腿有劲,像风钻一样要钻透恐怖的老林。 他跑,他拼了命。有时候把命赌上了,风就呼呼地向后面倒去,再沉的东西都没了分量。看不见任何东西:鬼、怪、老林子、野物、陡坡和河水。\n\n松鸦在前面等着他。松鸦在出一个隘口的树林上叫得正欢,还有杜鹃的叫声,斑背噪鹛的叫声,长着红尾巴的林鸲的叫声。可是,它们的叫声为何如此狂乱?\n\n他的眼睛在换肩时被王皋那破烂的身子挡住了,前面好像有个影子,一过性的揪心感觉让他抬头就直击到一头红鼻子的老熊!\n\n\"我的命苦哇!\"他轻轻地叫了出来。\n\n老熊站着。他也站着。他跑不能跑,动不能动。他背着那么沉的一个死人,可他不能动。他知道,他爹就是个老猎手。他爹反复告诉过他,见了熊你千万不要动弹。熊是不吃死人的,它不会吃王皋,它想吃的是背王皋的人,活赳赳的伯纬。可你不动,你只管盯着它也是有用的,野兽都怕人,没有不怕人的野兽,包括老虎。只要你不去先伤害它,它是不会主动攻击你的。爹曾经碰到过一群野猪,硬是一双眼睛把它们盯跑了,但老熊服这个吗?你盯着它,它是个熊瞎子,屁用!\n\n", "output": "伯纬还是要盯,不动,像一根树桩。熊也盯着他,熊站着就像个人,像个绅士,老林中的绅士。现在,绅士要走了吗?绅士没走,小眼睛眨巴地望着伯纬,温和,淳朴,憨厚,暗藏杀机。\n\n伯纬快疯了,他的腿正在被什么东西掏虚了,肩上的那个死人像一堆石头压着他。他要成为那个死者的垫背人,与那人一起到地府同游。\n\n阳光从老熊的背后射过来,毛茸茸的影子就落在伯纬的脚前。它在移动吗?慢慢地,那个影子与他拉开了距离。红尾的林鸲正在啄一只松鸦,也许它也太紧张了,而松鸦的叫声让它讨厌。老熊在一棵被人伐倒后已经腐烂的大铁桦上斜斜地站着,歪过头朝伯纬最后看了一眼,就蹿进了一片冷杉林中。\n\n伯纬依然一动不动,脚下像生根了一样。后来,腿一软,王皋把他压趴在地上。\n\n伯纬送回了王皋的尸体,路就打通了最险的红旗岩,看着看着将要翻过皇天垭了。伯纬高兴了,春节也不回家,就在工地上值班。\n\n晚上大家吃肉喝酒,喝多了酒,到了十二点,远近的村子里都响起了\"出行\"的鞭炮声,工地上没鞭炮,伯纬高兴,就摸出两个雷管出去甩。开了门出去,那天晚上下起了大雪,冻了凌,他一脚没踏稳就摔倒了,两个雷管在手上炸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伯纬在黑暗中绝望地喊:\"完了!\"他爬起来围着工棚跑,双手疼痛,跑了一圈又一圈,手上的疼甩不掉,十个指头都炸得筋筋吊吊了。值班的人跑出来寻他,拉他,拉不住,他疼,他说:\"娘,给我拿点毒药来喝吧!\"一辆指挥部的汽车到三点多钟才把他运走。这辆苏联嘎斯车的师傅大家都叫他阎王爷,专门收尸的。工地上死了人,都是他的车拖,且只有他敢走夜路,冰多厚雪多深他都敢走。伯纬一上了他的车就被他吼了一顿:\"我说你别号丧了,我跟你说,哭也要三个小时走,不哭也要三个小时走。那还得看车况和路况。\"伯纬不能不哭,这样的时刻一双手都没有了会不哭?傻子哑糊也要哭。哭到医院,四肢就冰凉了。伯纬醒过来是因为医生撬他的牙齿。他听见医生说没有血输,都在过春节。撬他的牙齿是让他吞一种强力养血丸,一颗又一颗,吞了一大把。那时他已经在手术台上了。一个医生说:\"这下麻烦了,这人醒过来了,又得费麻药。\"于是要他坚持住,便往他鼻子里灌麻药。边灌医生边问:\"还疼不疼?\"伯纬说疼。另外的医生就用一个铁夹子夹他的脖子,不让他摆头。灌麻药的医生又问:\"你的手是怎么搞的?\"伯纬回答说是雷管炸的,医生问:\"你结婚了没有?\"伯纬说没有。医生又让他数数字,一、二、三、四、五、六、七……三十三、三十四……大概数了不到五十下,伯纬就被麻翻了。\n", "output": "\n伯纬再醒来他看到的世界很有点异样了。这源于他的手,他的两个手五花大绑,伸出四只角来,那就是手指,其它的手指没有了。这些手指还是嫁接的;嫁接了五个,有三个没活。谢天谢地,活了的是右手的两个,一个能动,一个上部分能动,实际上是一个半,这是后来的情形。他看到了他的哥,嫂,爹。伯纬血流尽了,血管细得像头发丝,全瘪了。给他吊点滴,只好在脚踝那儿切开一条口子进针。\n\n伯纬不让进针,蹬那个针头,喊道:\"让我死,死了好些!\"他的哥和爹把他按不住,叫来两个年轻力壮的医生,把他捆在病床上。医生说:\"不进针你感染了烂死。\"\"那也比活着好!\"他在绳子里哀鸣。捆了他五天,把他捆服了,脸上渐渐有了一点人的颜色。针允许打了,也咽粥。\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吴三妹提了十二个鸡蛋来看他。六个没煮,六个煮了。没煮的要他早晨喝生的,说是补血的。吴三妹说:\"是我妈让我来看看伯纬兄弟的。\"伯纬躺在床上嘀咕说:\"只怕是你妈让你上街来换盐的吧。\"吴三妹说:\"绝没有这回事。\"说到后来,她就哭了,她站在伯纬的床前,拿着他包得像一株包菜的手,只是哭,又不说话,这让伯纬难受,伯纬也就拍着床沿嚎啕大哭,谁劝都劝不住。他说:\"谁说王皋不是享福去了,我这哪还叫人哪!不就是一只鸟了吗?只能用嘴啄食了,我又没有鸟嘴那么硬那么尖,鸟吃那么一点点就饱了,我若再每天吃那么几大碗,谁给我吃啊!\"家里人说:\"我们养你。\"那是宽他的心。\n\n伯纬能端碗了。在手术台上医生就给他的左手残掌设计了一块平掌,然后用两个残指一卡,还行。\n\n伯纬用勺子吃饭。伯纬穿橡筋裤。伯纬拿勺子拿一次掉一次,苞谷粥溅得他满脸都是。他后来笑了,他说:\"我像猫子舔食。\"伯纬出院回到了村里,村里人一见他那一双手,白净的脸上也没有了阳气,都说,伯纬要到宜昌讨米去了。\n\n\"伯纬怎么还没有走呢?\"\n\n他们后来看到伯纬上了山。他不是去修路的,他在砍竹子。\n\n", "output": "他砍了竹子,他研究砍刀。他最先研究的是砍刀,怎么抓住它,怎么用力。好歹砍了一捆,放在爹的屋山头。\n\n砍刀的柄细些,能抓住它了,跑不掉了,还没让血痂掉壳,又去抓斧头,用斧头砍树。\n\n伯纬在清晨的山上嘿嘿地砍树,砍得木屑四散飞溅。有人看见了,那些下地的人,看到的是伯纬在砍树,而不是别人,伯纬用什么攥斧头呢?他们左看右看横直看不懂,雾气和树枝挡住了他们,可的确是伯纬在砍树。一棵树倒下了,期期艾艾地让葛藤左牵右绊,倒了很久,总算倒下了。\n\n伯纬扛着犁上了山。伯纬还能拿犁?莫非还能甩响牛鞭?牛鞭是在夕阳下山的时候响的,牛铃也响了,那是伯纬赶着牛回来了,犁尖上缠着新鲜泥土的气味,这表示,他耕过了。\n\n他像一个什么也没发生的人,一个出坡、吃烟、喝瓦罐茶,然后回家弄点小酒喝喝,吃饱了,在门槛上抽袋烟睡觉的地道农人。他能干,残指、残掌、腕儿、肘、膀、腋窝,都帮他重新认识农具,一桩桩,一件件,漫长的认识,用血,用茧,用咬牙切齿。\n\n他每次出坡都背一捆竹子下来,还背一捆茅草下来。\n\n有一天他突然说:\"爹,我们分家吧。\"他爹他哥吓了一跳。\"分家?你自己吃?\"  \"我当然自己吃。\"\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要在屋后的坡上搭一间茅屋。家里只好给他搭了,全是他自己从山上弄来的料。然后,爹和哥给他一床被子,一张床,五个碗,一口锅,还有一个吹火筒。后来爹把自己烫酒的小铜壶也给他提来了,说是他变天时手疼,喝点酒活血止疼。\n\n他开始刨洋芋自己打火做饭。可他抓不住洋芋。他练了很多天,还是抓不住。上山又把裤裆挂破了,不想给嫂子去补,自己补,可他抓不住针。他把很大的工具都征服了,但征服不了洋芋和针。洋芋是生命中的生命噢,可是我奈它不何;没有针,我的体面就没有了,我不能强作镇静,出坡,到人家里吃酒,揣着手在裤兜里晃来晃去,我还是个叫花子。伯纬捧着针线,泪水簌簌地往下落。\n\n三妹的公爹用儿子王皋的死亡补助款烧了一窑木炭给已经到了皇天垭的修路指挥部。第一窑没事,第二窑刚点火时,支书派人来给他的窑里丢了三枚雷管,然后说他家开地下工厂,没收了他家的房子,把他全家赶到村里一间四壁透风的锯木场里。\n\n", "output": "已经到了四月,可山上的雪还没有化,从垭口那儿吹来的风依然是雪风,不仅仅是半夜凶猛,有时白天也狂暴,锯木场里陈年的锯末被吹得满天都是,背阴的地方依然滴水成冰。三妹和公爹婆婆及弟妹们一大帮子,还有王皋的一个哑巴叔叔,都挤在锯木场里,盖着单薄的被子甚至是稻草。\n\n伯纬见了三妹,看着她已经出怀了,鼻子和眼睛冻得通红,偎在稻草里,就对三妹说:\"到我窝棚里避避寒行吗?\"他于是扶着手脚麻木浮肿的三妹到了自己的茅屋里。\n\n开春了,挨了几次批斗又要不回房子的三妹公爹一家,要搬到巴东去了。巴东来的亲戚有十几个人,十几个脚篓来搬锯木场的东西,桌椅板凳,犁耙锅灶,还有两张矮床,一口三妹与王皋结婚时嵌玻璃的红漆柜子。十几个人要背着那么大的东西翻山越岭,要从鸦子口进去,要走大龙潭、小龙潭,过巴东垭、三十六把刀,再过长江。\n\n三妹的哑巴叔叔来喊她,咿咿呀呀地比划说:\"东西都走了,你也要走了。\"四月莫非是搬家的季节?映山红在山岭上一下子全绽开了,推开腐叶枯枝,推开藤蔓浓雾,翻出了春的衣物,要晒一晒两百天漫长的冬季了。\n\n三妹跟着王皋的哑巴叔叔走了,一步一回头,身上背着小巧的花篓,花篓里装了些伯纬给的洋芋。那是他自己种的。\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可是到了晚上,三妹又出现在伯纬小屋的门口了。\n\n\"你怎么又转来了呢?\"伯纬从火塘边拿着一把正砍柴火的斧子站起来迎接她说。\n\n\"我给你把洋芋都剐了,我给你煮洋芋吃吧,伯纬。\"三妹的袖子上别着一根针。针到了女人的手上,熠熠闪光,楚楚动人。\n\n三妹留下来了。\n\n那天晚上没有被子,两人只好滚在一床垫絮里。伯纬说:\"没一床被子,我过意不去。\"  \"这好,\"三妹说。\n\n\"我也不会花言巧语,\"伯纬说,\"有一颗米,我掰半颗米给你和娃儿吃。我会凭良心的。\"\"那就把你受累了。\"三妹抹着泪说。\n\n伯纬上了山,他要刨地种苞谷。他背着盛种的袋子,背着挖锄出门。三妹拉着他的手说:\"这一双手怎么挖得出土?\"伯纬说:\"我总要让你和娃儿有饭吃。\"那一天,伯纬烧了一块火田。他把看中的坡地四周砍出了一道防火墙,然后点火烧山地上的灌木、下木和葛藤腐叶。三妹跟着伯纬去了,她的镰刀下面也割倒了一些能引火的葛藤和枯枝。那一天把天都烧穿了,那一天的火真大。那一天三妹露出的歌喉让伯纬都惊住了:    \"口衔种子手扒窝,\n\n上山种下苞谷坨……\"\n\n", "output": "伯纬说:\"三妹,你唱得好哇。不过我还是喜欢听王皋唱,王皋总是发抖,可他发抖唱的歌最好听。那叫什么……那叫颤音。\"三妹说:\"王皋的歌是我教的。\"\"我早就知道了,\"伯纬说,\"不过还有一个歌你教不了:洋二队,土四队,不土不洋是三队,久经沙场是一队……还有一个:神农架山高坡又陡,羊肠小道难行走,一年到头修公路,修到何时才出头……\"  \"公路已经到挂榜岩了。\"\n\n公路的确修到挂榜岩了。炸石的声音轰--轰--,从山隘口腾起的黄烟和碎石,一直溅到了他们的坡地边。伯纬边挖树蔸边说:\"那都是我们修过来的。\"他往手掌上吐了几星唾沫,三妹看到,伯纬的掌心全是血,他压根儿就没有掌心。\n\n\"你还能不能唱一点什么呢?\"等炮声止息了,伛着腰挖地的伯纬对三妹说。\n\n在地的另一头的三妹大声说:\"生个儿子长大以后让他来养你,给你还债。\"伯纬抬起头,他听清了。\"难道不是我的儿子?难道不跟我传宗接代么?\"\"你是个好心人,伯纬。\"三妹说着说着就哭了。\n\n晚上挂榜岩那儿的锤声叮叮当当,三妹就在锤声里生了,生了个妮子。\n\n妮子瘦得像根筋,除了眼睛像人,其它都不像人。\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秋上,伯纬从山上背回了七八百斤苞谷,卖了给妮子去治病。在镇上治了五天回来,一家三口没了吃的。伯纬又背着背篓给道班去背碎石子。伯纬用在风雪中背上坡的石子换回了苞谷,磨了粉,做成了糁子糊糊,给差一点拉痢疾死掉的妮子吃。伯纬的手指已经扣不好扳机了,就挖了几个陷阱逮野物。他在山上的窝棚里守了三天三夜,总算逮住了一只青麂子。那一年的冬天青麂是怎样掉进他的陷阱里去的,简直是个神话。冬天里,麂子加糁子,还有什么话可说呢。\n\n第二年春天,又烧了一块田。一场雨下来,火田里生出了一大片油亮亮的油菜。哪儿来的油菜呢?又没下种?这就怪了。嫩油菜掐了菜薹,再长成菜籽,收割了换油,三妹的肚子还是瘪的。\n\n运木材的大汽车轰轰隆隆地开进了山了,又开出山了,一车一车带着树脂死亡芬香的大木头碾压着新开的碎石公路,好像要从山上栽下来一般往香溪河开去。一天,伯纬家的一条母狗也跑上公路,去看热闹,一下子压伤了屁股,两条后腿就没劲了,拖着爬了回来。\n\n", "output": "狗快死了,后来又活了,支着两条前腿。母狗有两只小狗,因母狗的后腿萎缩,哺乳的奶也干瘪了,两只小狗还是去吮,伯纬见了就踢小狗,说:\"就往裆里钻!\"还踢那条母狗:\"生这么一窝,好像就你能耐。自己都快死了。\"狗被踢得嗷嗷叫,大的,小的。\n\n那时三妹抱着妮子正在择野葱,看母狗被伯纬踢得拖着后腿去了屋后的蜂箱处。三妹哀哀地说:\"伯纬,我对不起你,给你生不来娃子,我们娘俩走吧。\"三妹说风是雨,就去堂屋的石磨柄上收衣服,从猪草堆里拿背篓把哇哇大哭的妮子往背篓里塞。伯纬冲进去一把抢过来妮子,说:\"三妹,你多心了。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们。你走,走到哪里去?你若走了,我还有什么滋味?\"妮子要上学了,伯纬决定把她送到离家五里之外的学校去住读。学校在狼牙岩下,有一栋紧靠岩壁的房子,有一溜统铺,睡着二十几个住读的孩子,有大有小。学校门口有一条河,孩子们在河里舀水喝,洗脸,寒冬腊月也是。到了星期六,伯纬就赶着一头山羊去接妮子。那山羊是三妹从她娘家牵来的。原因是一次伯纬挖洋芋,残破的双手攥锄柄使不上劲,薅到了自己的脚,烂掉了一个趾头,三妹就不再要伯纬出坡了,她自己出坡干男人的活,让男人放几只羊,就这么,从娘家牵来了一头种羊。\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伯纬放羊,腰里用背叉子插一把开山刀,还拿了一把手锄子,砍柴加挖药材,细辛啦,柴胡啦,蛇菰啦,独活啦。伯纬的羊越放越多。最多时达二十只,吃了,卖了,死了,总在十多只。他总是喜欢把羊赶到山顶上去,在皇天垭的口子上,看公路和公路上的汽车。有时候,往山下走的时候,车轮子就悬在他头顶。车是这山里惟一的活物,假如没有云彩,没有野兽,这静静的山冈上,公路就像趴在那儿喘气的蛇,没有一点生机,被人抽了筋。如果喇叭响来了,车来了,车满满当当地瞎响,嘀嘀,嘀嘀,路就活了,山也活了。羊开始惊慌地叫,嘴里含着青草。伯纬喜欢公路。他常常掰着自己那几只不能动弹的手指,摩挲着,想着它们与眼前这条公路的关系。在下雨的时候,雾气蒙蒙,他在想,王皋会不会从那隘口走下来,浑身湿漉漉的,说:\"要点炮了。\"公路已经安静了,不再有炮声。可是,有一天,下雪的一天,轰地一阵声音,过去炸石松动的石头大块大块地垮了下来,砸到了一辆安徽来这里拖木材的汽车。车跑得太凶,太沉,把路也压坏了。进山的是空车,出山的是重载,一车一车的松、杉、桦、栎,都是做枕木,做榨木的料,还有香果木、麦吊杉、青檀。有一个团的军人在这里砍树,团政委转业回家时,不仅带了好香柏家具,还带走了两公斤半麝香。一只大公香獐子只产一两麝香,小的产十钱,也就是说,他要射杀近百只香獐。运木材的车源源不断,总会砸到车的。山的身子炸松散了,神也散了,抟不住,只好往下狠狠掉。\n", "output": "\n伯纬看见在风雪中清理路基的工人,只清理了一些小石头,腾出一条路来,让其它的汽车可以勉强行走,更大的巨石和压在石头下的车,就那么撂在公路上了,雪往上落,撕扯下来的树和树根也哀哀伤伤地横竖在那里,雪一个劲落着,神农架的雪就是那样,没有一点声响,却很严厉,但是到了晚上,你听吧,那树林里冰凌炸裂的声音简直像鬼魅,对这个世界是不留情面的。那是因为树枝和树干不堪紧缚,穿透冰雪而拼命呻唤。\n\n但是现在没有声音。快过年了,伯纬想到快过年了,他一个人站在那里,手握着羊鞭,去看那还未全被雪掩埋的石头和石头下瘪了的解放牌汽车。是解放牌。一车上好的山毛榉,根根水桶粗。喔,他看不见那个人,驾驶室的那个人(只有一个吗?),可他看见了一只可怜的手!那手是在呼救吗?那手从车窗里伸出来,从一块深褐色的巨石缝里伸出来,是手,还是树枝?人的手,上面全是比石头更深的紫黑色血!他看见了那人断断续续的身子,或者说是衣裳。现在雪越下越紧,好像雪知道了,不想让伯纬看清这一切。这不好,看这样的惨事毕竟不好,快过年了,不吉利。\n\n可那只手!\n\n他也曾经有一双鲜血淋漓的手!也是在年关里,在一个雪如飘絮的时辰。\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伯纬赶着羊群回家了,他魂不守舍,进门就对三妹说:\"给我烫一壶酒。\"当伯纬在半个小时后提着空酒壶回来,他的老婆三妹才问他到哪儿去了。他告诉了她公路上的一切。\n\n\"那你说了什么呢?\"\n\n\"我说,我说师傅,你冷么,你是安徽的车,安徽定没有我们神农架冷的,你喝点酒暖暖身子……我还说,我说了些什么,让我想想……噢,我说了我们这儿有酒规的,我敬你一个(杯),我就先喝一个,再给你一杯,然后你再回杯,回一个……回你就免了,我自己来,我斟满,神农架的人喝酒从不耍赖。我一杯,他一杯,看着看着酒壶就空了。\"\"你是疯了吧?\"三妹看着冻得鼻子发红的伯纬,他成了雪人。\n\n\"你说什么,你竟敢说我疯了?!你这个狗杂种,你敢说我疯了!\"伯纬喷着酒气。他骂人了,他指着三妹的鼻子,他从来没有骂过她的。后来三妹看见伯纬在那儿愤怒地流泪。\n\n", "output": "过年的那些天,伯纬都要提着一壶酒去公路上,洒在伸手可及的驾驶室内外。刚开始几天,他都能看见一只松鸦在岩石垮塌的山崖上叫着,在一棵落光了叶子的火漆树上,孤零零地叫。叫得人心里全是些阴暗、黏稠的东西,不知哪一天,他再抬头看时,树上什么也没有了。他对那个人说:\"山上越来越寒。快开春的这段时辰,总是最冷的。你喝几口去去寒气。\"有一天他说:\"不是供销社卖的火酒,我不喝那个,自家酿的,地封子酒,度数低,不打头……冬天来的客少,酒还是有的,喝不完。这么寒冷的季节,哪个到咱们神农架来呀……\"又有一天他说:\"想你的亲人快来了吧,我反正会供你的酒喝,一直等他们来。要说错,修这路我也有错,我这双手还不是修这条路炸坏的!那时候天寒地冻,咱们也赤膊下河,筑路基呀,取河道下铁笼呀,靠啥,靠几口酒,所以,有酒了你也别怕了,阴间阳间我看差不多,一杯酒,什么都能对付过去……\"春节在那种持久的高寒中悄悄地过去了,太阳出来过几天,但山上的积雪不为所动,仍然占据着显眼的地方,掩盖了山区的真相。\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吊车开上山了,死者的弟弟也来了。他们把死者挖出来后,发现驾驶室那儿一股浓郁醇厚的酒气,还有碗、菜饭。后来他们问明白了,这是一个叫伯纬的残疾人干的。他们把伯纬从看热闹的人里拉出来,大家看到,死者的弟弟一膝向伯纬跪下,在泥水中向伯纬磕了几个响头,说:\"我哥总算没冻着,他天天有酒暖身子。\"那些人看见死者的弟弟从手上捋下一块表来,硬要给伯纬戴上,说是一点谢意。在推推搡搡中那块表硬是戴在了伯纬的手腕上了。伯纬说:\"这块表对我们乡下人也没有啥益,你们搞工作的人才用得上,又金贵,我是受之有愧。\"死者的弟弟在运走他哥哥的遗体时对伯纬说:\"我是不会忘记你这个好心人的。\"神农山区的山好像渐渐地矮了。那不是矮了,是因为参天大树都砍光了。没有砍光的是一些不成材的歪脖子树和小树秧子,路袒露出来,看得清清楚楚,在山壁上,在河沿上,先是拖木材的车,后是拖门方的车,再是拖棍棒子的车,拖木炭的车,再就是拖树枝的车了,再呢,没有了。大车少了,小车却多了起来。那些小车呢,先是吉普,后是切诺基,还有拉达,再是桑塔纳,后来,沙漠王子也出现了,奔驰也出现了……名堂越来越多了,还夹杂有许多小轻卡,拖点人、货的,还有个体户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破客车,摇摇晃晃,叮叮哐哐的。在夏天,山还是绿,绿得想再长成一个森林的样子,暴雨还是下,泥石流,也有把什么都晒枯的干旱。冬天的雪却小了,也推迟了。但是,在雪线之上,在皇天垭,风雪年年依旧。雨雪霏霏的日子车一样的横冲直闯,在厚厚的油光凌上,各式各样的车轮依然有人驱动,开过去,开过来,你追我赶,去房县,去兴山,甚至去更远的宜昌和汉口。吱吱的刹车声令人心惊肉跳。赶着一群羊的伯纬看着那些刹声中的车轮擦着悬崖,心想,现在的司机咋就胆子越来越大了,吃了豹子胆么?其实并不是的,那是因为钱。但当官的呢?坐桑塔纳和红旗、奥迪车的呢?也是因为钱吗?坐在山石上的伯纬想不明白:他们为何这么匆匆忙忙?他们是在赶杀场?--这当然是在公路上有人翻车,又听说死了几个之后。\n", "output": "\n有一天伯纬赶了头羊去镇上卖,在十八拐路边上,一个司机停了车在烧黄裱纸。一问,是这儿翻车死了一对年青男女,在此合埋了一个长坟,司机说,车开到这里不烧纸,你的车上坡就熄火。司机告诉他,所有跑这条路的司机,经过这里总要带点纸烧的,你不烧,那小两口就作法,把你的车熄火,这叫留下买路钱。有的师傅不晓得,一到下雨夜,往这一带走,总会见一男一女拦车,你让他们搭车,他们就嘻嘻哈哈爬上去了,搭一段就喊停车停车,说到了。荒郊野地,两边都是老林,到哪儿啦!你若不让他们搭车,你的车不是抛锚就是滚下山去。\n\n这个故事越传越完整,细节越多,谁谁见到过,谁谁不让其搭车,赔了小命。可是,伯纬经常在这一带转悠,有时也到夜里,却从未见到过那一男一女。坟上的草长得老高了,上面的打破碗碗花开过花了结絮,结絮了开花,坟上遗了松鸦、夹鼻乌鸦的粪便,藏着蓝喉太阳鸟小小的暖巢。就是在阴雨霏霏的扰人季节里,看走神了也没见到过那两个冤死鬼的魂影。\n\n但是车祸却实实在在地多了起来。司机们烧多少堆纸也不管用。\n\n有小翻的,有大翻的;有滚下几百米悬崖,有被树挡住了的;有死了,有没死的;有伤了,有没伤的。\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有一天下雨的黄昏,一个农妇搭乘一辆解放军的军车,上面装有一具棺材。农妇披了雨布站在车厢里,车行至十八拐,天已经全黑了,农妇听说过这儿鬼魂的事,心情异常紧张,紧盯着车上那口水淋淋的棺材,突然,那棺材盖子移动了,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来,搭便车的农妇当即吓得掉下车来摔死了。其实棺材里是个活人,运棺材的那老头,下起雨来,没处躲雨,就钻进棺材里,后来,他伸出一只手来,想试试雨是否停了,他哪知道又上来了一个搭便车的人,结果把人吓死了。\n\n可是,据司机们说,你要翻过皇天垭,不管你紧不紧张,耳朵里就会突然像打鼓一样,下坡时更厉害,头就大,像一团气化开了,眼睛看哪儿呀,脑壳就一团气儿,虽然一过性的,可方向盘一闪失,车轮就离了路,往下一栽,你还能知道是死是活?一切都靠天安排了。\n\n海拔三千米的垭子,有人说是高山反应,大脑膨胀,也有人说,这儿的磁场可能扰乱了你的整个生物电波,也有人说,皇天垭是鬼垭子。\n\n", "output": "\"轰--咚--咚……咚--轰--喀--轰……\"这不绝如缕的翻车声是在妮子满十六岁订亲的夜里。伯纬喝了些地封子酒,一觉醒来,清清楚楚听见了山上传来的恐怖声。第一下,滚下去了,第二下、三下、四下,是撞在石头上,再打翻滚,再被树或什么撕开了(或者劈开了树),再滚,再没声息了,躺进了山谷。从前后发生的响声判断,车大约滚下了两百到三百米。\n\n那时候三妹并没有睡觉,在收拾着亲戚们吃过的酒席后的残局。伯纬坐了起来,虽然是一个严冬,窗子紧闭,但跳闪的油灯似乎带来了汽车坠岩时卷过来的风。\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在黑暗中坐着,他比较熟悉了汽车翻滚下的声音。如果你听到闷雷似的\"轰隆……轰隆\"声,持续不断,忽大忽小,那就是装运木材的车,一车的木筒子散落后滚动的声音,宛似一列在老铁路上行走的闷罐火车;而尖锐的响声来自小车:\"哧--哗--叭--轰喳- -哐当--\"个体户的旧客车摔下去的声音是最不中听的:\"轰--哐--哐咙--哐啷- -\"间或夹杂着一种哧儿哧儿的奇怪嚣声。伯纬通过声音,知道车是在哪一个地段上出事的,哪儿的石头与树抗拒车子毁灭性的冲撞会发出什么样的怒吼。他知道,任何石头和树木,你若招惹了它,它是会发出声音的,它们都有自己的个性,伯纬对山上的东西都摸透啦。车子和山石、树木的对抗时常会发出不共戴天的声音--人的喉咙在这个时候是微不足道的。面对灾难的沉默,是人的最软弱之处。也许是因为太远,他听不到。反正,只有当你走近现场,你搜寻,找到那些一息尚存的人之后,才能听清楚他们在微微地呻吟,命若游丝。\n\n伯纬因为听这样的声音,脖子伸长得像桉树。他下了床,穿好衣服。他从房里出来,对厨房里的三妹说:\"我去看看。\"\"我怎么没有听见?\"三妹知道他要去干什么,这么说。\n\n", "output": "伯纬已经往坎下去了,他在猪圈里拿了一把竹子,又上来,在火塘里点燃。竹子烧着的声音,噼噼叭叭地响。\n\n过去,车出事的不多,垭子口还有个小小的养路站,现在搬走了。