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统子松子竦曾孙商玄孙冀 梁统字仲宁,安定乌氏人,晋大夫梁益耳,即其先也。统高祖父子都,自河东迁居北地,子都子桥,以资千万徙茂陵,至哀、平之末,归安定。 统性刚毅而好法律。 初仕州郡。 更始二年,召补中郎将,使安集凉州,拜酒泉太守。 会更始败,赤眉入长安,统与窦融及诸郡守起兵保境,谋共立帅。 初以位次,咸共推统,统固辞曰: 昔陈婴不受王者,以有老母也。 今统内有尊亲,又德薄能寡,诚不足以当之。 遂共推融为河西大将军,更以统为武威大守。 为政严猛,威行邻郡。 建武五年,统筹各遣使随窦融长史刘钧诣阙奉贡,愿得诣行在所,诏加统宣德将军。 八年夏,光武自征隗嚣,统与窦融等将兵会车驾。 及嚣败,封统为成义侯,同产兄巡、从弟腾并为关内侯,拜腾酒泉典农部尉,悉遣还河西。 十二年,统与融等俱诣京师,以列侯奉朝请,更封高山侯,拜太中大夫,除四子为郎。 统在朝廷,数陈便宜。 以为法令既轻,下奸不胜。宜重刑罚,以遵旧典,乃上疏曰: 臣窃见元、哀二交轻殊死之刑以一百二十三事,手杀人者减死一等,自是以后,著为常准,故人轻犯法,吏易杀人。臣闻立君之道,仁义为主,仁者爱人,义者政理,爱人以除残为务,政理以去乱为心。 刑罚在衷,无取于劝,是以五帝有流、殛、放、杀之诛,三王有大辟、刻肌之法。 故孔子称 仁者必有勇 ,又曰 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 。 高帝受命诛暴,平荡天下,约令定律,诚得其宜。 文帝宽惠柔克,遭世康平,惟除省肉刑、相坐之法,它皆率由,无革旧章。 武帝值中国隆盛,财力有余,征伐远方,军役数兴,豪桀犯禁,奸吏弄法,故重首匿之科,著知从之律,以破朋党,以惩隐匿。 宣帝聪明正直,总御海内,臣下奉宪,无所失坠,因循先典,天下称理。 至哀、平继体,而即位日浅,听断尚寡,丞相王嘉轻为穿凿,亏除先帝旧约成律,数年之间,百有余事,或不便于理,或不厌民心。 谨表其尤害于体者傅奏于左。伏惟陛下包元履德,权时拨乱,功逾文、武,德侔高皇,诚不宜因循季末衰微之轨。 回神明察,考量得失,宣诏有司,详择其善,定不易之典,施无穷之法,天下幸甚。 事下三公、廷尉,议者以为隆刑竣法,非明王急务,施行日久,岂一朝所厘。 统今所定,不宜开可。 统复上言曰: 有司以臣今所言,不可施行。 寻臣之所奏,非曰严刑。 窃谓高帝以后,至乎孝宣,其所施行,多合经传,宜比方今事,验之往古,聿遵前典,事无难改,不胜至愿。 愿得召见,若对尚书近臣,口陈其要。 帝令尚书问状,统对曰:闻圣帝明王,制立刑罚,故虽尧、舜之盛,犹诛四凶。 经曰: 天讨有罪,五刑五庸哉。 又曰: 爰制百姓于刑之衷。 孔子曰: 刑罚不衷,则人无所厝手足。 衷之为言,不轻不重之谓也。 《春秋》之诛,不避亲戚,所以防患救乱,全安众庶,岂无仁爱之恩?贵绝残贼之路也。自高祖之兴,至于孝宣,君明臣忠,谟谋深博,犹因循旧章,不轻改革,海内称理,断狱益少。 至初元、建平,所减刑罚百有余条,而盗贼浸多,岁以万数。 间者三辅从横,群辈并起,至燔烧茂陵,桂见未央。 其后坤西、北地、西河之贼,越州度郡,万里交结,攻取库兵,劫略吏人,诏书讨捕,连年不获。 是时以天下无难,百姓安平,而狂狡之势,犹至于此,皆刑罚不衷,愚人易犯之所致也。 由此观之,则刑轻之作,反生大患;惠加奸轨,而害及良善也。故臣统愿陛下采择贤臣孔光、师丹等议。 议上,遂寝不报。 后出为九江太守,定封陵乡侯。 统在郡亦有治迹,吏人畏爱之。 卒于官。 子松嗣。 松字伯孙,少为郎,尚光武女舞阴长公主,再迁虎贲中郎将。 松博通经书,明习故事,与诸儒修明堂、辟雍、郊祀、封禅礼仪,常与论议,宠幸莫比。光武崩,受遗诏辅政。