所以,如果他不去看,也就不再有其他人看了。\n\n他听见了松鸦的叫声。那是从呓语到清啼的过程,含糊的、直觉的叫和十分清醒的、充满了暗示的叫声、应和声是不同的。在黑夜中昏睡的松鸦们除非闻到新鲜的、浓烈的血腥,不然它们是不会在这样的时刻惊起的。\n\n天空真是出奇的好,星星出奇的多,月亮出奇的亮,山也是出奇的静。在这荒僻而神秘的高山上,月亮的光似乎煞住了整个世界向更深的寒冷坠去的脚步。冷是冷点,如果没有松鸦的叫声,人心决不会打战,至少对于从出生起就在这儿生活的伯纬来说是如此。\n\n在去现场的途中,他会突然蹦出一个感觉: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是一个惊梦罢了。当汽车完成了它的死亡之旅后,总会有一个沉寂的间隙,那时候,受伤的人连呻吟都还没有学会,疼痛还没有开始出现,也许膀子断了,肝脾裂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从几块陡峭的苞谷地抄小路上了垭子口,他很容易就找到了汽车摔下去的地方。他用残损的手高举火把,大喊道:\"喂,有人吗?有人没有?回答我一下!\"确切地说,是松鸦的叫声把他引向这样的悲恸之地。在这里,至少有一群松鸦,因为无数的夜晚从嗜血的梦中醒来,练就了一双夜的眼睛。\n\n因为举着火把,所以他的视野极其有限,在一路往岩坡趟下去时,寻找那岩缝里、灌木丛、葛藤刺棵中的人影是一桩难事,他只好走一步喊一声: \"有人吗?人呢,你们在哪里?\"在看到谷底下的汽车之前,他找到了一个男的。喝多了酒的伯纬现在知道他在干什么了。在这之前,他还在给客人敬酒,他面前的酒杯加上自己的门杯一共有十几个,一个杯子要喝两杯才能还回去。所有的人认为他入赘的女婿以后一定会孝顺的。\"就跟自己的儿子一样,\"他们这样说。这是恭维他。他的乱糟糟的脑子在听到翻车时早就平静了下来,对于没有亲生儿子的遗憾一上床便忘了。现在,他忽然想起这个事来,想到自己的家伙不行。他看到了那男的家伙--那人没有裤子,私处缩得像棵枯蘑菇;头上、大腿上血糊汤流。\n\n\"还有没有人?\"伯纬问那个男的。\n\n", "output": "\"还有。一个女的。\"那个还活着的男人说。 \"噢。那我先下去找女的好吗?\"\"你能不能给我找条裤子,我的裤子,想办法把我包包吧。\"那个男的用很沙哑的烟喉咙在他后头求情说。\n\n包包当然指的是下身而不是伤口,看来,羞耻心在这种时候也是很重要的。伯纬只好又转过身来,放下火把,思考着怎么把他包起来,天很冷,他的伤口的血已凝固了,赤身露体的确不妥。于是他与那个人商议,能否先把那人的工作服脱下来包包。那人答应了。可是当他去脱那人的衣服时,那人说:\"膀子断了。\"有一件毛衣,但伯纬隔衣已摸到了刺楞楞的骨头,的确膀子断了。伯纬只好脱下自己的棉袄,包住了那人的下身,并要他不要动弹,免得疼痛。伯纬说:\"我找到下面的那个了我再来背你,要得啵?\"伯纬探到坡底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虽然摔下去的汽车把好些树都压断了,但冬季那些坚韧的刺藤把下脚的空间几乎全堵住了,手上的火把弄得不好会引燃那枯黄的茅草、落叶,引发一场山火。为什么偏偏是在夜晚呢?他想,莫非真有岩包精和树精?还有那作法的阴魂?\n\n一辆汽车庞大的躯体卡在岩缝里,它的前端耷拉在一个险隘。菩萨保佑,一个朝天的车门口仰面躺着一个女子,好家伙,爬上石头又爬上车子去看时,女子也光溜着下身。\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喂!\"他喊。\n\n火星落在那个女人身上,他欠下身去看时,女的好像已经死了,脸煞白煞白。\n\n他俯身去抱那个女的,还年轻,长头发,模样儿也不错,就是死了,软的,脸上有血,屁股、下身都有血。而且那女的浑身的骨头都似乎断了,像小时候他爹给他做过的翻筋斗的小木人。死了,就好说,他用手腕去夹那个女的,然后移到腋下,把她拖下石崖。他正在喘口气时,上面的那个男人却喊了起来:  \"我的裤子,还有被子!\"\n\n喔,还有一床被子,在驾驶室里。湿漉漉的,有血腥味,全是血。那个女的爬出车门时一定没死,后来死了。他在那女的腋窝里触到了一丝热气,但那已经属于死亡了。\n\n真是麻烦,他拖出被子,又要背那个女的,又去翻寻男的裤子,的确没有。没有就是没有。他抱上被子,扛上女的,又拿着所剩无几的火把,爬上去。看到那男的已经靠着一棵树站了起来,吓了他一大跳。\n\n\"没有裤子?\"那男的气呼呼地问。\n\n\"没找到。\"伯纬说。伯纬心里说,你就不问问这女的死了没有。他背着那个女的,把被子给了那个男的,让他顶着,伯纬问:\"你可以走?\"  \"走吧走吧。\"那男的说。\n\n", "output": "这人是人是鬼?他为什么这么不耐烦?他们是那一对……伯纬感觉到了那女人的重量。他又背着死人了,那个男的顶着一床被子在向上移动,看上去像一个怪物,这使伯纬心里一阵阵发寒,虽然汗珠子从头发深处往外冒。\n\n\"车子是怎么了咧?\"他问,他拼命问。\n\n那个顶被子的男子却不再说话。刺和树枝总是挂他的裤腿。究竟是刺条还是鬼的手扯他?\n\n好在,他们终于爬上了公路,那个男的没要他扶一下。在他拼命问话时他听见肩上的那个女人这里响一下,那里响一下,全是骨头断裂摩擦的噪音。他坐在公路的中央,他说:\"我这就去捡树枝。\" 他在公路边捡树枝了,那个男的用被子紧紧捂住自己。后来火升起来了,照亮了,照亮了一切,路、树、被子,死人和他自己。还有天上哪儿的鸦鸣,都照亮了。寒风劲吹。他说:\"会有车的,会有车的。\"他坐在那儿,口舌干燥,现在,他开始回味那些血腥味,他所见到的男人和女人的血腥味。他想喝水,或者吃花椒。\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拼命地想吃花椒时,车来了。是一辆手扶拖拉机慢慢吞吞而且声音宏大地开过来了。多好的声音啊,越大越好。对,最好是手扶拖拉机。他张开双臂,站在路中央,大喊:\"出事了!出事了!\"手扶拖拉机像是从天而降,活生生的师傅开着它。他终于看见手扶拖拉机停下来了,只是机器还在隆隆地响,师傅问道:  \"又出了什么事?\"\n\n\"翻车了。\"\n\n伯纬先把那个女的搬上车厢。车厢里只有几根门方,然后和司机一起把那个男的抄抬上车。那男的从被子里扔出伯纬的上衣,说:\"能不能把你的裤子借我用一下?\"反正是一条破裤子,里面还有件绒裤,伯纬就把外面那件沾了泥巴和血水的裤子脱下来给了那男的,并对他说:\"车我给你照看着。\"伯纬把火堆移到靠山崖的避风处,又找了些树枝来烧。不知不觉,天就亮了。\n\n他正靠着石头打盹,就听见了羊叫。那是自己的羊,他的老婆三妹赶着羊上了山,手上挥舞着鞭子。\n\n早晨没有一点雾,天空很干净,现在透过山下的林隙可以清楚地看见那辆摔下去的汽车。\n\n\"你的裤子呢?\"三妹问他。\n\n\"我给了那个男的。\"伯纬说。\n\n\"他未必没有裤子?\"\n\n", "output": "\"没有裤子,那男的还活着,女的死了,两个都没有裤子。他们的裤子可能还在车里。\"一转眼,家里多了两个人,女婿和外孙。因是招婿,外孙成了孙子,跟伯纬姓。伯纬很高兴,有了把谱系传下去的人了。伯纬赶羊上山,也要把孙子牵着,\"憨娃,跟爷爷捉叽溜子(蝉)去。\"\"憨娃,跟爷爷打老虎去。\"伯纬没有手,就两只不能动弹的怪头怪脑的指头,牵着孙子,赶着羊群上了山。孙子哭,不愿跟他,要跟着出坡的爸爸妈妈和婆婆,伯纬不干,伯纬就爬上树去捉叽溜子,但是女儿和女婿早把孙子抱走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伯纬总能把孙子抢过来。他才不管他哭不哭呢。\"你再哭,红毛大野人就来了!\"他吓唬孙子说。有一次,孙子在山上摔了一跤,额角跌破了,脸上被石头划了好深一条口子,伤愈之后,脸上就有了条亮疤。老婆和女儿女婿就一定不让孩子出门了,于是伯纬也不出门,缠着孙子要给他讲古:\"……盘古的爹是哪个?是江沽,江沽咬死了浪荡子,尸分五块,落在水中,长起一座昆仑山,也把江沽包起了,像个鸡蛋壳,一万八千年江沽就变成了盘古。江沽的爹又是哪个?是幽泉,幽泉的爹是哪个,是混沌,混沌的爹呢,是混元,混元的爹就是黑暗……黑暗老母空中转,身怀有孕一万八千年……\"后来他唱了起来,唱的是《黑暗传》。\"你晓得岩包精么?岩包精能把树皮变成花布……\"\"红毛大野人其实就是山混子、岩包精、树精……有一天,一个打猎的人进山打猎,下好大好大的雪,雪地上有几十双小娃儿的脚印,到了一个悬崖那里,脚印不见了……\"他太喜欢他的这个孙子,每当这时,羊圈里的羊就会饿得直叫唤,没有人放出去吃草。\n\n", "output": "这样是肯定不行的,家里的人执意要他天亮后就出去放羊,家里的活有老婆三妹做了,包括带孙子,坡上的活有女儿女婿做了,包括打猪草。开山刀、手锄子、背叉子,他都放下了,他只是放羊。再说,山上如今已没药可挖,连柴胡都挖光了,升麻还有一些,党参、头顶珠是少而又少了。独活和杜仲都家养了,他家就栽培了一亩多地的独活,杜仲树已有十七八棵。他干些什么呢?他在山上,羊吃着马胡骚,有时候也啃一些带刺的小叶淫羊藿,他一个人在山上,他想给谁说点什么,唱点什么,山始终不说话,羊也始终不说话。\n\n他好几天都无缘无故地盯着皇天垭子的垭口。垭口像一张巨大的嘴巴。有一天早上他终于看见垭口动了,像山的两片嘴唇动了,垭口里伸出一条舌头--一簇密匝匝的树。山说话了,山发出了\"嗷--\"的低吼声,又像是打呵欠。山懒洋洋地开始说话了,那哪叫说话呀,也就是活动活动。他对山垭子说:\"老哥,你终于开口说话了。\"这不过是一种错觉。他在期待什么呢?\n\n羊发展到三十多头了。他总是让羊吃马胡骚和淫羊藿,在垭子下的油桐包那里,背阴的地方大片大片的淫羊藿无人采挖,他让羊吃了这些东西不分季节地交配,跟人一样,羊就发展得很快。\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这一年到了腊月,伯纬就熏了十六只羊胯子,也就是杀了四头羊。冬天的野花椒籽遍山都是,这种花椒籽压羊腥味很好。他想给在松香坪工作的哥和嫂嫂送两只羊胯去,还有羊骚、羊肝和羊肾什么的,给哥补补。另外,他打了一斤野花椒籽。他准备停当了,背着羊胯走到了公路上。\n\n他想搭个便车,不花钱的,于是他选择了车招手。小车是不敢招的,那上面坐着干部,不会停下来带他这个又脏又破又残的农民,他招手的是货车。\n\n他总算在寒风中截上了一辆拉木地板的货车,货车也在他身边停下来,司机把头从车窗里伸出来,伯纬看到,正是那个穿走了他一条裤子的男人。他又开上了一辆新东风。\n\n\"我到松香坪去。\"他对那个司机说。\n\n", "output": "司机指着驾驶室的人:\"都坐满了,下次再带你。\"说完,车就开动了。伯纬缩着被冻硬的鼻子,他被丢在路边。明明还可以坐一个人嘛。他浑身的气都不顺畅。他无意间回头看到了垭口的那张大嘴,他对高远的垭口伤心地说:\"我其实知道这伙计姓嵇,他是个鸡娃子!\"他那\"子\"字的弹舌音滑溜溜地向上走着:\"鸡娃子--\"他大喊。\"你还穿走了我一条蓝卡叽裤子咧,你们两个都不穿裤子,搞什么哟!鸡娃子!\"给哥嫂送羊胯子的那一趟,他来去共花了四块钱,坐的小\"面的\",挤死人。主要的是,他实在想不通那个姓嵇的救了他一条命为何搭个便车也不让,这是神农架山区的人吗?他想到他那冻得像枯蘑菇一样的下体,还有隔着衣服也能摸到的断骨头,现在他又攥上方向盘了。假如它又断了呢?从山头轱辘轱辘地滚下去,我还会半夜爬起来背他们吗?\n\n夜里,老婆三妹锉牙齿的声音比呼啸的风声还大。伯纬听见的却是垭口说话的声音,山吼了。它在吼什么啦?老婆什么也不知道,山开口说话的事,还有那个嵇师傅不带他一程的事,他已经不能在家里说这些了,他们烦他。\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然而皇天垭又翻了两个车。是不是垭子开口就要吞掉一个车呢?一个大车,一个小车,小车是白天翻的,大车是半夜翻的,大车在半夜翻下了挂榜岩,只有结结实实的一声,没有铺垫,也没有余音,咚!一声山塌下来的声音,伯纬一听就知是从那陡壁直上的挂榜岩往下掉的,四百米的崖,伯纬想,人和车都报销了。\n\n这太可惜了,我又得去背尸吗?\n\n伯纬看了看堂屋的火塘里还有余火,还可以点燃一把竹子。他慢慢地坐了起来。被子里和被子外的气温是不同的,而屋外呢?\n\n他在穿衣裳时把锉牙的三妹弄醒了。她在黑暗中问:  \"你又听见了什么?\"\n\n\"我总是睡不着。好像挂榜岩出事了。\"  \"那我陪你去。\"\n\n\"算了算了,挂榜岩出事,神仙也白搭,我看看就回。\"在火把照耀的雪野,人好像是去进行一次犯罪似的,给人的感觉总是鬼鬼祟祟,畏畏缩缩。尤其是一个人。他咯吱咯吱地走在冻住的雪上面,到了公路,老远就看到一个黑影朝他走来。\n\n那个黑影拖着沉重的脚步,还有长长的影子,穿得十分臃肿,看起来就像个独行的野人。野人穿过公路的镜头已经被许多人看见过了。伯纬喊:  \"喂,你是哪个?\"\n\n\"我的车翻了,我跳了车。\"\n\n", "output": "\"你怎么样?要不要我送你到医院去?\"那人说:\"我还好,就是不晓得车咋样了。\"\"你人还活着么,你人跑出来了,好,你到我家去把衣裳烤干,去喝口茶?\"他让那人走前面,他举着火把在后头跟着,又回头看了看没有什么东西跟上来,才为那人指路。从阎王爷的腋窝下跑出的这个司机还惊魂未定,脸上像涂了石灰一样,烤火时嘴里还发出咝咝的寒战声。\n\n\"过十八拐,你没有烧纸么?\"伯纬问。\n\n\"我烧了。\"\n\n\"你是怎么跳出来的?\"\n\n\"我完全记不清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伯纬烧旺了火,让那人烤得鞋底发出难闻的橡胶味,又给他冲了一杯糖水。三妹也起床了给那人烧苞谷吃,并对那人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我们当家的带个活人回来。\"那人抓住满头的脏发说:\"不是我跳得快,现在不早成肉饼了。\"那人吃了两个烧苞谷,打了几个嗝,停止了寒战声,站起来跺跺脚,\"我现在还能走,这不晓得托了哪个的福,我这就回镇里去报警。我想请你们帮我保护一下现场。\"那人丢下二十块钱,在走出门槛时又被伯纬塞回了他的口袋,\"阎王爷不敢要你的命,我就不敢要你的钱,我去帮你守守便是了。\"伯纬跟那个人一起出去,三妹塞给了他一壶酒。在挂着冰瀑的挂榜岩下面,车子已经四分五裂了。他依然先点起火,把酒放在火边,再去捡拾一些捡得动的东西,比如坐垫啦,挡板啦,轮胎啦,腾出一条路来好让其它车通过。然后,伯纬就坐下来拢了拢衣裳喝酒。\n\n", "output": "他品着并不太浓烈的苞谷酒,自己酿的,刚好够自己要的那个劲儿。他就想到有自己的酒喝是一桩极幸福的事,自己种下的哪一颗苞谷变成了现在的酒汁儿,自己种下的、掰下的、搓下的,又蒸熟的、发酵的。总之不会像那个人一样深夜了从阎王手里挣脱后还要一个人摸黑走十五里路去报案。其实一个人只要苞谷酒,你就会省下许多事儿,要那么多东西做什么,要车,要执照,要汽油,要大把的票子,要木材通行证,最后要了你的命……火星飞舞在空中像一些四处飘散的萤火虫,到处闪烁着它们的趣味。伯纬抬头看看天空,星不多,气温寒冷,皇天垭的那张大嘴巴闭住了,黑的,它忽然好像暗示给伯纬:今天没有松鸦闹事。\n\n噢,真的,一声那种不祥的叫声都没有,它们的翅膀和嘴巴也都像垭口的那张嘴给冻住了吗?冰瀑是凝固的气势,而岩上的树白森森的,没有鸟禽飞动的迹象。噢,没有见一滴血。就是这样的,今天没有见一滴血,于是,他感觉到十分清闲起来。坐在火边还是冷,公路上的积雪并不厚,但结成了硬壳;在火边的冰凌烧化了,又冻住了。伯纬只好站起来,围着火堆,然后又围着汽车的残骸跑圈儿。他还摔了几跤,不过他笑了。像他这个年纪,滑倒了以后是会笑的。\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后来在火堆边做了一个梦,梦中见到了他的爹,在老林的一间茅屋前晒衣裳。爹已经死去很多年了,后来又看到有一只毛冠鹿用白色的嘴唇舔舔他,醒过来一看,他的老婆三妹在往他手里塞糁子。但是没有羊。\n\n\"人家都在忙年,我看你忙什么。\"三妹说。\n\n\"嗬嗬,我忙什么。\"伯纬嚼着老婆做的喷香的糁子,掺了蜂糖的。蜂糖是自家的蜂糖,还有一丝儿山里的百草香味儿。\n\n不久,那个司机带着交警和保险公司的人来了。伯纬把他晚上捡的一堆东西交给那个人,然后说:\"那我走了,我还要去放羊了。\"那人说:\"你先莫走,你也是一个见证人。\"又对保险公司的人和交警说:\"我就是碰见他的,我还到他家喝了杯糖水,他老婆还给我烧了苞谷吃。\"伯纬对交警和其他几个陌生人说:\"这个师傅是我看到的命最大的人了,嘿嘿。\"那人不让伯纬说话,一说就捣拦他:\"算了算了。\"伯纬只好沉默了看那些人拉尺、拍照、记录。其中有一个对那司机说:\"你吃了人家的苞谷,我们今天吃什么呀,喝皇天垭的西北风?\"伯纬这下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他说:\"到我家去,到我家搞饭去吃。顺便跟我孙娃儿照一张相好么?\"那些人就跟着伯纬去了他家。\n\n", "output": "伯纬家从来没来过这么多有头脸的客人,穿制服,背照相机。伯纬和他的家人赶快刷羊胯子,用斧头砍,下锅,煮洋芋。\n\n热气腾腾的羊胯子就放在火塘上,用一个铁架子架着,苞谷酒搁在一张矮桌子上。围着火塘的一圈人筷子碰筷子,吃得有人冒汗了,脱衣了,话多了,脸上的酒血也不自觉地走窜起来了。\n\n\"……那可真是吓死我了,\"那个交警说,\"我在十八拐的下头走了一整夜,我想抄小路翻过垭子的,明明快到公路上了,又往回头走,心里想,走错了,可脚偏要往回走,直来,直去,直来,直去。那时我在派出所,有枪,我就记起我有枪,掏出来,连开了三枪,人就清醒了,上了公路。\"他讲的是他几年前的一次半夜迷路。\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死里逃生的司机说:\"一翻皇天垭我就会听到敲锣打鼓的。\"他们问伯纬见到过什么稀奇事没有,伯纬说:\"我住了几十年,啥都没碰到过。\"后来他们问到他的那一双手,就谈到修这条公路死了多少多少人,有多少多少稀奇古怪的死法。伯纬没说什么,只是搓着一双残手给他们敬酒,他说:\"你们多喝点,这是掺了蜂蜜的酒,又不打头。\"保险公司的人说:\"一进你的屋就有一股蜂糖酒的香气,你还是蛮能干的啊。\"伯纬笑笑说:\"反正就这一坛子酒,你们今天要把它喝完。\"果然,一坛子为过年准备的蜂蜜酒喝了个底朝天。交警趁着酒兴在屋外为伯纬的家人照了几张相,说是在春节前一定洗好了捎过来。\n\n伯纬想坐个便车去县城卖两头羊,那些人便牵羊的牵羊,撵尾的撵尾,把他带到县里去了。\n\n", "output": "过了几天,来了两个保险公司的人,没有给伯纬捎来他想要的照片,是来调查那晚车祸的事的。那两个人因为不愿意走这严寒中的路,其中一个加上被伯纬的狗咬了一口,一肚子火气,手上拿着爬山的竹棍,进屋了还没放下。倒是喝了伯纬女儿泡的茶水,没说上两句话就问伯纬:你是什么时候看到那个人的?你是何时见到那辆摔坏的车?你在车摔下来之前没有见到那辆车吗?车是不是早就停在挂榜岩上了?你真的不认识他?你总是半夜出来走动,一摔了车你就起来救人?是一碗糖水?两个苞谷?他当时的情况怎样?他的心情轻不轻松?你是几点几分离开的?你替他守车没要他一分钱?出事现场你看见破坏没有?\n\n伯纬接待这样的两个没有好言语的人。他悄悄跑进厨房对三妹说:\"不要做饭给他们吃了。\"三妹的刀正放在一块羊排骨上。但是,他出来后还是听到他的老婆把刀剁下去了,且发出很响的响声。\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是骗保摔车。\"那两个人对伯纬说,\"你也没有什么好怕的,问一问,你照实说就行了。\"\"我当然不怕。\"伯纬掰着自己没有知觉的半截指头,\"我怕什么,我又没做坏事,我怕什么。我只晓得车翻了,我应该去帮别人一把。我从来就是这样,不管是夜里是雪天。\"\"嗯,\"那两个人说,\"就是这样的,你不知道,这当然不怪你,你一番好心,可是被坏人利用了。\" 他们向他解释骗保摔车是怎么一回事,他们讲着保险行业的一些名词儿,让伯纬听不顺耳。后来留他们吃饭,他们走了,对伯纬说:\"请你把你的狗抓住,我还得赶快回去打狂犬疫苗。\"三妹是真心诚意地想留那两个客人吃饭,她张开两只油腻腻的手出来送客。送走了客,她埋怨伯纬应该把两个人留下来。\n\n\"他们把我当犯人一样在盘。我还惹了一身臊咧,好心当作驴肝肺了。\"\"我在听,他摔了车,别人还跟他赔车?\"  \"那当然。\"\n\n\"有这么好的事?\"\n\n\"人家一年投保了两三千块钱,他们为什么不赔?\"  \"现在不是说不赔吗?\"\n\n\"不赔总有他的道理。不过莫非硬要把人也摔死了就是真翻车,否则就是假翻车?\"  \"那哪个搞得懂。\"\n\n\"莫非他真把坏车摔了?\"\n\n\"他吃多了么?\"\n\n", "output": "\"真骗保,那要坐几年牢。\"伯纬抽了一口烟说,\"刚从阎王手里逃脱,又要到公安手里去了。\"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稀奇事呢,这年头?\"三妹问道。\n\n她看见伯纬正在吃力地摇头,被烟火熏得像枣子的眼睛泪汪汪地一片。\n\n\"你总是见到一些鬼事。你早晨起来的时候把眉毛往上抹三下,火气就升起来了,你爹妈没告诉过你么?\"伯纬是第一次听到往上抹眉毛就能避邪秽,于是他就听从了三妹的建议,早起的时候往额上抹眉毛。\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松鸦的叫声在这一天还是出现了。公路上汽车来往如梭,似乎没有任何出事的迹象,可松鸦开始叫了,而且叫得很凶。一种短促的声音\"哇\",那就是松鸦,而叫得很长的,叫得更恐怖的:\"哇--\"是寒鸦或者秃鼻乌鸦,这一带,在松林、巴山冷杉和刺楸的密枝上,多是那种听起来寂寞而微微发寒的松鸦声,而且,它们的样子并不怪诞,你也很难发现它们,除非哪儿有了血腥或者即将有血腥。还有另一种声音--你若在床上不愿离开被窝时,听到好像捏着鼻子叫\"要\"或\"娘\"的鬼鬼祟祟的声音,是松鸦中的母鸦和雏鸦。它们在早晨的叫声,如果是晴天,晨光明晃晃地照在山崖或树枝上,天空的衬景显现出一种光溜溜的靛青之色的话,这些鸦声还多少给早晨带来一些活气;如果声音渐飞渐远,在另一片老林扒子里鸣叫的话,那就像隔山说话,没有事的,只当是一种平常的鸟叫,只当是一个人踏空了一块悬石,让它滚落下去;如果是在雨雾天呢,在将雪不雪的日子,在浓密的冰雪冻得人欲生不能,欲死也不能的时刻,松鸦的叫声,它们轮换地变幻各种腔调的表演,就暗含着一种命运的诡谲,好像你的一切都早已捏在了谁的手里,所有该发生的,都是上苍安排好了的。\n\n没有事。\n\n", "output": "伯纬抹了抹眉毛,只是朝漫天的云霞打了三个喷嚏。牛在石坎边的水洼里舔水。水太冰冷,是它用蹄子把冰砸个洞才能舔到的,它不敢狂饮,只能一点一点地舔食。猪在垫圈沤肥的枯草中瑟瑟发抖,把它们的嘴拱在更深的草叶中。狗在跳跃着,追逐并凌辱家里饥饿的猫。那猫连在那早晨伸懒腰的机会都没有,哀哀地叫着,想说话,想伸冤,有时竟能说出一两个与人一模一样的单音来。\n\n女婿和女儿都到田里挖冬花去了,三妹正用腿夹堵着调皮的孙子给他喂一种很稠的苞谷糁子。他们坐在火塘边,浓烟朝门外飘去。\n\n\"你听见什么没有?\"三妹问。\n\n\"我昨晚睡得死。\"伯纬故意岔开说。\n\n\"早晨唉!\"三妹不耐烦地说,\"你抹了眉毛没有啦?\"伯纬打开羊圈把它们赶了出来,趁这难得的好晴天去把它们喂饱。羊群沿着山壁挨挨擦擦地前行,遗下光亮的羊屎。从翻起一层层外皮的红桦林间往里走,然后,这些羊群追着山脊的影子上山。羊们喜欢太阳,它们总是在山颠痴痴地对着太阳看上几个小时,白髯飘飘,像一些仙风道骨的老者。\n\n的确没有什么事,公路上的阳光像银带子一样四处飘摇着,比别处的阳光显得更集中。\n\n\"快过年啦。\"他在说。他向更高的难以翻越的皇天垭口子说。\n\n垭子的大嘴没有说话。\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老哥。\"他又说。\n\n有两辆车向那张大嘴爬去,像两只小金龟子蠕动。\n\n什么声音也没有。\n\n他记起来,在他出来的时候,他听见三妹在给他说:\"你去多了,那儿就出事。\"他妈的,鸡娃子。我未必是个灾星!\n\n他躺在已经化完了雪并被风吹干的阳坡上,有些草还真柔软,紫羊茅啦,老鹳草啦,蓝韭啦。\n\n\"可我喜欢公路。\"他说。他自言自语地说。他看着自己晒在阳光下的手,那不是手,是个树蔸子。\n\n他现在是在山上,在人迹罕至的山上,冬日的苞谷地里只有一些茬子,没有人,一棵野唐梨上有什么在晃动,不是人在摘果,是两只毛猴子。一簇丛生的粗榧间飞出一只山凤,遗失下两支蓝色的长羽。\n\n可是天麻黑的时候松鸦的叫声又像烟雾一样呛过来了,很凶。他听见了汽车喇叭不停的叫声,是小车的。他刚把羊赶回圈里。他对惊慌出来观察的三妹说:\"我没有到公路上去。\"他现在要去了,谁阻挡都阻挡不住的。这样的时候谁都不敢阻挡他。他是那么的麻利,取竹子,点火,拢在残指上,精神亢奋,双耳赤红,连脚下的力士鞋也系得紧紧的,落地轻轻的,醉了,不醉,都是这个样子。\n\n", "output": "喇叭叫得急,是因为失去了控制,翻在了八字槽槽底。槽是个泄洪的槽子,只长着些小树,挡了几下,响声不大,也就轰轰几声便翻下去了,都是一眨眼间的事。\n\n伯纬站在公路边朝下看,他在想车为何走到这边来了呢,除非它是上坡。上坡又为何开出了公路?那么慢,未必是个没出师的学徒小伙子?\n\n松鸦在头顶上叫,它们还没来得及睡觉呢,那一定是死了人。在早晨它们就嗅出来了,它们为何有这么好的鼻子?如果它们能通知人们这儿今晚有血光之灾,那又会怎样呢?可怜它们不会说人话。司机和车上的人们也听不见,他们从老远来,自我感觉良好,匆匆路过,谁知道哪儿会要他们的命。\n\n死了一个,伤了两个。\n\n伤的两个一个是司机,一个是局长。司机被伯纬从喇叭长鸣的瘪车子里拉出来时,指着高处挂在了一棵榛子树上的人说:\"那是我们局长。\"说话的司机从一开始伯纬就没见到他的嘴脸,也没见到鼻子和眼睛。伯纬把他从车里拖出来就是这个样子。他的鼻子眼睛和嘴巴全被撕下来的头皮盖住啦。\n\n伯纬说:\"你叫马山槐,你经常走这条线,我知道你的名字。\"\"我是马山槐。你放羊吗,你就是在这条路上……放羊的那个瘸手啵?\"  \"我是不是身上有羊臊味?\"\n\n\"嗯嗯。\"\n\n\"你的鼻子好灵。\"\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你帮忙把我的眼睛弄出来。\"伯纬正准备去弄他耷下的头皮,那个挂在榛子树上的人就喊了:\"你们在说什么,看我的姑妈怎么样了。\"伯纬说:\"您的姑妈已经没气了。我是先背您姑妈呢,还是先背小马?\"  小马说:\"背局长吧。\"\n\n那局长在朝槽下面的他们发脾气了:\"背什么呀,给我搞杯茶来,我干死了,我血都流光了。\" 伯纬嘿地笑了一声说:\"这到哪儿弄茶去,凉水都没有。\"局长说:\"看看我的杯里还有没有。\"伯纬说:\"杯子在哪儿?摔破了没有呢?\"那个懒得说话了的小马指了指汽车。伯纬又高举了火把到四轮朝天的车里去找,一个杯子压在那个局长死去的姑妈屁股下,他的姑妈好重,好像故意压着不让他取那个杯子。取出来了,划了他的手,是个破的。\n\n这时,那个局长却在黑暗里瞎叫起来:\"救命哪,救命哪,救命的为何还不来?\"伯纬拿着那个杯子说:\"我在给您找杯子,是个破的。\"那个局长喊他,要他去,但伯纬不好离开小马,小马明明比他的局长伤重些。他见得多了,他知道谁的命还有几分。\n\n\"您能不能先让我帮小马把血止住?\"他伸长脖子说。\n\n他的火光已经照到了小马白 的颅骨,连皮带毛都扯下了,中间还有个小月牙似的口子,在一团一团地往外冒血水。\n\n", "output": "可是那局长依然喊救命,声音尖长,已经盖过了在他身边飞舞的鸦鸣。伯纬看到,有两只松鸦已经站到那吉普的轮子上去了,这让伯纬慌乱起来。他仿佛伸手就能触到松鸦,不是一只,而是成百上千只。那个喇叭的叫声也让人心惊肉跳;他钻进车里去找茶杯时也在找哪个电开关,可惜没有找着,他不懂车。\n\n他就只好去背局长。\n\n局长被一根很有韧性的树枝托住了,这是他的福气,他的脚下,是比铁还坚硬的石头,还有个高坎,多么可怕!\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局长也不轻,他的一条腿断了,手也断了,额上还有个洞,也在间歇地涌血。伯纬踮起脚去取他,局长呼出一股恶臭的血腥气加胃气来,差点把伯纬压趴掉下石坎去了。他哇哇地叫唤着,诉说着他的不幸:\"我什么都经过了,坐牢,被人砍杀,火灾,心肌梗塞,就差车祸了,我算是齐全了,我的妈耶!\"伯纬说:\"您先不要慌,这么冷的天,越慌心越寒,血又流得多。我先给您把血止住。\"伯纬拿眼四下寻找,他记起好像看到了一株南星,叶子止血挺不错的,可是局长却说:\"你不要动我的包!\"噢,有一个包就在那株南星后头,黑漆漆的。 \"那里面也没啥东西,你给我一下,哎哟,我的手。\"伯纬掐了两片南星,把包也拾起了,边拉拉链边说:\"有毛巾把伤口捆住最好。\"在局长发出厉声阻止时,拉链已经露出了嘴巴,里面是大叠大额的钞票,几千块,甚至上万块。\n\n\"要你不动,要你不动!\"\n\n\"我是找毛巾帮您包扎。\"\n\n\"你是个好人,我看得出来,你救我上去了,我会感谢你的,好不好?\"\"我不会要钱。\"伯纬说,\"我要钱,十几万我都得到手了,\"他故意夸张地说,\"这里翻车的,大老板,省里的干部都有,上次,有一个厅长……\"  \"你是好人,你是好人。\"\n\n", "output": "伯纬用南星叶给他垫上再包扎时,局长一直絮絮叨叨那几个恭维他的字。他说:\"我是个倒霉货,我是个局长,你的衣裳这个样子了,我到时把两套新工作服你,我的血都流到你身上了,蛮对不起呀。\"局长只有一只好手,又要拿包(包吊在腕儿上)又要抱住伯纬的脖子,同时还举着火把。\n\n伯纬不能举火把,他要抓住局长,他又没有手,几个硬戳戳的指头还要去勾树,或者抓石头往上爬。他呼噜呼噜地喘着气,可是局长已经没有话了,局长反正在他身上。\n\n竹子熄了两支,又常常被树枝挂住,一条一条发烫的火屎飞到局长和伯纬头上、手上时,两人会同时叫起来,还有血,局长的血没有止住,往伯纬的脖子里流,流进去时像一条条滑溜冰凉的蚯蚓。\n\n他跪着往上爬,局长的骨头断得厉害,不能帮他一点点,他的膝盖把冻硬的雪压得嘎吱嘎吱响,就像一路打破着玻璃。\n\n太陡了,槽子太陡。他们总算爬上了平坦的公路。伯纬要把火烧起来,这样才好拦车,又能取暖,同时还可以把熄灭的竹子点起来。伯纬的裤子连磨带挂,膝盖已破了。他又去背小马。他先前给小马留了条毛巾。现在毛巾正攥在小马的手里,他没有自救,头皮还耷拉着,还是看不见鼻子眼睛。\n\n\"喂喂,你冷吗?\"\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得到应声后,知道小马还活着,他就去掀小马的头皮,并揩他的脸,终于露出那个熟悉的小马来,是那个人,马山槐。头皮捆住了,但小马的眼睛依然闭着。伯纬问他哪儿不得劲,他说,全身都不得劲。\n\n\"那我们准备上去了,上面说不定拦到车了。\"\"你不能正面背我,我的肋骨好像刺到肝里面去了,里面疼得很。\"说这些话的时候车喇叭的嚣声正慢慢地偃息下去,最后变成一线呜咽,取而代之的是松鸦,现在只剩下它们的声音了,在阴暗的角落里响彻云天。这使伯纬鼓起了劲一定要尽快把小马背上去。\"松鸦叫得好凶。\"小马无力地说。\n\n伯纬正把他从侧面扛起来,说:\"你不要这么想,让它们叫去,那是因为局长的姑妈。\"  \"我们局长还没有死吗?\"\n\n\"你们局长还没有死。\"\n\n松鸦的翅膀包围了他们,形成一个圆圈。伯纬总是勾不住树,滑,伯纬差一点把小马摔下槽底去了,他一步滑下了十几米。他抓住了小马,可是他的手,他听见了自己皮肉撕裂的声音。他要冲出松鸦的叫声。背着活人总比背着死人强。不过眼下背上的活人跟死了一样,就一口气了,有时候还打出很响的嗝来,仿佛要把最后一口气呛出来似的。\n\n", "output": "他上了公路彻底软了,头顶上没有松鸦,只有几颗寒星在闪烁。松鸦的叫声、车喇叭的呜咽都和槽底下的风声混杂在一起。风声里有灌木和一些大树的惊乍。他又去背那个死去的局长的姑妈。 他第三次爬上公路,看到他的老婆和女婿都在火堆边了。他的老婆三妹抱着一床破烂的棉絮。他听见他的老婆在埋怨:\"老鸹都飞到我们屋顶上去了。\"他们一共拦了三个车,车才停。前两个车有一个完全不理茬,另一个说到前面去调头,也一溜烟跑掉了。第三个车装一车桔子,是个面包车。伯纬说:\"我们帮你把桔子卸下来救救两个人,怎么办呢。\"一家人七手八脚把袋装的、篓装的、散放的上千斤桔子给搬下来了,把伤的死的三个人抬了进去。伯纬对老婆和女婿说:\"你们看桔子,我送他们去医院。\"到了镇上的医院,伯纬按医生的交待把局长的姑妈先背到后头的太平间里去了。太平间叫\"后头\",医生都这么叫。\"后头\"伯纬很熟悉,没有灯他也摸得到,一个未锁的门,进去有几块大木板子,用砖搁着,能放一个人。\n\n回来以后,他又背局长和小马去拍片。医生看了片,看了人,对里面的一张手术床说:\"哪个先上?\"  小马说:\"局长先上。\"\n\n局长也没谦让,哼哼叽叽地进去了,门也关上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镇医院半夜没有生火,也没有人,所有的医生护士都到手术室里去了。伯纬陪着小马坐在冰凉的条椅上。门外的风又大,伯纬把门关好了,要把小马扶到靠里面的一张条椅上,说:\"里边风小些。\"小马就坐了过去。他的一只棉衣袖子还剪开了,因为那只胳膊断了。他淌满了血的膀子就露在外面,一些骨头从肉里钻出来,看起来就像个跟人打过恶架的失败者,样子十分可怕。伯纬想同他说话,最好还多一个人,或者有点儿歌声就好了,自己唱的,录音机里、收音机里唱的都行。他自己的膝盖也露在外头,破了,也有血,也没有了知觉。两个残手冻得像紫茄子,他想起听到手上出现的撕裂声,他这才有时间看,是右手,过去的虎口与掌子连在一起的地方破了,他动了动那半截大拇指,虎口就生疼。\n\n\"都腊月二十六了,再过三天就要过年了。\"他捏着伤口对小马说。\n\n小马没出声,闭着眼睛坐在那儿,头上缠着湿漉漉的毛巾。\n\n\"也不知道你们局长的手术大不大,估计那鼻子上额头上的两个洞几针就缝了,手和脚上夹板。\"小马点了一下头,又好像没点,没动。\n\n", "output": "\"你坚持一下,这儿条件有限,就一个手术室。这儿我蛮熟悉的,我当年手炸了,就是在这儿做的手术,现在医生都换了,又混熟了,凡是我救的人,我都要送过来,放心些。\"小马好像睡着了。好半天,他忽然说:\"我们局长的包……他拿着?\"  \"当然他拿着。\"\n\n\"他死了也会拿着。\"\n\n伯纬看着小马,\"你说这话?\"\n\n\"也会拿着。他的钱嘛。\"\n\n\"他不会死的,进了医院,进了手术室,就放心了。人哪这么容易死呀。我当年血压高压只有二十,低压只有八了,还没死,活到如今好好的。医生说,我再晚来五分钟就没命了。我就是再晚来五十分钟,我也会活着。人就是这样,哪会那么容易丢命哪,不会的,你只要想活,你就能活。除非你不想活了,还有人帮你活呢。\"他不停地给小马说话。手术室没一个人出来,仿佛医院里没人,手术室也是空的。电灯又暗,伯纬看着小马突然害怕起来。他提高了嗓音说:\"喂,小马,你说点话看看,要不我喊医生来给你吊点盐水。\"  \"更冷。\"小马说话了。\n\n\"你是说吊盐水更冷么?不吊?那就不吊。小马,你饿不饿呢?你想不想喝点水?你上不上厕所?做手术时一针把你麻翻了,想撒尿都撒不好了。\" 小马摇摇头。\n\n\"为什么有那么多钱?单位的么?\"伯纬在找话说。\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小马又摇摇头。\n\n\"局长自己的?\"\n\n小马还是摇摇头,很不情愿似的。\n\n\"你不知道,你左右不知道。你们局长说,准备给我两套工作服……那么多钱,我总算搞懂了一个问题,我要是有这么多钱,我也会把车挂到四挡五挡了往家里飞。我现在才晓得车祸是怎么来的了。\"  小马还是在摇头。\n\n\"你蛮难受么,小马?\"他看到小马身子一阵阵发紧,\"你是不是冷哪,我去搞床棉被来。\"伯纬就去拍手术室的门,他不停地拍,他害怕。他顾不了那些。\n\n门终于打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同志欠身出来说:\"有什么事?\"伯纬听到手术台上有敲打声,忙哪,但是他要说:\"外面的伤员冷,能不能搞床被子? \"女同志说:\"被子?除非做过手术了上床。那不行啊。\"伯纬说:\"你们还要多长时间呀?\"  \"马上完了,别急别急。\"\n\n他扶在门框上的手只好缩回了,因为那女的又要关门,当然是笑着关上了那扇手术室的门。\n\n", "output": "他只好又坐到小马的身边,抱怨说:\"都是些新手,新来的小医生,手脚又慢。\"又对小马说:\"医生手脚要快,你们手脚要慢。以后开车,你千万要慢点,跑那么快做什么,慢一点,图个安全,到头来受罪的是自己……\"他这么说着,劝着他,他好像觉得小马已经死了。小马还是坐在那儿,闭着眼睛,垂着头,一动不动,但像死了。伯纬不用去触摸他,一看就知道他是个断了气的人,他见得多了,瞟一眼就感受出来了。\n\n伯纬瞟着他,不知如何是好。他的脚往旁边挪了挪,想离开小马尽量远一点。他用手去试试小马的鼻子,的确没气了。\n\n\"外头的死了!外头的人死了!\"他猛拍手术室的门。\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门开后里面的医生终于知道伯纬说的什么,一个男医生和一个女护士跳出来,他们要伯纬帮忙把小马平放在条椅上,男医生捏起拳头砸小马的胸脯,又用手掌压。女护士拿来一个大针筒,一根粗针管,两人嘀咕了几句什么,女护士捋起小马的衣服就朝肉里面扎去。一筒药水推完了。男医生用手去摸小马的脉搏,又用听筒去听他胸前,然后站起来,摇了摇头说:\"不行了。\"伯纬站在那里,那一刻从头到脚颤抖不止,仿佛心里边残存的最后一坨热量被什么卷走了。他把目光停留在那张被他擦过,又被他包扎过的脸上。他看灯,看墙,看医生,又看那张悄没声息的脸,很年轻,又安静,好像遽然间缩小了,瘪陷了,归顺了某种很强大的势力。伯纬哭了起来!伯纬说:\"小马,不是我不救你,我是把你背上公路了的,只怪你的命了。\"他对医生说:\"我把他背到后头去吗?\"  医生说:\"可以。\"\n\n", "output": "伯纬抹了抹眼,用一双脏兮兮的手抄小马的腋窝,弓起身背上他,去了后头,才知外面正大雪纷飞。他在黑暗中把局长的姑妈挪动了一些,把小马放下来,挤上木板,放稳了,摆平了,再进医院的走廊。没有医生了,都进了手术室。在那个空荡荡的走廊里伯纬又一阵好哭,泪水简直像挖穿了的泉眼,就觉得今天让人一阵好哭。他离开了医院,摸黑往家里赶。\n\n十几里路,雪又下得紧,风也刮得寒。好在,鸡叫了。\n\n看到家就有了一股人气和温暖。天已经大亮,羊在叫,牛铃在牛屋里发出了骚动,牛又渴了。鸡在叫,孙子也在叫--他站在门口,单衣单裤地站着撒尿,尿把裤子也打湿了。\n\n怎么没一个大人管他,寒冬腊月下雪天,一大早的,让他一个人站在门口?他迈开山里人的大步就上前去抱他,想把他抱进屋去。这时,在里屋的三妹丢下一个舀潲水的瓢就飞快地一把从伯纬手里将孙子夺过去了。\n\n\"你不要碰他,腊时腊月的,你刚背了死人回来!\"说啥啦?伯纬愣在那儿,像一截糟木头。他站在自家的门口,看到了屋里的几个人:两男两女;三妹,那个头发垂落下来已经花白的,另一个,妮子,胡子拉碴、像根犁拐的女婿,孙子,四个人。\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他们是谁?搞什么的?是他的家里人吗?这不是他的家!是谁的,他不愿意想,不愿在意识里把它明晰起来,就像他不愿细看那些变幻不定的云朵一样。\n\n伯纬好伤心,伯纬的双手还没有放下,还是抱孙子的那个姿势,僵痴在那里。又一次,他战抖不已。他本来不想说的,他终于说话了,他说:\"我这辈子就是个背死人的命。\"他说完,进屋,舀水喝,脱了衣服,上床睡觉。一屋的人,那四个人,都听他清清楚楚地说出这句话来,然后看着他把一身血壳的衣裳摔在糠柜上,发出很响的声音。\n\n春节有两个人来看他。都是被他救过的,提了桔子酥食和火酒。火酒让女婿提回家去了,伯纬自己不吃火酒,商铺里买的火酒,总是打头,喝了又不容易出汗,闷得慌。\n\n开春了,雪化了。又来了一个客人,是安徽的。伯纬差一点认不出来了,就是那个压在石头下的安徽司机的弟弟,说是路过,来看看恩人。那个人说:\"我现在算是下岗了,又没有发财。没发财也要来了,我欠您的一笔人情。\"  \"哈哈。\"\n\n", "output": "伯纬笑着给了那人一拳,然后留他吃饭。那人也不客气,喝了半斤酒,吐着满嘴的羊胯子腥膻味对伯纬说:\"我给您钱,您会骂我;我不给您钱,您也会骂我,骂我忘恩负义,您先不要说话,听我说完。我想了个点子,我帮您在公路边搞个小卖部,卖点东西。现在人也多了,车子也多了,守着这么好一条公路,不生钱划不来……听我说,生钱是来路正大的钱,不是收费站的钱,也不是交警乱罚款的钱。\"怎么推脱,也不行,就这么办了,那人早就在村里叫了人,买了些木板、青瓦、檩条及椽子,不到两天,花了几百块钱,就把个小卖部拾掇得清清爽爽了。那人临走时又一膝跪下,涕泗横流,说:\"我哥生前也是个识好歹的人,他会保佑您发财的。\"伯纬说:\"我只求平安,不求发财,恭祝你也一样。\"伯纬进了些烟、酒、麻花馓子、鞭炮、洗衣粉、力士鞋什么的,还找人进了点蝴蝶标本、木制的刻有\"神农架旅游\"的小钥匙扣。他守着店子。有时,三妹来打打招呼,他就去放羊,他知道哪儿有好草。\n\n生意不咋样,一天卖不出去十块钱。歇脚的人歇脚,还白搭上茶水。一些司机飞快地开着车在车上给他打招呼,没有闲空停车,忙着赶路挣钱。于是伯纬就在小屋后砌了个羊圈,把几十头羊赶来了,没生意就关了门伺候羊儿们。\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这一天,他赶着羊群经过挂榜岩,就见一个老师模样的人正在给一群来这儿旅游的学生讲解:\"……你们中说不定就有谁能破解这神农架天书,我相信我的眼力。不管是我们的祖先留下来的,还是外星人留下来的……\"他走近去,他还听见那个老师正口沫乱飞地给那些年青人讲什么神秘的北纬30°文化带,什么野人啦,恐龙化石啦,金字塔、魔鬼三角区啦。听着听着,那些年青人转过头对他的羊群发生了兴趣,有的男的学着羊叫,女的尖叫,然后和他的羊一起拍照,叽叽喳喳。\n\n情形太乱了,羊到处挤挤擦擦地跑,他要那些年青人帮他吆喝,后来,汽车发动了,那些人又雀跃般地往车上钻去,留下四散的羊,它们咩咩的叫唤声太让人激动了,伯纬好久都没有这么高兴过。他骂它们,骂羊,用鞭子抽它们,抽空气,抽这个早晨。\n\n太阳直通通地照在岩上,现在他被温驯的羊们簇拥着,他手抚着头羊的角,他仰望着岩壁,是什么字呀?一个\"路\"字,还有一个是\"缘\"字还是\"情\"字?\n\n他都记不得了,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他认出来过,现在,他恨不得把两个眼珠子伸出来,扒着那些天书的缝看个究竟,啥字呀?啥字?\n\n", "output": "这样眼就看花了,什么字都没见着,那些天书里是腾起的烟雾,是密密匝匝的老林,是一群扑打着翅膀四处飞散的松鸦,还有呼啸的手臂、深壑般的喉咙……它们全像蛇一样纠缠着,冲撞着,翻滚着,煎熬着。\n\n这时,从岩壁的天书间弹出了一片歌声,怪清亮的,比犁铧的敲打还有钢性:    \"洋二队,土四队,\n\n不土不洋是三队……\"\n\n鸡娃子有点怪呀。今天洗懒(脸)我没有抹眉毛?\n\n他抹着眉毛,说:\n\n\"王皋,你还在吓我!\"\n\n他赶着羊群上了山,山上有极好的草甸。\n\n\n\n\n\n玉米\n\n\n毕飞宇\n\n第一部分\n\n1.施桂芳生了小八子\n\n出了月子施桂芳把小八子丢给了大女儿玉米,除了喂奶,施桂芳不带孩子。按理说施桂芳应该把小八子衔在嘴里,整天肉肝心胆的才是。施桂芳没有。做完了月子施桂芳胖了,人也懒了,看上去松松垮垮的。这种松松垮垮里头有一股子自足,但更多的还是大功告成之后的懈怠。施桂芳喜欢站在家门口,倚住门框,十分安心地嗑着葵花子。施桂芳一只手托着瓜子,一只手挑挑拣拣的,然后捏住,三个指头肉乎乎地翘在那儿,慢慢等候在下巴底下,样子出奇地懒了。施桂芳的懒主要体现在她的站立姿势上,施桂芳只用一只脚站,另一只却要\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垫到门槛上去,时间久了再把它们换过来。人们不太在意施桂芳的懒,但人一懒看起来就傲慢。人们看不惯的其实正是施桂芳的那股子傲气,她凭什么嗑葵花子也要嗑得那样目中无人?施桂芳过去可不这样。村子里的人都说,桂芳好,一点官太太的架子都没有。施桂芳和人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着的,如果正在吃饭,笑起来不方便,那她一定先用眼睛笑。现在看起来过去的十几年施桂芳全是装的,一连生了七个丫头,自己也不好意思了,所以敛着,客客气气的。现在好了,生下了小八子,施桂芳自然有了底气,身上就有了气焰。虽说还是客客气气的,但是客气和客气不一样,施桂芳现在的客气是支部书记式的平易近人。她的男人是村支书,她又不是,她凭什么懒懒散散地平易近人?二婶子的家在巷子的那头,她时常提着丫杈,站在阳光底下翻草。二婶子远远地打量着施桂芳,动不动就是一阵冷笑,心里说,大腿叉了八回才叉出个儿子,还有脸面做出女支书的模样来呢。\n\n", "output": "施桂芳二十年前从施家桥嫁到王家庄,一共为王连方生下了七个丫头。这里头还不包括掉掉的那三胎。施桂芳有时候说,说不定掉走的那三胎都是男的,怀胎的反应不大同,连舌头上的淡寡也不一样。施桂芳每次说这句话都要带上虚设往事般的侥幸心情,就好像只要保住其中的一个,她就能一劳永逸了。有一次到镇上,施桂芳特地去了一趟医院,镇上的医生倒是同意她的说法,那位戴着眼镜的医生把话说得很科学,一般人是听不出来的,好在施桂芳是个聪明的女人,听出意思来了。简单地说,男胎的确要娇气一些,不容易挂得住,就是挂住了,多少也要见点红。施桂芳听完医生的话,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男孩子的金贵打肚子里头就这样了。医生的话让施桂芳多少有些释怀,她生不出男孩也不完全是命,医生都说了这个意思了,科学还是要相信一些的。但是施桂芳更多的还是绝望,她望着码头上那位流着鼻涕的小男孩,愣了好大一会儿,十分怅然地转过了身去。\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王连方却不信邪。支部书记王连方在县里学过辩证法,知道内因和外因、鸡蛋和石头的关系。关于生男生女,王连方有着极其隐秘的认识。女人只是外因,只是泥地、温度和墒情,关键是男人的种子。好种子才是男孩,种子差了则是丫头。王连方望着他的七个女儿,嘴上不说,骨子里头却是伤了自尊。\n\n", "output": "男人的自尊一旦受到挫败反而会特别地偏执。王连方开始和自己犟。他下定了决心,决定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儿子一定要生。今年不行明年,明年不行后年,后年不行大后年。王连方既不渴望速胜,也不担心绝种。他预备了这场持久战。说到底男人给女人下种也不算特别吃苦的事。相反,施桂芳倒有些恐惧了。刚刚嫁过来的那几年,施桂芳对待房事是半推半就的,这还是没过门的时候她的嫂子告诉她的。嫂子把她嘴里的热气一直哈到施桂芳的耳垂上,告诫桂芳一定要夹着一些,捂着一些,要不然男人会看轻了你,看贱了你。嫂子用那种晓通世故的神秘语气说,要记住桂芳,难啃的骨头才是最香的。嫂子的智慧实际上没有能够派上用场。连着生了几个丫头,事态反过来了,施桂芳不再是半推半就,甚至不是半就半推,确实是怕了。她只能夹着,捂着。夹来捂去的把王连方的火气都弄出来了。那一天晚上王连方给了她两个嘴巴,正面一个,反面一个。“不肯?儿子到现在都没叉出来,还一顿两碗饭的!”王连方的声音那么大,站在窗户的外面也一定能听得见。施桂芳“在床上不肯”,这话传出去就要了命了。光会生丫头,还“不肯”,绝对是丑女多作怪。施桂芳不怕王连方打,就是怕王连方吼。他一吼施桂芳便软了,夹也夹不紧,捂也捂不严。王连方像一个笨拙的赤脚医生,板着脸,拉下施桂芳的裤子就插针头,插进针头就注射种子。施桂芳怕的正是这些种子,一颗一颗地数起来,哪一颗不是丫头?\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老天终于在一九七一年开眼了。阴历年刚过,施桂芳生下了小八子。这个阴历年不同寻常,有要求的,老百姓们必须把它过成一个“革命化”的春节。村子里严禁放鞭炮,严禁打扑克。这些严禁令都是王连方在高音喇叭里向全村老少宣布的。什么叫革命化的春节,王连方自己也吃不准。吃不准不要紧,关键是做领导的要敢说。新政策就是做领导的脱口而出。王连方站在自家的堂屋里,一手握着麦克风,一手玩弄着扩音器的开关。开关小小的,像一个又硬又亮的感叹号。王连方对着麦克风厉声说:“我们的春节要过得团结、紧张、严肃、活泼。”说完这句话王连方就把亮锃锃的感叹号揿了下去。王连方自己都听出来了,他的话如同感叹号一般,紧张了,严肃了,冬天的野风平添了一股浩荡之气,严厉之气。\n\n2.玉米长大了\n\n", "output": "初二的下午王连方正在村子里检查春节,他披着旧大衣,手上夹了半截子飞马牌香烟。天气相当地阴冷,巷子里萧索得很,是那种喜庆的日子少有的冷清,只有零星的老人和孩子。男将们不容易看得到,他们一定躲到什么地方赌自己的手气去了。王连方走到王有庆的家门口,站住了,咳了几声,吐出一口痰。王有庆家的窗户慢慢拉开一道缝隙,露出了王有庆老婆的红棉袄。有庆家的面对着巷口,越过天井敞着的大门冲王连方打了一个手势。屋子里的光线太暗,她的手势又快,王连方没看清楚,只能把脑袋侧过去,认真地调查研究。