永平元年,迁太仆。松数为私书请托郡县,二年,发觉免官,遂怀怨望。四年冬,乃县飞书诽谤,下狱死,国除。 子扈,后以恭怀皇后从兄,永元中,擢为黄门侍郎,历位卿、校尉。 温恭谦让,亦敦《诗》、《书》。 永初中,为长乐少府,松弟竦。 竦字叔敬,少习《孟习易》,弱冠能教授。后坐兄松事,与弟恭俱徙九真。 既徂南土,历江、湖,济沅、湘,感悼子胥、屈原以非辜沉身,乃作《悼骚赋》,系玄石而沉之。显宗后诏听还本郡。竦闭门自养,以经籍为娱,著书数篇,名曰《七序》。 班固见而称曰: 孔子著《春秋》而乱臣贼子惧,梁竦作《七序》而窃位素餐者惭。 姓好施,不事产业。 长嫂舞阴公主赡给诸梁,亲疏有序,特重敬竦,虽衣食器物,必有加异。 竦悉分与亲族,自无所服。 竦生长京师,不乐本土,身负其才,郁郁不得意。尝登高远望,叹息言曰: 大丈夫居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如其不然,闲居可以养志,《诗》、《书》足以自娱,州郡之职,徒劳人耳。 后辟命交至,并无所就。有三男三女,肃宗纳其二女,皆为贵人。 小贵人生和帝,窦皇后养以为子,而竦家私相庆。 后诸窦闻之,恐梁氏得志,终为己害,建初八年,遂谮杀二贵人,而陷竦等以恶逆。 诏使汉阳太守郑据传考竦罪,死狱中,家属复徙九真。 辞语连及舞阴公主,坐徙新城,使者护守。宫省事密,莫有知和帝梁氏生者。 永元九年,窦太后崩,松子扈遣从兄禅奏记三府,以为汉家旧典,崇贵母氏,而梁贵人亲育圣躬,不蒙尊号,求得申议。 太尉张酺引禅讯问事理,会后召见,因白禅奏记之状。 帝感恸良久,曰: 于君意若何? 酺对曰: 《春秋》之义,母以子贵。 汉兴以来,母氏莫不降显,臣愚以为宜上尊号,追慰圣灵,存录诸舅,以明亲亲。 帝悲泣曰: 非君孰为朕思之! 会贵人姊南阳樊调妻上书自讼曰: 妾同产女弟贵人,前充后宫,蒙先帝厚恩,得见宠幸。 皇天授命,诞生圣明。 而为窦宪兄弟所见谮诉,使妾父竦冤死牢狱,骸骨不掩。 老母孤弟,远徙万里。独妾遗脱,逸伏草野,常恐没命,无由自达。 今遭值陛下神圣之运,亲统万机,群物得所。宪兄弟奸恶,既伏辜诛,海内旷然,各获其宜。 妾得苏息,拭目更视,乃敢昧死自陈所天。 妾闻太宗即位,薄氏蒙荣;宣帝继统,史族复兴。 妾门虽有薄、史之亲,独无外戚余恩,诚自悼伤。 妾父既冤,不可复生,母氏年殊七十,乃弟棠等,远在绝域,不知死生。 愿乞收竦朽骨。使母、弟得归本郡,则施过天地,存殁幸赖。 帝览章感悟,乃下中常侍、掖庭令验问之,辞证明审,遂得引见,具陈其状。乃留止宫中,连月乃出,赏赐衣被钱帛第宅奴卑,旬月之间,累资千万。 素有行操,帝益爱之,加号梁夫人;擢樊调为羽林左监。 调,光禄大夫宏兄曾孙也。 于是追尊恭怀皇后。 其冬,制诏三公、大鸿胪曰: 夫孝莫大于尊尊亲亲,其义一也。《诗》云: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朕不敢兴事,览于前世,太宗、中宗,实有旧典,追命外祖,以笃亲亲。 其追封谥皇太后父竦为褒亲愍侯,比灵文、顺成、恩成侯。 魂而有灵,嘉斯宠荣,好爵显服,以慰母心。 遣中谒者与及扈,备礼西迎竦丧,诣京师改殡,赐东园画馆、玉匣、衣衾,建茔于恭怀皇后陵傍。 帝亲临送葬,百官毕会。征还竦妻、子,封子棠为乐平侯,棠弟雍乘氏侯,雍弟翟单父侯,邑各五千户,位皆特进,赏赐第宅、奴卑、车马、兵弩、什物以巨万计,宠遇光于当世。 诸梁内外以亲疏并补郎、谒者。棠官至大鸿胪,雍少府。 棠卒,子安国嗣,延光中为侍中,有罪免官,诸梁为郎吏者皆坐免。 商字伯夏,雍之子也。 少以外戚拜郎中,迁黄门侍郎。 永建元年,袭父封乘氏侯。 三年,顺帝选商女及妹入掖庭,迁侍中、屯骑校尉。 阳嘉元年,女立为皇后,妹为贵人,加商位特进,更增国土,赐安车驷马,其岁拜执金吾。 