这时\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候高音喇叭突然响了,传出了王连方母亲的声音,王连方的老母亲掉了牙,主要是过于急促,嗓音里夹杂了极其含混的气声,呼噜呼噜的。高音喇叭喊道:“连方啊连方啊,养儿子了哇!家来呀!”王连方歪着脑袋,听到第二遍的时候听明白了。回过头去再看窗前的红棉袄,有庆家的已经垂下了双肩,脸却靠到了窗棂口,面无表情地望着王连方,看上去有些怨。这是一张好看的脸,红色的立领裹着脖子,对称地竖在下巴底下,像两只巴掌托着,格外地媚气了。高音喇叭里杂七杂八的,听得出王连方的堂屋里挤的都是人。后来唱机上放上了一张唱片,满村子都响起了《大海航行靠舵手》,村里的空气雄赳赳的,昂扬着,还一挺一挺的。有庆家的说:“回去吧你,等你呢。”王连方用肩头簸了簸身上的军大衣,兀自笑起来,心里说:“妈个巴子的。”\n\n", "output": "玉米在门口忙进忙出。她的袖口挽得很高,两条胳膊已经冻得青紫了。但是玉米的脸颊红得厉害,有些明亮,发出难以掩饰的光。这样的脸色表明了内心的振奋,却因为用力收住了,又有些说不出来路的害羞,绷在脸上,所以格外地光滑。玉米在忙碌的过程中一直咬着下嘴唇,就好像生下小八子的不是母亲,而是玉米她自己。母亲终于生儿子了,玉米实实在在地替母亲松了一口气,这份喜悦是那样地深入人心,到了贴心贴肺的程度。玉米是母亲的长女,而从实际情况来看,不知不觉已经是母亲的半个姐妹了。事实上,母亲生六丫头玉苗的时候,玉米就给接生婆做下手了,外人终究是有诸多不便的。到了小八子,玉米已经是第三次目睹母亲分娩了。玉米借助于母亲,亲眼目睹了女人的全部隐秘。对于一个长女来说,这实在是一份额外的奖励。二丫头玉穗只比玉米小一岁,三丫头玉秀只比玉米小两岁半,然而,说起晓通世事,说起内心的深邃程度,玉穗玉秀比玉米都差了一块。长幼不只是生命的次序,有时候还是生命的深度和宽度。说到底成长是需要机遇的,成长的进度只靠光阴有时候反而难以弥补。\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玉米站在天井往阴沟里倒血水,父亲王连方走进来了。今天是一个大喜的日子,王连方以为玉米会和他说话的,至少会看他一眼。玉米还是没有。玉米没穿棉袄,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线衫,小了一些,胸脯鼓鼓的,到了小腰那儿又有力地收了回去,腰身全出来了。王连方望着玉米的腰身和青紫的胳膊,意外地发现玉米已经长大了。玉米平时和父亲不说话,一句话都不说。个中的原委王连方猜得出,可能还是王连方和女人的那些事。王连方睡女人是多了一些,但是施桂芳并没有说过什么,和那些女人一样有说有笑的,有几个女人还和过去一样喊施桂芳嫂子呢。玉米不同。她嘴上也不说什么,背地里却有了出手。这还是那些女人在枕头边上告诉王连方的。好几年前了,第一个和王连方说起这件事的是张富广的老婆,还是个新媳妇。富广家的说:“往后我们还是轻手轻脚的吧,玉米全知道了。”王连方说:“她知道个屁,才多大。”富广家的说:“她知道,我知道的。”\n\n", "output": "富广家的没有嚼蛆,前两天她和几个女的坐在槐树底下纳鞋底,玉米过来了。玉米一过来富广家的脸突然红了。富广家的瞥了玉米一眼,目光躲开了。再看玉米的时候玉米还是看着她,一直看着她。就那么盯着。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旁若无人,镇定得很。那一年玉米才十四岁。王连方不相信。但是没过几个月,王大仁的老婆吓了王连方一大跳。那一天王连方刚刚上了王大仁老婆的身,大仁家的用两只胳膊把脸遮住了,身子不要命地往上拱,说:“支书,你用劲,快弄完。”王连方还没有进入状态,稀里糊涂的,草草败了。大仁家的低着头,极慌张地擦换,什么也不说。王连方叉住她的下巴,再问,大仁家的跪着说:“玉米马上来踢毽子了。”王连方眨巴着眼睛,这一回相信了。但是一回到家,玉米一脸无知,王连方反而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了。玉米从那个时候开始不再和父亲说话了。王连方想,不说话也好,总不能多了一个蚊子就不睡觉。然而今天,在王连方喜得贵子的时刻,玉米不动声色地显示了她的存在与意义。这一显示便是一个标志,玉米大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王连方的老母垂着两条胳膊,还在抖动她的下嘴唇。她上了岁数,下嘴唇耷拉在那儿,现在光会抖。喜从天降对年老的女人来说是一种折磨,她们的表情往往很僵,很难将心里的内容准确及时地反映到脸上。王连方的老爹则沉稳得多,他选择了一种平心静气的方式,慢慢地吸着烟锅。这位当年的治保主任到底见过一些世面,反而知道在喜上心头的时刻不怒自威。\n\n“回来啦?”老爹说。\n\n“回来了。”王连方说。\n\n“起个名吧。”\n\n王连方在回家的路上打过腹稿,随即说:“是我们家的小八子,就叫王八路吧。”\n\n老爹说:“八路可以,王八不行。”\n\n王连方忙说:“那就叫王红兵。”\n\n老爹没有再说什么。这是老家长的风格。老家长们习惯于用沉默来表示赞许。\n\n3.玉米的心事\n\n", "output": "接生婆又在产房里高声喊玉米的名字了。玉米丢下水盆,小跑着进了西厢房。王连方看着玉米的背影,她在小跑的过程中已经知道将两边的胳肢窝夹紧了,而辫子在她的后背却格外地生动。这么多年来王连方光顾了四处莳弄,四处播种,再也没有留意过玉米,玉米其实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岁数了。玉米的事其实是拖下来的,王连方是支书,到底不是一般的人家,不大有人敢攀这样的高枝。就是媒婆们见到玉米通常也是绕了过去。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哪一个精明的媒婆能忘得了这句话。玉米这样的家境,这样的模样,两条胳膊随便一张就是\n\n两只凤凰的翅膀。\n\n农民的冬天并不清闲。用了一年的水车、槽桶、农船、丫杈、铁锹、钉耙、连枷、板锨,都要关照了。该修的要修,该补的要补,该淬火的要淬火,该上桐油的要上桐油。这些都是事,没有一件落得下来。最吃力气、最要紧的当然还是兴修水利。毛泽东主席都说了,水利是农业的命脉。主席做过农民,他老人家要是不到北京去,一定还是个好把式。主席说得对,水、肥、土、种、密、保、工、管,“八字方针”水为先。兴修水利大多选择在冬天,如果摊上一个大工程,农民们恐怕比农忙的时候还要劳累一些。\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冬天里还有一件事是不能忘记的,那就是过年。为了给过去的一年做一道总结,也为了给下一个来年讨一个吉祥,再懒散、再劳苦的人家也要把年过得像个样子。家家户户用力地洗、涮,炒花生、炒蚕豆、炒瓜子、爆米花、掸尘、泥墙、划糕、蒸馒头,直到把日子弄得香气缭绕的,还雾气腾腾的。赶上过年了当然又少不了一大堆的人情债、世故账,都要应酬好。所以,到了冬天,主要是腊月和正月,农活是没有了,人反而更忙了。“正月里过年,二月里赌钱,三月里种田”。这句话说得很明白了。农民们真正清闲的日子其实也只是阴历的二月,利用这段清闲的日子走一走亲戚,赌一赌自己的手气。到了阴历的三月,一过了清明,也就是阳历的四月五号,农民们又要向土地讨生活了。别的事再重要、再复杂,但农民的日子终究在泥底下,开了春你得把它翻过来,这样才过得下去。城里的人喜欢伤叹“春日苦短”,那里的意思要文化得多,心情里修饰的成分也多得多。农民们说这句话可是实打实的,说的就是这二三十天。春天里这二三十天的好时光实在是太短暂了,连伤叹的工夫都没有。\n\n", "output": "整个二月玉米几乎没有出门,她在替她的母亲照料小八子。没有谁逼迫玉米,带小八子完全出于玉米的自愿。玉米是一个十分讷言的姑娘,心却细得很,主要体现在顾家这一点上,最主要的一点又表现在好强上。玉米任劳,却不任怨,她绝对不能答应谁家比自家过得强。可是家里没有香火,到底是他们家的话把子。玉米是一个姑娘家,不好在这件事情上多说什么,但在心里头还是替母亲担忧着,牵挂着。现在好了,他们家也有小八子了,当然就不会留下什么缺陷和把柄了。玉米主动把小八子揽了过来,替母亲把劳累全包了,不声不响的,一举一动都显得专心致志。\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玉米在带孩子方面有些天赋,一上来就无师自通,没过几天已经把小八子抱得很像那么一回事了。她把小八子的秃脑袋放在自己的胳膊弯里,一边抖动,一边哼唧。开始还有些害羞,一些动作一下子做不出来,但害羞是多种多样的,有时候令人懊恼,有时候却又不了,反而叫人特别地自豪。玉米抱着小八子,专门往妇女们中间钻,而说话的对象大多是一些年轻的母亲。玉米和她们探讨,交流一些心得,诸如孩子打奶嗝之后的注意事项,婴儿大便的颜色,什么样的神态代表了什么样的需求,就这些,很琐碎,很细枝末节,却又十分地重大,相当地愉悦人心。抱得久了,玉米抱孩子的姿势和说话的语气再也不像一个大姐了。她抱得那样妥帖,又稳又让人放心,还那么忘我,表现出一种切肤的、扯拽着心窝子的情态。一句话,玉米通身洋溢的都是一个小母亲的气质。而“我们”小八子似乎也把大姐搞错了,只要喝足了,并不贪恋施桂芳。他漆黑的眼珠子总是对着玉米,毫无意义,却又全神贯注,盯着她。\n\n", "output": "玉米和“我们”小八子对视着,时间久了,平白无故地陷入了恍惚,憧憬起自己的终身大事。玉米习惯于利用这样的间隙走走神,黑灯瞎火地谋划一下自己的将来。这是身不由己的。玉米至今没有婆家,村子里倒是有几个不错的小伙子,玉米当然不可能看上他们。但是他们和别的姑娘有说有笑,玉米一搀和进来,他们便局促了,眼珠子像受了惊吓的鱼,在眼眶子里头四处逃窜。这样的情形让玉米多少有些寥落。老人说,门槛高有门槛高的好,门槛高也有门槛高的坏,玉米相信的。村子里和玉米差不多大的姑娘已经“说出去”好几个了,她们时常背着人,拿着鞋样子为未来的男人剪鞋底。玉米看在眼里,并不笑话她们,习惯性地偷看几眼鞋底,依照鞋底的长宽估算一下小伙子的高矮程度。这样的心思在玉米的这一头实在有点情不自禁。好在她们在玉米的面前并不骄傲,反而当了玉米的面自卑了。她们说:“我们也就这样了,还不知道玉米会找怎样好的人家呢。”玉米听了这样的话当然高兴,私下里相信自己的前程更要好些。但终究没有落到实处,那份高兴就难免虚空,有点像水底下的竹篮子,一旦提出水面都是洞洞眼眼的了。这样的时候玉米的心中不免多了几缕伤怀,绕过来绕过去的。好在玉米并不着急,也就是想想。瞎心思总归是有酸有甜的。\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4.长女持家\n\n不过母亲越来越懒了。施桂芳生孩子一定是生伤了,心气全趴下了。她把小八子交给玉米也就算了,再怎么说也不该把一个家都交给玉米。女人活着为了什么?还不就是持家。一个女人如果连持家的权利都不要了,绝对是一只臭鸡蛋,彻底地散了黄了。玉米倒没有抱怨母亲,相反,很愿意。做姑娘的时候早早学会了带孩子、持家,将来有了对象,过了门,圆了房,清早一起床就是一个利索的新媳妇、好媳妇,再也不要低了头,从眼眶的角落偷偷地打量婆婆的脸色了。\n\n玉米愿意这样还有另外一层意思,玉穗、玉秀、玉英、玉叶、玉苗、玉秧,平时虽说喊她姐姐,究竟不服她。老二玉穗有些憨,不说她。关键是老三玉秀。玉秀仗着自己聪明,又会笼络人心,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村子上,势力已经有一些了。还有一点相当要紧,玉秀有两只双眼皮的大眼睛,皮肤也好,人漂亮,还狐狸精,屁大的委屈都要歪在父亲的胸前发嗲,玉米是做不出来的,所以父亲偏着她。但是现在不同,玉米带着小八子,还持起了家,不管管她们绝对不行了。母亲不撒手则罢,母亲既然已经撒了手了,玉米是老大,年纪最大,放到哪里说都是这样。\n\n", "output": "玉米的第一次掌权是在中午的饭桌上。玉米并没有持家的权利,但是,权利就这样,你只要把它握在手上,捏出汗来,权利会长出五根手指,一用劲就是一只拳头。父亲到公社开会了,玉米选择这样的时机应当说很有眼光了。玉米在上午把母亲的葵花子炒好了,吃饭之前也提好了洗碗水。玉米不声不响的,心里头却有了十分周密的谋划。家里人多,过去每一次吃饭母亲都要不停地催促,要不然太拖拉,难收拾,也难免鸡飞狗跳。玉米决定效仿母亲,一切从饭桌上开始。\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中饭到了临了,玉米侧过脸去对母亲说:“妈,你快点,葵花子我给你炒好了,放在碗柜里。”玉米交待完了,用筷子敲着手上的碗边,大声说:“你们都快点,我要洗碗的,各人都快一点。”母亲过去也是这样一边敲打碗边一边大声说话的。玉米的话产生了效应,饭桌上扒饭的动静果真紧密了。玉秀没有呼应。咀嚼的样子反而慢了,骄傲得很,漂亮得很。玉米把七丫头玉秧抱过来,接过玉秧的碗筷,喂她。喂了两口,玉米说:“玉秀,你是不是想洗碗?”玉米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抬头,话说得也相当平静,但是,有了威胁的力量。玉秀停止了咀嚼,四下看了看,突然搁下饭碗,说:“等爸爸回来!”玉米并没有慌张。她把玉秧的饭喂好了,开始收拾。玉米端起玉秀的饭碗,把玉秀剩下的饭菜倒进了狗食盆。玉秀退到西厢房的房门口,无声地望着玉米。玉秀依旧很骄傲,不过,几个妹妹都看得出,玉秀姐脸上的骄傲不对称了,绝对不如刚才好看。\n\n", "output": "玉秀在晚饭的饭桌上并没有和玉米抗争,只是不和玉米说话。好在玉米从她喝粥的速度上已经估摸出玉秀的基本态度了。玉秀自然是不甘心,开始了节外生枝。她用筷子惹事,很快和四丫头玉英的筷子打了起来。玉米没有过问,心里却有了底了,一个人如果开始了节外生枝,大方向首先就不对头,说明她已经不行了,泄气了,喊喊冤罢了。玉英的年岁虽然小,并不示弱,一把把玉秀的筷子打在了地上。玉米放下手里的碗筷,替玉秀捡起筷子,放在自己的碗里,用粥搅和干净,递到玉秀的手上,小声告诫的却是玉英:“玉英,不许和三姐闹。”玉米当着所有妹妹的面把玉秀叫做“三姐”,口气相当地珍重,很上规矩。玉秀得到了安抚,脸上又漂亮了。这一来委屈的自然是玉英。玉米知道玉英委屈,但是怪不得别人,在两强相争寻找平衡的阶段,委屈必然要落到另一些人的头上。\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玉秀第一个吃完了。玉米用余光全看在眼里。狐狸精的气焰这一回彻底下去了。不要看狐狸精猖獗,狐狸精有狐狸精的软肋。狐狸精一是懒,二是喜欢欺负比她弱的人,这两点你都顺了她,她反而格外地听话了。所有的狐狸精全一个样。玉米要的其实只是听话。听了一次,就有两次,有了两次,就有三次。三次以后,她也就习惯了,自然了。所以第一次听话是最最要紧的。权利就是在别人听话的时候产生的,又通过要求别人听话而显示出来。放倒了玉秀,玉米意识到自己开始持家了,洗碗的时候就有一点喜上心头,当然,绝不会喜上眉梢的。心里的事发展到了脸上,那就不好了。\n\n5.玉米的无声通告\n\n阴历的二月,也就是阳历的三月,玉米瘦去了一圈。她抱着王红兵四处转悠了。\n\n王红兵也就是小八子,但是,当着外人,玉米从来不说“小八子”,只说“王红兵”。村子里的男孩一般都不用大号,大号是学名,只有到了课堂上才会被老师们使用。玉米把没有牙齿的小弟弟说得有名有姓的,这一来特别地慎重、正规,和别人家的孩子区分开来了,有了不可相提并论的意思。玉米抱着王红兵的时候,说话的腔调和脸上的神色已经是一个\n\n", "output": "老到的母亲了。其实也不是什么无师自通,都是她在巷口、地头、打谷场上从小嫂子们身上学来的。玉米是一个有心的人,不论什么事都是心里头先会了,然后才落实到手上。但是,玉米毕竟还是姑娘家,她的身上并没有小嫂子们的拉挂、邋遢,抱孩子抱得格外地好看。所以玉米的腔调和神色就不再是模仿而来的,有了玉米的特点,成了玉米的发明与创造。\n\n玉米带孩子的模样给了妇女们极为深刻的印象。她们看到的反而不是玉米抱孩子抱得如何好看,说来说去,还是玉米这丫头懂事早,人好。不过村子里的女人们马上看出了新苗头,玉米抱着王红兵四处转悠,不全是为了带孩子,还有另外一层更要紧的意思。玉米和人说着话,毫不经意地把王红兵抱到有些人的家门口,那些人家的女人肯定是和王连方上过床的。玉米站在他们家的门口,站住了,不走,一站就是好半天。其实是在替她的母亲争回脸上的光。\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富广家的显然还没有明白玉米的深刻用意,冒失了,她居然伸出胳膊想把王红兵从玉米的怀里接过去,嘴里还自称“姨娘”,说:“姨娘抱抱嘛,肯不肯嘛?”玉米一样和别人说话,不看她,像是没有这个人,手里头抱得更紧了。富广家的拽了两下,有数了,玉米这丫头不会松手的。但是当着这么多的人,又是在自家的门口,富广家的脸上非常下不来。富广家的只好拿起王红兵的一只手,放到嘴边上,做出很香的样子,很好吃的样子。玉米把王红兵的手抢回来,把他的小指头含在嘴里,一根一根地吮干净,转脸吐在富广家的家门口,回过头去呵斥王红兵:“脏不脏!”王红兵笑得一嘴的牙床。富广家的脸却吓白了,又不能说什么。周围的人一肚子的数,当然也不好说什么了。\n\n", "output": "玉米一家一家地站,其实是一家一家地揭发,一家一家地通告了。谁也别想漏网。那些和王连方睡过的女人一看见玉米的背影禁不住地心惊肉跳,这样的此地无声比用了高音喇叭还要惊心动魄。玉米不说一句话,却一点一点揭开了她们的脸面,活活地丢她的人,现她的眼。这在清白的女人这一边特别的大快人心,还特别的大长志气。她们看在眼里,格外地嫉妒施桂芳,这丫头是让施桂芳生着了!她们回到家里,更加严厉地训斥自己的孩子。她们告诫那些“不中用的东西”:“你看看人家玉米!”“你看看人家玉米”,这里头既有“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的意思,更有一种树立人生典范的严肃性、迫切性。村子里的女人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喜欢玉米了,她们在收工或上码头的路上时常围在玉米的身边,和玉米一起逗弄王红兵,逗弄完了,总要这样说:“不知道哪个婆婆有福气,能讨上玉米这样的丫头做儿媳。”妇女们羡慕着一个虚无的女人,拐了一个弯子,最终还是把马屁结结实实地拍在玉米的身上。这样的话玉米当然不好随便接过来,并不说什么,而是偷偷看一眼天上,鼻尖都发亮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人家玉米已经快有婆家啦!你们还蒙在鼓里呢!玉米的婆家在哪里呢?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七里远外的彭家庄。“那个人”呢,反过来了,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这样的事玉米绝不会随随便便让外人知道的。\n\n6.丫头该有婆家了\n\n春节过后王连方多了一件事,一出去开会便到处托人——玉米是得有个婆家了。丫头越来越大了,留在村子里太不方便。急归急,王连方告诉自己,一般的人家还是不行。女孩子要是下嫁了,委屈了孩子还在其次,丢人现眼的还是父母。依照王连方的意思,还是要按门当户对的准则找一个做官的人家,手里有权,这样的人家体大力不亏。王连方在四周的邻乡倒是打听到几个了。王连方让桂芳给玉米传了话,玉米那头没有一点动静。王连方猜得出,玉米这丫头心气旺得很,有他这样的老子,她对做官人家的男人肯定不放心。后来还是彭家\n\n", "output": "庄的彭支书说话了,他们村子里的箍桶匠家有个小三子。王连方一听到“箍桶匠”、“小三子”就再也没有接话,不会是什么人高马大的人家。彭支书解释说:“就是前年验上飞行员的那个。全县才四个。”王连方咬紧了下嘴唇,“嘶”了一声。这一来不同寻常了。要是有一个飞行员做女婿,他王连方也等于上过一回天了,他王连方随便撒一泡尿其实就是一天的雨了。王连方马上把玉米的相片送到彭支书的手上,彭支书接过照片,说:“是个美人嘛。”王连方说:“要说最标致,还要数老三。”彭支书默无声息地笑了,说:“老三还太小。”\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箍桶匠家的小三子把信回到彭支书那边去了。这封信连同他的相片经过王连方、施桂芳的手,最后压在了玉米的枕头底下。小伙子叫彭国梁,在名字上面就已经胜了一筹,因为他是飞行员,所以他用“国家的栋梁”做名字,并不显得假大空,反而有了名副其实的一面,顶着天,又立着地,听上去很不一般。从照片上看,彭国梁的长相不好。瘦,有些老相,滑边眼,眯眯的,眼皮还厚,看不出他的眼睛有什么本领,居然在天上还认得回家的路。嘴唇是紧抿的,因为过于努力,反而把门牙前倾这个毛病突现出来了,尽管是正面像,还是能看出拱嘴。然而,彭国梁穿着飞行服,相片又是在机场上拍摄的,画面上便有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英武。彭国梁的身旁有一架银鹰,也就是飞机,衬托在那儿,相当容易激活人的想像力。玉米的心思跨过了彭国梁长相上的不足,心气已经去了大半,自卑了,无端端地自惭形秽。说到底人家是一个上天入地的人哪。\n\n", "output": "玉米恨不得一口就把这门亲事定下来。彭国梁在信封上写了一个详细到最小单位的地址,意思已经很明确了。玉米知道,她的终身大事现在完全取决于自己的回信了。这件事相当大,不能有半点马虎。玉米原计划到镇上再拍几张相片的,想了一想,彭国梁肯给彭支书回信,说明他对自己的长相已经满意了,没有必要节外生枝。现在的问题就是信本身了。彭国梁的信写得相当含混,口气虽然大,好像自己也不太有底。他只是强调自己“对家乡很有感情”,然后强调他在飞机上“恨不得飞到家乡,看看家乡的人民”,最露骨的一句话也只是表扬了“彭叔叔”,说“彭叔叔看上的人”,他“绝对信得过”。但是,到底没有把话挑破了,更没有完完全全地落实到玉米的身上。所以是不能一上来就由玉米挑破了的。那样太贱。不好。一点不说更不行,彭国梁要是误解了麻烦反而大了,挽回的余地都没有。彭国梁近在眼前,毕竟远在天边。遥远的距离让玉米自豪,到底也是伤神的地方。\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玉米的信写得相当低调。玉米想来想去决定采取低调的办法。她简单地介绍了自己,用笔是那种适当的赞许。然而,笔锋一转,玉米说:“我一点点也比(配)不上(你)。你们在天上,天上的先(仙)女才比(配)得上。我没有先(仙)女好,没有先(仙)女好看。”玉米的话说得一点都不失体面。一个人说自己没有仙女好看,毕竟是应该的。信的最后玉米说:“我现在天天看天上,白天看,晚上看。天上是老样子,白天只有太阳,夜里只有月亮。”信写到这儿已经相当抒情了,关键是玉米的胸中凭空涌起万般眷恋,结结实实的,却又空无一物,很韧,很折磨人。玉米望着自己的字,竟难以掩抑,无声地落泪了,心中充满了委屈。玉米想说的话其实不是这些,她多想让彭国梁知道,自己对这一门亲事是多么满意。要是有一个人能替自己说,把彭国梁全说明白了,让彭国梁知道她的心思,那就太好了。玉米封好信,寄了出去。玉米在寄信的时候多了一分心思,她留的是王家庄小学的地址,“高素琴老师转”。信是寄出去了,玉米却活生生地瘦去了一圈。\n\n7.书记王连方的斗争史\n\n", "output": "有了儿子,王连方的内心松动多了。施桂芳他是不会再碰她的了,攒下来的力气都给了有庆家的。要是细说起来,王连方在外面弄女人的历史复杂而又漫长。第一次是在施桂芳怀上玉米的时候。老婆怀孕对男人来说的确是一件伤脑筋的事。施桂芳刚刚嫁过来的那几十天,两个人都相当地贪,满脑子都是熄灯上床。可是问题立即来了,第二个月桂芳居然不来红了。怎么说好景不长久的呢。桂芳自豪得很,她平躺在床上,两只手护着肚子,拿自己特别地当人,说:“我这是坐上喜,就是的,我知道的,我肯定是坐上喜,就是的。”自豪归自\n\n豪,施桂芳并没有忘记给王连方颁布戒严令。施桂芳说:“从今天起,我们不了。”王连方在黑暗中板起了面孔。他还以为结了婚了就能够甩开膀子七仰八叉的,原来不是,结婚只是老婆怀孕。施桂芳把王连方的手拉过来,放到自己的肚子上去。王连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指头却活动得很,在施桂芳的肚子上蠕动。蠕动了几下,手指头全挺起来了,忍不住往下面去。施桂芳抓住王连方的手,用力掐,是那种建功立业之后特有的放肆。王连方很急,却又找不到出路。这种急还不容易忍,你越忍它反而越是急,跳墙的心思都有。\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王连方忍了十来天。他再也没有料到自己会有胆量做那样的事,他在大队部居然把女会计摁在了地上,扒开来,睡了。王连方睡她的时候肯定急红了眼了,浑身都绷着力气,脑子里却一片空。相关的细节还是事后回忆起来的。王连方拿起了《红旗》杂志,开始回忆,后怕了。那是中午,他怎么突然起了这份心的?一点过渡都没有。女会计大他十多岁,长他一个辈分,该喊她婶子呢。女会计从地上爬起来,用搌布擦了擦自己,裤子提上来,系好,捋了捋头发,前前后后掸了掸,把搌布锁进了柜子,出去了。她的不动声色太没深没浅了。王连方怕的是出人命。一出人命他这个全公社最年轻的支书肯定当不成了。那天晚上王连方在村子里转到十一点钟,睁大了眼睛四处看,竖起了耳朵到处听。\n\n", "output": "第二天他一大早就到大队部去了,把所有的屋梁都看了一遍,没有尸体挂在上面。还是不放心。大队部陆续来了一些人,到了九点多钟,女会计进门了,一进门客客气气的,眼皮并不红肿。王连方的心到了这个时候才算放下了,发了一圈香烟,开始了说笑。后来女会计走到了他的身边,递过一本账本,指头下面却压着一张纸条。小纸条说:“你出来,我有话说给你。”因为是写在纸上的,王连方听不出话里话外的语气,一点好歹都没有,刚刚放下来的心又一次提上去了,还咕咚咕咚的。王连方看着女会计出门,又隔着窗棂远远地看着女会计回家去了。王连方很不安。熬了十几分钟,很严肃地从抽屉里取出《红旗》,摊开来,拉长了脸用指头敲了几下桌面,示意人们学习,出去了。\n\n王连方一个人来到了会计家。王连方作为男人的一生其实正是从走进会计家的那一刻开始的。作为一个男人,他还嫩。女会计辅导着他,指引着他。王连方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好光景,他算什么结了婚的男人?这里头绪多了。王连方和女会计开始了斗争,这斗争是漫长的,艰苦卓绝的,你死我活的,危机四伏的,最后却又是起死回生的。王连方迅速地成长了起来,女会计后来已经不能辅导了。她的脸色和声音都很惨。王连方听到了身体内部的坍塌声、撕裂声。\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在斗争中,王连方最主要的收获是锻炼了胆量。他其实不需要害怕。怕什么呢?没有什么需要害怕的嘛。就算她们不愿意,说到底也不会怎么样。女会计在这个问题上倒是批评过王连方,女会计说:“不要一上来就拉女人的裤子,就好像人家真的不肯了。”女会计晃动着王连方裆里的东西,看着它,批评它说,“你呀,你是谁呀?就算不肯,打狗也要看主人呢,不看僧面看佛面呢。”\n\n长期和复杂的斗争不只是让王连方有了收获,还让王连方看到了意义。王连方到底不同于一般的人,是懂得意义和善于挖掘意义的。王连方不仅要做播种机,还要做宣传队,他要让村里的女人们知道,上床之后连自己都冒进,可见所有的新郎官都冒进了。他们不懂得斗争的深入性和持久性,不懂得所有的斗争都必须进行到底。要是没有王连方,那些婆娘们这一辈子都要蒙在鼓里。\n\n", "output": "关于王连方的斗争历史,这里头还有一个外部因素不能不涉及。十几年来,王连方的老婆施桂芳一直在怀孕,她一怀孕王连方只能“不了”。施桂芳动不动就要站在一棵树的下面,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捂着腹部,把她不知好歹的干呕声传遍了全村。施桂芳十几年都这样,王连方听都听烦了。施桂芳呕得很丑,她干呕的声音是那样的空洞,没有观点,没有立场咋咋呼呼,肆无忌惮,每一次都那样,所以有了八股腔。这是王连方极其不喜欢的。她的任务是赶紧生下一个儿子,又生不出来。光喊不干,扯他娘的淡。王连方不喜欢听施桂芳的干呕,她一呕王连方就要批评她:“又来作报告了。”\n\n8.彭国梁回信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王连方虽然在家里“不了”,但是并没有迷失了斗争的大方向。在这个问题上施桂芳倒是个明白人,其他的女人有时候反而不明白了。她们要么太拿自己当回事,要么太忸怩。王裕贵的老婆就是一个例子。王连方一共才睡了裕贵家的两回,裕贵家的忸怩了,还眼泪鼻涕的一把。裕贵家的光着屁股,捂着两只早就被人摸过的奶子,说:“支书,你都睡过了,你就省省,给我们家裕贵留一点吧。”王连方笑了。她的理论很怪,这是能省下来的么?再说了,你那两只奶子有什么捂头?过门前的奶子是金奶子,过了门的奶子是银奶子,喂过奶的奶\n\n子是狗奶子。她还把她的两只狗奶子当做金疙瘩,紧紧地捂在胳膊弯里。很不好。王连方虎下了脸来,说:“随你,反正每年都有新娘嫁过来。”这个女人不行。后来连裕贵想睡她她都不肯,气得裕贵老是揍她。深更半夜的,老是在床上被裕贵揍得鬼叫。王连方不会再管她了。她还想留一点给裕贵,看起来她什么也没有留。\n\n", "output": "十几年过去了,眼下的王家庄最得王连方欢心的还是有庆家的。除了把握村子里阶级方面的问题,王连方其余的心思全扑在有庆家的身上。十几年了,王连方这一回算是遇上真菩萨了。有庆家的上床之后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块骨头,软塌塌地就会放电。王连方这一回绝对遇上真菩萨了。一九七一年的春天,王连方的好事有点像老母猪下崽,一个跟着一个来。先是儿子落了地,后是玉米有了婆家,现在,又有了有庆家的这么一台发电机。\n\n彭国梁回信了。信寄到了王家庄小学,经过高素琴,千里迢迢转到了玉米的手上。玉米接到回信的时候正在学校那边的码头上洗尿布。玉米以往洗尿布都是在自家的码头,现在不同,女孩子的心里一旦有了事,做任何事情都喜欢舍近求远了。玉米弯着身子,搓着那些尿布片。每一片尿布都软软的,很苍白,看上去忧心忡忡。玉米的手上在忙,心里想的其实还是彭国梁的回信。她一直在推测,彭国梁到底会在信上和她说些什么呢?玉米推测不出来。这是让玉米分外伤怀的地方,说到底命运捏在人家的手上,你永远不知道人家究竟会说什么。\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高素琴后来过来了,她来汰衣裳。高素琴把木桶支在自己的胯部,顺着码头的石阶一级一级地往下走。她的步子很慢,有股子天知地知的派头。玉米一见到高老师便是一阵心慌,好像高老师捏着她的什么把柄了。高素琴俯视着玉米,只是笑。玉米看见高素琴的笑脸,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事。但是高老师光是笑,并不说什么。这一来还是什么事都没有了,相当地惆怅人。玉米也只能赔着笑,还能怎样呢。要是说起来,高老师是玉米最为佩服的一个人了。高老师能说普通话,她在阅读课文的时候,能把教室弄得像一个很大的收音机,她就呆在收音机里头,把普通话一句一句播送到窗户外面。她还能在黑板上进行四则混合运算。玉米曾亲眼看见高老师把很长的题目写在黑板上,中间夹杂了许多加、减、乘、除的标记,还有圆括号和方括号。高老师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一连写了七八个等于,结果出来了,是“O”。三姑奶奶说:“高老师怎么教这个东西,忙了半天,屁都没有。”玉米说:“怎么没有呢,不是零嘛。”三姑奶奶说:“你倒说说,零是多少?”玉米说:“零还是有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n\n", "output": "高老师现在就蹲在玉米的身边,微笑着,脸上的皱纹像一个又一个圆括号和方括号。玉米吃不准高老师的心里在怎样地加、减、乘、除,结果会不会也是“O”呢?\n\n高老师终于说话了。高老师说:“玉米,你怎么这么沉得住气?”玉米一听这话心都快跳出嗓子了。玉米故意装着没有听懂,咽了一口,说:“沉什么气?”高老师微笑着从水里提起衣裳,直起身子,甩了甩手,把大拇指和食指伸进口袋里,捏住一样东西,慢慢拽出来。是一封信。玉米的脸吓得脱去了颜色。高老师说:“我们家小二子不懂事,都拆开了——我可是一个字都没敢看。”高素琴把信递到玉米的面前,信封的确是拆开了。玉米又是惊,又是羞,又是怒。更不知道说什么了。玉米在大腿上一正一反擦了两遍手,接过来,十个指头像长上了羽毛,不停地扑楞。这样的惊喜实在是难以自禁的。但是,这封宝贵的信到底被人拆开了,玉米在惊喜的同时又涌上了一阵彻骨的遗憾。\n\n9.示范性的恋爱\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玉米走上岸,背过身去,一遍又一遍地读彭国梁的信。彭国梁称玉米“王玉米同志”,这个称呼太过正规、太过高尚了,玉米其实是不敢当的。玉米第一次被人正经八百地称做“同志”,内心涌起了一股难言的自爱,都近乎神圣了。玉米一看到“同志”这两个字已经喘息了,胸脯顶着前襟,不停地往外鼓。彭国梁后来介绍了他的使命,他的使命就是保卫祖国的蓝天,专门和帝修反做斗争。玉米读到这儿已经站不稳了,幸福得近乎崩溃。天一直在天上,太远了,其实和玉米没有半点关系。现在不同了,“天”和玉米捆绑起来了,成了她的\n\n一个部分,在她的心里,蓝蓝的,还越拉越长,越拉越远。她玉米都已经和蓝蓝的天空合在一起了。最让玉米感到震撼的还是“和帝修反做斗争”这句话,轻描淡写的,却又气壮如牛。帝、修、反,这可不是一般的地主富农,它太遥远、太厉害、太高级了,它既在明处,却又深不见底,可以说神秘莫测,你反而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哪里了。你听一听,那可是帝、修、反哪!如果没有飞机,就算你顿顿大鱼大肉你也看不见他们在哪儿。\n\n", "output": "彭国梁的信几乎全是理想和誓言,决心与仇恨。到了结尾的部分,彭国梁突然问:你愿意和我一起,手拉手,和帝修反做斗争吗?玉米好像遭到了一记闷棍,被这记闷棍打傻了。神圣感没有了,一点一点滋长起来的却是儿女情长。开始还点点滴滴的,一下子已经汹涌澎湃了。“手拉手”,这三个字真的是一根棍子,是一根擀面杖,玉米每读一遍都要从她松软的身子上碾过一遍。玉米的身子几乎铺开来,十分被动却又十分心甘情愿地越来越轻、越来越薄。玉米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面色苍白,扶在树干上吃力地喘息。彭国梁终于把话挑破了。这门亲事算是定下来了。玉米流出了热泪。玉米用冰凉的巴掌把滚烫的泪水往两只耳朵的方向抹。但是,抹不干。玉米泪如泉涌。抹干一片立即又潮湿了一片。后来玉米索性不抹了,她知道抹不完的。玉米干脆蹲下身去,把脸埋在肘弯里头,全心全意地往伤心里头哭。\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高素琴早就汰好衣裳了。她依旧把木桶架在胯部,站在玉米的身后。高素琴说:“玉米,差不多了,你看看你。”高素琴,向河边努了努嘴,说,“玉米,你看看,你的木桶都漂到哪里去了。”玉米站起来,木桶已经顺水漂出去十几丈远了。玉米看见了,但是视而不见,只是僵在那儿。高素琴说:“快下去追呀,晚了坐飞机都追不上了。”玉米还过神来了,跑到水边,顺着风和波浪的方向追逐而去。\n\n", "output": "当天晚上玉米的亲事在村子里传开了。人们在私下里说的全是这件事。玉米“找了”一个飞行员,专门和帝修反做斗争的。玉米这样的姑娘能找到一个好婆家,村子里的人是有思想准备的,但是“那个人”是飞行员,还是大大超出了人们的预料。这天晚上,每一个姑娘和每一个小伙的脑子里都有了一架飞机,只有巴掌那么大,在遥远的高空,闪闪发亮,屁股后面还拖了一条长长的气尾巴。这件事太惊人了。只有飞机才能在蓝天上飞翔,你换一只老母猪试试?要不换一头老公牛试试?一只老母猪或一头老公牛无论如何也不能冲上云霄,变得只有巴掌那么大的。想都没法想。那架飞机不仅改变了玉米,肯定也改变了王连方。王连方过去很有势力,说到底只管着地上。现在,天上的事也归王连方管了。王连方公社里有人,县里头有人,如今天上也有人了。人家是够得上的。\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玉米的“那个人”在千里之外,这一来玉米的“恋爱”里头就有了千山万水,不同寻常了。这是玉米的恋爱特别感人至深的地方。他们开始通信。信件的来往和面对面的接触到底不同,既是深入细致的,同时又还是授受不亲的。一来一去使他们的关系笼罩了雅致和文化的色彩。不管怎么说,他们的恋爱是白纸黑字,一竖一横,一撇一捺的,这就更令人神往了。在大多数人的眼里,玉米的恋爱才更像恋爱,具有了示范性,却又无从模拟。一句话,玉米的恋爱实在是不可企及。\n\n", "output": "人们错了。没有人知道玉米现在的心境。玉米真是苦极了。信件现在是玉米的必需,同时也成了玉米没日没夜的焦虑。它是玉米的病。玉米倒是读完初小的,如果村子里有高小、初中,玉米当然也会一直读下去。村子里没有。玉米将将就就只读了小学三年级,正经八百地识字只有两年。过了这么多年,玉米一般地看看还行,写起来就特别地难了。谁知道恋爱不是光“谈”,还是要“写”的呢。彭国梁一封一封地来,玉米当然要一封一封地回。这就难上加难了。玉米是一个多么内向的姑娘,内向的姑娘实际上多长了一双眼睛,专门是向内看的。向内看的眼睛能把自己的内心探照得一清二楚,所有的角落都无微不至。现在的问题是,玉米不能用写字的方式把自己表达在纸上。玉米不能。那么多的字不会写,玉米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词都是词不达意的。又不好随便问人,这太急人了。玉米只有哭泣。要是彭国梁能在玉米的身边就好了,即使什么也不说,玉米会和他对视,用眼睛告诉他,用手指尖告诉他,甚至,用背影告诉他。玉米现在不能,只能把想象当中见面的场面压回到内心。玉米压抑住自己。她的一腔柔情像满天的月光,铺满了院子,清清楚楚,玉米一伸手地上就会有手的影子。但是,玉米逮不住它们,抓一把,张开来还是五只指头。玉米不能把满天的月光装到信封里去。玉米悄悄偷来了玉叶的《新华字典》,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字典就在手头,玉米却不会用它。那些不会写的字全是水里的鱼,你知道它们就在水的下面,可哪一条也不属于你。这是怎样的费心与伤神。玉米敲着自己的头,字呢!字呢?——我怎么就不会多写几个字的呢?写到无能为力的地方,玉米望着纸,望着笔,绝望了,一肚子的话慢慢变成了一脸的泪。她把双手合在胸前,说:“老天爷,可怜可怜我,你可怜可怜我吧!”\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玉米 第二部分\n\n10.恋爱被公开了\n\n玉米抱起了王红兵,出去转几圈。家里是不能呆的。一呆在家里她总是忍不住在心里“写信”,玉米恍惚得很,无力得很。“恋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玉米想不出头绪。剩下来的只能是在心里头和他说话了,可是,说得再好,又不能写到信上去,反而堵着自己,叫人分外难过。玉米越发不知道怎样好了。玉米就觉得愁得慌,急得慌,堵得慌,累得慌。好在玉米有不同一般的定力,并没有在外人面前流露过什么,人却是一天比一天瘦了。\n\n", "output": "玉米抱着王红兵来到了张如俊的家门口。如俊家的去年刚生了孩子,又是男孩,所以和玉米相当地谈得来。如俊家的长得很不好,眼睛上头又有毛病,做支书的父亲是不会看上她的。这一点玉米有把握。一个女人和父亲有没有事,什么时候有的事,逃不出玉米的眼睛。如果哪个女人一见到玉米突然客气起来了,反而提醒了玉米,玉米会格外地警惕。那样的客气玉米见多了,既心虚,又巴结,既热情周到,又魂不附体。一边客气还要一边捋头发,做出很热的样子。关键还是眼珠子,会一下子活络起来,什么都想看,什么都不敢看,带着母老鼠的鼠相。玉米想,那你就客气吧,不打自招的下三滥!再客气你还是一个骚货加贱货。对那些骚货加贱货玉米绝不会给半点好脸的。说起来真是可笑,玉米越是不给她们好脸她们越是客气,你越客气玉米越是不肯给你好脸。你不配。个臭婊子。长得好看的女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王连方要不是在她们身上伤了元气,妈妈不可能生那么多的丫头。玉秀长得那么漂亮,虽说是嫡亲的姊妹,将来的裤带子也系不紧。\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人家如俊家的不一样,虽说长得差了点,可是周正,一举一动都是女人样,做什么事都得体大方,眼珠子从来不躲躲藏藏的,人又不笨,玉米才和她谈得来。玉米对如俊家的特别好还有另外的一层,如俊不姓王,姓张。王家村只有两个姓,一个王姓,一个张姓。玉米听爷爷说起过一次,王家和张家一直仇恨,打过好几回,都死过人。王连方有一次在家里和几个村干部喝酒,说起姓张的,王连方把桌子都拍了。王连方说:“不是两个姓的问题,是两个阶级的问题。”当时玉米就在厨房里烧火,听得清清楚楚。姓王的和姓张的眼下并没有什么大的动静,风平浪静的,看不出什么,但是,毕竟死过人,可见不是一般的鸡毛蒜皮。死去的人总归是仇恨,进了土,会再一次长出仇恨来。表面上再风平浪静,再和风细雨,再一个劲地对着姓王的喊“支书”,姓张的肯定有一股凶猛的劲道掩藏在深处。现在看不见,不等于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要是都能看见,人就不是人了,那是猪狗。所以玉米平时对姓王的只是一般地招呼,而到了姓张的面前,玉米反而用“嫂子”和“大妈”称呼她们了。不是一家子,才要像一家子对待。\n\n", "output": "玉米抱着王红兵,站在张如俊的院子门口和如俊嫂子说话。如俊家的也抱着孩子,看见玉米过来了,把自己的孩子送进里屋,拿出了板凳,却把王红兵抱过去了。玉米不让,如俊家的说:“换换手,隔锅饭香呢。”玉米坐下了,向远处的巷头睃了几眼。如俊家的看在眼里,知道玉米这些日子肯到她这边来,其实是看中了她家的地段,好等邮递员送信呢。如俊家的并不点破,一个劲地夸耀王红兵。千错万错,夸孩子总是不错。扯了一会儿咸淡,如俊家的发现玉米直起了上身,目光从自己的头顶送了出去。如俊家的知道有人过来了,低了头仔细地听,没听到自行车链条的滚动声,知道不是邮递员,放心了。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哄笑,如俊家的回过头,原来是几个年轻人过来了,他们把脑袋攒在一处,一边看着什么东西一边朝自己的这边来,样子很振奋,像看见了六碗八碟。\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慢慢来到了张如俊的家门口,小五子建国抬起了头,突然看见了玉米。小五子招了招手,说:“玉米,你过来,彭国梁来信了。”玉米有些将信将疑,走到他们的面前。小五子一手拿着信封,一手拿着信纸,高高兴兴地递到了玉米的面前。玉米看了一眼,上头全是彭国梁的笔迹。是自己的信。是彭国梁的信。玉米的血冲上了头顶,羞得不知道怎样才好,好像自己被扒光了,被游了好几趟的街。玉米突然大声说:“不要了!”小五子看了一眼玉米的脸色,连忙把信叠好了,装进了信封,再用舌头舔了舔,封好了递过去。玉米一把又把小五子手上的信打在了地上,小五子捡起来,解释说:“是你的,不骗你,是彭国梁写给你的。”玉米抢过来,再一次扔在地上。玉米说:“你们一家都死光!”巷子里僵持住了。玉米平时不这样,人们从来没有发现玉米动过这么大的脾气。事态已经很严重了。\n\n", "output": "麻子大叔一定听到巷子里的动静,挺了一只指头,走到小五子的面前,捡起信,对着小五子拉下了脸。麻子大叔厉声说:“唾沫怎么行?你看看,又炸口了!”麻子大叔用指头上的饭粒把信重新封好,递到玉米的面前,说:“玉米,这下好了。”玉米说:“他们看过了!”麻子大叔笑了,说:“你兴旺大哥也在部队上,他来信了我还请人念呢。”玉米说不出话了,只是抖。麻子大叔说,“再好的衣裳,上了身还是给人看。”麻子大叔说得在理,笑眯眯的,他一笑滚圆的麻子全成了椭圆的麻子。可是玉米的心碎了。高素琴老师拆过玉米的两封信,玉米关照过彭国梁,往后别再让高素琴转了。这有什么用?难怪最近一些人和自己说话总是怪声怪气的,一些话和信里的内容说得似是而非,玉米还以为自己多心了,看来不是。彭国梁的信总是全村先看了一遍,然后才轮到她玉米。别人的眼睛都长到玉米的肚脐眼上了,衣裳还有什么用?玉米小心掖着的秘密哪里还有一点秘密!麻子大叔宽慰了玉米几句,回去了。玉米的脸上已经了无血色,而两道泪光却格外地亮,在阳光下面像两道长长的刀疤。如俊家的都看在眼里,一下子不知所措,害怕了。连忙侧过身去,莫名其妙地解上衣的纽扣,刚露出自己的奶子,一把把王红兵的小嘴摁了上去。\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11.有庆家的柳粉香\n\n有庆家的是从李明庄嫁过来的。李明庄原来叫柳河庄,一九四八年出了一个烈士,叫李明,后来国家便把柳河庄改成了李明庄。有庆家的姓柳,叫粉香,做姑娘的时候是相当有名气的。主要是嗓子好,能唱,再高的音都爬得上去。嗓子好了,笑起来当然就具有号召力,还有感染力。而她的长相则有另外一些特点,虽说皮肤黑了一些,不算太洋气,但是下巴那儿有一道浅浅的沟,嘴角的右下方还有一颗圆圆的黑痣,这一来她笑起来便有了几分的媚。最关键的是,她的目光不像乡下人那样讷,那样拙,活动得很,左盼右顾的时候带了一股眼\n\n风,有些招惹的意思。人们私下说,这是她在宣传队的戏台上落下的毛病。柳粉香微笑的时候先把眼睛闭上,然后,睫毛挑了那么一下,睁开了,侧过脸去接着笑。关于柳粉香的笑,李明庄的人们有个总结,叫做听起来浪,看上去骚,天生就是一个下作的坯子。\n\n", "output": "柳粉香的名气大,不好的名声当然也跟着大。人们私下说:“这丫头不能惹。”话说得并不确切,反而让人浮想联翩,听上去黏糊得很,有了“母狗不下腰,公狗不上腚”的意思,也许还有摊上谁就是谁的味道。有些话就这样,不说则罢,只要说了,越看反而越像,一刀子能捅死人。不管怎么说,柳粉香是带着身子嫁到王家庄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眼力老到的女人曾深刻地指出:“至少四个月!”屁股在那儿呢。柳粉香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不容易弄得清。尖锐的说法是,柳粉香自己也弄不清。那阵子柳粉香在各个公社四处汇演,身子都让男人压扁了。身子扁了下去,肚子却鼓了起来。女人就这样,她们的肚子和她们的嘴巴一样,藏不住事。柳粉香被她的肚子弄得声名狼藉,赔大了。但是王家庄的王有庆却赚了,可以用喜从天降和喜出望外来双倍地形容。柳粉香办婚事的速度比她肚子的成长速度还要快,称得上雷厉风行,真是说时迟,那时快。才听说王有庆刚刚订了婚了,一转眼,柳河庄的柳粉香已经在王家庄变成有庆家的了。柳粉香连一套陪嫁的衣裳都没有捞到,就算王有庆置得起,以她现在的腰身,还浪费布证做什么。\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有庆家的并没有把孩子生下来。她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当晚见红,当夜小产了。据说,只能是据说了,谁也没有亲眼看见,是她的婆婆“一不小心撞了她的屁股”,把她从桥上推了下去。那还是有庆家的过门不久的日子,有庆家的和她的婆婆一起过桥,两个人在桥上说说笑笑的,像一对嫡亲的母女。快到岸边的时候,婆婆一个趔趄,冲到她的屁股上了。婆婆站稳了,有庆家的却栽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河岸上。有庆家的一躺就是一个月,婆婆屋里屋外地伺候,有庆家的还吃了半斤红糖,一只鸡。婆婆对人说,“我们家的粉香把小腰闪了。”婆婆真是精明得过了分了,精明的人都有一个毛病,喜欢此地无银。谁还不知道有庆家的躺在床上做小月子呢。\n\n", "output": "不过有庆家的说起来也怪,带着身孕过门的,过了门之后却又怀不上了。转眼都快两年了,有庆家的越来越苗条。最先沉不住气的还是婆婆。婆婆相当地怨。她在有庆的面前嘟囔说:“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丫头当着不着的,是个外勤内懒的货。”有庆听了这话不好交待,委屈得很,但是有庆太老实,只能在床上加倍地刻苦,加倍地努力。然而,忙不出东西。可是有庆他不该在老婆的面前搬弄母亲的话。有庆家的一听到“外勤内懒”这四个字脸都气白了,她认准了是婆婆在嚼舌头。有庆老实巴交的样子,放不出这样阴损毒辣的屁。有庆家的发了脾气,大骂有庆,一字一句却是指桑骂槐而去。有庆家的一不做,二不休,勒令王有庆和寡母分了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有庆家的把婆婆扫地出门之前留下了一句狠话。“×老了,别想夹得死人!”其实婆婆说那句话是事出有因的,有庆家的总是生不出孩子,外面的话开始难听了,好多话都是冲着有庆去的。做母亲的怎么说也要偏着儿子,所以才对儿媳有怨气。外面是这样看待有庆的:“有庆也不像是有种的样子。”\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有庆家的心里头其实有一本明细账,她是生不出孩子来了。只不过有庆太死心眼,在床上又是那样地吃苦,不忍心告诉他罢了。她小产的那一次伤得太重,医生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有庆家的自己当然也不肯甘心,又连着吃了三四个月的中药,还是没有用。说起中药,有庆家的最怕了。倒不是怕中药的味道,而是别的。按照吃中药的规矩,药渣子要倒到大路的中央去,作践它,让千人踩,万人跨,这样药性才能起作用。