二年,封子冀为襄邑侯,商让不受。 三年,以商为大将军,固称疾不起。 四年,使太常桓焉奉策就第即拜,商乃诣阙受命。 明年,夫人阴氏薨,追号开封君,赠印绶。 商自以戚属居大位,每存谦柔,虚己进贤,辟汉阳巨览、上党陈龟为椽属。 李固、周举为从事中郎,于是京师翕然,称为良辅,帝委重焉。 每有饥馑,辄载租谷于城门,赈与贫餧,不宣己惠。 检御门族,未曾以权盛干法。 时,郎中汝南袁著,年十九,见冀凶纵,不胜其愤,乃诣阙上书曰: 臣闻仲尼叹凤鸟不至,河不出图,自伤卑贱,不能致也。 今陛下居得致之位,又有能致之资,而和气未应,贤愚失序者,势分权臣,上下壅隔之故也。 夫四时之运,功成则退,高爵厚宠,鲜不致灾。 今大将军位极功成,可为至戒,宜遵悬车之礼,高枕颐神。 传曰: 木实繁者,披枝害心。 若不抑损权盛,将无以全其身矣。 左右闻臣言,将侧目切齿,臣特以童蒙见拔,故敢忘忌讳。 昔舜、禹相戒无若丹朱,周公戒成王无如殷王纣,愿除诽谤之罪,以开天下之口。 书得奏御,冀闻而密遣掩捕著。著乃变易姓名,后托病伪死,结蒲为人,市棺殡送。 冀廉问知其诈,阴求得,笞杀之,隐蔽其事。 学生桂阳刘常,当世名儒,素善于著,冀召补令史以辱之。 时,太原郝、胡武,皆危言高论,与著友善。 先是,等连名奏记三府,荐海内高士,而不诣冀,冀追怒之,又疑为著党,敕中部官移檄捕前奏记者并杀之,遂诛武家,死者六十余人。 初逃亡,知不得免,因舆榇奏书冀门。 书入,仰药而死,家乃得全。 及冀诛,有诏以礼祀著等。 冀诸忍忌,皆此类也。 不疑好经书,善待士,冀阴疾之,因中常侍白帝,转为光禄勋,又讽众人共荐其子胤为河南尹。 胤一名胡狗,时年十六,容貌甚陋,不胜冠带,道路见者,莫不蚩笑焉。 不疑自耻兄弟有隙,遂让位归第,与弟蒙闭门自守。 冀不欲令与宾客交通,阴使人变服至门,记往来者。 南郡太守马融、江夏太守田明,初除,过谒不疑,冀讽州郡以它事陷之,皆髡笞徙朔方。 融自刺不诛,明遂死于路。 永兴二年,封不疑子马为颍阴侯,胤子桃为城父侯。 冀一门前后七封侯,三皇后,六贵人,二大将军,夫人、女食邑称君者七人,尚公主者三人,其余卿、将、尹、校五十七人。 在位二十余年,究极满盛,威行内外,百僚侧目,莫敢违命,天子恭己而不得有所亲豫。 帝即不平之。 延熹元年,太史令陈授因小黄门徐璜,陈灾异日食之变,咎在大将军,冀闻之,讽洛阳令收考授,死于狱。帝由此发怒。 初,掖庭人邓香妻宣生女猛,香卒,宣更适梁纪。 梁纪者,冀妻寿之舅也。 寿引进猛入掖庭,见幸,为贵人,冀因欲认猛为其女以自固,乃易猛姓为梁。 时猛姊婿邴尊为议郎,冀恐尊沮败宣意,乃结刺客于偃城,刺杀尊,而又欲杀宣。 宣家在延熹里,与中常侍袁赦相比,冀使刺客登赦屋,欲入宣家。 赦觉之,鸣鼓会众以告宣。 宣驰入以白帝,帝大怒,遂与中常侍单超、具瑗、唐衡、左悺、徐璜等五人成谋诛冀。语在《宦者传》。 冀心疑超等,乃使中黄门张恽入省宿,以防其变。 具瑗敕吏收恽,以辄从外入,欲图不轨。 帝因是御前殿,召诸尚书入,发其事,使尚书令尹勋持节勒丞郎以下皆操兵守省阁,敛诸符节送省中。 使黄门令具瑗将左右厩驺、虎贲、羽林、都候敛戟士,合千余人,与司隶校尉张彪共围冀第。使光禄勋袁盱持节收冀大将军印绶,徙封比景都乡侯。 冀及妻寿即日皆自杀。 悉收子河南尹胤、叔父屯骑校尉让,及亲从卫尉淑、越骑校尉忠、长水校尉戟等,诸梁及孙氏中外宗亲送诏狱,无长少皆弃市。不疑、蒙先卒。其它所连及公卿、列校、尉刺史、二千石死者数十人,故吏宾客免黜者三百余人,朝廷为空,惟尹勋、袁盱及廷尉邯郸义在焉。 是时事卒从中发,使者交驰,公卿失其度,官府市里鼎沸,数日乃定,百姓莫不称庆。 收冀财货,县官斥卖,合三十余万万,以充王府,用减天下税租之半。 散其苑囿,以业穷民。 录诛冀功者,封尚书令尹勋以下数十人。