有庆家的不想让人知道她在吃药,不想让人知道她有这样的把柄,很小心地瞒着。好在有庆家的在宣传队上宣传过唯物主义,并不迷信,她把药渣子倒进了河里。但是瞒不住,中药的气味太大,比煨了一只老母鸡味道还传得远。只要家里头一熬药,过不了多久,天井的门口肯定会伸头伸脑的,门缝里挤进来的目光绝对比砒霜还要毒。这一来有庆家的不像是吃药了,而像在家做贼,吃药的感觉上便多了一倍的苦。有庆家的后来放弃了,哑巴苦当然是不吃的好。\n\n12.有庆家的和王连方\n\n", "output": "有庆家的和王连方的事并不像外面传说的那样。事实上,他们没有事。王连方真正爬上有庆家的身,还是在一九七○年的冬天。时间并不长。要是细说起来,有庆家的做完小月子不久就和王连方在路口上认识了。王连方和蔼得很,目光甚至有点慈祥。但是有庆家的只看了他一眼,立即看出王连方的心思来了。有了一官半职的男人喜欢这样,用亲切微笑来表示他想上床。有庆家的对付这样的男人最有心得。她冲王连方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知道被他睡是迟早的事,什么也挡不住的。有庆家的心里并不乱,反而提早有了打算。无论如何,这\n\n一次她一定要先怀上有庆的孩子,先替有庆把孩子生下来。这一条是基本原则。还有一点不能忘记,既然是迟早的事,迟一步要比早一步好。男人都是贼,进门越容易,走得越是快。有庆家的在这个问题上有教训,历史的经验不能忘。\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但是王连方急。有庆家的认识王连方的时间不算长,已经感受到这一点了。他在寻找和创造与她单独见面的机会。不管怎么说,当着外人的面王连方还是不好太冒失。猫都知道等天黑,狗还知道找角落里呢。王连方要是逛到她家的天井里来了,有庆家的热情得很,嗓门扯得像报幕,还到隔壁去讨开水,高声说:“王支书来了,看我们呢。”王连方很窝火。但是你不能对人家的热情生气,只能亲切,再加上微笑。有庆家的大大方方的,把一切全做在明处。这和胆小慎为和时刻小心的女人大不相同了,你反而不好下手。你不能像公鸡那样爬上去就摁母鸡的脑袋。王连方有一次都跟她把话说破了,说:“有庆这个呆子,我哪一天才享到有庆那样的呆福。”有庆家的心口咯噔了一下,都有点心动了。但是有庆家的装出一脸的没心没肺,嗓子还是那么大,反而把王连方弄得提心吊胆了。\n\n", "output": "不过有庆家的却拿捏着分寸,决不会让王连方对她绝望。王连方要是对你绝望了,到头来你一定比他更绝望。有庆家的知道自己,懒。懒的人必须有靠山,没靠山只能是等死了。那一回生产队长已经摊派有庆家的沤肥去了。沤肥是一个又脏又累的活儿,工分又低。生产队长这样摊派有庆家的,显然是给她颜色了。有庆家的扛着钉耙,夹在男人堆里一路说说笑笑地向田里去。迎面却走来了王连方,一起招呼过了,走出去十来步,有庆家的却回过身,来到王连方的面前。她把王连方衣领上的头皮屑掸干净,随后扯出一根线头。有庆家的没有用手,而是把脸俯上去,用牙齿咬住了,咬断,在舌尖上打成结,很波俏地吐了出去。有庆家的小声说:“死样子,一点不像支书,替我沤肥去!”有庆家的没头没脑地丢下这句话,王连方被弄得魂不守舍,幸福得两眼茫茫。有庆家的当然没有和那些男人一起沤肥,她只是在地头站了一会儿,把绿格子方巾从头顶上摘下来,窝在手里头,说“不行”,说她得“先回去”。有庆家的当着队长的面扛上钉耙打道回府了。屁股一扭一扭的,像拖拉机上的两只后轮。没有人敢拦她。谁知道她什么“不行”了呢?谁知道她“先回去”干什么呢?\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到了一九七○年的冬天,有庆家的对自己彻底死了心了。她不可能再怀上。有庆似乎也放弃了努力,他忙不出什么头绪来。一赌气,有庆上了水利工地。大中午王连方来了。有庆家的刚刚哭过,想起自己的这一生,慢慢地有了酸楚。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怎么会落到这一步的。有庆家的当初是一个心气多旺的姑娘,风头正健,处处要强,现在却处处不甘,处处难如人意了,越想越觉得没有指望。王连方进门了,背着手,把门反掩上了。人是站在那儿,却好像已经上了床了。有庆家的并没有吃惊,立起身,心里想,他也不容易了,又不缺女人,惦记着自己这么久,对自己多少有些情意,也难为他了。再说了,作为男人,他到底还是王家庄最顺眼的,衣有衣样,鞋有鞋样,说出来的话一字一句都往人心里去,牙也干净,肯定是天天刷牙的。有庆家的这么一想,两只肩头松了下去,望着王连方,凄凉得很。眼泪无声地溢了出来。有庆家的慢慢转过身,走进屋里,侧着身子缓缓地拿屁股找床沿,揿下头,脖子拉得长长的,一颗一颗地解。解完了,有庆家的抬起头,说:“上来吧。”\n\n", "output": "有庆家的到底是有庆家的,见过世面,不惧王连方。就凭这一点在床上就强出了其他女人。王连方最大的特点是所有的人都怕他。他喜欢人家怕他,不是嘴上怕,而是心底里怕。你要是咽不下去,王连方有王连方的办法,直到你真心害怕为止。但是让人害怕的副作用在床上表现出来了。那些女人上了床要不筛糠,要不就像死鱼一样躺着,不敢动,胳膊腿都收得紧紧的,好像王连方是杀猪匠,寡味得很。没想到有庆家的不怕,关键是,有庆家的自己也喜欢床上的事。有庆家的一上床便体现出她的主观能动性,要风就是风,要雨就是雨。没人敢做的动作她敢做,没人敢说的话她说得出,整个过程都惊天动地。做完了,还侧卧在那儿安安静静地流一会儿眼泪,特别地招人怜爱,特别地开人胃口。这些都是别别窍的地方。王连方一下子喜欢上这块肉了。王连方胃口大开,好上了这一口。\n\n13.玉米最恨之入骨的女人\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这一回王连方算是累坏了,最后趴在了有庆家的身上,睡了一小觉。醒来的时候在有庆家的腮帮子上留下了一摊口水。王连方拖过上衣,掏出小瓶子来,倒出一只白色的小药片。有庆家的看了一眼,心里想,准备工作倒是做得细,真是不打无准备之仗呢。王连方笑笑,说:“乖,吃一个,别弄出麻烦来。”有庆家的说:“凭什么我吃?我就是要给王家庄生一个小支书——你自己吃。”从来没有人敢对王连方说这样的话,王连方又笑,说:“个要死的东西。”有庆家的歪过了脑袋。不吃。无声地命令王连方吃。王连方看了看,很无奈,吃了\n\n", "output": "一颗。有庆家的也吃了一颗。王连方看了看有庆家的,把药片吐出来了,放在了手上。接着笑。有庆家的抿了嘴,也是无声地笑,慢慢把嘴唇咧开,两排门牙的中间咬着一颗小白片。王连方很幸福地生气了,是那种做了长辈的男人才有的懊恼,说:“一天到晚和我闹。”赌气吃下去一颗,张开嘴,给她普查。有庆家的用舌尖把小白片舔进去,喉头滚动了一下,吐出长长的舌头,伸到王连方的面前,也让他普查。她的舌头红红的,尖尖的,像扒了皮的小狐狸,又顽皮又乖巧,挑逗得厉害。王连方很孟浪地搂住了有庆家的,一口咬住了。有庆家的抖了一下,小药瓶已经给打翻在地,碎了,白花花地散了一屋子,像夏夜的星斗。两个人都吓得不轻,有庆家的说:“才好。”王连方急吼吼的,却又开始了。有庆家的吐出嘴里的药片,心里想,我就不用吃它了,这辈子没那个福分了。这个突发的念头让有庆家的特别地心酸。是那种既对不起自己又对不起别人的酸楚。但是有庆家的立即赶走了这个念头,呼应了王连方。有庆家的一把勾紧了王连方的脖子,上身都悬空了,她对着王连方的耳朵,哀求说:“连方,疼疼我!”王连方说:“我在疼。”有庆家的流出了眼泪,说:“你疼疼我吧!”王连方说:“我在疼。”他们一直重复这句话,有庆家的已经泣不成声了,直到嘴里的字再也连不成句子。王连方快活得差一点发疯。\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王连方尝到了甜头,像一个死心眼的驴,一心一意围着有庆家的这块磨。有庆在水利工地,正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可是有些事情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那一天中午偏偏出了意外,有庆居然回来了。有庆推开房门,他的老婆赤条条的,一条腿架在床框上,一条腿搁在马桶的盖子上,而王连方也是赤条条的,站在地上,身子紧贴着自己的老婆,气焰十分地嚣张。有庆立在门口,脑子转不过来,就那么看着,呆在那儿。王连方停止了动作,回过头,看了一眼有庆。王连方说:“有庆哪,你在外头歇会儿,这边快了,就好了。”\n\n有庆转身就走。王连方出门的时候房门、屋门和天井的大门都开在那儿。王连方一边往外走一边把门带上。王连方对自己说:“这个有庆哪,门都不晓得带上。”\n\n", "output": "玉米现在的主攻目标是柳粉香,也就是有庆家的。有庆家的现在成了玉米的头号天敌。这个女人实在不像话了,把王连方弄得像新郎官似的,天天刮胡子,一出门还梳头。王连方在家里几乎都不和施桂芳说话了,他看施桂芳的眼神玉米看了都禁不住发冷。施桂芳天天在家门口嗑葵花子,而从骨子里看,施桂芳已经不是这个家的人了。在王连方的那一边,施桂芳一生下小八子这个世上就没有施桂芳这么一个人了。王连方有时候都在有庆家的那边过夜了。玉米替母亲寒心。但是这样的状况玉米只能看在眼里,不可以随便说。这一切都因为什么?就因为有了那只骚狐狸!这一切全是骚狐狸一手做的鬼!玉米对有庆家的已经不是一般的恨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关于有庆家的,玉米的感觉相当复杂。恨是恨,但还不只是恨。这个女人的身上的确有股子不同寻常的劲道。是村子里没有的,是其他的女人难以具备的。你能看得出来,但是你说不出来。就连王连方在她的面前都难免流露出贱相。这是她出众的地方、高人一头的地方。最气人的其实也正是这个地方。比方说,她说话的腔调或微笑的模样,村子里已经有不少姑娘慢慢地像她了。谁也不会点破,谁也不会提起。这里头无疑都是她的力量。也就是说,每个人的心里其实都有一个柳粉香。而男人们虽说在嘴上作践她,心里头到底喜欢,一和她说话嗓子都不对,老婆骂了也没用,不过夜的。玉米嘴上不说,心里还是特别地嫉妒她。这是玉米恨之入骨的最大缘由。\n\n14.彭国梁要来相亲\n\n", "output": "玉米一直想把王红兵抱到她的家门口去,但是有庆家的并没有躲躲藏藏的,她和王连方的事都做在明处,还敢和王连方站在巷口说话,那样做就没什么意思了。这个女人的脸皮太厚,小来来羞辱不了她。不过玉米还是去了。玉米想,你生不出孩子,总是你的短处。你哪里疼我偏偏要往哪里戳。玉米抱上王红兵,慢悠悠地来到有庆家的门口。一起跟过来很多人。一些是无意的,一些是有意的。她们的神情相当紧张,又有些振奋。有庆家的看见玉米来了,并没有把门关上,而是大大方方地出来了。她的脸上并没有故作镇定,因为她的确很镇\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定。她马上站到这边和大家一起说话了。玉米不看她。她也不看玉米。甚至没有偷偷地睃玉米一眼。还是玉米忍不住偷偷瞄她了。玉米还没有开口,有庆家的已经和别人谈论起王红兵了。主要是王红兵的长相。有庆家的认为,王红兵的嘴巴主要还是像施桂芳,如果像王连方反而更好。她对王连方嘴巴的赞美是溢于言表的。不过长大了会好一点,有庆家的说,男孩子小时候像妈,到了岁数骨架子出来了,最终还是像老子。玉米都有点听不下去了。而王红兵的耳朵也有问题,有些招风。其实王红兵不招风,反而是有庆家的自己有点招风。玉米侧过身,看着她,毫不客气地对着她的脸说:“也不照照!”玉米的出手很重了,换了别的女人一定会惭愧得不成样子,笑得会比哭还难看。但是有庆家的没听见。话一出口玉米已经意识到上了这个女人的当了,是自己首先和她说话的。\n\n", "output": "有庆家的还是不看她,和别人慢慢拉呱。这一回说的是玉米,反而像说别人。有庆家的说:“玉米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就是嘴巴不饶人。”有庆家的没有说“漂亮的丫头”、“漂亮的姑娘”,而是说“漂亮的女孩子”,非常地文雅,听上去玉米绝对是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她的话锋一转,却帮着玉米说话了,她说,“我要是玉米我也是这个样子。”她很认真地说了这句话。玉米没法再说什么了,反而觉得自己厉害得不讲方寸,像个泼妇了。而她偏偏就说玉米漂亮,她这么一说其实已经是定论了。有庆家的又和别人一起评价起玉秀的长相了,有庆家的最后说:“还是玉米大方。玉米耐看。”口气是一锤子定音的。玉米知道这是在拍自己的马屁,但她的脸上没有一点巴结玉米的神色,都没有看自己,完全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样子。看来是真心话。玉米其实蛮高兴的,这反而气人。玉米最不能接受的还是这个女人说话的语气,这个女人说起话来就好像她掌握着什么权力,说怎样只能是怎样,不可以讨价。这太气人了。她凭什么?她是什么破烂玩艺儿!玉米“哼”了一声,挖苦说:“漂亮!”口气里头对“漂亮”进行了无情打击,赋予了“漂亮”无限丰富和无限肮脏的潜台词。都是毁灭性的。玉米说完这句话走人了。这在看客的眼里不免有些寡味。玉米和有庆家的第一次交锋其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成绩。充其量也就是平手。不过玉米想,日子长呢,你反正是嫁过来的人。你有庆家的有把柄,你的小拇指永远夹在王家庄的门缝里头。\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彭国梁原计划在夏忙的季节回家探亲,他的爷爷却没有等到那个时候,开春后匆匆地咽了气。真是黄泉路上不等人。一份电报过去,彭国梁探亲的日程只好提前。彭国梁已经回到彭家庄了,玉米的这边还没有半点消息。彭国梁没有能够和爷爷见到最后一面,他走进家门的时候爷爷做死人已经做到第三天了。爷爷入了殓,又过了四天,烧好头七,彭国梁摘了孝,传过话来,他要来相亲。\n\n玉米失措得很。这件事是不好怪人家的。彭国梁这个时候回来,本来就是一件意外。问题是,玉米连一件合适的衣裳都没有。玉米打算穿上过年的新衣裳,试了一下,那是加在棉袄上的加褂,上身之后大了一号挂在身上,有点疯疯傻傻的,很不好看。重做吧,还要到镇上扯料子,无论如何来不及了。玉米惆怅得很,心情相当地压抑,老是想哭,但到底心里头是欢喜,一直没哭出来。这反而更压抑了。\n\n15.家里来了解放军\n\n", "output": "玉米没有料到有庆家的会把她拦在路口。看上去好像前几天她们一点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事,都好像没有见过面。有庆家的把玉米叫住,还没等玉米开口,有庆家的先说话了。有庆家的说:“玉米,你恨我的吧。”玉米没有料到有庆家的先把话题挑开来,一时嘴更笨了。玉米想,这个女人的脸皮是厚,换了别人把裤子穿在脸上也不敢这样说话。有庆家的说:“飞行员快来相亲了,你这身衣裳怎么穿得出去。”玉米盯着有庆家的,想一想,说:“你都有人要,我怎么会嫁不出去。”有庆家的显然没想到玉米说出这样的话。这句话打脸了。玉\n\n米自己都觉得过分了。但这个女人脸太厚,不这样不足以平民愤。有庆家的从胳肢窝里取下小布包,用方巾裹着,递到玉米的手上。她一定预备了好多话的,但是玉米的话究竟让有庆家的有些乱,一时忘了想说的东西,所以手上的动作分外地快。\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有庆家的说:“这件衣裳是我在宣传队上报幕时穿的,没用处了。”这个举动大大出乎玉米的意料。有些出格。但是不管她是什么用意,她的东西玉米怎么可能要。玉米没有打开,推了回去。有庆家的说:“玉米,做女人的可以心高,却不能气傲,天大的本事也只有嫁人这么一个机会,你要把握好。可别像我。”“天大的本事也只有嫁人这么一个机会”,这句话玉米听进耳朵里去了。有庆家的又把包裹塞到玉米的怀里,回头便走。走出去四五步,有庆家的突然回过头,冲着玉米笑。她的眼眶里头早就贮满泪光了,闪闪烁烁的,心碎的样子。“可别像我。”玉米没有想到有庆家的会说这样的话。看起来这个女人并不气盛,没想到她对自己的评价这样低。玉米再也没有料到这个女人心中盘着那样的怨结,差一点心软了。有庆家的这一个回头给了玉米极其疼痛的印象。玉米这一回算是大胜了有庆家的,但是胜得有点寡味,不知道是哪里出了毛病了。玉米站在那儿,望着手里的衣裳,脑子里一直翻卷的都是有庆家的那句话:“你要把握好,可别像我。”\n\n", "output": "玉米想扔了的,但是,毕竟是有庆家的“报幕”时穿的,这件衣裳一下子有了特殊的诱惑。这是一件小开领的春秋衫,收了一点腰身。虽说玉米的体形和有庆家的有点类似,可是玉米还是觉得紧了一些。玉米走到大镜子前,吓了自己一大跳。自己什么时候这样洋气、这样漂亮过?乡下的女孩子大多挑过重担,压得久了,背部会有点弯,含着胸,盆骨那儿却又特别地侉。玉米不同,她的身体很直,又饱满,好衣服一上身自然会格外地挺拔,身体和面料相互依偎,一副体贴谦让又相互帮衬的样子。怎么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呢。最惊心动魄的还在胸脯的那一把,凸是凸,凹是凹,比不穿衣服还显得起伏,挺在那儿,像是给全村的社员喂奶。柳粉香当年肯定正是那样,挺拔四方,漂亮得不像样子。玉米无法驱散对柳粉香当年的设想,可是,设想到最后,玉米却设想到自己的头上去了。这个念头极其危险了。玉米相当伤感地把衣服脱了下来,正正反反又看了几回。想扔,舍不得。玉米都有点恨自己了,什么事她都狠得下心,为什么在一件衣裳面前她反而软了?玉米想,那就放在那儿,绝对不可以上身。\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彭国梁被彭支书领着,来到了玉米家的大门口,施桂芳正站在门框旁边,看见彭支书领着一个当兵的冲着自己的大门走来,心里有数了。她把葵花子放进口袋,做出站相,微笑也预备好了。彭支书来到施桂芳的面前,喊过“嫂子”,彭国梁跨上来一步,立正,“啪”,一个军礼。施桂芳的胳膊一阵乱动,把客人请进了堂屋。施桂芳很欢喜,只是毛脚女婿的军礼让她觉得事态过于重大了,光会赔笑,不会说话了。好在施桂芳是支书的娘子,处惊不乱。她打开广播,对着话筒说:“王连方,请你立即回到家里来,家里来了解放军!请你立即回到家里来,家里来了解放军!”\n\n", "output": "广播也就是通知。只是一会儿工夫,玉米家的大门口立即挤满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的。“解放军”是什么意思,不用多说了。后来王连方过来了,大步流星,一边走一边系下巴底下的风纪扣。人们让开了一条道。王连方来到彭支书的面前,握过手。彭国梁起立,立正,“啪”,再一个军礼。王连方掏出香烟,给了彭支书一根,也给了彭国梁一根。彭国梁再一次起立,立正,“啪”,又一个军礼。彭国梁说:“报告首长,彭国梁不吸烟。”王连方笑起来,说:“好。好。”气氛相当客气,但是有点肃穆,甚至紧张。王连方大声说:“你回来啦?”这句话其实是废话。彭国梁说:“是。”门外围观的人们似乎也受到了感染,他们不说话。他们相当崇拜彭国梁的军礼,他的军礼很帅,行云流水,却又斩钉截铁。\n\n16.万事开头难\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玉米的到来把故事推向了高潮。玉米被人们拖回来了。王红兵早就被女人们抢过去抱走了。人们同样给玉米让开了一道缝隙。这一幕人们盼望已久了。只有这一幕看到了,大伙儿才能够放心。玉米被人拥着,推着两条腿一左一右地在地上走,其实是别人的力量,她的身子几乎后仰了。到了家门口,玉米胆怯了,不走。两个胆子大的闺女把玉米一直推到彭国梁的面前,人们以为彭国梁又要给玉米敬军礼了,没有。四周静悄悄的。彭国梁不仅没有敬礼,甚至没有立正,差不多也没了站相,只是不停地咧嘴,又不停地吃力地抿上。玉米迅速地\n\n瞥了一眼彭国梁,看到了他的神情,玉米放心了,但是人已经羞得不成样子。腰那一把像蛇。玉米的脸庞红彤彤的,把眼珠子衬得更黑,亮闪闪地到处躲。可怜极了。门外的人再也没有想到玉米会这样扭捏,一点都不像玉米。他们想,到底还是个姑娘家。门外的人一起哄了几声,高潮过去了,气氛轻松下来了。他们为彭国梁高兴,但主要的还是为了玉米。\n\n", "output": "王连方来到门口敬烟,是男人都有份儿。王连方最后给张如俊的儿子也敬了一根,如俊的儿子被如俊家的抱在怀里,傻头傻脑的。王连方把香烟夹到他的耳朵上,说:“带回去给你老子抽。”人们没有想到王支书这样客气,都说笑话了。门口响起了一阵大笑。气氛相当地好。王连方对着门外掸了掸手,人们散去了。王连方关上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n\n施桂芳安排彭国梁和玉米烧水去了。作为一个过来人,施桂芳知道厨房对于年轻男女的重要意义。初次见面的男女都这样,生疏得很,拘谨得很,两个人一同坐到灶台的后面,一个拉风箱,一个添柴火,炉膛里的火把两个人烤得红红的,慢慢会活络的。施桂芳带上厨房的门,把玉英玉秀她们都哄了出去。这几个丫头不能留在家里,她的七个女儿,除了玉米,别的都是人来疯。\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玉米烧火的时候彭国梁给了玉米第二份见面礼。第一份是按照祖传的旧规矩预备的,无非是面料和毛线那一路的东西。彭国梁到底有不同凡俗的地方,另外又准备了一份。一支红管英雄牌铱金笔,一瓶英雄牌蓝黑黑水,一札四十克信笺,二十五只信封,外加领袖的夜光像章一枚。这一份礼物更有了私密性,同时兼备了文化和进步的特征。彭国梁把它们放在风箱上,旁边还有他的军帽。军帽上有一颗红色五角星,鲜红鲜红的,发亮,是闪闪的红星。这几样东西组合在一起,此时无声胜有声了。彭国梁拉着风箱,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要反映到炉膛里的火苗上。在他做推手的动作时,东倒西歪的火苗立即竖了起来,像一根柱子,相当有支撑力。玉米则把稻草架到那根火柱子上,这一来他们的手脚暗地里有了配合,有了默契,分外地感人。稻草被火钳架到火柱子上去,跳跃了一下,柔软了,透明了,鲜艳了,变成了光与热,两个人的脸庞和胸口都被炉膛里的火苗有节奏地映红了,他们的喘息和胸部的起伏也有了节奏,需要额外地调整与控制。空气烫得很,晃动得很,就好像两个人的头顶分别挂了一颗大太阳,有点烤,但是特别的喜庆,是那种发烫的温馨。就是有点乱,还有一点催人泪下的成分,不时在胸口一进一出的。玉米知道,自己恋爱了。玉米望着火,禁不住流下了热泪。彭国梁显然看见了,还是不说什么,只是掏出了他的手帕,放在玉米的膝盖上。玉米拿起来,没有擦眼泪,却捂住了鼻子。手帕有一股香皂的气味,玉米一闻到这股气味差一点哭出了声音。好在玉米即刻忍住了。泪水却是越忍越多。他们到现在都没有说一句话,没有碰一下手指头。玉米想,这就对了,恋爱就是这样的,无声地坐在一起,有些陌生,但是默契;近在咫尺,却一心一意地向遥远的地方憧憬、缅怀。就是这样的。\n", "output": "\n玉米望着彭国梁的脚,知道了是四十二码的尺寸。这个不会错。玉米知道了彭国梁所有的尺寸。女孩子的心里一旦有了心上人,眼睛就成了卷尺,目光一拉出去就能量,量完了呼啦一下又能自动收进来。\n\n按照旧规矩,玉米过门以前,彭国梁不能在王家庄这边住下来。但是王连方破字当头,主张移风易俗。王连方发话了,住。王连方实在是喜欢彭国梁在他的院子里进进出出的,总觉得这样一来他的院子里就有了威武之气,特别地无上光荣。施桂芳小声说:“还是不妥当。”王连方瞪了施桂芳一眼,极其严肃地指出:“形而上学。”\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彭国梁在玉米的家里住下了。不过哪里也没有去。除了吃饭和睡觉,几乎都是和玉米呆在了灶台后面。灶台的背后真是一个好地方。是乡村爱情的圣地。玉米和彭国梁已经开始交谈了,玉米有些吃力,因为彭国梁的口音里头已经夹杂了一些普通话了。这是玉米很喜欢的。玉米自己说不来,可是玉米喜欢普通话。夹杂了普通话的交谈无端端地带上了远方的气息,更适合于爱情,是另一种天上人间。炉膛里的火苗一点一点暗淡下去。黑暗轻手轻脚地,笼罩了他们。玉米开始恐惧了,这种恐惧里头又多了一分难言的企盼与焦虑。当爱情第一次被黑暗包裹时,因为不知后事如何,必然会带来万事开头难这样的窘境。两个人都相当地肃穆,就生怕哪儿碰到对方的哪儿。是那种全神贯注的担忧。\n\n17.终于手拉手了\n\n", "output": "彭国梁握住了玉米的手。玉米终于和彭国梁“手拉手”了。虽说有些害怕,玉米等待的到底还是这个。玉米的手被彭国梁“拉”着,有了大功告成的满足。玉米在内心的最深处彻底松了一口气。玉米其实也没有拉着,只是伸在那儿,或者说,被彭国梁拽在那儿。彭国梁的手指开始很僵,慢慢地活了,一活过来就显得相当地犟。它们一次又一次地往玉米的手指缝里抠,而每一次似乎又是无功而返的,因为不甘,所以再重来。切肤的举动到底不同一般,玉米的喘息相当困难了。彭国梁突然搂住玉米,把嘴唇贴在了玉米的嘴唇上。彭国梁的举\n\n动过于突然,玉米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赶紧把嘴唇紧紧地抿上。玉米想,这一下完蛋了,嘴都让他亲了。但是玉米的身上一下子通了电,人像是浮在了水面上,毫无道理地荡漾起来,失去了重量,只剩下浮力,四面不靠,却又四面包围。玉米企图挣开,但是彭国梁的胳膊把她箍得那样紧,玉米也只好死心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玉米相当害怕,却反而特别地放心了。玉米渐渐把持不住了,抿紧的双唇失去了力量,让开了一道缝,冷冷的,禁不住地抖。这股抖动很快传遍全身了,甚至传染给了彭国梁,他们搅在一起抖动,越吻越觉得吻的不是地方,只好闷着头到处找。其实什么也没有找到。自己的嘴唇还在自己的嘴上。这个吻差不多和傍晚一样长,施桂芳突然在天井里喊:“玉米,吃晚饭了哇!”玉米慌忙答应了一声,吻才算停住了。玉米愣了好大一会儿,调息过来了。抿着嘴,无声地笑,就好像他们的举动因为特别地隐蔽,已经神不知鬼不觉了。两个人从稻草堆上站起身,玉米的膝盖软了一下,差一点没站住。玉米捶了捶腿,装着像是腿麻了,心里想,恋爱也是个体力活儿呢。玉米和彭国梁挪到稍亮一点的地方,相互为对方掸草屑。玉米掸得格外仔细,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玉米不能答应彭国梁的军服上有半根草屑。掸完了,玉米从彭国梁的身后把他抱住了,整个人像是贮满了神秘的液体,在体内到处流动,四处岔。人都近乎伤感了。玉米认定自己已经是这个男人的女人了。都被他亲了嘴了,是他的人,是他的女人了。玉米想,都要死了,都已经是“国梁家的”了。\n\n", "output": "第二天的下午彭国梁突然把手伸进玉米的衣襟。玉米不知道彭国梁想干什么,彭国梁的手已经抚住玉米的乳房了。虽说隔着一层衬衫,玉米还是吓得不轻,觉得自己实在是胆大了。玉米和他僵持了一会儿,但是,彭国梁的手能把飞机开到天上去,还有什么能挡得住?彭国梁的搓揉差点要了玉米的命,玉米搂紧了彭国梁的脖子,几乎是吊在彭国梁的脖子上,透不过气来。可是彭国梁的指头又爬进玉米的衬衫,直接和玉米的乳房肌肤相亲了。玉米立即摁住彭国梁的手,央求说:“不能,不能啊。”彭国梁停了一会儿,对着玉米的耳朵说:“好玉米,下一次见面还不知道是哪一年呢。”这句话把玉米的心说软了,说酸了。一股悲恸涌冲进了玉米的心窝,无声地汹涌了。玉米失声痛哭。顺着那声痛哭脱口喊了一声“哥哥”。这样的称呼换了平时玉米不可能叫出口,而现在完全是水到渠成了。玉米松开手,说:“哥哥,你千万不能不要我。”彭国梁也流下了眼泪,彭国梁说:“好妹子,你千万不能不要我。”虽说只是重复了玉米的一句话,但是那句话由彭国梁说出来,伤心的程度上却完全不同了,玉米听了都揪心。玉米直起身,安静地贴了上来。给他。彭国梁撩起玉米的衬衫,玉米圆溜溜的乳房十分光洁地挺在了他的面前。彭国梁含住了玉米的左乳。咸咸的。玉米突然张大了嘴巴,反弓起身子,一把揪紧了彭国梁的头发。\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 "output": "最后的一个夜晚了。第二天的一早彭国梁要回到彭家庄去,而下午他就要踏上返回部队的路。玉米和彭国梁一直吻着,全心全意地抚摸,绝望得不行了。他们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困苦地扭动。这几天里,彭国梁与玉米所做的事其实就是身体的进攻与防守。玉米算是明白了,恋爱不是由嘴巴来“谈”的,而是两个人的身子“做”出来的,先是手拉手,后是唇对唇,后来发展到胸脯,现在已经是无遮无掩的了。玉米步步为营,彭国梁得寸进尺,玉米再节节退让。说到底玉米还是心甘情愿的。这是怎样的欲罢不能,欲罢不能哪。彭国梁终于提出来了,他要和玉米“那个”。玉米早已是临近晕厥,但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玉米的清醒与坚决却表现出来了。玉米死死按住了彭国梁的手腕。他们的手双双在玉米的腹部痛苦地拉锯。“我难受啊。”彭国梁说。玉米说:“我也难受啊。”“好妹子,你知道吗?”“好哥哥,我怎么能不知道。”彭国梁快崩溃了,玉米也快崩溃了。但是玉米说什么也不能答应。这一道关口她一定要守住。除了这一道关口,玉米什么都没有了。她要想拴住这个男人,一定要给他留下一个想头。玉米抱着彭国梁的脑袋,亲他的头发。玉米说:“哥,你不能恨我。”彭国梁说:“我没有恨你。”玉米说到第二遍的时候已经哭出声音了,玉米说:“哥你千万不能恨我。”彭国梁抬起头,想说什么,最后说:“玉米。”\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玉米摇了摇头。\n\n18.有庆家的怀上了\n\n彭国梁最后给玉米行了一个军礼,走了。他的背影像远去的飞机,万里无云,却杳无踪影。直到彭国梁的身影在土圩子的那头彻底消失,玉米才犯过想来,彭国梁,他走了。刚刚见面了,刚刚认识了,又走了。玉米刚才一直都傻着,现在,胸口一点一点地活动了。动静越来越大,越闹越凶,有了抵挡不住的执拗。但是玉米没有流泪,眼眶里空得很,真的是万里无云。她只是恨自己,后悔得心碎。说什么她也应当答应国梁、给了国梁的。守着那一道关口做什么?白白地留着身子做什么?还能给谁?肉烂在自家的锅里,盛在哪一只碗里还不都一\n\n样?“我怎么就那么傻?”玉米问自己,“国梁难受成那样,我为什么要对他守着?”玉米又一次回过头,庄稼是绿的,树是枯的,路是黄的。“我怎么就这么傻。”\n\n", "output": "有庆家的这两天有点不舒服,说不出来是哪儿,只是闷。只好一件一件地洗衣裳,靠搓洗衣裳来打发光阴。衣裳洗完了,又洗床单,床单洗完了,再洗枕头套。有庆家的还是想洗,连夏天的方口鞋都翻出来了,一左一右地刷。刷好了,有庆家的懒了下来,却又不想动了。这一来更加无聊了。王连方又不在家,彭国梁前脚离开,他后脚就要开会去。他要是在家或许要好一点。有庆家的以往都是这样,再无聊,再郁闷,只要和王连方睡一下,总能顺畅一点。有庆现在不碰她,都不愿意和她在一张床上睡。村里的女人没有一个愿意和她搭讪,有庆家的现在什么都没有,反而只剩下王连方了。有时候有庆家的再偷一个男人的心思都有,但是不敢。王连方的醋劲大得很。有庆家的和别人说几句笑话王连方都要摆脸色。那可是王连方的脸色。你说女人活着为什么?还有什么意思?就剩下床上那么一点乐趣。说到底床上的乐趣也不是女人的,它完全取决于男人在什么时候心血来潮。\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有庆家的望着洗好的东西,一大堆,又发愁了。她必须汰一遍。可她实在弯不下腰了。腰酸得很。有庆家的只好打起精神,拿了几件换身的衣裳,来到了码头。刚刚汰好有庆的加褂,有庆家的发现玉米从水泥桥上走了过来。从玉米走路的样子上来看,肯定是刚刚送走了彭国梁。玉米恍惚得很,脸上也脱了色。她行走在桥面上,像墙上的影子,一点重量都没有。玉米也真是好本事,她那样过桥居然没有飘到河里去。有庆家的想,玉米这样不行,会弄出毛病来的。有庆家的爬上岸,守候在水泥桥头。玉米过来了,有庆家的堆上笑,说:“走啦?”玉米望着有庆家的,目光像烟那样,风一吹都能拐弯。玉米冷得很,不过总算给了有庆家的一点面子,她对着有庆家的点一下头,过去了。有庆家的一心想宽慰玉米几句,但是玉米显然没有心思领她的这份情。有庆家的一个人侧在那儿,瞅着玉米的背影,她的背影像一个晃动的黑窟窿。有庆家的慢慢失神了,对自己说,你还想安慰人家,再怎么说,人家有飞行员做女婿——离别的伤心再咬人,说到底也是女人的一分成绩,一分运气,是女人别样的福。你有什么?你就省下这份心吧,歇歇吧,拉倒吧你。\n\n", "output": "玉米离开之后有庆家的跑到猪圈的后面,弯下身子一顿狂呕。汤汤水水的,竟比早上吃下去的还要多。有庆家的贴在猪圈的墙上,睁开眼,眼睫挂了细碎的泪。有庆家的想,看来还是病了,不该这么恶心。这么一想有庆家的反而想起来了,这两天这么不舒服,其实正是想吐。有庆家的弯下腰,又呕出一嘴的苦。有庆家的闭上眼,兀自笑了笑,心里说,个破烂货,你还弄得像怀上小支书似的。这句作践自己的话却把有庆家的说醒了,两个多月了,她的亲戚还真是没有来过,只不过没敢往那上头想罢了。转一想,有庆家的却又笑了,挖苦自己说,拉倒吧你,你还真是一个外勤内懒的货不成。\n\n医生说,是。有庆家的说,这怎么可能。医生笑了,说你这个女的少有,这要问你们家男人。有庆家的又推算了一次日子,那个月有庆在水利工地上呢。有庆家的眼睛直了,有庆再木咕,但终究不是二憨子,这件事瞒得过天,瞒得过地,最终瞒不过有庆。要还是不要。有庆家的必须给自己拿主张。\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有庆家的炒了一碗蛋炒饭,看着有庆吃下去。掩好门,顺手从门后拿起了捣衣棒。有庆家的把捣衣棒放在桌面上。有庆家的说,“有庆,我能怀的。”有庆还在扒饭,没有听明白。有庆家的说:“有庆,我怀上了。”有庆家的说:“是王连方的。”有庆听明白了。有庆家的说:“我不敢再堕胎了,再堕胎我恐怕真的生不出你的骨肉了。”有庆家的说,“有庆,我想生下来。”有庆家的说,“有庆,你要是不答应,我死无怨言。”有庆家的看着桌面上的捣衣棒,说,“你要是咽不下去,你打死我。”有庆最后一口饭还含在嘴里,他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脖子和目光一起梗了。有庆站起身,拿起捣衣棒。有庆把捣衣棒握在掌心,胳膊比捣衣棒还要粗,还要硬。有庆家的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有庆已经不在了。有庆家的慌了,出了门四处找。最后却在婆婆的茅棚里找到了。有庆家的追到茅棚的门口,看见有庆跪在婆婆的面前,有庆说:“我对不起祖宗,我比不上人家有种。”有庆嘴里的那口蛋炒饭还含在嘴里,这刻儿黄灿灿的喷得一地。有庆家的身子骨都凉了,和婆婆对视了一眼,退了回来。回到家,从笆斗里翻出一条旧麻绳,打好活扣,扔到屋梁上去。有庆家的拽了拽,手里的麻绳很有筋骨。放心了。有庆家的把活扣套上脖上,一脚蹬开脚下的长凳。\n", "output": "\n婆婆却冲开门进来了。婆婆多亮堂的女人,一看见儿媳的眼神立即知道要出大事了。婆婆一把抱住有庆家的双腿,往上顶。婆婆喊道:“有庆哪,快,快!”有庆已经被眼前的景象弄呆了,不知道前后的几分钟里他都经历了什么。木头木脑的,四处看。有庆把媳妇从屋梁上割下来,婆婆立即关上了屋门。老母亲兴奋异常,弯着腿,张开胳膊,两只胳膊像飞动的喜鹊不停地拍打屁股。她压低了嗓子,对儿媳说:“怀上就好,你先孵着这个,能怀上就好了哇!”\n\n玉米 第三部分\n\n19.出了大事\n\n春风到底是春风,野得很。老话说“春风裂石头,不戴帽子裂额头”,说的正是春风的厉害。一年四季要是说起冷,其实倒不在三九和四九,而在深秋和春后。三九四九里头,虽说天冻地冻,但总归有老棉袄老棉裤裹在身上。又不怎么下地,反而不觉得什么。深秋和春后不一样,手脚都有手脚的事,老棉袄老棉裤绑在身上到底不麻利,忙起来又是一身汗,穿戴上难免要薄。深秋倒是没什么风,但是起早贪黑的时候大地上会带上露水的寒气,秋寒不动声色,却是别样的凛冽。春后又不一样了,主要是风。春风并不特别地刺骨,然而有势头\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主要是有耐心,把每一个光秃秃的枝头都弄出哨声,像嚎丧,从早嚎到晚,好端端的一棵树像一大堆的新寡妇。春寒的那股子料峭,全是春风捣的乱。\n\n麦子们都返青了。它们一望无际,显得生机勃勃。不过细看起来,每一片叶子都瑟瑟抖抖的,透出来的还是寒气。春天里最怕的还是霜。只要有了春霜,最多三天,必然会有一场春雨。所以老人们说,“春霜不隔三朝雨”。虽说春雨贵如油,那是说庄稼,人可是要遭罪。雨一下就是几天,还不好好下,雾那样,没有瓢泼的劲头,细细密密地缠着你,躲都躲不掉。天上地下都是湿漉漉的,连枕头上都带着一股水汽,把你的日子弄得又脏又寒。\n\n王家庄弥漫着水汽,相当濡。风一直在吹。人们睡得早,起得迟,会过日子的人家赶上这样的光景一天只吃两顿。这也是先辈的老传统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多睡觉,横着比竖着扛饿。吃得少,人当然要懈怠了,这就苦了猪圈里的猪。它们要是饿了不可能躺下来好好睡觉的,它们会不停地喊。猪喊得很难听,不像鸡,叫起来喜喜庆庆的;也不像狗,狗的叫声多少有那么一点安详,远远地听上来让人很心安。猪让人烦,天下所有的猪都是饿死鬼投的胎。一天到晚就知道喊冤。\n\n", "output": "天上没有太阳。没有月亮。天黑了,王家庄宁静下来了。天又黑了,王家庄又宁静下来了。\n\n出大事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王连方被堵在秦红霞的床上事先没有一点预兆。王家庄静悄悄的,只有公猪母猪的饿叫声。烧晚饭的光景,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冒着炊烟,炊烟缠绕在傍晚的雾气里头,树颠的枝杈上都像冒着热气。其实蛮祥和的。突然来了动静,王连方和秦红霞一起被堵在了床上。怪只怪秦红霞的婆婆不懂事,事后人们都说,秦红霞的婆婆二百五,真是少一窍!你喊什么?喊就喊了,你喊“杀人”做什么?王连方要是碰上一个聪明的女人,肯定过去了,偏偏碰上了这样一个二百五。一切都好好的,秦红霞的婆婆突然喊:“杀人啦,杀人啦!”村子里的水汽重,叫喊的声音传得格外远,分外地清晰。左邻右舍们操起了家伙,一起冲进了秦红霞的天井。秦红霞的男将张常军在河南当炮兵,去年秋天在部队上解决了组织问题,到了今年秋天差不多该退伍了。张常军不在,邻居们平时对红霞一家还是相当照顾的,她的婆婆喊“杀人”,这样重大的事,不能不出面。秦红霞的婆婆站在天井的中央,上气不接下气,光会用手指头指窗户。窗户已经被秦红霞的婆婆拉开了,半开着,门却捂得极死。天井里站的全是人。拿扁担的小心翼翼地来到了窗户跟前,而扛着钉耙的急不可耐,一脚把门踹开了。王连方和秦红霞正在穿戴,手上忙得很,却是徒劳,没有一个纽扣扣得是地方。王连方虽说还能故作镇静,到底断了箍,散了板了。他掏出飞马香烟:说,“抽烟,大家抽。”\n", "output": "\n这怎么抽。\n\n形势很严峻。平时人家给王连方敬烟,王连方还要看看牌子。现在王连方给别人敬的是飞马,他们都不抽。形势很严峻了。\n\n当天晚上王家庄像乱葬岗一样寂静,真的像杀了人了,杀光了那样。而王连方已经来到了镇上,站在公社书记的办公桌前。公社的王书记很生气。王书记平时和王连方的关系相当不一般,但是现在,他对着王连方拍起了桌子:“怎么搞的!弄成这样嘛!幼稚嘛!”王连方很软了,双眼皮耷拉下来,从头到脚都不景气。王连方很小心地说:“要不,就察看吧。”王书记正在气头上,又拍桌子:“你呕屎!军婚,现役嘛!高压线嘛!要法办的!”形势更严峻了。王连方不是不知道,这件事弄不好就“要法办的”,但是第一次没有事,第二次也没有事,最终到底出事了。现在王书记亲自说出“要法办的”,性质已经变了。王书记解开了中山装,双手叉腰,两只胳膊弯把中山装的后襟撑得老高。这是当领导的到了危急关头极其严峻的模样,连电影上都是这样。王连方望着王书记的背影,王书记一推窗户,对着窗外摊开了胳膊:“都被人看见了,你说说,怎么办?怎么办嘛!”\n\n事情来得快,处理得也快。王连方双开除,张卫军担任新支书。这个决定相当英明,姓王的没有说什么,姓张的也不好再说什么。\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20.王连方家倒了\n\n日子并不是按部就班地过,它该慢的时候才慢,该快的时候却飞快。这才几天,王连方的家就这么倒了。表面上当然看不出什么,一砖一瓦都在房上,一针一线都在床上,但是玉米知道,她的家倒了。好在施桂芳从头到尾对王连方的事都没有说过什么。施桂芳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不停地打嗝。作为一个女人,施桂芳这一回丢了两层的脸面。她睡了好几天,起床之后人都散了。这一回的散和刚刚出了月子的那种散到底不同,那种散毕竟有炫耀的成分,是自己把自己弄散的,顺水而去的,现在则有了逆水行舟的味道,反而需要强打起精神头\n\n,只不过吃力得很,勉强得很,像她开口说话嘴里多出来的那股子馊味。\n\n玉米现在最怕的就是和母亲说话。她说出来的话像打出来的嗝,一定是沤得太久了。让玉米心寒的还有玉穗,小婊子太贱,都这个岁数了,还有脸和张卫军的女儿在一起踢毽子,每一回都输给人家。张卫军的女儿小小的一个人,小小的一张脸,小鼻子小眼的,小嘴唇又薄又嚣。姓张的的确没一个好货。她踢的毽子那还能算毽子?草鸡毛罢了。玉穗肯输给她,看来天生就是吃里扒外的坯子。玉米算是看透她了。\n\n", "output": "玉米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反而比往常更沉得住。就算彭国梁没有在天上开着解放军的飞机,她玉米也长不出玉穗那样的贱骨头。被人瞧不起都是自找的。玉米走得正,行得正,连彭国梁的面前她都能守得住那道关,还怕别人不成?玉米照样抱着王红兵,整天在村子里转。王连方当支书的时候别人怎么过,她玉米就能怎么过。王玉米的“王”摆到哪儿都是三横加一竖,过去不出头,现在也不掉尾巴。\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最让玉米瞧不起的还是那几个臭婆娘,过去父亲睡她们的时候,她们全像臭豆腐,筷子一戳一个洞。现在倒好,一个个格格正正的,都拿了自己当红烧肉了。秦红霞回来了,小骚货出事之后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一去就是十来天。返村的时候秦红霞的脸上要红有红,要白有白,弄得跟回娘家坐月子似的。她还有脸回来!河面上又没有盖子,她硬是没那个血性往下跳,做做样子都不敢。秦红霞走在桥上,还弄出不好意思的样子,好像全村的男人一起娶她了。秦红霞快下桥口的时候不少妇女都在暗地里看玉米,玉米知道,她们在看她。她们想看看玉米怎么面对这件事,怎么面对那个人。秦红霞过来了,玉米抱着王红兵,站起来,换了一下手,主动迎了上去。玉米笑着,大声说:“红霞姨,回来啦!”所有的人都听到了。过去玉米一直喊秦红霞“红霞姐”,现在喊她“姨”,意味格外地深长了,有了难以启齿的暗示性。妇女们开始还不明白,但是,只看了一眼秦红霞的脸色,领略了玉米的促狭和老到。又是滴水不漏的。秦红霞对着玉米笑得十分别扭,相当地难看。一个不缺心眼的女人永远不会那样笑的。\n\n", "output": "王连方打算学一门手艺。一家子老老少少,十来张嘴呢。从今年的秋后开始,不会再有往年那样的分红了。和社员们一起做农活,王连方没有那个身板了,主要还是丢不下那个脸面。王连方对自己有一个基本的认识,虽说支书不当了,但他这一辈子睡过那么多的女人,够本了,值得。回过头来再和自己的老部下一起挑大粪、挖墒沟、插秧割麦,很不成体统。妥当的办法是赶紧学一门手艺。王连方做过很周密的思考,他时常一手执烟,一手叉腰,站到《世界地图》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图》的面前,把箍桶匠、杀猪匠、鞋匠、篾匠、铁匠、铜匠、锡匠、木匠、瓦匠放在一起,进行综合、比较、分析、研究,经过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里而外、由现象到本质,再联系上自己的身体、年纪、精力、威望等实际,决定做漆匠。漆匠有这样几个好处:一、不太费力气,自己还吃得消;二、技术上不算太难,只要大红大绿地涂抹上去,别露出木头,终究难不到哪里;三、成本低,就一把刷子,不像木匠,锯、刨、斧、凿、锤,一套一套的,办齐全了有几十件;四、学会了手艺,整天在外面讨生活,不用呆在王家庄,眼不见为净,心情上好对付一些;五、漆匠总归还算体面,像他这样的身份,做杀猪那样的脏事,老百姓看了也会寒心,漆匠到底不同,一刷子红,一刷子绿,远远地看上去很像从事宣传工作。主意定下来,王连方觉得自己的方针还是比较接近唯物主义的。\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21.玉米成了家长\n\n有庆家的这边王连方有些日子不来了。时间虽说不长,毕竟是风云变幻了。王连方中午喝了一顿闷酒,一直喝到下午两三点钟。王连方站起来,决定在离家之前再到有庆家的身上疏通一回。别的女人现在还肯不肯,王连方心里没底。不过有庆家的是王连方的自留地,他至少还可以享一享有庆的呆福。王连方推开有庆家的门,有庆家的正在偷嘴,嚼萝卜干。有庆家的背过身,已经闻到了王连方一身的酒气。王连方大声说:“粉香啊,我现在只有你啦。”话说得虽然凄凉,但在有庆家的这边还是有几分的感动人心的,反而有了几分温暖了。\n\n", "output": "王连方说:“粉香啊,下次回来的时候你就喊我王漆匠吧。”有庆家的转过脸,王连方的脸上有了七分醉了,特别地颓唐,有庆家的想安慰他几句,却不知从哪里说起。虽说秦红霞的事伤了她的心,到底还是不忍看见王连方这副落魄的样子。有庆家的当然知道他来做什么。如果不是有了身孕,有庆家的肯定会陪他上床散散心的。但现在不行。绝对不行。有庆家的正色说:“连方,我们不要那样了——你还是出去吧。”王连方却没有听见,直接走进西厢房,一个人解,一个人脱,一个人钻进了被窝。等了半天,王连方说:“喂!”又等了半天,王连方说:“——喂!”王连方一直听不到动静,只好提着裤子,到堂屋里找。有庆家的早已经不在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王连方再也没有料到这样的结果,两只手拎着裤带,酒也消了,心里滚过的却是世态炎凉。王连方想,好,你还在我这里立牌坊,早不立,晚不立,偏偏在这个时候立,你行。王连方一阵冷笑,自语说:“妈个巴子的!”回到西厢房,再一次扒光了,王连方重新爬进被窝,突然扯开了嗓子。王连方吼起了样板戏。是《沙家浜》。王连方睡在床上,一个人扮演起阿庆嫂、胡传魁和刁德一。他的嗓门那么大,那么粗,而他在扮演阿庆嫂的时候嗓子居然捏得那么尖,那么细,直到很高的高音,实在爬不上去了,又恢复到胡传魁的嗓音。王连方的演唱响遍了全村,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但是没有一个人过来,好像谁都没有听见。王连方把《智斗》这场戏原封不动地搬到了有庆的床上,一字不差,一句不漏。唱完了,王连方用嘴巴敲了一阵锣鼓,穿好衣裳,走人。\n\n", "output": "其实有庆家的哪里也没有去。她进了厨房,站在厨房的门后面。有庆家的再也想不到王连方会来这一手,吓得魂都掉了。稍稍镇定下来,有庆家的涌上了一股彻骨的悲伤,只觉得自己这半年的好光景还是让狗过了。有庆家的手脚一起凉了。她摸着自己的腹部,恨不得用指头把肚子里的东西挖出来。可又不忍。有庆家的颤抖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对自己的肚子说:“狗杂种,狗杂种,狗杂种,个狗杂种啊!”\n\n王连方四十二岁出门远行,出去学手艺去了。一个家其实就交到了玉米的手上。家长不好做。不做当家人,不知柴米贵,玉米现在算是知道这句话的厉害了。当家难在大处,说起来却也是难在小处。小处琐碎,缠人,零打碎敲,鸡毛蒜皮,可是你没有一样能逃得过去,你必须面对面,屁大的事你都不能拍拍屁股掉过脸去走人。就说玉叶,虚岁才十一岁的小东西,前几天刚刚在学校里头砸烂了一块玻璃,老师要喊家长;现在又把同学们的墨水瓶给打散了,泼得人家一脸的黑,老师又要喊家长了。玉叶看上去没什么动静,嘴巴慢,手脚却凌厉,有些嘎小子的特征。这样的事要是换了过去,老师们会本着一分为二的精神来看待玉叶的。现在有点不好办,老师毕竟也有老师的难处。\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玉米是作为“家长”被请到学校里去的,第一次玉米没说什么,只是不停地点头,回家抓了十个鸡蛋放在了老师的办公桌上。第二次玉米又被老师们请来了,玉米听完了,把玉叶的耳朵一直拎到办公室,当着所有老师的面给了玉叶一嘴巴。玉米的出手很重,玉叶对称的小脸即刻不对称了。玉米这一次没有把鸡蛋抱到学校,却把猪圈里的乌克兰白猪赶过来了。事情弄大了,校长只好出面。校长是王连方多年的朋友,看了看老师,又看了看玉米,手心手背都不好说什么。校长只好看着猪,笑起来,说:“玉米呀,这是做什么,给猪上体育课哪?”撅着嘴让工友把乌克兰猪赶回去了。玉米看着校长和蔼可亲的样子,也客气起来,说:“等杀了猪,我请叔叔吃猪肝。”校长慢腾腾地说:“那怎么行呢。”玉米说:“怎么不行,老师能吃鸡蛋,校长怎么不能吃猪肝?”话刚刚出口,玉叶老师的眼睛顿时变成了鸡蛋,而一张脸却早已变成猪肝了。\n\n", "output": "玉米一到家就摊开了四十克信笺,她要把满腔的委屈向彭国梁诉说。玉米现在所有的指望都在彭国梁那儿了。玉米没有把家里的变故告诉彭国梁,那件事玉米不会向彭国梁吐露半个字的。玉米不能让彭国梁看扁了这个家。这上头不能有半点闪失。只要国梁在部队上出息了,她的家一定能够从头再来,玉米对着信笺说:“国梁,你要提干。”玉米看了看,觉得这样太露骨,不妥当。玉米把信撕了,千叮咛、万嘱咐,最后变成了这样一句话:“国梁,好好听首长话,要求进步!”\n\n22.妹妹被糟蹋了\n\n公社的放映队又来了。这些天施桂芳老是喊心窝子疼,玉米不打算看电影去了。玉米其实是爱看电影的,母亲倒是从来不看。那时候玉米还在心里头嘀咕,怎么人到了岁数连电影都不想看了呢。现在玉米算是明白了,母亲不愿意往人多的地方去,再说了,电影也实在是假得很,那么多的人挤在一块白布里头过日子,就一块白布,它知道什么是暖,什么是冷?这么一想玉米也觉得自己到了岁数了,只是觉得自己的心也冷了。心冷一次岁数自然要长一次。人就是以这种方式一次又一次地长大的,心同样也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死掉的。这和年月\n\n反而没有什么关系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刚吃过晚饭,玉秀偷了一把葵花子想早点出去,玉米把她拦住了。玉米不让玉秀这么早出去有玉米的道理,以往放电影,玉秀都要去抢位置。大白布还没有扯上去,玉秀扛着板凳已经把放映机前最好的位置抢下来了。玉秀每次能抢到地盘,当然不是玉秀的能耐,说到底还是人家让着她。现在玉秀再指望有人让她显然就太不知趣了,弄不好又是一番口舌。玉米不怕口舌,可是以现在的光景,多一事当然不如少一事。玉米得拦着,不要找不自在。玉秀没有听玉米的,却撂过来一句话,说:“你烦不烦,你看看我有没有带板凳?”玉秀是个聪明人,这丫头还是知道深浅的。玉米说:“那你也得把玉叶带上。”玉秀说:“我不带,她自己又不是没长腿。”玉米说:“你带不带?要不哪里也别想去。”玉米现在绝对是家长了,声音一大肯定是说一不二。玉秀这一回没有顶嘴,顺手又多抓了两把葵花子。老三玉秀带着老五玉叶,老二玉穗带着老六玉苗,老四玉英自顾自,老七玉秧留在家里睡觉。\n\n", "output": "这样安顿完了,玉米点上煤油灯,抱着王红兵来到了母亲的床前。母亲瘦了,然而,这种瘦倒没有体现在脸盘的大小上,而是反映在面部的皱纹上。施桂芳脸上的皱纹一条一条地都挂了下来,呈现出水往低处流的格局。一句话,一副哭丧相。玉米把新炒的葵花子端到母亲的面前,施桂芳说:“玉米,往后别炒了。”玉米说:“为什么?”施桂芳说:“别丢那个人了。”玉米看着自己的母亲,厉声说:“妈,你不能不吃。”母亲说:“这是怎么说的?”玉米说:“吃给别人看。”施桂芳笑笑,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开口,只是把手放在了玉米的手背上,拍了两下。玉米感觉出来了,母亲的拍打有劝解的意思,更多的却还是认命的意思。玉米站起来了,说:“妈,为了我们,你就当药吃。”施桂芳拍了拍床沿,示意玉米坐下来。虽说天天在一个屋子里头,但是这样安心地和玉米说说话,还真是少有的光景。再怎么说,有这样一个女儿和自己说说话,打通打通心里的关节,多少能够去痰化淤。\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夜很静了,是那种清心寡欲的静,施桂芳听了一会儿,却听出了孤儿寡母的那种静。王红兵已经睡着了,在玉米的怀里乖巧得很。施桂芳接过来,端详了好大的工夫,他倒是睡得安稳,没心没肺的憨样。施桂芳抬起头来再看玉米。灯芯照亮了玉米的半张脸,玉米的半个面侧被油灯出落得格外标致,只不过另外的半张脸却陷入了暗处,使玉米的神情失去了完整性,有了见首不见尾的深不可测。这时候外面吹过了一阵风,把电影里枪炮的声音吹到这边来了。玉米伸长了脖子,侧着耳朵,十分仔细地从枪炮声中分辨飞机俯冲的声音。施桂芳猜得出玉米这一刻的心思,说:“去看看吧。”玉米没有动,只是望着灯芯,目光专注而又恍惚。施桂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灯芯顺着施桂芳的叹息扭了一下腰肢,好像也躲着她了,心思早已经坐飞机了。房间里黯淡了一下,玉米半张明亮的脸即刻也暗淡下去了。施桂芳突然直起了上身,打了一连串的馊嗝,同时用力拍打着床面,说:“还是这样好,还是这样好哇。”母亲的突发性举动没有一点由头,没有一点过渡,吓了玉米一跳。玉米看了看母亲,“呼”地一下吹灭了煤油灯,说:“早点睡吧。”\n\n", "output": "玉穗带着玉苗回家的时候玉米已经偎在枕边睡了一小觉了。接下来回家的是玉英。玉米坐在床沿,关照她们几个用水。玉米要等的其实是玉叶,玉叶这丫头真是个假小子,懒得很,你要是不逼着她她就是不肯用水,钻进被窝一焐,一双脚臭得要了命,身上还臊烘烘的。玉叶由玉米带着睡,除了玉米,谁还肯和玉叶的那双臭脚裹一个被窝?电影已经散了,玉叶还不回来,一定是玉秀拉着玉叶在外头疯。玉米知道玉秀的心思,有玉叶陪着,回家之后她才好把屎盆子往别人的头上扣。等了一会儿,外面已经没什么动静了,玉秀和玉叶还没有回来。玉米生气了。玉米披上棉袄,拔上两只鞋后跟,怒冲冲地出门去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玉米最后在打谷场的大草垛旁边找到玉秀和玉叶,电影早就散场了,大草垛的旁边围了一些人,还亮着一盏马灯。玉米大声喊:“玉秀!玉叶!”没有声音回应。草垛旁边的脑袋却一起转了过来。四周黑漆漆的,只有转过来的脸被马灯的光芒自下而上照亮了,悬浮在半空,呈现出古怪的明暗关系。他们不说话,几张脸就那么毫无表情地嵌在夜色之中,鬼气森森的。玉米怔了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在胸口迅速地飞窜。玉米走上去,人们让开了,玉秀和玉叶的下身一丝不挂,傻乎乎地坐在稻草上。玉秀玉叶的身上到处都是草屑,草屑缀满了乱发、牙缝和嘴角。玉秀一动不动,眼睛在眨巴,但目光却已经死了。玉米已经明白发生什么了,张大了嘴巴,望着她的两个妹妹。围在旁边的人看了看玉米,丢下马灯,一个又一个离开了。他们的背影融入了夜色。夜色里空无一人,但更像站满了人。\n\n23.最后的支柱\n\n", "output": "玉米跪在地上,给她们穿上裤子。玉秀和玉叶的裆部全是血,外加许多粘稠的液汁。她们的裤子上洋溢着一股陌生而又古怪的气味。玉米用稻草帮她们擦干净,拉紧她们的手,左手一个,右手一个。玉米拽着自己的两个妹妹,在黑色的夜里往回走。马灯还放在原来的地方。漆黑的夜色中,巨大的草垛被马灯照出了一轮金色的光轮。一阵夜风吹了过来,吹乱了玉米的头发,几乎盖在了脸上。玉秀和玉叶都哆嗦了一下。她们在夜风的吹拂下像两个摇摆的稻草人。玉米突然立住,蹲在玉秀的面前,一把揪紧了玉秀的双肩。\n\n玉米问:“告诉我,谁?”玉米扳着玉秀的肩头,拼命摇晃,大声问:“是谁?”玉米摇晃玉秀的时候自己的头发却汹涌澎湃,玉米吼道:“——谁?!”\n\n玉叶接过了问话,玉叶说:“不知道。好多。”\n\n玉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彭国梁远在千里之外,然而,村子里的事显然没有瞒得过彭国梁。彭国梁来信了,他的来信只有一句话,“告诉我,你是不是被人睡了?!”虽然远隔千里,玉米还是感受到了彭国梁失控的体气,空气在晃动。玉米差不多被这句话击倒了,全身透凉,没有了力气。玉米无端地恐惧了。玉米看到了一只手,这只手绕过了玉秀还有玉叶,慢慢伸向她玉米了。阳光普照,但那只手却伸手不见五指。玉米知道了,村子里的人不仅替玉米看彭国梁的信,还在替玉米给彭国梁写信。玉米怎么回答彭国梁呢?这样的问题玉米如何说得出口呢?玉米实在不知道怎样回答这个问题。人都想呆了。彭国梁现在是玉米和玉米家最后的一根支柱,他这架飞机要是飞远了,玉米的天空真是塌下来了。\n\n", "output": "玉米把四十克信笺摊在桌面上,团了好几张,又撕了好几张。玉米发现这一刻自己只是一张纸,飘飞在空中,无论风把她抛到哪儿,结果都是一样的,不是被撕毁,就是被踩满了脚印。哪一只脚能放过地上的一张纸呢。脚的好奇心决定了纸的命运。夜深人静了,玉米把红管英雄牌铱金笔捏在手上,她其实并不想写信,只是以这种空洞的方式和彭国梁说说话。玉米憋了很久,却发现信笺上已经写着一行话了,这句话把玉米自己都吓了一跳。玉米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写的,特别地大胆,特别地放纵。信笺上写道:“国梁哥,我的心上人,你是我最亲最爱的人。”玉米只觉得自己的脸皮也已经厚了,这样的话也有胆子说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玉米想了想,壮起胆子,又写下了一行:“国梁哥,我的心上人,我的亲人,你是我最亲最爱的人。”写到第二遍,玉米的胸脯拼命地向外鼓了。她望着灯芯,拿灯芯当彭国梁,好让彭国梁亮亮地、暖暖地在她的面前立正。玉米又写了一行:“国梁哥,我的心上人,我的亲人,你是我最亲最爱的人。”玉米说不出别的什么来了,前前后后就是这一句。这是玉米心中藏得最深的一句,需要加倍地吃力才敢说得出。玉米从来没敢说过,玉米终于把它说出来了。别的还有什么呢?就是从头再说,玉米还是这一句,只有这一句,就是这一句。玉米一口气写了五页纸,因为信笺只有最后的五页了。五页纸上写的全是同样的一句话。第二天的上午玉米把这五页纸横着竖着又看了几遍,看到最后玉米自己都不敢再看了,一页一页的泪。玉米告诉自己,要是心底的话国梁哥还是听不见,那只能是山太高,水太长,说什么也是白说了。玉米把信寄了出去。信件寄出去之后玉米还想找点什么事情做做,但是没有找到。那就坐下来歇歇吧。玉米坐在那儿,后来睡着了。玉米睡着了,坐在那儿。\n\n", "output": "等信的那几天玉米把王红兵交给了玉穗,她要亲自到桥头慢慢地等候。她现在对彭国梁的回信没有一点把握。要是彭国梁不要她了,说什么也不能让这封信丢到别人的手上。玉米丢不起那个人,谁要是有胆子把玉米的这封信拆开来,玉米会让他吃刀子,玉米守在桥头,等,没有等到彭国梁的来信,却等来了一个包裹。那是玉米的相片,还有玉米写给彭国梁的所有信件。全是玉米的笔迹,很难看。玉米望着自己的相片、自己的笔迹,不知道怎么弄的,并没有预想的那样难过,却特别地难为情。不知道怎么弄的,特别地难为情。太难为情了,就想一头撞死。\n\n24.了断自己\n\n有庆家的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玉米想把手里的东西掖紧一些,一不小心却弄掉了一样东西,是玉米的相片。相片躺在地上,一副不知好歹的下作相,居然还有脸面笑。玉米想用脚踩住,还是迟了,有庆家的已经看在了眼里,她的脸上已经明白了。玉米羞愧得连有庆家的都不敢看了。有庆家的捡起相片,一抬头便从玉米的眼里看到了危险。玉米的眼睛特别地坚决,是那种随时都可以面对生死才有的沉着和坚定。有庆家的一把抓住了玉米的胳膊,拽起来就往自己的家里跑。有庆家的把玉米一直带进自己的卧房,卧房的光线很不好,但是\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玉米的目光却出奇地亮,出奇地硬。然而配着一脸的痴,那种亮和硬分外地吓人了。有庆家的拉过玉米的手,央求说:“玉米,你要是还拿我当人,你就哭!”\n\n这句话把玉米的目光说松动了,玉米的目光一点一点地移过来,望着有庆家的,嘴角撇了两下,轻声说:“粉香姐。”玉米的声音并不大,听上去却像是喷涌出来的,带着血又连着肉,给人以血光如注的错觉,有庆家的呆住了,她再也没有料到玉米会喊她“粉香姐”。嫁到王家庄这么长时间了,她有庆家的算什么?一条母猪、母狗。谁拿她当过人?有庆家的被玉米的“粉香姐”打翻了五味瓶,竟比玉米还要揪心了。有庆家的没有能够憋住,一口放开了嗓子。有庆家的一把扑在了玉米的肩头,顺便把嘴巴捂在了玉米的胸前。这时候她的肚子里面却是一阵动,有庆家的感觉到了,那是小王连方在踢她的肚子了。有庆家的一想起自己的肚子气又短了,不敢再出声了——要是没有王连方,她和玉米不知道会成为多好的姊妹。可她偏偏就是王连方的大女儿。这个想法把有庆家的塞住了,说都没法说。有庆家的调息了半天,总算把自己收拢回来了。\n\n", "output": "有庆家的抬起头,抹去了眼泪,却发现玉米已经在看着她。没事的样子。又吓了有庆家的一跳。玉米的脸上虽然没有一点血色,可神情已经恢复得近乎平常了。有庆家的有些不相信,可玉米的样子在那儿呢,这是装不出来的。有庆家的到底不放心,小心地说:“玉米。”玉米的头让开了,说:“我不会去死。我倒要好好看看——你别给我说出去,就算帮过我了。”玉米说这句话的时候居然还笑了一下,虽说不太像,但是嘲讽的意思全有了。有庆家的想,玉米这是怨我多事了。玉米脱下自己的上衣,把相片与信件包裹起来,什么也没有说,开门出去了。有庆家的一个人被丢在卧房里,僵在那儿。有庆家的想,这下好了,多事有事,这件事要是传出去,玉米又要恨自己一个洞。\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玉米睡了一个下午,夜深人静时分,玉米来到了厨房,一个人躺在了灶台后面。她把自己解开来了,轻轻地抚摸自己的乳房。手虽然是玉米自己的,但是,那种感受和国梁给她的并无差异。就是手是自己的,这一点太遗憾了。玉米的手慢慢滑向了下身,当初国梁的手正是到了这儿被玉米挡住的,现在,玉米要替国梁哥做他最想做的事。玉米无力地瘫在了稻草上,身子慢慢地烫了,越来越烫,难以按捺,只好吃力地扭动。但是不管怎样扭,总觉得哪儿不对,特别地心愿难遂,更需要加倍地扭动了。玉米的手指再怎么努力都是无功而返,就渴望有个男人来填充自己,同时也了断自己。不管他是谁,是个男人就可以了。夜深人静,后悔再一次塞满了玉米。玉米在悔恨交加之中突然把手指头抠进了自己。玉米感到一阵疼,疼得却特别地安慰。大腿的内侧热了,在很缓慢地流淌。玉米想,没人要的×,你还想留给洞房呢!\n\n25.过日子要有权\n\n", "output": "不幸的女人都有一个标志,她们的婚姻都是突如其来的。正是三夏大忙的时候,农民们都在和土地争抢光阴。谁也没有料到玉米会把她的喜事办在这个节骨眼上。麦子们大片大片地黄在田里,金光灿烂的,每一颗麦粒上都立着一根麦芒,这一来每一只麦穗都光芒四射,呈现出静态的喷涌之势。这个时节的阳光都是香的,它们带着麦子的气味,照耀在大地上,笼罩在村庄上。但是农民们在这个时候顾不上喜悦,因为这个时候的大地丰乳肥臀,洋溢着排卵期的孕育热情。它们按捺不住,它们在阳光下面松软开来了,一阵又一阵地发出厚实而\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又圆润的体气,它们渴望着借助于铁犁翻个身,换个体位,让初夏的水弥漫自己,覆盖自己。它们在得到灌溉的刹那发出欢娱的呻吟,慢慢失去了筋骨,满足了,安宁了,在百般的疲惫中露出了回味的憨眠。土地换了一副面孔,它们是水做的新媳妇,它们闭着眼睛,脸上的红润潮起潮落,这是无声的命令,这还是无声的祈求:“来,还要,还要。”农民不敢懈怠,他们的头发、衣襟和口腔里全是新麦的气味。他们把新麦的气味放在一边,欢欣鼓舞,强打精神,手忙脚乱,他们捏住了秧苗,一棵一棵地,按照土地的意愿把秧苗插到土地最称心如意的地方。农民们弓着身子,这里面没有偷工减料,每一棵秧苗的插入都要落实到农民的每一个动作上。十亩,百亩,千亩,秧苗一大片一大片的,起先是蔫蔫的,软软的,羞答答的,在水中顾影自怜。而用不了几天大地就感受到身体的秘密了。大地这一回彻底安静了,懒散了,不声不响地打起了它的小呼噜。\n\n就在这个手忙脚乱的时候玉米办起了喜事。回过头来看看,玉米把自己嫁出去实在是太过匆忙了,就像柳粉香当初的那样。不过玉米婚礼的排场柳粉香就不能比了,玉米是被公社干部专用的小快艇接走的,驾驶舱的玻璃上贴着两个鲜红的纸剪双喜。\n\n", "output": "说起来给玉米做媒的还是她的老子王连方。清明节刚刚过去,天气慢慢返暖了,正是庄稼人浸种的时刻,王连方从外面回到王家庄,他要拿几件换身的衣裳。王连方吃过晚饭,一时想不起去处,坐在那儿点香烟。玉米站在厨房的门口把王连方叫出来了。玉米没有喊“爸爸”,而是直呼其名,喊了一声“王连方”。\n\n王连方听见了玉米的叫喊声,他听到了“王连方”,心里头怪怪的。掐掉烟,王连方慢悠悠地走进了厨房。玉米低了眼皮,只是看地,两只手背在背后,贴住墙。王连方找了一张小凳子,坐下来,重新点上一根烟,说:“你说说,什么形势?”玉米静了好半天,说:“给我说个男人。”王连方闷下头。知道了玉米那边所有的变故,不说话了,一连吸了七八口香烟,每吸一口,香烟上的红色火头都要狠狠地后退一大步,烟灰翘在那儿,越拉越长。玉米仰起脸,说:“不管什么样的,只有一条,手里要有权。要不然我宁可不嫁!”\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玉米的相亲进行得十分保密,款式也相当新鲜,选择在县城的电影院,一上来便有了非同一般的一面。傍晚时分玉米被公社的小汽艇给接走了,王家庄的许多人都在石码头上看到了这个壮丽景象。小汽艇推过来的波浪十分地疯狂,一副敢惹是、敢生非的模样,没头没脑地拍打王家庄的河岸,把那些可怜的小农船推搡得东倒西歪的。因为这条小汽艇,玉米走得相当招摇,但是她出去做什么,谁也弄不清。王家庄的人只是知道,玉米“到县里去了”。\n\n", "output": "玉米到县城里相亲来了。她要见的人其实不在县里工作,而是在公社。姓郭,名家兴,是分管人武的革委会副主任,职务相当的高了。玉米在小汽艇上想,幸亏她在父亲的面前发了那样的毒誓,要是按照一般的常规,她玉米决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的。玉米肯定是补房,郭家兴的年纪肯定也不会小了,这一点玉米有准备。刀子没有两面光,甘蔗没有两头甜,玉米无所谓。为了自己,玉米舍得。过日子不能没有权。只要男人有了权,她玉米的一家还可以从头再来,到了那个时候,王家庄的人谁也别想把屁往玉米的脸上放。在这一点上玉米表现得比王连方更为坚决。王连方肯定是过分考虑了年龄方面的问题了,他在玉米的面前显得吞吞吐吐的,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玉米把王连方想说的话拦在了嘴里。他要说什么,玉米肚子里亮堂。说什么都是放屁。\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玉米第一次踏进县城,已经天黑了,马路的两侧全是路灯,尽管是晚上,还是欣欣向荣的好景象。玉米走在路上,心里相当地杂,有点像无头的苍蝇。玉米对自己没有一点信心,但是无论如何,玉米要拼打一回,争取一回,努力一回。说到底现在的玉米不是那时的玉米了,心气已经大不如过去,但是,却比以往更坚决、更犟。路过一家水果店的时候,玉米站住了,水果们一个个半悬在空中,却没有滚下来。玉米愣了半天总算弄明白了,是镜子斜放在上面,悬挂在上面的都是水果的影子。但是玉米马上从镜子中间看到了自己,玉米的穿戴土得很,在营业员的面前一比较全出来了。玉米真是后悔,说什么也应该把柳粉香的那一身演出服穿出来的。司机看了一眼玉米,以为玉米想吃水果,抢了要买。玉米一把把他拉回来。司机笑着说:“你这位小社员力气大得很嘛。”\n\n26.秘密相亲\n\n", "output": "关键时刻再一次来到了。玉米来到了新华电影院的门口。电影院的高墙上挂着一幅红色的横幅,“热烈祝贺全县人武工作会议胜利召开!”玉米知道了,原来郭家兴是在县里头开会呢。司机把电影票交到玉米的手上,说:“我在外面等你。”玉米想,你真是会拍领导的马屁,要你等什么?我还没嫁过来呢。不过玉米转又想,你想等那就等,有机会我会给你说几句好话的。电影已经开映了,玉米掀开布帘,放映大厅里黑咕隆咚的,彩色宽银幕却大得吓人,一个公安员正在银幕上吸烟,他的鼻孔比井口还要大。电影真是不可相信,一个人想大\n\n就大,想小就小,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玉米捏着票,四处看了几眼,有点紧张了,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好在过来了一个女的,她拿着一把手电,把玉米送到座位上去了。\n\n玉米的心口疯狂地跳跃了。好在玉米有过相亲的经验,很快把自己稳住,坐了下来。左边是一个男的,五十多岁;右边也是一个男的,六十多岁。两个人都在看电影。玉米不敢动,弄不清一左一右到底是哪一个,又不好乱看。玉米想,到底是公社的领导,在女人的面前就是沉得住气。王连方要是有这样的定力,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玉米告诉自己,郭家兴不愿在这样的地方和自己说话,肯定有他的道理。还是不要东张西望的好。\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n玉米的这场电影看得真是活受罪,有一搭没一搭的。好在光线很暗,她可以不停地用余光察看左右。总的说来,玉米对五十多岁的那一个印象要稍好一些。如果玉米能够选择,玉米还是希望郭家兴是年轻的这一个。但是他的那一头一直没有动静。他哪怕用脚碰一碰玉米也好哇,那样玉米也好有个数。玉米望着彩色宽银幕,心里头没有一点底,又慌又急。玉米想,你就碰一碰我又怎么样?不能算什么作风问题。但是不管怎么说,要是郭家兴是六十多岁的那个,玉米也还是会答应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做官的男人打光棍的可不多。不过呢,总还是五十多岁的好一些。玉米就像摸彩的时候等手气那样看完了整场电影,累得想喘。电影上说了什么,玉米一点都不知道。反正结尾也不复杂,就是那个最像坏人的人终究不是好人,被公安局拉走了。\n\n灯亮了,电影结束了。五十多岁的向左走,六十多岁的向右走,玉米被丢在了座位上。这样的结果玉米始料未及。怎么连一声招呼都没有。玉米突然明白过来了,人家第一眼就没有看上自己,自己还在这儿挑,还在这儿东一榔头西一棒呢。玉米羞愧万分。难怪司机都要说在外面等着她,人家司机早都看出来了。\n\n", "output": "玉米一个人走出电影院,自尊心又扒光了一回。司机一直守候在柱子旁边。玉米再也不好意思看司机了。司机说:“都给你安排好了。”玉米相当疲惫,只想早一点躺下来,玉米厚着脸对司机说:“你还是送我回家吧。”司机没有表情,说:“郭主任怎么说,我怎么做。”\n\n玉米躺在人民旅社的315房间。玉米恍恍惚惚的,早就睡下了。好像睡着了,又好像一直没有睡。要不就是在做梦。大约十点钟的光景,房门响了。外面说:“在吗?我姓郭。”玉米被吓得不轻,有些疑神疑鬼的。门又响了。玉米不敢迟疑,打开灯,小心翼翼地拉开一道门缝。一个陌生的男人已经推着门进来了,一脸的寒气,没有任何表情。好在玉米已经看见他胸前的会议出入证了,上面有他的名字:郭家兴。玉米一阵狂喜,既像绝处逢生,又像劫后余生,原来郭家兴没有去看电影哪。玉米低下头,这才想起来还没有穿外衣呢。玉米瞥了一眼郭家兴,刚想穿衣服,但是郭家兴的脸色立即让玉米不踏实了,郭家兴从头到脚看不出“相亲”的风吹草动,像一个路过客人。玉米的心提上来了,在嗓子那儿跳。郭家兴坐到椅子上,说:“倒杯水。”玉米一时没有了主张,因为没有了主张,所以格外地听从指挥。郭家兴接过水,玉米傻站在郭家兴对面,忘了穿了。\n\n" }, { "instruction": "下列为一部小说中的一部分内容,请参照这部分内容,续写下一部分。", "input": "27.紧张初夜\n\n郭家兴端着杯子,目光既不看玉米,也不回避玉米。玉米注意到他的眼珠子是褐色的,对着正前方,看,十分地专注,却又十分地漠然。郭家兴一口一口地喝,喝完了,玉米说:“还要不要?”郭家兴没有接玉米的话,而是把杯子放在了桌面上,这就是不要了。因为找不到合适的话,玉米只好继续站在郭家兴的跟前,反而拿不定是穿还是不穿。他怎么这么冷静?他怎么就这么镇定?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脸上布置得像一个会场。玉米禁不住紧张了。玉米想,完了,人家没看上。可是也不对。郭家兴的脸上没有满意,说到底也没有不满意\n\n。或许他觉得这门亲事已经妥当了呢?这应该是领导的作风,不管什么事,只要他觉得行,事情就定下来了,没有必要再咋咋呼呼。这就更不像了,玉米好歹还是个姑娘,哪里是木头?这里又没有人,他不该一点动静都没有的。玉米傻站了半天,居然也冷静下来了。玉米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自己也这么冷静,像是参加人武会议了。但是冷静归冷静,玉米实实在在已经害怕了郭家兴了。\n\n郭家兴说:“休息吧。”\n\n", "output": "郭家兴站起身,开始解自己的衣裳。郭家兴好像是在自己的家里面,面对的只是自己的家人。郭家兴说:“休息吧。”玉米明白过来了,他已经坐到床上了。玉米这一下子更慌神了,脑子却转得飞快,但是不管什么样的决定都是不妥当的。郭家兴虽说解得很慢,毕竟就是几件衣服,已经解完了。郭家兴上了床,是玉米刚才睡的那张床,是玉米刚才睡的那个地方。玉米还是站在那儿。郭家兴说:“休息吧。”口气是一样的,但是玉米听得出,有了催促的意思。玉米不知道该怎么弄。玉米这一刻只盼望着郭家兴扑过来,把她撕了,就是被强奸了也比这样好哇。玉米还是个姑娘,为了嫁给这个人,总不能自己把自己扒光了,再自己爬上床——这怎么做得出来呀?\n\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